《隅》 1. 蚀 《隅》全本免费阅读 “我有些害怕……好像知道害怕的原由,又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我似乎有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每一件都像是有千斤重,压在我的心头使我的呼吸变得不顺畅,可是拿起笔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说不出原因,只是感到害怕。” 说这话的时候,不,确切地说是想这些话的时候,因为脸上的嘴巴并没有动,那颗悸动的心却像是长了一张喋喋不休的嘴,“说”个没完。是晴好的天气,阳光像一床温暖的棉被,覆在身上,暖洋洋的,绵软温馨。将眼神从窗外撤回来,面前的桌上已经多了一只手,那手里端了一杯:“尝一尝吧,会缓解你的紧张。”话里含着笑意,眼神再次上移,果然是一张带笑的脸。 那脸生得眉清目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透露出她的聪慧与善良,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狡黠的气息,似乎能够生出许多话来。漂亮的眼睛给那脸加了分,连带着五官也好看了许多。 “奇怪,她怎么知道我内心的紧张?”这又是心在说话。有疑问但不要答案。 临街的橱窗是一个绝佳的框架,框出天然的好风景,屋内的人只需侧头就能欣赏到外面的世界,偏巧屋外的人也侧过头来,便又多了一张好画片。这是一大片落地窗户,能够框出更多的不加修饰的美。 她的眼睛不离那杯,茗香中混合着甜蜜的果味,两手慢慢接过那灵动的小杯,不过饮用时该是不方便的,因为她迟迟没有下嘴去饮那杯中物,想必是因为那杯口的铃兰花形——只是细细的端详着。墙角的立式钟表发出了沉闷的报时提示,阳光的线条也有了新的走向,在她的脸上多了一道痕。 不知不觉间,这又多坐了一时。 头一次来到这小店,说不出是什么类型,只是看到人少声寂,便走了进来,果然是想心事的好地方,屋内寥寥无几,屋外门可罗雀。年轻的店主人在一排整齐的柜台后面毫无目的的忙碌着,眼睛确要瞥着柜台外的一切,连带着玻璃门外的世界,也不要放过。 这是随心所欲的一方天地。或许吧,她猜的,因为自己满腹心事,没理由再去想人家的经历。窗外已有了黑夜的影,颜色浅淡,但提醒着时间已不早。其时身体懒怠动,但大脑终于还是说服了心,拿起身边的外套,丢了未饮的那杯,撇了隐约的香气,慢慢踱出门去。 再寂寥的一隅,也会有人来人往的时候。 这人走了,很快,那人便进来了。 “哟呵,还不只一个人呢!”从立式钟表那儿传来一个乐呵呵的声音,背着手,欢快的走到柜台后。“看呐,一个、两个……”伸出的左手手指一个个数点着,七七八八,鱼贯而入。最后走进来一个眼神凌厉、昂首傲气的女人。一张敷以妆容的脸,像是一盘浓油赤酱,一双单眼皮赋予她一种高贵、深沉的美感,淡化了那透出的滑稽,忍不住让人看了再看。 先进去的几个人面无表情,也不找座位,呆立着等待着那女人的意见。 环顾四周,挑选了靠窗的位置。 “就那儿吧。”她率先坐过去,自顾整理外套和手中的皮包,霸道中透着优雅,让人徒生厌恶,甚至有一丝恨意从脑中闪过。几个人也落座,只留下一个女孩子站在女人的身旁,怯弱着,一看就是后天培养出来的姿态,她在等待着她的发号施令。 “上午在公司喝了几包咖啡,下午又在客户那儿饮了几杯茶,这个时间喝白开水就好了,不过白开水没味儿。”像是自言自语,突然转变了语气,骇人的:“你看这里还有什么可喝的?”白眼已经看过来,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力。 女孩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却是说不出话来。 同是女孩子,柜台后点数的女孩子要天真烂漫许多,貌似是个极度愉快之人,她皱了眉,不满的看着那女人的背影。“真是傲气,莫名其妙。”又偏了头,向着店主说,“你不觉得吗?无来由的让人讨厌!” 泰戈尔曾说过:“人最美的样子,不是成为别人,而是成为自己的时候。”这个女人做到了,至少在整个人的外表气质上,她是做到了。 “果然是你,普塔雅!”那女人的头略微偏过来,将眼珠子一斜,只留了半张脸,向着柜台后的人说道,“一进门就看到你了,没有变。也是,你从我这儿离职才几天,能有多少变化。几天呢?得好几天了吧?”她似笑非笑,脸上挤出了嘲讽的皱纹。 普塔雅端着盘子从柜台后走了出来,笑着回道:“记不清多少天了,日出日落,时间过得快——我们又见面了。”来到女人的身边,不自觉的俯下身子,伸手取了眼前的空杯子,那女人的手从另一边也伸了过来,两只手不免碰到了一起。她进门的时候并没有向着柜台的方向看过去,却已经认准了是相识的人,普塔雅心想: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这花神杯是最称你的。”普塔雅不理会那女人触碰到茶杯的手指,尽店家之谊,亲自将杯子放到女人的桌前,又将那装有茶杯的大盘子递给女孩子,“我去准备茶水。”再向着在座的各位说:“大家稍等。” 那几个人中有认识普塔雅的,刚才的不露声色,现在趁着分拿茶杯的当儿,借机交头接耳起来,掩着口鼻说悄悄话的,假借弯腰捡东西挤眉弄眼的,一个一个入了那女人的眼,也入了普塔雅的眼。柜台后的女孩子却是不怕:“喂,你觉得她怎么样?” 怎么样?若不是她,普塔雅也不会开了这样的店,不知道是该表示谢意还是该有讨厌的评价。 寇可娜,自认保持 2. 第 2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寇可娜很拼,但从不在明面上。她也知道组员的怨声载道,但那又怎样呢?怨,不一定就是自己不好,还是那些人没能力,要不然怎么会怨!你看我寇可娜,从来都是怨别人的主儿,哪会让人怨自己! 公司只讲利益与结果,过程是不论的,甚至是可有可无,那不值一提,是应该付出的。每个团队由自己的小领导负责,只要有业绩,愿意怎样就怎样。寇可娜的团队永远是最轻松的,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生出了不少羡慕之心。看看吧,上班比别人晚,来了不消多时就到了午餐时间;下班又是最早的,只见到了下午茶却不见散乱的工作文件,关键是不到黄昏就拎包走人,还是集体一起行动,谁看了不动心? 普塔雅也是上了这当。 所有的面试皆由寇可娜亲自上阵。那天,她一脸善解人意,丝毫没有为难之意,让这个涉世未深的尚未毕业的学生倍感温暖,直呼遇到了好上司,哪会料到体贴的背后是什么呢! 十点到公司打卡上班,下午四点下班,中间啰里啰嗦,时间一晃而过。同事们不免有些酸,说起话来阴阳怪气,他们哪知道这之后的情形!对于寇可娜及她的团队来说,四点之后才是真正的工作时间,要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寇可娜最喜欢昙花,深夜里静悄悄地美,留下难以名状的传说,让看不到的人后悔去吧! 明眼处的美算不得什么,暗地里的美才算是惊艳。她说的就是真理。 哪里安静就选哪里,哪里偏僻就去哪里。新来的实习助理康麓好容易找到普塔雅的店,本想着得到一点肯定,但看上司的脸色,有些难看,那就是不满意喽?仔细想想,从入职一来,似乎没有让上司满意的行动,不是嫌这就是嫌那。寇可娜请的茶点,不管哪一块都是和着眼泪带着委屈吞下去的。 可是为什么不满意呢?寇可娜不说,康麓也不好问。问得多了,全是自讨没趣。上司最讨厌下属不会察言观色。 其他组员有坐着的权利,康麓只能站着,拿着重要的文件立在寇可娜的左后侧,漂亮的眼睛流露出胆怯的气息,丝毫没有一个二十出头女子应有的生气和活力。右手边坐着财务,负责各项业务的收支平衡;接下去是专门陪着寇可娜谈业务的,嘴皮子了得,拢得住客户,哄得了女孩子,但寇可娜不吃他那一套,没有业绩照样骂个狗血淋头;最后是个打杂的,什么都得插两手,什么又都不精,主要是帮着寇可娜进行状造,其实是寇可娜的眼线,探其他团队的消息,查组员们的动态,给寇可娜搭配服饰或者补妆换面的时候,嘁嘁喳喳打小报告,组员的工资与提成,有三分之一掌握在她的嘴里——不知道是不是寇可娜的亲信,应该不是,因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辞旧迎新,招的都是一个面容,像个木偶。左手边是三名策划,有男有女老中青,多了不要,因为三个臭皮匠的说法,多了也不会锦上添花,反而是累赘。团队男女人数均等,打破不了阴阳平衡。 按照惯例,三个策划依次发言各抒己见,打杂的女生不露声色的观察每个人的脸,期望从中看出一丝虚情假意;财务一直不抬头,拿了笔在纸上写来写去,又取了计算器按来按去,不时给寇可娜肯定与否的意见。业务员有些无聊,动了坏心思,对着三个女孩子挤眉弄眼,除了康麓的表情管理较差,两腮绯红憋着笑,其他两个理都不要理,特别是那个打杂的,真真成了木偶,面上毫无波澜。这些全在寇可娜的眼里,但没去管他,拿不出成绩的时候,有他受的。 普塔雅自始至终没有回转身来,看着小炉内跃动的火,听着壶内舞动的叶片,还有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并不吵闹。偶尔没有人说话,安静的空气里只有炉内小小木炭燃烧的噼啪声,声低而快速。寇可娜不发言,她只需一个眼神就可以表达自己的意见。那是吃人般的眼神,与她四目相对之后简直抬不起头来。 有些建议是可行的,但寇可娜不满意。她不要陈腔滥调,也不要雷同巧合。策划出不来方案,财务就算不出支出与收益,业务无法展开说词,打杂的就配不好寇可娜需要的衣服和妆容,康麓就得一直站着——大家谁都下不了班。寇可娜急也不急,组员没有想法的时候,她早有预案,可以单枪匹马的拿下客户,要不然也不会坐到这个位置。指手画脚的本事是后天练就的,也是先天就有的。 似是天生就是会吹笛子的人,她有的是办法让别人听自己的话,不要留有情面,因为除了自己,都是一文不值的。 寇可娜从没这么表达过,但是她的举止已经表露出来了。她知道,也不知道。也许是故意的,所以恨她的人多了去了。 普塔雅有煮茶的爱好,并由这爱好赢得了寇可娜的赏识,在一众面试者里脱颖而出,得了实习助理的位子,端庄的立在寇可娜的身旁。寇可娜余光看见了,心里不舒服,觉得像草原上猎人肩头的鹰。 第二天,寇可娜婉转的告诉普塔雅,低眉顺眼才是她应该有的仪态。其时,打杂的女生——当然不是现在这个——正给寇可娜穿一件大红色的风衣,边边角角都在整理着,怕出差错还是招了骂:“我今天的状态适合这个颜色吗?”语气起始是和缓的,忽然就转变了,高声喊起来:“你看着好看吗?”打杂的手里一哆嗦,眼里立即盈了泪。 一旁的普塔雅审时度势,赶紧煮了茶,放上了玫瑰花点缀,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昨天开会时,你的眼睛盯着他们,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呀?”寇可娜不接茶,对着普塔雅笑,“我是你们的领导,就得看着你们的一举一动——你当时在看什么呀?”普塔雅没听懂,直勾勾 3. 第 3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康麓的语调高不起来,这是寇可娜给她养成的习惯,时间久了似乎连生气都不会了。 她一步三回头,眼神里透着可怜兮兮,用手做着小动作提醒普塔雅赶紧准备新的一壶茶,心里纳闷她的笑,有什么快乐的事才能有如此肆意的笑? 涂途从立式钟表那儿拿出了排解时间的游戏。 一种滑块类游戏,九宫格方格盘上,不规则放有八个滑块,空有一格,以最少的移动次数来到达目的。“在中国,最快走法是一百步,在日本是八十二步,到了美国是八十一步,说是不可能有再快的解法了,我倒是不信,人脑会比不上电脑?那电脑不就是人脑发明出来的吗?我喜欢这个让大脑高速运转的数学游戏,既然你今天不打算走了,那就陪我吧,咱俩一起找出最优解。” 普塔雅端了茶盘子,走出了柜台,康麓已经小跑过来接过去:“我来。”又急急地折返回去。 当地表温度低于零摄氏度的时候,明月发出凄冷的光,映在地上闪着微微的亮。这群人终于动身离开了。涂途忍不住发笑,笑他们的腿不是站麻了就是坐麻了,在夜里走出去,真像是一排诡异的木偶。 涂途期望他们不要再来了,普塔雅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问她为什么不喜欢他们来。涂途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因为你也不喜欢她呀。”“谁?”普塔雅明知故问。“就是坐在这个位置的人。”涂途指了指寇可娜坐过的椅子。 “有吗?我并没有说什么呀!” “你只要一愣神,保准是想起了什么事。她一走进来,你的脸色就变了,说不上难看但脸上的笑已不成样子了。你知道我从哪里开始不喜欢她的吗?”涂途不应自答,“她走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特地看我们,可是却注意到了你,这是背地里做的事。与你说话的时候,只偏过来半张脸,用一只眼睛看你。”顿了顿,又说:“所以,我不喜欢她。” “咱们相处时间也不长,你倒是爱屋及乌了。我是不是得给你颁个好员工奖?” “确切地说是恨屋及乌。虽然呢,我和她没什么交集,反正就是因为你的情绪啦。好员工奖就算了,受之有愧。” 普塔雅笑起来,看涂途挺直了腰,习惯背着手说话的样子,倒真像个小小的芝麻官。 “我倒是希望她还会来。” “为什么?”涂途看着普塔雅洗杯子的手,奇怪的问。 “她一定还会来的。”普塔雅看着涂途的眼睛。 涂途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刚要说坐这几个小时,是有利润可赚的。又被普塔雅抢了先,笑说,“我想了想,一会儿还是回家吧,免得在这里打扰你思考‘最少的步数’。” 涂途立马转身到柜台前,看着未竟的图盘,再不去理那堆人的茬儿:“你有想法没?我实在是想破纪录,凭什么要让他们抢先啊!”手里忙活了一通,普塔雅也收拾好了,换了外套提了包,真的就要关门离开。涂途忙喊:“喂,你这就走了?”街上的灯给了店里光亮,普塔雅已经站在门口了,露出不怀好意的笑:“那你就快点过来呀!” 涂途小步跑到店门口,一只脚还没踏出门呢,普塔雅就晃着手里的U型锁:“拜拜喽。”“真的走了?”涂途两手叉腰,假装气鼓鼓的。 白天的晴空万里,到了夜间也是繁星点缀,是个晴朗的天气。 多抬头看一看太阳吧,要不然会发霉。 康麓来不及算自己有多久没有完全感受到阳光的浸润了,都快辨不出阴晴冷热,整日只知道上班下班,在别人艳羡的目光中重复单调可怖的生活。看吧,人还没有起床,寇可娜的工作安排已经罗列好了。只要打开手机调大声音就行了,不耽误康麓洗漱吃饭,更不耽误寇可娜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陈腔滥调是寇可娜最为讨厌的,但她一点也没避免。听听,无非还是那些内容。临时找某项资料、把财务提交的账目算三遍、策划的方案打印出来、配合那位打杂的搭配色彩、给业务员打电话不要睡懒觉、打造寇可娜的社交平台。最重要的一点,不要忘记登陆寇可娜的工作软件。 寇可娜的团队不会在上午十点前到公司,这是她定的小组制度,但也不会让你白白贪了便宜。凌晨到家,早晨依然像正常早八一样团团转。 康麓最怕给业务员打电话,她明白业务员说的是玩笑话,但也会当了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舍不得将电话挂断,等着业务员说些没用的废话。她的另一只手按了鼠标查看财务发来的报告,其实她也看不懂里面的对比数据和精心制作的报表,对于收支平衡根本无从算起,就那么浏览着,假装自己很认真。心里存有一丝侥幸,反正寇可娜自己会看的。 业务员的电话挂断了,策划文案也正好打印出来。康麓为了这份工作,特地自费配了彩色打印机。寇可娜说了,除非康麓自己能保证公司其他员工看不到她使用公司的办公设备,否则就自行解决工作问题。她做不到早出晚归,那会影响寇可娜的小组制度,更没有公司的开门钥匙。 公司的大门是双保险。大门外的一把锁,大门上的指纹锁。少一步都进不去。 当小组成员陆续到达公司的时候,寇可娜已经坐在那里酝酿感情了。康麓将手中的材料递上去,不等打开看,先招了一顿数落。 “一看就是临时抱佛脚——昨天下班时干什么了?下班之后的时间不够你做的吗?” 天晓得她是怎么知道的。 康麓今早起得晚,差点就耽误了寇可娜的工作软件在八点前上线,人越急越慌,一顿手忙脚乱,好在卡着八点准时登陆了。 在这个团队,大家都自封为七个 4. 第 4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剩下的甜点分发给组员,大家味同嚼蜡,吃得艰难。康麓将自己的手机递过来,寇可娜看了一眼上面的备忘录,斜着眼睛看着康麓,直看得她心发毛。寇可娜抬了一下眼眉:“有点想那股茶香味。” 涂途的小滑块还没有解开,缠着普塔雅的帮忙,自己却趴在落地窗前看风景。突然兴奋的向普塔雅报告:“来了来了,果然又来了。”普塔雅好像是算准了这帮人一定会在这个日期这个时间来,一点都不慌张,两只手在画盘上划来划去。 寇可娜依然是最后一个进来却是最先坐下的。她进来的时候,斜睨了普塔雅一眼,露了冷笑的面容算是打招呼。康麓走到柜台前自己端了茶盘子,说还和上次一样的茶水。涂途这时顾上了自己的事:“反正他们一时半刻也不会走,不到半夜不罢休,你就当打发时间,不好吗?” 普塔雅轻轻推开了涂途,笑着说:“等我煮好茶再说,你先起步。” 这一次,谁都没理谁,那一堆人做他们的,这两人解自己的。 涂途一边用右手食指在图盘上划来划去,一边偷眼去看普塔雅。两人都是漫不经心的,普塔雅的眼落在涂途的手上,心早就飞了,但在涂途的眼神悄悄撇过来的时候,她及时的回了神,笑问:“看我干嘛?”也伸了手去拨图板,纠正了涂途走错的一步。 涂途赶忙回答:“看你用不用心啦。” 普塔雅用嗔怪的眼神回看了她一眼,微笑着:“我看是你不用心啦!瞧,走错了好几步。” 涂途将手在画盘上乱抹,推开了普塔雅的手。“不玩儿了,心乱。”走出柜台,径直去了立式钟表那儿,再不出现。普塔雅笑她小孩脾气,站在原地看那木框上的肖像画,与画上的女人四目相对。月光高照,地上泛起了闪闪的光。那些人终于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外走。可不是,又是寒冷的午夜,再过一会儿就要到了新的一天。 寇可娜没有跟着那些人走,而是到了柜台前与普塔雅相笑,一条胳膊弯曲着搭在柜台上,身体向前倾着,似乎是有话要说,但终究没有出声,只从鼻子轻微的冷笑了一声,伸手转动了木框内的肖像画框,便走了出去。普塔雅看着远去的背影,眼神落到转动的肖像画,也只是笑。她望了一眼立式钟表,开始收拾桌上的残留。 他们不来的时候,涂途突然有些想念,背着手来回踱步,坐在寇可娜坐过的椅子上摇头晃脑,那些小滑块被抛在了脑后,不时探头看了街道两边。一连几天都看不到人,叹着气说自己心焦的厉害。普塔雅说该来的总会来:“别到时候人家来了,你又嫌人家赖着不走。”她来到涂途身边,看着街道的左右两边,一回头和涂途对了眼儿,笑起来:“我要下班。” 涂途抬头看了看黑色的天,跟在普塔雅的身后走进店内:“如果你一走,他们来了怎么办?我又招待不了,只能看着干着急。”普塔雅解了围裙:“我这店又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因为他们,已经破例了两次。”穿了外套又往身上套背包,“急得应该是吃闭门羹的人。”涂途看说服不了普塔雅,张了张嘴,只好作罢。 说不通的时候,适时放弃是最佳的选择。不要咄咄逼人,彼此都不好过。 寇可娜懂不懂呢?应该是懂的!但她的选择不是放弃,是迎面而上。现在,她毫不吝惜自己的口才,抱怨财务的车技有多差:“你这驾照是怎么来的?买来的还是作弊得到的?我也就是不去考,要是我去学驾照,同一批人,如果我考不出来,别人就更别想了。你这车得有两三年了吧,拿出点钱来换辆好的,很难吗?做财务的,哪个不得有副业啊,你肯定炒股,没错吧?这段时间好几次都晚两分钟才来,要是来不及,就早点出门,你家小孩儿高年级了,也该锻炼锻炼了。” 财务一言不发,专心致志的手握方向盘,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前方的路,心里却翻腾了不知多少遍,还没开骂呢,寇可娜已经将手机放到了嘴边,又在数落三个策划:“没有思路就自己想办法,实在不行就去医院看看脑子,检查一下里边到底长了什么!老中青三个受众面,你们一个都抓不住,要脑子还有什么意义?我年轻的那些年,不管哪个点子都是走在前端的,你们可以去公司查查,一鸣惊人的那个非我莫属,就是现在我的脑子也很活泛,再过十年年纪大一些,我一样可以有新奇的主意。” 财务从后视镜悄悄看寇可娜,撇了撇嘴。寇可娜瞥眼瞅了他,毕竟心虚,赶忙挤了五官赔笑。路上又接了业务员,人刚坐下去,后门还没关,就听寇可娜抱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小领导呢。”业务员西装革履的站在路边,一手插袋,还挺有型。 “还别说,打扮起来人模狗样的。看你平时的样子,那些陌生的客户得离你三丈远,还以为是什么落魄鬼大白天出来吓人了呢。”她抬眼从内后视镜看后座的业务员,冷冷地说,“啧啧啧,看你那张脸就不让人舒服,多练练嘴皮子吧,已经一无是处了,别活成了负数。” 财务也从后视镜?了一眼业务员,真是佩服人家的心大,笑嘻嘻地,一脸谄媚,却不顶嘴,片刻就将脸转向了车外,不由吹了口哨,乱编的曲子。财务心想还是年轻人的抗压能力强,不像自己明明有了社会阅历,却依然改不掉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劲儿,受了气直打哆嗦。他不由想到了年龄比自己还大的策划老哥,每次被寇可娜数落一顿,就担心自己的血管会不会爆一次。刚才的语音肯定气着他了,那两位肯定在劝他忍耐。 寇可娜又给打杂的女生打电话,骂她的眼光越来越差:“我奉劝你今天去眼科看看 5. 第 5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寇可娜是第一个到达的人。财务的车还在原地不动,另一辆车因为改了路线而与司机起了不快的争执,差点把他们从车上赶下来。 涂途异常的兴奋,仿佛手脚不是自己的,不知如何是好。普塔雅坦然且镇定,下意识地想要遮掩寇可娜的狼狈,将她带到洗手间,换了因骑共享单车沾染尘土的外衣,补了妆容,整理了发型。焕然一新后,带着一贯的面容,抬着下巴点头,不说一声谢谢。 这又让涂途厌烦起来,普塔雅说:“人家不来,盼着人家;人家来了,又看不惯。”她将寇可娜引到一面摆放了各式茶杯的墙前,右手摆出了请的姿态:“挑一个心仪的茶杯吧,我先去泡茶。” 寇可娜将这面墙从上而下打量了一番,一只手悬在半空犹疑了一会儿,取下一个放到柜面上,道:“那两次来,你也没有让我自己挑。”普塔雅看了那花神杯,笑了笑,没答话。她没有奇怪寇可娜的单枪匹马,还是按着之前的人数泡了茶。 人未到齐,茶已温热。 涂途起先的热乎劲儿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消散殆尽,她奇怪那一堆人站着的不嫌累,坐着的也不嫌乏。“他们怎么都不困啊?”得不到回音,手里的小滑块也不动了,偏过头来睨着普塔雅,原来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了眼睛,好像进入了梦乡,右手托了下巴,脑袋轻微的摇晃着。 真是差劲,看人家寇可娜神采奕奕,一点都不觉得有困意。 “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涂途故意晃着脑袋念诗,乜斜着眼睛看普塔雅的反应。她果然是在假寐,闭着眼睛发出了声音:“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涂途笑着将脸凑过去又撤回去:“我就知道你没睡,可怜哟。” 普塔雅依旧闭着眼睛:“谁可怜啊?我吗?”涂途重新将手指在画盘上“走”了起来:“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普塔雅睁开了眼睛,看着那堆人,却是向着涂途说,“这句最贴切。” 涂途问道:“他们吗?喂,什么最贴切?” 普塔雅伸了一根手指:“没看到人家在‘斗婵娟’吗?”心里也着实可怜那些人,想想之前是怎么熬过来的,真是难为从前的自己了。 四点下班是做给别人看的,在正式开始工作之前,寇可娜会留出吃口热汤面的时间。作为助理的普塔雅搜罗全市可长坐的店铺,一杯饮品、两盘糕点,开始属于他们的努力进程。除了疲乏还有不解,但就是没想过要走,固执的绷着一股劲儿,总有个声音在大脑里盘旋,告诫自己不能走。是被寇可娜的数落洗脑了,还是因为天下乌鸦一般黑?反正第一时间不是想着离开,而是告诉自己如何撑下去。 寇可娜开会前总习惯对组员说:“记住了,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遭罪。”普塔雅把头点了又点,一脸虔诚。寇可娜看着她的脸发笑,好像是预谋得逞般的窃笑。那时候,普塔雅觉得或许这辈子都不会轻易换工作了,易主意味着背叛,她才不要做那样的人。 回过头再看,真是愚蠢。所以,时隔好些年,再听到寇可娜的开场白:“记住了,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遭罪。”普塔雅只想笑,又是一批愚蠢的脑袋。 已是夜深,繁星点点。 白天温度尚暖,夜晚也谈不上寒。不过这个时间,冷意还是有的。地面的水气与带寒的天气相遇,将街上铺了淡淡的一层白,在有光的地方,闪着好看的亮,似俏皮的眼,一眨一眨。在日出之前,它不会快速隐没。轻盈的草叶,粗糙的土块,蔓延着这样的光亮,长出了好看的花。 “瓦冷霜华重,衾寒谁与共。”涂途看着窗外的天,轻轻念着。伸手转动了柜台上的木制画框,肖像画快速旋转起来。普塔雅离了柜台,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提了一个见方的木制盒子,将其中的各种茶器在柜面上分门别类一一码好,小炉里的火苗跃跃欲试。水已煮沸,加了红茶、点了蜂蜜、投了鲜奶油、舀了一匙酱,空气里弥漫了略带苦味的茶香。 涂途惊讶的看着普塔雅端了茶盘子,在柜台处拦住她:“你要给她喝?” 普塔雅点点头,一手轻推了涂途,径直走到寇可娜的身边,将茶缓缓倒入花神杯里。 寇可娜眉头一皱,厌烦的看着普塔雅的动作。她心内正有火,这些组员简直是废物,什么话都入不了她的心。 普塔雅倒了茶摆了糕点,不急着离开。寇可娜乜斜着眼,不耐烦的问她:“你站这等什么?”普塔雅摇摇头,只是笑,又看了窗外。地上的那层白,亮晶晶、冰冷冷。 寇可娜对着那盛有糕点的高足盘愣了片刻,迟疑地伸出手取了一块酥皮蛋挞,轻咬下去,层叠的酥皮装盛着滑嫩的甜浓蛋液,混合了奶香、饼香,仿佛吃下去能带走疲惫与不安,即可带来援助与安抚;又端了茶杯饮了一口。点点头表示可口,正欲往桌子上放,康麓忙上手接着,与寇可娜错了手,直接将杯中茶翻倒在她身上,低眉顺眼耷拉脑袋的几个人霍然提了精神,伸长了脖颈瞅着这一幕,等着寇可娜的雷霆大发。 普塔雅抢先一步,半蹲在寇可娜的身前,并起手掌轻轻拂拭着衣服上的茶渍,轻声细语的:“她又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成心要这样做。不要发脾气,对自己没有好处。”康麓早就吓傻了,呆呆的看着普塔雅的手一遍一遍的在那衣服上摩挲,其他人也愣愣着,明明就在眼前,那说话的声音又像是遥不可及。 涂途也凑过来,蹲下去,附在普塔雅的耳边说话。“你在干什么?她不会发脾气吗?” 寇可娜虽是翘着二郎腿,却失了一贯的傲 6. 第 6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你说,她能保持多久这种状态?” “你知道一个新习惯的养成需要多长时间吗?二十一天,她能保持二十一天,我就算是成功了。” 想当初,寇可娜只用了二十一分钟就笼络了普塔雅的心。她让普塔雅做了二十一分钟的公主,其他组员任由她拆迁,在第二十二分钟就将她从梦境拽进现实。普塔雅慢慢发现,每一个新人在进入寇可娜的团队时都要经历这一番。 这是神奇的一步! 将你捧起来,再堕下去。 死心塌地的普塔雅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开,确切的说是逃出去的。 当她正式离开寇可娜的那一天,才发觉空气是无比的新鲜。与此同时,她又那么不甘心。有些委屈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旁人的劝解无济于事,在当时的心里那是一件大事。 心绪难解,普塔雅去了无名山呆了半日。没有市井喧嚣,只见天光云影,只闻婉转鸟鸣,烟雨里品茗,感受了轻柔的美好,体会了时间的曼妙。回忆起来,她说恐怕就是一种空灵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了自己,又觉得不只是自己。怎么说呢?心里是空落落的,但又多了一点灵气。”别人笑她发神经,她想急着辩解,又说不出来。 漫无目的的在山上走,还好平地多,也不累。半山腰的岔路使她闻香驻足,一间茶室吸引了她,离了人潮,不由得走了进去。后来也奇怪那时竟没想到危险二字,只想着解解渴歇歇脚。一个小姑娘,总有个十七八岁的样子。站在门口向着她笑,背着手,歪着头,眼睛成了月牙儿,好像是旧相识一般。 普塔雅会一点茶艺,但在这山中小姑娘的面前,简直是相形见绌。松花酿酒、春水煎茶,茗烟细杨落花风。这一套本就好看,在小姑娘的手指下,尤其像是奏一曲柔和的音乐。普塔雅眼睛看得直了。小姑娘露齿淡淡一笑:“喝茶!”目不转睛的看着普塔雅接杯品茗。有轻微的苦涩,随即是淡淡的回甘,这茶汤是天地间自洽的色泽,饮下去,忽生一份洒脱的心性。 那小姑娘似乎是极度愉快之人,自顾自的劝解:“做欢喜的事情,把天地间过出自己的颜色与诗意。人生一场,有各色的美,就像这茶,人间岁月有甘苦,但终会和解。” 普塔雅心里一怔:年纪不大,思想这么沧桑。 小姑娘一边泡茶,一边又说:“你肯定在想小小的人老者的心,可是——”她抬头看着普塔雅,“你看得准吗?” 普塔雅吓了一跳,放下茶杯立马告辞,慌里慌张的向外跑,身后是俏皮的笑声,在寂寂的山野中回响不绝。 她终于开了一家不伦不类的店,这不完全是周遭人的看法,连带她自己也说不出这店的普通与独特。到底搞不懂真正的想法,只知道有个声音在脑中盘旋,告诉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觉得这店可以示人,也就容不得他人的指手画脚了,这“他人”也包括她自己。 想不通的时候,语气中便带了一丝倔强。她说愿意来,自然欢迎;不爱来,她也不会去主动邀约。这是她在心里说的话,真要是从嘴里说出来,还是有些怕的。 不过现在不用怕了,看到旧人可以坦然面对了。 寇可娜仿佛换了一个人,组员们从最初的不适应到忐忑不安,一天天过去,接受是完全能接受的,但少不了窃窃私语。现在,上下班的时间正常了。虽然要早起,但生物钟要比之前健康了许多。寇可娜还是会晚来,但她不会再搭财务的顺风车也是奇怪,那辆车不载寇可娜之后,各项性能也好了许多。白天里也不再神出鬼没,有事总会找得到她。 “你们说这是怎么了?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打杂的女生也换了面相,不再是木偶样。在寇可娜面前,不必汇报谁有没有异心,谁是不是吃里扒外。寇可娜只关心当日的装扮,少了不耐烦,多了细心与耐心。她会对着打杂女生涂在手上的化妆品说出关心的话,告诉她如何试妆。 甚至有一天,寇可娜随口说了句话,打杂女生简直要对她顶礼膜拜。“去人事部重新填一份入职资料吧,我已经打好招呼了,把职位名称改成文员,以后换工作,这样说好听一点。哎,叫仪表管理师,你觉得怎么样?” 大家对她也没有了警觉性,议论纷纷。说得多了,话题就像盘山公路,不知道转了几个弯,忽然就提到了普塔雅。康麓更感兴趣,这毕竟是同岗位的前辈了。财务和策划大哥是这个团队的元老级,自然就多了聊八卦的资本。两人对视一眼,却同时摇头,三缄其口。大家有些失望,一再央求讲。正乱着呢,寇可娜的高跟鞋自远而近,很快,整个人已经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了。 “说什么,这么热闹啊?”她微笑着环顾了一圈,将手提包轻轻放在桌子上,优雅的落座,“可以开始会议了吗?”她用了商量的口吻。大家虽然适应了她的新变化,但还是有所顾忌。康麓毕恭毕敬的站到寇可娜的后左侧,但已多了一张椅子,不需要长时间站着了。 “昨天的方案,我又重新组合了一下,可行!三个人的想法汇在一个方案里,新意是有了,就是比较乱,我已经写好了修改建议,你们三个人得在午饭前整合好,下午依然要出新点子,我们毕竟要走在别人的前面,才不会拾人牙慧。 “今天有三个客户需要外谈,时间自己掌握好。有一个新客户,咱俩一起去,散会之后单独谈。”她的眼神从业务转向财务,“报表做得不错,难为你一个下午找出那么多数据。还有之前的组员报销单,我已经签好字了,你一会儿交到公司财务部,他们说要原始单据,你再 7. 第 7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这个时候,有个八卦聊一聊,或许会好得多。 两位年纪稍大的男士,原本不想说的事,现在成了挡箭牌,他们觉得有必要牺牲一下不在现场的人,要不然这样的氛围,再好的饭也是味同嚼蜡。 “没想到普塔雅真的开了店。”开场白最难找,有些生硬。好在另一个会意,附和道:“真是没想到。”可是又没了下文,年轻的几个插不上话,也不发问,瞪着眼睛看他俩,像懵懂的小狗。 先起头的那位清了清嗓子,只好将话题继续下去:“咱第一次去的时候,我真怕两个人会吵起来。哎,康麓,你是怎么找到的?” 话题顺利抛了出去,康麓一愣,没想到自己成了话题的参与者:“我?就是那么找的呀。却是挺偏僻的,我都不敢去呢,还以为寇姐会嫌交通不方便,准得骂我一顿,没想到她竟然去了三次。周围那样的环境,她倒不怕待到那么晚。” “对呀,普塔雅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起话头的那位道:“人,总得受点刺激才会成长,也正因为受了这点刺激,才会更有胆量。” 普塔雅原先的逆来顺受,没有得到适时的成长,换来了寇可娜及时的得寸进尺。 在人家手底下干活,不论对方的官职大小,出身如何,无形中就要矮人一截似的。这好像是约定俗成的,不需要刻意的去学,也不需要人的提点。普塔雅一个还没大学毕业的实习生,更是明白第一份工作的的重要性。来之不易的机会,她格外珍惜。这是吃了多少闭门羹猜得到的赏识。不过,也是让人奇怪,都不要没有经验的人,那经验又是如何获得的呢? 寇可娜好像很喜欢自己,这是普塔雅自己感受到的。有人提醒过她,不要看寇可娜的表面。“她会当着人的面让你下不来台,就会在背后恶意中伤你。也不知道该说你的心大,还是说你的脸皮厚。她说你的时候,你没感觉吗?” 有!当然有!要不是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早就失礼于人前了。但是新人不就是该这样忍耐吗?可是那些老人儿呢?不也在承受寇可娜的摧残吗? “你确定你长的是人脑子吗?去照个CT确认一下吧!” “如果没有我把你留在我的组里,你找得到工作吗?” “提过很多次意见了,为什么一定要在工作时间拖走廊呢?哎呀,这块儿这么脏,为什么不及时拖干净?被客户看到怎么办?工作时间为什么不把卫生搞好?” 面对自家组员更是不会吝惜自己的言语。但有时也会温柔起来,她单独找普塔雅谈话:“实习快结束了吧?想不想有机会留在这里?如果有一项让自己的履历锦上添花的项目,要不要试一下?你毕业之后就不必为找工作发愁了,到时候可以重选团队、任选部门,调到分公司,用公司的资源在外地积累人脉。海阔天空,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要飞多高就飞多高,想过吗?” 普塔雅好似看到了美好前程,面上浮现了浅浅的笑。 “试试吧。”寇可娜适时递文件夹,“你年轻,不历练是不会有机会成功的。” 做起来,才发觉这不是自己可以驾驭的。寇可娜一会儿肯定,一会儿否定。普塔雅感觉自己要人格分裂了,若不是“美好前程图”支撑着自己,她随时都要倒下去。 她最后还是倒下去了,像健壮的树,被无情的砍伐了。她的功劳,前者被窃取了,后者被无视了。 寇可娜一脸笑意的看着普塔雅发疯,她保证了自己的冷静与理智,对方的情绪越激烈,她就越镇定。大家围在玻璃窗前向里张望,听不到言语,只看到普塔雅张牙舞爪,面部扭曲。四周很快就起了声音,除了自家组员,大家不约而同的将矛头指向了普塔雅,受害者与施虐者的位置颠倒了。 寇可娜习惯背对着落地窗和房门,情绪兴奋起来,双臂张开着,像是要给予普塔雅拥抱。“你不要激动。想想你很快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实习鉴定,到时候凭你的实习经历,大小公司就能有机会进的。就差一张实习鉴定了,对不对?只要你做完了手上的内容,拿着一纸鉴定,外面的世界随便闯,我无法阻拦你的。” “你说准了,你会给我实习鉴定的,是不是?” “那当然了!你需要那张纸,我需要工作结果,一箭双雕的好事,对你对我都好,不是这样吗?实习鉴定,我已经交给人事部了。”她在笑。 “你给我,我直接拿走。” “可以啊!做事有始有终,你只要做完做好,会得到你想要的。不就是一张实习鉴定嘛!” 争不过的。 暗地里做的事,得不到组内成员的同情。大家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本是一条船上的人,她成了舵手身边的红人。连打杂的女生都用了恶狠狠的眼神看着普塔雅,一直以来都是她做见不得人的事。她不恨寇可娜的选择,只恨普塔雅的后来居上。 为了实习鉴定,普塔雅只能忍气吞声。若是早一点,还可以重新选择。但时间将她待到这里,已经来不及了。 走之前,普塔雅又发了一次疯。她的工作项目得到了认可,但受奖的不是她。寇可娜笑了又笑,大大方方的侧过身去,向大家展示普塔雅的情绪不稳定。 普塔雅的实习鉴定终究没有得到手。 人事部告诉她,公司会邮寄到学校去,没有理会普塔雅执意要自己拿。问得急了,只能说出实情,是寇可娜的意思。但是直到毕业典礼那天,实习鉴定也没有到,打乱了普塔雅的计划。学校的关好过,而社会的关却难过。 一年之后,寇可娜将没有签字的实习鉴定装入信封,按着普塔雅进公司时填写的入职表上面的家庭地址寄了出去,又潇洒的将入职表投进了碎纸机。新的实习助理已到岗,在办公室门外反复做了深呼吸,敲了门走进去,规规矩矩的立在寇可娜的身边。 8. 第 8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寇可娜将双手举过头顶,胡乱挥舞着。她要赶走它。 “你们倒是好好听我的心声啊!”可是嘴巴出来的是什么?“让他们休息一下,也让我安静一下。”如此心平气和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大脑、腹部,还是喉咙? 难道真的没有人听到自己的真实发声吗? 公司里的清洁阿姨看见寇可娜有了笑容,会客气的打招呼。天知道寇可娜有多么厌恶!但寇可娜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什么话来,拧着眉头笑意盈盈:“阿姨,辛苦了,这么琐碎的事情难为你们了。一会儿要来一个新客户,麻烦你们在人家来之前,把走廊的地拖一下,还有卫生间,再检查一下。我们组的新客户,你知道我要求比较高的。”她竟破天荒的伸出手去拍了拍阿姨的肩膀,这样表示亲切的行为,放在以前她是不会有的,就是此刻,她的内心也不受用。可是那股莫名其妙的声音竟然指使她这么做了。 好吧,那就忍耐!看谁的力量会比较强大。 她最讨厌在她来之前,组员内部开小会,看到他们几个人的脑袋凑在一起,她的心就会揪起来,攒成一个球,一点一点裹紧,最好是掏出来砸向他们,让他们像被突袭的蚂蚁窝那样四散逃窜。但是那不知从哪而来的声音却抢先一步:“说什么,这么热闹啊?”她强忍着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她知道她在笑。 好几个早晨了,她都是这样笑着问那几个人,偶尔也插几嘴。 “你这套衣服的搭配不错诶,颜色很有跳跃性,但不乱,有一种暮春的气息。” “你推荐的那个餐馆真不错,里面的布置简洁大方,用餐的氛围让人不慌不乱。真正做到了美食就是要慢慢享用的。” “你们的方案出的不错,算是超额完成。给你们放个假?可惜这方面,我又不能完全做主,不过我会试一试。” 那个声音好像是个话唠,不管别人有没有反应,总要张大嘴巴说几句。寇可娜不停地喝水,她感到很烦躁。天知道她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究竟在说什么。“你看你穿的衣服,一个大男人这么花哨,有病吧!暮春的气息?真是让人作呕。”“那是什么破餐馆!那种装修也就是不入流的设计师做得出来,没钱的人才会想出那种摆设。美食?连残羹冷炙都比不上,狗看了都想跑。你以为我真的会吃吗?客套话,懂吗?”“超额完成方案?听不出我的反话吗?是,我承认的确过关施行了,但我就想打压你们,怎么了,不服气吗?” 寇可娜感觉整个人要抓狂,那个声音不停地发出,她在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即使紧紧闭着嘴巴,也不会妨碍那声音的跃出。你们看不见听不到吗? “它在侵蚀我。它在侵蚀我?它在侵蚀我!” 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在去了普塔雅的店之后。去了不只一次,哪一次之后发生的?越急越想不,一定是普塔雅店里的问题吗?一间破茶室而已。或许是见了她,那件投机取巧的事让自己心虚罢了。算了,想得太多,脑袋也疼。 但无论如何也要再去一次。寇可娜知道自己的眼睛用力瞪着普塔雅,斜楞着她做的一切。瞧那一套卑微的做派,即使再看不惯也想多看几眼,心里蛮受用的。她想奚落几句,便长了嘴:“谢谢你,很好喝啊。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可恶,又是那个声音在替自己发声! 那是一种低声吟唱的声音,又像是缥缈泣诉。顺着声音环看四周,那低沉的声音倏然消失,像是顽皮的孩子,故意惹起人的注意,却又快速离开,但它的回响仍在耳边,清脆而悠扬,也透着一丝诡异。 普塔雅没有说话,浅浅的笑着。倒了茶,放下果盘,欠了欠身便离开了。寇可娜等待着普塔雅的反应,原来大家都一样,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听得到那声音。她扮作若无其事,优雅的喝着茶。待到那个声音提醒自己:“走吧,优雅的走出去。”她知道普塔雅一定会在门口看着自己离开,便有意挺直了腰板,换了不疾不徐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远了。 “你觉得她会一直这样吗?会不会很快又变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普塔雅笑着看涂途:“你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两个人转身回到柜台。普塔雅洗刷着茶杯,涂途倚靠在柜台外,没头没尾的回答了刚才的问题:“只要这里还在,只要我们维持不变,我相信她不会立马打回原形。” 普塔雅转过来,用沾着水的手转动了台子上的木质画框,答非所问:“我们又能维持多久呢?” 这之后,寇可娜和她的团队再也没有来过。天气还是一往的晴朗。康麓倒是来过一次,带了朋友来饮茶。两个人压着嗓子说悄悄话,一会儿脸上布满了笑,一会儿嘴角堆满了愁。普塔雅趁着换茶的机会,听到了康麓低低的劝慰:“哎呀,我现在不也是熬出来了嘛。人嘛,不是一成不变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在这里的吗?” 可是朋友还是不高兴:“哎呀,咱俩又不一样啊!你被领导压着,不代表就出不了头。而且还是大公司,多少人羡慕呢,就算吃点苦也值了。我呢?小公司,说出去都没人知道,终日里见不到光——你没看到我那间办公室,就一扇靠着走廊的小窗户。我每天除了埋头干活,还能干什么?什么办公室白领,还不如以前的丫鬟呢!” 康麓拍了朋友的肩膀,笑起来:“真要当丫鬟,你当不当?” 朋友也笑:“要是我知道以后能发生事,当就当呗。那时候明明有两个公司要我,我偏偏要舍近求远。哎,你说,如果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是不是受的苦遭的罪,也就 9. 知 《隅》全本免费阅读 落在后面的第一辆车哼哧哼哧的过来了,真是怪了,在刚才的站点下了不少人,还以为已经大空了,没想到还是挤不上去,又哼哧哼哧驶出去了。欧润知只好原地等待,她感到心内闷着的那股气又冒了出来,长舒一口,依然不奏效,不禁嘟囔着:“真是出门忘记看黄历,今日不宜出行。” 一路辗转回到家,正好赶上吃晚饭。妈妈一见女儿进家门,立马招呼洗手准备吃饭。欧润知心里窝火,一定要即时与妈妈分享。妈妈也是心不在焉,转身就要往厨房走。欧润知两手拉住妈妈的肩膀,嘴巴叽哩哇啦:“如果那辆车不坏,我早就回来了,不用站在车站等那么久,真是冷死了。要是我上了第一辆车就好了,人家老头老太太都能挤上去,我怎么就挤不上去!”妈妈几欲脱身,都被女儿扯住了,一定要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出来才罢休。正题还没说几句呢,被妈妈打断了:“得,不用说了。你爱吃的红烧肉糊了。” 欧润知一愣,这才放开了妈妈的两臂,吐了吐舌头,踮着脚悄没声儿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将斜挎包从身上扯下,大力往床上一扔:“今日诸事不宜啊!”倒在床上自我垂怜,闭着眼睛乱想,似乎自己的生命中没有什么好事发生。上学的时候是这样,上班之后还是这样,到底是平日做的善事太少,还是上辈子做的坏事太多? 欧润知翻身坐起来,两手在头上一通乱揉,顶着一头乱发喊叫:“我怎么就这么倒楣!” 这样的日子时不时地会出现几次。就拿上上星期的周一例会来说吧!她好端端的奋笔疾书记录开会要点,坐在旁边的某部门领导却是昏昏欲睡,貌似是做了噩梦,一不小心碰倒了水杯,溅湿了欧润知的会议记录。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一领导。欧润知只能对着赔不是的领导露出尴尬的笑。她的心里苦啊!会议记录只有她在做,第一遍书写稿,第二遍电子版,现在被水洇湿,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字迹,谁来救她呢? 还有上星期的周五大扫除,平时懒得见不到影儿的人,破天荒要帮她打扫办公室。她的饭搭子冯荔十指不沾阳春水,整日花枝招展的卖弄风情,一到大扫除的日子,不是借口上厕所不见人,就是随手扯了一块抹布和男同事嬉笑怒骂。 欧润知讶异她现下竟勤快起来,拦了她几次都拦不住,随她端着一盆清水跟在后头,那颤颤巍巍的样子,还不如八十多的奶奶。欧润知没打算冯荔真的能帮得上忙,果然不负人望。冯荔哆嗦着一双手先是摔断了董事长的鱼竿,后又摔裂了鱼缸上的石头摆件。欧润知当场吓得说不出话来,一度不敢呼吸。鱼竿坏了不要紧,咬咬牙花钱补上,把心放宽一点,就当白干几个月。那块不起眼的石头就不好说了,别看坑坑洼洼的,谁见谁说丑,架不住它有来历呀!谁知道是开了光的招财石还是从天而降的陨石残品,咱是不敢问呐。 惹事的往往也怕事,冯荔也是真的害怕,声音也不似往常的娇滴滴,水汪汪的大眼睛也涌了泪,一边央求着一边往门口靠,话音一落,一溜烟儿就跑了。欧润知心一横,眼一闭,主动认了错。董事长年龄大了,偶尔来办公室坐坐。等着欧润知住了嘴,抬了抬眼皮,瞅了瞅她,缓缓问道:“你是新来的?” 欧润知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自己不起眼,不知道自己如此不起眼。在这间公司工作了三年多,竟然在领导眼里还是个不知名的新人。真是难为她这三年来白付出了这么多体力——要不是她,这件空闲的办公室会整洁如新吗?董事长虽然不常来办公室,但她不能不尽心呀。 金钱上的直接损失避免了,欧润知的职位也对等的降下去了。保留了那间只有走廊窗的小办公室,其它的重新核定,打回原形,从头开始。 心里苦哇!倒楣的日子竟然还没有结束,在天气如此好的周末,依然难逃厌烦的事。 人家都说周日的下午是难熬的,因为一想到第二天的周一,心里难免会五味杂陈,但欧润知没有这种感觉,她反而喜欢上班的日子。小小的办公室就是私人领地,只有她一个。累了就歇歇,饿了就开吃。甚至连折叠床都是精心选择买来的。午休时刻,门一关,窗帘子一拉,简直不要太惬意哦! 自打上周五出了这档子事,她的心情就变了。 周一早上的例会,各部门领导陆续到达会议室,新来的文员紧随其后,身着一身西装裙,脚穿矮跟黑色蝴蝶结皮鞋,走在路上,发出咯噔咯噔的清脆声。她从欧润知办公室窗前急匆匆的走过去,搅得屋内的人心烦意乱。撇歪的嘴还没来得及回正,那位惹事的同事咧着一张带有歉意笑容的脸贴了过来。 “别不高兴了啊,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得庆幸你的运气好,要不是那天董事长高兴,你连工作都保不住了。” 听听,这是劝慰人的话吗? 欧润知不去理她,两手在键盘上一顿乱敲,噼里啪啦的格外响。 “哎呀,”冯荔的右手从窗外伸了进来,妩媚的覆在欧润知的手上,拖着长音撒娇,“别生气了嘛,真不是故意的。你还不了解我吗?” “就是因为了解你,才会这样的态度。否则,你觉得我会怎么对你?”欧润知抽出自己的手,斜了一双眼用力剜了冯荔一眼,“你也得庆幸你的运气好,如果不是刚刚走过去的新文员,我还以为你是故意害我,想顶替我的位置呢!” “哎呀,我是那样的人嘛!好歹也是吃了三年的同桌饭。你知道我多懒,那天也是好心,人家几乎都下班了,我也是看你一个人忙,所以才搭手帮你的。要不说嘛,不是自己该 10. 第 10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关系只在上班期间,下了班,谁也不理谁。 这件事成了两人之间的隔阂,虽然还在一起吃饭,但气氛总不及之前轻松。欧润知一边将饭往嘴里塞,一边无神的看着冯荔的头顶。冯荔再大大咧咧,心里也是不受用的,她将头埋的很低,脸与饭盘子几近平行,不顾及形象大口吃着。 突然,两个人都叹了气。冯荔猛地抬起头来,腮帮子鼓鼓的;欧润知嘴里嚼着几粒饭,食不知味。大家都无奈,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该伸手帮忙,就算伸出手来,也要即使制止喊停。 可世上哪有后悔药呢! “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是不是?” “可是心里不舒服呀,凭什么就让我赶上了!” 劝人都会劝,可当事人却是一脸愁容。“你不知道我现在在公司里的状态。以前要是上班时间摸鱼,那真是快乐极了,总感觉是占了公司的便宜,可是现在呢?公司真的让我白占便宜,坐在那里无比的很难受啊。什么活也不让我做,也没有领导给我安排,终日坐在那间小办公室,就好像坐牢一样。什么叫如坐针毡,我现在是体会到了。” 康麓在电话的另一端听着欧润知叹气,也不知道该如何将话题说下去,安慰的话在之前已经说尽了,再说下去也没有新意。这又不是在炒回锅肉,哪有那么多调料往里放! 但生活不乏调剂品,它在欧润知平淡的日常里又添了一点料。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发觉难得带的一百块没有了。大方的冯荔这时也感觉有些发窘,顾不得还在翻兜掏袋的欧润知,替她扫码付钱,忙手忙脚的端了饭,赶着欧润知去找座位。 “我难得带一次现金,没想到还没用就丢了。”欧润知一手扶额,一手举着筷子,满脸愁容。 冯荔一边吃饭一边说:“好了好了,这顿算我请你的,别在意了。” “当然在意了,人家说如果在一件很久不穿的衣服里发现一点钱,这就是好运气的表现,可我呢?怎么到了我这儿就变了呢!我也是在一件好久不穿的衣兜里发现这一百块钱,我还以为这是老天赐给我的福气呢——怎么就丢了呢?” 冯荔催促道:“赶紧吃吧,确实挺丢人的,这年头没有钱付款的确说不过去,支付方式这么发达。你别懊恼了,我不跟你计较这顿饭钱,就算是我赔不是了,好不好?” 这一说倒提醒了欧润知,她抬眼看着冯荔,心下有些异样:莫非冯荔那天真是故意的?没听说有岗位调动呀。她不会是真要留在这边吧?这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欧润知将筷子末端轻轻拄在下巴处,若有所思:行政部主任好像赶了冯荔两三次,让她收拾东西回分公司,冯荔就是赖着不走,明明分公司离着她家近,可她偏要倒车留在这儿。这边连张固定的办公桌都没有,难为她厚着脸皮蹭人家的办公桌。再一想,更觉得了不得。“她和我做饭搭子的目的是什么?她那么漂亮又招摇,难道还想用我的普通和木讷继续衬托她的美吗?” 想得多了,面部表情自然起了变化。冯荔目不转睛的盯着欧润知,也停了筷子不吃饭。“喂,你傻了?” 欧润知回了神,再去看冯荔的脸,瞬间觉得那张俊俏的脸扭曲成了一张害人的画皮,不免打了个冷颤,佯装镇定,道:“你才傻了呢。吃饭,吃饭。” 冯荔乜斜了欧润知一眼,撇了撇嘴,将面前的饭吃了一干二净,一抹嘴,催促道:“喂,走吧?” 欧润知抓紧塞了几口饭,含糊不清道:“嗯,走,这就走。” 两人一改常态,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谁都没有挽起对方的手,一个撩着头发,一个做着拙劣的手指操,出了餐厅也不去逛街,径直回了公司。 公司里也很热闹,两个工人扛着木梯走进了二楼尽头的办公室,好事的同事装着忙碌的样子去看热闹,欧润知和冯荔也凑了上去,两人心虚的相互一对视,立即回转身来离开这是非之地。原来董事长的办公室要安装监控,新来的文员在指挥工人各角度全方面的布置。本来那件事没有公示,现在好了,内敛一点的互相揣度,外向一些的直接询问,七拼八凑之后,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冯荔靠在走廊的窗户边,探着头问:“人都不怎么来,还装什么监控!” 欧润知无力的坐在办公桌前,两眼呆滞:“这是要秋后算账啊!” “不就安几个监控嘛,不至于啊。” “我怎么心跳的厉害呢?” “你心跳得不厉害,那才有事呢!”冯荔撇了欧润知,直走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再出来时,向着欧润知挥挥手:“喂,还发愣呢?我不理你了,我也去凑热闹。”这话进了欧润知的耳朵,怎么听怎么刺耳,欧润知将两只胳膊撑在桌子上,一边捂住一只耳朵,眉头皱起来,紧紧闭着眼。 人呀,很容易成为惊弓之鸟。康麓笑欧润知小题大做,事情都过去快半个月了,不要自己吓自己。“这样吧,电话里聊天不方便,想要畅所欲言还是得面对面。下午还要上班,不如周末吧,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天,好不好?” 欧润知一下子想起了那个周末的倒楣事,摆手拒绝:“还是不要了吧,你不知道那个周末我有多倒楣。你走了之后……” 康麓赶紧止住:“行行行,咱挑个近点儿的地方,不用来回奔波,避免所有的交通方式,好不好?” 思来想去,两家的黄金分割点只有一个口袋公园,在这样阴冷的天气,谁都没有兴致露天畅聊。康麓的眼珠子转了几转,还没想出好方案,电话这端的欧 11. 第 11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清洁阿姨拿着卫生工具下了楼,欧润知咬了咬嘴唇,明白了那个黑色塑料袋的去处。她慢慢直起腰来,从办公桌上提了自己的包,拿起了调令表,拨开几个同事,连再见都没说,面容尴尬的走开了。刚转过楼道,楼梯还没迈下去呢,身后就传来那些人的笑语。欧润知一瘪嘴,本来是不想哭的,眼泪可不管那么多,它只想流下来。 分公司的人说不上热情也谈不上冷漠,没有人关心欧润知是以何种方式来到这里的。这里的领导神出鬼没,见不到的时间多。分公司只有一大间,所有人都汇聚在这里,初来乍到,分不清谁是隶属于哪个部门的。大家都是格子间,每个人埋首期中,更是看不准谁是谁。欧润知站在门口鞠了一躬,嗫嚅着自我介绍,发觉没人理睬,有些讪讪的,正在无所适从,一个打扮成旧时女工的人从门外走进来:“你是欧润知吧?看时间应该是。累不累啊?这边的路太远了,不过出门就是公交站,还是方便的。来,这是你的办公桌,咱俩对面挨着。 欧润知一脸懵懂,不住的点头。 “哎哟,不好意思,我这身上有点脏。这两天在收拾旁边的小屋子——咱把它租下来当会客室用。” 欧润知像提线木偶似的,也随着人家轻扑自己身上的浮灰,她还没将屁股落在凳子上,又听那人说:“你也别坐了,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嗯——中午就往这边赶了吧?今天下午也就这么着了,没别的事,要不你先下班吧,明天来了再说。对了,你看我这身打扮了吗?” 欧润知眨巴着眼睛,缓缓地点点头。 “上班时间呢,你也要像我这样,知道吗?咱们这边的行政人员就是你和我,以体力活为主,我这样的老式工作服是最实用的。套袖得准备两三副,可以顺手当抹布。还有帽子,你要是嫌麻烦,戴浴帽也行。咱这里干活不存在什么形象不形象的,怎么方便怎么来,怎么舒服怎么是。咱这里有更衣间,分公司的同事们自己改造的,很方便。我算是这边的行政主管吧,公司没正式说,但一有事就找我,同事们叫我布主管,一语双关吧。对了,我姓布,布匹的布,抹布的布也行,都一样。” “那我叫你——布姐?”欧润知的情绪还没有缓过来,有气无力的问道。 “你随便!叫主管也行,过过耳瘾也好嘛。”她将欧润知上下一打量,“叫姐也可以,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叫我布布也行。随便。” 欧润知觉得布布是个好说话的人,说起话来没有架子,语调虽然快一点,但音量适中,暗想:“可能,是个好相处的人吧。” 布布说的没错,公交车站就在公司门口,走过去也就五分钟,可是等待的时间不知道要算几倍。站牌上公示的车都超过十路了,可是每一个都写着间隔时间在二十分钟以上。欧润知有两路车可以选,一个整时整点发车,一个间隔时间半小时。五点半下班,得等到六点才能坐上,这不就是变相的“加班”吗? 可是,这班加给谁了? 车程算下来,不堵车的情况下得一个半小时,好在离始发站就两三站,一定是有座位的。欧润知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位置,双眼无神的注视着前方,丝毫没有注意到车子已经半小时没动了。有人喊着司机开门要下车,欧润知恍然回神,以为是到站了,慌忙从座位上起身,待挤到车后门,车子已经开动了。 只好站一路喽。 随着车门的打开关上,欧润知无神的双眼看着上车下车的乘客,有的匆匆而过,有的轻松自如,直看得眼晕。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关闭的车门挤出了熟悉的影。哦,那间店?只是匆匆的掠影,却一下子记起来了,康麓带她饮过茶。 一想到茶,欧润知有了口渴的感觉,这一下午滴水未进。唉,越想越渴,越渴越觉得时间难捱。她将头靠在车杆上,想随便回忆点什么打发时间。有人不怀好意的碰了她的头,吓了她一跳,赶忙站好。想想也是,车上全是人,她怎么好意思把头靠在扶杆上呢! 涂途用来打发时间的燕几图已经变换了好几个图案,普塔雅只猜出了一个。涂途有些不太高兴,她并不觉得是自己的技术拙劣,直说是普塔雅没有想象力。 “你的思维闭塞,视野狭窄,举止拘谨,所以没有能登大雅之堂的艺术气质。” 涂途的煞有介事在普塔雅眼里略显滑稽,她凑到柜台前,用手托着下巴看。涂途一边摆一边说:“要不你再试试?”普塔雅摇头:“不了,我实在是看不懂你的抽象派。”她进了柜台站到涂途身旁:“实话实说,这个角度还不如我站在柜台外面的角度更贴切,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涂途嘁了一声,回头去看,却没发现普塔雅,她喂了几声,才得到普塔雅的回音:“我要下班了。”“这才几点,你就要走?”“拜托,我的营业时间本来也不是二十四小时啊,也不会有人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来喝茶。” 普塔雅一边将挎包挎在身上,一边检查水电开关。涂途将燕几图打乱,其中一块掉到了柜台外,她才懒得去捡呢。普塔雅走过来,顺势捡起来,想要再告别一次。涂途却向右挪了几步,转动了木制框里的肖像画,那个朴素又木讷的人快速的转起来,懵懂又无神的眼睛一圈一圈回看着涂途,直看得人眼晕。 普塔雅歪着头去看涂途的脸,笑道:“那我真要走了?” 涂途还是不搭理,普塔雅伸手拜拜。顷刻,店内暗下来,幸好还有街上的路灯和夜幕的月光照应,日暮落花,倒也不显寂寥。 木质框里的肖像画转个不停,像个熟稔的舞蹈家不知疲倦。涂途感觉那个人再转下去就要活起来了,又大力的转动 12. 第 12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康麓不太喜欢到普塔雅的店喝茶,欧润知却相反:“我觉得味道不错呀,虽然是真的贵一些,但我觉得值了。”康麓也是出了人家的店门才敢撇嘴:“我倒不是因为价格就说人家的茶不好喝——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你觉得好就好啦,反正是你请客嘛。” 欧润知有些奇怪:“你上次不是请我来的吗?我还以为你喜欢,所以就选这里回请了。怎么说呢,也不是没喝过茶,在家里也会喝呀,外面的茶饮也喝过,但这里的味道感觉不太一样,就好像是——哎,你不觉得在这里坐着就好像真的到了茶园,而且这茶的味道,带着那么一点——怎么说呢?就好像是尘埃的味道,对,时间尘埃的味道。” 康麓咯咯笑起来,欧润知越说越正经,那样子真是有趣! “这里偏僻路途远,难为我当时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哈哈,时间尘埃的味道?你干脆直接说是土腥味儿呗!再说了,我哪有那样的闲情逸致来喝茶,还不是我那个转了性的上司,她在这里办了会员,我们组里的成员一个月有一次免费的饮茶机会。既然有,那就不要浪费。”说起工作,欧润知刚要叹气,康麓连忙打断:“哎,我们去逛街,只看不买也赚了,走!” 即使囊中羞涩,也不能亏待了发现美的眼睛。只看不买虽然不太好,但是精神上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做人不要亏待自己嘛,外界强加给自己的苦难避免不了,但自己要对自己好!生命是用来享受的,不管是在什么环境下,都不能让生命蒙了尘。 但现实中的浮尘可真是挥散不去。欧润知已经连续不断咳了五分钟,再咳下去,她感觉就要喷出血来。同样都是戴着口罩,布布一脸坦然,不受丝毫的影响,一点没有落下打扫的进度。布布是习惯使然,这样的工作量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 “不习惯吧?总公司那边的行政人员不做这些事吧?”隔着口罩,也知道布布是带着笑意问的。那笑意是善意的,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安慰。 “嗯。”欧润知憋了一口气,又咳起来。 布布走到跟前,轻轻拍了拍欧润知的肩膀:“你刚来没几天,就跟着我做这样的工作,的确不太好。说实话,要是一个外聘来的新员工,人家一看还没开始动手呢,人早就跑了。你跟着我干了这三四天,我挺佩服你的。这样吧,大工作量由我来做,一会儿你来善后,行吗?” 欧润知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一边咳一边退出房间。布布真是抬举她了,谁说她第一眼的感受不是要跑的?要不是为了保住工作,她倒真想潇洒的拍手离开。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还挺累人的,身上就像散了架,上了车就不想下车,回了家就不想动。这三四天简直要把她累惨了,再这样下去,她非要得“肺痨”不可。 “当初有两份工作摆在我的面前,同样的条件,要不是那间公司离家远,我怎么会选择这一家!现在好了,还不如那家呢!真是追悔莫及。”她的左臂伏在办公桌上,将脸埋进去,右手握成拳捶打着桌面,有人握住了她举起来的拳头,“小欧,帮帮忙,你去收拾那个旧柜子,里面不用的东西就处理了吧。” 布布的笑脸无比真诚,欧润知抬起头来也回着真诚的笑:“好的,布姐。” 真是不解,人家留下来的旧柜子,我们干嘛收下呢?直接扔掉不好吗?但布布说看新旧程度可以用,放文件资料正好。“分公司的办公设备申请比较麻烦。先发一份电子版,等总公司通知可以了,再亲自去那边让行政部的人签字过目,咱这里又远,一来一回就得大半天。办公文具以旧换新,还得我拿到总公司才能换回来。所以啊,咱能省就省能用就用,方便自己嘛。” 欧润知只是点头,不搭话。 “你们在总公司没有这么麻烦吧?” 欧润知还是点头,不搭话。在总公司的时候,不能说随取随用,但也不必这么繁琐。如果和行政部的人关系好一点,连申请都省了。在行政部的办公室溜达一圈,就能拿个盆满钵满。 布布打开旧柜子的玻璃门,探头向里看:“你看看里面有什么可以卖的,旧杂志旧报刊、用过的废本子,还有什么?塑料瓶也别扔,都整理好卖了它们。有些本子虽然旧了点,能用的话就先问问同事们,物尽其用嘛。这样吧,午餐前把柜子里的东西分类整理好;午休之后呢,你就去卖废品吧,卖了之后也不用管时间,直接下班。这边的考勤我来做,不用担心。所谓山高皇帝远,有利有弊嘛。” 欧润知心里盘算了一下,虽说是体力活,但下午可以早回家。找收废品的还不容易,街上总能看到几个。找不到的话,就上网查喽,那些大型的废品回收站,不得上门回收嘛,谁能跟钱过不去!她点头如捣蒜,布布友善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留下“辛苦了”三个字,踏着一地狼藉离开了。 欧润知定了定神,呼出一口长气,蹲下身子着手整理散落在地上的塑料瓶。不知何年何月的矿泉水瓶子,有几个盛了变色的液体,直让人作呕。各种塑料品拾掇了半麻袋,再去看旧柜子里堆积的旧报刊,不动它们还好,稍微一动就是漫天的浮尘肆意飞舞,呛得欧润知不住咳嗽。她用一条胳膊挡在口鼻处,抬起另一条胳膊用力挥舞着,其实也无济于事,蜉蝣撼大树,挡不住飞尘的侵袭。 她的一双手很快就沾了灰,连带着没有被口罩包裹的脸,点点花花。不过也有开心的事。一本英文书里每隔几页就有一张崭新的二十元,加起来有两百块。欧润知着实欢乐,抬头环顾了房间,没有摄像头,迅疾将崭新的 13. 第 13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涂途被欧润知的举动吓了一跳,抬起的手悬在半空中,转头看向普塔雅,两个人相互耸耸肩,普塔雅开始泡茶。 热茶入口,欧润知感到通体的舒畅,疲劳也减了不少。第一杯饮尽,盏底花纹尽显,眼睛般的纹饰越发深邃,清幽的蓝也更为深重。普塔雅续了茶,笑言欧润知看起来有些累。欧润知点点头,有些难为情:“今天打扫办公室了。”普塔雅回道:“去洗手间整理一下吧。” 看着欧润知走进洗手间,涂途背着一双手赶忙凑过来。“看天要下雨哦!” 普塔雅抬头看向落地窗外,又看了看涂途,说:“是个大晴天诶。这个季节如果下雨,天气会更冷的。” 阳光照射在地球上的一切,被照射的水越发清澈,轻轻柔柔,好像是飞上天空的气球,越飞越高,它们在高空中遇到了清冷的气体,一拍即合,凝聚成了小水滴。他们又轻又小,却是团结的分子,聚成了飘忽不定的云朵,所飘之处,引来同伴无数,它们相互招呼着,诉说着,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不能自已,一滴一滴的直坠下来,呼朋引伴,欢呼雀跃的回到地面来。有人被吓了一跳,它们便格外欢乐起来。 欧润知也吓了一跳,竟然在店里昏昏欲睡,大脑好像有点清醒,眼皮却抬不起来,半睡半醒之间将时光流逝了几个钟头。猛地一回神,才发觉天色已晚,门口的小花被雨滴拍打着,竭力挺直腰板,但最后还是妥协了,随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掉落下来。 掏出手机看时间,已是黄昏一更,七点多,还不算太晚。欧润知感觉脑袋有些昏昏沉沉,按着太阳穴定神。普塔雅端了茶盘子来续茶,又放下来一盘茶点。欧润知赶忙说:“不用了,我这就走。是不是打扰你下班?哎呀,可能是太累了,竟然睡着了。我不要这些了,拿走吧。” 普塔雅笑道:“送你的——你看外面下雨,这个时间的交通肯定会堵车,再晚一点点,雨就会停,而且还不会堵车。吃吧,我个人送的。” 欧润知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茶点费,放下心来。 她端起天目盏在鼻下嗅了嗅,茶里有淡淡的橙子气,饮下去还是茶香弥漫。糕点是枣花酥,盛在盘心宽大开阔的折腰盘里。她拾起一块枣花酥,红润的色彩,均匀的八瓣,清润的枣香,丰厚的体积。一口入下,丝丝入心的甜蜜慰劳了寡淡的舌尖,渲染了幸福的内心。 欧润知从包里掏出一本泛黄的本子,打开封皮,抽出那几张崭新的二十块,再从包里拿出那堆零钱,想了想,连带那些硬币也从口袋里翻出来,一并放在桌子上。普塔雅笑了笑,只取了最初的茶钱,欧润知忙制止:“这些也算上,我自己付,不用你来请。”她嘿嘿笑起来,“我自己付就行,谢谢了。” 普塔雅顿了一下,又取了两张二十块。欧润知将硬币重又放回口袋,又将余下的纸币夹回本子中。当时看到意外之财,也没多想,从一堆旧本子中随便取了一本,顺手将崭新的几张纸币夹进去,本子虽然旧一些,但胜在大小合适,正好能装到自己的挎包里。 普塔雅将桌上的果盘收到茶盘里,正想将天目盏也收好,欧润知也伸了手,面上露出抱歉的笑:“还剩一点,别浪费。”她将天目盏端起来,颇有狼狈感的喝起来,哩哩啦啦的几滴茶水从嘴边漏出来,直从下巴滴下去。右手将天目盏送回到茶盘里,左手手背揩了揩下巴处的茶水。这脸不笑时显得木讷,但是一笑又多了一份憨直。有几滴茶水不小心落在旧本子的封皮上,普塔雅看见了,迅速伸手轻轻拭去,想摩挲一块羊毛毯子,顺滑而熨帖。 “你看看会不会洇了里面的字。” “啊?”欧润知才不关心里面有没有字,只关心夹在里面的钱有没有被水洇湿,赶紧打开看,检查钱是不是完好无缺,“没事儿。”就算里面的文字被水给浸变了形,那也无所谓。本来就是临时当个零钱夹,回到家里将钱一收拾,旧本子还不是要扔到垃圾堆里去! 不过说到里面的文字,欧润知起了好奇心,看看也无妨,反正是人家丢下来的,就算是私密事也不作数了,原先的主人都不在乎,后来人还顾及那么多干嘛。看这旧本子的样式,没有过多的年代感,文具店里有的是。普普通通的外观,内里是页页发黄的纸张,没有横线竖线,光秃秃的一张纸。封面嘛,通体蓝色,像深海里的汹涌波涛,又像黑夜里的深色帷幕。 夜幕的颜色渐渐浓郁,淅淅沥沥的小雨成了稀稀拉拉的雨丝,不撑伞也无伤大雅。欧润知站在门口,看了看天,决定坐车回家。普塔雅看着欧润知在细雨中奔跑的背影,露出满足的笑。涂途现出俏皮的一面,打趣道:“是不是特有成就感啊?” 普塔雅一边整理外套,一边回答:“你知道这种意外之喜的感觉吗?比成就感还要让人舒服。” “你要走吗?”涂途跟过去,直跟到门口,赶紧停步。 “九点了,到下班时间了。” 门口小花坛里的是这个季节里傲寒的花,傍晚的雨将它天然的艳色洗刷的更为妍丽,却敌不住赏花人的一时兴起,一念之间就离了自己的位置。普塔雅摘下带着雨水的花,转身送给涂途:“呐,给你的黑夜添点颜色。” 这点颜色经不起长时间的研究,放在手里翻了个来回,再提不起兴趣。欧润知将夹在其中的零钱取出来放好,又将自己收拾停当,半靠在床头,拿起旧本子,从第一页看起。好像是本日记,但没有单列日期天气,看内容是流水账式的记录,倒也有条理。 比如这篇吧。“早晨准时出门,五分钟后鞋坏了,错过车,迟到。中午没赶上吃饭,有人请。晚上下雨,半夜到家。” 欧润知不禁打了个呵 14. 第 14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欧润知!” 声音熟悉,身影也熟悉。欧润知不情愿地停下脚步,翻了个白眼儿,苦着脸转过身来。“干嘛?” “哎呀,好久不见了。”冯荔已经妩媚的扑上来,热情的拥抱了欧润知。 “是啊,好久不见了。”欧润知僵直的站着,不为所动。 “你还好吗?在那边惯不惯啊?少了你这个饭搭子,我感觉我都要活不下去了。和那些人没有话说,吃起饭来也没意思。男同事嘛,我要总是那么端着,也累呀。还是你最好了。” 欧润知连假笑都不愿给了,心想:我最好?那你来陪我啊。 “呐,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昨天我听行政部的人说你要来换办公用品,我还想着和你一起吃午饭呢。都望眼欲穿了,也没看到你的影儿,还以为你故意不理我呢。我转念一想,那边到这儿要转车呢,肯定是路上不顺利,我就打包给你带好吃的啦。” 冯荔将袋子挂到欧润知的手指上:“拿着拿着,是你爱吃的。不耽误你了,下次再约吧。” “谢谢啦!”欧润知心内窃喜,虽然脸上不露声色,语气也是冷冰冰,但她觉得自己有一种时来运转的错觉。 免费的午饭,吃起来味道就是不一样。但她误判了免费二字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还是即时付出。 五点半下班,五点二十五分,布布将她留下来:“临时加班,难得!”她说的轻松,欧润知的心立马变得沉重。 “总公司突然发过来的文件,还有咱们经理也要来——对了,你还见到他吧?他主要出外跑业务,几乎不怎么来。你把这个去拿去打印,钉装好装入文件夹。我看看几份儿——呐,给你数儿,照这个数字打。然后去把旁边的会客室打开,一会儿有客户。还有什么?去泡茶!” 布布的嘴巴说个不停,欧润知的脑袋都要爆炸了。 准备工作结束的时候,时间过了近一个小时,又开了四十分钟的会,客户姗姗来迟。据说这客户是经理吃了好多次闭门羹,又托人央求了好多次才见到面,再邀请了好多次才答应见一面,可是等了好多次才“逮住”他的。还是据说,如果与他签订了合作,经理就不用三天两头出外跑业务,他就可以升职加薪,他就不必在这里屈就人才了。 “那我们的好处是什么?”欧润知当然不敢大声说出来,只是小声的嘟囔。人家在会客室里交谈甚欢,她和布布两个人在大办公室消磨时间。 终于,她忍不了:“布姐,我坐的车快要发末班了,再晚的话就回不去了。” 布布回身看墙上的表,指针已到十点二十五分。她也急也无聊,在会议记录本上画了密密麻麻的猫咪头像,一个挨着一个,看得久了,那些猫咪要活了一般,摇头晃脑,左右摇摆。她将托着脑袋的手放下来,安慰道:“再等等吧,如果签合同了,我们还得打印资料。”末了,又补了一句:“我觉得差不多了。” 旁边房间传来隐约的笑声,该是差不多了。 这个“差不多”差出了半个小时。欧润知手忙脚乱的打印了一沓材料,布布赶紧按暂停键,压着嗓子:“错了错了,不是这个,全打错了。”“啊?那怎么办?”布布迅疾按了电脑上的文件:“是这个,重新打。”“那这些呢?”布布赶紧搬起来:“当然不能留下了!” 布布似是早有准备,从办公桌下取出一个大大的挎包,以前是装被子用的。“看到没?分公司没有碎纸机,有些资料既不能留也不能卖,只能蚂蚁搬家似的拿回家了。记住,不能被其他同事看到!” “能行吗?” “不能也得能!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两个人一顿忙活,打出新资料,偷装旧资料。人家签订了合同,她俩也忙出了一身汗。经理心情大好,一扬手:“送你们回家!哎,布布,今天晚上你俩吃的什么?方便面吧?报销!每人五十块。”欧润知头一次坐高档车,偷着拍照。经理通情达理:“得,先拍照,再回家。” 布布也按捺不住,和欧润知将车子里里外外拍了个遍。发了朋友圈,赚足了关注度。回到家已过半夜,欧润知本身有点夜猫子,这下更睡不着。妈妈只敲房门不露面:“该睡觉了啊!这不是折腾人嘛!”女儿回来的晚,她也等得晚。 欧润知自是知道要睡觉,无奈睡不着。手机不能碰,越看越起劲,时间像过山车,一个大转弯就过去了。欧润知闭着眼睛睡不着,重新打开灯,从抽屉里取出那本旧本子,说不定像昨天一样,看着看着就看困了。昨天是第一页,那今天就是第二页。奇怪,手一碰它,眼皮就打架,强打着精神看下去。 “睡过头,没迟到。意外之财。” 欧润知一觉睡到大天光,留给她的时间只有二十分钟。她一边念叨着“糟了糟了”,一边抓紧时间洗漱换衣。妈妈靠在门边无奈地看着她,将手中的袋子往前一递:“里面是干净的工作服,还有面包。”欧润知顺手一接,忙着拜拜。谢天谢地,赶上了这班车。 “还以为你会迟到呢——昨天下班那么晚。有个好消息,鉴于昨天加班时间长,公司说了,有两个方案供你选,可以调休一天,也可以加一百块加班费。”布布凑到欧润知的耳边,“少见的哟。” “你选的什么?” “我?谁会跟钱过不去呀!” “那我也选钱好了,调不调休无所谓,一百块钱虽少,但有诱惑力。” 欧润知正准备落座,布布又提醒道:“对了,那天卖废品的钱,还没有报账呢。” “哦,我给忘了。”欧润知赶忙打开挎包。动作有些慌乱,生怕留下不好的印象。没有及时交上去,会不会让人误以为自己是要贪掉呢,何况自己打扫卫生时 15. 第 15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什么意思?” “我目前能力有限,只能维持现状。有老茶客光顾,有新茶客光临,挺好。” 涂途怒其不争:“你这人真是!” “我这人,胸无大志,空有野心。” “我看你的心确实野了,心思早都不在这茶室了。” 普塔雅煞有介事的说:“嗯,要不是你,我的心思早就不在这儿了。” 涂途一愣,又嘿嘿笑起来,背着手走向角落的立式钟表那儿,一拐,藏了起来。算了,不劝了,随她去吧。 普塔雅想了想,还是接纳了涂途的建议,开通了外卖业务。但她总觉得茶还是现泡趁热的最真实,带出去就不是那个味儿。欧润知算是她的第一个客户,因为优惠大酬宾,半卖半送试试水,解了欧润知的心事。她那天说要请客喝茶吃点心,这下不用一块大石压心头。 布布对茶饮的评价不错:“这味道是天然的茶香,跟那些茶饮的味道不一样。” 欧润知点点头,将话头和着茶水吞下去。她本想说:要不是价格大跳水,我才不会去买呢。 “你觉得有没有一种置身茶园的感觉呀?” 欧润知赶忙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有了这第一单,后面就顺畅起来了。欧润知接连买了几次,布布说口感好,喝再多也不腻。这评价让普塔雅心里很受用,涂途也得意起来:“看吧,不走出去,人家也不会进来。”普塔雅在在纸上罗列了收支,拿给涂途看:“你看看进账与出账。” 涂途大惊:“行了行了,优惠活动可以打住了。” “做活动容易呀,停活动就难了。” “所以呀,我们得快点开启第二项业务——□□。” 有公司见客户,普塔雅就上门现场泡茶;有家庭要招待亲友,普塔雅就上门演示助兴。她本就不乐意这么做,现实中真正找她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她站在柜台后面转着木制框玩儿,看那嵌在其中的肖像画转个不停。 涂途摇头叹气,两只手的食指按着燕几图的板子移来动去。 “这又摆的是什么?” 欧润知的声音吓了普塔雅和涂途一跳,两个人专注在燕几图上,一个摆,一个看,丝毫没有注意到欧润知的到来。普塔雅看了看涂途,伸了手指也去按板子,脸上现了笑:“来喝茶?” 欧润知摇头:“我来请你去我们公司现场泡茶,上次来订外卖,我看到了你放在袋子里的名片,上面写着上门泡茶服务。” 普塔雅知道是涂途捣鬼,只有她才会趁机会扩大业务。涂途低着头,一点不去理会普塔雅的表情。她应承下来,表示可以准时去。欧润知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会来请她做这项服务。当时看到这张名片的时候,心里觉得好笑:异想天开。 普塔雅的茶艺表演让大家享受了一次视觉盛宴,接下来就是经理与客户的交谈,其他人各就各位。普塔雅收拾妥当,意味深长地端详了布布几眼,布布立马开口:“哎呀,不好意思,多少钱?”普塔雅也放松下来,说了数,收了账,笑着向欧润知说再见,一步三回头的走下楼梯。 欧润知站在楼梯处摆着手,忽然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好像是在哪儿见过。她的五官挤在一起,思索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疑问。 “好看是好看,好喝也是真好喝,就是有点儿贵呀。”布布在抱怨普塔雅的收费,虽然不是想象中的高价格,但也不能轻易消费。经理看到报账的时候,脸色起了变化,说仅此一次。欧润知看着这一幕,也觉得熟悉。“究竟是在哪儿见过呢?难道是做梦?” 普塔雅上门泡茶的业务仅有一次,再无人问津。欧润知多嘴问起来,话一出口,立马后悔起来,好在普塔雅不往心里去,她也对涂途说:“我要是不在店里,那么大白天也得关门,你又不能泡茶,还不是一样的结果吗?” 一样的结果,这五个字在欧润知的心里翻腾起来,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充斥在她的心胸中。布布递过来一沓资料,让她录入到电脑里,欧润知没有及时接,轻挑了一下眉毛,她觉得这画面又有些熟悉,好像已经历了一番。布布将资料放到欧润知的办公桌上:“你今天的工作内容就是把这沓资料输入到电脑里,这些是新文档补充旧文档,繁琐一点。” 欧润知的两只手在电脑键盘上飞快的活动着,时间一长,指肚儿微微发烫,她停下来甩了甩两只手,那股异样的感觉又悄悄袭来。“是在做梦吗?压力也不大啊!虽然我还年轻,但也经历了生活给我的不少摧残,还是多注意休息比较好,今天开始,一定要早睡!” 誓言说的有多坚定,毁灭它的时候就有多轻率。到了晚上,一切收拾妥当,人的精神就会莫名的亢奋。欧润知的早睡计划在第一天就失败了,根本就毫无睡意。数羊吧,越数越清醒,连自己的退休生活都安排好了,那就是去大草原放羊。她的一双眼睛,现下也不显木讷了,像狼的眼睛一般在黑夜中泛着亮光。 叹口气,重新开灯起床。 “还不到十二点。”欧润知的喃喃自语,换来另一个房间的怪责,是妈妈的声音:“几点了,还不睡?”“哦,这就睡。”欧润知轻轻关上自己的房门,又换上了台灯。“老办法。”她从抽屉里翻出那本本子,“看它,不就睡得着嘛。” “无事可记。” 只消这四个字,欧润知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就打起架来,眯缝着眼睛迅速关灯,睡觉! 轻轻松松度过一天。早上准时出门,按时上班;中午准时吃饭,按时午休;下午准时上班,准点下班。平淡的一天,正如欧润知平淡的脸,一点出彩的地方都没有。欧润知面无表 16. 第 16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她从第一页开始回忆,“早晨准时出门,五分钟后鞋坏了,错过车,迟到。中午没赶上吃饭,有人请。晚上下雨,半夜到家。”再到第二页,“睡过头,没迟到。意外之财。”还有那次普塔雅的□□,“欣赏一场茶艺表演。”还有什么?“收到花,高兴。误会解开,成为朋友。”前几天,欧润知误收了同事的花,闹了一场误会,把话说开后,两个人成了饭搭子。中间有几天没看,直到昨天晚上又翻开:“艳丽的色彩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精神,大家都这么说。” “怎么会这样?是睡前记忆的缘故吗?梦境和现实混淆了?还是巧合呢?” 欧润知带着疑问度过了难熬的一天,下班之后不管不顾,破天荒竟然打车回家,迫不及待冲回房间,开抽屉翻日记本,决定要从后往前翻。她将本子像扇子一样翻看着,可是除了她已经看的页数外,其它的都是空白。“没有?空白?难道是我梦游自己写的?可是我写不出这种字啊!我该不会是有双重人格吧?” 她瘫坐到床边,妈妈站在房间门口狐疑的看着她:“吃饭吧?” 欧润知偏过脸去看向妈妈:“妈,你看过这本本子吗?” “没看过。你小的时候,我和你爸都不翻你的东西,你现在这么大了,我们更不会翻。怎么?开始写日记了?还是里面夹的钱丢了?” “没事儿,问问而已。” “你这毛病得改改了啊,什么东西都是随手往本子里一放,到用的时候就找不到了,干着急。” 欧润知叹了口气:“怎么回事呢?”她决意从第一页重新翻看,每一页写的内容和自己当天发生的事高度吻合。写有“无事可记”的那一页,第二天的确是平淡的度过,不痛不痒、无悲无喜。“或许是巧合,不要想太多。” 心里有事,时间就显得慢了许多,什么事也提不起兴趣,总想弄个明白,却无从下手。欧润知对于这巧合有些怕,又有些期待。想了想,还是不能安心,她又将那看过的几页看了几遍。“后面呢?后面为什么没有?” 妈妈看女儿今天睡觉早,很是奇怪:“哟,今天要早睡了?这才九点多呢。” 欧润知拍了拍整理好的枕头,:“早睡早起精神好。” “我帮你关灯?关门?” 欧润知伸了手阻止妈妈:“不用关门!”她有了怕意,她怕关上的门再打开就换了另一个世界。心下纳罕白天的事,辗转反侧,借着手机上的手电筒,再次打开本子,依然是看过的几页文字,迷迷瞪瞪,这一夜也就过去了。 接连几天,欧润知都是早早入睡,生活如旧,波澜不惊。这下可放心了,也死心了,看样子就是巧合。发生的一切都是巧合使然。她又恢复了夜猫子的日子,这似乎是年轻人的通病,好像只有到了晚上才是自己的时间,真有点月光下狼人变形的味道了。 欧润知故意忍着不去翻看,想着等这一天过去了再去看本子上的文字,看看能否将这一天发生的事对起来。待她重新打开时,依然是已看的几页,再合上再打开,还是没有。“奇怪,没有?”她将合上的本子用两个手掌捧着,坐在桌前若有所思。 “会不会要提前许愿呢?”转念一想,“不会!那些天发生的事,也不是我提前就想好或写好的。那会是怎样呢?”她用下巴抵着本子的一边,头一点一点,闭着眼睛乱想:我、想、吃、枣、花、酥。 “吃不吃枣花酥?”妈妈站在房门口,手里端了一个盘子。 欧润知猛地睁开眼睛:“枣花酥?”妈妈很少买这些糕点。“突然想吃了。呐,你尝尝?” “哈哈,难道是捡到宝了?”小时候看书,人家有宝葫芦,现在好了,自己得了神奇的本子。 欧润知有些贪,她拿起笔准备在本子上写下自己的愿望。她在心里窃喜,原来这真的是一本许愿书。她的字不难看,但跟上面的文字一比就相形见绌了。她特地趁着午休买了一支新的笔,还没开封呢!郑重其事的落下第一笔,诶,写不上去。甩一甩,不行;哈口气,不行;在别的纸上画几笔,没问题啊。回到本子上尝试,还是不行! 没关系,换一支,用旧的笔试试呗。黑色的不行,蓝色的不行,红色的不行。中性笔不行,铅笔不行,钢笔不行;找出上学时用的毛笔,还是不行。桌子上被搞得一团乱,可是一个字都写不下。欧润知渐渐烦躁起来,将手中的笔向着桌子上一摔,两手攥成了小拳头,锤着桌子叹气。 没有什么许愿书,没有什么不劳而获的好事。 “或许别人能遇上,反正我是遇不到。” 欧润知右臂伏在桌子上,将头枕在上面,另一只手将那本子一张一张翻着,又将其立起来,侧过脸来。左手拇指翻过一页,上面有了字:聚餐,遇见一个人。 “还不睡?”妈妈的声音吓了欧润知一跳,手机上显示了时间,又快十二点。妈妈还在唠叨:“才早睡了几天,又开始熬夜了!我就不明白,熬夜有什么好。你白天上班有精神吗?”“我也起得来呀,也没迟到啊,也没劳烦你叫我呀。”欧润知取下毛巾擦脸,“妈,明天晚上不用等我了,我出去吃,要聚餐。”话出口,欧润知一下子愣了,妈妈也诧异:“聚餐?你们同事啊?”欧润知缓了缓:“哦,是,明天不用等我吃晚饭。” 欧润知巴巴地等了一天,也没有人说要聚餐。布布看着魂不守舍的她,打趣道:“有约会啊?怎么总是看表?”欧润知坐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对面墙上的表,布布注意她一天里看了不知多少次,有时一分钟里能看三四次。 “没有啊。”欧润知尴尬的摆手。 布布回过头看墙 17. 见 《隅》全本免费阅读 欧润知坐过去,坐到他的身边,一直向着他笑。两个人只管笑,一时忘了要说的话。 有了这本子,真好! 走在路上,即使脚踩狗屎,她也不气恼,取出备用鞋换上,泰然自若;在公司里,哪怕做错了事,也不必害怕,预备方案早已备好,悠然自得;闲在家里,心也不慌,她有法子打发时间,怡然自乐。外出约会,有时会有些累,因为知道会发生的事,装出惊喜的样子着实有些不自在。但是,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乱七八糟的活着是不会完蛋的,但精致的生活更让人安心。 布布几乎将所有的工作都交给了欧润知,一点一点的讲,一步一步的教。欧润知有了心理准备,因为本子上告诉她“忙,好几天。工作繁杂,心累”,所以她不慌,也不推辞,这样的安排自有它的道理,只管接受就好了。 有一天,欧润知照着本子上的文字道花店里买了一束花,是花店老板配的。欧润知不知道该买什么花,也不懂花的含义,由着老板左搭右配。好看是真好看,贵也是真贵。欧润知的心像被抓了一下,却是不受控制般的掏钱付账。 “布姐,你这是干嘛啊?” 布布的办公桌很乱,其实她是在收拾,可是越整理越乱。“小欧,恭喜你啊,你升职了,以后啊,你就是分公司的行政主管了,是正式的哦,总公司的文件已经发过来了。一会儿就来新同事了,我呢,就要离开这里了。” “啊?我成主管了?你不做了?辞职了吗?” “我被调到总公司了,调出来又调回去。”布布一脸苦笑,将自己的东西装入到袋子里,是那个装被子用的大袋子,加班那天用它装过错印的资料。 欧润知不知说什么好,看布布的表情是略带忧郁的。她看了手中的花,恍然明白买花的意义,忙递上去:“布姐,送你的。”也不知道布布喜不喜欢,适不适合。布布接过去,笑起来:“谢谢!还挺有仪式感的。” “原来上面说的‘送花’是这个意思,那‘好事’就是指我升职?”欧润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两手交叉握成拳头抵到下巴处,“新同事?好相处吗?我是主管,那就是我说的算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 “嗨,大家好呀。” 新同事已经来了,不用她开口自我介绍,只闻其声,欧润知就知道她是谁。抬起头看过去,果然是她—— “我叫冯荔,以后我们就在一起工作啦。” 布纳纳极富夸张性的伸了个懒腰,侧过身去继续睡,反正也没有人看,也就顾不上形象是不是美观。她将脖子往被窝里缩了缩,整个身子故意蜷缩起来,暖和哦!就是可怜了脑袋,孤零零的露在温暖之外。冬季是个赖床的好季节,不想起床,真的不想起床。如果有人可以发明一种可移动床垫就好了,像带有翅膀的昆虫那样,出门时会飞,落下时躺平,嘿嘿,这想法有意思。 将头又往被窝里缩了缩,不想睁开眼睛,一天二十四小时如果黑夜再多一点就好了。这样一想,心里猛地一震,布纳纳的眼睛一下子睁的大大的。“糟了,要迟到!”赶紧起床,慌忙换衣。一只衣服袖子还没完全穿进去,脑袋由混沌变得清醒。 对了,不会迟到,她在休年假。因上班而形成的生物钟达到了固有的模式,还会操纵自己的身体,时常处于惶然的状态。 看时间,刚过七点。身子一翻,向后倒去,直挺挺的倒在床上,连被子也不盖。重新闭上眼睛接着睡。一阵寒意袭来,这下彻底清醒了。 房子空荡荡,只有她一人。 爸妈去旅游了,理由是这个季节的费用便宜。男朋友一家也去旅游了,理由是这个季节人流量少。布纳纳对于这两个消息都是后知后觉。爸妈以为她的年假是和男朋友过;男朋友以为她的年假会和她爸妈在一起。布纳纳问他们为什么没有提前和自己说一声呢?听者一脸茫然:“你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呢?” 她的年假加上周末刚好五天,怎么排都来得及。可是没有人问自己的想法,想当然就“抛弃”了她。家里人这样,外面的人也这样。公司一纸调令就将自己从分公司调到总公司,美其名曰是升职,其实就是将自己当抹布用。几年前也是这样,分公司招不起人,突然就把她调过去,也真是奇了怪了,她去了就像定海神针,慢慢稳定下来。据说总公司的行政部现在有些杂乱无章,所以才把她调回去。可是,物是人非,她去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男朋友在这场恋爱中占主导,没关系,他对布纳纳也确实大方,四时八节、各种纪念日,他都不会忘记,物质上比布纳纳要付出的多,但是在精神方面就比较跳脱了。他明知道布纳纳在年底会有五天年假,也当着她的面计划出行路线,还问了她的意见。临了,却丢下了她。 爸妈对自己的女儿是要上心的吧?他们似乎忘记了长大的女儿和小时候的女儿一样,同样是需要关注的。他们之前问过布纳纳有没有兴趣带男朋友一起去旅游,布纳纳是很乐意的。还没等她的回复,爸妈已经踏上列车疾驰而去,否定了询问过她的意见,并且交代她一件事,家里的一居室要租出去,租客是个单身女性。 今天是年假的第四天,也是那位单身女性来看房子的日子。 布纳纳喝了一大口水,撕了两片面包,叹了口气。冬天休年假就是浪费,除了可以不必从温暖的被窝早起,也看不到什么好处。得,还得带人去看房。她探着脖子看窗外,朦朦胧胧。去到阳台,趴在窗前向外看,极力睁大眼睛。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还好,窗台没有结冰。将窗户打开一条缝 18. 第 18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今天,普塔雅以租客的身份坐下来,相请房东也不突兀:“我这个房客,就请你以后多关照了。”布纳纳将手中的三秋杯放回茶盘中,赶忙迎笑:“互相关照,互相关照。”她又环看了店内,“我还真不知道你的茶室在这儿呢,亏我在这里住着。小时候,这里可繁华了,哪儿哪儿都是人,现在不行了,你看看。”她的手指了指窗外的冷清,欣喜地发现刚才的那点亮光又大了一点。“你在这儿多久了?” 普塔雅似是回答惯了这个问题:“时间不太长。” 布纳纳的脸上现出礼貌性的笑,语气慢慢变了惆怅:“别看我也在这一带住,出来逛街也是以前的事了。现在除了上班,属于自己的时间很少,算是两点一线吧,附近的路都快不认识了。每天出了家门,直奔车站,坐上车子直达公司,午休都不出门,下了班还是去车站坐车直接回家。休息的时候嘛,去约会也不是我说了算,人家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到了地方也是在室内,吃个饭看个电影,几个小时就过去了,逛街的事儿似乎真的很遥远了。” 普塔雅邀着她喝茶,但布纳纳还要接着说:“上学的时候盼着成为大人,觉得会更自由更强大。一转眼到这个年龄了,不大不小的,没资格说老,没脸皮说小。你看那个小欧,比我小四五岁,就好像人家是个小孩儿,凡事就应该照顾着她。我在那里待了好几年,干着主管的活儿,却没主管的待遇,人家小欧去了还不到一个月,立马成了名正言顺的主管。我呢?真的像块抹布——我从小就觉得我名字起的不好。你不知道,我上学时候的外号就叫‘抹布’。” 普塔雅的脸上一直浮着礼节性的微笑,眼睛紧紧盯着布纳纳的脸。涂途看出她对布纳纳的诉说并不感兴趣,但涂途自己听得饶有趣味,期待着布纳纳继续讲下去。她从柜台那儿慢慢靠过来,在普塔雅的对面悄悄坐下去,盯着布纳纳略带忧郁的脸,那是一张大众脸,毫无特色,人堆儿里一站,就找不到了。她的忧郁性该是后天形成的,看五官有着天生的明丽感。 布纳纳咬了一口驴打滚,绵软即化,香甜入心。她抹了抹嘴,继续道:“其实我不喜欢说这么多话,以前我一天说不了几句,上了班就不一样了,人家会逼着你说,话太少是会吃亏的。我也想改变,可是有余力但心不足。以前有过一次改变,但是没用,而且还是一步变步步变,什么都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我爸妈对我的态度就有些放任自流了。”她的语速慢下来,声音也越来越小,往事涌上了心头。 她的思绪隐在往事的光影里,眼睛不知盯了哪一点,直直的。 涂途急了,用手在布纳纳的面前晃了晃,带动的风使布纳纳不禁打了个喷嚏。普塔雅忙制止涂途。布纳纳没理会普塔雅伸到眼前的手,眼睛又看向了窗外:“哎呀,天终于快晴了。”她端起茶水走到落地玻璃窗前,抬起头看着迷蒙的天。 普塔雅赶着涂途回柜台,也跟到落地玻璃前。布纳纳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又将杯底的少许茶水倒在左手掌心,右手食指沾了茶水在落地玻璃窗上画了张笑脸。她偏过头向着普塔雅道:“不好意思,我给擦掉。”普塔雅一手取过茶杯,一手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儿手绢,铺在手掌上,又将其覆在布纳纳的左手:“先擦掉这些茶水吧。”她的眼里重又充盈了光,脸上也现了温暖的笑意。 布纳纳洗净了手,从洗手间出来,惊喜道:“啊,天终于大亮了,心也豁亮了不少。”她来到柜台边向普塔雅告辞,注意到了柜面上的木制棋秤,略呈长方形,横竖各十九条平行线,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九个星位,中间的为天元。边缘形的黑白棋子,均为直径二点一八厘米,一面平,一面凸。 “你在下棋?我只会堵,还吃不了几个子儿。谢谢你的茶。有事你就跟我说,都在这附近住,也不麻烦。” 普塔雅微微颔首,看着她出门。涂途扑过来,普塔雅回过头,取了棋盘上的一子,笑道:“我们下一盘棋吧,我选白子。” 世界由朦胧渐渐变为清晰,这是阳光的功劳。 布纳纳漫无目的地去逛街,也只是在路边快速地走,眼睛从一家店名掠到另一家店名。她顶不喜欢逛街,尤其是一个人逛街!在没有任何可买的前提下,从一家进去再出来,总感觉像是做了不堪的事。两手空空的从一家又一家店里走出来,她感到浑身不自在,仿佛别人的眼睛已经长到了她的身上,故意嘲笑着她。 转了一个大圈,她决定回家。路上买了一个烤地瓜,她知道现在的价格,但一看到小摊主人的样子,她就莫名的感到可怜。特地称了一个最小的,价格也让她咋舌,又不好意思放回去,一路上捧在手里,直到没了热乎气。她也不好意思在路上吃,在街上吃东西的样子不雅观也显得狼狈,好像无家可回的人。 好在快到家了,只要上了数百级楼梯,向右一拐,掏出钥匙,再一转,世界就被自己抛到身后了。倏忽,不假思索的,她又跑了出来,手里的烤地瓜成了地上的一滩,大门也没关,顾不得了,她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抱着头,头也不回的向楼下冲。她想求助,却见不到一个人影。她急得在原地打转,决定报警。 哆嗦着将情况说出来,语无伦次,她怀疑会不会有人出警,如果再打一个电话,会不会造成警力浪费。她坐在楼下的石头上,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救援人的出现,一边焦心地警惕着不法人的现身。她的心脏仿佛要跳出来——楼上的家里有人,不请自来的两个人。< 19. 第 19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布纳纳可不敢,低眉垂眼看着地面。搭话的那位走过来蹲下去,强迫布纳纳与她面对面:“你看!”布纳纳心下一惊,喃喃道:“好像有点熟。”另一位也从小方凳上站起来,向着布纳纳贴过来:“你看。” 布纳纳端详了一番,恍然道:“好像真的有点熟,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好像是我的脸诶。” 现在屋子里有三张一模一样的脸。 那两位交换了眼神,微叹一口气。布纳纳看到她们的如释重负,立即指着两人说:“我就说你们不是好人,以为我看不到你俩暗地里交换眼神,不知道在密谋什么。刚才来了两拨人,都被你们给逃掉了,竟然还敢回来,以为我不敢面对你们是吧,你们给我等着!”布纳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被两人同时打掉,布纳纳这下可真慌了神,大喊大叫起来,试图引起邻居们的注意。 “你不要再喊了!喊了也没有用。就算全世界的人来了,我俩依然有办法不出现,到那时大家都以为你是疯子,以为你报假警,不会有人相信你的,就像我俩也不相信现在的状况。你听好了,我们不会伤害自己的,我们没有那么蠢!” 年纪大一些就是显得稳重,这女人说话声音不大,还挺有震慑力。 布纳纳噤了声,左右看着面前的两人。现在看清楚了,刚才坐在椅子上的,现在站在布纳纳的左边,四十岁左右,脸上不施粉黛,有自然的皱纹,身量适中,保持了优雅与气质;另一个坐在小方凳上,现在站在布纳纳的右边,十六七岁的中学生模样,马尾、露着额头,脸上有几颗青春痘,一脸稚气。因为里穿校服外有外套的缘故,显得臃肿且夸张。 两张脸重合再重合,真的与布纳纳有几分相像。细看下去,除了年龄带来的自然变化,真的就是一张脸。 两个人似是有备而来,虽慌张又不减镇定,尤其是年龄稍大的那一位,从容不迫的拿出身份证一晃,布纳纳探出头想去看那上面的文字,却没看清。另一位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有样学样,从书包里掏出学生证也是一晃,布纳纳又想探出头去看,还是没看清。她俩安慰布纳纳可以给她们所在的公司和学校打电话核对信息,她们绝对不是骗子。 布纳纳音量自然低落下来,像是在自语:“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带的□□来骗人!打电话有什么用?你们提前串通好了,编个故事来唬我。” “你回来之前,我俩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 “我说的没错吧?我回来之前,你俩就在讨论如何骗我,然后怎么害我,接着想办法处置我。你们就不是好人!” “先听我说!我俩不是坏人,哪有自己说自己是坏人的。我俩对于自己是如何到这里来的,比你还奇怪。我俩已经弄清楚彼此究竟是处于什么情况下的自己,但是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出现在你面前的。现在,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也就是我们自己的帮助。” “嘁,或许你们不是骗子,而是俩疯子,包括我也疯了,我竟然在听俩骗子讲故事。” “是真的!”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也急了。她稚气的脸因为着急而变了形,显得滑稽。 布纳纳一摆手:“是真的疯了,我们仨都疯了。特别是你们俩,还整成我的样子来骗我这个默默无闻的人,有什么好处吗?你们应该将自己整成有钱人的样子,去哄骗他们,那样才可以有所收获。我就是一个平凡不能再平凡的人,对于你们没有任何价值。哦,我懂了,你们是已经做了违法犯罪的事,盗取我的信息,再整成我的样子,让我做替罪羊,你们就可以置身事外,重获新生,对不对?” 两个人都鼓起了掌,不约而同道:“想象力果然是我们的一大优点。” “既然想听故事,我年龄小,我先说。今天早晨下大雾,根本没法出门,什么都看不见。我们今天还有考试,本来我就烦,一看天气就更烦。我就说想请假,爸妈不同意,说人家能去了我怎么就不能去,结果吵了一架,我摔门就走。反正也看不清路,就是到了学校也会迟到,那就慢慢走,走不到就不去了,想趁爸妈去上班再溜回家,哪想到溜到这里来了。” “我今天早晨要坐飞机出差,大雾天只能延迟航班。等的时间长了有些烦,就想着随便走走,没想到会走到这里。” 布纳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谁都知道今天下大雾,我也出去溜了一圈,我怎么就没走到人家家里去?” “对呀!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儿?” 布纳纳扬了扬手:“少在我面前讲双簧。你们要是光明磊落的人,要是没做亏心事,就好好把证件拿出来给我看看,让我拍照留底。” “我是不怕的!” “我也不怕!”中学生女孩也不甘示弱。 两个人再将证件一亮,同时说道:“就担心你害怕!” 布纳纳倒是不害怕了,哭笑不得:“嗬,你俩这真是冲着我来的,连我的名字都一字不落的写上去了。我这个姓特殊,连这个纳字都用的人少,你俩做到这份儿上,我也是佩服。你这学生证做得更像,连章都有,下本了吧?的确是我的高中。你这身份证做工有些糙啊,模糊是模糊,但也看得清。” 中学生靠过来:“是吧?我看着也模糊。” 布纳纳一推:“你倒是会审时度势,我不和你一路人,你俩少串通拉我下水。我要拍照留证据,即使我出了事,也要留下蛛丝马迹。”她拣起地上的手机,分别拍了照,皱眉道:“你这身份证照出来怎么更模糊了呢?看人家学生证的做工,拍出来的照片也清晰。” “好了,你也拍照了,说正事吧。我们仨为了区分开,不能都叫布纳纳,那就乱套了。你是布布,现阶段大家都这么叫你。我叫纳纳,英文名字也是NANA。你是高中生,明年就要参加高考,成绩不稳定,老师同学都叫你‘抹布’。” 布纳纳乜斜了一眼:“我不管你们叫什么,我就是布纳纳,别把我算进去。” 中学生也不高兴 20. 第 20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这话说到了布纳纳的心里,她的表情出卖了她的思想。那两人同时看着她,只见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两只手无处放,一会儿相互握着紧紧捏住,一会儿分开用指头狠狠按了指肚。她想挪步走走,却是挪不动步。 “你担心回到总公司之后要面临的境况,行政部没有你的立足之地,真正的情况是人员冗杂,你担心自己被领导利用,只是想借你整顿行政部,然后就被裁员。” 布纳纳侧过身去,眼神飘忽不定,心事被说中,既惊喜又有怕意。她还想再听下去,却没了声音,偏过头来看着,说话的人只是干张嘴不出声。“你怎么不说了?” “我在说呀!我一直在说呀!我在说等你回了总公司……”又是只动嘴不发音。 三个人都疑惑起来,小布更为奇怪:“我就觉得奇怪嘛,为什么有时候你俩说话,我好像自动屏蔽一样,只看到你俩的嘴在动,也能看到你俩的情绪,就是听不到你俩的说话内容。” 大布轻松道:“这个我能明白,因为你现在是十七岁,后面的事情你还没有经历,所以就听不到。” 小布缓缓点头:“可能就是这样吧。她在回来之前,咱俩的交谈也是这样,说着说着就没了音。” 布纳纳有些相信这两人的话了,或许真的是未来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恰巧在某个时间点与自己相逢。但也不能轻易相信,哪里就会有这样巧的事。“哎,刚才来人的时候,你去了哪里?你又去了哪里?为什么我们都没看到你们?难道你俩会隐身?” 大布说:“你冲下楼的时候,我就去追你了呀,当我听到你的报警电话,我就反身往楼上跑了,一直躲在向上几层楼的楼道。”她将眼神递给小布,“至于她,我就不知道了。”小布说:“我也想往外跑,可是我跑不出去,所以我就藏起来了。”说着,她往阳台走,指了指一堆废品,“我知道妈妈有存废品的习惯,以前说过好几次,这样既不卫生又容易藏东西,没想到我还真藏进去了。” 家里的阳台面积不大,搞得环境乱糟糟的。 阳台的一角有一个废弃的书柜,是家里淘汰下来的旧货,妈妈不舍得扔,用它装东西。下面的柜子装了四季换用的鞋,上面的架子放了工具与用品,多出来的台子摆了各种花花草草;书柜向前一点的位置,是妈妈收集的各种废品,每隔一段时间卖废品换钱。 布纳纳以前的确埋怨过妈妈的习惯,但她近些年来也加入到其中,并且比妈妈更为卖力,废纸、废纸壳、塑料瓶,有些是家里余下的,有些是从公司拿回来的,有些是随手捡回来的。 “其实都挺干净的。”布纳纳向里走了走,弯下腰伸手开始整理。 大布笑道:“换的钱不在多少,也算是一份惊喜。” 小布说:“当时我害怕极了,万一你们来翻怎么办,被发现了怎么办,会有人相信我说的话吗?” 布纳纳的心思在另一件事:“幸好出了这种事,废品不能这样留家里了,招不来老鼠,倒成了藏人的好地方。”她上手整理被打乱的环境,对于她来说,这很容易,在公司不就是做这些杂事嘛。大布和小布也是熟门熟路。三个人手忙脚乱的收拾了一通,叉着腰皱着脸站在阳台的门口。就这样吧,怎么收拾怎么乱,不去管了。 地上的一滩烤地瓜提醒了布纳纳还没吃午饭,她一边咧着嘴收拾污渍,一边问两个人想吃什么。两个人“嗯”着拖了长音,不约而同说出了答案:“方便面泡粉丝。” 布纳纳嘴一咧,回过头来:“我越来越相信你俩了!” 方便面和粉丝都是速食食品,布纳纳不会做饭,只会将它们用开水冲泡。小布也不会。大布一挽袖子,亲自上阵。布纳纳很惊奇,斜着眼睛看大布娴熟的厨房操作。“真的假的?你会做饭?我马上三十岁了,我不进厨房的。” 大布将方便面和粉丝放到锅里去煮,又取了西红柿、鸡蛋和几种绿叶菜,洗好、切好,也下到锅里去。几分钟,通通捞出,分到三个碗里去。三个人一人一碗回到客厅。布纳纳又拿出了零食,问她们好不好吃。 大布说好吃,还是以前的味道。小布说吃起来没味道。布纳纳说怎么可能呢,这可是她最喜欢吃的。“自从有这个东西,我打第一口开始就喜欢吃了。”大布也说喜欢:“我到现在还会买来吃呢,人家说我和小孩儿抢东西,我就是喜欢呀。”小布皱着眉头,又吃了一口:“说不上什么好不好吃,就觉得没什么味道。” “那是你没吃过!”布纳纳剜了她一眼。 大布想了想,从垃圾桶捡起包装袋,又思考了几秒。“她可能真没吃过。好像这东西是上大学之后才流行起来的,小布十七岁,哪会有这东西呢?!” 布纳纳恍然道:“哦,刚才她说有的时候听不到咱俩说的话,那就是她还没经历。那咱俩说她坏话,她也不知道啊。” 大布笑道:“我们仨是一个人呀,为什么要说自己坏话。” “也是,哪有自己说自己的!不过啊,我告诉你们,我对你们的态度还是有所保留。”布纳纳一招手,“先吃饭,吃饱了饭咱再算账。”她嘴上是一套词,但心里又是另一套词。对于这两人,她多少是信任了。属于自己的小动作、口味、言谈举止,这分明就是布纳纳嘛。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刚开始是快乐的,时间一长,又显得无聊。自言自语,也没有那么多话。过去的事回忆一遍,未来的事憧憬一番,现在的事抱怨一通。然后呢?一个人独处,有自由也有孤寂。别管真的假的,布纳纳突然笑起来,打破了冷寂的气氛。 “我在想,我们仨到底谁是本 21. 第 21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布纳纳和大布一言不发,垂着头想心事。这心事是她们心底的痛,不愿提起那个时期的自己,许多年来,一直在回避。她清楚地记得,是寒假前的日子,同学们都在收拾东西回家过年,而她和父母耷拉着脑袋去学校班里休学手续。遇到有人看履历表问起来,便大谎套小谎,越描越乱。这不是丢脸的事,但别人的一声“哦”,就显得当时的自己很不懂事了。 现在,要怎么告诉小布接下来发生的事呢?果然,小布问起来:“我现在有些后悔,你们说这件事情会有好的解决方法吗?” 布纳纳伸了一根手指指着小布,准备说话。大布拦下来,笑道:“其实说了,你也听不见。你忘了?你没经历的事,就算是我们说了,你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布纳纳偏过头看着大布,一本正经道:“也就是说,我想知道未来的事,也是听不到的?嗐,还以为可以一劳永逸呢,真是白瞎了这好机会。”她一拍大腿,又有了主意,“哎,既然说了听不到,那就写下来呗。大布,你把这十几年的经历用笔写下来,这不就得了。” “十几年的事,我怎么会都记得?” “那就把大事重要的事写下来,比如——我怎么就能出国去演讲呢?这英语是怎么学出来的?还有,我的婚姻,是现在的男朋友吗?我以后的家庭是怎么样的?我现在的工作是做还是不做?我都三十岁了,换工作不好换吧?那是什么样的机遇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呢?哎呀,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写,现在就写,你写你的,我写我的。” 大布笑道:“你一定要不劳而获?” 布纳纳不以为然:“这怎么能叫不劳而获?这明明是自言自语嘛。” 小布在一旁直点头。 大布脸上略显难色:“不太好吧?算不算泄露天机?” 布纳纳已经从小布的笔袋里拿出了笔,又从本子上撕下了纸:“哎呀,这支笔以前可舍不得用了。我先写。小布,你就等着改变你的人生吧。相信我,你会走上人生巅峰!” 布纳纳很有干劲,伏身奋笔疾书。大布写得慢,用手托着脑袋左思右想,遣词造句。小布凑到布纳纳跟前,看得是真认真,但没几分钟,就惊呼道:“别写了,别写了。你看!”三个人的脑袋凑在一起,顿时泄了气。布纳纳已写好的字正在急速的消退,根本不可能一目十行。 布纳纳呆坐着:“这也不行啊!” 小布的脸上现出失望的神情。 布纳纳又生一计:“说不行,写不行,画出来总行吧?不行就打哑语,总有办法。来,我先画。嗯——先画一个学生,再画一个书包,然后怎么画?”她想画逃课的学生,画了一半的火柴人,不知道如何画下去,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大布,大布叹口气,问小布:“你能猜出来吗?就是你背着书包,没去上学的行为。” “逃课。” “对,然后好几天没有去学校。” “逃学。” 布纳纳和大布都点头,大布继续说:“接着是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去上学,最后不上学了。” 小布皱了眉,用手抚着额头:“休学?退学?” 布纳纳和大布相看一眼,对着小布点点头。 小布现出失望的神情,又摇摇头:“我不信!我不信真的做出这种事。”她是有这种念头,但不信真的会大胆的付诸行动。 大布打圆场:“我们在说这幅画,你猜出了这幅画的含义。”又对布纳纳说,“我们把一件事情碎片化,用细碎的语句表述出来,说不定就可以。”小布没有说话也没有笑,两手托着腮,目光呆滞的注视着桌子上的画。 布纳纳将手中的笔扔到桌子上,说:“这个问题先不讨论了,有件大事急需我们解决。我的年假到明天,后天晚上爸妈就要旅游回来了,你们怎么办?” 大布不担心:“我可以走出这个屋子。” 小布眉头紧皱:“我不可以走出这个屋子。爸爸妈妈白天上班,我白天呆在家里没问题。” 布纳纳白了她一眼:“你傻了!别忘了现在是我的地盘我的时间,这个时候的爸妈已经退休了,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里。你白天不能藏在我的房间,因为我的房间没有在白天关门的习惯,突然要把门关上,这不是显得更奇怪吗?你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躲在阳台的废品里吧?还有吃喝拉撒怎么办!大布可以在外解决,你呢?就算爸妈白天有时候不在家,你可以自由活动,万一他们突然回来怎么办?我们也不能相互打电话。” 大布眼睛一亮:“对呀,可以打电话啊。高中的时候,我已经有手机了,现在的号码不是大学之后才换的吗?” 布纳纳一脸惊喜:“你到现在还在用这个号码呀?天呐,一直没换?” 小布噘着嘴提醒道:“给自己打电话,应该是忙音吧?而且我也没带手机,今天是星期六,月考,上学时候不能带手机,学校会查的。” 布纳纳和大布顿时泄了气:“对哦,我们那时候高中的考试都是放在周末。” 大布又有了新问题:“白天好说,我可以在外面呆着,图书馆呀、路边摊呀、商场超市啊,总有地方呆,但是晚上呢?” 布纳纳笑了:“家附近就有个宾馆,物美价廉。你现在都能出国参加演讲会了,住个宾馆就不在话下。你就放心大胆的住,包月还优惠呢。” 大布看着布纳纳的笑脸,皱眉思索着:“附近的宾馆?哦,我知道了。谁出钱呢?” “当然是你了!”布纳纳挪开搭在大布肩膀的手臂,正色道,“难道还是我啊!”她上下扫了大布一眼,熨帖的装束,西装式的套装,精致的妆容,高贵的盘发, 22. 第 22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不会吧?我竟然在看外文书?学语言吗?”布纳纳张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思议。 “不只一本,不只一种语言,你信吗?从你的时间到我的时间,你学会了不只一种语言,当然了,达不到学究的层次,基本交流没问题,照本宣科也不在话下,而且你还想继续学习。” 布纳纳退后几步,坐到沙发上,笑道:“别开玩笑了,还不只一种语言!小学到大学,十几年的英语都没有学会,考试都不及格,还指望学别的!人家不是说,英语是最简单的嘛,我连最简单的都学不会。别逗我了!”她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哭笑不得。 “这么厉害,还会休学?”小布冷冰冰的插嘴,一双眼睛刷的睁开,直勾勾看着两人。 “你怎么听得到了?这不是未来的事吗?”布纳纳疑惑地转过头去看着她。 大布笑了笑:“可能,这些不是最重要的过程吧?” 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说到后半夜。布纳纳先打了一个哈欠,接着是小布,然后是大布。哈欠这东西,一个赛着一个,像小丑手里的球,一个落下去,其它的也就跟着落下去。三个人各择一隅,靠着沙发扶手,倚着沙发后背,枕着餐桌一角,半醒半睡到天亮。 再一个天亮,年假悄然过去了。 布纳纳的早晨有些慵懒,一改往日的干脆,有意拖延着时间。大布双手抱臂,立在厕所门口,看着慢吞吞的布纳纳,安慰她:“我知道你不愿意回总公司上班,但身不由己,没办法。”布纳纳皱眉撇头看过去,又回过头去,苦笑道:“别说了,光看见你嘴动了,没听着音。” 大布重新说:“安心回去上班吧,以前熟悉的同事也没有几个,余下的不是一个部门,也不受什么影响。说句你不爱听的,你有辞职的勇气吗?能够进体系比较完善的大公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现在,你一旦离开,再回来是不可能的。我是从现阶段走过的人,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思。” 布纳纳将脸擦净,出了厕所,往客厅走。“难道我就是一块抹布,随便放吗?人家不爱干的,就非得找我?我觉得我不差呀!可能就是那年自己任性,休学一年,比同龄人晚一年机会,什么都不一样了。” 小布正在吃早餐,坦然自若,听不到这两人的对话。布纳纳回过头来,接着说:“她还不确定休学的事实呢,如果让她知道上大学之后发生的事,还不定会怎样呢。吃饭吧,吃完饭,我去上班,你俩自由安排。” 本来说好了大布出去住,小布没着落正发愁,昨天突然发生的事,让布纳纳打消了疑虑。为了验证大布是可以走出这个屋子的,特地让她出门买早餐。她不仅买回了布纳纳故意说出的餐点,还在路上碰到了几个相熟的人,热情的打招呼,还能停下脚步聊天儿。 布纳纳心下不安的站在门边,只等着大布一回来赶紧开门。她的焦急不安扰得小布心烦意乱,嚷着能不能别徘徊了,烦得要命。布纳纳白了她一眼,道:“别跟我叫板耍横!我告诉你,你青春期叛逆的越厉害,以后吃得亏就越多。别以为自己长大了,就可以目中无人。等你吃了亏,你就知道了。” 小布回了嘴:“我看你过得挺好的,还有大布,四十多混得不错呀!” 布纳纳向前走了两步,无奈道:“你知道光鲜亮丽的背后是什么吗?代价不只一种,付出永远比想象的要多!”她白了小布一眼,又回到门边,嘟囔着:“小屁孩儿,以为了不起呢!”说完,也愣了。说别人可真是不卡壳,轮到自己呢? 门外响起高跟鞋踏击楼梯的声音,还有说话声。一个是大布,还有一个是楼上的邻居。布纳纳将耳朵贴到门边,仔细地听着。哦,那邻居是楼上的一位奶奶,她问大布是不是回来过年的,要呆多久,好长时间没有回来了。 “得有两年了吧?”大布笑回:“所以这次回来的日子长一些,多呆一点时间。”“你出去好多年了呀,差不多十年了吧?每两年回来一次,对不对?他们都说我老年痴呆,其实我都记得。”大布依然笑言:“您记得时间很准,我差不多两年回来一次,大概十年前吧,因为工作原因就出去发展了。” 布纳纳眼珠子咕噜噜转,推搡着小布到门边,故意开门将她推到门口。小布没撒谎,她真的出不去,被狠狠地弹倒在地,气愤的瞪着布纳纳。那位奶奶指着打开的门说:“准是你爸妈听到你说话的声音,先给你开了门。以前也是这样,一听到你上楼的声音,就站在门边等着了,人还没到呢,门先开了。” 布纳纳一边吃早餐,一边乐呵呵的看着大布。大布用眼神问她什么意思。布纳纳只管笑,不说话。小布白了她一眼,说了两个字:“有病!”布纳纳也不生气,问小布能吃出味道吗?小布不理会她,大布说特地买的“老字号”,是很早之前就存在的摊位,现在看到那些老雇主,真是亲切。 布纳纳似乎没听到心里去,她想着还要验证一下小布。找谁呢?虽说是打小在这住着,但是老邻居寥寥无几,有能力的搬到更好的住宅区,余下的老人,大多不太出门。小布出不去,那就招人进门呗。谁来比较好呢? 不,找个陌生人或许会更好! 她想看看陌生人看到三个一模一样的人会是怎样的反应,还想看看那两位的状态是什么,落荒而逃还是大喊大叫? 中午点外卖,在外卖员到达之前,将小布推至到门边等待着。小布不高兴:“你把我看作什么呀?凭什么非得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布纳纳一边大力堵着小布,一边笑道:“我那时候就这副德性,不过也是窝里横,出了门就不敢了。当时觉得自己了不起,现在看看,就是欠揍!” 当门打开的时候,布纳 23. 第 23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到底哪里不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人的心里总觉得只要被调离,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她不想一个人去吃午饭,想着随便找个地方捱过去。“嗨,过来!”有人在轻声喊她,是大布。“你怎么来了?”布纳纳忙小跑两步,“没有人看到吧?”大布摇头:“我知道要避着人。走,去吃饭。”大布在公司附近转悠了一个上午,再次看到旧时的景,感慨非常。 “这家店,以前常常来。和店主混熟了,都不好意思到别的店去吃饭。有一次实在想换换口味,就绕着它走,哪知道就再也没回来吃。” 店主端了饭过来,一看两人愣了一下。布纳纳的心狂跳起来,只听店主说道:“这是你姐姐?长得好像啊!”布纳纳小声“嗯”了一下,嗓子哑哑的,清了清嗓子,又“嗯”了一下,右手拿起筷子,眼睛直接落到盘子上。大布瞥了布纳纳一眼,有些想笑,点点头:“像吗?好久没来吃了。” 店主没有回话,早离了桌去忙活。中午的时间忙,即使布纳纳和大布故意拖延了时间,待到人少的时候才走进店里,依然是坐满了人。店主也并不真的要说话,只是碍于生意之道,跟熟客聊几句,拉拉人情。 大布将布纳纳上午的窘境说了个大概,又补充道:“如坐针毡吧?真是奇怪,明明是正常的工作调动,到了别人眼里就发生了变化,要么被当作犯了错降职,要么被看作人际关系有问题,大家有意无意的就疏远了。” 布纳纳将头抬起来,回道:“弄得我好像真的是犯了错一样。干坐了一上午,也没人来搭理我,我跟他们说话,人家就跟没听见似的。行政部貌似没有换帅的意思,也看不出有离职的人。仔细想想,确实奇怪,年底了,不知道调我过来干嘛。” “下午你就知道了。” 布纳纳看着大布的眼睛:“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说说呗。”大布正欲开口,布纳纳一摆手:“我先接电话。”是男朋友,像汇报工作似的,他说他旅游回来了,再无他话。布纳纳微微叹了口气:“要不你先告诉我另一件事吧,我后来和谁结婚了?”她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饭,继续道,“我不知道你在我这个阶段是怎么过的,我感到很难,每天都很焦虑,身边的人都说我看起来很轻松,有人借着开玩笑说我没心没肺。我知道自己什么状态。想换工作,不敢;想提分手,也不敢;想做改变,还是不敢。一晃这一年就要过去了,明年我就三十岁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害怕。” 大布看着布纳纳,定定神,道:“怎么说呢,反正也捱过来了。就说今天吧,下午你就知道是什么事了,它会改变你以后的人生轨迹。我们是不同时间的同一个人,做出的决定不会有变化。就算我提前跟你说了,你也听不见,就算听得见,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结果还是一样。但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应该不会让你感到后悔的。” 布纳纳摇着头笑了笑:“我无法想象会是什么样的决定。如果我以后真的如你一般,该有多好。你看你整个人的状态,镇定、平静、不卑不亢,这是我心目中的自己,我希望以后的自己就是这样。” 大布挑了挑眉,笑道:“那就拭目以待吧。”她说话的语调很轻柔,这是布纳纳做不到的,有时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好像是在害怕对方;有时又急急匆匆,好像很不耐烦。大布的状态很松弛,从第一天的接触就能感受到她的镇静,说起话来不疾不徐,泰然自若。 布纳纳做不到大布的沉稳,也少了小布的活力。小布的情绪跳跃性很强,有时晴如艳阳,有时阴若落雨,难以捉摸。布纳纳有时长时间的看着小布发笑,回想着学生时期的自己,有时又想揍她,青春期的叛逆让人招架不住,布纳纳没想到以前的自己有时真的很不可爱。 小布一人呆在家里,这是梦寐以求的自由,想怎样就怎样。一会儿随便翻翻书架上的书,一会儿胡乱挑着台看电视;大白天躺在床上睡觉,或者在客厅跳着不成型的舞。学校的事真的抛到了脑后,不上就不上呗,已经三天没去了,一颗心已经从最初的悸动跳了出来,享受现在最重要。 门锁响动的声音,小布吓得原地不动,保持着跳舞的姿势,等待着大门打开的瞬间。是爸爸妈妈旅游回来了,小布的心怦怦跳得急,大气不敢出。两个人搬着行李走进来,在她身边来来回回,没有人看得到她。小布将手放下来,悄悄地回了布纳纳的房间,露了半个身子和脑袋看着爸爸妈妈的一举一动。时间在他们的身上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也就是皱纹多一点、神态老一点。 爸爸妈妈给布纳纳买了旅游特产,有吃的有玩的,还有一条手链。不值钱,但胜在好看。他们迅速归置了行李,又去到厨房做饭。小布贴着墙边,悄悄地走到客厅,她拿起桌子上的手链,往手上比量着。 “好看。”小布的喃喃自语,惹来了爸爸妈妈的疑问:“谁说话?”吓得她赶紧返回布纳纳的房间,又是只露了半个身子和脑袋,悄悄注意爸爸妈妈的动静。她萌生了一股冲动,想要拥抱爸爸妈妈说对不起的冲动。她是年轻的女孩子,从年龄上来看,的确还是个孩子。她想拥抱父母,她很想他们。 不同于白天的惬意,她现在觉得时间过得真慢。布纳纳怎么还不回来?天已经黑了,还没有下班吗?明明过了下班的时间,人呢?大布去了哪里?真好,她可以随处走动,不必园囿于一处。小布觉得自己真是可怜,上学的时候两点一线,现在竟然还不如上学呢! “今天的作业会不会多呢?我没有去上学,老师有没有给爸爸妈妈打电话?还有我的好朋友,她是怎么过得?她是 24. 第 24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你现在的状态就是我那时的状态。” 下班晚高峰,无论哪一种交通工具,情况都不容乐观。人像被装于某件器物中待售的货品,沉默不语。 分公司秉承着“山高皇帝远”的优势,晚下班的情况屈指可数。布纳纳回总公司第一天就遇到了下班后还要开会的事,一股气涌上来,整个人像膨胀的气球,内里鼓鼓的。 “这样想想,如果去外地的分公司,也不是一件坏事——到点上下班多好啊。你先别上去,爸妈看到了,不容易解释。哎,你去这边附近的一间茶室坐坐吧,点一杯茶,爱呆多久就呆多久,她还租了咱的房子呢,你记得吗?”两个人在小区门口分别,大布去到附近的商业街,细心寻着布纳纳所说的茶室。是了,是有那么一间茶室,只是路过而已,现在,她要进去坐坐吗? 普塔雅和涂途伏在柜台前下棋。矩形格状棋盘和黑白二色圆形棋子进行对弈。白子黑子相互推移迂回,随意之间又在运筹帷幄之中。大布径直走向柜台,一眼看到了木制框内的肖像画,略显倦怠的面容在向着她微笑,像在照镜子一般。她伸出左手轻轻一转,引得下棋的两人同时抬头看着她。 “我想点杯茶,在这里坐一会儿,可以吗?”大布语气平和,波澜不惊。祥和的目光看着涂途,等待她的回应。 涂途和普塔雅对视一眼,期期艾艾的答应了,哆哆嗦嗦的开始泡茶。普塔雅站在柜台外,现时扭过身去,看着大布一步步走向茶座,再一步步安稳落座。涂途七手八脚的端了茶盘子走出来,与普塔雅又是一个对视,两个人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微微蹙眉。 大布饮了一口茶,皱了眉;再饮一口,眉头更紧,第三口,将茶杯放了回去,心想,这茶的口感并不怎么好,怪不得这么冷清。昔时经过茶室门口,大多只有一两人,还以为是价格的问题,原来是茶味的缘故,没有想象中的茶香弥漫。 涂途握着茶盘子和普塔雅并立在柜台前,呆呆的望着大布的背影。 “那两位店员呢?一个年轻的大学生,还有一个年纪大一些的阿姨。”大布只喝了一杯,起身与两人搭话,“哦,她们应该不上晚班。我记得白天的时候见过她们几次。”普塔雅和涂途再次对视,又同时看向大布。“好久之前的事了,有变化是应该的。”她将杯子置于柜面,付了钱,向着涂途告别,“茶味不错。”普塔雅看出来了,大布的笑里并没有诚意。 布纳纳在爸妈睡了之后才出门接回大布。因着旅游疲累,爸妈早早就洗漱睡觉。布纳纳想说说工作调动的事,但爸妈没兴趣,只是淡淡的聊了几句,让她自己拿主意就行。小布立在房间门口,露了半张身子注意着这边的谈话,让布纳纳略微尴尬起来,自顾岔开话题说旅游的事。妈妈指了一大包东西说是送给男朋友一家的,又说给布纳纳买了一条手链,明明在书架上放着,却找不到。 “我来收拾,我来找。”布纳纳怀疑是小布戴走了,那样新巧的饰品不值钱,但足以打动年轻女孩子的心。以前上学的时候,不都是去两元店溜一圈,买上一条低廉的链子,总能在女学生之间炫耀一阵子。 布纳纳推着小布进了房间,虚掩了门。 “爸爸妈妈的语气怎么那么冷?”小布率先发问:“一点都不像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对我的态度不该是这样冷淡的,他们从来不骂我不打我,很尊重我。现在的两个人是我们的爸爸妈妈吗?” 布纳纳的眼睛瞥见了小布手腕上的手链,点点头:“我要去接大布,回来再说。房门不要关,你就呆在房间里。”其时大布已经在家门口呆着了,布纳纳一开门吓了一跳,悄悄迎进来,小声道:“你怎么站在外头?没去茶室?” “去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三个人集合在布纳纳的房间。忽然听到妈妈的发问:“纳纳?纳纳?”“哎,怎么了?”布纳纳高声应道。妈妈问怎么有开关大门的声音。“没事儿,我出去扔垃圾。”“是不是楼下的猫又跑上来了?”“啊,没事儿了,赶走了。” 大布笑说还是老样子,小布用奇怪的眼神询问是什么意思。大布说:“我是说妈妈还是老样子,总疑心楼下的猫跑上来,半夜三更的叫,扰得人心里慌慌的。猫是后来才有的,楼下搬来新邻居,养了好几只,它们从自家的窗户跑出来,有时停在走廊,就在房间的外面,不分四季的叫。” “茶室的茶好喝吗?是不是以前的味儿呀?” 大布摇摇头:“我以前没进去喝过,只见过店主,我今天看她一点都没变。” “长得挺好看的,一脸温婉,说话声音细细的,好像和我差不多大。” 大布皱了眉:“也看不出店主的年龄究竟多大,她长相稚嫩,看起来像是十七八岁,习惯梳两个发髻,喜欢穿旧时代的衣服,一看就是活泼的人。还有两个店员,一个大学生,一个年龄大一点,她们应该不上晚班。” 布纳纳笑她走错了路:“你去错了吧?那间没有店员,管事的也不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只有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店主,就她一个人,我倒挺佩服她的胆量,晚上还敢开店呢。今晚就这么凑合着吧,小布还是去客厅,反正没人看得见你。大布伏案而睡。” 妈妈的声音突然又响起来:“纳纳?纳纳?和谁说话呢?别打电话了,明天见面再说。” 布纳纳应了一声,向着大布小布做了“嘘”的手势,各自散开。 爸妈带回的旅游特产和男朋友带回的旅游礼物,美其名曰是馈赠,实质就是物物交换。 小布吃起来没味道,吃了几口就只看包装上的字。大布一边吃一边若有所思。小布突然问了一个问题,引起了布纳纳的好奇 25. 第 25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大布耸耸肩,不置可否,给了另一个建议:“你联系分公司的小欧,问她打扫卫生的时候是不是整理出来一堆旧书?她当时是放在你的办公桌上,你可能没有注意。想办法把那堆旧书拿回来,会对你有帮助。” “人家可是欧主管了。”布纳纳自嘲道。 大布正色道:“人家当不当主管,与自己没关系。就算你在那里,也不妨碍人家升职加薪。说话别那么酸,态度别矫情。”她转向小布,“小布不是总想知道未来的样子吗?你有勇气接受吗?你看布纳纳,为了工作的调动,言行举止好像变了一个人,这是三十岁左右的人,有一定的经历和见闻。你只有十七八岁,有勇气听吗?会心甘情愿的接纳未来的自己吗?” 小布神情怯弱,心里却是僵硬许多,咬着牙说“会”!大布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小布的心理动态,她问布纳纳要不要说。布纳纳一直都想将实情告诉小布,现在竟有些怕了。她斜着眼睛看大布,没表态。 这就是“我身在当时你幻想的那个未来里”。糟糕的感觉,不悦的体验。 小布又道:“说说呗,让我有个心理准备,知道什么时候该努力,什么时候该放弃,可以免做很多无用功啊。青春短暂,我可以用多出来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过了年就十八岁,我连飞机都没坐过,一次旅游都没有,也没上过想上的兴趣班。我真的感觉就是在浪费时间。” 布纳纳直起身来,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抽泣道:“我也是!” 大布看了这两人委屈的表情,乐了:“唉,想想以前,我也是这样的想法,如果能知道未来的事该有多好,不妨碍吃喝玩乐,也不耽误奋斗进步。谁不想走捷径?可是捷径也不简单。你们都看到了,我现在可以去国外参加演讲会,可以熟练使用外语,而且不只一种语言,但在你们眼里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上学时候的我,英语不及格;上班之后的我,好几年不接触外语了。现在就给你们指明一条路,你们会照做吗?” 布纳纳和小布的脑瓜子转了又转,立即做鸟散状,投入到学习外语的行动中。冯荔到总公司领办公用具,顺道给布纳纳送来那套旧书。是一套速成外语系列丛书,林林总总数几种语言。布纳纳将它拿在手里,乜斜着眼睛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为什么会对这套书感兴趣。一番热血上脑,连看都没看,这套书被压了箱底,隐没在一堆办公文件中。 小布倒是比布纳纳热忱许多,她从书包里取出英语书,背书上的单词和课文。高三的学生,书包里不缺复习资料。但兴趣这东西,这么说呢?喜欢是有两面性的。若是真喜欢,行动上是不会撒谎的。小布一页单词还没背完,头倒在书桌上不知打了几个瞌睡,迷迷瞪瞪的打开复习资料,只做了一道题,左手撑着脑袋又进入了梦乡。 布纳纳撇撇嘴,小声道:“看吧,根本不成。我怀疑你是在哄骗我们的,骗人骗己,不是好人。” 大布轻声笑道:“那时候我们不也是这样!只有自己知道高中的压力有多大,以自己的分数根本撑不起最后的结果。休学,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真的撑不下去了。休学的半年里,很迷茫。还记得出去打工的狼狈吗?在家闲了几个月,混在暑假工里,人家都是参加高考的,不管分数高低,身份都不一样了。” 布纳纳接过话茬:“是啊,好像低人一等似的,生怕人家问考得怎么样,最怕人家聚在一起讨论考题,怕露馅儿。暑期打工真累啊,天一亮就坐车去上班,每天都是末班车回家。人家都很快乐,挣了钱不是交学费就是开学旅游,我呢?一点干劲儿都没有了。” 大布继续接道:“幸好我们懂得及时止损,虽然又浑浑噩噩了两三个月,还是在冬天开始的时候又出发了。” 小布已经醒来了,但保持了左手托脑袋的动作,依然闭着眼睛假寐。那两人的话断断续续的传到自己耳朵里,听了个大概。她本无心一定要退学,大布说到她的心坎上,真的撑不下去了。无论怎么努力,都是班里最后一名,这样的努力灼人心,如同一把柴草,火越大,成为灰烬的速度就越快。 布纳纳和大布的声音越来越低,隐隐约约。小布的眉眼处有轻微的活动,她在竭力听下去,略微移了移身,将耳朵偏右侧靠了靠,可是声音越来越小。她想,或许是离她更远的事,那是她更未接触的未来。 话题一直蔓延出去,蜿蜒曲折。曲径通幽处,布纳纳和大布的“曲径”通往更“忧”处。 “还好最后考了一所不错的大学,说得出口。” 大布眼含笑意,继续道:“原以为考上大学就好了,没想到被调剂到不喜欢的专业,唯一欣慰的是没有参加补考,获奖评优的事就不要去想了,艰难的毕了业,安稳的找工作吧。可心比天高,跟风去考研,还考了三次,什么都没得到。厚着脸皮求人进了公司,本来仗着是关系户,可以高枕无忧,谁知道没用,调到了没人理的分公司。” 布纳纳听了这些,有些想哭。她观察大布的神色,丝毫没有变化。脸上淡淡的皱纹,随着她的笑容而若隐若现。布纳纳哑着嗓子说还好熬了过来。大布笑了笑:“别说熬,咱还没资格说这个字。你看我,也就是以后的你,不是过得挺好的吗?人最好的状态就是云淡风轻,无所谓悲无所谓喜。” 大布这些日子走过熟悉的街道,看她熟悉的风景,除了亲切还有感慨。一切都没变,时间为她而停止,这是一种幸运。但一切也在变,因为这些人会渐渐老去、离开,以前发生的事会再经历一遍,徒增伤感、心酸。她还说那间茶室的茶真的不好喝,难为布纳纳是如何 26. 第 26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大布清了清嗓子,悠然说道:“有些事,不是自己预想的那样,有人说要在什么时间做相应的事,这话也对也不对。比如我,该在十八岁考大学,但我晚了一年;该在大学毕业时找工作,却跟风去考研,用可怜的分数想着创造奇迹;该工作的年龄,可是找不到,只好求着熟人拉关系;工作稳定了,急着谈恋爱,也不管合不合适,年龄在提醒自己不小了;要结婚了,对方态度模棱两可,自己感动自己——什么都比别人慢半拍、晚一步,一步一步加起来,一拍一拍合起来,自己就落后了。” 布纳纳和小布像一面折叠的镜子,左右做了对称的动作,一只胳膊支撑在桌子上,一只手托着脑袋,静静地听大布讲故事。 “可是,我真的落后了吗?我有一张大学文凭增值,我经历过考研的残酷,我遭受过找工作的困苦,我受过恋爱的甜蜜和无措。我的很多事都比同龄人晚,别人眼里的我,活得乱七八糟,但我依然好好的。” 布纳纳和小布仿佛入了迷,化作了精致的塑像,一动不动。客厅是安静的,整个房子都是安静的,不知从何方向传来轻微的震动,一点一点弥漫开来。听得见,却又注意不到。布纳纳和小布同时掏了掏耳朵,好像清静了不少。 她俩等着大布的故事,那好像与她俩无关,与己无关。 “但遗憾还是有的,特别是亲人间的遗憾。”大布的眼睛微微湿润,轻轻笑着,“如果能在这段时间有所改变的话,那就好了。” 布纳纳听得不尽兴,她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急着让大布继续说下去。“不要听这个,重新讲。”小布也嚷着:“换一个,不要这样煽情又伤感的故事,不喜欢。” 三个人忽然都住了嘴,房间里像是有回音,那种细微的震动声又响了起来,布纳纳和小布又通了通耳朵,这次没有那么灵了。大布倒是镇定一些,她循着声音,慢慢踱步到布纳纳的房间,又慢慢将耳朵靠近布纳纳上班用的挎包。“呐,声音在这儿。”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不让人乐观的消息,布纳纳一脸惊慌的告诉两个人,她要出去,今天晚上就只有大布小布呆在家里。她着急忙慌的换鞋穿衣,着急忙慌的向外走。似是心灵感应,大布一个激灵,眼里布满了泪,哽咽道:“我也想去,可以吗?” 布纳纳没说话,她看了看大布身后的小布,又看了大布的脸,忽然带着哭腔问道:“是不是不好了?你是经历过那段日子的,是不是没有好的结果了?”小布一脸懵懂:“你们要去哪儿?”她觉察两人的不对劲,“怎么了?” 有幸归来,却又将不幸的事再经历一遍。大布泪眼婆娑的跟着布纳纳急急地走,小布蓦的也是泪眼朦胧,问她俩慌着去哪儿,竟一脚踏出了大门,但没人去在意这个细节了。布纳纳回过头来喊道:“你在家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眼里也模糊不清。再回过头来,却找不到大布,急急地环看四周,无奈作罢,向前奔跑着。 布纳纳知道接下来该面对的是什么。她的手上了病房门的把手,定定神,努力挤出正常的表情,嘴角扬了扬,下定决心推开门,立时愣住了。 像是有无数面镜子在自己面前竖立着,大布满面笑容的迎上来:“等你好久了!快来,你看!”小布也在,还有儿时的布纳纳,衰老的布纳纳。一位耄耋之年的长者向自己招手,唤她过去,咧着嘴笑道:“嗨,我是布纳纳。” 普塔雅站在茶室门口送人,两人先是窃窃私语了一番,而后又朗声说了再见,目送着那人走远了,她才回转身一步三回头的进了茶室。涂途站在柜台里,一会儿抬眼瞧着普塔雅,一会儿又垂目看手中的木质画框。她不明白,上次的肖像画为什么画到一半就不再画了,这次又同时画了两个人。 “好看吗?”普塔雅问的是这肖像画。 “好看。”涂途没有敷衍,说的是真话。这张画没有留白,满铺的绿底,两个人物,张扬肆意,比前几幅的人物要灵动的多。 “他说上次没有灵感,就那半成品还是好不容易画出来的。刚才跟我道歉呢,其实我没放在心上。” 涂途笑道:“他理应道歉,要是没有你给的机会,他哪里可以有练手出头的时日。” 普塔雅从涂途手里将木制框取下,重新安置在柜台上,默默观察了那上面的肖像画,眼角、嘴角,整个五官,慢慢堆上了盈盈笑意。 画上的两人背靠着背,似有距离又彼此依偎。一个面色温婉,似是与世无争;露肩薄衫,中分长发自然垂下肩来,以波点发绳束起。一个面容俏皮,看似散漫洒脱,卷发披肩,刘海覆额,戴了格状宽带发夹。 她说即将有老朋友来了。涂途问她是谁,没见过她有什么朋友来过。普塔雅回过头笑说:“说了是老朋友,‘老’说明时间长,可能是相识的时间,也可能是久别的时间。”涂途向前挪移了两步,笑道:“你说,你的老朋友看到我会怎样?”普塔雅一怔,也笑:“谁知道呢。” 老朋友已经在普塔雅家门口等了多时,她怀疑普塔雅是不是故意的,通话几次都说快了快了,这一快就不知快到何时去了。等普塔雅的身影一露,老朋友一边叹气,一边跺脚,快步迎了上去:“别优雅了。天好冷!” 老朋友不自知,她明明已经心焦难耐,却在外人眼里依然镇定,言行举止保持了优雅。她将两只手挎上了普塔雅的胳膊,半拉半拽的拖了普塔雅向前走。 “不急。”普塔雅帮老朋友拖着停在楼道口的行李箱,“你现在的脾气也见长了,以前可是稳重如山,轻易动摇不了你。” 27. 换 《隅》全本免费阅读 自始至终,普塔雅都没有问老朋友烦忧的事,这是老朋友值得感激的,也正是第一想到的避难所。即使在这住上一年半载,普塔雅也不会问,似乎秉承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处世态度,这让老朋友很是放心。 普塔雅的眼皮最近一直跳,左眼跳完右眼跳,右眼跳完,左眼接着跳。她觉得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揉着眼皮走进茶室。涂途朝她挤眉弄眼,暗示她向里看。普塔雅眯着眼睛往茶座的方向一瞧,眼睛立时好了。哟,是老朋友。 “赖梦!” 赖梦回过头,定睛一看,赶忙起身冲过来:“普塔雅?果然是你!” 两个人抱了又抱,尤其是赖梦,很是兴奋,拉着普塔雅不放手。 “一直要来看你,一直都没来。你知道我这人,向来没有定性。我听说你开了店,不来也得来了,得向你讨口水喝。” “你随便来,想喝多少就喝多少,管够管饱。” 赖梦说这店开得挺好,应了普塔雅的名字——雅。 普塔雅笑着说:“你现在也雅致起来了。” 赖梦一挥手:“什么雅不雅的,俗人一个。” 普塔雅着手开始泡茶,取出一个葵口杯:“走,到那边坐坐。”赖梦饮了一口,咂摸咂摸嘴,说了“不错”,自顾笑起来:“我也不懂,不知道怎么说,但确实好喝。”普塔雅微笑着:“觉得好喝,就是懂了。” 赖梦话多,不管什么事都要提一嘴,搞得对方跟不上她的跳跃思维。普塔雅与她熟了,自然知道她的说话方式,愿意回答就答两句,不想说话的时候就缄默不语。赖梦也不勉强她,采用自言自语的聊天方式,有时普塔雅听到心里去了,也跟着附和两句或是一番欣笑。话题多了,也就散了。赖梦从现在一下子跳到前几年,顺而提了几个人名,普塔雅插了话:“还记得寇可娜吗?” 赖梦立即义愤填膺起来:“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她!” 普塔雅的情绪要稳定的多:“两三个月前,我见到她了。” 赖梦向后一仰,整个身体倾躺在椅子上,乜斜着眼睛,问:“你没打她?” 普塔雅捂着嘴轻笑:“我俩没说几句话,互不相扰。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若相忘于江湖。” 赖梦大笑起来,没了正形:“你倒是会找补,还君子呢!她是君子,就不会为难你,也不会波及我;她要是淡如水,咱俩现在就不会坐在这儿了。相忘于江湖?她也配!” 普塔雅看着赖梦,淡淡笑道:“人家挺好的。”起身离座。赖梦看着她的背影,没想明白“挺好的”三个字指的是什么,是说寇可娜这个人,还是寇可娜现在的状态。 赖梦端了葵口杯跟到柜台外,摸着放在柜面上的一块见方黑布,短短的毛绒,手感很舒服。她叹口气:“要不是我妈一个劲儿的给我打电话发信息,我才不要回来呢。我最烦逢年过节,人家的节是节日,我家的节是劫难。小时候没办法,跟在爸妈后面,他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长大了不想跟着他们了,以为会自由,其实都一样,还不如小时候呢。”她喝了一口茶,含在嘴里,缓缓的咽下去。 普塔雅没接话,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一刻,两人仿佛成了陌生人。 赖梦愣了一会儿,问普塔雅不打算回家过年嘛。普塔雅摇头:“今年说好了不回去。”赖梦歪着头竭力去看低着头的普塔雅,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又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重新站直了身体,换了轻松的语气:“过年的时候,我们可以聚会嘛,不会孤单的。” 普塔雅没抬头:“我不喜欢聚会。”她想赖梦还是像以前一样习惯找些话来宽慰她。 聚会,无论内外亲疏,总有各种由头强行将人聚在一起。所有聚会,无论哪种形式,最后都归结于家长里短。能够做到不欢而散是对聚会最大的尊重。年轻人的热情也不会一直贯彻到尾,接近尾声时也会陷进无谓的伤感,哪怕是对于未来的祈福,也会顾及现实的侵扰。年老人更是将伤感发挥到淋漓尽致,从数十年之前的人和事算起,一直到现如今的此时此刻,无不会投入到长吁短叹的氛围中。聚会,就是聚在一起进行莫名其妙的会议罢了。 赖梦也不喜欢聚会,尤其是那些同学会,无非就是炫耀会。到了现场,自然而然被分为好几档,像是待售的商品,无形中早已被分到了最低档。她永远是被放置于无人问津的地方。同一桌的人,也有她瞧不上的,大家互不搭言,不是低头玩儿手机就是盯着桌子上的菜发愣。似乎他们桌上的菜也不怎么样,其实都是一模一样的菜品。向老师敬酒的机会,也轮不上他们,往往是散了场,才知道人家和老师早就合了影,进行了亲切的交谈。在那些人的眼中,他们连陪衬都算不得,只能算是被施舍的对象,因为是有人请了客的。 同学会去过一两次,就不再自讨没趣了。以前能说上话的人,也早就没了话可说。干坐在那里,连当笑柄的资格都没有,是多么可怜啊!总有脸皮厚或胆子大的同学,为了种种原因,强行挤进那些人的圈子,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获得自己所需。 赖梦最后一次参加同学会的时候,就看到一位男同学为了自家双亲能进好医院而自降身价。他上学的时候,各方面都一般般,却不能否定他也是一个上进的人,初出茅庐没几年,还没能过上期许的生活,现实已经将其的志气打散了一半。为了父母豁出一张脸皮,任凭人家的逗乐和奚落,强颜欢笑的样子让赖梦都生气。好在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蹲在路边嚎啕大哭的样子,赖梦看了心生可怜。 从那之后,赖梦就更不参加同学会了,连带着其他的聚会也不参加。公司里的团建也不去,要扣工资就翻脸,为了这些,赖梦频繁换工作 28. 第 28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涂途隐匿在立式钟表后头,悄悄向着普塔雅的方向打着手势,示意她看自己的茶杯,普塔雅猜测着,低头看自己的茶杯,里面出现了一条小金鱼,红色的,自在的游动。老朋友注意到了普塔雅的笑声,问她怎么了。普塔雅向她一递,也笑了起来。是幻术,并不是真的红色小金鱼,影儿一般,一晃就不见了。 “我要去参加一个聚会,都是以前的老邻居。搬迁之后,大家散落各处十几年,竟然会想到要一起坐下来,不知道谁出的主意,这样的聚会有什么意义?十几年不见,非亲非故,会有几个人参加?” 普塔雅饮了一口茶:“你算一个呀。” “我爸妈非要带着我去。” 普塔雅又饮了一口茶:“你可以选择不去。” “我也想说不,又怎么可能!” 普塔雅再饮了一口茶:“蕊思,你以前可不是这样优柔寡断。” “我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你们不知道。你们不知道我装的有多辛苦。”柴蕊思低着头喃喃着,用手指拨弄着菱口杯,里面的茶水随着茶杯的转动而摇曳不止。这是普塔雅为她选的,菱角花花瓣中间留着尖尖,犹如捧在手中的一朵花,正像温婉的柴蕊思。 普塔雅从嘴边的杯口处看着柴蕊思,笑了笑,换了愉快的语气。“不想去的话,就来我这儿,年前年后,聚会的事少不了,我这里清净。” 柴蕊思将目光从杯子挪到普塔雅的脸上,只是笑,不搭话。 这位老朋友去没去参加老邻里聚会,普塔雅不知道,但另一位老朋友来了。一进门就嚷嚷着要喝茶。不等普塔雅另起茶,已经随手取了杯倒了水一饮而尽。 “知道我从哪儿来吗?从一堆街坊那儿跑出来,我脑子到现在都是乱糟糟的。她们从十几年开始说起,我跑的时候,她们还没说到我记事儿的年龄。真不知道她们哪那么多话!明明十几年没见了,就好像没分别过一样,我怎么记得以前住一起的时候也没那么亲呐!” “你又参加聚会了?不是发誓说再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吗?” “陪我妈去的,要不是因为我妈,我才不去呢。”她想着角落的立式钟表看了一眼,转过头对普塔雅说,“我以为很晚了呢,才九点多。那些家长里短聊起来没完,不聊尽兴不散场。”没喝酒,却如同酒醉一般。“我不讨厌聊天,就烦那些抬高贬低的。一说这个我就来气!我妈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人家的时候,我觉得又可怜又可笑。” “赖梦!”普塔雅推了推赖梦的胳膊。明明没有浑身酒气,怎么就烂醉如泥一样。赖梦将伏在胳膊上的脸抬起来,眼里蓦的含了泪,她轻轻揩拭了眼角,强笑道,“我没事儿,就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就是觉得我妈可怜,我也想混得好起来,但对于我来说好难。” 赖梦说,那些老街坊的口中说来说去只有一个主角,就是和她一起长起来的女孩子。“我俩同岁,人家从小就是好,天生丽质,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华,的确没得挑。她妈妈也在场,话没说几句,但只要一开口,无非就是她女儿有多优秀。也是,过了年,人家就要成女博士了,国内国外几乎都走遍了——我夸张了,但也差不多。” 听赖梦的意思,普塔雅好像明白了一点。“也就是说,你从小活在她的阴影下。” “可不是!一个院儿住,一个学校上,上学放学都是她。她越优秀,我越卑微。大人就是喜欢这样比来比去。我现在是大人了,可还是要比。” “恐怕是到了老,也是要继续比下去的。”声音从门口穿了过来,普塔雅和赖梦看过去,皆是一愣。柴蕊思板着脸,走到了柜台前,向着赖梦打招呼:“好久不见了。” 普塔雅乐了,原来俩人是旧相识。 赖梦伸了手,握住柴蕊思已经伸出的手掌,敷衍的握了手。 柴蕊思幽幽道:“十年没见了,再见面依然不能好好相处。你有怨言,我也不轻松。你妈看着我好,我妈看着你好,我们都在彼此的阴影下长大。好不容易到了十八岁,熬过了高考,终于不必再凑一起,我还记得我俩当时有多高兴。”旧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两个人拥抱着、欢呼着,无比激动。那种兴高采烈达到了极点,也感染了旁边的人。 “我?我会给你带去阴影?”赖梦哭笑不得。 “对,你同样给我带来了阴影!”柴蕊思一本正经,“我妈喜欢你的性格,大方外向,她说我的矜持让她不舒服,在众人面前小家子气,她希望我像你一样话多嘴甜,不装不端着。我学不会那样,我妈就冲我甩脸子。” “嘁,我感觉你们母女俩是在不用脏字的羞辱我。”赖梦翻了个白眼。 普塔雅笑出了声,柴蕊思的眼神又转了视线:“你俩认识?” 赖梦抢道:“我俩?说起来也是简单。做过一段时间的同事,面对领导的不公平待遇同仇敌忾,奋起抵抗,结局就更简单了——起义失败了,我俩被扫地出门,为后来人换来了比较美好的待遇。从那之后,我俩就成朋友了。你俩呢,怎么认识的?” 柴蕊思回说:“我俩更简单,大学同学,四年舍友。”又假笑道,“世界果然是不规则的圆,咱们仨也是不按常理的相遇相识了。” 赖梦笑柴蕊思文绉绉的,还拽词呢。她冷笑了一声,带有故意的成分,学了柴蕊思幽幽的腔调,说道:“在你眼里,别人都是不按常理。”柴蕊思正欲张嘴回怼,赖梦赶忙接上话,“对呀,你可是高学历的女博士了,懂得比我们多,在你眼里,我们就更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了。”赖梦斜眼看着柴蕊思被无理取闹的话堵 29. 第 29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普塔雅满心欢喜:“我们举杯同饮,庆祝我们的聚会。”柴蕊思响应,将杯子与普塔雅碰在一起;赖梦打了个冷颤,憋回了扫兴的话,讪笑着也伸出了杯子。 普塔雅忽然大力一撞,举杯饮下,这吓了那两人一跳,杯中有些许茶跳了出来,又落了回去,免不了几滴乱蹦了出去。普塔雅让着两人快饮,伸出手挨个碰了碰,这又使得两人慌了手脚,茶杯倾了倾,又有几滴从自家杯中跳出来,落到对方的杯中。 赖梦和柴蕊思瞬间觉得杯中茶的味道不如方才,相互嫌弃的看了对方一眼,勉为其难喝下去。涂途匿在茶室门边偷笑,瞧着那两人的窘态,替赖梦补了诗,嘀咕道:“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 “到了年下,亲朋好友出来聚一聚,是一件美好的事。像我们彼此,也有几年没见了,坐下来回忆一番,是值得回味的经历。你们十年未见,这次坐下来,一定会有不同的心境。我想,今晚我们不虚此行。”普塔雅微笑着左右看了两位朋友,又道,“对于我来说,的确是这样的。” 涂途匿在立式钟表后,两手捂了嘴发笑。普塔雅的话不由衷,倒说得一本正经。一会儿可得酸酸她。 柴蕊思有一丝触动,跃跃欲试伸了手,赖梦一看,迅疾闪身,先进了茶室,嘴里嚷着:“哎呀,都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回家了。普塔雅,我们下次再见。”她一边穿外套一边向普塔雅挥手告别。柴蕊思立在茶室门口,束手无措。她知道普塔雅将她的窘态尽收眼底。赖梦穿外套的时候,一只衣袖不小心敲在柴蕊思的额边,力度不大,扰乱了发丝。 柴蕊思向着普塔雅笑了笑:“我也要走了,都快午夜了。”她慢慢的穿外套、慢慢的提起包、慢慢的整理头发,有条不紊,动作优雅。每与普塔雅对视,便会露出一个微笑。普塔雅笑着说柴蕊思永远都是文雅的女子,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柴蕊思已经走到茶室门口,听到普塔雅这样说,停了脚步,顿了顿,抬起头回说:“我也不是一直这样子的——还好有你记得我以前是什么样的,我自己都要忘记了。”她的笑蓦然多了淡淡的伤感。 普塔雅看着远去的柴蕊思,开口道:“原来她们是好朋友。” “原来你心口不一的时候,更有趣。”涂途悄悄地走了过来,也顺着普塔雅的眼神去看柴蕊思的背影。 普塔雅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她:“口不对心?什么意思?” “就是你的那套关于聚会的言论呀,前几天才说不喜欢聚会,现在又当着人家的面说出聚会的好处,这不就是言行不一嘛。” 普塔雅正色道:“可我说的是实话。” 涂途不再追问下去,瘪着嘴,背着手,转身向茶室里走。普塔雅跟在后面,问涂途:“我的彩立子变得不错吧?”涂途两根拇指翘起来:“真是不错!一学就会,多亏了我这个师父,所以才会有聪明的徒弟。” 普塔雅反应过来,笑道:“你这师父可不谦虚,到头来还是夸了你自己。我这个徒弟啊,一点骄傲都不敢有。” “徒弟学会了,师父自然要自夸的。一是因为师父本身的高超技艺;二是因为选的徒弟好,这叫有眼光。”涂途背着手,踱着步,正经道,“其实呢,你我都不必过分谦虚,我教得好,你学得快,都有慧根;也不必过于骄傲,既然这东西能拿出手,说明有教授的余地,有学习的可能,顺其自然必定会发生的事,何必要沾沾自喜。” “那我现在是该喜还是该悲呀?” “悲喜交加。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人要有危机意识。当你成功的时候,我可羡慕你了,你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肯定会抢了我的风头,反过来,你也是要羡慕我的,作为师父的我,肯定不会只有一项技能。你说,这不是悲喜交加吗?” 普塔雅皱了皱眉,笑着说没懂。 “我可不是小气的师父,我还会继续教你新的活计。”涂途从身后抽回一只手,伸了食指,煞有介事地向门外一指,普塔雅起先不以为意,只是斜了眼睛看出去,这一看,眼里露出了欣喜。方才还是碎碎琼芳,现在已是琼英满地。纷纷扬扬倾泄而来,在急风中婉转旋舞,凝雨寒酥。 柴蕊思立在街头看漫天飞花,一脸陶醉。躲在站牌后面的赖梦斜睨着她,一个白眼连着一个白眼。她没有柴蕊思那般闲情逸致,不,那是虚情假意。柴蕊思突然回头,赖梦没来得及抽身,被看了个正着,快速而勉强的回了个笑脸,慢慢向后缩着身体,隐匿起来。 柴蕊思有些尴尬,刚才的样子或许很滑稽,不会有想象中的唯美。她又回头向着站牌望了一眼,反复两三次,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嗨。”这一声吓了赖梦一跳,也回了一声“嗨”。 夜,本属于安静的一派。两声清脆的招呼,没能打破夜的静。 因着天气的缘故,车辆走得缓慢。末班车迟迟不来,等车的人逐渐急躁。 两个人经过一番思考,选择搭乘同一辆车前行。一路无话,只觉时间慢得出奇。赖梦觉得还不如就呆在那个聚会,听老街坊聊天也不错。柴蕊思也觉得一动不如一静,早知道就不赌气跑出来。尽力避免想见的人到头来还是相遇、相坐、相伴了。 “哎,师傅,你是绕路了吧?”赖梦直视着前方,觉察线路的异常,脱口而出。 “没看这天吗?路不好走。” “路不好走,也不该走这条呀!这不越走越远嘛?” “你不懂,这条路保险。”司机头也不回,带着暗讽的语气对赖梦解释。赖梦只好闭了嘴。 柴蕊思将眼神从左侧车窗外的落英缤纷回正,从余光处注意到了赖梦的不安,也开了口:“师傅,这条 30. 第 30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柴蕊思这才与赖梦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整理着自己的仪态。赖梦讶于柴蕊思的平静,跟没事人儿一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柴蕊思还在安慰赖梦呢。“没事儿,我已经在平台上投诉了。” 赖梦抿了抿嘴唇,问道:“然后呢?” 柴蕊思理了理帽子:“等结果喽。”两个人退到路边,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相视笑了起来。柴蕊思问赖梦怕不怕。赖梦问是不是指的刚才的事。柴蕊思摇头:“半夜在街上站着,你怕不怕?” 赖梦嗐了一声:“这有什么!我曾经的一份工作,总是半夜下班,冬天车少,有时候走路回家;夏天的时候会一边看着小吃摊的食客吆五喝六,一边步行回家,要走一个小时呢。我的工作运似乎不是太好,毕业到现在三年多,换了数不清的工作,每份工作最多半年,有时一个月、三个月,刚过了试用期,无论做成什么样子,人家就是不要我。为了抢一份工作,我坐过咱这里的早班车,那是凌晨四点半。” 柴蕊思说她也不怕:“我虽然是在校园,也要熬夜的,写论文、做研究、找课题,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记不准四季的变换,只知道白天和黑夜。学校宿舍到点关大门,我常常在半夜去敲宿管阿姨的窗,有时候我会站在门外等半个小时,宿舍门前的灯光,一点不比平常的亮。” “我也不知道以后能干什么,去了外地还是一样的命运,找的工作都与本专业无关,常常处于无业状态。如果不考虑生活,我想去做群众演员,想做坏人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做坏事,想做好人就可以不计后果的做善事,没有任何负担,就可以体验不同的人生。” “按计划,我已经研究生提前毕业了,过了年就可以参加博士考试。” 赖梦不无羡慕的说:“哇,你可真是从小到大一路优秀啊,都要读博士了?我妈知道的话,又要露出羡慕的眼光了。我读书没天分,能够考上大学混出文凭就烧高香了。我妈说,读书多了,眼界就会不一样。人都说书呆子,我妈就不认同。书读少了才会成呆子呢。”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照本宣科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早点踏入社会。书中的黄金屋,还有那颜如玉,也得从现实中去找啊,书可不会发给你。我挺喜欢你的经历,换职业频繁,也增长见识,不见得就一定是坏事。我小的时候,我妈就说‘赖梦的性格多好啊,以后吃得开’。刚才你想动手打那个司机吧?我也想,但我不敢,还嘴硬呢。” 赖梦朗声笑起来:“如果刚才我俩能够心平气和的说这些,普塔雅就不用费劲巴力的找话题了,气氛那么尴尬,想起来挺好笑的。” 柴蕊思没有笑,偏头看着赖梦:“像以前一起上学、放学,一个大院儿里玩儿,终于分开了搬出来,倒有些想念了。” 赖梦迎上柴蕊思的眼神,摇头道:“我没想!我一刻也不想小时候在大院儿的事,我只想尽快摆脱你,你是我们这群孩子中的佼佼者,是我们的噩梦。” 柴蕊思盯着赖梦的眼睛:“彼此的噩梦。” 气氛不祥,赖梦于心不忍让大家难堪,嘴角挤出一丝笑:“这么晚回家,你爸妈不急吗?”小时候的柴蕊思可不会天黑之后在大街上出现,她爸妈不让。现在虽然长大了,但身份还是学生,不像赖梦在社会上两三年,思维总有些变化。 “吵架了,爸妈的气还没消。你呢?这么晚,你爸妈也急呀。” 赖梦摇摇头:“我这一年在外地,他们都习惯了。” 最后还是叨扰了普塔雅,回到了那个麻雀般的小窝。普塔雅给两人上了茶:“暖一暖吧。瞧你们俩,这是在雪地里站了多久?行为艺术吗?都快成了真雪人。” 赖梦饮了一口茶:“我俩比雪人漂亮。” “早知道这样,就不让你俩走了,直接在店里呆一夜。” 柴蕊思转着手里的菱口杯:“你倒是有心,给我们连杯子也带回来了。” 普塔雅突然凑近看这俩人,像在欣赏刚刚收工的两尊塑像,直看得两人皱眉相觑才罢休,低下头,露了不明所以的笑,又抬头看着两人:“别喝这么多,容易睡不着。今晚喝了不少了。”她从两人的手里将杯子收回来,“你俩商议吧,怎么安排?” 这一说,倒真是困意袭来,两个人瞬时感觉大脑变得空白,眼神片刻呆滞起来,浑身无力,止不住的呵欠一个接着一个,就着沙发东倒西歪,打发这突如其来的睡意,安眠到天亮。 普塔雅又没睡好,一脸倦怠。涂途奇怪的看着她,疑惑她最近总是一副劳累的样子。普塔雅无奈地说:“与朋友相见本是一件快乐的事,没想到会如此劳人心。我想我今天应该休息,让我的身体好好放松一下。” 涂途打了个响指:“我知道,人的体内有40-60万亿个细胞,这些细胞在身体里按照一定的机制运作,它们决定着身体的健康与潜力,但是我们无法操控它们。人只有身体的使用权,却没有控制权,正如我们无法操控自己的身高,还有情绪。那我们的身体归属权在哪呢?” 普塔雅一个响指打在涂途的眼前:“我就当你同意了。今天我休息,闭门谢客。” 身体没有得到好的休息,大脑也跟着困顿。柴蕊思的呵欠打了好几个,眼角溢出了泪,困意丝毫未减。赖梦同样如此,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从床上脱离开来,不过几秒钟,又倒床不起。 “为什么人类不能冬眠?”赖梦的感叹还没有尽兴,房门已经打开,一张愠怒的脸紧盯着她,语气平稳又寡淡:“为什么还不起床?” 赖梦勉强想从床上直起身来,却以失败收尾。脑袋贴在床上,眯了一只眼,喃喃道:“这就起…… 31. 第 31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博士考试?”赖梦皱眉一看,这妈妈不是自己的妈妈诶。她跳将起来,大喊道:“你是谁?”刚起床的昏昏沉沉完全清醒了,愠怒的脸更为浓郁了,声音淡淡的:“你说我是谁?” 赖梦的气势瞬间消散了,慢慢坐下来,慢慢开口道:“对不起,还没睡醒。” “你的确没睡醒!也不知道你前天去哪里疯了,回来就成这副鬼样子,昨天就当给你放假了,今天可不行。你早上的状态,我很不满意,下不为例。晚上的计划要保质保量的完成,如果再像今天早晨这样,我可不饶你。”妈妈起身欲离开,又停下来转头道,“柴睿,我和你爸爸都不同意你的决定,你做好两手准备,不要让大家失望。” “柴睿?我是柴睿?柴睿是谁?”当赖梦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左右看了自己的脸,才明白“柴睿”是谁,这不就是柴蕊思的脸嘛!“她不是叫柴蕊思吗?怎么又叫柴睿?那我呢?赖梦去哪里了?”她捂住自己的两边脸,挤成一团,带着哭腔道:“这是什么事嘛!” 柴蕊思要比赖梦镇定的多,她也困意尚在,但大脑明显要比身体运转的快。赖梦的妈妈要比自己的妈温柔许多,轻声细语的叫她起床吃饭,即使她没有及时起床赶上早饭,赖梦妈妈也不会嫌烦,重新加热再吃。吃过早饭,柴蕊思坐在床边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赖梦妈妈也不来烦扰她,这又比自己的妈好多了,若是自己的妈,绝对不会让自己浪费时间发呆,有许多事排着队等着她完成。 柴蕊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记得自己的大脑昏昏沉沉,怎么睡也睡不醒。想不出自己是如何到这个家的,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普塔雅的沙发上。想给赖梦打电话,却发现随身带的手机不是自己的。“难道是两人互换了灵魂!”她才不慌呢,正想离家出走,这不是现成的吗? 她知道赖梦一定会抓狂,一下子笑出声来。赖梦妈妈从厨房走过来,带着央求的口吻问她能不能帮着做做家务。柴蕊思马上站起来,嘴上说可以,手却没处放。她在家里没有做过太多家务,扫扫地是可以的,但自己的妈总不满意,做家务也是有标准和流程的,搞得她越发放不开手。 赖梦妈妈好极了,即使柴蕊思手脚不利索,她也不恼。虽然疑心一向擅长做家务的女儿怎么会变得如此笨手笨脚,也不会责备她。“这一年在外地受苦了吧?” “嗯?”柴蕊思一边刷碗一边看着赖梦妈妈。 “妈妈看你手脚不稳当了,以前可是做家务的一把手呢。”妈妈笑起来,“这样说,是不是不中听?我看你对于厨房这一套都生疏了,就觉得你这一年在外地肯定是遭罪了,首先在吃上就不自在吧?自己下厨少,时间长了,就不爱进厨房了。你爸爸也不爱让你进厨房,难为你打小就跟着我们受委屈。” 柴蕊思小心地观察着赖梦妈妈的表情,没发现异样。赖梦妈妈抬头向着她笑:“我知道你不爱回来的原因,要不这次咱就在家过?你想吃什么就说。我和你爸爸商量了,今年就在家过。” “啊?”柴蕊思没明白在家过的意思什么,想着是赖梦家过年的什么习俗吧。 “你爱吃的,肯定给你做。你要是有什么新奇的,只管说,能做的就给你做。” “哦!”柴蕊思心里算了算,离着过年不差几天了,难道真要这样过了? 柴蕊思有些乐不思蜀,但赖梦却是急于逃脱。手机没有密码用不了,就想着跑回自己家。柴蕊思妈妈神出鬼没,明明看着她不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只要自己动了心思,那张愠怒的脸必定会出现。赖梦整个上午被关在书房看书,准备博士考试。下午又被关在书房写论文。晚饭时间看新闻,之后是弹钢琴和古筝,接着与妈妈飞花令,顺着做英语对话,爸爸接班讨论早上的数学题。赖梦像陀螺一样原地打转,这一套做完,十点准时睡觉。 睡不着也不准开灯,赖梦睁着两只眼看天花板,目光呆滞,仿佛只剩下了躯壳。“这是什么房间?连点儿光都透不进来!”好容易有了点困意,一个点头瞌睡后便清醒过来,一想到明天早起重复一遍今早的事,赖梦的头就疼了起来。“不行,我得跑,想办法跑。诶,七点半不是可以晨跑吗?她是魔鬼吗?冬天还要晨跑!”早晨在冷风中跑步运动,丝毫没觉得暖意,反而多了一份透心凉。 这是目前能发现的唯一走掉的好机会。 当多年不见的“柴蕊思”敲响了“赖梦”家的门,赖梦妈妈立刻认出了这张白净温婉的脸:“是蕊思呀,好多年没见了,那天聚会也没见到你——你怎么来了呀?” 赖梦咽了一口唾沫,差点脱口而出的妈妈,又绕了舌改称呼,怎么也叫不出的阿姨,让她差点被口水噎住。“啊,我来找赖——梦——”从自己嘴里喊出自己的名字,声音真难听。 柴蕊思正在客厅收拾卫生,听到声音赶忙冲到门口:“赖——来了?” 赖梦妈妈左右看着两个人,一脸惊喜:“你们还记得对方呀?小时候几乎天天在一起,一晃十年没见了,蕊思一点都没变。” 柴蕊思笑道:“嗯,等比例长大。” 赖梦妈妈向着女儿点头:“对对,是这样的。”又向着门口的“柴蕊思”道:“进来吧,你俩聊聊天,阿姨给你俩准备吃的。我记得蕊思喜欢吃西瓜,对吧?最喜欢冬天里吃西瓜。我去买!”赖梦心想,妈妈果然喜欢柴蕊思,这一点也是多年没变。瞧妈妈的眼神,简直要放出光来。 赖梦轻车熟路的进到自己房间,关上房门向柴蕊思抱怨:“你妈是个狠人,但我最佩服的还是你!你比你妈狠多了,竟然可以忍受这么些年!厉害,着实 32. 第 32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柴蕊思将手机取回,轻描淡写的说:“又不是什么秘密,说不上隐私,就是学校的事,反正现在是假期,可以不用理会。但是,怎么划不动呢?” 赖梦将脸回过来,脑袋向前一凑:“怎么划不动?我试试!”她伸出手指在柴蕊思的手机上一划,手机运作正常。同样的手指在自己的手机上划动,也是没反应。 柴蕊思说:“这手机好像只有互换的灵魂才可以用,也就是说,即使是以前的主人,也没有控制力了。”她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解释着,“比如说,我的手机——不对,是以前柴蕊思的手机,现在只有柴蕊思的身体赖梦的灵魂——一个大脑与身体矛盾的人,才是这手机的主人。你、懂、了、吗?” 赖梦与柴蕊思四目相对,缓缓摇头,像机器人一样回答:“我、不、懂!但是,我知道,如果,再,不接,电话,就,麻、烦、了。” 赖梦手上的手机不断震动,显示妈妈的来电。柴蕊思决定自己亲自接,但对方却不认。“你是谁?我女儿的手机怎么在你那里?” 柴蕊思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对了,自己现在是赖梦。 赖梦赶紧接起来:“是我,没事儿。路上碰到了老朋友,聊天呢。我这就回去了,马上,立刻,很快。”她迅疾挂断电话,阻断了柴蕊思妈妈不满的语调。 柴蕊思看着赖梦笑,捂着嘴巴的手没有放下来,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赖梦苦着脸问:“我真的还要回去?顶着这张脸过年?那这年算谁的呀?” 柴蕊思将手从脸上放下来:“既来之则安之,只要我们不轻举妄动,肯定能安稳度日。” 赖梦一个白眼翻过去:“你是安稳了,可以摆脱那些麻烦,我要替你受罪了。” 柴蕊思两手扶着赖梦的肩头:“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有这个时间啊,我们还不如互相交代下该注意的事项呢。我一天的流程,你是经历过了。你的呢?我好像没有什么要做的。” 赖梦眨巴眨巴眼睛:“我好像的确没什么要做的。”她嘟着嘴巴想了想,“确实没什么一定要做的。” 柴蕊思重新坐到床边:“那就好,我就不需要特别准备了。你妈说过年在家过,我不太懂在家过的意思,你们家以往的春节不是在家过吗?是旅游?还是其它的安排?这个我挺好奇的,如果是旅游的话,我倒有个好提议。” 赖梦的脸色难看起来:“没什么意思,我妈妈说怎么过就怎么过。哎,我妈妈真的说在家过?”柴蕊思狠狠地点头。赖梦嘟着嘴带着委屈说:“怎么今年在家过呀,这样的好事,我怎么就轮不上。”她注意到柴蕊思疑惑地眼神,赶忙换话题:“在家过更自在,你就放开肚子好好吃吧。我家简单,没什么特别注意的事。你呢?你有什么嘱咐我的?” 柴蕊思思考了一会儿,说:“你只管照着我妈的安排去做就好,手机的信息和电话,你都不用理会,你就做好柴蕊思该做的事就好。我的小名就是柴睿,家里人都这么叫,你得习惯这个称呼。” “哦,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也有个称呼。” “我知道!”柴蕊思看着满脸疑惑的赖梦,笑着说,“你还有个自封的称呼,叫来慕,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你翻我东西了?” “这个我早就知道。上学的时候,你被人乱起外号,癞皮狗、白日梦,你气不过,就自己给自己起名字,来慕,意思是‘都来羡慕我’。我想你的本意一定是‘会活成大家都羡慕的样子’吧!” 赖梦一扬手:“嗐,小时候乱取的,被我妈看到了,她还当真了,有时候也那么叫我,我爸说我爱叫什么名就叫什么名,名字嘛,代号而已,他让我不用太在意。” “嗯,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赖梦的眼珠子转来转去:“一时半而想不起来,想起来再说吧,电话联系,方便。” 柴蕊思点头:“你快回去吧,我妈今天肯定要罚你。我得先告诉你,你浪费的时间,我妈是绝对不许的。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赖梦想着临走前与妈妈告别,可妈妈还没有回来。“我妈这西瓜买的真是远了去了,得了,我不等了,反正真正的柴蕊思就在这儿,我还是走吧。” 赖梦想不明白,柴蕊思妈妈那么漂亮的一张脸,为什么一定要作愠怒的样子呢?赖梦的手还没有敲门,柴蕊思的妈妈就将门打开了,盛气凌人的问她去哪里了。赖梦还是一套陈词:“碰到老朋友了,说话说多了。” “晨跑时间为什么要聊天?家长里短是你这个年龄该做的吗?你要记住,任何年龄都不应该嚼舌根。你在背后议论别人,别人也在背后议论你。” “对呀,就算我不说人家,人家也会说我呀,所以,有些亏,我是不该吃的。” “这叫没有教养!”妈妈板着一张脸,眼睛定定的看着女儿。 赖梦无可奈何:“那么漂亮的一张脸,为什么一定要板起来呢?” “柴睿,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所以话语上不让人受听。爸妈培养你这么多年,不是要你的回报,是要你对得起你自己的付出。这么一点小挫折,你就自暴自弃,意义何在?” 赖梦皱了眉:“我哪有自暴自弃?一大早起来这个那个的,吃饭都不消停,上午看资料,下午翻文献,大冬天的,我还得去晨跑。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当四十八小时过,再难也坚持,我怎么就自暴自弃了?” “你看你说话的态度、用词、语气,哪一点不是自暴自弃!女孩子,坐行立卧要端庄、说话要温和有力、做事要干脆利落,凡事都不可拖泥带水,不能让情绪控制自己,自己要做自己的主人。你看你现在的样子,真是越活越不知所谓了。” “自己要 33. 第 33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爸爸妈妈的意思年后还是回来吧。照现在来看,在哪里都一样,在外地还要多花一份住宿费,得不偿失。柴蕊思想不通依照赖梦的性格怎么会在社会上吃不开呢?她可是很会调剂气氛的。上学时,班里联欢会,赖梦是必上的,没有她,联欢会的气氛就起不来。那天听普塔雅和赖梦聊天,提过那么一嘴。赖梦从某公司被裁员时,和她一起的饭搭子哭了整整一夜,请了四天假,躺在床上起不来。 “回来得了,管人家怎么说呢,自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 妈妈说话的时候,无论对着谁,总带着一种央求的口吻,似乎对方的意见就是对的,哪怕是错的,也要照着做。 柴蕊思想改掉这样的习惯,她说为什么不可以将陈述语说得再规范一些,句号就是句号,为什么一定要把一句话说成问号才罢休。妈妈说自己不觉得,已经习惯了。柴蕊思摆摆手:“语句的表达方式有多样,口语中最简单的就是句号和问号,表达自己的观点用句号就可以了,你管别人怎么想。你刚才还说,‘管人家怎么说呢,自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 妈妈笑着看了女儿一眼,让着她:“吃这个吗?”她的筷子落在盛着肉的盘子里,再落下时,一块肥瘦相宜的肉到了女儿的碗里。 柴蕊思看着妈妈的筷子起起落落,发觉自己的话有些多,特别是在饭桌上,自己的妈一定不会这样。从小到大,爸妈绝不会允许在饭桌上说话,食不言寝不语,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改变。像赖梦妈妈这种夹肉夹菜的举动,即使的公筷也不准,家里没有实行分餐制,已经是对保留家庭温情最大的让步了。 赖梦对这样的方式很不习惯,一家三口闷着头吃饭,仿佛是熟悉的陌生人。是了,自己对柴蕊思爸妈就是不熟嘛。以前做邻居,大院儿的人没有一个进过柴家,虽然孩子们一起玩儿,但柴蕊思冷眼旁观的时候多,若不是她生就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和骄人的学习成绩,怕是在邻居嘴中没有好的词儿来评价她。 饭吃得沉闷,关键是还没有吃饱。柴蕊思的妈好像设置了一个计时器,随时喊停,时间到了,碗筷勺各归各处,嘴里的饭还没有咽下去,她会立即用眼神制止,搅得赖梦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人家说了,饭不能吃饱,吃饱了容易犯困、容易犯懒、容易不听话,只有吃个半饱才能保持饱满的精神、警惕的情绪、居安思危的思想,人才会显得有精神。 赖梦已经放弃反抗了,斜着一双眼睛看着这位妈。她在这个家里抠搜了好几天,的确没有任何零食。来客的下午茶是妈妈现做的,只能吃两三块,还得细嚼慢咽,平时绝对没有! 赖梦的肚子没有得到应有的满足,总是叽里咕噜的发出抗议。她感觉自己随时就要倒下去。在外地的时候,虽是自己一人糊弄一顿饭,但可以敞开肚皮尽情吃,绝不会让自己的嘴巴吃亏。现在倒好,在家里,还不如在外面,怪不得柴蕊思有离家出走的想法,看来吃不饱饭更不听话。 她寄希望于明天的团圆饭,柴家的年夜饭每年固定在本市的大饭店,两个家族一中一晚,柴蕊思和她爸妈在除夕这天就“驻扎”在饭店里了。赖梦知道这家饭店,本市的老字号,听过没去过,凡美味都是道听途说,今年可以一展风采了。不!是要大快朵颐了! “我不仅要吃回本,还要吃破了肚皮。”这个念头让赖梦突然感觉自己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毕竟在柴家,见到长辈,不能说口语,她刚刚问了好,“外祖父好,外祖母好。” 那天只听柴蕊思的妈说了两个表哥表姐,今天见了,完全不只那两个。 饭菜还没上桌,在上海开音乐工作室的表兄,先吹奏一曲萨克斯风,好听是好听,但赖梦欣赏不来,她像小孩子一样扎煞着手随着众人鼓了掌,以为了事,没想到在座的每人还要发表评价。外祖父母说得真好,专业术语一个也听不懂,轮到她时,嗯嗯啊啊了好半天,只好大力鼓掌:“真棒!” 接下来是在比利时读钢琴硕士的表姐,穿了黑色礼服,现场弹奏一曲。除了赖梦左顾右盼,其他人都在闭目听曲。“这钢琴是饭店的,还是她自己搬来的?”问题还没想明白,又是一轮发言。 另一个在国外读博士后的表姐清唱了一首外文歌,唱得不必专业人员差,大家说了,她唱得是歌剧。赖梦听不懂,评价了一句“发音真标准”,但没混过去。妈妈在旁边提示:“不要只说表姐的唱功,谈一谈歌剧内容的启示或感想。”赖梦五官皱成一团,满脸问号:“啊?” 年龄比赖梦,不对,柴蕊思,不对,赖梦大一点的表哥,已经在旁完成了一幅速写,谦虚的说自己画得不好,还请大家多多指教。赖梦张大眼睛去看,倒吸一口凉气:“这叫画得不好?该不会是要评价画工吧?”速写连上菜的服务员也画上去了,赖梦的注意点转移到了饭桌,“这么丰富的菜,为什么要放凉了再吃?”她准备起筷,却发现在座的各位没有要吃的意思,而是互相聊天,内容大多是对于过去一年的回顾,赖梦悄悄地将筷子放回到桌子上,捂着肚子叹气:“显摆什么呀,好好吃饭不行嘛!” 晚上的一餐该好些了吧,赖梦霍然发现自己过于乐观了。“祖父好,祖母好。”招呼过后,依然是议论评说。堂哥堂姐们不表演节目了,改为对未来的展望。在苏州当大学讲师的堂兄,新的一年要进行副教授的评选;在本地最好的医院当主治医生的堂姐年后要走马上任当官了;还有一个在北京创业的堂兄开了连锁店,还要带着大家去北京玩儿段时间,大家只当开玩 34.第 34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有胆大的长辈笑说:“哎哟,还搞得自己多么有文化似的,学习是半吊子水平,说话倒是很有水平。”这两个“水平”又惹得大家偷笑。 另一个长辈跟上:“你们这些小的看着了吧,别跟这样的大姐姐学!” 柴蕊思注意到,与自己同辈的,底下一堆弟弟妹妹。这个家族里,赖梦是最大的。 有长辈又说了:“大姐姐?”语调阴阳怪气的,大家相互递眼色,轻蔑地看了柴蕊思一眼。 爸爸妈妈从一进门就直奔厨房,客厅里的亲戚们自有自的娱乐方式,欢声笑语。电视开着,没人看;手机刷着,不耽误嘴里说话;水果切开,吃不完;零食开着口,吃几口就丢下。大人如此,小孩子也是如此。小一点的在各个房间里追逐打闹,大一点的不是躺在床上玩游戏就是聚在一起说悄悄话。只有柴蕊思跟着爸爸妈妈忙,忙着端菜、忙着收拾桌子、忙着照顾弟弟妹妹。 偶尔,驻足,冷眼旁观。这是怎样的一家子人,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好像理应该享受一样。柴蕊思很想大喊一声,转念又觉得不该多管闲事,反正是赖梦的躯壳,难受的也是赖梦的身体。但,想不通的是柴蕊思。 爸爸妈妈似乎天生的逆来顺受,明明听得出那些人说话带刺、做事带剑,依然可以笑意满面。妈妈说话时带有央求的语气,怕就是这样养成的。 年夜饭清一色都是那些人爱吃的,饭还没上齐,人已经落了座。柴蕊思站在不远处,不停地呼气。自己一家三口没有位置! 有小孩子嘟起了嘴:“怎么这样做啊?我要的不是这一种。”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不是这样的做法,真是让人失望。”嘴里说着不吃了,筷子却没有停下来。 “这么清淡嘛,大过年的,喂兔子呢。”筷子很不友好的在盘子里翻来翻去,也会拣了往嘴里塞。 “也太油腻了吧,不知道要健康饮食吗?”嘴上的油像是新款口红,发着一层光。 “早说了去饭店。” “谁出钱啊?”嘴角处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抱怨声此起彼伏,但他们的嘴却没闲着,嘴里说着嫌弃的话,可一点没耽误吃。 表妹沙朵,大一学生,怯生生地走到柴蕊思的面前:“姐,过来吃饭吧,让姨夫姨妈别忙了。”柴蕊思自然不知道这表妹如何称呼,只觉得她是这群人里最好的一个,这是第一面留下的印象。表妹拉着表姐的手,表妹的妈妈立马走过来打断:“你去吃你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最后这句话很是刺耳,柴蕊思难以反应,这是跟表妹说的还是向她说的。 没人理会柴蕊思一家三口是否上桌吃饭,他们完全将这三个人当作雇佣的保姆。爸爸妈妈兴高采烈地忙前忙后,柴蕊思站着不动,冷冷的注视着他们。情绪里没有气愤、没有怨恨,而是呼吸不畅导致的憋气。 柴蕊思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在不知道究竟是为何造成这种局面之前,她不会轻举妄动。她注意到外祖父母对爸爸妈妈还是很好的,一进门就拉着妈妈的手在自己的房间里落泪,又塞了厚厚的红包。但这些不足以平复柴蕊思不适的饱胀感。 年夜饭,不应该是团圆欢欣的围坐一团吗? 有长辈明目张胆的提了出来,这让柴蕊思明白了大概。 “要不说嘛,不是自家人,怎么可能会了解自家的口味。”筷子在半空中指指点点。 “就是嘛,别看同吃同住这么多年,毕竟隔了一层。”拙劣的故作神秘,其实是有意做出来给柴蕊思一家看的。 柴蕊思的气终于顶了上来,冲到饭桌旁,大喊:“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吃?君子不吃嗟来之食,你们又没有付出劳动,有什么资格评头论足!如果你饿了,美食是用来填饱肚子和享受的,不是让你们乱作评价的。不喜欢吃,就闭上嘴巴!如果不饿,不要占着座位!” “我们是长辈,你就这样说话?看吧,外人就是外人!” 柴蕊思火气上了头:“什么内人外人,我看你们连人都不是!” 爸爸妈妈拉着女儿往门口走。柴蕊思不走:“我们为什么要走?我们还没有品尝到自己的劳动成果!若不是外祖父外祖母打来电话,我们根本不需要在这儿受辱,自己在家里吃年夜饭不好吗?”她回头道,“若不是看在老人的面子上,我不会让我爸妈来伺候你们!这盘菜,还有这盘肉,这只鸡,都是从我家带来的,你们带来了什么?让我们一家三口走?可以啊!从我家带来的食物,我要带走!” “哎,盘子不是你家的。” “对,装烤鸡的塑料袋已经扔到垃圾桶了。” 柴蕊思双手覆在烤鸡上,捧了起来:“我可以直接拿走!”她看着爸爸妈妈,“爸,您是孤儿又怎样,也是爹生娘养的,怕他们做什么!妈,您是家中的养女,这是既定事实,不可改变,但又怎样呢?从法律上讲,您与亲生儿女没有区别,何况您不到一岁就来到这个家庭;按民间的说法,您是这家的福星,如果不是您带来的福分,这底下的弟弟妹妹哪里来的;单论感情,您开口叫的第一声爸妈不是别人,您作为大姐照顾他们小,不求他们感激,但说话做事别太过分。爸、妈,你们干嘛总是唯唯诺诺?他们只会将我们的心中压抑当作饭后谈资,我们没有义务做他们的跳梁小丑。走,咱回家过年去。” 没有了那些扰人的事,年的氛围更美好了。 几天之后,两人相约去给普塔雅拜年,聊起这两件事来,彼此先是一愣,继而都笑出了眼泪。普塔雅站在柜台后望着前仰后合的两个人,眼神中透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光芒。这两人一进茶室就凑到普塔雅面前,像两只可爱的珍珠 35.第 35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在赖梦兴师问罪之前,柴蕊思已经做好了各种防范。她是女孩子,自然明白赖梦特别标注的“生日快乐”是何种意思。在闹钟响起之时,昏沉的大脑没有及时清醒,但睡意也随之渐渐消散。黑夜里的思想格外跳跃,柴蕊思的好奇心瞬间爆棚。她按着已存的号码发了一条“生日快乐”的短信——好家伙,已经连续十年了,只有去语,没有来言。 “是赖梦删除了吗?”黑夜里的自言自语吓了柴蕊思自己一跳。“不好,这该死的好奇心。”柴蕊思知道,这件事情没有搞清楚,这觉就别想睡了。她的心狂跳不止,简直要跳出来。耳边传来几声嘟嘟声,一个男声响起来。没有开场白,破口大骂,震得鼓膜疼。 “发短信不罢休,还打电话来?谁生日啊?恶作剧?再骚扰我,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电话被粗鲁地挂断,柴蕊思呼出一口气。好了,这下好奇心没有了,睡觉! 柴蕊思的专业不是白学的,她根据赖梦留下的蛛丝马迹,寻了朋友的帮忙,又转了另一个朋友的口信,再到又一个朋友的线索,找到了本应收到“生日快乐”的人的朋友,如愿相约。 这位朋友的长相与性格都很大方。一张妖冶的脸,五官浓郁;一见面就挥了手打招呼:“哈喽,我是贝拉,是费戈的朋友。” 柴蕊思点头道:“你好,我叫赖梦,是费戈的老同学。” 贝拉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大大的,略微向里凹陷。她恍然道:“哦,我知道,费戈的高中同学。” 柴蕊思轻咳了一声,问出了心中疑问:“他还好吗?”顶着赖梦的脸,但不是自己的心事,直截了当的问出来,也不会觉得脸红。 贝拉靠在路边坐下来:“好,当然好。他学习一向好,去了外省的大学,大四做了交换生,在国外又读了几年。后来回来了,留在外地。这次趁着过年回来——他要结婚了。”贝拉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柴蕊思,俏皮又不给人以难堪。“你们这些老同学,费戈找起来也困难,以前留的联系方式,不用说别人,他自己都换了好几次。” 原来拿手机号早就换了主人! 贝拉从包里掏出便利贴,又取出一支笔,在上面写了起来。写完后,撕下来,递到柴蕊思的面前:“这是费戈新的联系方式。” 柴蕊思伸出手向前推去:“不必了。” 贝拉淡淡一笑,将手中的便利纸揉成团:“我会和费戈说,让他给你一份儿请柬。他忙于婚礼的事,没时间也不方便出来。到时候,还是得我来。” 柴蕊思身子向前微微一倾,笑道:“好啊。” 这样的解释,柴蕊思没有向赖梦提及。赖梦整个人异常失控,一个劲儿的责备柴蕊思不该自作主张打电话。到了,脱口而出内心的秘密。“你有什么资格和权力破坏我的爱情!” 柴蕊思觉得可笑:“爱情?你那分明是镜花水月,与爱情无关!” “怎么无关?暗恋也是恋,也是爱情的一部分。” “结果呢?赖梦,清醒一点。如果有结果的话,不必白白发了十年短信。你要明白,如果有结果,人家早就有所行动,而不是对你置之不理。学生时期,什么事都是美好的,因为它有憧憬、有期望,但我们现在不是青春期的学生了,要务实。你在自我感动,人家当你为笑柄。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在破坏我的生活。我们虽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互换了灵魂,但是我赖梦没有动过你柴蕊思的任何东西,我没有看过你柴蕊思的手机信息,我没有过问你柴蕊思的生活。我按部就班的忍受你妈妈带给我的负累,要说破坏,我今天与她发了脾气,但我没有毁坏你柴蕊思的相关事宜!” 柴蕊思心平气和道:“我也没有!” 赖梦最讨厌人家镇定,这会显得自己像个疯子。她靠在旁边的立柱,长舒一口气,缓缓道:“我知道就是白日梦,那么优秀的男孩子,怎么会看得上我?高中分班的时候,从别的女同学那儿得到了他的手机号,我每年都给他发生日快乐,人家一次都没有回过信息。” 冬日的冷,是刺骨的,但因为是在正月的喜庆氛围中,空气的凉意也减了几分,飞舞的雪花添了几分意境。赖梦和柴蕊思成了风雪塑就的半成品塑像,遗憾的是,没有得到关注的眼光。那些“观众”步履匆匆,从她们身边走过,向着更美好的风景奔去。 柴蕊思挎着赖梦的胳膊,热忱的关注着面前的好风景。她几次想拽着赖梦向前再近一点,赖梦却固执地原地不动。她看到了费戈。少年笑意未褪,仿佛盛夏的风从时间的隧道中向着自己袭来,轻拂着她的心弦,拂拭着朦胧的泪眼,在青春的氤氲里窥见天光。 新娘在众人的簇拥中,一个轻盈而华丽的转身,向着这两人的方向俏丽的眨眼睛。众人只道是新娘发自内心的欢愉,祝福声更为热烈。柴蕊思不禁打了个冷颤,这新娘正是贝拉。 赖梦回到家后还是大哭了一场,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早晨,妈妈的情绪终于达到了极限,敲了敲未关的房门,冷淡地提醒了一句:“该回去上学了!”赖梦两眼大睁着,无神的盯着天花板,有气无力的给柴蕊思打电话:“该回去上学了。” 柴蕊思正愁这件事呢。回去?放假前与导师不欢而散,语气坚定地说大不了就当是浪费了这三年。现在回去,那些同学会怎么看待自己?但是不回去,又要去哪儿?赖梦没有固定工作,整日赖在家里,也不是个妙计。 爸爸妈妈有一次表达希望女儿留在家里的意愿,赖梦已经提了行李箱出现在柴蕊思的面前。她如行尸走肉一般,眼神呆滞、语气呆板:“不走也不行了,你妈把我赶出来了。她说必须去上学,要不然就打死我。还没出正月呢,我 36.第 36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赖梦想在众人面前露一手,她是会做饭的,柴蕊思不许:“别露馅儿!”两个人拉扯的工夫,有人进来了:“做什么呢?”柴蕊思一慌,赶紧回头,却看着那人拥向赖梦,这才恍然,两人的面貌已经不同了。 赖梦吓得直往后躲,躲避着那人的拥抱。那人依然热情如故,在赖梦的脸上留下了快速的一吻,笑盈盈的出了厨房。赖梦赶忙擦脸:“哎,这明明是你的脸嘛。” 柴蕊思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赖梦上前盯着看:“我的脸害羞的时候,好可爱啊。”她痴痴地表情,让柴蕊思回了神,不自然的解释道:“闹着玩儿的。” 赖梦觉得不像是闹着玩儿的,想必这个叫柯纬的男同学就是柴蕊思的男朋友。长得不错嘛,文质彬彬的。他丝毫不避讳对柴蕊思的好,同学们也是见怪不怪,起哄两三声,也就罢了。 真正的柴蕊思冷眼看着柯纬的殷勤,破天荒的起了鸡皮疙瘩,不觉低下头去,微微叹起气来。 柴蕊思因着赖梦的存在,专心于论文和备考博士,倒也事半功倍。应酬导师的事,赖梦自有自己的一套处理方式,与同学的交往格外融洽。大家都说“柴蕊思”变了,以前有些不食人间烟火,聚在一起像是刻意维护关系一样,现在不同了,是真的与大家打成一片。有人说了:“没想到柴蕊思这么有趣。” 但赖梦不觉得有趣,柯纬是最大的障碍,柴蕊思对此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这两人出双入对,自己反倒成了局外人。赖梦终于无法忍受这种畸形的关系,大半夜里吵着柴蕊思不许睡觉,一定要她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柴蕊思刚刚结束学习,准备安睡。赖梦赌气坐在她的床中央,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颔首瞪着她。 “你的男朋友,你自己去打发。” 柴蕊思将赖梦往里推了推,自顾盖被睡觉。赖梦被推了个趔趄,拍打着柴蕊思不许睡:“你心可真够大的,那可是你男朋友啊,你整天看着我俩在一起,你不难受吗?起来!不许睡!” 柴蕊思翻了身,头朝外,将杯子掖好,闭着眼睛回答:“你要想在这儿睡,我不拦你,但别和我抢被子。” “柴蕊思,你不吃醋啊?万一你男朋友被抢跑了怎么办?” “你只要小心一点,他不会发觉的。他毕竟面对的还是柴蕊思的脸,至于灵魂嘛,他会让你成为他的理想型。” 赖梦推了柴蕊思一下,倒头躺了下去:“我今天就在这儿了。” 柴蕊思慢慢睁开眼睛,一张冷厉的脸隐没在黑影里。 柯纬是个受欢迎的男同学,连其他专业的女孩子也会来找他。赖梦顶着柴蕊思的脸,却没有柴蕊思的心。无所谓!反正柴蕊思的态度模棱两可,自己更不必上心。午饭还没有吃完,柯纬说自己有课题要做,先走一步。赖梦求之不得,立马伸了右手掌赶客。柯纬想装作委屈的样子撒娇,赖梦立即拒绝:“快走吧,行吗?”柯纬轻微皱了皱眉,扮作生气,嬉笑着跑开了。 赖梦做了一个恶心的动作,暗自埋怨柴蕊思的择偶眼光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一边用筷子戳了饭,一边自语道:“我得说说她,以报我的仇。” “说谁呀?” 赖梦一抬头,笑了:“没说谁呀。你刚回来?” 穆玫,柴蕊思的好朋友。现时刚刚回校。她撒着娇说一回校先来找她,半个月的假期可真难熬。赖梦听柴蕊思提过,这个穆玫是她研究生时期最能聊得来的人,两个人可谓是形影不离。赖梦一开始住的次卧,就是特地给穆玫留的。 “那我是鸠占鹊巢了?” 柴蕊思一边看着穆玫带给她的家乡特产,一边应道:“你的灵魂在我的身体里呆的久了,越来越有文化了。我发现你现在说话,用词丰富且高雅多了。” “货不对板,没意思。我还是想念我的身体。” 柴蕊思从眼镜框沿看着赖梦:“你以为我不是吗?” 赖梦坐下到柴蕊思的身边,神秘地说:“我不知道你和你男朋友的来龙去脉,但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事先声明,我不是在挑拨离间,也不是无事生非,见到什么就说什么。你这个所谓的好朋友穆玫,和你的男朋友柯纬,有点暧昧哟。” 赖梦下午在校园的石桥上看到了穆玫和柯纬。起先的拥抱没放在心上,但拥抱过后,穆玫挽着柯纬的胳膊,亲昵非常,有说有笑的走过石桥,向着学校的北门方向去了。赖梦正欲跟过去,同学曹梅恰巧迎过来,挎上她的胳膊往相反的方向走。 “要不是那个曹梅,我真就去跟踪他们俩了。哎,你就不觉得那俩人的感觉怪怪的吗?我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穆玫,但从你给我的照片上来看,我对她的印象就不太好。” 柴蕊思轻笑了一下:“都是同学,彼此开玩笑开惯了。你和曹梅后来去哪儿了?” 赖梦摇头:“哪也没去,没走几步就分开了,我再回头就看不到那两个人了。” 在众人面前,穆玫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柯纬的殷勤,大家似乎这一幕也司空见惯。这一次的聚会是在柯纬的出租屋里,穆玫对于柯纬的住处摆设了如指掌,俨然女主人的派头,应着同学们的要求拿这个取那个。赖梦暗暗推了一下柴蕊思,低声说:“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柴蕊思不说话,冰冷的眼神追随着柯纬的身影,丝毫不顾及现场的气氛。 赖梦出来打圆场:“我朋友和大家还是不熟,由她去吧。” 穆玫凑过来,盯着“柴蕊思”的眼睛,玩笑道:“我倒觉得似曾相识,不像是初次见的朋友。”赖梦赶紧将脸探过来,挡在柴蕊思和穆玫的中间,咧嘴笑道:“不要难为我的朋友。”穆玫立马直起腰来:“想 37.寻 《隅》全本免费阅读 柴蕊思所有网络社交头像都是四叶草,她向赖梦解释过:“我的名字嘛,蕊思,四颗心,正对了四叶草的四片叶子。” “怎么了?”柴蕊思声音哑哑的,单单三个字,声音还是模糊不清的。 “你知道你是什么吗?自我、自恋、自私,还不自知!我以为我的爱情够可笑的,你呢?你的爱情就是无耻。” 柴蕊思吸了一下鼻子,有泪涌上眼眶。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鸠占鹊巢的人应该如何做正确的事,你比我更清楚。什么与导师不和,你有难以启齿的理由,但是错不能全算在你头上。我今天去揍他了,他厚颜无耻的说他不知情,我就不信了,做到这份儿上他没感觉吗?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利用你的智慧与勤奋,享受穆玫的追求与虚荣。唯一清醒的人是曹梅,而你却当她是别有用心的人。” 柴蕊思从椅子上站起来,正色道:“你不要再说了,给我留点颜面吧。” 落阳的余光透过玻璃窗倾洒下来,慢慢地在墙上移动着脚步。冬日的黑夜来得早,将温热的光线打得稀疏,一道一道印在柴蕊思的脸上。赖梦的脸完全没在阴暗里,看不清她脸上的情绪。她忽然想起了在普塔雅的茶室,她用三个茶杯表演彩立子,一个斑斓的球在三个杯子里转来转去,却在答案公布前不知所终…… 已然过了立春节气,可真实的天气却完全不是春天的样子。天寒雨意浓,这中间还飘了两次春雪,给这乍暖还寒添了一份惬意。 沙朵有着一张简单的面容,正如她单调的生活。那天风和日丽,仿佛进入到了暮春,她起先只是在校园里走着,漫无目的,用了打发时间的步伐,抬头瞧见了图书馆二楼的拐角,新增了一间小小的茶室。 春日的光和煦而亲切,光线因为角度的原因侵扰了双眼。沙朵一手遮了额头,眯着眼看去,没有任何思考的上了楼走进茶室。抬头看价目表,随手指了一个,话尚未出口,一杯玫瑰花茶已经端到了面前。旁边一个俊美的男生向着她瞥了一眼,沙朵报以轻描淡写的微笑,端起玫瑰花茶径直走向角落的位子。 说是茶室,小的可怜。柜台占据了二分之一,里外再摆以两张方桌,无他。茶室是学院的某社团与某专业的学生合作而成的。无论是否好喝,上升不了技术层面,也否定不了学生的热情,免费提供的茶水,说不出什么好坏。听闻新学期的选修课会增加茶艺,沙朵有些心动。她的眼睛聚集在杯子里的玫瑰花瓣上,随着水纹浮来浮去。深吸一口气,真的有玫瑰的香气拂面而来。 新的一年,新的春天,新的学期,即将正式拉开帷幕。 柜台的板子一起一落,普塔雅走了出来,她双手抱臂,歪着脑袋,认真地看着涂途。 “要不要来一场公平公正的对决?不许换球、不准重锤、不许为他人指示地形,不许……”涂途手握短柄球杖,俯身做击球姿势,瞥眼注视前方的球穴。 普塔雅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小师父,你还没有教我呢。” 涂途用月余做了一个简易的地形图,是用淘汰下来的布匹和毛线制成的,上面着不同颜色做了长方形的甬道、野外山丘和各种花木,显得更有趣味。中间还挖了三个窝,旁边各插了一面彩旗子。 涂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却迟迟不下手。普塔雅有些烦了,欲转身,涂途开了口,不烦覙缕的介绍着:“这游戏人多了才好玩儿呢。咱俩人,叫‘单对’。咱空间小,做不了大的。‘地形有平、凸、凹、峻、仰、阻、妨、迎、里、外者’,我能做上的都做了。玩儿这个,有八巧。‘卧棒斜插花,沿尾斜插花,后橛掀过前,前橛翻过后,背身正棒,两肩基儿,雁点头,背身倒卷帘’。这球啊,入了窝,就算赢。” 普塔雅一个转身,留了背影:“你总有打发时间的办法,我不必为你的无聊而烦忧。” 涂途头也没抬:“我一向将自己照顾的很好。” 普塔雅回到柜台后,看着在游戏的涂途,笑道:“茶室每周二要暂停营业。你说得对,应该学会开拓业务,即使不能开源,也得争取人脉,什么都得不到的话,也得开阔自己的眼界。” 这话引起了涂途的兴趣,快步来到柜台前,满脸的期待:“有什么点子?” “柴蕊思帮我联络与一间大学合作,每周二会有一个半小时的选修课,中午十二点半开始。课前课后,我会呆在那里,所以茶室每周二歇业一天。学校已经着手开了小小的茶室,供喜欢茶艺的学生现场练习。没想到时隔几年,还能重回校园。” 涂途关心钱袋子。普塔雅挑了挑眉:“别那么市侩嘛。”涂途也跟着挑眉:“免费的?”普塔雅点点头,将话题岔开去:“你看。”两个人同时看向柜台上的木制框,“是不是该换另一张相了?”涂途将眼神回到普塔雅的脸上:“没看到他来呀,画什么?”普塔雅轻叹一口气:“我没有让他来,因为我还没有想好。” 涂途的注意力依然放在“免费”二字上,但普塔雅不给她问询的机会,埋头于手中的活计,盘算着上课的事。 选修课的人数是一定的,而普塔雅所定的人数又是一定的。她知道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选修课不是娱乐就是睡觉,根本无心对待。普塔雅不愿意看到“黯相望”的一面,她宁愿少点人。课堂嘛,还是互动起来比较好。 理论终究是大于实际,底下睡倒一大片。或许该怪罪于时间,中午十二点半的课,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普塔雅侧身看着窗外,稀稀落落的树丫上偶有不知名的小鸟短暂停留,春天的风没有想象中的柔和,卷起了地上的落叶或花瓣,在低 38.第 38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另一只脚还没落下。普塔雅回来了,她越过沙朵的肩头向室内看,涂途站在“绿色地毯”的位置,张开双臂耸着肩,一脸无辜。普塔雅向着沙朵微笑:“不好意思,久等了吧?” 沙朵这下真不好意思了,这怎么好走呢? 她留了下来。 “学校离这好远吧?一来一回可不容易哦。尝过我的茶再走吧,好吗?” 不是繁琐的步骤,与学校的茶室没什么异样,味道却不一样,茶香更浓。 “原来你是茶艺课的老师。” 普塔雅点点头:“我在课上没有见过你。” “没有选上。选修课好难选,人数多的选不上,人数少的还是选不上,选到不喜欢的,一点兴趣都没有。选修课虽然是为了学分,但我觉得它还是大学时期的调剂品,可以让我们得到精神释放。” 普塔雅笑起来:“我上大学的时候,没有你这么深刻的想法。选修课嘛,选到了才能有所修为,竞争太激烈了。” 沙朵附和着笑,有些不好意思:“自我安慰嘛。因为我不喜欢我读的专业,转专业不容易,更没有勇气复读,所以只好忍耐。蹭课是个好办法,可是又不能参加考试获得学分,还耽误我的专业学习。那么我就希望能够选到喜欢的选修课,也算是一种补偿。” 沙朵看起来是个内向的女孩子,没想到会如此健谈。见面不多,却敢对普塔雅推心置腹,多半也是占了“老师”这一身份的光。 “老师的课会到学期末吗?” 普塔雅摇摇头:“理论上只有八节课,但是我会待到学期末,因为学校准备的茶室会持续到这个学期结束,就当是选修课的实践部分。下学期嘛,还不一定,这是双向选择的事。” “哦,只有八个周。老师的考试方式是什么?” 普塔雅依然摇头:“我还没有想好,我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人,明白大多数学生的选修课都是为了学分——我不想为难大家。” 沙朵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茶杯:“老师,我要走了,这里实在太远了,车程超过了我的预想。” 普塔雅没有收沙朵的茶钱,送她出门时添了一句:“我的课已进行了两节,如果你来听,完全跟得上。虽然不算学分,对于个人来讲,意外收获才是最让人惊喜的,就像你在学校的茶室发现了我留下的名片,寻宝一样,不是吗?” 茶室名片也是设计专业的学生制作的,这出乎普塔雅的意料。茶室简陋,名片却是简约而不简单,上面设计了一把茶壶,袅袅的茗烟,印了普塔雅的名字和地址,置于学校小茶室的两张桌上,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沙朵只管笑着,有些答非所问:“可是太远了。”挥了手,缓步而去。 涂途奔过来看沙朵走远的背影,唉声叹气:“她说话好直接呀,越听越不受听。” “我看你听得比我认真多了。” 但在学校的茶室,沙朵又成了郁郁寡欢的人,常常下了课在茶室里呆坐着。普塔雅只有周二在学校,可是到了周二,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沙朵又不出现。普塔雅感到自己要望眼欲穿了,就是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反而座位上多了一个俊美的男生。多了一个人,却不多一杯茶。 学校的茶室容许学生歇脚小憩,不喝茶也是可以的。 其实沙朵每次坐在茶室时,他都会不由自主的张望,有时呜呜泱泱一群学生奔来跑去,却是自始至终都未看到抬起头的沙朵。 沙朵不爱呆在宿舍,她学不会与那些人相处。其实舍友们还是友好的,有时沙朵回去晚了,还会有人替她打热水。她与舍友的交谈不多,常常一个人上下课,大家却没有完全撇了她,替她占座或主动坐到她的身边。遇到小组合作,她也不会被落下。这样的宿舍氛围,留给外人融洽的感觉。但她就是觉得孤独,甚至于时间过得煎熬。于是,她又宁愿将时间浪费在来往茶室的路上了。 没有课的时间,大多是在下午。中午饿了肚子来,傍晚伴着斜阳归。 这天来得晚了些,依照时间看,完全没有必要来回奔波。可能是习惯使然,沙朵出了心理老师的办公室,沿途坐车到了普塔雅的茶室。 心理老师也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她习惯聆听,给出的建议几乎是书本上得来的,很少发表自己的主观意见。她听得很认真,眼镜也跟着活动的认真。左手不停地去扶那眼镜,让人怀疑这眼镜的真伪。有人喜欢脸上有一副眼镜,这样显得人儒雅;有人就不喜欢,它像一扇门,隔阂了眼睛看世界的距离。 “心理老师觉得我心理有问题,写了纸条托班长给我。我一直拖着没有去,但觉得这样不礼貌,所以今天就去找了老师。大多由我说出我的想法,但我觉得心理老师给我的建议又说不通。早知道我就胡乱填写学校的心理报表了,同学们都是乱填的,只有我当了真。舍友们的爱好,我又没兴趣。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我有一个表姐,我知道她的内心并不快乐,但至少表面上过得去。我好羡慕她那种虚伪的善意,可以保住大家的面子。虽然……虽然她过年那天……我还是羡慕她,终于可以反抗……” 沙朵说一句,停一下。似乎在等待普塔雅的回答,却又抑制住普塔雅的发言欲望。普塔雅索性不去理她,脸上保持了固有的微笑,只忙着自己的事。沙朵说了一会儿,起身去看那“绿色地毯”,与上次一样的茫然无措。忽然看到一个小球进了小窝,惊呼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普塔雅回转头来,镇定笑道:“或许你就是眼花了。” 涂途捂着嘴巴发笑,一双月牙似的眼定定地看着普塔雅,得到了一个嗔怪的微 39.第 39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涂途撇了撇嘴:“我才不管什么春夏秋冬呢,及时行乐是我的终极目标。” 普塔雅跟过去,涂途摆好了姿态,她要将那小球翻过假山、绕过假树、越过假花、踏过假草,再到小窝里。普塔雅笑说:“对于你来说,时间的确没什么意义。你每天都在完成你的终极目标,没有停止过及时行乐的梦想。” “那是当然,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小球进了窝里,沙朵出现在门口。 这是日出刚过不久,爽气的清晨。 “今天上午难得没有课,大家各有各的安排,我不想去图书馆了,总是呆在那里,也想换换地方。学校的茶室关着门,可能天不好,就有了偷懒的理由。我能想到的地方就是老师这儿,静谧幽雅,是个打发时间的好选择。” 普塔雅笑了,确实是打发时间的好选择,单趟路程可不短。 沙朵的说话方式很有趣,说一句,停一句,是一种故意让对方接话的错觉。普塔雅习惯了,只听不接话。 “老师开门好早呀,这么早会有人来吗?”沙朵话音刚落就笑了。瞧,她不就来了嘛。 “随缘吧,我也没有一定开关门的时间,有时候想偷懒了,一整天呆在家里,有时候勤快了,二十四小时也是可以的。” 涂途听了,直翻白眼儿,作势要哕,闪躲在立式钟表后面,歪着脑袋看过来。 普塔雅指着靠近门口的一面墙:“有心仪的茶杯吗?盛茶的器皿会增添茶香的灵魂。” 沙朵在第一次就注意到了这面墙,只道是装饰用的,没想到真的可以取了杯子来饮。她喜欢一个高杯深底的茶杯,杯口外撇、深腹、圈足,酷似倒置的铃铛。“我感觉它下一秒就能随着风发出悦耳的铃声。” 普塔雅用瓷莲花盘装着鲜花饼让与沙朵。殷红的玫瑰,金黄的蜜渍,雪白的饼皮,像含苞欲放的骨朵,渴望在自然间尽情绽放,无论是沉沦于高山深谷,还是散落在人间烟火,慢慢褪去生涩,跌宕着冒险,在另一重佳境中升华。 铃铛杯聚香。沙朵将其置于鼻下,轻轻的嗅着,连那天上的云也吸引过来。云朵越来越密集,厚度越来越增大,微小的粒子散射阳光的光线,天空呈现了灰白色。惹得屋内的人不觉扬起了头抬起了眼,这天看起来有些骇人,是蓝色的渐变,变了透明。 天公并不作美,瞬间阴云满天,像是满面愁容的美人,透着一种凄恻的意味,徒留“恨堆积”的楚楚怜惜。 好在只是一瞬而已,天已渐渐明了。 沙朵回过头来,发觉普塔雅在望着天愣神,诧异道:“老师?老师?”普塔雅回神笑道:“天变得可真快。”沙朵微笑道:“刚才天色的突然变化,只顾着去看窗外,没顾得上手里的茶。” 她啜饮了一口,两手端着铃铛杯置于腿上。忽然想起了什么,悄悄打开了背包的夹层,取出来一张纸条,展开它,微笑着默念了一遍。她好奇这是怎样的一个人,是年龄相差无几的同龄人,还是已经步入老年的前辈。看名字该是女生,说不定是假名字。 这是一张不知何年何月的小纸条,遗憾的是没有日期。想来时间该是不短了,笔迹的四周有淡淡泅开的痕迹。 它是在学校的茶室中被找到的。这小小的茶室简直要成了学生寄存东西的地方。有些东西扔了可惜,又不愿留着,便以赠予的方式都送到这里来。美其名曰为贡献。不知是谁,在桌子上放了一本本子,内页是不过时的,封面倒是有了年代感,许是做旧的。 这本子被学生当作了留言簿。本来是用于书写茶室建议的,不消两天就走了样,有学生匿名写了悄悄话,这之后,留言的人竟多了起来,五花八门的信息越发丰富起来,真是“迷人眼”。 那日,沙朵在等待的时间中随手打开了桌上的留言簿,上面是形形色色的人浓浓淡淡的话。她随意的翻看着,被其中一页漂亮的字体吸引了注意,上面只有四个字:我是美萝。 沙朵端详着这四个字,猜测有关它的信息,却找不到实质内容。四五枚玫瑰花在玻璃杯中漂浮着,像搁浅的小船,其中有一颗在水中完全绽开了,像是夏日里的睡莲。沙朵坐在旁边一口一口啜饮,却感没滋没味,内心有些许惆怅,踱步走了出去。 “嗯?”沙朵奇怪地从留言簿的尾页夹缝中抽出一张长长的细细的白色的纸条,被整齐的摺成了绳子状,小心翼翼的展开来,上面有字,是有力而漂亮的笔迹。 沙朵在心里念着:我是美萝,将要在这本平平无奇的笔记本上记录我的大学生活!落款也写了美萝两个字,是自创的艺术字。美字的中间被弯成了数道,像婀娜的舞者;萝字除了草字头,其它的笔画也被弯成了无数道,像袅娜的藤蔓。 沙朵原样摺回,又成了一溜长条绳状,放回到留言簿的尾页中,将本子放归到桌子的左上角。起身准备离开,目光不自觉的后移,再次落到留言簿上。稍作迟疑,再次翻开它。纸条上的话在沙朵的心底又念了一遍:我是美萝,将要在这本平平无奇的笔记本上记录我的大学生活! 沙朵出了二楼,来到蝴蝶展翅式的室外走廊,那张纸条也跟着沙朵出了二楼。它先是被紧紧地攥在手心中,又静静地呆在背包的夹层里。 现在,又被悄悄取了出来。 沙朵的嘴边浮现了笑意,倏然被溅起来的水花吓了一跳。淘气的小男孩折了纸飞机乱飞,晃晃悠悠飞到了沙朵的铃铛杯边,又落到了地上。沙朵将纸条攥在右手手心,空了食指和拇指将纸飞机捡起来还给小男孩。纸条被攥成了一团,几滴茶水溅在她的手背上,顺着倾 40.第 40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窃窃的嘈杂声就着水声,三三两两的人没头没尾的说起学校的事,一件件说下去,没有前言也没有后语,像是在念标题,不等对方作答,只管说。有一件事进了沙朵的耳朵,好像是学生会纳新。沙朵正在用毛巾擦脸上的水珠。她不关心这些事,她的性格不适合。初入大学时,兴致勃勃要参加心仪的社团,一听要面试,果断拒绝。这以后,就彻底断了集体活动的念想。 沙朵端着盆子往宿舍走去。220正好在这层楼的中间。手搭在门把上,略略定神。门打开,有耀眼的光——是门边右侧的舍友背对着门看电脑。黑影里的光格外刺眼,沙朵不禁皱了眉,没好意思说出不满的话,踱步走到自己的床边。她的手搭上床边的阶梯,正要向上攀,有人喊出了两个字,害她打了一个冷颤。 那人喊的是:“美萝。” 沙朵本能的寻着声音扭转过头,那位同学因着电脑的光线而使整张脸变得惨白骇人。沙朵的心倏然狂跳不已。那同学抬起头来快速睃了她一眼:“是不是影响到你们了?很快就好,在写学生会申请书。”她的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还没等沙朵反应过来,那同学又说:“我还得请你帮忙润稿。你的写作水平,一定会锦上添花。我打了草稿,麻烦你帮我修改一下。可以吗?”这最后三个字是缀上的,听起来像是一道不可拒绝的命令。 沙朵的心颤了一下,呼吸变得急促,晃晃脑袋,紧紧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已是天色大亮。舍友们还没有起床,只有她习惯早起。 一切如常。 原来是梦境。沙朵将那张纸条从包里的夹层里取出来,上面因着昨天的几滴茶水而起了皱纹。“美萝……”沙朵看着那轻轻袅袅的落款,喃喃自语。怔了几分钟,下床洗漱,提了包去食堂吃早餐。 照旧是一碗豆腐脑,有时添了辣,有时加了糖,原味的时候多。沙朵现在习惯了一个人用餐。一开始的确是不自在,慢慢发现步履匆匆的人居多,真正同行的人还是少的,她也就习惯成自然了。可以细嚼慢咽,也可以狼吞虎咽。吃得简单,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吃得多了,也不会有人指指点点。一个人用餐也不错,时间由着自己说了算。 “美萝。”沙朵的耳边响起了另一个声音的招呼声,她迅疾转头寻找。“要不要吃小甜饼?”巴掌大的小圆饼,两面撒了白芝麻,内里是甜腻的馅,或白糖或豆沙,女孩子们很喜欢吃。声音由近而远,沙朵目光所及之处,发现不了说话人的身影,桌上也没有小甜饼,但鼻息间分明嗅到了小甜饼的味道,是层次的酥皮和芝麻的香气。 沙朵将空碗送到回收车上,走出了食堂的前门,这边临着另一边教学楼的大街,前方已经聚集了一些人,这甬道边是一排长长的宣传栏,毕业生已经开始造势,张贴了带有临别情感的宣传海报。其实现在还为时尚早,有人偏要去做这些事,为这春天偶然的落花增添一份不相适宜的离愁别绪。 去看看,也无伤大雅。 有一大片空白的地方专为了书写对于毕业生的寄语。不管是谁,都可以写下自己想说的话。有人应景写了煽情的语言,有人趁此做了转让带不走书本的广告,还有人竟然在此告白。用作写字的板子是旧的,不知经历了几届学生的笔迹,上面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印子,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一排整齐的宣传栏架在一排低矮的灌木丛之上,沙朵沿此慢慢看过去,再折返回来。熙来攘往,这不是在梦境中。“美萝,你的字写得好,你也写几句话吧?”有人面向着自己露出甜美的笑,沙朵一惊,不由停下了脚步,立在原地不动。那说话的人小跑着凑上来,沙朵瑟缩了身躯,微微颔首,一阵风吹过,那人从身边跑过。回转头去,找不到那抹亮丽的色彩,什么都没有。 “是幻听?”沙朵自语道。幻听带来的后遗症是幻视吗?依稀可辨确实有人向着自己打招呼,声音、相貌、味道,不像是假的。“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课的时候,图书馆是沙朵长待的地方。绕过一排排书架,触摸着高矮不等的书,目光滑过新旧交替的资料,像是看到了错叠的时间。沙朵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心思也就不在这些书上,只是从这排书架走到那排书架。她走过去,那位俊美的男生走过来。两人的步伐交错前行,彳亍而走,互不相扰。 “美萝。” 沙朵怔住,环顾四周,身边没有人,但分明听到有人在喊“美萝”二字。安静的图书馆,一点声音都会被无形放大,沙朵确切自己听得清楚,是“美萝”的名字。“你知道最近流行什么游戏吗?准备一张纸条,随便写点什么,放到书里,看看有缘人会是谁。”沙朵蹑手蹑脚的往声源的方向走去,一晃神,只看到了那位俊美的男生。他不明就里的注视着沙朵,轻微皱了眉头,将手中的书放回到书架,转身走开了。 沙朵看着他的背影转到了另一排书架,紧走两步取出刚刚放置回去的书,里面什么都没有。是生涩的理科专业书籍,待沙朵看清楚那些公式和术语,只觉得头晕目眩,赶紧脱手放回到原处。她定了定神,走到书架的末尾,悄悄看了那男生。他正专心翻拣着手中的书。 课本摊在桌子上,人却早就走了神。一向勤奋的沙朵,这次却是偷了懒。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笔,一双眼睛已愣神很久。作业题目本就费力,浪费了这小半天,只好草草了事。但沙朵似乎连敷衍这回事也要拖延下去。有些事想不通,也不知从何想起,偏偏要费思量想明白,自讨苦吃。 “美萝。” 沙朵一个激灵回了神。 “你的作业一向很好,拿来给我们借鉴一下,可以吗?” “ 41.第 41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再轻轻刮去茶沫,烫杯时要用三只手指转动迅速,声调铿锵,姿态美妙。之前的课说过要从中体会到独到的艺术性。出汤要低快尽保持茶的热度和精华,也要保持对客人的敬意。斟茶要匀,茶要同色同香同量,以示对客人的公平公道。 在场的学生多,斟茶方向要向身体右侧,否则有赶客之意。品茶也有讲究,之前的课程有强调过,右手拇指和食指端着茶杯边沿,中指护着杯底,无名指和小指收紧,以示尊重。 大家只顾着饮茶自洽,不觉下课时间已到,代课老师早不见身影。沙朵也巧饮一杯,放下茶杯,听人惊呼道:“美萝?你在这儿呀!竟然也学坏了,不去上自己的课,倒来了别的教室。老师点你名呢,不见你回答问题,都生气了呢。” 沙朵感觉得到,说话的人就在自己身边。她的心跳加速跳着,赶忙缩回放茶杯的手,瑟缩着脑袋出了教室。身后还在喊着“美萝?美萝?”沙朵顾不得了。跑,低着头快速地跑。 她看到图书馆二楼的小小茶室中分明有普塔雅的身影,脚步适时的慢了下来。走上前,怯怯地叫了一声“老师”,忽闪着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普塔雅向她笑问:“下课了?” “老师今天……没有……上课吗?” 普塔雅奇怪的看着她,霍然大悟道:“哦,今天提前二十分钟下课,邀请同学们现场品茶。”她凑到沙朵跟前悄声说:“我没有告诉同学们,这是查考勤的一种方式,凡是没有来喝茶的,均按旷课记录。”她立正身体,向沙朵眨了眨眼睛,问她要不要来一杯。 沙朵只管问自己的疑问:“老师,你是在正常上课了,对吗?” 普塔雅点点头,一脸疑惑的看着沙朵:“对呀,我可不能做无故缺勤的老师呀。” 周二的行程,让普塔雅感到疲累。学校距离茶室的距离可不近,早去晚归,本不想再去茶室劳神,双腿还是不由自主的前往茶室,幸好茶室与租屋的距离近一些,要不然可真受不了。 “你今天好吗?” 涂途手持木棍,全神贯注的看着前方的彩旗,正准备击球入窝。耳朵真切的听到了普塔雅的问话,嘴巴却真是懒怠回答。 普塔雅顾不得形象,瘫坐在一旁的单人座中,眼睛看着涂途认真的架势,继续问道:“喂,我问你呢,今天过得好吗?”涂途自觉“嗯”了一声,普塔雅扫了涂途一眼,一股怒气蓦然上头,径直立到涂途面前,制止了她的动作。“你没听到吗?我问你,今天好不好?” 涂途怔怔地看着普塔雅的眼睛,心里暗想这眼睛真是好看,仿佛会说话似的。她点点头,开口道:“好啊。”普塔雅追问她:“是吗?”涂途闪躲着眼神,道:“是啊,今天过得很好,很愉快。”普塔雅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不易察觉的,嘴角换了浅浅的笑,说:“你觉得愉快就好。” 涂途轻舒一口气,看着普塔雅的背影,悄悄挪身,躲避在立式钟表后。普塔雅回身刚要说话,面前却空无人影,立马会意。板着面孔扫视了茶室,提包出门。涂途这才悄然现身,倒坐在椅子上,舒出长长的一口气。 可能是彻底放松的缘故,上下眼皮不停打架,挣扎了片刻,脑袋一歪,竟睡了过去。要不是有人发出驱逐令,怕是要在这里过夜。看吧,只要是去图书馆,整个人立马就会变得有深度——睡眠,这可是宿舍的床可比不了的。事实是最好的调皮鬼,别和它对着干,它会立马打脸。沙朵揉揉惺忪的眼睛,呆在座位上缓缓神,慵懒的起身将书放好,昏昏沉沉的走出图书馆。春天的夜风犹如小刀,在暖意中夹杂着一丝冷彻的风,人也有一丝清醒。 沙朵用双臂裹着自己快步向宿舍楼走去,真是奇怪,今天怎么会迫切想要回宿舍呢?脚步无形中更加快起来,拐弯、上台阶,踏上楼梯、再拐弯,手搭在220的门把上,门开了一条窄窄的缝,准是阳台的门没有关紧,这个季节的穿堂风格外明显,沙朵打了一个喷嚏。门嚯的大开,沙朵愣怔,与舍友们面面相觑。 “对不起,走错了。”沙朵合门退出来,门牌上明明写得是220,可舍友们的面孔好陌生。门从里面打开,沙朵的手被扥了一下,像触电一样快速松手。一张亲切的脸对着她笑言:“美萝,知道你最好了,一定不会食言的。帮我润色这篇稿子吧,我明天要参加学生会的纳新演讲。那天说好的,我知道你忙,就没敢再打扰你。明天就要用这稿了,帮帮忙吧。” 舍友们也附和着:“对呀,美萝,以你的能力,这篇稿子肯定能过。” “我要是进了学生会,咱宿舍的人也不会吃亏。来呀,帮帮忙吧!” 人被拽到椅子上安坐好,水杯里的水也装满了,冷热适中。大家四散开,让美萝安心修改稿子。宿舍里很安静,好像是小时候的造句练习——安静的连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除了自己的私有东西,其它的都不是熟悉的人和物。床铺上的摆设,是自己的!置物架上的洗漱用品,是自己的!长桌子下的暖水壶,是自己的!铁柜子上的行李箱,也是自己的!打开铁柜子,里面的物品还是自己的!墙上的镜子里,面貌、着装,依然是自己,但名字,已然不是自己! “美萝?帮帮忙吧!我明天上午就要背下来。”求她帮忙的舍友用了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她,这让人不得不做了,实在是开不了口拒绝,但——实在是提不了笔。 “我要怎么写?我的作文并不好!怎么办?” 紧张! 手心冒汗,憋气,脸发烫,四肢无力。心跳得厉害,有些反胃。这是由紧张向害怕的过渡,呼吸越发 42.第 42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有人停下了咀嚼的嘴巴,开口说话:“下次我们在宿舍里聚餐。”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别人打断了:“谁打扫卫生啊?”女孩子一阵笑,有人又说:“多谢美萝,若不是她,我们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理由来聚餐。”“对啊,其实心思呀,根本不在这些吃上面,而是心情。有了优秀的美萝,我们就可以找借口聚在一起,比如今天,祝贺美萝又获奖了!” 主角有些讪讪的,端杯子的水有些不利索,杯里的橙子汁儿晃晃悠悠,像要倾洒一般。舍友们故意将手中的杯子齐聚而来,大力地一碰,果汁四溅,跳跃着、迸溅着,模糊了视线。 轻拭了眼睛,再慢慢张开,面前只有素面一碗,餐桌上只有一人,沙朵还是沙朵。 又一个周二,沙朵的留言之下又多了一条回应,依然是那个叫郦池的人。她说:“一群人的热闹如绚丽的烟火。”回言:“但会留下新的期待。”沙朵觉得这人蛮有趣,好像知道自己的下半句是什么似的。思忖片刻,提笔注脚,她用拙劣的绘画水平画了绽放的烟花。 沙朵悄悄做了一件事,她要查询一下美萝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学校官网上会有校友录,上面收录的是小有成就的人。没有美萝的名字,连谐音字都没有。那就是像她一样,也是默默无闻的人喽! 可是,她的舍友们明明说她是优秀的人啊! 能让老师叫出名字来的学生,大多是在上学时期表现卓越的人,但美萝两个字还没有从授课老师的口中叫出来过,哪怕是一闪而过的事迹。当然了,如果美萝与沙朵不是一个专业的话,那更是听不到了。美萝,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体育课的常规内容一结束,学校的操场被无形中分成了两个世界,像八卦图,一边是热闹,一边是静谧。 沙朵躲在静谧的一边,呆坐着看另一边的热闹。舍友们向她靠过来,却说着她根本插不上嘴的话题。这样一来,更觉得孤寂了。沙朵垂头看脚边的小石子,舍友们不知为何嬉闹着跑开了。她们嘴里叫着沙朵的名字,却并不等她。沙朵微笑着注视着舍友们的背影,庆幸下课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快步向宿舍的方向走去,她要利用课间的二十分钟将身上的运动服换下来。 她的手搭在门把手上,恐惧着又期待着,下决心打开来,果然里面有人向着自己看过来:“美萝,你刚才坐在操场边上想什么?我们那么叫你,你都不答应。也不知道你在看什么,嘴角的笑哟,止不住呢。” “没有看什么啊,哪里就笑了!” 话语里的笑意没处躲,舍友凑过来:“那你怎么不搭理我们?我们就差冲到你面前了,叫你名字的声音那么大,人家都看我们呢。” “不好意思,我真的没有听见。” “知道你忙,下午不是有主持活动吗?刚才是不是在背稿子?” 午饭过后,小礼堂已经坐满了人。参加辩论会的学生在做最后的准备。美萝身着明黄的礼服立在候场一侧,满脸透着轻松的笑。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慌张与不安。面部肌肉已经僵硬,眼神里透着卑微,手心里满是汗水,身上如同筛糠,但在外人眼里,美萝是最佳的主持选择,有她在,谁都不必担心。 一会儿怕是要出丑了。倒计时开始,两脚挪不动步,高跟鞋并不高,现时如同踩高跷,左右摇晃不止。嘴唇黏结,根本张不开嘴说台词。旁边有人在催促,可是却力不从心,整个人僵直在原地,额上布满汗珠,喉咙也变得干涸。美萝是要成为别人耻笑的对象了。怎么办?怎么办! 终究是要被人推一把,趔趄着上了台,两眼真是一抹黑,索性昏厥过去吧,保住这一刻的颜面。但美萝怎么会容许这种事发生,她整理了身上的礼服和头上的长卷发,脚步轻松自如,站在台上的黄金点,手上的话筒稳稳放在嘴边,辩论比赛如约开场。 美萝,还是美萝;沙朵,依然是沙朵。 沙朵不记得满堂彩是如何得到的,只记得满场的掌声和赞许的目光。原来众星捧月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 留言簿上有一段日子没有出现沙朵的留言了,大家的热情似乎也停滞了,那个叫郦池的人还常常翻看着,但也不提笔留字了。这一段也就结束了,真真应了那“绚丽的烟火”,大力地绽开,急速地枯萎。 沙朵希冀那神奇的门把手,打开就是另一个世界,那仿佛是全新的自己。她知道是幻象,却不否定那也是一种真实。只是,美萝,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偶尔还会去普塔雅的茶室发呆,嘴角含有不易察觉的笑意。这一次,她发现了柜台上的木制框,不觉伸手转动它,看着那上面的人转来转去,她笑称这是在坐旋转木马。也是在这一次,她分明看到了‘绿色地毯’上的小球滚进了旁边的小窝。即使普塔雅一再强调就是她眼花了,她也要说出心中所想:“我看到了,小球滚了进去。” 她更为勤奋了,端坐在自习室提前预习了生涩的课本。她的字虽工整,却不漂亮。写着写着,她故意模仿了那艺术的“美萝”二字,一道一道绕过来绕过去,仿佛是故意的,这个样子划下去,手里的笔芯就可以很快空掉。 “美萝,这道题怎么做?” 她的身子一颤,将桌上的作业纸推到同学面前。每道题的步骤清晰罗列,不需讲,只需看就可看明白思路。她也满意自己的作业,更清楚那不是她的字迹。美萝的字果然写得漂亮,怪不得舍友们总让美萝填表格写东西。漂亮的字不写出来让人看,也算是暴殄天物了。 她离了座位,站靠在自习室的窗前。看天,天淡云闲;看地,熙来攘往。却看室内,已然换了景。方才的座位空空荡荡,桌上的书页随着轻微的风起了不协调的舞,微微起步便放弃了。 沙朵依 43.第 43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不管做什么事,心情是很重要的。当一个人的心情处于低落状态,无论如何都不利于接下来的做事进程。我也知道,情绪化是最不应该的,自己不能轻易妥协环境,也没有人一定要迁就自己。人是群居动物,要想办法合群,而不是固执的脱离群体。” “什么意思?” 普塔雅瞅着涂途困惑的脸,笑道:“我在努力调节自己的心,凡事要看开一些,虽然这个过程比较难。” 将茶一饮而尽,而后匆匆离开,这样的饮茶方式,普塔雅不能完全认同,但也在可接受范围内。沙朵慢悠悠地啜饮着,偶尔露出不自然的笑。她为那两张桌子的去处而忧虑着,忽然想起了那留言簿,好像也不见了。这一想便想起了那俊美的侧影,仿佛在来往的学生之中看到了他,慌忙将茶杯置于茶台上,跟过去、跟上去…… 对于爱书之人,想是时光不易老的。那些晕染着墨香的文字,仿佛化作了时间的音符,在耳边回响了过去的故事,又悄然奏响了未来的期许。 无论什么时间,图书馆的阳光总是可爱的。 沙朵绕过一排书架,又绕过一排书架,循着是他前进的痕迹。轻轻悄悄的,不露声色的。肩膀上突然多了一只手留下的温度,沙朵吓了一跳,迅疾转头。是舍友的笑脸:“你在干什么?”从书与书之间的空隙中能够看到那男生的背影,舍友立马会意:“原来是他!是不是那个办法呀?美萝!” 那个在书本中留纸条的办法吗? 拿在手中的书是用来掩饰自己的颜面,打开来翻过去,里面果然有了纸条,那是美萝的字迹。说是纸条,更像是书签。上面用了端正的楷书写了“书卷多情似故人”落款是美萝。熟悉的艺术字体,像两条攀援向上的藤蔓,好似蔓延到高处、伸展到远方。 舍友夺了那“书签”,重新选了本书夹进去,笑着说:“你看的这些书怎么会引起他的注意。瞧,还是得这样的,投其所好,我说的没错吧?”那是一看了就会头疼的理科生用的工具书,她消受不起。 定睛再去寻那身影,已隔了好几排书架,影影绰绰,辨不真实。舍友的嘴角现出诡丝的一抹笑,持了书要送上去。女主角可没这么大方,心里起了异样的怕,手在半空中挥了几下,只虚贴了舍友的衣袂。紧追两步上前,哪有那两人的影迹,怕真的是眼花了。 玻璃窗并不十分洁净,上面零星点点沾了灰、招了尘、但不妨碍阳光的照射,和煦的光投射到一册册书上,像是黑夜中的一道道光束,赋予了无尽的智慧与光明。楼前的一大片阳光里,猫也在晒太阳,阳光打在它的身上,毛发也变得金灿灿。它懒懒的打了呵欠,这行为具有传染性,让看到它的人也不禁有了困意,索性不去理会它,去看前方的花草树木,去看世界的斑斓。 现在,沙朵还是沙朵。 “嗨,美萝。” 心不由得一颤,是俊美的他靠近了。 “我认得你,这书签是你的吧!你的专业也会用到这样的工具书吗?收好它吧,随意夹在书里,被人借来借去,很难找回来的。” 书签重回到手里,带有他手的温度。脸在发烧,不是青春特有的燃点,而是因为被误以为是随意为之的窘迫感导致的。她很想将手中的书签攥成一团,或是撕成碎片。但有他在,她不会做出格的事。 还想再聊几句,什么话都可以,只要他多做一点停留就好。满心的希望落了空,他已离开她的身边,走得无牵无挂。 她慢慢向后退了两步,身体靠在窗台上。暖阳倾洒在她的背部,一动不动,宛如静谧的塑像,与宁静的岁月融为一体,与沉淀的时间结为一处。她的背影在阳光的映衬下,格外恬静。 他已走到校园中,突然驻足,抬头向上方望去,那背影依然留在窗前,像不请自来的猫,执着的偏爱那窗台。她突然把头转向窗外,好像担心他看着。没关系,他已经收回了自己的眼神,隐没在熙攘的人群里。 书签似随风而起的落叶脱离握着的两手,她猛地回神,身边聚了人,是220的舍友们。她们问沙朵在看什么,未等她回答,有人眼尖手快,拾起了掉落在沙朵脚下的书签。轻轻念着:长相思时长相忆,长相忆人常相思。 “什么意思?”另一人抢了去,“没有落款和日期。” “不像是沙朵的字。”有人附和。 书签在几个人的手中乱传着,引起了其他同学的不满。老师走过来了,小声提醒她们这是图书馆,不要喧哗。大家露了不好意思的神色,讪笑着离开图书馆。沙朵走在最后,突然问她们:“书签呢?” 大家一脸茫然,又面面相觑,答不出沙朵的问题。 空无一物。 但校园从不缺欢腾,青春也不会沉于孤寂。一颗石子打过去,泛起涟漪无数。毕业生们要抓住这独属青春的热闹,就像匿藏在山中树林里的群鸟,一声笛鸣,群雌粥粥。小小的茶室有了新的围观者,大家要来分一杯茶,再享受一番作为学生的滋味。 那间紧闭的宿舍门也被打开了,即将离校的毕业生提前来收拾自己的东西。这下便空了,却不是彻彻底底的,总有遗留的东西散乱在角落,或是故意不要的,或是无意遗留的。随着各自的形状,滚落到墙角一隅,躺倒在桌子下,摊开在床板上。 阳台的窗户没有关严实,也可能是有意的,留了一指宽的缝隙。透进来的风吹动着床板上的旧本子,一页一页的翻过去翻过来,成了那些文字的伴奏,奏了不成调的曲子。 有散乱的纸片从页码之间掉落出来,被四季的风吹拂得不成样子,没了原始的白色,偶然被吸附到窗口,跌跌撞撞地飞了出去 44.漠 《隅》全本免费阅读 这个问题真是奇怪,每当自己说“不行”的时候,总有人要这样说——“是不是你的要求高了”,好像所有的“不行”都错在自己的要求上,可是自己有要求,难道不是一件正常的事吗?一个有正常思维的人,只会逆来顺受,不会表达自己心中所求,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谁都有所求,马德琳当然也不例外,只不过结果与他人不一样就是了。别人求十次再不济也能得个一两次,马德琳就不一样了,次次都是零。这世界上有那么那么多的人,男女老少,各色人等,马德琳仿佛处在了无人的荒漠,大家的眼里就是没有她。 好事没有,坏事倒是时时有。有时候啊,连坏事也没了她的位置。 坐电梯被人“赶”出来,这样的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朋友看不过,一定要找机会陪她坐一次电梯,亲身示范如何稳坐钓鱼台。马德琳一口回绝,她才不要在熟人面前露怯。“不用了,我一会儿自己上去就行了,你在楼下等着我。”她抬起一只手向上推了推眼镜,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忙着招呼着朋友往后退,“你走,你在那边坐着等我就行。” 好在朋友没有难为她,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马德琳。马德琳向她撇手,勉强的笑着,靠口型说话:“你在那儿坐着吧。” 电梯打开,又关上,紧接着,又打开,再关上。顺利上行。朋友看得清楚,马德琳不是最后一个上电梯的,却是被赶下来的。而这次,她并没有站在电梯的门口。朋友叹了口气,小跑两步来到马德琳的身边,说道:“刚才人不多呀,不至于超重吧?” 马德琳抬手推着眼镜,笑道:“不是超重的问题,楼上有公司要开会,各部门分布在不同的楼层,人家想按楼层的顺序一起搭电梯,很委婉的征询我们的意见,让我们搭下一趟电梯,然后我就下来了。” 朋友皱了眉:“刚才那几个人都是一个公司的?” 马德琳一边用手推眼镜,一边摇头:“不是,就两个人是同一公司的,他俩问我们能不能先下去,给他们行个方便。” “那怎么就你下来了?” 马德琳强笑道:“那几个人都不说话,他俩的语气就不太好听了,如果我不出电梯的话,似乎不太好。” 朋友怒其不争,白了她一眼:“人家那几个怎么就能好意思不下电梯,就你怕不好?” 马德琳实在笑不出来,但也眯了眼挤了嘴角,回道:“已经下来了,就再等一趟呗,晚不了,十点才开始呢。”她要如何向朋友解释在电梯的窘迫感?那些人闷着头不说话,那两人的目光便定定地停留在马德琳的身上,直看得她发毛。她不下去也不要紧,但那俩人一定要争回个面子。 朋友无奈的看着马德琳:“也不知道当时导师看中了你的什么优点,选了你做她的学生,而且还能让你顺利走到实习这一步。”朋友摇摇头,感叹道,“你也是不容易。” 马德琳笑得开心:“可能是我的运气都花在学业上了吧。” 朋友没有笑:“唉,有句话我真不想说,怕伤了你的心,但我还是要讨嫌,当着你的面说。你的学业如果顺利的话,怎么连个奖都评不上?每次评优的机会,都是别人的。这批就这么几个学生,轮庄都轮不到你,真是的!” 马德琳笑道:“谢谢你为我打抱不平。我已经很感激了。” 电梯载着马德琳上去了,再下来的时候,马德琳向着朋友露了一个意料之内的笑容,朋友立刻会意,叹口气道:“算了,我请你吃饭。机会有大把,不在这一时。” 马德琳用手背挡在口鼻处笑着。朋友方才还说“机会”对于马德琳就像是相斥的吸铁石,轮庄都轮不到,现在又宽慰她有大把的机会。马德琳笑着笑着就有了哭的冲动,刚才的面试真像一场梦,一群人坐在一起填了表格交上去,三人小组面试,马德琳连自我介绍都没捞着说,就结束了。她连背景板都做不好。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怎么就入不了人家的眼呢! 朋友问马德琳有什么想吃的,她说随便。朋友直接噘了嘴,她最烦这俩字,随便是个什么东西,做什么都没有“随便”这两个字难。 “马德琳,我觉得就是‘随便’这两个字影响了你的运气,不管做什么说什么,不要拖泥带水,要斩钉截铁地说出你的肯定答案,懂吗?” 怎么会不懂!就是因为懂才学会说随便,反正也没有人愿意听自己发言,干脆就不要表达了。“随便”也挺好的,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没有失望,人生就不会过得太辛苦。 两人决定去吃家常套餐,端着饭盘子排队,朋友选了米饭、鸡腿和鱼香肉丝,马德琳紧随其后,却迟迟得不到饭菜。朋友急了,推着马德琳的胳膊向前凑,左左右右,推得人累了,伸盘子的人也累了。马德琳选择放弃:“算了,我等等,没事儿。你先吃吧。” 朋友夺过马德琳手中的盘子,向前一杵:“你看不到吗?我朋友排在队伍的前面,你怎么只给后面的人打饭?”负责盛饭的人抬着上眼皮左右看了这两人,没说话,敷衍着打了饭,又热情地招呼后面的人。 朋友气不打一处来,毫无食欲。马德琳笑着劝她:“别生气了,不至于。我都习惯了。不就是等等嘛,早晚轮得到我。我都已经交钱了,他们舍不得退钱。” “等?等轮到你的时候,你想要的饭菜就没有了,吃什么?吃别人挑剩下的?你咽得下去吗?” “剩下什么就吃什么呗,饿不着就行。吃饭吧,我要了两样青菜,正好咱俩一起吃。” 朋友白了马德琳一眼, 45.第 45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但是大多时候,她还是那个没人在意的马德琳,哪次若是一帆风顺的完成某件事,那一定是意外。 马德琳自知生活平淡,原本雄心勃勃的她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逆来顺受,无心改变。她成了别人眼中的失败者,但也没人关心。心内苦闷的她,偶尔也会起反抗的念头,可除了假想攻击,再无其他。 “我想成为大家眼中的陌生人。” 社交网络上留的文字不多,但每一条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发出的,可是没有人点赞,也没有人问询。马德琳自嘲地笑了笑,不会有人看的。列表中的人也不多,有必然交集的人也不会刻意关注她。她的心情,无所谓晴,无所谓风。平淡到极点,也就自我消散了。 马德琳盯着过往的文字,一条条看过去,一条条又被无情的删掉。没有人问询她发生了什么,是误删还是故意而为之。所有的文字删掉了,只不过是几分钟的事,马德琳这才意识到脸上留下的泪痕。原来,一个人被别人遗忘也不是太可怕的事,真正可怖的是连自己都无法感知自己的情感了。 朋友邀她到所在的学校散心,马德琳心里想着学校有什么可值得散心的,但见了面还是露出艳羡的神情。朋友说:“有时间就来找我嘛,我可以帮你疏导一下心情。”马德琳笑着摇摇头,用手推了推眼镜:“习惯了。” 朋友看起来闲散的时候多。马德琳知道朋友正在担忧着真正毕业之后的工作,但她不会像自己这样一副心事重重样子。果然,朋友自顾自地说起了毕业的事:“也不知道我毕业之后会怎么样。现在可是三月了,时间过得真快。算了,不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想多了就是劳费心神。走,我带你去逛逛学校。学校图书馆的二楼可大了,你在那儿选个位置或坐或站,校园风景尽收眼底,还可以来一杯茶饮,现泡的。”朋友挎了马德琳的肩膀就要走,马德琳“哎”了一声:“你在上班呢,就这样出去不要紧吗?” 朋友笑道:“你也看到了我的清闲,真正的心理老师都有课呢。我就是个只待三个月的实习生,大事轮不到我,小事用不着我,学校不分配事情给我做,我又不能越俎代庖,我也没办法呀。古人说了,三月景,宜醉不宜醒。走吧,咱俩呀,去看风景去喝茶。” 学校的小小茶室没有人,冷冷清清。朋友倒不在乎,马德琳却替她尴尬起来,上手推着眼镜,嘴里说着无关紧要的托词。朋友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我记得这里的负责老师留了名片的,我们可以按图索骥,去她那里饮茶。”说着,便探头向里张望,甚至要伸手去翻茶台上的摆设。马德琳赶忙摆手:“不喝了,下次再说。我们去校园坐一坐吧。”朋友也来了倔劲儿:“那怎么行呢,说好了要喝茶的嘛。”名片在茶盘底下翻找出来,两个人被上面的地址冲淡了短暂的喜悦。太远了。 普塔雅也觉得远,这距离让人感觉精疲力尽。其实这座城市的不算大,随着城市建设的布局和衍变,区域是越跨越大,直至冲到了边界。从市中的茶室到学校,毕竟是跨了两个区。单跑一趟就有些吃不消。 她立在柜台边,一直胳膊弯曲着,肘部抵在柜面上,手掌虚握成了拳头,靠在下巴上,眼睛半闭半睁,似在打盹儿。涂途站在柜台外,背着两只手,弯着腰故意站在普塔雅的对面,歪着脑袋观察着她,发出嘁嘁喳喳的笑声。 普塔雅听到了,却忍着不去理会她,任凭她发出嗤嗤的笑。她知道涂途趁着她闭着眼睛做了小动作,一会儿做丑陋的鬼脸,一会儿伸了舌头扒着眼皮要吓唬她;要不就是跳了动作不协调的舞,或者是并起手掌往她的脸上扇风。普塔雅心里暗笑涂途的幼稚,脸上突然有了笑意,无法忍耐下去了,她要反击。 涂途被普塔雅的动作吓了一跳,慌忙往立式钟表那儿跑去,普塔雅离了柜台,一定要抓住涂途,两个人嬉闹着,几个回合,终究是被普塔雅占了上风,惹得涂途嘴里喊着求饶,普塔雅才不信涂途的话呢,采取了欲擒故纵,装作漫不经心的一个转身,迅速回击了涂途,擒住了涂途的肩头,再无反击之力。 涂途这下老实了,整个肩头都布满了疼痛感,咧着一张嘴埋怨普塔雅将游戏当了真,一点都没顾及手下留情。普塔雅笑道:“我看你也没有当作是玩闹,胜负欲还是很强的。既然你如此认真,那我也不能完全漠视你的存在啊。我也要使出浑身解数,这才是对你的尊重。” 涂途白了她一眼:“这么说,我得感谢你喽?” 普塔雅摆摆手:“不用这么客气,感谢的话就留在心底吧。” 涂途一边扭着两肩,一边翻着白眼儿:“不跟你玩儿了,以后啊,也不玩儿了。” 普塔雅再次笑涂途的幼稚:“玩儿是你,不玩儿还是你。你说得算,行吗?等你恢复精神了,又成了最伶俐的了。” 涂途咧嘴一笑:“那是当然,我可是最伶俐的人。” 最伶俐的人在几天之后就恢复了精气神。她取了五颜六色的小球,一个在手,数个滞空,两手快速地递抛递接,往复不绝。两只伶俐的眼珠子跟着上下翻飞的小球滴溜溜转个不停,手上的速度也更为敏捷利落。几个小球循环往复,不脱手坠落,几种颜色在空中虚晃着,直看得普塔雅眼花缭乱。 “你停一停吧,我看得眼晕。” 涂途的眼珠子直盯着这几个小球,耳朵也没有错过普塔雅的搭话,嘴里嚷嚷着:“你看你看,这技艺可不是都会的。”她停下来,两手依次接住掉落下来的小球,向普塔雅调皮地笑:“哎,你能猜出第一个抛到空中的小球是什么颜色吗?” 普塔雅看了看这几个“三原色”的小球,摇摇头:“猜不出,明明看到了第一个,等到第二个上了空中,第 46.第 46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马德琳感觉一双眼睛在关注着自己,整个人变得不自在,躲躲闪闪的不知如何是好。待她偷眼看过去的时候,那双注视自己的眼睛已经不见了,原来人家只是在向着这个方向看车来车往,根本无意于她。马德琳又伸手推了推眼镜,自觉可笑,怎么会有人关注自己呢。 公交车驶入站点,马德琳被无形中挤到了最后,她好像已经不会生气,跟在一队人后头踱步前行,待她上了车,已经没有空座了,她垂着头站在后门处,总觉得有些突兀,像荒漠里的一棵树,少了特立独行的洒脱,多了孤寂无措的窘迫。 她的面试再一次以失败告终,眼里不自觉地含了泪,眼镜因此变得模糊,将其摘下来,揉了揉眼睛,再将眼镜戴上去,依旧不见清晰,索性就这样吧。她吸了吸鼻子,右手紧紧扶了车把手。有人要下车,不小心撞到了她,理应的来一句抱歉的话,没想到却是他人的抱怨:“怎么站在这个地方!” 马德琳小心翼翼地颔首让路,轻舒一口气。她不是真的没有脾气,也会起发狠的心,多希望勇敢的一面能够跳出来,在不公正的时候为自己辩白,可惜她不会…… 朋友着实看不下去了,她出面给马德琳牵线找了一份工作,虽然不是对口的,但能缓解马德琳目前的窘境。朋友让马德琳勇敢一点。“用不着害怕,都是一样的人,顾虑多了,容易故步自封。得不到关注,更好!省了麻烦事。”但会走得比较艰难。 马德琳在第一天就如坐针毡。与她同时入职的还有两个人,男的年纪小一些,女的年龄大一点。三个人曾一起以小组讨论的形式参与面试,那两人落落大方做了自我介绍,轮到马德琳,突然就紧张起来,期期艾艾说不成句子,引了人发笑。她的脸登时就红了,将头低下去、再低下去,两手相互搓弄着,直到面试结束。 现在,那两人看着她笑,似乎又想起了面试的事。马德琳像是发了烧,脑袋晕乎乎的,先推了推眼镜,又做了深呼吸,“我叫……”马字还没说出来,就被临时会议给打断了。马德琳在新旧同事这里失了存在感,更别说在领导那儿了。 “如果大方一点该多好……”马德琳在临睡前做了这样的总结,两只眼睛缓缓闭上,只等天亮。想起白天时做得囧事,马德琳狠狠地晃了晃脑袋,要将那些尴尬的事晃出去。上拉被子蒙着头,心里在无声的呐喊:“别想了!别想了!”在深夜里闷着声大叫,恨不得给自己甩两个耳光。 朋友没有带马德琳喝上的茶,马德琳做了回请。她为了上班方便,开了家里闲置多年的车。她的胆子很小,生怕路上遇上事故,车上贴了夸张的车贴,“实习”二字恨不得将车给包裹起来,连“眼瞎”“耳聋”也给贴上了。朋友见了笑得直不起腰。马德琳的车技实在是不敢恭维,朋友笑称这还没有龟速快,连蜗牛都比她利落。马德琳只是笑笑,依然保持了自认为适当的速度前进着,朋友说:“照这速度啊,去了就得喝冰镇的。” 夸张!再慢的速度不也是到了嘛。 涂途正在抛掷手中的球,马德琳和朋友进门的时候,其中一颗球掉落下来,滚到马德琳的脚边。朋友立马惊呼:“呀,这要绊倒人的。”普塔雅赶紧迎上来,接过马德琳递来的小球,用了真诚的笑道歉。马德琳赶忙欠身致意,仿佛是她的不对。朋友拽了拽她:“干嘛呀,是她的球差点绊倒我们,你怎么还要鞠躬道歉啊?” 马德琳的脸一下子红了,真的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跟在朋友身后找了座位。普塔雅和这位所谓的同事或许是见过面,一个一周去一次,一个偶尔为之,谁也不注意谁。 喝了茶,咂摸咂摸嘴,朋友说也不见得多好喝,还跑了这么远的路。马德琳也不懂茶,只觉得解渴,一口一口喝得起劲。朋友制止她,说这样不雅观,茶是要品的,这样会招人笑话。不过左右看看,茶室比较冷清,说着又笑了:“喝吧喝吧,反正人也不多。” 涂途有心要戏弄她俩,被普塔雅看穿了,赶忙制止,三个小球咕噜噜滚了出去,其中一个滚到了门外,直冲着街心而去。涂途一看不妙,追到茶室门口,看着远去的小球干着急。普塔雅也站过去焦急地张望,寻着那方向追出去。这一幕被马德琳的朋友看了个正着,捂着嘴笑,又再马德琳耳边低声说了话,还是笑。 马德琳回头去看空荡荡的茶室门口,正巧普塔雅走进来,气喘吁吁地说话:“差点就被别人拣了去。”她的手伸出去,注意到这边的眼神,迅疾将手臂缩回来,收到柜面上,背对着这两人,定了定神。再悄悄回头望,马德琳早已将头回过去,只有那朋友斜着眼睛偷瞥着普塔雅。 朋友关心马德琳的工作,得到的回应是不太好。朋友急了:“有人欺负你吗?你越好说话,别人越要欺负你。你得敢于说话才对,别人不让你说,你就腆着脸说呀,凭什么只让别人吱哇乱叫,不让你把话说完整!马德琳,你得记住,要想得到别人的尊重,你就得霸气起来,你认为的客气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越和气,他们越不把你当回事儿。谁都不想当恶人,没办法,这就是人性。” 马德琳,个子矮小。一张可爱的娃娃脸,镶嵌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是讨人喜欢的长相。一副大大的圆框眼镜架在鼻梁之上,更显得有趣。她将短长发编成一股辫,僵直的伏在脖颈处,些许短发像树杈一般直竖着,前额的刘海垂到眉毛边。这样的脸没有攻击性,也不该沦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却偏偏引不了人的注意。 公司里,有同事连话都不说,直接将文件随意放在马德琳的桌子上,扭身就走,待到马 47.第 47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涂途摇头道:“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她抛出去一个小球,又抛出第二个,待到第三个抛出去,三个小球在手中循环往复、灵活翻腾,形成了虚影的光环,渐渐的,里面出现了一个影,近了近了,是一张脸。大大的眼镜遮挡了大半张脸。小球飞了出去,打在了木制框上,直直地跌落在地。 来人将它捡了起来,递还给普塔雅,垂着头回说了“不客气”,用手推着眼镜向座位的方向走去,已经有人在这等候多时了。她一露面,朋友就大声喊她,这又让她感到窘迫。 “恕我直言,你别不高兴。我听我那朋友说,你可能过不了这个月的试用期,她让我提前跟你说说,免得到时接受不了。马德琳,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马德琳一怔,好像时间停滞一般,心有一种被尖锐的爪子抓了一般,浑身冒出细小的汗珠,四肢瘫软,脸上勉强露了笑容,声音不禁颤抖起来:“哦,是吗?不要紧。”她感到头一阵阵的疼痛感,似是要晕,轻轻地将身体向后靠,头贴在椅背上,无力的歪在一边。 朋友将后面的话都憋了回去,她不敢再说下去。马德琳的头歪在椅背上,只留给她半张脸,那左眼掉落的泪水晶莹透亮,刺痛了她的眼。两人是多年的好友,彼此无嫌隙。她知道马德琳这朋友实在是没有好运气。小时候两人一起买冰淇淋,一个冰淇淋可以得到一个漂亮的小夹子,马德琳就是被店员视而不见,作为好朋友当然要出面,夹子是要回来了,可是马德琳却变得寡言寡语——这样的事可多了。 “我要是可以变成另一个人就好了,让你们都认不出来。” 马德琳看着朋友发笑,朋友白了她一眼:“被你吓死了!我也会认不出你来吗?那我们还是朋友吗?”马德琳咧嘴笑了笑:“你认不出我来,但我认得你。”朋友嘁了一声:“神经病!” “你不是嫌这远吗?怎么还约到这里来?” 朋友笑道:“我看你挺喜欢这里的,再说了,这里偏僻又清净,是个聊心事的好地方。”她将手握成喇叭状,附在马德琳的耳边,小声道,“点一杯茶,可以坐大半天,多好啊。” 马德琳无力的笑了一笑,上扬的嘴角迅速垂下。朋友再不说关于工作的事,只说让她放宽心,她会帮着再想办法,说着说着叹了气:“我也愁呐,还不知道我怎么办呢。” 涂途在一旁听得入了神,普塔雅借着续茶的工夫,上前来拉走了她。涂途像木偶一样被普塔雅拖到了柜台前,一副木呆的样子。普塔雅不解地看着她,轻轻推了推,问道:“你怎么了?她呆了,你也跟着发呆?你这几天仿佛成了另一个人似的,样貌没有变,好像灵魂变了一样。” 涂途歪着脑袋侧脸回看着普塔雅:“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普塔雅皱眉自语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呀,我知道了那边坐着的一位是学校的心理老师,我说有些面熟呢,还以为人有相似。” 涂途回头去看马德琳,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忽然,她扔出去一颗小球,咕噜噜滚到了马德琳的脚下。朋友快她一步,拾了起来,四下看了,向着普塔雅叫着:“哎,看好你的小球,不是一次了,要是绊倒了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普塔雅看了看那心理老师,又看了看涂途,径直走过去接过小球,她的眼神落在马德琳身上,两人四目相对,马德琳的眼神满是紧绷与呆滞,她没有接过普塔雅善意的目光,而是垂下头去避开了,又抬手推了推眼镜。 马德琳失去了工作,没有人告诉她确切的原因,她也没心思问,只想快速地离开。杜恩已经将公司当作自己的家,她的办公桌上堆满了私人物品,俨然是一个无门的小房间。相比之下,马德琳要简单的多,除了需要带走的水杯,再无其它。这样也好,不用大包小包,落得轻松。 在城市里漫无目的驱车前进,轻车熟路的来到普塔雅的茶室,朋友说得对,这里偏僻又清净,是个想心事的好地方,不必担心隔墙有耳,想坐多久就坐多久。马德琳猜想店主是个与她一样平淡的人。 茶室冷清,正像无人问津的马德琳。在她心里,普塔雅还不如她呢!茶室这样的境况,茶室主事人却乐得清闲,一点都不着急,难道她不食人间烟火吗? 普塔雅像是预料之中一般,刻意站在茶室门口等待着马德琳。或许是马德琳的错觉,只是巧合而已。没有朋友作伴,马德琳连头也不要抬,支吾着说不出自己想要的茶。涂途倒是急了,一个劲地催促普塔雅,轻声而有微怒:“快呀!” 普塔雅看着涂途焦急的样子,心里不觉发笑,引着马德琳来到那满是茶杯的墙前,柔声道:“你喜欢什么样的?”马德琳内心一震,霍然抬起头来,也不知有没有看清楚墙上的杯子,伸手快速一指。普塔雅取下一个通体白色的茶杯,上面镂好无数的玲珑眼,这玲珑杯展现了光的艺术。 浅腹平底扁长的海棠盘里装着桃酥,巴掌大、圆圆的。外表酷似核桃,肉眼可见的粗粝,内里蕴藏馨香。轻轻掰下一小块,细碎的桃酥渣渣散落在手心,如同满院的缤纷落英,盈香衣袖。马德琳小口小口抿着桃酥,又揭了盖碗,啜饮着茶水,有淡淡的橘香气。 这香气让马德琳仿佛换了一个开朗的人,不觉用手遮了嘴笑起来,定睛看去,满眼都是活力的颜色。杏黄色的茶汤、金沙似的桃酥,连天都是橘黄色的。细看这天,看起来有些骇人。隅中时分,该是明媚的春光,天空渐渐变得浑浊,成了一片黄,是风与尘的缱绻,粒粒浮尘随之起舞,迷了人的眼。 普塔雅和涂途一前一后立在茶室门口向天望着。天还是那片天,却不同平时的样子,究竟孰是真实的,孰又是虚妄的,真让人琢磨不透。 马德 48.第 48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想的多了,也会偷着乐。这种奇怪的想象化成了灵动鲜活的、惹人怜爱的小猫,明明是虚妄出来的幻影,却又自觉无比真实动人,仿若是双向奔赴的爱。这幻影是爱自己的,透在点点滴滴的小细节中,是窝在门旁的小白猫、是窗边偷偷观察世界的小黄猫、是喜欢偷听八卦的小黑猫,陪伴在自己身边,纾解着她那些好与坏的情绪。 “喵——喵——” 猫叫声从耳边远去,又一声凄厉的叫声,猫蹦跳着跑远了。马德琳一个激灵,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来,回回神,大喊了一声:“妈!妈?” 房门被打开了,妈妈的脸露出来,声音也大了起来:“喊什么?大清早的!” “你是不是又去赶猫了?” “没有啊!你哪只耳朵听见我去赶猫了?赶紧起来吧!都八点多了。” 马德琳点点头,洗漱换衣,餐桌上却没有早餐。“妈,我的早餐呢?” “哟,早餐?你不是不在家吃早餐的吗?破天荒头一遭啊!要吃什么?中餐是一碗清汤面,西餐是一包过期三天的切片面包,你要吃哪样?” 马德琳眉头立马皱起来,妈妈平时不这样啊! “你吃的什么?” 妈妈两手一摊:“我不在家吃早饭。” 马德琳的眉头皱痕又深了一些,自语道:“不吃早饭?我记得家里的早饭……”无论哪一天都是一家三口同桌吃早饭,像今天这样晚起床也是少有的。 “蔡乐婷,你妈我昨天是说了你几句,你也不用装失忆来吓唬我,你妈我不吃这一套,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你说得对,你有大把的青春,咱俩又不能颠倒,我只能干着急。你想浪费你的时间,我又无能为力,只要你不后悔就行了。你爸临上班的时候说了,不让我管你,管多了容易出事儿。” 马德琳被妈妈说得一愣一愣的。“蔡乐婷?”这不是幻想出的那个小人吗? “妈,我爸姓什么?” 妈妈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女儿:“你还在跟我装是吧?你爸姓马,你跟我姓,叫蔡乐婷,你出生的时候,我们找人给看过,跟我姓对你好。唉,要不说嘛,当父母的一片热忱之心,做儿女的就不一定喽。” 马德琳闭上了嘴,咽了口唾沫。“蔡乐婷?” 家里没有变化,从小到大的照片上依然是马德琳的脸,但是她的身份成了蔡乐婷,那个在幻想中的乐天派。妈妈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虽然不知道她嘴里的蔡乐婷惹了什么事,只要没有影响到自己的正常生活,马德琳无心过问。 马德琳终于穿上了自己一直想尝试却又不敢穿的裙子。一件有着夸张设计的露背黑色裹腿长裙,外罩一件薄款浅棕色短衫。又戴了一顶假发,短短的卷发,整个乱糟糟的;发上别了两个鲜艳的粉色直板发夹。 她自觉是美的,蔡乐婷就应该是这样子。 第一件事就去找朋友,一路上收获了不少注目礼。但她丝毫没觉得有不适感,朋友见了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惊讶,本来嘛,蔡乐婷就应该是这样子。 “我跟你说呀,那份工作啊,不做也好,本来就是临时的,让杜恩抢了去也没什么好处。之前的文员啊,是个孕妇,回家休产假了,现在是在家远程办公,人家还要回来的,到时候杜恩也要卷铺盖走人。”朋友倒了一杯白开水,让道,“所以啊,早脱身早好。”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蔡乐婷,你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对吧?” 马德琳心内一喜,原来自己在这个世界面前真的是蔡乐婷。 “那是当然了,我才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呢。” 朋友拉过蔡乐婷的手,松了一口气:“就是,蔡乐婷多好啊。我还担心你生气呢。” “嗐,你不要有心理压力,压力就像石头,积累多了成了山,会压死人的。” 朋友乐了:“蔡乐婷,我就喜欢和你聊天儿,能开导人。你当时就应该读心理学,我这个位置呀,理应你来坐。你这嘴一张,谁的心里不受用呀?干脆你来顶我的位子!” 蔡乐婷乐了:“我可没你的能耐大,那些术语啊,我背不过。英语单词绕口,翻译成汉语也不简洁,我记不住。这份工作啊,只有你才能胜任,我可没你会察言观色,我这嘴呀,得罪不少人呢。” 朋友嗔怪地轻拍了蔡乐婷的胳膊,这话入耳,心里乐开了花。当即表示要请蔡乐婷吃午饭。蔡乐婷一摆手:“你这么忙,还要招呼我这闲人,我可故意不去,别让我欠你人情了,你帮我介绍工作,我还没回礼呢。下次吧,我这收到了几个面试通知,等我找到工作啊,我再回请你,你就想好菜单行了,别到时候填不饱肚子。” 朋友的眼睛看着蔡乐婷,手捂着嘴巴笑起来,含糊不清道:“蔡乐婷,你可真有意思。” 马德琳也觉得有意思,原来当蔡乐婷真是一件好事。满腹的话可以脱口而出,简直棒极了。 蔡乐婷就应该是这样子。 从爸妈只言片语中,蔡乐婷的形象逐渐清晰,是马德琳幻想了无数遍的小人儿。一个喜欢夸张装扮的女生、喜欢四处闯荡的女生、喜欢无拘无束的女生。她不喜欢被束缚,一直以来都是按着自己的想法生活。她一出现,没人会将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现在,她真正有了存在感。 蔡乐婷将眼镜稍稍移动一点距离,从眼镜框的边沿打量了新的公司环境。笔试、一面、二面已经过了,今天上午是来参加无领导小组讨论面试,下午进行最后的复试。过程麻烦而又严峻,但她有信心可以被留下。 无领导小组讨论面试的最后一轮是以游戏的方式进行的,必须要选出一个“领导者”。蔡乐婷率先举手自荐:“我!蔡乐婷,做个小组领导绰绰有余。”她扫视着小组成员,露出轻蔑地笑,眉毛一挑,“没问题哦?”< 49.第 49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一向坚持“食不言”的爸爸,这下忍不住了:“你的性格得改一改。就说那次吧,亲戚家的小孩子动了你的东西,也没损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你何必要闹呢?在家族群里跟骂街一样,人家道歉了都不行。” 蔡乐婷立马回说:“爸,你胳膊肘向外拐啊!个人的东西是私有化,没经过本人同意就乱动,那是贼的表现。东西没坏,那是他家的福分,要是有一丁点瑕疵,轮不到任何人怪我生气。我在家族群里没点名已经很给面子了。怎么着?还得让我敲锣打鼓地对他家的行为开表彰大会呀?” 妈妈在一旁道:“没说他家小孩子做得对,也没说你错,就说你的性格,有时候忍也是一种美德。” 蔡乐婷斜眼看着妈妈:“忍是美德?那也要分事儿而论。就拿这饭桌上的菜来说吧,假设满桌子没有我喜欢吃得饭,我忍了就得饿死。” 爸爸接过话去:“这一点没你喜欢的?” 蔡乐婷无奈道:“我这是在打比方。就拿从小到大在两边长辈家吃饭的事来说吧,明明我也喜欢吃肉皮,可偏偏要递到弟弟妹妹的碗里,如果我忍了,我的嘴巴和肚子就要受委屈,所以啊,我的碗也要伸过去。哎,我没争没抢,几个人的碗整齐地排列在一起,这叫公平。” 爸妈同声而语:“谬论!” 别人嘴中的谬论不是蔡乐婷所认可的谬论,就如同别人对你的看法,那是他们对自己评价的折射,而不是真实的你。人不能只活在别人的评价里,更多的是要活在真实的自我中。 这是马德琳想都不敢想的事,蔡乐婷却做到了。夜深人静时,马德琳闭着眼睛回味蔡乐婷所做的每一个动作、说得每一句话,那感觉真是棒极了。电梯里满员不会是自己灰溜溜地走出去,而是大声唾弃没有道德人。 “有点公德心好吗?最后一个上来的人,自觉点可以吗?不要耽误别人的时间,更不要耽误你自己的时间,这么僵持对大家都没好处。头顶的监控可看着呢!”有人故意嚷着要胖女孩下去,蔡乐婷可不吃这一套,“怎么着?都想耍赖呀!人家又不是最后上电梯的,凭什么要为不道德的人让路?”她看着已经迈出一只脚的胖女孩说道,“哎,你真要下去呀?你又没做错,干嘛要心软?这电梯里充斥着薄情与无情,你的不好意思只会成为杀死你自己的匕首,他们可是毫发无伤。” 胖女孩收回了迈出的脚,僵直地立在原地。抱怨声此起彼伏,最后上来的男人终于下定决心出了电梯。蔡乐婷可不会放过他:“人长得真好,就是做事不漂亮。”电梯上行,蔡乐婷环视这电梯中的每一个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耸着肩咧嘴一笑。 终于不是他人眼中的小透明。 不久,蔡乐婷找到了专业对口的工作,很快就成了同批新人的佼佼者。她不再是之前安静的一派,她说的话也变得有“分量”。在面试之处就给对方留下了印象。在回答完一系列问题后,轮到她向面试官提出相关了解时,她的眉头微微移动,只问了一个问题:“我叫什么名字?” 那天,小组主管请大家吃小蛋糕,负责采买的小姑娘一个一个分发下去,到了蔡乐婷这里,小姑娘拿出来看了看,又放回去,这让蔡乐婷心头一紧,不明就里。小姑娘重新拿了一个放在蔡乐婷的桌子上,向着蔡乐婷笑了笑,继续发下去。蔡乐婷将小蛋糕拿起来一看,是巧克力口味,左右看了同事们的小蛋糕,才明白还有一个她不喜欢吃的抹茶味。蔡乐婷很感激那个小姑娘,心里顿时一暖。她没料想到自己只说了一遍,就被别人记住了,原来被人重视的感觉真的很好。 办公桌是半包围式的,前方的围挡上贴着一面小镜子,是用于整理面容和表情管理的。蔡乐婷从小镜子看着自己的五官。她,在这个世界上已是蔡乐婷,不再是那个不受重视的马德琳。 她可以大声说出自己的所感所想,不必一定要顾及周围的眼光。她在晚高峰的地铁上与人据理力争,对自己看不过的事多说一句。晚高峰的拥挤,是各个交通工具所避免不了的。公交车上没有落脚的位置,双手没有可以握住的扶手;地铁上有人手里的面包被挤成了饼干,塑料袋里的草莓被挤成了草莓汁;开车的被堵在各条道路上艰难前行。 唯有甩开膀子靠步行的人可以享受自由,而且心有成就感,但是,如果目的地较远的话,两条腿非要折掉不可。到了第二天,总觉得身上哪里都不舒服,浑身介于一种酸和疼,疲倦不堪,感觉身上被覆上了刑具。胳膊、腿儿,还有腰,一活动会有一种机器磨损的涩感,尤其是下楼梯的时候,步伐蹒跚,宛如身残志坚的残障人士。 蔡乐婷不喜欢开车,她讨厌那种带有拘束感的自由。现下,眼睁睁地看着两班地铁疾驰而去,在第三班地铁即将抵达的时候,她叹口气,这次一定要冲上去。很好,不需要自己出力就可以站得稳稳当当,只需外在力量的“加持”就能安稳到站。不知道谁的包子碰触到了自己,只觉得胳膊要被烫熟。“谁的包子啊,离我远一点呀!” 拥挤的环境下,人的心也跟着烦躁起来,这个时候的理智仿佛是离家出走的人,不计后果的奔跑出去,留下不好收场的争执。 看不见发生争执的场面,但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语言。有人在低声啜泣,断断续续地说了话:“我是个孕妇,怎么没有人主动让座,现在的人一点爱心都没有,一点素质都不讲。”面前坐着的人男女老少皆在,偏都要在此时当“睁眼瞎”。有人嘴快手也快,起了争执不奇怪。 < 50.第 50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妈妈瞥了女儿一眼:“你还有唯唯诺诺的时候?不一直都是有话直说不让自己吃亏的吗?告诉你吃亏是福,别什么事都要脱口而出,非要让自己的存在感那么足。” 蔡乐婷向着妈妈眨巴着眼睛,又向着爸爸眨巴着眼睛,只听妈妈又对着爸爸说,“看吧,这样的性格是要吃亏的。”她赶忙将眼神回转向妈妈。“地铁上那么多人,人家都不说话,就你在说,你觉得自己洋洋得意,有什么好呢?还不如做角落里的人。” “角落里的人?”蔡乐婷重复了一遍,摇摇头,“不要!”她才不要做角落的人,好事轮不到自己,坏事首先瞄到自己,那样有什么意思?“妈,假设说,你明明说了你不喜欢吃芹菜,可爸爸偏偏要把芹菜放在你的碗里,你会不会生气、失落?”话音刚落,爸爸果然将盘里的芹菜向妈妈的方向拨去,妈妈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团火气。 蔡乐婷噗嗤一乐,呛住了,不断地咳嗽。妈妈将眼一瞥,瞪着她。“吃饭吧,话就是多。食不言寝不语,一点礼数都没有。”妈妈将盘子里的芹菜向中间扒拉扒拉,惹了爸爸皱眉:“吃饭怎么这样扒拉?你看溅出来的菜汤子!” 妈妈吼了一声:“我说了快三十年了,我不爱吃芹菜,你还往我这儿扒拉。” 爸爸一愣:“说了吗?不知道。” 妈妈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闪身走人,不吃了。 蔡乐婷问爸爸究竟妈妈说没说。爸爸想了想,摇头道:“可能是说了吧。谁知道呢,她一天说那么多话。吃饭,吃饭。” 蔡乐婷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若有所思。妈妈提醒的对,大方地表达自己,是可以得到大家的关注,但是话说不到点子上,会适得其反,她还要稳重一些才是。可是,稳重欠一点,人家会议论是伪装,透着傻气;稳重过了头,又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人家会说不可亲近。这稳重的火候可太难了,怎么办呢? 蔡乐婷想着想着愣了神,一双筷子抵在牙齿上,连饭也不吃了。爸爸瞥着看了她一眼,用手指敲了敲饭桌。“哎,蔡乐婷,你要是吃饱了就把筷子放下。”蔡乐婷回神看着爸爸,将手中的碗筷一放,迅速起身,留下一句话:“谁最后离饭桌谁收拾,还要负责把碗筷刷干净。” 最近有些失眠,闭上眼睛怎么也睡不着,好容易有了困意,略一打盹便清醒了,开灯看表,才过了一个小时。关灯闭眼,脑子无比的活跃,好像有无数个小球在跳跃,它们围成了一个圆,沿着那轨迹有条不紊地旋转着,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总也掉不下来。她想看清楚小球的颜色,又想找到起始球,却什么也辨不明,渐渐地、渐渐地,她好像也成了小球的一员,转啊转、转啊转,头晕目眩。 得嘞,这下睡着了。 一睡睡到了天光。 不需要闹钟,自然醒。伸个懒腰回回神,起床洗漱换衣,一气呵成。早餐已经上桌,一小碗细面条,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两片面包,旁边摆着一小杯酸奶;一碗粥,一碟小咸菜,一根油条。爸妈已经就座,就等女儿了。 眼睛一扫,指了油条,今天选第三个组合。爸妈将其它两个做了选择。三个人无语吃饭,一改往常的热闹,仿佛是在表演默剧。饭桌上,没有交谈的声音,没有碗匙碰触的声音,没有食物咀嚼时发出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 吃完饭,各归其位。上班的人收拾好个人物品,出门去车站。站在站牌前等了半个小时,就是等不到自己要坐的一班。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地铁口,心内不免有些疑问:“诶,我为什么不去坐地铁呢?”侧了侧身子,脚却挪不开,保持了滑稽的姿态,乘坐的公交车终于姗姗来迟。 “喂,谈蕾楠,上次我给你说得事情,你没忘吧?能不能帮忙呀?” 眉头一皱,最后一排拣了座,制止了手机那头的声音:“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呀?” “没有呀,你不是谈蕾楠本人?我这边显示的号码是对的呀?你是谁呀?” 手机黑屏当镜子一照,五官、外貌、表情,不是别人呀!谈蕾楠又是谁?自己怎么成了她呢? 手机里的人叽里呱啦地说着,谈蕾楠快速挂断了电话:“我现在不方便和你通话,等我落实了情况再和你沟通,你等我电话,我最晚后天会与你联系。” 谈蕾楠,是个怎样的人呢? 车窗外的风景一帧一帧切换过去,与地铁相比,这对视觉很友好,不必枯燥的坐一路。或许谈蕾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宁愿选择长时间地等待公交车,也不愿多走几步路去坐地铁吧。其实她喜欢自己开车,但城市交通不适合开快车,便只好作罢。 “谈蕾楠,好久不见了,你能来找我玩,我真高兴。”朋友一见面,就露了谄媚的脸。“最近还好吧?”取了水杯倒了水,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道:“那个,今天有空呀?” 谈蕾楠的双眼隐隐跟着朋友移动的身影,心中有千万问题,已到嘴边就是问不出来。她忽然重重的叹了口气,朋友将桌上的水杯又向前推了推,笑道:“喝吧。”那表情与面对马德琳时不一样,但这张脸依然是马德琳。 桌上的水没了温度,谈蕾楠也起身告辞,在门关上的一瞬间,谈蕾楠真切听到了朋友如释重负的深呼吸,也仿佛看到了完全放松的状态。“不会吧?压力那么大?”她小声嘀咕着,有两三个学生走过来,犹犹豫豫地要敲办公室的门,谈蕾楠睥睨着她们,曲起手指替她们“咚咚咚”三声,转过身,迈着坚定地脚步走了出去。 等一下,有高跟鞋的声音。从鞋的根部踏击地面的声音来判断,这跟儿可不低。谈蕾楠低下头去, 51.第 51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听到自己的名字,人一下子就精神了。大睁着两只眼睛盯着洁白的墙壁,努力记忆着她们说的话,提炼着需要的关键词。女孩们的声音忽然低下去,但主人公却没有变。谈蕾楠听明白了那几个人的意思,首先议论她的感情,笃定毕业就分手;其次谈论毕业评优的名额,认定她不会轻易放弃,说不定还会和导师来一场唇枪舌剑;最后讨论毕业旅行的时候要不要叫上她。 谈蕾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墙,嘴角有了一抹冷笑。她学过那篇课文,记得里面的句子。“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 女孩们不知说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突然朗声笑起来。谈蕾楠从床上坐起来,一撩床帘,向舍友们微微一笑,下了床穿了鞋子,将挂在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摘下来,晃了晃手机,里面发出动感的音乐,取了盆子去了洗手间。 女孩子们慌了神。“她怎么会在呀?她不是明天才回来吗?”“她听到我们说的话了吗?”“她戴着耳机听歌呢!”“万一是假装的呢?”“哎呀,这下完了。可别让她听到了。”“同宿舍三年,就差这三个月了,晚节不保啊。” 谈蕾楠一进洗手间,就将水龙头打开,就着哗啦啦的流水声,手机里的录音键也打开了,她将耳朵贴上去,仔细地听着,忽大忽小的说话声不是很清晰,听起来真费劲。 一门之隔外的女孩子,静默了几分钟,迅速拿起包鱼贯而出。她们本无意背地里谈论谈蕾楠,只是对她起了好奇心,自觉是随意聊了聊。与谈蕾楠同宿舍三年,除了在课堂上的表现,其它可谓是一问三不知。 当女生们聊天的时候,谈蕾楠几乎未曾参与过,总是安静的坐在位置上微笑,洞察着每一个人的情绪,偶尔说上两三句,也是在冷场时的及时救场,但女孩子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觉得谈蕾楠能够开金口可真是少见的事。 现在想来,多少有些可怕。 马德琳喜欢做谈蕾楠的感觉,不必做可有可无的背景板,或者是在必须发言时窘态尽露。谈蕾楠一露面就完全不一样了,伸手将鼻上眼镜一推,日常聊天或节日问候从不冷场。她记得实习公司百分之七十以上人的习惯与喜好,总能恰到好处将话说到刀刃上,公司领导及部门重要人员的背景,凡是被提及到的,她都能牢牢记住,不出差池。 这样的人有什么可怕的?马德琳想不出。她将沾了水的右手并拢起来,上抬抹了一下布满雾气的镜子,里面有张脸在向着自己笑,宽大的圆框眼镜遮挡了半张脸,像是一副放大镜,两只眼睛滴溜溜的格外圆满,显得人比较滑稽。但这张脸又有些不同,那些时是乐天派,透露着活泼机灵的气息;这些时是沉稳派,蕴含着机警世故的一面。不管怎样吧,只要不是马德琳就好。 不是不喜欢自己,而是舍不得让自己受委屈。天地间风多雨大,有时候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遇到不公的事,张嘴结舌辩白不清;遇到一时的挫折,毫无头绪难以化解;和亲友在一起,怕聊起不愿提及的事;与陌生人在一处,又不知该如何起话头。 真的!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世间的纷扰,更何况是突如其来的变故。 普塔雅和涂途盯着一幅画作欣赏良久,忘记了拿画作的手臂早就已经酸疼僵直。这画只差着色这一步,看这框架仿佛已看到色彩适宜的搭配。 涂途小声问道:“这是他画的?还以为他只会画肖像呢。” 普塔雅点头道:“是呀,我也没想到。”她的眼睛不离画纸,将每个细节看了个遍,舍不得离开。 涂途将手中的小球轻捶下去,小球立马从画纸上滑落下来。普塔雅一惊,轻声嚷道:“哎呀,小心砸出个洞来。”涂途俯身拾了小球,笑道:“这画纸就这么不堪一击?那上了色不得洇了纸?”普塔雅将眼神从画纸挪到涂途的脸上,笑道:“两码事好不好!这画呀,怕脏,可不能乱抹。” 有饮茶的客人见了这画,也忍不住多看两眼,有人不觉得伸了手触摸。身后响起利落清脆的声音:“小心,别把手弄脏了。”音量不高,但不减分量。茶室的客人们没有在意,看画的客人也缩回了手;普塔雅和涂途对视了一眼,笑着看说话的人。这人也向着普塔雅笑:“我来喝茶了。还是那个玲珑杯。” 她上手推了推鼻上的眼镜,干脆有力,环视了空座位,择一隅落了座。普塔雅端了茶上来,轻声招呼道:“好久没有来饮茶了。”这人落落大方,笑道:“最近闲暇时间少,一直牵挂着呢。”她端起茶杯来,向着普塔雅致意,轻抿了一口。 窗外天气晴朗,高空万里,蓝天白云。仰望一时,人也有了清远闲放,超然于尘埃之外的恬淡。谈蕾楠的嘴角不免堆了笑意,笑舍友们再见她时的怯懦。她们都想错了。她与男友会在毕业时选择先成家后立业,毕业分手论在她这里不成立;关于毕业评优的事,面对只有一个名额的压力,她放弃了,没有必要让自己的学生生涯画不上圆满的句号;还有那毕业旅行,挤不进的圈子不强求,何必作践自己难为别人。 涂途的小球咕噜噜地滚到了谈蕾楠的脚边,她淡淡一笑,弯腰拾起,转过身来向着普塔雅示意,普塔雅走去接过说了谢谢,谈蕾楠轻声回了不客气便不再作声,重新仰望高空,欣赏那云卷云舒。 普塔雅也随着她看了一眼落地玻璃窗外的天,便回身向柜台走去。涂途迎上来接过那小球,将其握在手心里,露出不易揣测的笑。普塔雅立在原地,短暂思忖了片刻,又回身走向谈蕾楠,只消走了两步又停下 52.印 《隅》全本免费阅读 她抛却了她,独自去散心,连茶室也不管了,任凭它关门几日。她倒是自在了,忘了这还有一个百无聊赖的人。 暮春的早晚还是有着丝丝凉意,何况是这平旦五更。经过一天的阳光照射,空气是受了热的小娃娃,淘气地蹦来跳去,直至冒出了无数汗珠,待到冷气侵入,活力被瓦解,虽是跑跳着,却已是疲惫不堪,但依然不减那一分淘气, 起波纹的水,轻漾的扁舟,轻摆的树梢,婆娑的花影;檐下的铃响,晃悠的秋千,飞扬的衣袂,飘舞的碎发;翻动的书页,落地的纸张,停下的笔触,走远的思绪。像是生出了无数的脚,贴着那地面快速前进,嬉笑着、打闹着,微风簇浪,沙飘烟散。 柜面上的几张纸成了散乱的摆设,杂乱无序。页脚大着胆子起了舞步,一张一张跃出去,不,是做了逃离的架势。 涂途将手中的茶杯向着柜面上一放,拾起那几张纸看了看,阻挡了它们的肆无忌惮。前几日茶室多了新面孔,随意拣了位置埋头不知在做什么,几杯茶支撑了白日的时光,待到人走茶凉,桌上便多了这几张纸。不知普塔雅是否放在心上,涂途倒是格外注意那两人的一举一动。二人似是相识却不熟,偷瞥的眼神相互递送着,直将涂途看了个出神。 “喂,你在看什么?” 真是煞风景! 涂途埋怨普塔雅偶尔的不解风情。她托着脑袋看着那二人发愣,眼睛一眨不眨,更不去理会普塔雅突如其来的问题。普塔雅循着她的眼神望出去,也看到了那新面孔的侧影,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又用疑惑地眼神等待着涂途的答案。涂途偏不回神,只是愣看着前方,捕捉着那两人的窃窃秋波。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啊?你说什么?” 普塔雅听清了涂途的吟诗,但不明白她是从何而起这样的感叹,便故意推开了托着脑袋的胳膊,以为要惊得她失了仪态,没想到涂途早有准备,胳膊倒在了柜面上,脑袋却因此回了正,挺直了腰板端坐着。 涂途回神对着普塔雅笑:“还想突袭我?怎么可能!”手指绕着过肩的发梢,笑眯眯地,“你看到那两个人了吗?‘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一定是有故事的。” 普塔雅疑惑涂途的无端感慨:“你认识?你怎么知道其中会有故事呢?” “即使现在没有,保不齐以后不会呢。” 普塔雅笑道:“那两人有没有故事,我没心思知道。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这几天我想休息休息,茶室得暂时关门了。你,没问题的,哦?” 涂途皱了眉头:“你要去哪儿?舍得撇下我?几天?那我得多无聊啊!” “你总有打发时间的办法,我是不担心你无聊的。只要给我看好了门,万事大吉。” 涂途瞥了瞥眼,给了普塔雅一个乜斜的眼神:“我又不是看门的小狗。就算是小狗,也需要陪伴的呀。” 普塔雅歪着脑袋定定地看着涂途,笑道:“那年我去山里呆了半日,心里不是清净了许多吗?这次呀,我还要去那里住上几天呢。”她注意到了涂途眼神的变化,急忙解释,“这次可不是有什么糟心事,就是想去几天发发呆。如果那间山中小茶屋还在的话,说不定还能再见故人再品香茶呢。” 涂途撇了撇嘴:“故人?”她眨巴了眼睛,朗声大笑。顷刻,收住笑容,正视着普塔雅,“你保准见得到吗?”普塔雅心内一怔,那种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又回来了,但这次她要镇定的多,毕竟不是在寂寂的山野中。她嘴角带笑,回视着涂途,这下把涂途给看得心里发毛,躲了眼神,低眉垂眼。 普塔雅已经在计划她的假日,从内而外换作了愉快之人。她憧憬着山中春日的莺飞草长,餐云卧石的闲适生活。暮春时节最为喜人,奏不完春的曲调,多一分夏日序曲,平和与热闹之间,重要的是眼前。 流年匆匆,不谈可惜,茶香满庭轩,一份唇舌之喜,一份意境之美,杯中茶,摇曳着人间四月天。盈盈间无惧岁月流转,生动而具体、活泼也自由。普塔雅果真收拾了行李,潇洒地离开,好像对涂途一点都不留恋。涂途甚至在空气中嗅出了一丝异样的味道,是普塔雅故意留下来的,像是卸下重担后的无比轻松。 普塔雅临出门时,涂途说了这样的话,想要留下她。“其实你要发呆,在这里也行呀,何必要舍近求远?”但没奏效,普塔雅一门心思要走,任凭涂途现出何种表情都是没有用的。管她是楚楚可怜还是愠怒满面,只顾自己的心情便好。她也确实只顾了自己的心情,没有听到涂途的下半句:“实在不行,你带上我呀。” 普塔雅已走了两日,茶室便也关闭了两日,涂途也随着这寂寥孤独了两日。茶室本是冷清,但因普塔雅在,还是有些人气,而现在竟有些荒废的意味。涂途白天在茶室走来走去,自言自语绕着圈,像尼姑转塔,把自己转得晕晕乎乎,转得傻里傻气,转到灵魂出尘。日落月升,黑夜里呆坐一隅打盹,生物钟已然颠倒不分。今日借着月华溶溶,闲敲棋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终于有了事做——亲手煮茶。 她自诩煮茶泡茶的手艺要比普塔雅强上不知多少倍,只是碍于无法发挥自己的技艺。现在得了机会。一人品茗自有乐趣,君子六艺,女子八雅,哪一件不是打发时间的好法子。 普塔雅是俗人一个,涂途才是雅兴的一派。 现在,她注意到了散落在柜面上的几页纸,想起了那两张新面孔,不知这几日那两人好吗?缺了这好去处,还会有相见的机会吗?门可罗雀的茶室,这两日更是萧瑟非常,与浓浓春日格格不入,真是叫人失望。 < 53.第 53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她将纸张重又放到柜面上,棱角整理好,转身倒了热茶,默默啜饮着。凉风从墙缝与门缝中透进来,吹拂着纸张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吹拂着室内多了一份冷冷森森的寒意。 白天里的喧闹声仿佛也顺着微风偷偷溜进了屋里,汽车嘀嘀的喇叭声与轮胎摩擦地面的呲呲声,孩童欢快地奔跑声与愉悦地嬉笑声,一飞而过的鸟鸣声与叶落打地的轻微声,一一入耳;角落里立式钟表在嘀嗒嘀嗒地响,钟摆左左右右的摇着,打着和谐的节拍。 落地玻璃窗的缝隙有风穿过,轻薄的窗帘微微浮动,室内因为月光的缘故,泛着荧亮,提醒着涂途当下的的确确是平旦五更。 涂途略略侧了脸,停顿了一下,暗自思忖着,其时大脑一片空白,只是觉得凉意更甚。她短暂的停当了几分,迅猛回头,立时愣住,手持着茶杯停在半空,僵着身子目瞪口呆…… 身后竟然多了人,还不只一个! 是生人,看不真切其面孔,朦朦胧胧,但又有着相熟的气息。似是见过几回了,站着的姑射神人正向着涂途微笑,远处坐着的惨绿少年也向着涂途点头示意。涂途做了深呼吸,强装镇定,两眼迅速垂下去,望向别处。她等待着眼前这位开口,也怕这位问话,心砰砰直跳,即可就要蹦跳出来一般。 无人言语。 涂途抬眼斜瞥过去,面上却平静无比,装模作样的笑着应允。转过头去提壶倒茶,两手已经哆嗦不止,手里的壶拿不稳,洒了茶水出来,一片邋遢。柜台外的人轻悄悄地走进了柜台内,涂途从眼角望见了那拖地的衫,纯白色的毛边,不用上手便看出是柔软的毛质。 那人手里端了通体湖绿色的茶洗,里头只放了两个茶杯。涂途一惊,再细看,一个呈两节竹筒状,蕴有虚怀若谷的禅意,另一个选用天然竹材经多重工序制成,藏有淡雅清新的气韵。 那人将茶洗就手放下,轻车熟路的从柜台的一侧抽出一小巧的布包,又端起茶洗撤身而出。涂途垂着头斜着眼偷看着,悄悄将头慢慢上扬,看到了那纯白的倩影,看到了珠钗发出的耀眼的光。 那布包是普塔雅轻易不肯取出来使用的,故意用了棉麻布缝制而成,里面装齐了各件茶具。涂途见过,但不曾动过。但凡普塔雅拿出来,必定是有她的打算。现在,那陌生人竟然可以大模大样的拿来使用,毫不顾及若是被发现的后果。走到近处,幽香浸鼻,有着不可名状的醉意。涂途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大气不敢出,僵在原地。 落地玻璃窗边是一张红木长桌,两边各安置了同样材质的方椅。桌上铺一条淡青色桌旗,空处摆一盏上镌白梅的透明花灯,日常只作装饰用,旁边配以桃色绢花,花瓶处隐匿着小小的香炉,散着浅浅的香。桌子上方吊有四个灯笼,分别绘有植物、山水、飞鸟及人物,平时不曾见它亮过。这桌子不知坐了多少人,有时是闹哄哄的一群人,有时是静悄悄的三两个,有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茶室唯有这张桌带有古色古香的味道,也是这张桌最多人坐。 红烛摇曳的光惹了涂途的眼,那花灯与灯笼被方才坐着的人给点亮了,烛光跳跃,发出柔和的光。端茶洗的人也在对面坐了下去,将布包打开,一一取出里面的茶具,茶道六君子搁置一边,连其他小道具也归置在一处,一个可爱的紫砂茶玩立在一旁,向着人发出诙谐的笑。 涂途上抬眼皮悄悄看过去,装作漫不经心,因而露出滑稽的模样。左侧的人点炉煮水,右侧的人先拿出茶仓,持茶则轻轻取茶置于茶荷,取茶擂将长条形茶叶压断,再用茶匙慢慢拨入茶壶,茶漏备好作防,不让茶叶散落壶外。茶拂拂去残存的茶末,接着又用茶夹、茶针、茶簪清理好茶壶,去茶渣、撇茶沫。茶汤泡好倒入茶海,去苦涩之味,均匀配茶。饮茶前先用了闻香杯嗅闻辨香,再用品茗杯品啜茶汤。轻饮之后,再将茶杯放于杯托之上,各自安坐。 烛光因着茶室缝隙透进来的微风而摇摇不止,映照在这两人的脸上,有了斑驳的影迹。两人盈盈眉眼间,相看两不语。时而相视莞尔一笑,时而低头沉思相觑。茶室内弥漫着阵阵茗香,袅娜的茗烟直冲上去,打着那灯笼的流苏,灯笼上的画饰也跟着领动起来,梅开兰放、竹香菊艳;潺潺流水、巍巍高山;莺歌燕舞、嬉笑不觉。茗烟顺着灯笼的弧度上下偏飞,升上去的扶摇直上,降下来的犹如冬日飘零的碎雪,缓缓下垂,将人笼在其中。 除了光的跃影,唯有沉默。这不是窒息般的沉默,而是透着轻柔的气息,让人不禁垂怜万分。局内人自在局中不舍抽身,局外人难收好奇心不愿离开。沉默,不只有灭亡与爆发两种选择,还会有惺惺相惜的不言而喻。 涂途眼睛一瞥,大惊失色,那写着字和画的纸毫无痕迹,完全是一张未曾用过的纯洁白纸。她的心狂跳不止,欲大着胆子正眼打量这两人,却见俩人已将茶饮毕,茶具收入茶盘,茶壶归于茶船,弃置的茶水倒入水方,茶渣笼入渣方,茶杯放于涤方,小道具重新置于容则。两人各执茶巾抹净桌面上的水滴。右侧的人起身,左侧的人也焦急起身,眼神一眨不眨,只看得人脸上起了绯红。头上的珠钗就着烛光,像夜中的星,熠熠生辉,晃得人眼迷离。 两人相互作了揖,那纯白的倩影端了茶洗向着柜台边走来,一步三回头,回转头来自是一脸娇羞,原地立着的人伸了手臂欲要说些什么,却只张了嘴不出声,终究还是将手臂落了下去,徒留惆怅而恋恋不舍的眼神。 眼见着那人走到跟前,涂途的心又开始慌起来,想着移开 54.第 54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涂途记得清楚,那昨日身着白色披风的女子今日着了另一套衣,正如画上的丝毫不差,精致的画功赋予了衣裳以灵性,活了一般。蓝白层次分明的交领襦裙,不施任何纹饰,仿佛春风轻拂,起了层层浪纹,掩着女子的绰约多姿。 他们也算是聪明而有情致的,就着那长桌,用各式茶具做了弯弯曲曲的摆设,用纸折了小小的船,用手在这区间里推来拉去,仿了曲水流觞的雅致。两人以茶代酒,不亦乐乎,仿佛这天地间唯有此二人。灯笼内的烛光映衬着桌上的景,倒也有了桃蹊柳陌的错觉。 “那是一个漂亮的人,身材挺拔,颀长且匀称,发丝乌黑不散乱,衣着得体有品味。他的侧脸像精雕细琢的石像,棱角分明又柔和,五官立体精致,望向她时面带笑意。她却浑然不知,或许是故意将心迹藏起来,内心已产生了更深的情愫,只是为了不让人看穿。因为她一笑,便会惹来旁人的一番嬉笑,要将她的心事说出来。” 涂途的心底起了声音,默念着那娟秀的小楷所写出来的文字。她只看一次便记住了。那二人似乎觉察到了涂途的眼神灼灼,用手做了喇叭状,悄言悄语了一番,不约而同向这边看过来,涂途赶忙将头沉下去,捱了一会儿,悄悄用手扒了柜边探头探脑,这一看不打紧,直将涂途吓了一惊,那二人已经来到柜台边,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涂途屏住呼吸,顺着二人指点的位置看去,二人已将架子上的棋盘棋子取出摆好,黑子落下,白子紧随其后。起落之间,谦逊有礼。“原来是要下棋。”涂途呼出一口气,悬着的心稳了稳,整个人还没来得及放松下来,她又一次注意到了藏于柜台下的纸张,如昨日一样,纯洁的白纸,无字无画。涂途屏住呼吸,用两只手叠摞着捂住口鼻,只露了一双眼睛注视着二人。 善棋者镇静慎重,二人不疾不徐,直至棋盘满格,打乱了棋子,各自笑将起来。春日繁花正盛,沿街的花红柳绿在月华之下不减争奇斗艳,落地玻璃窗成了天然的框架,选了最好的角度,将自然之美定格其中,浮翠流丹,墨色渐褪。不知不觉到了河倾月落,涂途眼皮直打架,清晰的人影变得漫漶不清,脑袋一点一点歪下去,沉沉入睡。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涂途抱腿坐在柜台后,挺直了腰背靠在橱子边。“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想着想着,忽然心生沮丧,“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吗?还是——装作没有看到我?”她侧身从柜台下的抽屉里将藏匿的纸张取出来,赌气般自语道:“我倒要瞧瞧,这二人还会怎样!” 心有事,这时间也变得错乱起来。一会儿疑心过得快,一会儿又觉得停滞不前。长日暗夜,既是一晃又是拖沓。在茶室踱步,走得腿酸,好容易捱到了晚上,竟是困意袭来,强打着精神,终究敌不过瞌睡虫的捣乱,两臂搭在椅背上,头一靠,昏昏睡去。手里却紧紧攥着那纸张。 远远的,有丝竹管乐的清雅声传到耳朵里。近了近了,这声音就在耳边,朦胧间看到模糊的两个身影,琴瑟相和,最是惬意。女子抚筝,歌声如汉宫明月;男子奏弹琴,通达从容。 乐声入耳,一曲终了。涂途两眼挣扎着张开,茶室已是灯火通明,一时辨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似是有夏夜的氛围,风中带了暖意,夹杂着一丝微凉,凉暖之间,涂途不禁打了寒颤,两手摩挲着两臂,坐正了身子,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二人。 涂途笑得凄惨:“真是准时,没白打了瞌睡。” 她坐的凳子就在茶室中央,故意耍了赖,偏就坐在这儿不挪窝儿,管这二人会不会看到自己呢!她的手里握着那些写满字涂满画的纸张,眼神在二人与纸张之间徘徊,眼睁睁看着那纸上的色一点点消退,成了纯洁的白。 这一日,女子果然又换了新的衣衫。一身白底旗袍,上面绣着脱俗的杜鹃花,外搭网格状带流苏结的大红毛线制披肩,中间别着一枚镶钻的白色夹子。她正与他对着窗外墙根下不知名的小花谈笑着,善花者品性怡然,二人的笑声不时传来,有着花苞欲放的含蓄。 说笑间,她将披肩解下搭在椅背上,露出内里的立领旗袍,天鹅颈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裙摆垂直向下延伸,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姿。柔美复古的连肩袖、吉祥寓意的如意襟、凤凰和鸣的盘扣,娇媚婉转的容貌,连涂途这个女孩子看了都舍不得挪眼。 “这画功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啊!” 涂途感叹着,惊诧茶室内有了回声,有人在附和着她。环顾茶室四周,是那二人取了宣纸与笔墨,着手作画提字。善画者至善至美,善书者至情至性。他做了一幅河清海晏之间,自有空谷幽兰,赘了秉烛夜游的二人背影,在竹烟波月悠然自乐。她提笔落字,写了诗句: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眸,她微笑着挪移了眼神,随口吟了诗:“一束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他迎上去,接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二人相看着发笑,细细地对诗下去,虽是面容含笑,但涂途听得懂:“可都是伤感的诗句呀,白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再好的风景也有更迭的时候,再好的时间也有消散的时刻。这一时尽了,下一时还需要等待。我们都固执的相信等待,执着于等待之后的结果。一味的去相信结果一定是好的,哪怕是不好的消息传来,也偏执的以为是玩笑话。 涂途习惯了等待,普塔雅见了吓了一跳,惊问她是怎么了。涂途眼神涣散,懒懒地瞥了 55.第 55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又是月上枝头时。 都说夜难熬,其实也不尽然。 涂途害怕夜的到来,又有些期盼夜的降临。心内有着牵挂,时间过得如潺潺流水,淅淅沥沥的流淌出去。那黎明到来前的一景,绊人心。 涂途的右手里交错拿着两页纸,眼睛不时瞥着那二人。是了,纸又成了纯白色,女子身上又换了这画上的衣裳。拖地的白底长裙,宽沿底边是如火的大红色,顺势攀援着高洁的梅、淡雅的兰、亮节的竹、清新的菊,盛放在海天一色之中。又罩一件薄如蝉翼的丝制外衣,绣着又细又长的孔雀翎毛。芍药红的云肩满绣白牡丹,腰间搭一条三指宽的红色带子,上面配了金线,隐隐闪着光。 轻风一阵,从空中盘旋着扫过地面,卷起地上的叶,拂起地上的花,透着天高气爽。 涂途缩了缩肩,自感今晚又冷了不知多少度,像是秋日低吟的语调。柜台对面的墙上不知何时被白色的围布遮了起来,与粉刷洁白的墙壁浑然一体。涂途正诧异间,那男子已经拉弓搭箭,用了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五种方式,射落了墙上的白布,现出了瀑布花海——热烈似火的红、高洁淡雅的白,灿灿如金的黄,神秘幽静的紫,纯粹清新的蓝——倾泻而下,四季皆在此。 涂途只看到那女子的倩影,也能猜到她是带着惊喜的笑容与欣喜的眼神。 繁花簇簇,诗书千卷,襟袖暗香,这几日的风华,仿佛是时光留在茶室的一块斑痕,在岁月的长河中被无情的冲刷,被动地被磨成了光滑的平面,直至看不出原本的色与状。 涂途这一晚全无困意。待月色隐去,光照满门,她手持着几页纸,向着茶室外愣神。那从砖缝里冒头的细叶,已经被匆匆的脚步反复碾压了许多回,仍执着地立在地上。它窥过冬日的雪、拂过春日的风,淋过夏日的雨,绊过秋日的叶,无声诉说着它的坚韧与苦闷,最终将一声叹息留在天地间,万籁俱寂。 它的叹息又像一首不成调的挽歌。 这歌声不易捕捉,却真切的停在涂途的心间,是那二人的余音,久久不肯散去,正如那股幽香,若不认真探嗅,是绝对闻不出来的。 柜台对面的白墙还是一片白,隐约看得出花海的印迹。涂途慢慢走上前,一张脸将要贴到墙上去了,仔细辨别着那“白草红叶黄花”。她伸了右手摩挲着那浅淡的色彩,抹过去便淡了一分,再抹过去,又淡了一分,她将手缩回去,握在左手里,静静地立在墙边。 曲再好,也得终了。曲终人散之时,她成了曲中人,不愿抽离。 茶室的门打开了,阳光从室外跃到了门边,又跳了进来。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并没有引起室内人的注意。熟悉的人已经走到跟前,手里多了一张花笺,是在涂途脚边拾起来的,上面绵密而整齐的写着不成文的对诗,像是迟来多年的信,带着故时的思念,被观信人称之为“遗憾”。 “云卷云舒云出岫”、“半慕半尊半倾心”、“花开花落花无心”、“无风无月再无你”。 普塔雅念一句,涂途附和一句,像是合唱队里的二重奏,念到末句合了音。普塔雅笑问:“喂,你站这发什么愣呀?我知道你一直对这白墙颇有微词,总想要布置一番,但我觉得这白茫茫的挺好。” 涂途偏过头来看着普塔雅,细声道:“你回来了?” 普塔雅一惊:“哎呀,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憔悴?” 涂途笑了笑,普塔雅一看就知道是敷衍的一类,心也不在意,一边往柜台的方向走去,一边说着话:“我给你带了糕点,是你喜欢的咸香口儿,就像你一样,直来直去,爽爽利利。你要不要现在就来尝尝?” 涂途跟过去,见普塔雅用曲口盘盛出一沓糕点,不等涂途答话,她已递了一块儿过来。涂途摇了摇头,下意识地说了不想吃,普塔雅笑了笑,也不勉强她,重又放回到盘子里:“那我就放这儿了,你想吃的时候再吃。”她不安地看着涂途的脸,“你真的没事吗?” 涂途盯着普塔雅的眼睛,摇头反问道:“我会有什么事?”普塔雅点点头:“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对了,茶室这几天不会开,我还想再休息休息。”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手伸向了柜台下。涂途心下一慌,忙伸了手阻拦普塔雅:“你要干什么?”普塔雅疑惑地看着涂途,没说话。 涂途两手拽着普塔雅的胳膊,轻声道:“没有人动过。”普塔雅看着涂途,皱眉笑起来:“动什么?”涂途两手一松,无力地垂下去,嘴里喃喃道:“真的没有动过。真的!”她注视着普塔雅的眼睛,忽然发狂道:“是真的!” 这一喊,又吓了自己一跳,这才发觉普塔雅真的回来了。茶室依然冷冷清清,但店主人却自得其乐。柜台上的那几页纸,因着吹进来的风而大开大合,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何时,那几页纸散落在地,像训练有素的跳水运动员,一个接着一个跃到水池里。涂途垂下两条胳膊,眼睛不经意地向着柜台上一看,瞬时呆住,那盘新鲜糕点发出的香气一点点钻到鼻腔里。 普塔雅注意到了涂途的眼神,以为她有了食欲,用了两根手指拿起一块点心,向着涂途翻来覆去的看。簌簌掉着渣,椒盐味和坚果香在激烈碰撞,跃动着清甜和咸香的滋味。 涂途抿嘴笑着,接过那糕点,轻咬了一口。普塔雅也笑:“我就知道你喜欢,不会有错的。你这几日过得好吗?”说着一愣,两个人都笑了,原来涂途嘴里含了糕点,也含糊不清地问了这一句:“你这几日过得好吗?”她很想说她的奇遇,话到嘴边,又不愿分享了。 普塔雅走出柜台将地上的几页纸捡起来,涂途趁 56.第 56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涂途摇了摇头,叹息着:“没有。”她忽然吟了诗,“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她回转身去欲离开,挺直腰背着手,走出去两步,又回转身了来:“你还没回到我,这几日过得好吗?” 普塔雅站直了身,也向前走了两步,定定的回答:“当然好啊。”她正站在春日暖阳倾洒的位置,一道道光线衬得她身上的竹绿色长裙青翠欲滴,耳垂的红色流苏随着微风飘拂。她今日在脑后梳了低低的盘发,一圈一圈卷曲着。 普塔雅仰起下巴对着涂途笑,眼神里有着未曾有过的轻视,甚至夹杂着一丝挑衅。涂途的眼神却是紧绷的,她不敢再与普塔雅对视,带了一点呆滞,两脚轻轻向后退着、退着,直退到立式钟表那儿,闪身躲了起来。 普塔雅轻笑了一声,顺手拾起了那几页纸,一张一张翻看着。她抚摸了上面的茶渍,回想着那日二人的情景。虽是各坐一隅,二人眉眼间的传情,使得空气的味道已然发生了变化,却是当局者迷。这种似梦似幻让空间与时间变得模糊。回忆越来越清晰,画面越来越模糊。温暖又压抑。 普塔雅辨得清那茶渍,是二人各自用笔沾了茶水写下的名字,逃不过旁观者清澈的眼睛。“蔓歌。桑燊。”普塔雅轻轻念叨,用手指将纸张微微折了下去。 有人走了进来,像猫一般轻手轻脚,却因为一股幽香而引起了人的注意。普塔雅转过身去,看到了映在阳光下的人影。她认得,是蔓歌。 乌黑的秀发在阳光下丝丝发亮。一张瓜子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一株盛开的百合,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静静地等待着赏花人的邀约。 赏花人如约而至,桑燊的到来不仅撩拨了蔓歌的心,也使得普塔雅和涂途动了心。依然各占一座,不言不语做着自己的事。一个挥笔作画,一个执笔写字,真真是岁月静好。 普塔雅虽是低着头,余光注意到了涂途向着自己移步而来,便大方的抬起头笑道:“我知道你有话要问,那就不问自答吧。山中美景依旧,小茶屋倒是还在,所有摆设还是几年前那样,可惜的是没有见到故人,那年为我煮茶泡茶的女孩子,不知道去了哪里。” 涂途垂了眼眉边听边点头。 普塔雅接着说:“不过呢,说是摆设没有动,但我总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好像是墙上的某幅画,我记得那年我看见过的。当时不敢乱看,但在一进门的时候,还是快速扫了一眼,的确是有一幅画的。” 涂途也不去看普塔雅,依然是边听边点头。 普塔雅歪了脑袋去瞧涂途的眼睛,偏巧涂途用力垂了头,只好作罢。笑着说:“我记不清那幅画了,说不出是花鸟鱼虫还是人物景致,好像有一抹红色……白色……我这记性啊。” 涂途低眉顺眼瞥见了自己的白袄红裙,上衣着琵琶袖白袄,袖边和肩部绣了清癯的莲,上袄各处边缘又是红色镶边,在腋下系了简易的蝴蝶结;下穿及踝红色褶裙,绣了几朵红莲,绰约之间,生姿百态。 “你干脆说是想我了多好!”涂途昂起头来笑着说,“不就是照着我的样子说的吗?” 普塔雅佯装一愣,恍然大悟:“可不是呢!” 这边有说有笑,那边却静的出奇。难为二人的定力,竟不为这嘈杂所动,自顾自的手中事。普塔雅和涂途在柜台后并排而站,呆望着二人,短暂的安静之后,又交头接耳起来。涂途起的头,说这下不能休息了。普塔雅晃神称是:“还想着偷懒再休息几天呢,这下不用了。” “你说他俩究竟认不认识?” “或许是认识的吧。若是不认识,怎么能有这样的默契?” “默契?你才见过人家几次,就这样说?默契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出来的,无论是异性间的情感还是同性间的情谊,哪里会这样容易生出默契来呢?” 普塔雅笑言:“默契,望文生义来讲,就是沉默之间生出来的契约。对于异性来说,情感或产生于一见钟情的一刹那,或是存在于天长日久的接触中,都是不必以起誓来巩固,自然而然懂得彼此的心思。对于同性来说,友谊可能是第一印象留下的好感,可能是共同经历某些事之后生出的感觉,不需要多加言语,潜移默化之中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默契默契,说太多反而不好,全在一举一动间生出了相互的信任。” 涂途想了想,又问:“可是两个人之前又没有见过,怎么就能一下子有了好感呢?” “这就是情感的魅力所在,明明两个人头一次见,却有了相识多年的感觉,彼此有着说不完的话,难舍难分的情谊,久而久之变成了恋人或朋友,一起去看风景,一起分享心事,吵架的时候会顾念对方会不会离自己而去,喜悦的时候也会想着彼此有没有相扰,这样的好感,可遇不可求,或许是前世注定,也或许是这世缘分。管它是哪一种,彼此相遇又有好感,为什么又要白生嫌隙呢?” 涂途背着两手左右踱步,想着要向普塔雅分享那几晚所见的画面,可一想到普塔雅那看着自己的眼神,又觉得害怕。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怎么突然就好像有了隔阂一样。 山中的小茶屋还在,里面的女孩子不知所踪。听普塔雅的意思,无人影却徒留茶香。倒真想回去看看啊! 日影西斜,又是一天要过去了。画成字毕,笔落身起。两人很有默契地离开茶室,像上次一样,一前一后。彼此装作漫不经心的一瞥,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踽踽前行。 涂途奔到茶室门边向外出神地望着,普塔雅从桌上拿起了遗留的两张纸,默看着、默念着。 “他竟有再来的时候,这是我没想到的。在和煦的阳光下 57.第 57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生怕她一个不留神就会消失一样。二人理智的心,如今已被感性所占据,无数情绪如同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小溪,流淌在彼此的心间。 天然的默契支持了二人的情感,不消言语,便知如火的情意,攀升的枝蔓,肆无忌惮地生长着。 涂途听不到两人的低语,只见二人悄然说着话,踱步到落地玻璃窗边遥看夜空,好似在寻找着曾经让无数人向往的地方。蔓歌悄悄曲了手指揩着眼角,桑燊假装看不到,抽搐的嘴角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留恋。涂途的心也跟着抽空了,两手不自觉地攥住了桌上的白纸,狠狠地将它们攒成一团,大力地扔了出去,球一般滚落在地,动弹不得。 在时间的螺旋中,很多事都是徒劳的,白白地让它溜走,越是强留越是留不得,眼睁睁看着它流去,一点都不顾及人的心。涂途似是看到了故事的结局,闭了眼睛,暂续旧梦。 她的心由恐惧变为不舍,再由不舍变为怜悯,眼睛早已涌了泪。朦胧间,她看到桑燊拾起地上的纸团,极具耐心的,一丝不苟的将它们展开抹平,纯白的纸上渐渐映现出娟秀的小楷和鲜明的色彩。当蔓歌的手与桑燊的手相牵时,由清晰变得模糊,再由模糊变得消溶,犹如漫天的花瓣在微风荡漾下簌簌洒落,唱着不成调的挽歌。 涂途的脸上是挂着泪痕的,右手还攥了皱巴巴的两张纸。普塔雅弯腰端详着尚在睡梦中的涂途,确认她的确是睡熟的,方才悄悄踱步到立式钟表那儿。她的情绪紧张不安,脸上是欲求答案而又害怕真相的忐忑样子。立式钟表后头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的大白墙。涂途一向不喜欢白色的墙壁,她说空洞乏味,搅得人毫无生气。 普塔雅无奈地闭了眼睛,回想着几年前初次在山中小茶屋的情景,印象中墙上是有一幅画的,画中的女孩子上衣着琵琶袖白袄,袖边和肩部绣了清癯的莲,上袄各处边缘又是红色镶边,在腋下系了简易的蝴蝶结;下穿及踝红色褶裙,绣了几朵红莲。 “不会有错的,就是那时看到的。”普塔雅心里说着。猛地睁开眼,眼前空空如也。她慢慢转了身体,两手扶了立式钟表,露了半边脸看向头枕胳膊贪睡的涂途,心里一再想着,“没错的,就是那时跟了来。虽然已是习惯了,但还是要走的。” 普塔雅不动声色,一再沉默着;涂途也不见往日的活泼,终日坐了一隅发呆。桑燊和蔓歌一连几天没出现,涂途起先是望眼欲穿,而后便泄了气,两手托了脑袋叹气。普塔雅笑着打趣她,也引不起她的反应,不仅不回嘴,还厌恶地推了普塔雅到一边去。 普塔雅也不恼,偏要找话说:“涂途,还记得我们初次相见的情景吗?” 涂途两手托着脑袋不动,只动了眼珠子瞥着普塔雅。 “当时你可吓了我一跳。” 涂途撇嘴道:“胡说!你才没跳起来呢,我记得你一点都不怕。” “那是我装的,面对突如其来的你,我哪里会不怕,只不过是强装镇定罢了。我担心如果我表露出害怕的神色,你会更狂妄,那我岂不是要将自己置于更危险的环境。” 涂途瞥了普塔雅一眼,嘟囔道:“我可从没有害过你。” “我知道,所以我们现在的相处不是很愉快吗?可是,你没想过要离开这吗?” 涂途定定地看着普塔雅,普塔雅也定定地回看着她。那年初次相见,普塔雅可是怕得很,根本不敢直视涂途,过了好些日子,普塔雅才肯接受涂途的到来。像现在这样的相处自如,那是得经过一段怎样的时间呐。 涂途将两手放下来,交叉靠在桌子上,轻声问道:“你现在是要对我下逐客令吗?” 普塔雅摇头道:“不是啊,我很珍惜你我的缘分,我永远不会说让你走的话,但是如果你要走,我也不会拦着你。” “什么意思?” “不想回去吗?” 涂途摇头:“不想呀。”她回答的干脆,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相逢相聚本无意,此刻我是不想走的,就算你使了法子往外赶我,我也是不走的。”她没有给普塔雅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歪着脑袋看向茶室门口,满脸欣喜。 普塔雅诧异地回头看去,原来是桑燊和蔓歌,涂途是多么欢喜两人的到来,她狡黠地瞅了普塔雅一眼,离了座位扑到二人的面前,看着他们熟练地取了杯子,坐到熟悉的位置上,安静地写字作画。普塔雅看着开心的涂途,轻叹一口气,起身去泡茶。 她想:能好好的相处,还是万分珍惜吧! 人与人的邂逅有千万种方式,但真正能交往下去的却是寥寥无几。昔日凑着脑袋说悄悄话的朋友早已不知去向,信誓旦旦说要做一辈子好友的人,如今连影儿都找不见。如胶似漆的伴侣到头来落个劳燕分飞,甚至连名字都不要提及。回忆过去的种种,再看当下的状况,真真是没意思。 眼前的岁月静好,是最值得珍惜的。 普塔雅决意不再提让涂途离开的话,不就是一幅画嘛,不见了就不见了,又不是天要塌的事。她的身心放松下来,整个面容也变得不再紧绷,涂途看了也快活,又恢复了平日的活力,与普塔雅说了玩笑话。她故意去说桑燊和蔓歌,真真假假的编了故事,普塔雅听了,道:“我是喜欢他俩的,第一眼就喜欢。” 涂途急急地说:“我也是,第一眼就喜欢。”她的眼前现了那些景,真真切切,模模糊糊。“我见过的。” 普塔雅笑问她看到了什么,涂途不再说下去,一味地发笑,两手绕着发梢绕个不停,眼神变得越发柔和,嘴角的弧度大了许多,引得普塔雅故意去作 58.第 58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太阳已然升起多时,月亮的影儿还没有完全隐退,在万里的湛蓝中现了一片小小的灰色,似是一个玻璃种翡翠镯子悬在那里,发出神秘悠然的光。那光不足以成为日光的点缀,也掩不了它的华彩。 普塔雅准时来到茶室,还没将门打开,一眼就看到了伏在柜台前沉睡的涂途。她走进去,手里的包还没放下,先悄悄扯出了涂途手里的画纸。上面是桑燊笔下的美人,身着白色垂地连衣裙,腰间系一条竹青色长带。裸露的手臂冰肌玉肤。鸡心交领显露了她白净光秃的脖颈。齐腰的长发带了微卷,散在后背,又从脖颈间编了一条松散的辫子搭在胸前。她的脸上不施粉黛,带着恬淡的笑容。一手执毛笔写了小楷,一手按压着平整的纸张。 普塔雅默念着上面的文字,从右至左,从上而下,密密麻麻数千字,墨水从深到浅,直至最后只留了水的印渍,眯了眼睛辨认着,不觉念出了声儿:“……当一阵轻风拂过,模糊了他的影迹,湿润了她的曈眸。” 涂途被普塔雅的喃喃自语吵醒,稀里糊涂地打量着站在眼前的人。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普塔雅从模糊到清晰,完整地出现在涂途的眼眸里。 “你来了呀?几点了?”涂途从普塔雅的侧身处看向茶室外,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普塔雅将手中的画纸递给了涂途,笑着看她的惊讶表情。涂途将上面的文字看了反复看着,疑惑地自语着:“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一开始只有画,没有字啊。”“你倒是观察的仔细,我就是那么一收,看了也不在意。你要是喜欢这些,你就收着,我问过那两个人了,他们都说不要了,本来就是拿来练习的,不放心上。” 涂途的眼睛随着忙碌的普塔雅而移动,问道:“他们不在意?这么美的画,这么好的字,竟然不在意?真是可惜了。要不说嘛,百闻不如一见,若是你们都见到了,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唉,‘花开花落终有时’,‘人不见,水空流’。” “你也不必‘水空流’了。桑燊是要参加一个美术比赛,所以作了那些画;蔓歌是要写了稿子投出去的,就写了那些练练手。他们写了画了,就随手丢了,若是局限在这里面,思维就会被禁锢,不会有新的创作。” “是这样啊。” 普塔雅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应答着:“他们二人本就不相识,只是恰巧在同一时间段里需要这么一个的环境,出了茶室的门,各奔前程,各自安好。”她突然停下来,立在柜台后面思索着,“也是奇怪,我怎么就会生出二人相识相知的错觉呢?不过呢,缘分这事还是难说的。” 涂途失落的站起身:“我可以将这些纸收起来吗?” 普塔雅点头:“当然可以啊。你若是喜欢,就拿去吧。我也觉得丢了怪可惜的,可是要我留着啊,我也不知道该收在哪里。” 涂途将纸张摞整齐再码好,卷了筒状扎了纸条,慢吞吞地踱步到立式钟表处.她的手在底座一摸,从中抽出了一个画轴。涂途抽了绳子,打开它,光白的一张。但上面映出了一个浅浅的人影,涂途微微侧了头,歪着嘴巴轻笑了一下,她知道,那是普塔雅的光影。 我是郭多,小透明一个。 从小到大过着最普通、最平凡、最老套的生活,默默无闻这个词放在我的身上也是恰到好处的。上学时老师对我的评语没有新鲜的词儿,用得最多的就是默默无闻四个字,偶尔换了文静二字。我不知道用默默无闻来标签自己对不对,似乎还是有点问题,毕竟我也没有做出什么特殊贡献。算了,不去咬文嚼字。总之,无论何种环境下,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也就是说,在别人的世界里,我的出现,既谈不上锦上添花,也算不上雪中送炭。站在人家面前,人家还得皱着眉头吸着牙缝,考虑如何安置我的位置。半晌,对方将手一指,用了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对我说:“你先坐这儿吧!” 庆幸我的运气尚可,出了校门去应聘,第一家就将我留下了,我在这间公司一坐就坐了十年。办公桌椅都换了两轮,我的位置没有改变,身份也没有改变,一切都保持老样子。 早高峰的公交或地铁,没有人在意我有没有顺利搭乘;晚高峰的突变天气,没有人关心我是不是顺利到家。我常常是起个大早赶个晚集,手指按在打卡器上,温柔的女声冷冰冰地提醒我这个月的全勤奖泡汤了;抑或是披星戴月回到家,肚子饿得咕咕响,天呐,通勤时间都快赶上上班时间的四分之一了,我直接仰面躺在床上,一点都不想动。 有一次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凌晨四点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亮着,整个人毫不顾及形象的赖在床上,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换,手腕上还套着提包的带子。忽然想起桌上的大海碗还泡着方便面,已经变凉变坨,碗里的水都被面给吸干了。 我翻了个身,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瘪着嘴眨巴着眼睛,好容易酝酿了感情,自以为会梨花带雨美世无双,却只冒出个鼻涕泡,眼泪竟然不争气的收回去了。我被自己给气笑了,将头埋在枕头里,发出似哭非笑的难听声音。 不知道爸妈给我起名字的时候有何想法,或者说得好听一点,是有何种期望。“多”这个字,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倒真显得我“多余”。我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城市呆了十多年,爸妈除了在年节问我回不回去,其它时间全然不顾。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自由”,只觉得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同学群里少不了活跃的人, 59.影 《隅》全本免费阅读 等?不知要等到几时!我不想站在大厅里做无谓的等待,即使等电梯修好了,我也不可能在头两批先上,总要发挥尊老爱幼的精神,再被蛮横无礼的人抢先,我还是要落到最后。 得嘞,简单做个热身,活动活动胳膊腿儿,一口气登上四楼,接着就不行了,腿脚发酸,只能一级一级向上挪。说实话,我对我的行为已经感到了后悔,我想下楼,但我不敢,我怕人家用异样的眼神看我——其实并没有人在意我,但我就是害怕。 有一次赶上下雨,周围人都没有伞,我的包里放着一把伞,可我不敢拿出来。我担心周围人会用看怪物的眼光看我。后来想想,既然我有伞,我为什么还要傻乎乎地陪着素不相识的人淋雨呢? 我的前面还有一个女生,距离我大约小半层。我认得她的小动作,总习惯弯曲了右手食指推着鼻梁上的眼镜。她叫马德琳,是个有着高学历的人,但我没觉得她的长相与学历能挂上钩,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常常低了头说话,声音小得听不见。 我俩是同层的对门邻居,完全可以搭伴同行。 我快走几步,从她身边越上几级台阶。她果然不出我所料,抬起手指向上推了推眼镜,偷眼看了我。我右手扶着栏杆,突然回头向着她笑了笑。我对我的这一举动感到十分诧异,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不为所动,一边推着眼镜一边噔噔噔向楼上跑。我可没她那么好的体力,真的跑不动了。 说到体力,我很佩服一些外卖员,在电梯停运的情况下还能手提东西往楼上奔。刚才就有一个外卖员从我身边大步流星的冲过去,带动着风吹乱了我的发,让我多了疯婆子样的造型。当我走上两位数的楼层时,那位外卖员又风一样从我身边往下冲,我整理好的头发又成了疯婆子样的造型。 从我记事起,我就梳着高高的马尾,有时长度过了肩,有时修剪了只到脖间。妈妈说这样的马尾显得人精神,可我觉得太单一,但真要让我换一换,我又不知所措,保持了固有的模式,还是挺有安全感的。可是,人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于是,我在额前留了斜刘海,风一吹,乱糟糟的。 我整理了额前的刘海与周边的碎发,仰头看着螺旋向上的阶梯。 这座楼有三十多层,不知道那位外卖员是不是要送到顶楼的。这样跑上去可不得要了半条命,难为他还能跑上跑下。我不禁停下来,扶着栏杆回身向下张望,望不见那外卖员的身影,倒望见了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小伙子。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向上走,走到我身边还看了看我。我也不甘示弱,斜楞了他俩一眼,貌似人家根本没正眼瞧我。我凭空白了一眼,无力地继续向上走。 你要是问我为什么要租这样的高层房,或者是疑惑我为什么会住在环境这么好的出租房里,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说得话。这虽是高层,但房租一点也不贵。房东说这是回迁房,卖不出高价,往外出租是最好的打算。她本人既不缺钱也不缺房,有一个女儿在外地,她和老伴儿常常去女儿那儿住。 我并不完全相信房东说的话,她的一张嘴喋喋不休,我在心里给她回了话。 “又不是一线大城市,能租出去就很好了。这里离着市中心又远,坐地铁还要一个半小时才到市里呢。再说了,一室一厅的房子,还要找什么样的房客?十八层的名头,说出去也不好听。”当然了,我可不敢对房东当面说这些话讨价还价。她的眼神很是凌厉,像极了童话里的狼外婆,我真怕她把我吃掉。 我在这座城市读大学,赶在毕业前的一个月找到了工作,急需一个落脚点,这里合适就住下了,去掉房租还有剩。公司附近的房子太贵了,我的工资承受不起。这几年,看着存折上的数额一点点增加,真是高兴。我喜欢点算现金的感觉,那才是实打实的钱。 说到工作,这又引发了我的焦虑。三十三岁的我,公司里元老级底层者,随时被人扫地出门,没有饭搭子,没有办公室恋情,没有升职加薪的可能。只有公司要换掉我这个底层者的传闻,以平均六个月一次的频率有序的传递着。果然一批一批的面试者来了又走,没有呆长的,我也就暂时被保留了下来。 我前面提过了,我一出校门就有幸留在这间公司,能够专业对口,是很不容易的,何况这间公司的薪酬与各项福利待遇真是没得说。它不是没有缺点,单说晚间会就会让人头疼,但我不想走! 我不知道我还能被保留多久。我每天都处在焦虑之中,像是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使我的心颤栗,有时两只手也会颤抖。我将在公司的每一天都当作是最后一天,早晨是惊悚与悬疑的氛围,中午又换了忐忑与不安,下班又成了唏嘘和感慨。我的年龄、学历、技能,以及个人质素,都不占任何优势,熬一天算一天吧! 生活没有热情,工作也缺乏激情。 其实比起白天,我更喜欢夜晚。将自己掩埋在一室一厅的房子里,要比挤在人群里更有安全感,也会忘记自己是孤单的一人。 夜是深沉的。一切好与坏、是与非都被黑夜所笼罩。它欣赏你的一切骄傲,也隐藏你的所有过错。在如墨的夜色里,你可以无所顾忌的摘下你的生活面具,随心所欲。 睡一觉,让黑夜接收阴霾;醒来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程度算是“好”,只是觉得当太阳再升起来的时候,总会是新的一天,就是不知道这“新”又是怎样的程度。 我好像更“旧”了。 距离我走 60.第 60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阳光真是不错,初夏的气息颇为宜人。我真羡慕那只猫,没吃饭还能保持活力。它在消失之前,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无聊的痴者,透着鄙夷。 在回公司的上行电梯上,我呆呆地站在最里面,想着那只猫的眼神。它在鄙夷我什么呢?我的确是无聊的一员,这时候竟然注视着前面男士的脑袋,典型的地中海。他一会儿低了头看手机,一会儿抬起头看电梯数字。我想象着中间是陆地,周围的头发是大海。陆地上有很多小小的人儿,大海翻起奔腾的浪花,有许多小人儿被冲到了大海里,顺着忽高忽低的坡度追寻自由去了。 我低下头去,抿着嘴憋着笑。电梯里映出我的影子,我想起了那只猫鄙夷的眼神,它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日常极其平淡,下班后只有追剧;每周一天的休息日完全闭不出户,睡到日上三竿,随便找点吃的,清醒的时候不是玩儿消消乐就是斗地主,尽量不去触碰动脑子的事。这种状态也会让我感到崩溃,却又无力改变。工作的疲态已经在削弱我探索新知的能力,虽然有时候会冷不丁感到毛骨悚然,而我也甘愿被这种感觉所侵蚀。 小时候看了很多故事,好羡慕书里的主人公不是有宝葫芦在手就是有田螺姑娘相伴。我也想!特别是在通勤时间超出我的预期时,我真的很想推开门就有可口的饭菜端在桌上,待洗的衣服已经平整地收纳入柜,家务事收拾停当一尘不染,各项水电杂费不需费神算计。谁说单身生活没有负累,只是没有童叟之事,其它的一概只多不少。 回家晚的时候,我就不吃饭了。说真的,家里预备的面包真的是吃够了,打开来,咬下的面包块在口腔里翻来倒去,就是咽不下。我当然知道自己动手做饭是最佳的选择,但我真的没有力气去做,一想到还要刷锅洗碗,我就头大。 可能是我懒吧! 公司里有个大姐总喜欢用“吃不了苦”来评价他人。 “哎呀,就是不愿意吃苦。人呀,还是得多吃苦。没有苦就得想办法让自己多吃苦。不吃苦只想福,这种思想要不得。人吃苦才行,不吃苦不会有出息。” 我就想不通了,吃得苦多了,就一定是好事吗? 这位大姐不仅嘴上说要吃苦,行动上也是这么做的,她很乐意吃苦瓜苦苣苦菜。但是如果下通知要做某件事时,大姐一定躲得远远地,她说她不爱吃这个苦。我抬了眼皮看她,人家面不改色,泰然自若。 不消一会儿,大姐的吃苦论还是不能落下:“不吃苦怎么能行!不吃苦就是懒人,懒人会有什么出息?多吃苦有好处。记住了,无论什么时候都得记着吃苦。”她的筷子夹起一块苦瓜,吃得挤眉弄眼。 我讨厌吃苦瓜!楼下的猫也不喜欢。我真的好羡慕它,来无影去无踪。但有时也会觉得它可怜,遇上刮风下雨怎么办,夜幕降临之后怎么办,它有栖息的地方吗? 好想念以前六点准时下班的日子,不知道领导是盲目跟风还是世道艰难,公司的规章制度时时更改。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才发明的晚间会,本是六点就可以下班回家吃晚饭,偏偏要留下来做一天梳理、当日总结、翌日展望,每日翻来覆去地讲,主管级别以上的领导竟然乐此不疲,说个没完没了。 晚间会的三个小时不算加班,就是加班也没有额外的费用。 我们天天饿着肚子,一边开会一边处理白天没回复的消息,还要进行临时加载的工作。相对来说,前台小姑娘的工作量少一些,开会的时候托了腮睡觉,有次被发现,当场罚了二百,吓得我们大气不敢出。自此,在座的人强打了精神,不仅眉头皱得难受,心都快烦死了,感觉呼吸都快没力气了,胸口总是闷闷的。 当墙上的钟表指针指到九点整时,领导终于放了我们。这下可以抱头鼠窜,争取早点回家!有人小声嘟囔着累死了累死了,听力灵敏的领导径直走到那人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问他工作是不是很累,要是累的话就尽管提。这谁敢说呀,除非真不打算做了! 反正我不敢!只管拿起橙色的渔夫帽往头上套。 公司里的女生大都戴着帽子,无论四季,因为真的没有时间洗头!有人打车没人接单,就在公司接着再干会儿。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具被抽干的皮囊,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躺在床上无意识的刷手机,直到不得不去洗漱。 我闭着眼睛刷牙,想到明天的工作,就好像看到一群破门而入的流氓将充斥在每个脑细胞张牙舞爪向我示威。 其实谁不累呢?只不过是我自己矫情罢了。这个环境虽然辛苦,但好在熟悉,对于我来说,这就是难得的舒适圈。换一个,也只敢嘴上说说,哪里来的行动力呢!公司楼下的流浪猫,最近又对我殷勤起来,吃光了我准备的食物,还会对着我撒娇,临走前露出难舍难分的笑脸。谁知道下次见了又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呢! 我是郭多,这就是我的日常。毫无波澜的一滩死水。 现在,我正无奈的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每天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看着冰冷的天花板。病房内有其他病人的亲属走动,他们不时瞥着我,仿佛能看到我内心难以形容的酸楚。我心里暗笑,你们是看不出我心内的小小欢喜,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可怜,宁愿躺在这里,因为不必在公司里熬那十二个小时的班。况且也不是什么大病,小感冒引起的高烧。我醒来时,护士还表扬我很棒,能够凭着最后的清醒打了120,要不然非烧糊涂不可。于是,我得到了七天无薪病假,而我在床榻已经躺了三天。 公司不会因为我的缺席而停摆。我从来不敢请假,生怕公司发现一个让我心惊胆战的 61.第 61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那只流浪猫面对我给予它的好,是不是也会有五感杂陈的慌乱?它这几天怎么样了?会不会想我呢?或许,很快就会忘记吧!流浪的小猫,看得风景太多了,哪里还会顾及到我呢! 还是自己的小窝舒服,即使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但我喜欢它。我在家里闭不出户,赖在小床上三天。病假只剩下一天,我想出去走走。如果流浪猫不是在公司楼下出没的话,我是真想先去找它。 去哪儿好呢? 我不会开车,舍不得在非上班时间搭乘地铁,更别说坐出租车,连公交车都得好好看看是不是一元钱的车费。我喜欢将这些钱省下来,攒得多了,挑个日子买块小蛋糕或是一束花犒劳自己,这是不是生活仪式感? 此时此刻,要去哪儿呢? 说来可笑,我在这座城市马上就要待了十五年,连半座城市都没有逛过来。 幸好亲友这几年没有来打扰我,如果让我当向导,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肯定要扫他们兴。这座城市的景点是什么,我只在本地人的嘴里听到,只在网上的介绍里看到,从没有身临其境。 我站在阳台上向外望去,花红柳绿,蓝天白云,阳光使得我的眼睛无法睁开,抬起左手遮在额前挡了刺眼的光线。我不知道要去哪儿,但又不想辜负这好天气。我的身体需要阳光的滋润,在大自然中活动活动腿脚,放松放松心情,是很有必要的。 其实我的身体真的已经大好了,只是一厢情愿地希望不要那么快好起来。一想到明天就要去上班,面对未知的境况,我的心就慌,但我没有勇气拿起手机向领导请假,我害怕听到的是拙劣的冷笑:“那你就不用来了。” 世事大多是令人无语的!在能笑的日子里一定要放声大笑,要不然哭的时候酝酿不出对等的眼泪…… 这么一想,心里有了些许的畅快。出去走走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对着镜子看了自己的脸色,看不出过分的憔悴。我的皮肤本来就白,现在更白了。我将门打开一条缝,对门的马德琳恰巧也开了门。我以为她会抽身返回,没想到她竟对我点头微笑。她穿了一件夸张的露背黑色裹腿长裙,外罩一件薄款浅棕色短衫。短短的乱糟糟的卷发,不像是自己的天然头发;发上别了两个鲜艳的粉色直板发夹。这副模样我见过,那时讶于她的变化。 她变得大方起来,我也就不必扭捏作态。 “嗨。” 她也回应了我:“嗨。你身体好了吗?” 我感到奇怪,她怎么知道我是个病人。我机械般地点头:“嗯,好多了。谢谢!”离得近了,我可以肯定她确实戴着一顶假发。 “不客气!你要出去吗?如果一个病人身体大好的话,是可以出去走走的。总是闷在家里,不利于恢复健康。你要去哪儿呀?” 我语塞,尴尬地咧嘴笑着。转念一想,那天的动静肯定不小,120都来了,同是一层的邻居,怎么会不知道呢。她说我是个应该出去透透气的病人,这就说得通了。 “在小区的小花园走走也很好。”我并不喜欢这个提议。小区的小花园是老者与小朋友的“地盘”,我每次经过那儿的时候,都会快步前行。我与那片热闹格格不入。 电梯的到来,让我俩简短的谈话戛然而止。电梯顺利下行,没有过多楼层的停留。我在心里反复演练了可能会出现的话题,眼睛盯着马德琳的背影,不知道她是否明白她的这身装扮并不适合她。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敲我家门。我们是邻居,应该互相帮助。一人独居,总有些不方便的时候。有事就尽管来寻求帮助。”她忽然转过身来,对我咧嘴一笑。 我点了点头。我的年龄比她大,言谈举止却比她幼稚许多。或许是我敏感,我觉得她是话中有话,似乎对我的现状了如指掌。我猜是因为生病的那天,阵仗比较大,作为对门邻居,她绝不会不知道。就这么一点事,我的脑海里已经翻江倒海的思考了三遍。 “我们邻居多年,却只是点头之交,这会儿说得话比那些年的招呼都多。”她笑起来如同温暖的阳光,像极了她现在的装扮,再不是那个只知道用手推着眼镜的马德琳了。 电梯到了七楼时,进来一只大金毛,它长得真有趣。两只眼睛小小的,好像是两粒绿豆,我猜除了是天生的,还因为毛发的遮挡。它主动向着马德琳凑过去,一会儿低头嗅着,一会儿抬头看着。马德琳很自然地俯身逗弄它,好像老朋友一般。我又想起了流浪猫。 她笑着对我说这狗真是可爱。 我忙点头附和:“嗯,可爱又听话,讨人喜欢。”说完了,我与狗主人对视一笑,突然意识到他不会以为我说的是客套话吧? 马德琳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我,没答话,继续逗那金毛。那狗很亲近她,狗主人立在一侧很尴尬,仿佛是陌生的偷狗者。 电梯到一楼,她潇洒地将手一挥,留了背影偏过脸对我说再见,率先走了出去,那金毛一个劲儿地向前追,狗主人的牵引绳大力拽着它,踉跄着向前奔去,可怜他一把年纪。 两人一狗各有各的去处,而我无处可去。 小区内的小花园枉顾它的名字,只有低低矮矮的灌木丛,看不到姹紫嫣红。木椅上坐着闲聊天的老年人,有人天生大嗓门,家长里短都被旁人听了去,那人也不怕羞,还一脸得意的回答突如其来的疑问,像是宁静的夏夜里讲故事的人。 我听了只言片语,了然无趣。做了深呼吸。我是特别容易感到紧张和焦虑的人,芝麻绿豆的小事情都会焦灼不安,一想到明天要去上班,我的心就发慌。要问慌什么,谁知道呢 62.第 62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两边的商铺关门的比较多,多半也是位置偏僻的原因吧。若不是跟着马德琳,也不会搭上这条线路临时下车。我一边向前慢慢走着,一边前后左右探着环境。我在一扇落地玻璃窗前停下来,上面清晰地印出了我的身影。抬头去看,店牌上写着“茶隅”二字。 “是喝茶的地方吗?” 我向着落地玻璃窗内探看着,但看不真切里面的样子。这样的窗子有一定的保护性,只可从内向外看。有人从里面出来了,是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她有一张眉清目秀的脸,一双大眼睛清澈而明亮,透出她的聪慧与狡黠,似乎能够生出许多话来。她的五官单拿出来该是很漂亮的,但组合起来却并不标致,好在漂亮的眼睛给那脸加了分,连带着五官也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我从她身上的围裙猜想她与这家店铺的关系是紧密的。我心里说:“她马上就要跟我说话了。” 我想错了!她既不邀请我进店,也不向我推销店铺,更不会不耐烦的赶我走,这点和其他开店人不同,不会使我感到窘迫。 但我还是跟着她进了店里,只因她一个回眸的眼神,我像是她的影子,亦步亦趋。 这果然是一间茶室。 进门右侧是柜台,左侧是饮茶的区域。一张古色古香的红木长桌紧临落地玻璃窗,两边各安置了同样材质的方椅。桌上铺一条淡青色桌旗,空处摆一盏上镌白梅的透明花灯。桌子上方吊有四个灯笼,绘有各种图案。其他桌椅或方或圆,容一二人坐,浅浅的各种色彩,是现代气息的简约风格。 茶室仅有一人在照料,她已经走进了柜台后。我的眼睛追随着她,也站到了柜台前。她并不招呼我,自顾自地忙碌着。我看着柜台后又高又大又宽的橱柜,它很像中药柜,抽屉上没有标签,里面应该装着各种各样的茶叶吧。 我像一个初见世界的懵懂婴孩,对这里有着新奇的感觉。柜台上有一个木框摆件,内里嵌着一个相框,旁边的留白,上端吊着一盏小小的灯,端是一个可翻转的小小沙漏,正在滴落着五彩的沙。相框里有一张肖像画,齐脖的稀疏的短发,直垂眉下的齐刘海,一对内双的眼睛带着浓浓的酸楚,脸盘又肉又圆,抿着嘴巴又像笑又像忍着哭泣。 这肖像画似曾相识,我的手不自觉地伸了出去,略一触碰,内里嵌着的木制相框,便三百六十度转个不停。我被吓了一跳,忙缩回了手。柜台后的人面带笑意的看着我,这一切都被她看在眼里。我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丝笑,眼睛四处寻着可以落下的风景。 柜面上移过来一只手,推着杯子停在我的面前:“尝一尝吧,会缓解你的紧张。”我右手的三根手指轻抚在杯壁,感受着从内透出的温热。 很巧,我在回途的车上又见到了马德琳。这次没有邀请我相坐。她坐在公交车的后方,眼睛盯着车窗外。我想她一定是看见了我,只是她的气场发生了变化。我假装找座位偷偷观察她。香槟色的高跟鞋、黑色的直筒裙、西装式短身外套、略带凌乱美的高盘发、玫瑰金边框眼镜。这副模样,我并不陌生。我在距离她三排座位的斜前方坐下来,她忽然扭转头来对我轻轻点头,我赶紧嘴角上扬以作回应。她抬手扶了扶眼镜,又看向车窗外。 只是七天的病假,再回来,公司的氛围却好像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本来就是透明的一派,现在更像是冰冷的、散发着寒意的黑影,与周围洒下的阳光格格不入。连那楼底下的猫也好像是怕了我,任凭我如何喊它,都不愿理睬我,甚至在逃走时踏翻了我给它准备的饭。我蹲在原地吸着鼻子,用手背抹了抹干燥的眼睛。 我的名字又一次上了裁员名单,这次是真的。已经有接替我的人。早上,部门经理在我落座的第一时刻对我说:“周五离职吧。”我脑子发懵。她的语气毫无转圜余地,又加了一句让我颇感讽刺的话:“正好可以有个双休。” 接替我的人已经到岗一周,是个文静的女孩子。敏于行而讷于言,她的确比我聪明的多。我不需要多加言语,她看一遍就知道接下来如何做。我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也不敢与人锱铢必较,何况是这样温顺的女孩子,我更不会明着使招或暗里发坏。更何况,今天周三,离着卷铺盖走人只有两天。 我除了吸溜鼻子,什么也不会,眼泪都不会有,真是可怜。人都说摆烂的日子是过得最快的,我在公司被迫摸鱼了两天,简直像被囚禁一样。我不必参加周五的团建会,但在排队打下班卡的时候,有同事起哄要我开离职庆祝会。 “哪怕买杯奶茶也好嘛。” 我低下头不去理睬,同事们却越说越起劲。有要吃烧烤的,有想吃家常菜的,有的提议吃自助餐,好像我是开饭店的老板,一定要我的钱包出出血。接替我的女孩子为我解围,她提前点了奶茶外卖,人手一杯。大家一边打卡一边手持奶茶,立在电梯门口。 其实我并不感激她,那是她为了自己才做这个好人的。我的离职手续很痛快,与公司再无瓜葛。在与财务办理交接事宜时,同时我也得知接替我的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她是某部门经理的亲戚,今年大学毕业。 以往下班,想要迫不及待的回家。今天不一样,随便上了公交车,待它到了终点站,再随意搭乘另一辆,就这么转啊转啊,转了五六辆公交车,我又来到了那间茶室。 那人仿佛是预知我会来一样,在我露面时,就已经将一杯茶放在柜台上。柜台上的木框摆件也在忙着,内里嵌着的木制相框三百六十度转个不停;上端吊着的灯,发出柔和的光,下端的沙漏缓慢地滴落着五彩的 63.第 63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谈恋爱,不就是腻歪嘛!可你别当着我的面腻歪啊! 头一次的时候,我俩在逛街,她全程低着头与她的男朋友发信息交流,丝毫没有理我的茬儿,害得我跟个傻子似的自言自语,一气之下我抽身而退,扔下她就跑了。我承认我这样做是很没有礼貌的。可人家嘴上抱怨我,却依然站在原地发信息傻乐。 “恋爱真是让人犯傻!” 第二次是在电影院,好端端的又发起了信息。她的手机一开,就像黑暗中起了一团火,还是直冲着我的一团火。俩人聊得没完没了,我的眼睛都快被晃瞎了。 忍了一会儿,借口空调温度太低,要出去暖和一下。我躲在厕所里压制自己的怒火,好容易平复了,但我没回自己的座位,拣了第一排的空位仰着脖子看完了最后半小时。 “谈恋爱连基本礼仪都谈没了!” 那时我还不到三十岁,对于人生大事不算着急,现在一晃就过了三十。 这两件事之后,我不大喜欢和她一起出门了,第三次也是我俩彻底决裂的一次。 那天,我俩坐在一起聊天。她替我买了一杯饮料,我给她钱,她不要,索性将钱扔还给我:“哎呀,不就五块钱嘛!我请你了!再说了,现在谁还用现金呀,你可真老土,我不要!包里装着现金,我都觉得丢人!我男朋友说了,把钱存银行里的都是老太太,年轻人才不会和银行打交道呢!” 我听了刺耳:“我喜欢现金,只要钱在我腰包里就行。不管和谁打交道,我的钱,我说了算。”我把那五块钱小心的放到自己的背包里。 她用了鄙夷的眼神打量我,那一餐就在异样的气氛中结束了。这之后,我俩成了彼此熟悉的陌生人。她与男朋友结婚生子没有告诉我,我回家过年也没有联系她。 孤身在黑暗中,我竟有些想她了。说不清是真的想她这个人,还是想念过去在一起的时光,或者说是怀念以前的我! 以前的我,现在的我,乃至未来的我,都不会有大的不同,永远是千篇一律的样子,甚至是更加糟糕。 我这样的年龄、我这样的外貌、我这样的性格,大概率是不会有所改变了。想到这些,心就慌。抱着双腿蜷缩着侧躺下去,睡一觉吧,醒了就会好起来的。 迷迷瞪瞪间,感受到了一股光亮,虽是闭着一双眼睛,却有着比白天更闪耀的光亮。我翻了个身,将头埋在被角,继续睡去。那强光依然存在,我又缩了缩身子,不去理会它。 天亮一看,晴空万里,昨晚一定是在做梦喽! 浑浑噩噩的日子已经过了一个星期,时间不长,却是度日如年。自那天从茶室回来,我已经躲在家里将近七天,真是要发霉了!白天看招聘等拒绝,晚上抱着双腿蜷缩着身体闹自闭,将过去的种种回忆了一遍,更为颓丧。 很难得,我决定在这晴好的天气里,出去走走。 今天,我特别想去茶室,真正的坐在那里品一杯茶。细细听一听从角落发出的声音是真是假。那女店员会不会猜到我的出现呢?今天我不要她自作主张递过来的茶,我要自己选。 我清楚的记得靠近门边的一面墙上,整齐地摆放着各式茶杯,我早就相中了一款深腹圈足的高杯,倒置像一个铃铛。我一定要大大方方的告诉她:“我就要这个!” 她还未等我开口,只是看着我的右手食指指过去,便会意我的意思,取下了那个杯子,径直走向了柜台后。这一下,扰得我手足无措,好容易壮胆大方起来的情绪立刻无影无踪,悄悄做了深呼吸。 她动作麻利,将我引到古色古香的红木长桌旁,示意我可以坐下。真是不好意思,这么大的桌子,竟然允许我一个人坐。她将手里端着的孔雀绿荷叶型盘子放到桌子上,气味张扬的榴莲直窜鼻腔。 我不禁皱了眉,弯曲了手指遮挡在鼻上。但那天鹅造型真是好看,饺子似的肚子轻轻鼓起,酥皮如同层层海浪,交叠出丰富而自然的层次。真羡慕这些洒脱快乐的小天鹅,只做自己,什么也不怕。 我端起茶杯,那种嘁嘁喳喳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确定就是从立式钟表那里传出来的,疑心那后面不是躲了一只老鼠,就是藏了顽皮的孩子。那东西也是小心翼翼的,努力不让声音传出来,可越是这样越事与愿违。我听得真切。 天色突然暗下来,这分散了我对那声音的注意力,抬头去看落地玻璃窗外的天。 “像是要变天。”女店员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站在我的身后,她的声音像是从深谷中传来的一般,幽远而缥缈。 天色继续暗沉下来,像是月没星稀的鸡鸣四更。云层堆积,有一闪一闪的光。像极了那似梦似真的情景。 “我给你换一杯吧?这茶也该凉了。” 她的手碰到了我的手,恰巧一道闪电凌空而来,我俩都被吓了一跳,杯中的茶似是也受了惊吓,蹦跳着向外窜——我俩的手上沾了茶水。她一点都不慌,从围裙中取出一方格子状的棉手帕,交予我擦手。 一种瓶子相互碰撞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向左侧偏头,看到靠近柜台边的空处摆着一个壶,大肚、细脖、上端有两耳,通口处停着一只无箭镞。声音就是从那发出来的。是谁投进去的呢? “你要不要试一试?‘燕饮有射以乐宾,以习容而讲艺也’。很有趣的娱乐方式,如果有兴趣,你可以试一试。”说着,她走到立式钟表那儿,向那壶里投射箭镞。我不会这游戏,但从她笨拙的动作能看出她也不会。 她果然没有投中,却向我惬意一笑。我真佩服她,如果换作我,一定感到莫大的窘迫,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天渐渐亮起来,阳光从遮盖的云层中寻找着可投射光线的缝隙 64.第 64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你是不是想大喊大叫呀?”说完,她笑了起来,笑够了,又说,“我已经搞明白了,你现在成了影子,是能人云亦云了。但是只要咱俩相处并专注于对方,你我是可以单独交流的。所以,”她伸了右手食指指着我:“放弃抵抗吧!反正对于你来说,做透明的小人物已经习惯了。” 我很擅长在人群中“隐藏”自己,自然而然的就妥协了。“我要一直躺在地上吗?” 我学习再不好,也懂得一点物理知识。影子分为本影和半影。两个相叠而不重合的全黑色影子是本影,半明半暗的是半影。 “当光线在同种均介质指中沿直线传播,不能穿过不透明物体而形成的较暗区域,这部分的投影就是影子。影子的形成需要三个必要条件。首先是光,其次是不透明或半透明的遮光物体,最后是能显示出影子的地方。三个条件缺一不可,否则是不会有影子产生的。” 她侃侃而谈,落落大方,一根手指随着她说得话指指点点。这不是我的风格,但现在也随着她而做。 她虽是我的影子,性格却截然不同。 “我虽然是你的影子,但是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因为你的性格怯弱,而且喜欢胡思乱想;小时候学习不好,长大后同样没有进取心;三十多岁的人,没有感情、没有友谊、没有工作,只知道躲在家里自怨自艾,一点小事就搞得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丝毫不会想办法自救。所以,我很讨厌你!” 她伸了右手食指点着我,抿着嘴巴狠狠地瞪着我。 我瞠目结舌。 “尽管是这样,我不会抛弃你,因为没有你,就不会有我。我也不想去探究自己是如何被赋予了生命,这种需要长时间去研究的问题,对我而言是浪费。我目前要做的是付诸行动去改变,我要将我讨厌你的种种全部重新来过。你的很多行为使我鄙夷!你浪费了这身好皮囊,因为你太不爱惜自己了。你应该知道,我们每一个个体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应该白白虚度属于自己的生命。我说了这么多,知道你早已呵欠连连,没关系,我只想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老老实实地躺平!属于我的时间,正式开始。” “等一下!”我大喊起来,“你先等一下!” “怎么了?你有什么异议吗?我可以让你说,但是我不会接受你的任何想法,更不会采纳你所提出的建议,因为现在我才是郭多,你只是郭多的影子。你浪费了三十二年的大好青春,我每天做你的影子,看着你的一举一动,真是受够了!既然有这样的好机会,我就要从第三十三年开始,让认识郭多的人刮目相看。” 她的手指又指点着我,这使我感到厌烦。我没有这样的习惯,但看到盛气凌人的领导这样做得时候,我也蠢蠢欲动。 “你怎么做,我管不了。只是,你不要给我留麻烦,恢复正常之后,我怕我解决不了。” 一声刺耳的冷笑:“哼,说不定这辈子就这样了哦!” “别!”我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我不想永远躺在地上。 “又是这种欲哭无泪的表情,有意义吗?同性不爱看,异性又吸引不来,做这种表情给谁看?自我垂怜吗?就比如说现在,你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啊,连退路都不会给自己找,可怜什么?又不能当饭吃!” 我无话可说。但我很奇怪我的大脑要比想象中的清醒。竟然可以想到这个问题:“你刚才说,影子需要三个必要条件才会出现,那我不会被你故意隐藏起来吧?比如说,明明阳光很强,你却故意往阴凉地钻,避免我出现。”我的语速也开始加快,委屈巴巴地问道。 “我才没那么卑鄙呢!我们是一体,没有你,就不会有我,这点心胸,我还是有的。好在别人不会理睬你,所以,即使我们同时在场,我也不必感到害怕。” “你怎么知道别人不会听到我说话?” “那我们就出去试试喽!哎,我想去那间茶室喝茶,昨天的糕点,你可一点都没动,我可是馋的不行。”她打了一个响指,“我要去喝茶,吃糕点,坐在里头看街上的风景。” 我一听可急了:“不行!破费一次就够了……” “哎,”她打断我的话,“我好不容易可以不做影子,为什么不能享受人生?你的钱包里有钱,手机里也有钱,我算算……”她的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水电费差不多就够了。只要我在月底前找到一份工作,就不必动你的老本儿。”她又打了一个响指,“好嘞,梳妆打扮,出发!” 我没有新奇的衣帽鞋袜,中规中矩的休闲衣。她一边翻简易衣柜里的衣服,一边撇嘴道:“你这都是什么呀?平时我看大街上的裙子啊、裤子啊、小衫呀,你这都没有啊!这些风格不合我意诶,怎么办?”她低头对我说。 我怎么知道呢! 她噘着嘴巴思索着,突然话锋一转:“对了,我也得给我自己起个名字。对外呢,我就是你,叫郭多。就咱俩的时候呢,你对我得有称呼。世间万物都有名称,这是最基本的。” “我的名字里有个多字,你又是我的影子,就把多字拆开吧。”我贴在地上比我立于天地间要聪明得多。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但我不会采纳的!我想叫滢滢。它谐音影子的影,代表我的由来,寓意也好,水的清澈,影子不就是这样吗?可以停在墙上、花上、只要有显现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影子出现。”她越说越起劲,直至有了憧憬。“不过呢,你怎么愿意称呼我那是你的事,你只要记住,我有名字就可以了。” “我肯定尊重你呀,我叫你滢滢吧。我们是一体的,尊重你,就是尊重我自己。” 她伸了手指指点着我:“你早该这样啦!自我尊重!” 她 65.第 65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不行诶,优势果然不明显。能拿出手来的就是稳定,但稳定不见得吃香啊,那些人会有很多说词,可以说你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也可以说你唯有一技缺乏竞争力。你的工作具有可替代性,年龄又不占光,你要说从头再来只会惹人笑柄。怎么办呢?” “我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不断粮就行了,安稳一辈子,也不是坏事。” 滢滢将手机抵在下巴处一点一点磕着:“其实呢,三十三岁也不晚,脸皮厚一点,烦恼就会少一点。你最大的问题就是脸皮薄,烦恼就爱找这样的软柿子捏。只要自己不在乎,别人又能拿我怎么样!我决定了,要么来个回马枪,要么就去竞争对手那儿。想证明自己,这两条路是最佳捷径。” “你可别乱来,我只要安安稳稳的就行了。什么出人头地,光宗耀祖,那都不适合我。想证明自己,那是别人的想法,我完全没有。只要你帮我找到一份工作,每个月有钱进账,那就谢天谢地了。你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留着以后再说吧。我,郭多,老实本分的一个人,不想惹麻烦。” “老实本分,不代表要过逆来顺受的生活。你现在是失业诶,大龄剩女的失业,外在环境多的是难听的话对付你,你要是一出去找工作,非吓坏你不可。我不一样,你的三十三岁是我的起点,我脸皮够厚,不会让别人看扁,更不会让你看扁!” 滢滢勇气可嘉,她搜索了原公司的招聘信息,找到一个相近的职位,决定直接前去面试。我提醒她:“你没有提交申请信息,人事也没有联系你,你怎么去呀?” 滢滢撇了撇嘴:“人呀,就是喜欢等。你等了三十多年,等来了什么?爱情?事业?梦想?你仔细想想你等来了什么。它们将招聘信息发布出来,就是要找合适的人前去应征,同样是在等,我毛遂自荐,有问题吗?” 我觉得有道理,但依然认为不妥:“在对方没发认可信息之前,我们还是不要去了,不合规矩。” “规矩?”滢滢斜着眼睛歪着脖子看向我,“规矩是人定的,既然会定,也得会变通。死板教条的招人,难怪没有人才要去。” 我有满腹的话,却一再被打断。 “我,郭多,学历达标、年龄合适、经验丰富、性格稳定,哪一条可以阻止我应征?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有准备的人可不会白白等待。我不是娃娃机里的娃娃,等着那些人一边骂我一边拿大夹子来抓我,我要主动出击!” 影子和光线相反,离光源越远,影子就越长。太阳升起没多久,滢滢就打扮妥当出了门,我贴在地上被拖长了影子,随着她的移动,偶尔落在了低矮的灌木丛上,沾染了青草的芳香。 滢滢真的去了我工作十年的旧公司。那只流浪猫扑过来,踩到了贴在地上的我,向着滢滢撒娇。她蹲下身子,伸手逗弄了它,轻轻唤着“猫”,猫就“喵喵”个不停。她推了猫远去,起身整理头发和服饰,意气风发,踏着高跟鞋走路带风,来往的人纷纷看向她。她昂着头,目不斜视,第一个走进电梯,按了十楼。电梯停下,她踏着高跟鞋按响了旧公司的门铃,前台开了门,一脸疑惑,不断打量着滢滢。 “郭多?” “是我啊!”滢滢将我一贯扎得马尾发披散开,整齐地梳理在脑后,额前的刘海斜在眉上。她特地买了一套黑色职业裙装,搭配了黑色高跟鞋。还买了一个黑色单肩背包,换掉了我平时随意拿来用的各种袋子。 “你来干嘛啊?离职手续没办好?” 滢滢将手机打开,调到招聘信息的页面,怼在前台的面前:“我是来应聘的。” “啊?你有面试通知吗?这个职位你做得来吗?” 滢滢不想和前台做纠缠:“你问的这些问题,请负责人事的同事来回答。你的职位是前台,搞清楚来人的身份足矣。专业的问题请专业人士作答。” 前台不高兴了:“那你应聘的职位也不是你的专业呀,你离职才多久呀,这么快就积累到相关经验了?” 滢滢眉头一皱:“你的专业和人事也无关呀,越俎代庖,问我这么多干什么?我离职前和你也没有什么瓜葛呀,你用这样的语气与我说话,合适吗?” “我前台的工作,有一项就是守好这个门,我现在要搞清楚你来的目的有错吗?” “我第一句话就告诉你了,我是来应聘的。” 前台白了滢滢一眼,冷冷地扔下两个字:“等着!” 滢滢站在公司门口,双手抱臂,轻晃着身体,咬着嘴唇道:“你在这公司呆了十年,没有交心的人,也算是正常,说好听点儿,特立独行嘛,但也不至于这么交恶呀。当了十年的小透明,一出门就这么招人恨呀。”她斜楞了眯起的眼睛看向地上的我,“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午饭,我一个人;工作,我一个人;开会,我一个人;团建,我随大流。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不妨碍这个升职,不妨害那个加薪,这样也会得罪人吗? 人事经理出来了,但没让滢滢进去,她也用了疑惑地眼神打量滢滢,说道:“郭多?离职手续不是都办好了吗?还有什么遗漏的吗?” 滢滢将手机往人事经理面前一凑:“您好,我是来应聘的,这个职位,我有能力胜任。我知道我没有在网上提交应聘申请,也没有得到您的面试通知,但是开门招人,也不能坐等人才,毛遂自荐的方式也是有优点的。我之前虽然没有做过这个职位,但是以往的工作经验可以相通,并且我已经报了相关的课程,能够在短时间之内上手这份工作。” 人事经理笑道: 66.第 66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在滢滢起身准备离开时,又转过身去双手伸过去,礼貌地说:“请将我的简历还给我,谢谢!” 人事一愣,两颗眼珠子向旁边一斜,滢滢顺势望去,立马翻了脸。简历已被人事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她可能没料到滢滢会将简历再要回去。 滢滢重新坐下了,人事做了深呼吸,问还有什么事。滢滢平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请将我的简历递还给我,谢谢!那是我花两块钱打印的,对于一个处于失业的人来说,两块钱尤其可以做燃眉之急。我进来的时候,是双手递给您的,既然贵公司不需要我,请将我的简历还给我。” 人事轻咳了一声:“你看到了……这样吧,我给你两块钱。”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一块钱,又掏出一个硬币,向着滢滢的面前一扔,又咳了一声,“行了吧!”她冲着滢滢翻了白眼儿,嘟囔了一句脏话。 扔出去的硬币在桌子上转个不停,发出不入耳的铛铛声。 滢滢不可退让,一张按下了那枚转圈的硬币:“如果我有幸进了贵公司,我们就是同事;如果我没进贵公司,我们可能是同行,也可能是竞争对手。任何事都是硬币的两面,风水轮流转,谁都不敢保证以后我们会是以什么身份再见。我很庆幸,我被贵公司拒绝,再也不见!”滢滢从垃圾桶里拿出揉成团的简历,一边瞪着人事,一边将简历平整开。 接连两次失败的求职经历,我已经没有信心了。 滢滢半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我问她心情怎么样。她说:“你我是一体的,你心情不好,我的心情肯定是也不好喽,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嘛。每个人都有虚荣心,都想做被羡慕的工作,也想争口气。其实哪有不受委屈的工作呀,适合自己的才是最重要的。既然我平庸,那么就要接受,放下所谓的面子,怎么惬意怎么来。” 我笑了:“你看,还是我说得对吧?那天我就说了,我只要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就行了,至于光宗耀祖的事,我真的做不了。只要有人要就行了。别人不嫌弃我,我就烧高香了。” 滢滢冷笑了一声,幽幽地说:“你就喜欢在无形中贬低自己。他们要你,不是你要烧高香,而是他们幸运。” 我浑身打了个冷颤:“我可不敢这么想,太自不量力了。” 滢滢坐直了身子,盘起腿,抿着嘴唇盯着我:“咱俩不一样,你是消极的,我是积极的。你对生存始终保持着恐惧,我不是!只要你强大起来,身边自然有上赶着巴结你的人;你要是弱下去,你连当人的资格都没有。既然我想的两条路都走不通,那就放低姿态做老本行,然后呢,读书充实自己。” “啊?读书?你可不要把我的钱乱花。我三十多岁了,有些东西不要乱学,浪费钱的事,我不做。” 滢滢好像提前知道我一定会这样作答,她向我挤了挤眼睛,语气快乐起来:“我已经计划好了,先找一份糊口的工作,再报一门课程考出证书来,同时报一个一直想学的兴趣班,还有驾照也要考虑考虑了。” 我有异议,但反对无效。 滢滢报了驾校,她说慢慢考,一切都来得及;又在网上找了会计课买了课本,她说简单的会计知识是财务和行政通用的,等考出证书来,我就会感谢她了;还报了一个兴趣班,这点让她很得意,没花钱的公益课,一周一节,包含了琴棋书画林林总总。她咧了嘴笑道:“陶冶情操嘛,都市人,要会愉悦自己。” 其实这些事,我之前也想过,但从未下定决心去做。一是担心没时间,二是揪心钱。滢滢替我做了这些决定,我又爱又恨。反正也无力改变,随她去吧。 运气突然好了起来,滢滢得到了一个小公司的工作,依然是公司的底层。老本行,上手很快,没有挑战性。 滢滢在应聘时实话实话:“如果不是遭遇裁员,我是不会辞职的,您也看到了我的简历,我是一个很稳定的人。我也在报班学习,经验只能代表我之前的成绩,我希望能将所积累的经验和新学到的知识带入到贵公司。至于感情生活嘛,现在是单身,不会影响工作,我知道贵公司担心培养一个熟练的员工不容易,至少我可以保证目前不会有结婚生子的打算。” 对方看中了我的稳定性,薪酬福利刚刚好,没有大富大贵的上升空间,也饿不着。我很知足了,滢滢和我的想法不同,她只是抱着骑驴找马的心态。我劝她不要想那么多,她虽然点着头,但我知道她不会安于现状。 “我觉得挺好的,这样也不会耽误你报的课。平时下班后自学会计课,周六上午去公益课堂陶冶情操,下午自由安排,周日全天去学车。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生活方式吗?挺好的了,我很知足。”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阳台上,洒在客厅里,投下了斑驳的影像。我贴在地上感到丝丝暖意。滢滢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冲着我笑了笑。我心里不禁一惊:“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想法啊!”她只要冲我长时间的笑,脑瓜子里一定有什么新的想法。 “好容易从平面成为立体,我怎么能放弃这么好的体验机会呢!我不贪心,只要完成十个心愿就行。现在已经有了四个,还差六个,我有了一些计划。你听着啊,”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下去,“做可口的饭菜、改变衣品风格、一个人去旅游、结识新的朋友、谈一场恋爱。” 我替她数着:“还有一个呢?这才九个!” 滢滢从椅子上站起来,打着呵欠说:“那一个就留给你了,你想到什么就替我做什么喽!” 我不得不承认,滢滢的行动力比我强了不知多少倍。她不只是嘴上说说,手上的功 67.第 67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我只会做蛋花汤。有时下一碗面条,有时焖一碗米饭,有时买一个馒头。滢滢对着菜谱做了红烧肉、清蒸排骨、香菇油菜、紫菜鸡蛋汤、水果沙拉……她一边学一边做,等做好了,已经快十一点了。 滢滢站在餐桌旁,乐呵呵地看着五道菜,对我说:“离我的期望还有很大的一段距离,但是我今天很开心,因为不仅照本宣科将这荤素菜做出来了,而且还可以入口。味道不错,我喜欢!” 她用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作状要扔到地上,低头看着我坏笑:“要不要给你尝一口啊?” 我赶忙拒绝:“不要浪费!” 滢滢大笑起来:“我才没那么傻!我不做暴殄天物的事。”乐极生悲,她手一抖,那块肉径直落在我的脸上。 我既心疼又感到恶心。 做影子的感觉不是十分美妙。被人踩一脚的时候,会感到疼;躲闪不及的车轮轧过,疼痛感会增强数十倍;水渍会让我浑身湿漉漉的;爬过的小虫让我感到膈应;掉落的冰淇淋又黏又腻……简直就是可移动的垃圾桶。 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滢滢用小饭盒装着与同事们分享。她在新公司的人缘挺好的,与每个人都有适当的交流,与每个人都保持合适的距离。我就不会掌握这个“度”,宁愿独来独往,虽然也会感到孤独,但还是不敢改变。 “我也不愿做这些无效社交,但是没办法,对于上班族来说,搞好同事间的关系,对自己是有好处的。邻里关系也要重视,亲友关系更不能落下。”滢滢一边铺床被,一边说,突然叹了一口气,“唉,人是群体动物,不可能完全脱离集体生存。你可以保持你的生活方式,但要注意生存模式的变化。” 滢滢的存在,帮我解决了很多问题。我越来越享受这一切,当个影子也不错,虽然会被人踩一脚,或是趟过肮脏的水渍。滢滢会尽力避免我被腌臜的环境侵扰,她喜欢往花草繁茂的地方走,即使路过灰墙,也要避开那些坑坑洼洼。 生活如常过下去,每天都是重复的。上班赚钱,下班学习,周末上课去练车,周六下午是自由的,滢滢提前备好饭菜,一觉醒来做桌好吃的饭菜。她已经学会了好几道荤素菜,比我有上进心多了。 一个午后,她突然与我促膝而谈。 滢滢两腿曲起来,整个人安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光着两只脚搭在椅子边缘,百无聊赖地涂着指甲油。她对着手机里的教程做美甲。一开始是安静的,她忽然开口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于是,那安静的氛围又延展下去,透着诡异。 她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当然知道她指的是男人。 “有没有啊?现在没有,以前也没有吗?暗恋也算。”滢滢见我没回答,又问了我一遍。 “有。” “什么时期的人啊?长得怎么样?你的眼光,我一向不太信服,从你的梳妆打扮就能看出来。” “十多年前的人了,按照年龄来算,人家早就结婚生子了吧。像我这样三十多岁还没嫁人的,不多了。” 滢滢一边涂着指甲油,一边说:“你管人家是早是晚呢,你在爱情来临之前洁身自好,当爱情来临的时候,及时抓住机会,不就得了嘛。那些纠结年龄的人,根本就不懂爱情的本质。” “你懂吗?” “我也不能说懂,毕竟不是爱情专家嘛。呵,专家!什么人也不懂得真正的爱情。爱情的最终点是婚姻,归根结底还是要两个人凑在一起过日子。遇到志同道合的人,哪怕结婚的年龄再迟,也不会后悔;遇到说不到一起的人,哪怕早早结婚过一辈子,那也是煎熬。” “我这个年龄再去期望爱情,太奇怪了吧。大多数的情况,找一个差不多条件的人,凑合着过呗。” 滢滢侧脸看向我:“人为什么要结婚?单单是为了繁衍后代吗?这中间还要共担各种贷款,仅仅就是这样?婚姻和其他事一样,都是有风险的,无非就是赌,赌这个人值不值得让自己押上余生去冒险。” 我感到滢滢的话题扯得太远了,赶紧拉回来:“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我孤家寡人一个,也不奢望梦想中的爱情。有人不嫌弃我的年龄和条件,嫁得出去就烧高香了。” 滢滢冷冷地笑道:“你总说烧高香,真的烧香了吗?算了,跟你说不通,你活在你的世界里,我活在我的想法中。你只管等我的结果,到那时你就会感谢我了。” “你又有什么想法?你可不要给我添麻烦。你学这个学那个,给我造成了钱财负担;与同事间的的交往,给我添加了人际负担。你不要胡乱认识什么男人,我不要感情负担。” 滢滢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你活着就是个负担!” 自从我成了影子,我终日无所事事,日子久了,也无师自通了察言观色。我知道滢滢对公司里的一位男同事很感兴趣,那人也着实不错。不说外表长相,就说他对滢滢的态度,似是也有点意思。 他每天单给滢滢带一份儿早餐,单帮滢滢做份外的工作,单喜欢找滢滢聊天。下班后会独自躲在角落里等待滢滢,有时上班时会假装同时到达公司,只为找滢滢说上几句话。虽然□□是我的,但是精神已经脱离了我,作为旁观者的我,思维越来越清晰。 滢滢一定是动了心。 看吧!今天早晨没有在公司门口看到他,滢滢的五官悄然拧在了一起。我猜她心情一定糟糕透了,一双眼睛四处逡巡,却找不到熟悉的身影。 “你小心看着路。” 我的话音刚落,滢滢因为精神不专注而摔倒在楼梯上。她看着毫发无损的自己,露出懊恼的神色。我立马对她说:“你可要好好爱护我的身体 68.力 《隅》全本免费阅读 众目睽睽之下,我替滢滢挨了打。我感到羞愧难当,仓惶而逃。 我还是我,滢滢还是那个影子。 结局大快人心,我被开除了;他也被开除了,女友当场甩了他。 我期望滢滢的再次出现,但我找不到她。我感到害怕,心内发慌,手脚不听使唤,好像立刻就要倒下去。我尝试主动断电,不分白天黑夜的暗自祈祷,都不奏效,只好拾起滢滢留下的“问题”。 我好好吃饭,合理安排时间。为了不露馅儿,重新拿起书本走进驾校;用她的方式与已结识的人相处,不逃避家人和邻居的态度。我为了在短期内考出驾照和初级会计证书,只找了一份兼职。一切都向着好的发展,但我还是无比的想念滢滢。 有时,我会刻意与我的影子互动,但它除了复制我的动作,再无其它情感。它是因为那样的事而躲避起来吗?会不会不喜欢在光下显现了? 我宁愿做一个影子!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故意忘记缴纳电费。家里突然断电,被笼罩在如墨的黑暗里。我期望滢滢的出现。只要她出现,我立即抱着她痛哭。 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那我就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她依稀出现在梦里,神色很是难看。一边摇头一边说:“你该做回你自己!”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半夜惊醒,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所有好的坏的,像过电影一样,一帧一帧闪过去,发出道道强光。 我的心越来越平静。平静的洗菜切菜做饭,饭后卖力的洗衣服,临睡前吃了一个苹果,没有刷手机。睁大眼睛放空自己,然后闭眼睡觉。 由于我的全身心投入,我在短期内考出了驾照。教练说看着我这样儿不像是个能一次过的人。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脸,没搭话。我被他嫌弃了无数次,冷嘲热讽了无数遍,就差破口大骂了。我忍下来了,终于可以逃离这里了。 距离会计考试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还要继续忍耐。 一向不唠叨的父母频繁地给我打电话,我知道他们是想我了。虽然没有明说,但我能感觉到。我也想回去了。退房那天,我故意在黑暗的屋子里等着滢滢。极力睁大的眼睛没有敌得过困意,靠在墙边昏睡过去。窗外映出道道强光,像一把剑,直挺挺地向着窗边劈来。恍惚间有人在拍我的肩头,将我叫醒。 “郭多!” 我睁开眼睛,是滢滢。再见到她,我是有多么的开心啊! 我想站起来,却贴着墙边起不来,仿佛是被强大的吸力吸附上去了。 滢滢立在我的面前,向我眨巴着眼睛,笑问我要去哪里。我说我要回家了。滢滢晃动着一根手指,嘴角边发出不易察觉的一抹诡异的笑:“你觉得你能吗?” 小堂妹与男友吵架,哭天抹泪地奔到潘攀家里,红肿着一双眼睛,什么也不说,一进门就咧着嘴放声大哭,像是吃不到糖就耍赖的孩子。成年人摆出一副这样的样子,真是贻笑大方。 观者在一旁看了,比当事人要尴尬得多。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管如何做,看起来都不太妥当。 潘攀先是好言好语地劝,她想从小堂妹的嘴中将来龙去脉搞清楚一点,而不是单靠小堂妹父母的话语里猜测答案。谁料到小堂妹就是哭,越哭越上瘾,大力扯着桌上的纸巾盒,也不擦眼泪,扯出的纸巾好端端的直往地上丢。潘攀看了心疼不已,拧着一张脸看小堂妹唱大戏。 小堂妹哭泣的样子真好看。眼里盈泪,微微透亮,梨花带雨惹人怜惜。人家也不是只打雷不下雨,而是清泪橫肆,鼻尖红通通的,仔细一看像是小丑的鼻子。潘攀赶忙将头偏到一旁缓解面部表情,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要笑起来。 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眼泪鼻涕一大把。潘攀被小堂妹哭烦了,由着她去哭。趁此给家里来个大扫除,从天花板的扫灰开始,再到换洗床单和沙发围布——小堂妹真有眼力劲儿,还帮着堂姐整理新换的沙发围布呢。新换的围布就是不一样,有一股清新的香气,小堂妹嗅到了好闻的味道,哭起来更卖力了。 潘攀又将地上的角角落落清扫一遍。最后将换洗下来的衣物投到洗衣机,自己去洗了热水澡,站在客厅门口一边看哭泣的小堂妹,一边描眉画脸。这一套收拾停当,潘攀换了新的装束,小堂妹还是没哭够。 真是的! 小孩子哭累了都知道倒头睡觉,这小堂妹竟然没有累的时候。要不说嘛,童子功是最厉害的。小堂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擅长哭。得不到的玩具,哭;做游戏输了,哭;高兴的时候,哭。不管什么事,就是一个字:哭! 她的眼泪从来不会缺席。但哭,不是小堂妹的杀手锏,对方不会就此缴械投降。家里家外,熟识的陌生的,选择一致方案——由着她去哭。她也真的是哭够了才有力气顾及其它的事。 潘攀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定神看着小堂妹,心生一问:“哎,你化妆了?现在用什么牌子的化妆品呀?睫毛膏不掉,脸也不花,嘴唇粉嘟嘟的。不错诶,你这是打哪儿买的?”她的左手抚着小堂妹的下巴,左右摆着看,“学的,还是自创的?”小堂妹一听,用两只手的手掌和手背交替着把眼泪一擦,顿时不哭了。 “我这妆可以吧?”小堂妹将脸向堂姐的面前凑。 “哎哟,这妆可是下功夫了。化妆品是高级货吧?要不然不会这么自然!话又说回来,就凭我妹妹的天生丽质,再高级的化妆品也就是个点缀,少了它们,我妹妹照样漂亮,是不是?”堂姐立马双手捧起小堂妹的脸,摆着她的头,左右晃着,看得认真。 小堂妹不傻,知道堂姐是在逗自己,立马就坡下驴,找了台阶。她扯开了堂姐的两只手,乜斜 69.第 69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既然这么想得开,你哭哭啼啼什么呀?真有你的,在你家哭完了,又跑到我家接着哭,你也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的眼泪又不是从别人的眼睛里流出来的,碍着别人什么事了?” 潘攀忙摆手:“不碍事不碍事。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哭呀?” “我哭是因为我解脱了呀,这是庆贺的眼泪,胜利的眼泪。这样的坏男人,幸亏我发现得早,要不然我得多吃亏呀!还有一个让我想哭的原因是——我竟然比不上一个比我年龄大那么多的女人!姐,你说是不是很讽刺?” “多大?” “什么多大?” “你老说那个女人年龄比你大,那人家究竟是多大的年龄?” 小堂妹紧绷着嘴巴,紧锁着眉头,煞有介事地琢磨了一会儿,半猜半蒙:“我今年二十七周岁,看那女人的样子,不是大我十岁,也得大我七八岁。具体的年龄吧,我也不知道,就知道比我大。要不折中一下吧,大我六岁。对,六岁!”她伸了右手的拇指和小指头,比了个六。 潘攀白了她一眼:“真不明白是真有这么个人,还是你借此在哂笑我。我可不比你大六岁么。” 小堂妹赶紧将身子坐正,两手摇晃着堂姐的左臂,撒娇道:“哎呀,你可多心了啊。我怎么敢说自己的姐姐呢!我姐姐无论多少岁,都是好看的。人长得漂亮,生活也漂亮,这一生都是漂亮的。你别多心,我肯定不是在乱编。哎呀,我是被气糊涂了,乱说的。” 潘攀轻笑了一下,撇开小堂妹的手。“我也是在逗你的!”但那一撇,明显是生气了。 “她是不能和你比的!谁也不能和你比!”小堂妹束手无策,又要用自己的哭功来解围。潘攀已经从沙发上起身,不经意地一瞥,赶忙重新落座。“你别哭啊!我可不劝,要哭回家哭去!”来不及了,小堂妹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你再哭,我就把你扔这儿,自己出去玩儿。你要是不哭的话,我带你去逛街。”为了防止她“打雷”,潘攀伸出右手遮住她的嘴巴。 小堂妹一边落泪一边大力点头。 潘攀问她去人家公司大闹的时候有没有哭。小堂妹摇头,两手将堂姐的右手握在手心里,抽噎着说:“我在他们面前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只顾着骂人了,你不知道我骂人的时候有多厉害,他们公司的人都招架不住。我才不管那么多呢,反正理亏的不是我!你要带我去哪里逛街?我来的时候,看你家附近搭了一些架子,好像是要办什么小吃会。过年的时候不是也有吗?那时真好玩儿。咱俩现在去吧?” 潘攀愣看着小堂妹的脸,木讷着点了点头。她觉得小堂妹不去学“变脸”真是屈才了,干脆她自创一派算了。 小堂妹的年龄也不小了,只是她生日小而已。潘攀阳历生日比较大,阴历生日更靠前,两个生日相差两个月。过年没多久,就要过生日了。一个人生日过得早,似乎比同龄人老得快。潘攀有一个同年出生的朋友,她和自家小堂妹一样,阳历生日都在十二月,和潘攀差了半年多,人家就显得年轻。 所以,小堂妹耍耍小孩子的脾气,也是无伤大雅的。她有生日的优势,在长辈的眼里总还是个小孩子。若是潘攀咧着大嘴哭,免不了招来一顿嫌弃。 年初,小吃会办了两个月,那时候布置得很有过年氛围,小摊前有着各式年节小吃。,时间过得快,真正的夏天就要到了,小吃会又要开始了。已经搭建好的布景由热烈的红换作了清新的绿,人声喧腾不止,像是池塘里的翠叶睡莲,一片蛙鸣。 小堂妹是容易哄的,本就是家里这一代里最小的孩子,习惯了大家的相让。她早就撇了堂姐,自己去逛。潘攀不担心她,正好可以少了这聒噪的一位,更觉得自在呢!小吃会分了好几条街,还没有正式开始,但已有小摊在午后不久着手开了摊儿,傍晚时分更是如繁花锦簇。这其中有热闹的,也有冷清的。 唯独有那么一家,是孤寂的。潘攀观察了一阵,小摊的地理位置是好的,在主街上,布置清雅,与周围的小摊比起来,像是百花丛中一点绿。没人光顾地小摊,多多少少会让人觉得尴尬。站着的摊主却不着急,心思不在自己的小摊上,只顾着看来往的行人。 潘攀向前走近了再瞧,明白了不受青睐的原因。热天里卖热茶,温度上就会吃亏。中规中矩的茶饮,没有当下的花里胡哨,这自然又会减分;摊主不主动卖力吆喝,只等客人自来,现在可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代了。你不喊,别人就会来抢。 潘攀打量这小摊,没有注意到自己也成了摊主打量的人。摊主向潘攀递了一杯茶,潘攀没有伸手去接,微笑着摆手摇头。摊主也没有勉强她,将茶放下,眼睛可没有离了潘攀,直看得潘攀心里发憷。她移步要走,摊主“哎”地一声叫住了她,双手递上了一张名片。潘攀垂目去看上面的字,迟疑了一下,双手接过。 摊主自然明白,她一定会在走出稍远的地方将名片扔掉,双手接过去,只是出于礼貌的原因。没关系,只要自己记住她的长相就可以了。 若不是涂途一再啰嗦,普塔雅才不会在小吃会上出现。忽冷忽热的天气里,远不如呆在茶室舒服。涂途噘着嘴巴说:“我巴不得能出去呢。”普塔雅最怕听到这句话,立马表示自己能去小吃会。“反正茶室的生意也不好,我去吧。”就是因为茶室的生意不好,所以涂途才会着急。 普塔雅不是个尽职的摊主,她在记住了潘攀的长相之后,立马收摊回茶室,斜倚在柜台后作沉思状。她的双手握着木制相框,闭着眼睛养神。涂途背着手悄悄靠近,想吓唬吓唬她:“喂!想什么呢?”普塔雅全无惧意,慢慢睁开眼睛,盯着涂途:“我听 70.第 70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有什么好奇怪的?” “都是一样的摊位,就那家显得不一样,但是又说不出到底和其他摊位的布置有什么区别。既不新潮又不怀旧。” “你是喜欢流行的东西,一过时就不会放在心上,但能让你捧场的一定是看起来可怜的。你的怜悯心总是很怪异,既想可怜人家,又要埋怨人家。明明是一片好心,到头来却捞不到好。” “过不过时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会永远喜欢。我去捧场的,不一定就是让人觉得可怜。我也不是抱着怜悯的心态去对待人和事。我想给对方一点信心,万一人家正好是要放弃呢?我一捧场,说不定能助他一臂之力呢。” “你这不是仁慈,也不是爱操心,你完全是在做令人厌恶的炫耀。” “论炫耀,我可没有你的资本多,你随便拿出一样来,都能气死人。虽说咱俩是堂姐妹,好歹也是一个家族的人,可就是比不上你。” 潘攀将眼眸垂下,脸颊红起来,她感到一点不好意思。 小堂妹撇着嘴:“姐,你过得太顺利了,整天泡在幸福的蜜罐儿里,根本不知人间疾苦。” 潘攀觉得可笑:“你在发什么神经?还上升到人间疾苦了呢!” 小堂妹一本正经道:“姐,你这叫不、自、知。大家对于幸福与顺遂的定义都太狭隘了,眼睛只盯着看得到的物质享受,根本就疏忽了无形的东西。咱们堂表兄弟姐妹几个人,你是过得最好的。上学的时候,学习不费力,学校里的活动哪个会少了你?校级大大小小的奖,你都不爱拿了!工作的时候,入职不费神,投一个留一个,你要不去啊,对方不停地打电话,还宁愿等你三个月!爱情与婚姻,一锤就定音,出了校门遇到两情相悦的,年龄相当,条件相当,顺理成章!闲暇时间,做做手工品品茶,随心随意,这不就是妥妥的幸福吗?” 潘攀饮了一口茶,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怎么?你还不知足啊?”小堂妹瞪着眼睛不解地问,她觉得自己的语气里带着那么多的感叹句,就换来堂姐淡然的一声“嗯”,白白费了自己的口舌。 潘攀依然淡定:“知足啊。”她不解地看着小堂妹,自己又没有撒谎,小堂妹为什么要怒目圆睁。 小堂妹被堂姐的表情给打乱了思绪,冷冷地回了四个字:“知足就行!”她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睨了堂姐一眼。 潘攀的眼神落在手里的茶杯中,里面的茶水映出了她的脸。 “可是生活总是一成不变,很单调。” 小堂妹的五官拧在一起,大声道:“你这话可别去外面说,会被人指指点点说闲话的。你没有过那种……就是……就是……怎么说呢?这么比方吧,我们要参加一场考试,我为此全心全意奋斗了整整一年,而你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结果是我没通过,你却过了关。你懂我要说的什么吧?就是……就是这么个意思。” 潘攀乐了。小堂妹着急的表情真有趣。 “你笑什么呀?” 潘攀笑道:“你说的那些,我都懂。但对于我来说,目前为止的生活,真的是很单调。我宁愿为了一件事风里来雨里去,哪怕最后的结果不是我预想的,我也不会后悔。因为我可以从中得到一段经历。这个经历的过程不是很顺利,甚至很不快乐,但是它可以带给我回忆,多年以后,我可以笑着将它说出来。我说得那种感觉,你明白吗?” 小堂妹直言不讳:“不明白!”她将右手掌挡在堂姐面前,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也不想明白你的解释。我只能说,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还想留着一些难堪的回忆?你以为真的能在多年之后笑着说出来吗?我可没你心大!我被男朋友劈腿的事,我就是到人没了的那一天,我也不想说!” 潘攀赶忙安抚:“聊天嘛,怎么还动气了?” 小堂妹甩开堂姐的手,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掉出了几颗金豆豆。 “当然有气了。你什么事都是顺顺利利的,哪里会懂得我们这样历经磨难的人是怎么过的!真是应了人家说的,一帆风顺的生活,我们想象不到,大灾大难的生活,我们更是无法想象。” 潘攀听了,笑得前仰后合。小堂妹嚯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大声道:“笑什么!” “好了好了,我错了。”潘攀擦着眼角处溢出来的泪,“我不该伤口上撒盐。” 小堂妹跺着脚:“还说!” 潘攀将小堂妹按在沙发上坐好,心平气和地说:“你不要激动嘛。是我表述的不清楚。于我而言,我更向往有挑战性的生活,以我目前所经历的事,几乎都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好像有预见性一样,事情还没有开始,我就可以知道结果,过程完全在我的掌控内。” 小堂妹白了堂姐一眼,拿起薄外套和手提包就要往外走。潘攀立即喊她:“哎,你这就要走了?我还给你做了蛋糕呢。有传统的鸡蛋糕,还有网红糕点。我去给你拿。”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我可不在这儿听你炫耀了,再听下去,我的心脏就无法运转了,都要被你说得话给堵死了。”小堂妹故意拖着长长的懒音说话,想要气一气堂姐。可堂姐就是不接招:“你不想在这儿吃,就拿回去吃。你在这等着,我去厨房给你拿。我呀,就防着你这招,已经给你打包好了。” 小堂妹重重叹了口气,堂姐果然“顺遂”,连她可能会发的脾气都早就“预见”好了。潘攀将两个袋子套在小堂妹的两个手腕上,道:“拿好了啊,如果掉了,可就吃不着了。”小堂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将脸一扬,示意堂姐开门。 小堂妹刚到家,就接到了堂姐的电话。堂姐的一个问话让她回了神,堂姐说得可真准,两袋子蛋糕真的吃不着了。她只顾着噘嘴生闷气,早把蛋糕给忘了。说不清是落在地铁还是公交车。 71.第 71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那样的状态只有生活平静的人才会有,如果她能来,那一定是奇迹了。” 普塔雅喃喃自语,涂途却沉浸在那几日的回忆里,嘴角悄悄上扬,低头抿嘴笑起来。普塔雅背对着她,却知道她的小动作,道:“你在想什么啊?笑得那么贼?” 涂途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在笑?我又没有出声。” 普塔雅依然没起身没回头:“我能听到你的声音呀。你手指轻绕发梢,你款步向前挪移,你微笑抚摸鼻尖,我都听得到。” “你这么厉害?以前怎么不见你听得到啊?” 普塔雅坐正身体,目视前方:“以前?我也不知道啊,我就觉得现在怪怪的,好像是丢了魂一样。很多时候,总觉得自己恍恍惚惚的,好像还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那声音闷闷的,像是从某个角落里传出来,有时喊得快,有时喊得慢。” 涂途歪着头观察普塔雅的脸,听她一本正经的说着,心内突然一阵窃喜。她捂着嘴巴暗笑,控制着自己因憋笑而发抖的声音,继续问道:“那声音听起来熟悉吗?你听了之后,是什么感觉呀?” 普塔雅瞥着涂途:“你也听到过?” 涂途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我可没有。” 普塔雅依旧斜着眼睛看涂途:“那感觉……就像是吸铁石,声音嘛,听不准是谁说的,但只要它一喊我的名字,我的身体仿佛在移动,一点一点被那声音给吸附过去。” 涂途瞪大双眼:“这么厉害?” 普塔雅大笑起来:“哪会有这样的声音啊!我骗你的!因为这段时间在小吃会呆着,周围的嘈杂声印在脑子里,有时候静下来,那些声音就好像被复制保存一样,脑瓜子嗡嗡地响。既然你这么好奇,那我就逗逗你喽。我说我跟丢了魂儿似的,是因为我太累了,在那里坐着很拘谨。” 涂途似乎有些失望,面色有了改变,一会儿是夏日里被晒红的脸,一会儿是冬日里被冻青的颜。 普塔雅看在眼里,但不点破。她站起身,将右边身子依靠在柜台边,嘴角带着笑意,左右晃着脑袋注视着涂途。涂途被她看得莫名其妙,蹙眉问她看什么。普塔雅笑着回答:“看你有趣啊!”涂途叹了口气:“我再有趣,也不是那张画。”她扬了扬下巴,普塔雅回转身去,也叹气道:“那样幸福的人,才不会有什么烦恼呢!” 涂途快普塔雅一步,抢先将木制框拿在手里,普塔雅扑了空,但她不去抢,只说:“她身上有一种天生的自信力,很难动摇她。除非,她自愿去做某件事,否则,外界是难以改变她的。这样的人,本身就有感染力,她能够自我调节情绪,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总有办法。” 涂途问普塔雅是怎么知道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涂途伸出食指轻轻摇晃着:“对于当下很多人来说,吃猪肉比见猪跑要容易得多。你既然那么喜欢这个人,那就想办法邀请她来呀。有句话不是说吗?山不过来,我就过去。为什么一定要等别人来?” “当你看过世界,见过众生,才发现你要见的世面,是自己内心的勇敢和自信。当你看过四季,见过风云,才发现你要见的美景,是自己内心的淡定和从容。”潘攀喜欢这句话,每天临睡前都要将书打开,一遍又一遍默念这句话。 她也一心想成为这样的人,她或许是得到了这样的几分功力。大家对她的评价大都是正面且积极的。不过,人的嘴,是不能尽信的。如果有可能,潘攀很想知道大家对她的评价究竟是有几分真几分假。 “这还不容易!酒后吐真言,你请那些人吃饭,他们一定会说真话!” 小堂妹夸张造作的动作惹得潘攀发笑。 “那倒是不必了……” “是不是心疼那点钱了?你又不是不能挣!出一点点血,得到一大堆真情实意,难道不划算吗?” 小堂妹摇头晃脑,潘攀觉得她真的是醉了。 “真情实意?”潘攀皱了眉头。 “姐,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别的不说了,单论你的性格,真是没得说。” “没得说,就不要说了。” “那我就不说了。”小堂妹一下子变得无比清醒,坐得格外端正。 潘攀情绪果然稳定。既然对方不说,她绝对不会刨根问底,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上次家里的小孩子扯了谎只为得到一粒糖果,潘攀接受了,小孩子保住了自己在外懂事乖巧的形象;那次同事的文件错漏百出,潘攀接受了,同事获得了轻松的休假日;有次领导将某项工作临时交给她,潘攀接受了,虽然她要在短时间内付出百倍努力,但领导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很多事情,她都坦然接受,连带着别人的负能量也要钻进自己的心里。但她有自己的办法去消解它们,一颗心被别人的情绪所填满,是一件悲哀的事,潘攀才不要为了它们而伤神。 她讨厌别人的负能量! 家里的小孩会将学习上的负能量带回来;公司里的同事会将工作上的负能量在她面前表现出来;邻里之间的人际交往也有负能量要散布开来;亲友关系的维护依然有负能量要投射过来。小堂妹在潘攀面前一哭,负能量扑面而来。 她的面容娴雅含笑,内心泛不起任何波澜。一件事情的发生,谁都可以成为翻涌海浪的风,唯独她保持岿然不动的姿态。是天生自带的赋能?还是后天养成的习惯?旁人可能不记得了,但潘攀是记在心底的。 在幼儿园忍住不尿裤子,会得到听话的夸奖;在学校做又累又苦的大扫除时,会得到勤劳的夸赞;在公司留下来加班,会得到尽职的称赞;按部就班的结婚生子,会得到懂事的夸耀……当别人遇到问题可以选择逃避时,潘攀一定不会加入到逃避的 72.第 72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小孩子回到妈妈的身边,小手一伸,递过来脏兮兮的一张名片。潘攀自觉皱了眉,但旁人是看不出她的表情变化:“你去翻别人的东西了?这可不是好的行为!虽然只是一张名片,但也是不问自取。” 小孩子摇头,名片是从地上捡的。潘攀觉得有必要对孩子展开一张教育演说,但是小孩子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堵住了潘攀的嘴。 趁小孩子的注意力被别的风景吸引过去,潘攀将手中的名片丢到了垃圾桶。但小孩子趁她不注意,又从垃圾桶里将名片捡了回来,装在裤子口袋里带回了家。晚上睡觉时才想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来随便一丢,这事儿就彻底忘记了。小堂妹有一天来了,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儿,不用问,肯定又是哭过了。 潘攀悄悄叹了气:“怎么了?” 小堂妹顺势嚎啕起来,却不说是因为何事。潘攀陪着小堂妹坐在一侧,心里想着要不要再将家里来一遍大扫除。小堂妹仿佛看懂了潘攀的心思,抽噎着问她:“姐,你又要大扫除吗?我可以帮忙!人的心脏就像一个房子,右心房右心室,左心房左心室,也得定期清理清理。你要是大扫除的话,我也能顺便清理一下我的心。” 潘攀这次很爽快:“好啊,你就扫地吧。” 小堂妹也很爽快,立马起身去拿卫生工具。潘攀忙起身拦住她:“我哪能让伤心的人做苦力呀!你坐着吧,今天不收拾卫生。”小堂妹点点头,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啜泣着。 潘攀轻轻吐了一口气,她很想避开小堂妹。不只是小堂妹,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人和事,他们似乎是天生的负能量携带者,自己除了倾听就是想主意,如果他们可以自己化解就好了。 小堂妹的哭功又有进步。越是有人在跟前,她的眼泪攻势就越强。潘攀瞥着眼睛去看她,那眼泪真的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落下来。 潘攀心内突然一惊:“人家说哭得多了,眼睛就会坏。可是她的眼睛怎么还是水汪汪的!”这么一想,又有些发笑,“可不是水汪汪的嘛,要不然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真是不明白小堂妹为什么总喜欢哭。眼泪能带给她什么好处? 潘攀提议道:“你要不要吃蛋糕?楼下的店里上了新款,我去帮你买?” “不用!”小堂妹拿出手机,“我今天不想陪你出门,点外卖就行了。” 潘攀语塞,点点头。她并没有说要让小堂妹一起去,她只是想借此出去透透气。 “啂,这是不是你的工作客户?现在还有人用名片吗?社交软件这么丰富,就算要电话号码,撕张便利贴不就好了。” 小堂妹的手伸过来,潘攀一看,是那张脏兮兮的名片。现在已经更脏了,布满了尘埃与花毛。 潘攀接过去,讪笑着点点头。 节外生枝的小插曲,没有打乱小堂妹落泪的节奏。潘攀将名片攥在手心里,用手指揉搓着。脏兮兮的名片正好有了可发泄的契机,若是干干净净的,还舍不得揉搓呢!她闭着眼睛,想象着小堂妹的眼泪像干涸的枯水,再睁开眼睛,身边的小堂妹依然在啜泣。缓缓舒出一口气,再将眼睛闭上,再睁开眼睛,新的一天到来了。 小孩子的老师一早就给她发信息,邀请她到学校参加家长开放日,给小孩子所在的班级讲课外知识课。这样的活动每个学期好几次,潘攀总不会被落下。小孩子总在老师面前说自己的妈妈有多好,试过第一堂课之后,老师果然欢喜。 给老师的信息还没有编辑好,领导的信息发到了她的工作软件上。又是临时安排的工作,原先负责的同事临阵脱逃,与领导异口同声说出了潘攀的名字,让她来救急是最好不过的。这种时候,那位同事既要在公司加班又要回到家里继续奋斗,除了会说“坚持一下吧,很快就可以完成了”这样的安慰语,简直是自欺欺人,要是真的容易完成,那位同事就不会拱手相让。 给领导的回复还没有发出去,同事假装送材料来发牢骚。由工作上的事扯到家里事,非要让潘攀给评评理或是表个态。同事越说越起劲,就差一把瓜子助助兴,临了一定要让潘攀想办法处理一下自己的家事,哪怕给个合理的意见也行。又特地叮嘱潘攀一定不要说出去,直要她赌咒发誓才肯罢休。 潘攀将这些事一一应允下来。 她不仅答应老师会准时参加活动,还协助老师整理了数十条活动建议。老师希望班级能在这次活动中成为示范班。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单凭潘攀的一堂课就能一锤定音吗?示范班的建设难道不是老师应该自己上心的吗? 她不仅回复领导能将工作按时做好,还将别人做不了的工作一股脑接了过来。她在下班之前将工作成果交上去,自然是少不了一顿夸。这时的潘攀什么也不用说,只管微笑着接受表扬就好。领导给的甜枣“吃”完了,再来“一巴掌”。刚才还和颜悦色的领导这时板起了脸,做不好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她不仅帮助想到了处理家庭纠纷的办法,还要帮助同事解决家长里短的烦心事。同事喜滋滋地向潘攀报喜,谢谢她出的主意,家务事完美解决,要不然回家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这下好了,老师高兴,老板高兴,同事高兴。潘攀又成了人们口中万般称赞的对象。 普塔雅躲在柜台后面打瞌睡,涂途在她耳边“喂”了一声,普塔雅连眼睛都没睁开,懒懒地问她要干嘛。涂途弯着手指蒯着两颊:“羞不羞呀?大白天的躲在这里睡觉。你好几天都不去小吃会了,我们白白浪费了钱。”普塔雅将头转到另一侧,慵懒地回答:“我是不去了,你要是想去凑热闹,你就去吧。” < 73.第 73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小堂妹的眉头不紧皱了,面容也松散了,抽出自己的手,期期艾艾道:“我不去你家了。” 潘攀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小堂妹继续期期艾艾:“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想问问你前男友回来找我怎么办,其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嘛。好马不吃回头草,为什么会成为前男友,肯定是事出有因的,要是能化解,当时不就把话说开了嘛,用得着现在求复合!对吧,姐?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吧?我肯定不会像你那样用词丰富,但就是这么个意思,是不是?” 潘攀机械般地点点头:“是!”自己什么都没说,可小堂妹已经心满意足,向着她欢天喜地地一挥手,像是天边的云,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给吹走了。她被小堂妹阴晴不定的情绪搞得莫名其妙,唯有不知所措的发笑。 周遭确是在潜移默化之中发生了一些变化,起先并不在意,以为是一时的巧合,时间久了,这样的“巧合”变得越来越多。 是从谁开始的呢?对了,是同事。那位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姐姐总有说不清理还乱的家务事。她以两天一个问题的频率向潘攀诉苦或寻求解决方法,直拿潘攀是免费的婚姻咨询师。 那天一早,这位同事就拿着水杯守候在潘攀的办公桌前,从潘攀进门到落座,嘴巴一刻也不停。潘攀不需她开口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但还是一边整理自己办公文件一边听她讲,万一有什么新鲜事呢! 老生常谈的家务事,无非就是各种各样的矛盾,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明明昨天调和好了,今天又将事情再演一遍。同事说累了,一边叹气一边伸手去拍潘攀的手,一声叹息还没完,同事的脸色红润起来了,心情也顺了不少,期期艾艾道:“其实吧,这也不是些大事儿。” 潘攀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同事也感到一丝诧异,继续期期艾艾道:“家长里短嘛,来来回回就是那些。不想看的人就少看一眼,不想听的话就装聋作哑,看不惯的事就当看不见,何必给自己找气受。我一天天的还要上班,家务事嘛,回家解决喽。老中青三代都不容易,互相体谅一下啦。对吧,潘攀?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吧?我肯定不会像你用那些文绉绉的词,但就是这么个意思,是不是?” 潘攀机械般地点点头:“是!”自己什么都没说,可同事已经豁然开朗,向着她兴高采烈地一挥手,像是淅沥的雨,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给吹散了。她被同事阴晴不定的情绪搞得莫名其妙,唯有不知所措的发笑。 应该就是从那天开始,周遭的事情发生了变化。她觉得这样也挺好,自己清净了许多。不必再接其他人不愿做得工作了,甚至可以主动将扔出来的工作再心甘情愿的接回去。 一心想坐享其成的同事得意的将文件一股脑的堆到潘攀的桌上,还要再说上几句带刺的话:“能者多劳嘛。”潘攀双手接过一堆文件,不经意间与同事的手触碰到一起。同事竟话不成句,期期艾艾起来:“哎呀,我的分内事,还是我自己做吧。”文件没落稳,又被同事顺势捧在两臂之间。 他的言语也变得诚恳,继续期期艾艾道:“以前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大家是同事,你也不要计较。工作上的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不能找理由推诿出去,只管坐享其成。自己得不到锻炼和经验,还给你添加负担。不过呢,有些地方,我还真的不懂,到时你得帮帮我。我会和领导说,就算是我们的合作吧,一举多得嘛。对吧,潘攀?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吧?我肯定不会像你引经据典,但就是这么个意思,是不是?” 潘攀机械般地点点头:“是!”自己什么都没说,可同事已经似有感悟,向着她无比真诚地一挥手,像是一股热浪,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给吹散了。她被同事阴晴不定的情绪搞得莫名其妙,唯有不知所措的发笑。 不,再不会有不知所措的笑了。潘攀的心豁朗了许多,没有那些无谓的负能量侵扰,真是好极了。她的工作效率提升了,生活方式更有节奏了。本就顺遂如意的潘攀,现在更为惬意自如。 家里的小孩子说妈妈更漂亮了。潘攀笑问是不是有所求才会这样说。小孩子摇摇头:“我说得是真的!妈妈以前就漂亮,现在更好看了。”潘攀伸手在小孩子的脸上宠溺的一抹,将桌上的作业拿起来,小孩子的话音也跟着响起来:“妈妈,老师说想让你到班里再讲一堂课。” 潘攀淡然地“哦”了一声。小孩子继续说:“可我觉得还是拒绝吧,我明天会向老师说的,这次就把机会给其他同学的爸爸妈妈。我的妈妈虽然讲得好,但是她也有工作呀。对吧,妈妈?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吧?我肯定不会像你那么会说,但就是这么个意思,是不是?” 潘攀忍着笑点点头。现在连七八岁的小孩子也会这一套说词了,真是有意思。 她想起同楼层的单身女性,无论是快递还是外卖,总要写潘攀家的房号。潘攀理解她的顾虑,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保证安全,可是却打扰到潘攀家的生活。 今天更甚,那位单身女性竟然买了□□的电器。那时潘攀刚好到家,快递员紧随其后。“我是一定不会收的!”潘攀不为所动。在单身女性回来之前,潘攀已经和快递员僵持了好一阵,执意不肯签收。电话打过去,单身女性好说歹说,一定要潘攀先垫付收下来,再帮忙试一下电器功能,潘攀斩钉截铁地说不,这一下就成了“坏人”。快递员和单身女性都恨着潘攀,一个怒目圆睁埋怨潘攀,一个怨声载道质问潘攀,都嫌她不通人情。 她不要这种以妥协的方式获得的“好”。她不会为了这个“好”字,让自己的内心变得压抑。她从来都是随心的人,能 74.环 《隅》全本免费阅读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间暑假已经过半。七月的风拂面而来,吹在人的脸上热热的。回想暑假伊始的欣喜与憧憬,竟是一眨眼的工夫。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做呢!譬如说吧,早在暑假之前就已经规划好的学习与出行,全在时间的流逝中懈怠了。 仔细想来是有遗憾的! 先说学习,本来打算通宵达旦在一周内将所有的书写作业完成,接下来去图书馆看书,还煞有介事的画了表格做了明细,就像九九消寒图那样,谁料到计划做了好几沓,却一笔都没有描上。甭说去图书馆畅游知识的海洋了,就连教科书都懒得翻,暑假开始的第一天就将之前的教辅书归拢打包换成了零用钱。 再说出行,朋友之间商量好的短途游早就被抛在九霄云外,似乎连交流也变得少了,以前的喋喋不休忽然就成了噤声不语,说失联确实是夸张了些,但是不联系倒是真的,留言得不到回音,真是让人扫兴。听说有人参加了补习班,有人去了夏令营,有人干脆做了快乐肥宅,谁知道呢!反正都是听说。 学习的劲头没有了,出行的计划忘却了,掰掰手指头,已然到了七月底,八月的风马上就要吹来了。想想吧,这是个多么让人郁闷的暑假啊! 一个背着蓝色背包的女孩子出现在车站上,她在公交车的台阶上蹦跳着踏上了地面,迈着欢快的步子向反方向走过来,一摇一摆的像是只小鸭子,她的脸上带着欢乐的笑容,声音更是欢快的:“哎,我在这儿。”这一声喊,倒是喊出了十万八千里,其实人就在几步之外。她咧嘴嘿嘿一笑:“姐,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的。” 姐姐明显稳重的多了,她注视着这个快乐的少女,轻声道:“来,我帮你。”说着,她伸手要取少女背上的蓝色背包。 少女向后一步躲开了,双手挎上了姐姐的胳膊:“不用,又不沉。我自己背。”伏天里的阳光是灼热的,伏天里的天气是沉闷的。她知道姐姐是怕热的人,在这夏日里的车站边上等待着自己,是有多么煎熬。可不是,姐姐的后背上已经有了汗渍的印迹,怎么还好意思让姐姐背自己的背包呢! 姐姐收了手,将手搭在少女的手上,两个人边走边聊。 “这个暑假怎么样?她们都好吗?”姐姐的眼睛几乎不离少女的脸,不时看着她的身量。 “好,当然好啦。每天除了睡就是吃,再不然就是吃了之后接着睡。”一阵笑声从少女的嘴里传出来:“姐,我觉得我像一只待宰的猪。” 姐姐注视着少女的脸,满怀宠溺。她浅笑道:“那也是一头幸福的小猪。” 少女捂着嘴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笑得没心没肺,笑得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笑,但莫名的就是想笑,尤其是自己姐姐说出来的,少女更觉得应该以大笑来回应才够格。 姐姐笑着看向蹲在地上埋头大笑的少女,她不恼也不催促,任由她笑。多好的年龄啊!二八芳华,该是无忧无虑的年岁;青春朝气,应是无拘无束的日子。正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在春天里花枝乱颤,在夏日里肆意疯长,在秋日里静谧沉思,在冬季里休养生息。一年四季都该有她的影子,从年头到年尾都该有她的笑声。 让她放声大笑吧!人这一生最好的年华不就是这样的吗? 少女的笑声早已惹得行人侧目,大家对着这个因笑而失了仪态的少女感到困惑。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竟笑得如此难看。有人轻轻摇头,似是在说:真是没有家教。 但是姐姐不在乎,就让她笑,笑够了再走。 少女擦着眼中的泪站起来,声音在发抖,那是因为笑的余声。“姐,你知道我为什么笑成这样吗?”不等姐姐回答,她自顾说道:“其实啊,我也不知道。” 姐姐挎上了少女的胳膊,轻笑道:“只要你高兴就好。说吧,想吃什么?” 少女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戴在左手手腕上的表:“现在是下午四点钟——姐,现在就要吃晚饭吗?”说着,又笑了起来。 “那就晚点再吃吧。今天咱俩就在外面吃了,我可不想回家做饭——天太热了。” 这倒是,立秋节气马上就要到了,但是现实里的秋天还早得很呐,秋老虎的威力似乎一年比一年强。 少女笑道:“临走的时候,姥姥她们又让我吃了一顿,就像填鸭一样。我大口的吃着饭,外婆都快哭了呢,一直用手偷着擦眼睛。”她的话锋一转,“可是这大热天的不找个地方坐下来凉快一下吗?难道我们姐妹俩要站在路上变成烤乳猪吗?” 姐姐哪里会舍得?“所以啊,我们边吃边聊,不好吗?你少吃点,就当是陪我吃。” 那就吃火锅吧!小火锅咕嘟咕嘟多有意思啊!肉啊、菜啊在锅里打几个滚翻几个跟头,接着再裹上蘸料,通过口腔的咀嚼,再到肚子里,像一场旋舞,一气呵成,酣畅淋漓。就像少女说的那样:“姐,你看这锅汤像不像我们的生活?我们就是这些菜呀肉啊,在这里面打个滚儿,哎,熟了,这就是成功了嘛。”一片肉下了肚,少女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 姐姐只是看着少女笑,不停地让道:“多吃点。” 少女叹气了:“哎呀,其实我不饿,我真的不饿。姐,你可不知道我在外婆家涨了多少肉!每天呀,一顿三餐变着花样吃,我感觉我快成了美食评论家。” “她们亲你嘛!平时也不常回去,难得可以住上这些日子。” “那倒也是。外婆还问你好呢,她还让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说着,转身就要从蓝色背包里取出来。姐姐赶忙阻止道:“回家再说吧!”少女回正身子,笑道:“嗯,回家再说。姐,你也吃啊。” 姐姐 75.第 75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姐姐道:“等我找找。” 阿姨有一个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木匣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雕花,布着神秘的图案,里面仿佛放着什么珍贵的宝贝。打开来,会让满怀期盼的人大失所望。 姐姐将木匣子保存的很好,那方湛蓝的手帕好好的躺在里面。姐姐的思绪早已脱离了现实,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郦池连叫了几声姐姐都没有得到回应,试图挥手引姐姐回神。但姐姐眼睛呆滞无神,似乎有意不想将思绪拉回到现实。 郦池将手帕取出展开,仔细端详着。手指轻轻划过,真的有一层舒服的小绒毛,好像蕴藏着少有人提及的故事。这是不问自取了!但可不是贼的行为,因为是在家里,在姐姐面前。本来这木匣子就是她的! 郦池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姐,你和潘攀姐姐见面了吗?你俩一直约着要见面,不是她忙就是你忙,总是对不上时间。” 姐姐抬头看了一眼郦池,将她手中的蓝色手帕取了回来,随即低下头仔细地折叠好放回到木匣中。落锁,放好。“当然见面了。” 郦池坐到姐姐的对面,嬉笑着:“潘攀姐姐有没有提起我啊?她可是个幸福的人,总有能力解决很多问题,我可羡慕她。但是与我的好姐姐比起来,有过而无不及。不过怎么说,靠近幸福的人多一点,连带与她熟识的人也会变得幸福。” 潘攀皮肤白皙,说话轻柔,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优雅。一头如瀑长发从来都是又顺又直,不会随风乱飞。头上一侧偶尔别着一枚白珍珠发夹,与她的肤色相得益彰。郦池暗里喜欢叫她雪姬——雪样的女人。 姐姐与潘攀在茶室相约的时候,话题也会提到郦池。姐姐担心妹妹的功课,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郦池的数理化不太好,在分数上拖了后腿,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才行。她学的时候不仅卖力,也吃力。我真的很担心她。” 潘攀劝道:“判断一个人的能力不能只看分数嘛。郦池的文科好,没有数理化的束缚,发展她的所长不是更好吗?她的文科一直不错,课外知识又丰富,不是没有别的选择。你不需要过于担忧。” 姐姐依然担心:“话是这样说,但是想要敲开多扇门还是得需要一纸文凭。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吃青春饭,谁愿意请一个半老徐娘呢?女人一过25岁,贬值就很厉害了。如果能考上好的大学,说一劳永逸有些过分,但至少有保障。” 潘攀失笑道:“你可真是杞人忧天了!工作可不都是吃青春饭的?只不过是有着显性和隐性之分罢了。文凭是敲门砖,但不能决定一个人未来的路。郦池尽自己的能力去学习去发展,利用她所擅长的,等到她上了年纪或是不想做了,可以将自己的所闻所行记录成册,当个业余作家嘛。” 姐姐的眼里一片阴郁:“可是,哪里会那么容易?” 潘攀笑道:“瞧你,一说到你妹妹,你就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这幽怨的眼神,恍惚的神情,可怎么行呢!哪里会那么容易?一晃不也这许多年了?郦池还没有成年,就你这么一个姐姐,你可不能让自己先陷入慌乱之中啊!” “我知道。”姐姐喃喃道:“你是了解我境况的,这许多年,要不是有你的陪伴,我该有多么孤独无助呀。旁人见了我,但凡是了解我境况的,有几个能真心对待呢,还不是躲得远远的!” 潘攀牵起姗姗的手,笑道:“我们是好朋友嘛!” 姐姐点点头:“幸好有你在!我知道我有时候是越俎代庖了,将自己替代成了父亲或是母亲的角色,这样是不好的,郦池也是不愿意的,可是,如果我不这样做,这十多年该怎么过呢!至少这样的局面还会持续几年。但愿她能明白!” 明白,她当然明白! 郦池曾经向潘攀推心置腹:“唉,我的好姐姐呀,简直活成了我的妈!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是我多么希望她能对我坏一点,不要事事为我着想,不要总是为我打算,更不要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她是因为爸爸妈妈不在身边,所以对我的关注就多了些。可是因为我,她失掉了她的生活,我多么希望她能自私一点。”她不想让姐姐总是因为顾着她而忽略自己,她希望姐姐更可以关心一下她自己。 现在,她握着姐姐的手,真诚地说:“姐,我希望你能像潘攀姐姐那样,建立自己的家庭,顾及自己的工作,将我从你的生活中适当的调剂出去。我不想因为我的存在成为你的羁绊,我想成为你的臂膀。” 姐姐看着自己的妹妹,笑起来:“我还真是担心你。一转眼就是大姑娘了呀。” 妹妹笑眯眯地盯着姐姐:“姐姐,你不要担心我,我马上就要十七岁了,我可以自立的。” 这番不痛不痒的话竟引得姐姐笑起来。真是奇怪,姐姐的大笑总像是藏了泪一般,隐隐约约,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泪落下来。 郦池看着姐姐,继续说道:“等到我像姐姐的年纪,我会带着姐姐周游世界。” 姐姐笑道:“好啊,不过到那时候姐姐也老了呢。” “胡说!姐姐永远年轻漂亮!这话应该这么说——到那个时候,姐姐已经有了一个英俊潇洒的伴侣和聪明可爱的小孩。” 郦池觉得还是自己家好,这一夜睡得香甜。 这是老旧的小区,外墙是重新粉刷过的,楼道定期有人打扫,但因为时间的原因,它还是老了一些。住户的窗框经了风雨的侵袭而长了锈迹,外罩的塑料布“吧嗒吧嗒”的发出响声。楼道的感应灯像是老人的眼睛,明暗之间仿佛有叹息的声音,让人看了只想加快脚步。 这内里的房子其实并不大——仅容一人的厨房, 76.第 76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她犹豫了好久才敢对好朋友说自己的感受:“是,是……”话到嘴边,又迟疑了。 “哎呀,我担心我的姐姐嘛!她自己呆在家里会害怕的,她最不愿意一个人在家里,哪怕是大白天。想问她,又不愿问,问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她肯定不会告诉我实情。我这次回来,一眼就看到她的黑眼圈啦。她肯定没有安睡好!你不知道,她有多么害怕一个人呆在家里。” 然后,她又小心翼翼的凑到好朋友的耳边,嘀咕道:“姐姐对于那个家好像有一种恐惧感。其实吧,有的时候我也觉得那个家很奇怪,总觉得里面藏有什么秘密,好像是有一双眼睛在暗地里偷看自己。” 朋好友睁大了眼睛看着郦池,却发现她偷笑的眼睛,便轻轻推了郦池一下,埋怨道:“就知道说这些吓唬人的话!” 郦池大笑道:“好玩儿吧?不过说真的,我倒真是担心姐姐,她胆子那么小,一个人在家里肯定会感到害怕的。” 妹妹担心姐姐,姐姐怜惜妹妹。好朋友乐了:“你们啊,一个疼爱妹妹,一个关心姐姐。” “那是啊,我们是姐妹嘛!” 姐姐从阳台上向楼下看去,来来往往的人,有十几年相熟的老邻里,有新近搬来的新邻居,但就是没有那个熟悉而亲切的身影。她看到了楼上的葛姐姐,一个脸上总是带着阴郁表情的女人,在邻居们的眼里,她家里家外,样样精通,简直是超人般的存在,却依然被老公孩子、自己的妈与婆婆嫌弃。她好喜欢去天台晒被子,将杯子折叠搭在绳子上,再将自己埋在被子里,这往往会吓人一跳。 有陌生的身影从自家楼道里走出,不消一会儿,郦池的身影映在姐姐的眼帘。杏黄色的连衣裙趁着郦池白皙的皮肤和红润的脸庞,如同天边的虹彩。那位葛姐姐正在天台收被子,也望见了郦池。看错肩而过的两个小姑娘。 “那是谁啊?”是之前没有见过的人。 郦池两手搭在背包带子上,她知道姐姐一定会站在阳台上往下望着自己,便抬起头往上看,却皱了眉:“姐姐呢?”原来姐姐在与自己躲猫猫。她看到了两个错肩而过的小姑娘,故意弯着腰蹲下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猛一起身扮了一张鬼脸,惹得郦池笑起来。姐姐舒缓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对着楼下的妹妹笑着挥手,妹妹一手捂着嘴,一手冲姐姐挥舞着,便笑着跳着奔向前去。 姐姐正在餐桌前摆放新买的葡萄。妹妹开门进来了,姐姐热情的招呼她:“来,吃葡萄。” 郦池换好了拖鞋,将换下的凉鞋放回到鞋架上。取下肩上的背包,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自语道:“还好,一点都不脏。”姐姐陪着她跑遍了全市大大小小的箱包店,找寻到自己中意的这一款背包。姐姐问她为什么不从网店买,大热天里还要跑来跑去,真是不嫌麻烦。郦池笑着回道:“还是眼见为实的好,能够亲手触摸,才能打动自己的心呢。” “是不是很热?”姐姐关心地问道。她打开了风扇,调好了位置,又拿了蒲扇向着郦池送着风。 “还行,比上学的时候好多了。”学校的夏季校服薄而透,这让女孩子们既尴尬又讨厌,她们往往会在里面穿了夏季校服,再在外面套上冬季校服。 郦池一口一个吃着葡萄,姐姐想到了那句“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儿”的绕口令,果然是眼见为实的好,一点都不假。两姐妹都不说话,房间里只剩下了风的声音。风扇里风叶的转动,姐姐手中蒲扇的起伏,窗外入室的穿堂风,在人的耳边呼啸而过的同时,传来一两声简短的招呼声。 这声音耳熟,对于郦池来说,再熟悉不过。是刚才与她擦肩而过的女生,在别人眼中是陌生的,但对于她二人,彼此再熟悉不过。一个学校一个班级,有时还会安排邻座——艾萍,郦池的同学。 二人擦肩而过之际,虽不是正眼相视,但彼此已在接近前就注意到了对方,一个放慢了匆匆前进的脚步,一个打断了蹦跳的欢快。肩头平行时,两人睥睨对方,各自前往。艾萍一如既往地保持了自己的态度,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以此表示对郦池的鄙夷。 现在,艾萍的声音从楼下传到了楼上,她的脚步声由远至今再到远,往楼上去了。郦池侧耳倾听,辨别不出她去了几楼。姐姐注意到了妹妹的眼神变化,不仅如此,脸色也变得凝重,小心而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郦池笑着对姐姐说:“没有啊,我在想这葡萄可真好吃。姐,你也吃啊。” 姐姐一向是将好东西留给自己,果然又是一套老词。“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吃过了。” 郦池将盘子向前一推,故意甩出一句“随便啦”,摆了难看的脸给姐姐看。姐姐哪里会不晓得妹妹的意思,从盘子里拿起了一嘟噜:“我们一起吃吧。”说着,一边将盘子推到妹妹面前,一边真的将一颗葡萄塞到了嘴里。 妹妹并不是真的不高兴,这时的她才高兴呢! 郦池睡不着,直挺挺地躺在小床上,不仅仅是天气热的缘故。她小心地翻了身,将脸朝向斑驳的墙,陈年失修的墙壁现出了不规则的裂纹,非白泛黄的颜色,像极了卤蛋的纹路。她极力避免发出声响,不愿影响姐姐。姐妹俩一个房间,对于姐姐的嘘寒问暖,妹妹有时也会感到困扰。 还有一个让她睡不着的原因,这是最主要的。艾萍,为什么会在这儿出现呢?郦池住在这里十七年了,从来没有见过她。姐姐比自己年长十多岁,对这里算是了如指掌,也从来没有提过她。她在这里出现的原因是什么呢? 人不可貌相。但艾萍例外,她是一个 77.第 77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一张堆满笑容的脸凑了上来,甜甜的一声“姐”吓了她一跳,短暂的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一个人在家可不能乱开门!” 郦池满不在乎:“哎呀,我知道是你嘛,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而且我是从猫眼儿里确定是你才开的门。姐姐呀,你就不要这么大惊小怪了。” 姐姐佯装生气:“你呀!吃了亏就晚了。” 郦池心里有事,不愿和姐姐啰嗦,直奔主题:“怎么样,姐?老师都说什么了?成绩怎么样?” 姐姐笑着回答:“是。班里前十名哦!” 郦池喜出望外:“真的?耶!我进前十了!”她欢欣鼓舞,在客厅里挥舞着双臂跳来跳去。姐姐嘴角微微上扬,用爱怜的眼神的看着妹妹。这下子,郦池真的害羞了。她破天荒的没有与姐姐嬉闹,而是羞笑着坐在餐桌旁,两手交叠托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姐姐笑着坐到妹妹的对面,问她:“想什么呢?” 她两手放下来,叹了一口气:“唉,我的数理化哟,这辈子也别想了。越听越糊涂,什么XY轴啦、抛物线啦、反比例函数啦,压根儿就听不明白。这次我能进前十,不是我运气好就是有些人没发力。唉!” 学习的事,姐姐没有强迫过妹妹,只是强调,擅长的要尽力考向满分,不擅长的考及格就行。郦池的数理化太差了,及格线上挣扎就很不错了。真是奇了怪了,越是认真学,脑子越是一团浆糊,报了好几个补习班,都是辅导老师当了“逃兵”。 郦池唉声叹气的又搬出了自己的“名言”:“考试这事儿啊,大家都是搬东墙补西墙,怎么人家就能涂抹的均匀,我就厚薄不均。唉,真是倒楣。” 因为抱着“怀柔政策”对待妹妹的学习,两姐妹从来没有坐下来好好讨论这件事,一个不忍提,一个不敢说。今天,姐姐倒是想引导着妹妹聊一聊,听听她的想法。 不等她说话,郦池先发了问:“姐,你可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的学霸,是不是对待成绩和名次早就麻木了?” “嗯?嗯……倒不是麻木,就是觉得理所当然,好像成为了一种惯性,如果成绩退步了,或者是名次下滑了,浑身都不自在,感觉别人的眼神就像是变成了利剑,自己好像是过街老鼠抬不起头来。其实啊,喜悦越来越少,压力越来越大。高处不胜寒嘛!” “这样啊!我只享受过单科的赞誉,从来没有经历过总排名靠前的待遇,不太了解那种心情。” 姐姐试探地问道:“现在你们班第一名的那个女孩子,你知道她的情况吗?” 郦池歪着头想了想,说了个大概:“没认真交谈过,人挺冷淡的,独来独往。好像是报空了档,完全可以进更好的学校。反正她上课的时候都是很认真,文艺委员嘛,能歌善舞,长得也好。老师们也喜欢她。” 姐姐抛出了自己关注的问题:“那,有没有人因为她学习好而孤立她?” “嗯?孤立她?确切地说是她孤立我们吧!她除了老师,谁都不搭理,两耳不闻窗外事。姐,我们学校的学生也有是在混毕业证的。” 姐姐并不感意外,微笑着接话道:“那你呢?有没有因为好奇而试探?” 对于这个问题,郦池有些惊奇,摇头道:“我?怎么可能!我才不会去试探那些事,我可不想拿我的未来开玩笑。女孩子嘛,要像水一般清澈,像火一样热烈,但是不能太泛滥,更不能太过火。” 姐姐低头笑了:“你可别忘了,水至清则无鱼……” 不等姐姐把话说下去,郦池妙妙立马接道:“姐,你什么意思啊?” 这下轮到姐姐摇头了:“我不赞成学生时期去尝试的那些行为,特别是未成年的女孩子,是不该自以为将某些行为视为一种了不起的样子。女孩子该有女孩子的模样,并不是说维诺是从,而是坐立卧行都要规规矩矩。你可以私底下有自己的小动作,但是不能将这些小动作拿到台面上来,一次两次会引来侧目,次数多了怕会引起误会,比如说家教不佳啦、教育缺失啦。” 郦池嘟着嘴:“我不管那些人怎么做,我是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和未来开玩笑的。” 姐姐知道妹妹不是在开玩笑,自己不免也收起了笑容,坐正了身体,规矩的坐直了。郦池看着一脸严肃的姐姐,脸上立即换了俏皮的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笑盈盈的看着姐姐。姐姐喜欢这样的妹妹,笑容里透着单纯与无邪,像极了一汪无鱼之水。 她也有秘密,但她不说,正像姐姐藏着秘密。 夏日里的温度会催化一些物质发生改变。 清晨的空气该是新鲜的,近日里却夹杂着难闻的气味。通渠的工作人员忙碌着,已是汗流浃背。有些人真是毫无素质可言,什么都往垃圾桶里扔,一只硕大的死老鼠使人遭受到了视觉冲击。吓坏了路过的小朋友,吓跑了野猫野狗,吓晕了经过的老人,却出现了一张窃笑的脸,那是一张十七岁女孩子的容颜。她站在远离垃圾桶的位置伫立久视,歪着嘴巴微笑着,哼着若有似无的欢乐的曲调,反身上楼回家。 葛姐姐又是两条胳膊搭着被子上天台。她一边拍打着舒展开的被子,一边向下看。那个陌生的女孩子进了楼道,嘴里哼着的曲调越来越近,在某一层停下来,开门进屋。葛姐姐在天台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楼道。 郦池从自家阳台看出去,看到了葛姐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也看到了艾萍。艾萍似乎很快乐,那种神情是郦池在学校里无意间撞见过的。那时的艾萍畅快中带着一丝恐惧,而更多的是一种无理的傲慢。 是的,那是一种毫无道理的压迫感,她的傲慢让人无法反抗。 每隔几天, 78.第 78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姐姐注意到了妹妹的脸色,便问她看什么。郦池耸耸肩:“以前没见过她。”姐姐点头附和:“应该是谁家的亲戚吧?放假的孩子总会有去处。你去姥姥家,对于那边的邻居们来说,不也是陌生的面孔吗?” 郦池笑着点点头。艾萍对于她,是有多么的熟悉啊! 这天,姐姐买了好多东西。郦池正趴在餐桌前写作业,赶紧将书一一摞好,姐姐坐下来,从袋子里一个一个向外取东西,干脆利落、认真整齐;郦池将腿跪在椅子上,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匍匐在桌子上,定定的看着姐姐手里的活儿,将姐姐已经摆好的吃食和水果又一袋一袋的稳妥好。 “姐,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嘛呀?” 这一问,倒提醒了姐姐,只顾着点数着袋子里的东西,忘记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我这两三天需要加班,提前给你准备好水果和简单的三餐。白天还好说,好在我晚上十点差不多就回来了,要不然大晚上的把你一个人放在家里可怎么是好!” “那有什么,把门窗关好了,插销插好了,人往床上一躺,盖上被子,再把灯一关,闭上眼睛,齐活了。”妙妙提起了一兜葡萄掂了掂:“还挺沉的呢!” 已经走到厨房门口的姐姐又折回来:“你不害怕吗?” 郦池反问道:“怕什么?怕一个人在家?不怕啊!你瞧我这一大堆的作业,奋笔疾书一整天,几乎没有什么进展。有它们作伴,不是很享受吗?”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姐姐突然想起还有一样东西没买,说要出去买点东西,郦池一开始说不去,但转念又要去。她在门口的鞋柜前慌乱的换凉鞋,开门追上了姐姐。 这次出门,让郦池倍感后悔。她看到了什么?又是艾萍!她在垃圾桶旁徘徊。夏日的夜晚,她在那儿呆着做什么?郦池的大脑显出了在学校看到的一幕。同样是垃圾桶旁,艾萍的脸上是狰狞的笑,正推搡着一个怯懦的女学生。一下一下,带着故意的力量,将那女学生推到垃圾桶上。那上面满是污秽,女学生的衣服被染脏了,眼里堆了泪。但艾萍不让她哭出来,厉声道:“憋回去!”女学生很乖,真的不让眼泪落下来。郦池对于这样的“乖”感到愤恨,她走上前去,艾萍颔首斜着眼睛盯着她,缓缓地说:“将你手中的垃圾扔过去。”扔?郦池心一惊:扔过去意味着那女学生就会遭殃。 郦池没有照做,而是走过去将手中的垃圾放进了垃圾桶。艾萍发出轻蔑地笑,哼着歌离开了。可是在班里,艾萍依然是老师眼中的好孩子。如果郦池将所看到的说出来,不会有人相信的。 郦池又睡不着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小心翼翼地,但还是轻叹出了声音。回头去看另一张床上的姐姐,她背对着自己,没有动,想必是睡着了。姐姐面向着窗的一边,睁眼看着漆黑的天,她也毫无睡意,总觉得妹妹的气息与往日不同。她多怕她会知道那些尘封的往事啊! 艾萍和郦池终究还是面对面了。 两人对峙着,艾萍突然哑然失笑,声音格外刺耳。郦池将手中的垃圾扔进垃圾桶,转身就要走。艾萍开了口:“今天没有可以让你解围的人了。”郦池顿了一下,欲继续走。艾萍又说:“开学之后,那个女生就看不到了,她退学了。”郦池又顿了一下,立住不动。艾萍接着说:“学习压力太大,抑郁了。” 郦池回过身去看着艾萍,面对着一张镇定的脸。 “你见过小臂那么长的老鼠吗?我以前没见过,到这边之后见的就多了。我还亲手碰过呢!那些小老鼠的手感可不怎么样。” 艾萍哼着歌从郦池身边走过去,郦池看到了垃圾桶旁死老鼠,一群苍蝇如同群魔乱舞,刺鼻的气味令人作呕。郦池轻咳了几声,捂着口鼻离开了。葛姐姐两手空空的从楼道里走出来,正与郦池相见。她在天台上看到了两个小姑娘站在垃圾桶旁,着实佩服两个人可以忍住一只臭气熏天的死老鼠。 郦池没有想到那个女生真的会退学,这个消息很快就在同学间传开了。虽说是在假期中,但总有消息灵通的人愿做“分享者”。郦池觉得很可惜,那女生忍耐了两年,竟然要在最后一年放弃学业;郦池觉得很可怜,那女生忍耐了两年,竟然连一句话都不肯说。郦池觉得自己很无助,她知道这里面的内情,却没有勇气说出来。 她心神不宁,姐姐是有感知的,疑心妹妹是否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如何开口问呢?姐妹俩心照不宣,彼此极力避免说话,生怕一不留神说出不该说的话。 白天里,姐姐去上班,郦池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看进出楼道的人。葛姐姐又两臂托着被子进来了,不一会儿,艾萍用一根手指头摇着钥匙绳从楼道里走出去了。她摇钥匙绳的力度好大,一圈一圈地旋转着,从指跟到指肚,绳子要飞出去了,艾萍手里灵巧,两只手一下子接住了。 郦池想起了在茶室玩儿的小沙包,抛上去,落下来,再接住,循环往复。那是个环境清幽的茶室,郦池喜欢那样的偏僻,没有熟悉的人,可以安静的想心事。 普塔雅站在柜台后注视着郦池。郦池左手托腮,右手伏案,两眼空当呆滞。这样失神的状态已经保持了好一阵,桌前的茶已经凉透了,可她却一口都没有饮。一个青春而恬静的女孩子竟然会对大喇喇的羽殇情有独钟,这是一种既可饮酒又可盛羹的饮器。呈椭圆形,两侧各有对称的小耳。 涂途站在柜台外,背对着郦池,正摆弄柜台上的木制框架。镶嵌着一张青春气息浓厚的肖像画。淡然的一张脸隐约透着桀骜不驯,一双大大的眼睛泛着光,长长的睫毛像是人工洋娃娃的杰作,两只眼球同时撇向一侧。嘴唇微启,似 79.第 79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她是谁都不会告诉的! 她那天看到了艾萍在路边欺侮一位拾荒者,将人家收拾好的塑料瓶子全部倒翻出来,一个一个踢出去。那位拾荒者无助又气愤,朝她吐口水。艾萍气急了,一双大大的眼睛像是夜里的豺狼,狠狠地瞪过去。两手轮番捡起地上的塑料瓶,向着那人扔过去。 郦池全然看在眼里。 那可是在学校班级里端坐的优等生啊!上课认真听讲的表情,课下积极参加学校文体活动,捧起书本的时候,永远都是小心翼翼,一副虔诚的信教徒的模样。郦池的座位在艾萍后两排的斜后方,她望着艾萍的背影出神,想象不出在阴暗角落里看到的究竟和明亮教室里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仿若现在的一切,从艾萍故意逗弄拾荒者开始,到发疯般将塑料瓶砸到人家身上结束。郦池看了个完整。如果将这情景说出去,有人会相信吗?那两年里,郦池将看的不雅埋于心内,只要隔三差五的见到那女生,便觉得心里安定。有时两人见了,向着彼此露出不易察觉的一抹笑,然后匆匆而过,生怕被别人看到。其实就算看到了又怎样!对于艾萍来说,她常常是要欺负那女生的。 那女生选择了退学,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艾萍的心里松了一口气。说不上是不是害怕,反正有一种莫名的轻松感。很快,她又觉得无趣。少了那样的一个人,该如何来打发时间呢? 用这样的方式来打发时间,真是无聊的行为! 夏日的清晨来得早,楼下传来的抱怨声传到尚在睡梦中的人耳里。艾萍早早地站在窗户前偷着向下看,又是死老鼠的烦恼。大家因为这个问题怨声载道,却是屡禁不止。究竟是谁做的,除了艾萍和写匿名信的人,不再有任何人知晓。艾萍咬着嘴唇忍笑忍得辛苦,整个人的身体颤栗起来。她赶忙将自己的头深深埋入枕头里,不让笑声传出去。 想起来就想笑。 黑夜中,她又笑,歌又哼起来。往事一件一件回来了。 幼儿园与小朋友吵闹,小朋友讲了来龙去脉,老师却只批评了小朋友;将自己拙劣的手工作品替换成小朋友的,被小朋友发现,却被老师说自己事儿真多;小朋友闹肚子,她故意不让小朋友去厕所,招来大家的嘲笑和老师的发脾气。她一双大大的眼睛是温柔的羔羊似的眼睛,楚楚可怜。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无能的人,也不必讨好其他小朋友。她有法子弥补别人有可能带来的反击。她会再做更好的手工主动给老师看;为了减少上厕所,她在一天里既不吃早餐和午饭,也不喝水。 杯子里的水因为桌子的晃动而起波澜,艾萍因为找不到新的打发时间的对象而困扰。她故意将脸凑到杯口,里面的水映出自己的脸。左右瞧着,像两幅不同的面孔,一面像羔羊一面像豺狼。 艾萍的无聊在第三天就被打散了,她愉快地将作业写了个痛快。楼下的郦池成了她家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个秘密一般的“闲事”被艾萍听了个满耳。暑假快要结束了,作为同学的两人还没有好好说说话呢! “姐。” “嗯?” 在得到姐姐的回应后,郦池突然就不想说下去了。姐姐的眼睛里满含热情,等待着妹妹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姐,我想问你,你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表情极其不自在,眼神飘忽不定,机警而又漫漶。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人既生气又心焦。 终究是没有等到她的后话,艾萍敲响了郦池家的房门。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分立于门内与门外,两个人像是一对反义词,一个面色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另一个面若桃花,如沐春风。 未等姐姐开口询问,那“春风”已经吹到耳边。门外的女孩子很大方:“您好,我是艾萍,郦池的同学。嗨,郦池。”她很自然地伸出手向郦池打招呼,得到了郦池勉强的笑容。“我可以进去找你玩儿吗?” “不可以!”班级第一名的优等生对于姐姐是有诱惑力的,但她要踏入自己家门的话一出口,姐姐不容分说果断拒绝。她注意到了艾萍的眼睛不断打量目之所及的地方,这是万万不可往家带的人。 艾萍抿着嘴笑,她并不纠缠,又挥了手说拜拜,以左脚为定点转过身去,慢慢地向楼上走去。“原来是真的!”她轻轻的自语着,为了证实那件秘密一样的“闲事”不是空穴来风而欣喜。“有好戏看喽!”她小跑起来,噔噔噔上了楼。开门关门的声音传下来,是故意用了大力气。 郦池忽然对姐姐惨然一笑:“奇怪的人,奇怪的事。” 姐姐心绪不定。真是糟糕,手竟然不自觉的哆嗦起来,从通讯录中翻出了潘攀的名字。“怎么了?”潘攀抛出了问题,但又不用对方回答便明白了。“我们还是去茶室吧,那里偏僻一些。”这便是保持多年友谊的默契。 “你决定!”姐姐迅速换装拿包出了家门,就像是匆忙退出了“密室逃脱”的游戏一样。 “我不喜欢那个女孩子,虽然说她学习好,但我看她的眼神很不友好。她不请自来,热情寒暄,但我的心里瞬间就如坠冰窟。她是郦池的同学,家里有人住在那儿,肯定会听到什么。她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可她还不自知。” 潘攀想了想,说道:“她不自知不可怕,怕就怕她是故意装出来的。” “我就是担心郦池,一个女孩子如果被别人说出那件事,该有多难过,多危险!我现在后悔在她小时候没有让她走。前年我和她商量要不就去她的外婆家,可是她不去,说是离学校太远,得换车换地铁。从她的话语中也能听出来,这个暑 80.第 80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不会啊,重新结交朋友嘛。人要动才会有生机嘛。就像我的名字,我是小池,但要寻求更清澈的活水,那才是正道。” 姐姐惊疑的看着郦池,只听到她说:“就像那时你换了一个了新的工作环境,会想什么呢?同事们友善吗?领导和蔼吗?工作困难吗?妹妹怎么办呢?”姐姐说道:“你倒是学会了这套话。”郦池调皮地说:“还不是潜移默化受你的影响嘛。” “几点放学呀?我让潘攀姐姐去接你,然后我们一起去吃饭。” 郦池挽着姐姐的胳膊,语气略有些抱怨:“不知道诶,我们那个班主任凶巴巴的,就因为我们在课堂上稍稍有些乱,她就会生气,先说一堆教育我们的话,再罚我们干坐着,什么时候安静了什么时候再放学。我呢,谢谢潘攀姐姐的好心,下次吧。” 姐姐阻止道:“我们今年还没有一起贴秋膘呢。”往年的立秋,姐妹俩总要好好吃一顿来贴秋膘。“潘攀姐姐说她请客,正好她也想见见你。” “我有什么可见的?大家都那么熟了。上个月底不是见了吗?要不我们就不吃饭了,去那间茶室坐坐吧,让潘攀姐姐请我们喝茶。我喜欢哪里够清净,偏一点,我的心反而会更静一些。” 姐姐乐了:“青春少艾说静心,老气横秋的。还是说有什么心事啊?” 郦池向着姐姐笑:“心事多了去了呢。” “不打算和我分享一两件心事?” 郦池笑着:“不想!” “为什么?” 郦池摇着头,没说话。 姐姐没有继续问下去。今晚,潘攀将帮她解决心事。一件事一件事的解决,不急。 假期的尾声,同学们怨声载道的多。暑假里养成的生物钟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变过来的。郦池上下眼皮打架,强忍着困意,听老师在讲台上喋喋不休。这还不到正式上课的时候呢,老师的话就多起来,郦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想睡觉。 夏日的睡眠质量是四季里最差的。郦池家里没有空调,一台立式电风扇是哪里需要哪里搬,时间久了吹出来的也是热风。郦池总是被热得睡不安稳,好容易睡沉了,天已经亮了。 艾萍坐的端正,比谁的精神都好。她的眼睛一刻不离老师的身影,专注听老师的讲话。颠来倒去无非就是那些话,从小到大经历的多了,背都背得下来。什么快开学要收心啦、什么余下的作业要抓紧时间写啦、什么高三要加倍努力啦、什么人家都在学就你们在偷懒啦……还有一句:“艾萍不愧是班里的第一名,瞧你们低头耷拉眼的,看看人家艾萍的坐姿!” 老师的话音还没落稳,艾萍坐的更端正了。 郦池的眼睛眯缝着,也去瞥艾萍的背影。老师突然点了几个名,其中就有郦池。“你们这几个是怎么了?就困成这个样子?”郦池的眼睛睁大了,也只是短暂的。艾萍回头去看她,向着她不怀好意的一笑。 艾萍的朋友们因为那个女生的退学而感到无聊,相互嘀咕着、嬉笑着。艾萍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告诉她们还有更好玩儿的。几个人问她是谁。艾萍故作神秘:“很快就知道了。”她顶讨厌这里面怯懦的女生,却非要她留在里面,因为她好使唤。 “郦池!”艾萍从她身后跑过来,一副无比友好的笑容,“我们一起走吧?反正都要往那边走。” “我们今天不同路。” “是吗?”艾萍眼珠子一转,“你往哪儿走啊?” 郦池瞥了艾萍一眼:“今天我姐姐来接我。” “姐姐?”艾萍的笑容更灿烂了,“对哦,你还有一个姐姐。你姐姐对你真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来接你。现在时间还不晚,离着天黑还早着呢,你一个人还不能走?” 郦池冷冰冰地:“你有事吗?” “有!”艾萍斩钉截铁地回道。 “我也有!”郦池不容艾萍将话说下去,忙打断接过。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可一点都不担心。不过我要说的事,跟你有关,你应该多上上心。”艾萍收不住脸上的笑容,无声地大笑,脸上的肌肉笑得生疼。 郦池白了她一眼,往校门口走去。艾萍追上来,拍了郦池的肩膀:“喂,郦池,我真的有事要和你说。真的!” 潘攀找了学校对面的一棵树,站在树下一边乘凉一边等待。学校周围的环境还是不错的。车水马龙,交通便利;店铺林立,购物方便。乘公交车的话,连续几站都是学校,囊括了幼儿园到高中的所有阶段。当初选择考取这所学校的时候,潘攀也提供了意见:“学习氛围好,师资力量大,实践活动多。不要去管别人是不是超线的优等生,也不必为自己是擦线上来的幸运生。别人的选择与自己无关,你选择对你有利的就足够了。”那就这么定了吧!其实说到底,学习是自己的事,只有自己有心了肯出力了,别人才能帮上忙,否则都是徒劳。 早有班级放学了,都是穿着校服的老生。有学生经过潘攀的身边,听到了他们的抱怨,行走的姿态也是拉拉垮垮的。“真够无聊的,说那么多废话。”“说来说去还不就是那些,反正都混过去一年了,也不差这一年。” 迎面走来的另一堆学生,背后都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手里或抱着或提有一大堆书。她们说话的声音小小的,似是在说悄悄话,但还是有话随着清风飘了过来。“这数学得重新补了,老师还发了打印的资料呢。” 潘攀有些心急如焚,左看看右瞧瞧。高二的同学成群结队的走远了,高三的同学背着大大的书包三三两两的也走过去了,连高一新生也陆陆续续走出来了。心中不免有些焦躁,但转念又想,学校里又会发生什么事呢,别的同学不都是好端端的放学了嘛! 学校的大门只留了窄窄的缝隙, 81.第 81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姐姐将包好的书立起来,仔仔细细的检查边边角角,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内容复杂的眼睛:“一年级的时候包过,然后我学会了就得自己动手了。”蓦的,她换了愉快的语气:“呐,包好了,你收起来吧,今天得好好休息休息。” 郦池站起来,将书一本一本放进书包里,接过姐姐的话说道:“时间可真是快啊!” 姐姐看着闷声闷气的郦池,顿了顿,继续说道:“这几天我工作比较忙,下班会晚一些,我已经请潘攀姐姐帮我多照顾你,她的家离你的学校比较近,可以请她帮忙做好饭给你送到学校去,你再拿回家来吃。” “哎呀,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太啰嗦啦!” 郦池少见的皱眉拧脸,姐姐关切地问她是不是学校发生什么事了。郦池很不耐烦:“没有!”说着就往卧室里去,姐姐赶忙跟过去,用着细细地声音说:“要是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姐姐会帮助你的。”郦池站在自己的小床边胡乱地收拾书包,听到姐姐这么说,将头猛地一扭,直愣愣地看着姐姐。姐姐被妹妹的眼神看得很不自然,忙将眼神躲到一边去,斜斜的向前走了两步,坐到自己小床边上。 郦池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真没什么事,就是舍不得假期,感觉什么都还没做呢,一眨眼就要开学了。老师说开学前还会让我们歇两天,那哪够呀。”她一只手扶着书包,一只手绕着书包带子,自始至终没有回身去看姐姐。 姐姐因为潘攀没有按预想的计划与妹妹交谈,也是满腹心事,对妹妹的话心不在焉,只是嗯啊着回应,直到一阵沉默才反应过来妹妹的话说完了,才答非所问的回道:“那你睡觉吧。”起身去了客厅,在餐桌前呆了呆,随手拾起桌上的废纸条,又去了厨房无措的转了转。 郦池的眼泪“啪”地落了下来。她不想说、不愿说、也不敢说下午放学时艾萍对自己趾高气扬地态度。她说她有关于自己的事要讲,却是拿出欲擒故纵的姿态,要说又不说,也不让郦池痛快地走,只是拿话绕圈圈。艾萍说她知道郦池打过她的小报告,可惜老师不信呀! 郦池一再否认:“我没有与任何人说。” “我的朋友都看到了你去找老师,时间上就那么巧吗?”艾萍拿出那封匿名信,上面布满了折痕,笑着问,“你暑假里给我的匿名信,是什么意思啊?” 郦池疑惑地看着她,迅速扯开话题:“我看是你多心了吧!这又不是手写的,凭什么就说是我给你的?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快说;没事的话,老师们也快下班了,我姐姐还在那儿等我呢!” 艾萍顺着郦池的眼神向校外一瞧,注意到了马路对面大树下的潘攀,咧嘴一笑:“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姐姐来接。没关系,明天咱还见呢!拜拜!”匿名信按照折痕重新折起来,成了一颗心的形状。 郦池的心是害怕的。 天公不作美。这天中午就能放学了。郦池发觉同学们看她的眼神很是奇怪,总在窃窃私语或是暗自偷笑,连外班和其他两级的同学看到她也是指指点点。艾萍和她的朋友们从对面迎过来,向着她不怀好意的笑。艾萍都已经与她擦身而过了,又转回头来做鬼脸。 郦池的名字像是不请自来的猫,蹿进了学校的每个角落。发生在郦池身上的事,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的细节,像漫天飞舞的柳絮,飘进了每个人的跟前。郦池在这个暑假的尾声成了学校的名人,连老师之间都在连连感叹“想不到啊想不到”。学生的家人们也将这件事当作谈资时时拿出来说一遍,不是这个“你听我说”,就是那个“我给你说”,再不就是“你先别说”。 艾萍的朋友们原先还以为退学的女生不在,校园生活就会变得单调,没想到现在更为多彩。当时艾萍得意地说:“放心吧,会有更有意思的事发生,咱们还不累,坐享其成就行了。”她对着怯弱的女生说:“哎,虽然现在不是正式开学,但在校园里,你就得天天给我买饭,听到没?”又向着其他几个人换了副面孔:“暑假里,我在我亲戚那儿住,看到一个翻垃圾桶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位的奶奶。看着就烦,跟她一个样子!学习差,人长得也难看。我一气之下就把那翻垃圾的袋子给扬了。” 大家笑起来,笑得大声,笑得放肆。 这笑声在有的人听起来愉悦,有的人听起来刺耳。普塔雅让涂途小点声,她眼神示意了郦池的位置,涂途哼了一声:“我笑怎么了?又没人听得到!只要你不夸张,没人会起疑心。该你了。”她将柜台上的小沙包推到普塔雅的眼前,“我就是接不到,真是笨死了。” 普塔雅将小沙包向柜台上一撒,涂途立马惊呼起来:“你听到了没?”普塔雅疑惑。涂途说:“你听到了眼泪滴落的声音吗?就像是断裂的珠链,一颗一颗的小珠子掉下来,仔细听,也是掷地有声的。”普塔雅摇头。涂途一仰脸一努嘴,普塔雅会意,原来是郦池在哭,无声地哭泣。 她垂着头,僵坐着,眼泪一颗颗落下来,有的落在手背上,有的落在那一盘糕点里。那是一种盘心宽大开阔的深蓝色瓷器盘,折沿长度和折腰角度都恰到好处。里面摞叠着澄澈明朗的凤梨酥,表皮烘得微微焦黄,深黄色的果肉经熬煮成酱,仍能看到分明的肉粒和拉丝。一口咬下,滋味酸甜,像是尝到了一颗真心,体悟到一股未驯的野味。 她再不愿意,也是故事中的主角之一。 她明白了姐姐为什么会惊惧一个人呆在那个家里,明白了为什么家里不欢迎其他人的到访,明白了为什么氛 82.第 82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很早以前,有一个关于谣言的公式:谣言传播速度和听众的文化知识及辨别能力成反比。它们如同地表的水汽升直空中,与水蒸气凝结成云,待到温度急剧下降,结成大粒的冰团,光滑且透明,像晶莹剔透的珠子从天而降,重重的打在地上,噼里啪啦,直击人心。 郦池抹了一把泪水,提起书包就要向外走。普塔雅赶忙迎过去拉住她的手,说:“再坐一会儿吧,你看外面的天,这样走出去,落在身上多疼呐。”无数的小“冰球”急遽的落下来,密无缝隙。 “先坐下吧,吃点点心垫一垫,中午来了就坐在这儿,还没吃饭吧?”普塔雅拿起一块凤梨酥递过去。 郦池不接,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抽抽搭搭着哭泣。普塔雅一时没有合适的话,只好说:“哭也是一种发泄,哭完了,就好了。”这不是嘲讽,而是一种宽慰。普塔雅拉过郦池的一只手,将凤梨酥放到她的掌心。 涂途不知如何是好,悄悄移身躲了起来。茶室的气氛压抑而沉重。“小冰球”倾斜了路线,打在落地玻璃窗上,一点都不悦耳,反而更让人心忧。 葛姐姐的被子没有来得及收,她在天台上费力取下来,慌忙往楼道钻。她拍打着被子上的水滴,拍打着身上的冰碴,仿佛听到了有人惊呼的声音,再细听什么声音都没有。她下了楼,经过垃圾桶,发现了侧躺在旁的拾荒者,又是一阵惊呼——葛姐姐这才发觉是从自己嘴里喊出来的。不一会儿,各种车辆陆续赶来,拾荒者被抬走了,地上留下了殷红的痕迹。 聚起来的人迟迟不肯散去,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却得不出个所以然来。艾萍离着人群远远的,站在角落里偷望着,她狞笑的样子被有心人看了个满眼。夜幕降临,艾萍的匿名信又多了一封,信里详细地描述出她与拾荒者之间发生的事,她手里的利器是如何对待那位拾荒者的,一字一句毫无漏点。 艾萍看着看着就落了泪。她哭了,或许有人说是悔,可能有人说是怕,亦或者有人说是慌。究竟是什么?只有她知道:“我不会让你们知道我的真实想法!”夜里的自语,被寂静的环境给无限放大,但不怕,安睡的人还是多的。 已经过了立秋,白天里的天气变化,并没有让温度消退。入眠的人不见得有多安眠。有人多梦睡不安稳,似真似假,好像是过去的种种复演了一遍,又像是臆想的情景匆匆而过。因为不会写作文被老师批评,抄了一篇交上去却被老师写评语:该文狗屁不通。学英语学不好,央求爸妈给自己报辅导班,却被父母严厉拒绝,因而食言了与好朋友的相约。被同学冤枉考试作弊,她百口莫辩。困惑的她学会了缄默、学会了撒谎、学会了“自我保护”。 艾萍从梦中醒来,满头大汗。梦中的情景让她惊慌。一些事过去了许多年,自己不再提,别人也不会再知道了。她快速洗漱,收拾自己的东西。今天是在亲戚家的最后一天,一会儿就可以回自己家去了。学校为期一周的收心返校也结束了。这里的一切告一段落,她将折成心形的匿名信小心收好,答应着长辈的话去客厅吃早餐。 艾萍是大家眼中的乖巧孩子,每个人都喜欢她。她的饭桌礼仪到位,给亲戚们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月余的暑假生活,让艾萍在大家口中的好评又多了不少,期盼她下个假期能够再来。 艾萍提着行李箱从楼上一级一级地向下挪。赶在凉爽的清晨出发,可以避免暑热的侵扰。郦池站在自己门口,抬着眼向上看,像是翻着不友好的白眼儿。楼道的窗户大开着,有光照进来,有风吹进来,有人走下来——艾萍正一步一步的向下挪,行李箱的轮子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郦池拦住了艾萍的去路。 “嗨!”艾萍是个爽快的人,自然地打着招呼。 郦池向前跨了一步,不让她走。 “怎么了?”艾萍不明就里。 郦池心想:她真是镇定,一点都不慌张。 艾萍“嗯”了一声,反问着郦池。她并不需要郦池真的要回答自己,只是眼眉一挑,随她去。 “你为什么要将我家的事随意散播出去?”郦池的声音发抖,说多了怕是要带出泪来。 “什么你家的事?”艾萍眨眨眼,“我散播什么了?” 郦池张张嘴,眼泪立刻掉了下来。艾萍一下子乐了:“你怎么了?” “我家的事,不是你在学校里说的?”郦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师和同学都知道了。” “他们知道什么了?”艾萍佯装无辜,眨巴着眼睛看着郦池。 郦池真的被气疯了!自己的家事被人恶意传播,引来大家的侧目与议论,她明知道是谁做的,却苦于没有证据与力量反抗。艾萍越是淡定,郦池就越生气。她不敢向姐姐征询意见,对于旧事她毫无印象,再重提不知从何谈起。 姐姐还在苦恼如何再找机会由潘攀向妹妹诉说这件事,她还不知道自己家的事已经在妹妹的学校传播。以前的旧报刊上有关于自家的报道,她也收藏过,收集了薄薄的一本,又撕掉烧掉,化为灰烬。现代信息发达且快速,很少会有人再去刻意关注以前的事吧! 艾萍早就想好了说词:“我是道听途说,和我的朋友们聊天才说起来的。别人嘴中说得事,那是她们的言语自由。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旧报纸上多得很,你去看那些专业人士是怎么写的。” 郦池一边哭一边拦艾萍,就不让她走。艾萍才不怕:“你不让我走,我可以不走啊。等一会儿人多起来了,那咱俩就说说这事儿。”她窃笑着,再去看郦池哭泣的面容,真是畅快极了。她只恨自己的朋友们不在,要不然多有 83.第 83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吃过饭,她自然而然的提着行李箱一级一级地向下挪。凉爽的清晨可以避免暑热的侵扰。她不经意的一瞥,瞥到了站在自家门口的郦池,冷着一张脸,像是翻着不友好的白眼儿。楼道的窗户大开着,有光照进来,有风吹进来,行李箱的轮子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郦池拦住了自己的去路。艾萍“嗨”了一声,继续向下走。郦池也向前跨了一步挡住了路。“怎么了?”艾萍不明就里,她很镇定,一点都不慌张。“嗯?”她并不需要郦池真的要回答自己,但眼眉一挑,睥睨着眼神。 “你为什么要将我家的事随意散播出去?”郦池的声音发抖,感觉下一秒就要带出泪来。 “什么你家的事?”艾萍眨眨眼,“我散播什么了?” 郦池张张嘴,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艾萍立马乐了:“你怎么了?” “我家的事,不是你在学校里说的?”郦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师和同学都知道了。” “他们知道什么了?”艾萍佯装无辜,眨巴着眼睛看着郦池。“我是道听途说,和我的朋友们聊天才说起来的。别人嘴中说得事,那是她们的言语自由。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旧报纸上多得很,你去看那些专业人士是怎么写的。” 郦池一边抹眼泪一边拦着艾萍。艾萍有些无语:“你不让我走,我可以不走啊。等一会儿人多起来了,那咱俩就说说这事儿。”她窃笑着,只恨自己的朋友们不在,要不然多有意思啊! 艾萍提着行李箱向楼下走去,郦池从后去拽她的胳膊,艾萍失手将行李箱推落出去,顺着楼梯当啷当啷滚到底。艾萍回头看了一眼无措的郦池,突然眉开眼笑,拉过郦池向着墙上一撞,左手大力一推,郦池重演了一遍那滚落的行李箱。艾萍小跑下去,冲着郦池踢了一脚,扶起行李箱潇洒地离开了。 她一点不顾及郦池是否受伤,回想之前的所作所为,自己已经手下留情了。还是上学的时候好,可以花样百出。 艾萍一进家门,热情地拥抱了爸爸妈妈。多么乖巧的孩子呀!她是爸爸妈妈的骄傲。学习成绩好,文体活动积极,哪个大人见了不喜欢她!瞧吧,艾萍回到家一头扎进书海里,在自己房间里埋头学习。要不是老师来家访,艾萍才不会舍得离开书本呢。 爸妈喊了她一声,老师也喊了她一声,她一边应声一边整理书桌,打开衣橱取出蓝紫色连衣裙,提着一个手提布包从房间里走出来。老师震惊地看着她,脱口问她为什么要收拾一个手提布包。艾萍平静地说:“他们来了,不就是要带自己走吗?” 爸妈和老师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谁?谁要带你走?” 老师用略带诧异的口吻说:“学校在开学前组织一批优等生参加夏令营,我是来告知你这个消息和家访的。你这架势,吓我一跳。你是听别班同学说的吧?” 艾萍点点头,扫了爸妈和老师一眼,说:“嗯,学校对于好学生的福利嘛,去年我也有幸参加。老师,今年我们去哪儿呀?” 艾萍突然一愣,这一幕似从相识。“不对,这一天不正是昨天发生的事吗?难道是在做梦?”她问妈妈几天是几号,妈妈拿起手机给她看。“是昨天的日期。”妈妈问她说什么,艾萍试探地问妈妈:“我今天一直没出去吗?”妈妈奇怪地说:“上午不是从亲戚家回来的吗?下午一直在学习呀。”又向着老师说,“艾萍在学习上就是自觉,完全不需要人在旁监督。”老师赶忙附和:“是的,作为文艺委员,学校的文体活动,艾萍从来不会落下,是老师的小帮手。” 这要是在以前,艾萍会立在一旁矜持的笑,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而今天,她很纳闷发生的事,呆呆地若有所思的愣在原地。 可能是因为惊异,也可能是白天发生的事,艾萍的睡眠并不安稳。□□和灵魂,好像是脱了节。大脑迷迷糊糊,□□懒洋洋的。黑夜过去了,白昼又来了。 艾萍从梦中醒来,满头大汗。猛地起身坐在床上定神,一双眼睛咕噜噜地转,她将房间的门开了一条缝,餐桌前已经坐了人,正在喊她吃饭。那声音再熟悉不过,她一边答应着一边将门轻轻关上,整个人靠在门上呼气。老样子,她又回到了那一天。她是大家眼中的乖巧孩子,人见人爱。饭桌上,她又将那些夸她的话听了一遍。 匆匆吃过饭,她赶紧提着行李箱急急地奔下楼梯。楼道的窗户大开着,有光照进来,有风吹进来,行李箱的轮子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郦池已经站在自家门前了,艾萍有些讪讪的,不等郦池拦住自己去路,赶紧“嗨”了一声,郦池向前跨了一步挡住去路。“怎么了?”艾萍一点都不慌张,也不挑眉毛了,平静地看着郦池微怒的脸。 “你为什么要将我家的事随意散播出去?”郦池的声音发抖,感觉下一秒就要带出泪来。 “什么你家的事?”艾萍像在背课文一般,“你怎么了?” “我家的事,不是你在学校里说的?”郦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师和同学都知道了。” “他们知道什么了?”艾萍盯着郦池。“我是道听途说,和我的朋友们聊天才说起来的。别人嘴中说得事,那是她们的言语自由。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旧报纸上多得很,你去看那些专业人士是怎么写的。”她机械般地复述这段词,两手紧紧地抓住行李箱的把手。 郦池一边抹眼泪一边拦着艾萍。艾萍低声喊道:“你得让我走呀。等一会儿人多起来了怎么办?”说着,她提着行李箱向楼下走去,郦池从后去拽她的胳膊,艾萍失手将行李箱推落出去,顺着楼梯当啷当啷滚到底。艾萍回头看了一眼无措的 84.第 84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艾萍豁出去了,自己将行李箱推落楼梯,上面的轮子滴溜溜转个不停。她回头看了一眼无措的郦池,眼睛通红:“你想怎么样?” 郦池缓缓伸出手要拉她的胳膊,艾萍将郦池向着墙上一撞,左手大力一推,郦池顺着那滚落的行李箱的轨迹跌落下去。艾萍也要哭了:“真是逼死我了!”她小跑下去,踢了郦池一脚,扶起行李箱慌忙地离开了。 她回到家,躲开爸妈的拥抱。一头扎进自己房间里,坐在床上哭泣。谁喊她也不出去了。爸妈和老师的声音此起彼伏,艾萍就是不露面。她打开衣橱看着那件蓝紫色连衣裙,泣不成声。 老师的说话声传进来:“学校在开学前组织一批优等生参加夏令营,我是来告知这个消息和家访的。” 艾萍自言自语道:“我哪儿也不想去!” 因为心绪不宁,整晚睡不着觉。艾萍心想只要自己大睁双眼到天亮,就不会回到那一天。到了深夜,睡意袭来,艾萍一会儿掐胳膊一会儿掐大腿,狠狠地掐下去,以前被她掐来掐去的面孔突然向她贴过来,是那退学女生委屈巴巴的脸。艾萍心一惊,赶紧闭眼躲避,眼睛再睁开,已是又一个新日子。 满头大汗。 艾萍的心突突蹦跳着。她的两只手在脸上胡乱抹了抹,果真是汗。令人讨厌的一天又开始了。她决定不吃早餐,直接提着行李箱向外走。就算亲戚家的人认为她没有礼貌也不管了。她是大家眼中的乖孩子,人见人爱。她不吃饭直接要回家去,大家一致认为艾萍是有家教的好孩子。 楼道的窗户大开着,有光照进来,有风吹进来。艾萍突然在楼梯拐弯处停下来,想了想,索性将行李箱丢下,轻装上阵,自己走。转过来,郦池照例站在自己门口。 艾萍定了定神,长舒一口气,直接向下走去,连招呼都省了。郦池向前跨了一步挡住了路。艾萍忙向后闪开,尽量不去触碰到郦池。 “你为什么要将我家的事随意散播出去?”郦池的声音发抖,感觉下一秒就要带出泪来。“我家的事,不是你在学校里说的?”郦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师和同学都知道了。”郦池一边抹眼泪一边拦着艾萍。 艾萍想,只要自己不说话,不去搭理郦池,那么接下来的事或许能够避免。 郦池突然从后去拽艾萍的胳膊,艾萍回头看了一眼郦池,赶紧扬手甩开郦池的手,郦池一个没注意,向后趔趄几步,整个身体撞在墙上,重心不稳,身体向□□斜着,从楼梯上跌落下去。艾萍略微一愣,抬脚小跑着下了楼梯,冲力有点猛,对着郦池踢了一脚。艾萍慌乱不堪,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把着扶手,一步三回头,匆匆跑开了。 艾萍呆坐在书桌前,双目呆滞,一动不动。直到家访的老师来到家里,唤她名字的声音此起彼伏,才懒懒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无精打采地对着老师说:“老师,今年我们去哪儿呀?” 老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问住了:“学校在开学前组织一批优等生参加夏令营,我是来告知你这个消息和家访的。你是听别班同学说的吧?” 艾萍无力地点点头,有气无力地答道:“可能是吧。” 黑夜如约到来,艾萍蜷坐在床上,两手捂着脑袋自语着“我真的要疯了”。她向侧一歪,倒下去,两眼看着窗外。夜幕如墨,灯光如昼,真是矛盾的搭配。“算了,还是睡觉吧。”不管怎样过,到了第二天依然是老样子。 艾萍闭上了眼睛,忽然又睁开。“为什么不给郦池家里打一个电话呢?告诉她明天早晨别出门,这样不就碰不到了吗?”她很高兴能够想到这个办法,赶忙起床要打电话。“等一下,我不知道她姐姐的号码。”艾萍失望了,重新回到床上躺下来,慢慢起了抽泣声。 这一晚,反倒是安睡无梦。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艾萍抹了一把脸,竟然没有出汗。她侧耳倾听,餐桌前已经有人开始吃饭,不一会儿,响起了长辈叫她吃饭的喊声。她朗声答应着,洗漱换衣,就位吃饭。 吃过饭,她推着行李箱出了门。 她躲在拐弯处向下张望。如果郦池在那儿,她就准备不出去了,等到郦池回家再出去。如果郦池不在那儿,她就会加快脚步赶紧跑。她探头探脑,眼边出现了艳丽的色彩。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一步一步越拉越近。艾萍再一探头,那人已经走到跟前了,原来又是要上天台的葛姐姐。 楼道的窗户大开着,有光照进来,有风吹进来,将艾萍蓝紫色连衣裙的裙边吹成了微簇的浪花。 葛姐姐从艾萍身边走过去,一级一级的台阶走上去,已经拐过去了,又退回来,没头没尾的说:“郦池住院了,家里没有人。”艾萍一个冷颤,浑身抖了一下,抬头向上望去,什么都没有。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影。再扭头,穿制服的人出现在楼梯的拐角处,点名要找她。 艾萍心想:终于可以摆脱了。 艾萍的语气一如既往,略带嘲讽地对心理老师说:“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心理老师,你永远不会得到我的真实想法。你们猜测的那些病症,我才没有呢!”她轻轻一笑,“那都是懦弱无能的人才会得的病!” 很多很多不平的事,在旁人眼里是微小的,但在自己的心里是巨大的。 绣球花只要养分充足,生长到下霜时节也不是不可能的,何况这还是夏日里的光景。它最让人称奇的是,它会随着泥土的酸碱度而变颜色,给人一份料想不到的惊异。 “你整天抱着被子走来走去的干嘛?不嫌热啊?我看着你两条胳膊遮在被子下面,我就浑身发热,感觉下一秒就要出痱子了。你有什么看不开的?” “你从哪儿得出的结论 85.遇 《隅》全本免费阅读 爸妈心疼自己不假,但他们一定要用打压的话来“安慰”自己,给人一种逆境出坦途的错觉。枕边人不落井下石就很不错了,即使身未分开,心也在渐渐疏离。相看两生厌,这话可不假。别提孩子了,尤其是即将进入青春期的孩子,看父母的眼神还不如面对陌生人的目光,总是带着敌对情绪,摆出一副瞧不起父母的样子。殊不知那种自以为是是有多么的可笑。 葛瑞璞好久没有真心发笑了。她就是想歇歇,所以她以照顾老人为理由请了无薪假,但心里一直郁郁不乐,一想到假期之后重返岗位,她就郁闷。原本以舒心为目的的假期在惴惴不安中一天天消耗,真是浪费! 等葛瑞璞有心调整自己的时候,夏天已经过去了一大半;等她集中精力要真正的给自己放个假时,夏天和秋天已经开始了交接谈判,使人不得不感叹一声时间易逝去。 老人那儿得多走动走动,不然心里这一关过不去,毕竟是拿老人扯谎才得到的假期。孩子放假在家里,一言不合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不吃不喝,也不让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丈夫下班回家立马就要吃现成的热乎的,葛瑞璞得绞尽脑汁变花样。就这样费心费力、日复一日,没人觉得她辛苦,总想在言语上压倒她。如果暴力不被人唾弃的话,这些人恨不得是要动手的。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 葛瑞璞出了楼道,有意往相反的方向走,经过小区的垃圾桶,再绕一个小半圆才能出了小区。垃圾桶旁再没有发出恶臭的死老鼠,越发干净整洁了。她抬头向附近的一栋楼上看去,却看不到那两个花样女孩儿的脸。 “她们怎么样了?”是葛瑞璞心底发出的声音。她重重舒出一口气,走过了这栋楼。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重重踏击地面的声音,一阵跑步声传递过来。她回过头去瞧,是一个女孩子的背影——不认识的人。 那两个花样女孩,其中有一个也不太认识,另一个倒是很熟悉。那女孩儿的妈妈是个有着温和笑容的人,见了人,不管是不是熟识的,总是微笑示人。那不是例行公事的敷衍,是真的谦和柔顺。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女孩子都快成人了,她的妈妈应该过得还好吧!女孩子的姐姐将妹妹照顾得很好,妈妈会很欣慰吧?葛瑞璞佩服女孩儿的姐姐,一心为了妹妹,自己的事永远靠边站,费心费力将妹妹捧在手心里呵护着,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她们家遭遇的事,能够承受的人不会是多数。 葛瑞璞不禁抬头看上去,女孩儿家阳台的窗户关得紧紧地,似乎有些时日没有人走动了,细小的灰尘慢慢积淀在窗沿上,窗面也有些灰扑扑的。其实谁又会看得清向上几层楼的状况,只是因为知道点什么,所以心里便有所猜忌。 那些日子里,她是看到了一些事,但行动上却有所保留,心里总是忐忐忑忑,总觉得自己的胆小是会误事的,以前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事?她是记得的,但不愿承认。奔四的年纪了,还提以前的事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步步为营这四个字,是不无道理的。 小时候喜欢画画,爸妈却说学那个东西太烧钱,几次三番之后便断了她的念想。高中的时候要分班,爸妈为了说出去好听一些,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说服她选理科,天知道她学得有多吃力。爸妈在她大学的时候放了权,一切让她自己做主,这次却服从了环境趋势,选择了不喜欢的专业。属于自己的二十年过完了,接下去的工作、结婚、生子,都由不得自己。葛瑞璞已经不是简单的葛瑞璞了,她变得“复杂”起来,复杂到自己都快忘记自己了。 她一个人来到一家饰品店,小心翼翼的翻着架子上的头绳啦、发夹啦、手链啦。过去的时光仿佛又回来了。青春阳光的年岁,她最喜欢与好朋友在考试结束的当日到饰品店流连一番。她们相互佩戴着、欣赏着、说笑着,不亦乐乎。 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嘴角上扬,感叹一句那时真好!她从头上取下试戴的发夹,将其挂回到挂钩上,自语道:“年华不再啊!” 葛瑞璞柔和的看着眼前的饰品,缓慢地向前挪动着步子。一款珍珠发夹使她想起来许久不见的好友。她将珍珠发夹别在发间,微笑着回应陷入过去的思绪:“很好,这个也适合你!”她摘下发夹,拿在手中摩挲着,想了想,抬起头看中了另一款红色的碎钻发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我是有多么茫然和彷徨啊!” 她转身欲往门口走,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面孔。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镜子里的自己如果是一个独立的人该有多好,她会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经历着自己遗憾难忘的事。她会有一个自己喜欢的名字,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 但,可能吗? 暑假已经接近尾声,儿子的学习生活也变得忙碌起来,准备着自己开学要用的物品和事宜。空儿里,葛瑞璞陪着儿子置办了新的书包与文具。儿子对于她的建议很不耐烦,其实她没说几句话,只是自觉在适当的时候提出一点点建议,就惹了儿子很不高兴。她想哄儿子开心,说明天返校之后一起去吃饭。 儿子没好气地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学呢!你要去接我吗?”葛瑞璞紧走几步,从后帮着儿子整理杏T恤翻领,又规整了背包带,说道:“差不多中午就放学了,我去学校门口等你。咱可说好了不见不散!” 儿子快速回头,又快速假笑道:“那你可得找个阴凉的地方等着我啊。” 葛瑞璞上前搭儿子的肩膀,笑着问道:“什么意思?” 儿子灵巧地 86.第 86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这天,活动开奖,其中抽到了葛瑞璞,奖品是一个小小的漂亮的发夹。葛瑞璞留了假的电话,接电话的人一头雾水:“我没有参加这个活动呀!” 店员挺执着:“电脑里登记了你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对方很诧异:“我的名字?”店员一边查看电脑上的登记一边点头回道:“上面登记的是普女士,留的是现在通话的号码。” 那天葛瑞璞灵机一动,将自己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化用了普姓,又故意改动了手机号的中间四位。 “可是我真的没有参加你们的任何活动,我连贵店的位置都不清楚。”店员一再坚持登记上的信息,对方不再纠缠,直截了当将电话里推掉了,说转送给其他人吧!店员一再强调需要本人签字,这样可以避免纠纷。接电话的人很是无奈,告诉店员:“发夹就寄存在那儿吧,如果有人想带走它,那再好不过。不是我的,我不会去领取的。” “谁呀?” “说我参加什么活动中奖了。”电话却挂不断,店员又打回来,由着它去响,一直响个没完没了。过了两三天,又打来电话;再过两三天,电话依然不绝。这边的人真的是烦了,接起来,不等对方说话,先声夺人:“上次说过了,电话打错了。我没有参加你所说的活动,别再打电话了。”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这家店员很负责,电话断断续续来了一个月,才终于放弃。 “她可真是执着啊,电话一直打过来,我真是生了好奇心,好想去看看这是一家什么样的店。” “这有什么好奇的?我连去过都没去过,店在哪儿都不知道。” “是什么奖品呀?” “一枚发夹。” “嗯?”搭话的人眨巴眨巴眼睛,“嗯。”又捣鼓着手里的东西。金属丝制成的九个圆环,套装在横版框架上,贯以如意形框柄,各环以铜杆相接。分分合合,上下翻飞,变化多端。 这是考验人耐心的游戏,看得人早已眼花缭乱,玩得人念念有词,按着一个一个的步骤解下去。看得出来她有时也会心急,强捺着性子玩儿下去。 “你这要几步才能解出来?” “大约得三百多步吧。”她心不在焉地答复着,眼睛不离手,嘴里念叨着像是口诀似的话,慵懒地陷在椅子里。 旁观者看了一会儿,实在是没看懂玩者的手上活计,便起身离开。转身之际,目之所及先是瞥到了柜台上的木制框架,肖像画要再换一幅了。 本来全神贯注在自己手上的人,因为眼睛的随意一瞥而全盘皆输,索性不玩儿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那突然愣神的人:“想什么呢?” 愣神的人回过头:“不玩儿了?” “不玩儿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思路早就被打乱了,一步错步步错。如果坚持一开始的选择,说不定就不一样了。” “那就歇一歇,换换思路呗。总有办法解开的。再说了,玩儿的东西嘛,那么认真也就没意思了。” “无所谓了,反正这一局也放下了。” 有些事本来是放下了,突然间又想起来。葛瑞璞停下手中正在切得菜,思路转到了那间店,活动是不是该结束了,不知道开奖名单上会不会有自己的名字。虽然是不抱希望的事,但还是乐意见到自己能够出现在“光荣榜”上。 她掐着手指推算了时间,差不多该开奖了。人突然变得莫名的快乐,嘴里不觉哼了歌,带着切菜的节奏也明快起来。她想着明天去看看,万一中了奖呢! 儿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旁,一脸严肃地看着手舞足蹈的妈妈。 葛瑞璞的余光注意到了儿子:“马上就做好饭了,再等等。” 儿子换作了一张苦瓜脸:“啊?就吃这些啊?那我岂不是要惨了?” 葛瑞璞的眼神里充满了疑问,儿子看到一脸问号的妈妈,面无表情道:“妈,再过两天我就要开始为期一周的军训了,我可不得要在这之前好好享受一番吗?你就给我做这些素菜吃啊?” 葛瑞璞笑道:“又不是第一次参加集体活动……” 儿子郑重其事地说道:“你这就说错了!这可是我在初中生涯中的第一次集体生活,无论之前怎么样,我得在新同学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呀,如果可以得到优秀学员的证书那就更好了。” 葛瑞璞笑道:“你说得对!但不是还有两天嘛,明后天我再给你做顿好吃的,不行吗?你就趁着这两天好好想想,给妈妈列个菜单。你想好吃什么,妈妈也得准备准备呀。” 儿子两臂抱在胸前,若有所思:“我可真得好好想想,来一顿大餐,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儿子这一番话,倒提醒了葛瑞璞,只顾着胡思乱想,忘记了自己应该上心的事。“妈妈下个周就要回去上班了,正好下个周你不在家,我也就不用费心照顾你了。这可省了我一块儿心事,你爸爸工作忙,成天要开会回家晚,要不然大晚上的把你一个人放在家里可怎么是好!” “那有什么呀!我正乐意一个人呆家里呢!” “哦?或许你真的有机会哦!”葛瑞璞故意装作惊讶的表情看着儿子。儿子不解地看着妈妈,只听妈妈接着说道:“等到真正开学的时候,还不知道妈妈的工作安排会是怎样的,说不定到时你就得自照顾自己了。依我看,你还是去奶奶家好一点。” 儿子自有主意:“不去!我放学自己回家就行,去哪儿都是浪费时间。关于吃嘛,我自己会做一点简单的小菜,饿不着自己。” 葛瑞璞乐了:“什么小菜?你爸教你做饭了?” “泡碗方便面,里面有现成的酱料包,齐活儿。” 儿子说得很轻松,葛瑞璞笑得很开心。这是假期里儿子与她说得最多的一次了。她着实有些不适 87.第 87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手头上的事情先放一放,有些话要找你聊聊。” 葛瑞璞心里一紧,好几个想法涌上心头,忐忑地来到了主管的办公室。她在敲门前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手里攥着的黑色笔记本上洇了手心里的汗珠。在“请进”二字响起时,她手指夹着的签字笔应声落地。 葛瑞璞慌忙将掉落的签字笔捡起来,推门而进。主管伸手做了手势:“请坐。”他首先花了五分钟对葛瑞璞过去几年的表现作出非中肯的评价,冗余的话语里营养价值不高,但由此引出一句话:“我们来聊一下裁员的事情吧!” 眼前直觉一黑,心跳加快,迅疾耳鸣,手脚发抖且冰凉。整个人已是呆若木鸡。 以前对于寒暑假真是没有好好珍惜,长大后再没有那样真正漫长的假期。成年人可不敢随意休假,假期回归还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什么状态。葛瑞璞休假的时候,公司正进行了一轮裁员,那时是七月中。现在是八月底,还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这马上又来一波,貌似这一波正是等着自己的。 葛瑞璞的大脑飞速打转,知道是逃不掉了。勤勤恳恳也无济于事了,她说不同意也是徒劳的。公司早有准备,各种关于离职的文件摆了一桌,像是等待翻阅的典籍。主管皮笑肉不笑,面和心不和的将话颠来倒去的说了好几遍,为的就是堵住葛瑞璞的嘴,干扰她本就乱糟糟的心。 葛瑞璞当然想争取多一点沟通时间,但主管说了一些关于公司策略的话术,几乎没有停顿,葛瑞璞完全插不上嘴。她明白了为什么公司会痛痛快快地给了她一个多月的假期,其实已经是在给她缓冲期了,但她后知后觉,为时已晚。 主管对她的劝导语气很温柔。这让她想起了初入公司的那天,接待她的人事也是这样的温柔语气,仿佛要吓着她似的。转眼之间,这样的语气又要将自己送走。她感到自己的眼睛渐渐湿润,又想把心中的委屈说出来。 主管好像看到了她的内心,话锋一转,对她来了一场情感安慰与心灵按摩,使得这件事慢慢达成共识,愉快接受离职是最好的选择。 葛瑞璞终于也能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得到了牛皮纸盒,这是用于临时被辞退收拾自己物品的盒子。人事说这个盒子算是公司最后的福利,听她的意思应该是要收钱的。 葛瑞璞吸了吸鼻子,手里的动作慢吞吞的。其实她是想快一点的,但心情真的很复杂,毕竟突然没工作了。 走出大门的一刻也有一丝如释重负,路是人走出来的,当遇到不如意时,换个去处,人生也许会柳暗花明,莫愁前路无知己嘛。葛瑞璞这样安慰自己。 她搬着纸盒子径直上了天台,这次不是去晒被子,而是想晒晒自己。她托着腮坐在天台的一隅,纸盒子放在她的脚下,本意想出了公司大门就直接扔掉,可脱手的一刻又舍不得了。里面没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 楼下的人有出有进,有熟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原本呆呆的发愣,却在看到一个落寞的身影时,迅速回了神。葛瑞璞不由自主的站起来,探着身子向下看去,是那女孩儿的姐姐。脸色很是凝重。葛瑞璞探着身子一直看着女孩儿的姐姐进了楼道才罢休。不知道那女孩儿怎么样了。 事情是传遍了这个老旧小区,大多都是老邻居,大家可怜姐妹俩,默契的保持缄默,但不保证不会背地里议论。葛瑞璞知道那家人的旧闻,那时候也围在人群里看热闹。就是现在这件事,她也算是个见证人。 上个世纪,艺术家安迪·沃荷提出过一个15分钟定律,在未来社会,每个人都可能在15分钟内出名。那件事情的发生前后差不多十五分钟,葛瑞璞隐在一隅,成了木头样的人、石头般的心。 她缩回探出去的身体,慢慢回转身,一个趔趄,差点滑倒,顺势跌落在地。她的心砰砰直跳,意识完全清醒。她心想刚才万一不小心倒下去的方向是相反的,自己是不是就滑下去了。她歪头向着楼下去看,心有余悸,赶忙搬起纸盒子回了爸妈家。 果不其然,妈妈又是对自己的一番数落。 “怎么就是你上了裁员名单,人家就不用?还是你没做好,所以才不要你的。你总是谁谁谁这不好那不好,人家怎么还升职加薪了呢?你要不就是没搞好人际关系,要不就是闷着头瞎出力。光长年龄不长脑子,七老八十也没用。” 葛瑞璞辩解道:“裁员这种事也不是想当然的啊。天时地利人和,我一项都不占。最近运气差了点。我再找就是了。” “好找吗?你快奔四的人了,出去看看好找工作吗?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当时我和你爸想让你学医,你说不愿意学,那就随你便,你选的专业又怎么样?看看现在不就知道了!” “我小时候还想学画画呢,你们不让学。” “你以为当画家就是学出来的?那是得靠天赋!” “你不让我学,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天赋?” “天赋是靠学出来的?”妈妈笑出了声,“你要是有天赋,不用特意去学,随手一画就能出型,你倒是画一个呀。遇到事了就说后悔的话。你对你的婚姻不满意,那时候我们也没拿绳子逼你嫁呀。你还想晚育,你看看现在你不到四十岁,儿子都十二岁了,多好。” 葛瑞璞知道妈妈意有所指,以前那个常常与自己去饰品店的好朋友一路读到了博士,国内国外两边跑,什么都顺利,就是还没嫁人。那时候葛瑞璞也想和好朋友一起去国外看看,她都想好了,呆不长,就去读三个月的语言,但没成行。如今,她外出游玩的机会不多,想出去看看的心愿一点点被磨灭。 “我没有埋怨,就是这个事。” “你话里面是没有埋怨, 88.第 88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人来的时候,彼此皆是一愣,才有一些日子不见,面容已经发生了变化。葛瑞璞落座之后还是惊诧的看着对方:“呀,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怎么了?” 葛瑞璞上手摸了她的脸,笑道:“你这脸更白嫩了呢。”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你瞧,微调了一下。” “一下?” 对方知道葛瑞璞是在逗自己,娇嗔地拍了葛瑞璞一下:“哪能有一下就可以出来这么完美的脸!” 葛瑞璞笑道:“我就说嘛,微微调整了一下就能这么好看,那还了得。” 对方也不客气,开门见山:“我今天找你来呀,是有好事想着你。”她从包里抽出一沓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字,葛瑞璞瞬间觉得眼晕,心里有了谱,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轻声问道:“是什么?” “我这里呀,有几份关于投资的资料,你看看,是不是能用得着?” 葛瑞璞也直言不讳:“不瞒你说,我被裁员了。” 对方一愣,停下了手里的殷勤:“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礼拜。” “哎呀,咱俩得有多长时间没见了?半年?变化就这么大呀?” 葛瑞璞看得出来对方是不相信她说的话,一心以为葛瑞璞是在找托词拒绝自己。 “变化这种事,还管你是半年还是半天了?我现在是闲人一个,没着没落的。” 对方手上的活动又开始了,这次是将资料往包里塞,找着话给自己下台阶:“唉,都不容易。”葛瑞璞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脸一点点垮下来,那股热情消失得也太快了。“那你想法是什么?现在可不好找工作。不过话说回来,你有老公可以依靠,孩子又大了,自己还不老,生活还是不错的。” 葛瑞璞点点头:“嗯,我觉得不错,大家都这么觉得。” “你尝尝。”对方的声音越发冷淡,她太喜形于色了,心思都露在脸上。葛瑞璞失去了工作,就不用再白费口舌了。此刻的心一定是堵得很。 葛瑞璞品了一口绿茶,清香浓郁、口感鲜爽,点头说不错。她摆弄着手里的茶杯,深腹、瘦底、圈足,上用斗彩描绘满架葡萄纹,紫色枝干、黄色茎蔓,绿色葡萄垂挂,真像是置身葡萄园。 “这几种茶,你都尝尝。”对方为了促成这一单可谓下了本,绿白黄青红黑几色茶都点了一壶。“还有这个点心,吃吧。”对方心里憋了一口气,毫不客气地从六角盘里拿起了一枚蟹壳黄,一整个往口里塞。盈盈鼓胀的蟹壳黄像一轮满月,有着少女一般难得的娇憨,金黄酥脆,可爱迷人。 对方已经心不在焉,葛瑞璞忙说:“我现在是闲人一个,你要是忙,就先走吧。今天这茶我来请,还有这蟹壳黄,你都拿走吧。” “哎呀,我不赶时间。” 葛瑞璞低头一笑,沉默一瞬。对方给她倒了一杯白茶,汤色清澈,清淡回甘。 “这样吧,咱俩再约。我这边也确实有点事儿,不过不急。” 葛瑞璞点点头:“你去忙吧,我来付钱就行,咱俩关系也不错,不差这一顿两顿的。” 对方也不客气,只留了一个蟹壳黄,其余的真就打包带走。葛瑞璞正在品爽口回甜的黄茶,那人又回来了。“下雨了。” 葛瑞璞回头向落地玻璃窗外一瞧,果然下着急急地雨。“最近总是这样的雨,一会儿就停了。” 于是,两个人又重新聊起天来。 “有时候想想,如果一开始的选择是另一个,现在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葛瑞璞耸耸肩:“谁知道呢。我和妈说这话的时候,我妈就有一大堆的道理等着我。我和我儿子说的时候,他会说我不成熟。当时我一个朋友出国留学,我想去待三个月,练练口语,家里不让。” “可不是嘛,我当时有个机会可以去外地待半年,最后没成行,人家去的人再回来都升职了,我慢慢没了位置,就离职了。你瞧我现在,不就是打零工吗?说得冠冕堂皇就是灵活就业。” 葛瑞璞给对方倒了一杯青茶:“青茶高香带蜜味儿,韵显味浓。” “后悔有什么用!我有时候做白日梦,想着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我,有着我自己喜欢的名字过着另一种人生。” 葛瑞璞大笑:“我也这样想,想着想着就想到了从前,那些引以为傲的成绩、亲密无间的朋友、满怀希望的梦想、没有成行的遗憾。一个人坐在午后阳光的斑驳阴影里,心里空荡荡的,房间房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有一种被全世界孤立起来的绝望,瞬间就觉得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好像真的完了。” 红茶醇厚纯爽,两人聊得畅快,没有了利益的羁绊,反而更自在。 急雨易停,对方“哎”了一声,葛瑞璞疑惑地看着她。“瞧那人站在门口看什么呢?”她率先走过去,站到那人身旁,又招手让葛瑞璞也过去。站定了再瞧,乐了。 空气中富集了大梁的水汽,经过阳光恰到好处的角度照射,照射在水蒸气中近乎圆形的小水珠上会折射出七彩的色带。日入时分是它们表演的绝佳时刻。一边是雨云的阴暗,一边是没有可遮蔽的阳光,美丽的色彩便容易被显现。 天晴了,是个美丽的傍晚。筵席可真要散了。二人饮了最后醇和厚重略有陈香味的黑茶,便各自告别。这次没有人说下次再约的话,一前一后离了茶室。 葛瑞璞有意拖延,看到那人真的远去了,才磨蹭着拿包带帽。她那宽沿大帽套上头的一刻,涂途小声的惊呼起来,看着镇静的普塔雅。普塔雅走上前去,热情地邀请她下次再来。葛瑞璞看了她一眼,微笑着付了账,走出了茶室。不来了,下次可不来了,这次钱包出了血,可得缓一缓。 葛瑞璞身着清水蓝的套装去参加面试。路程一个小时,等待近两个小时,面试才用了五分钟。她觉得这是一种变相的羞辱,越想越不甘心,双脚立马折回,质问对方是否只是为了完 89.第 89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儿子的性格与葛瑞璞完全不同,她天生带着一股恰到好处的忧郁气质,自怜自艾的时候居多,喜欢她的人自然格外愿意看,觉得像古代多才优柔的女子;不喜欢她的人自是格外不乐意见,认为她多半是无病呻吟惺惺作态的假象。葛瑞璞有时也讨厌自己这样天生自带的样子,如果能有所改变该有多好。 估摸着父子俩都睡了,葛瑞璞轻手轻脚的回了家。她还能去哪儿呢?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逛来逛去,待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回自家舒坦。她将客厅的灯钮按开,儿子揉搓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 “妈,你回来了?” 葛瑞璞“嗯”了一声,走上前去想要抚摸儿子的脑袋,儿子早有预见,迅速退回到房门口,用手扶着门留了缝隙,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晚安。”门一关,又是冷冰冰地一片。 葛瑞璞坐到沙发上,头仰靠在沙发靠背,闭着眼睛养神。她忽然睁开眼睛,立马坐正。四处逡巡着纸与笔,她的脑海里想起一幅画的轮廓,“画下来,画下来”。她小声嘀咕着,干脆将水杯里的水倒出来些许,用手指沾了水在桌子上描摹着。 一个侧身而坐的女子,五官只露出了口与鼻,其余皆被宽沿棕色遮阳帽挡住。耳垂佩戴着一副圆形耳环,因帽子的遮盖,只露出了半圆。直发齐脖垂下。上衣着一件鸡心无领七分袖套衫,衣衫上是各色各形的叶子图案,左手腕戴了黑带坤表,右手撷了一枚发黄的叶子,外露的拇指涂着红色指甲油。下着一条长裙,两手自然地搭在膝盖处。身后又布置了宽叶绿植。 行云流水,自然顺畅。葛瑞璞心想:看吧,我还是有绘画天赋的,灵感一来,自然就画出来了。可惜小时候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如果学了,说不定还真能有点成绩呢。她越看越得意,就着刚才的水杯,将剩下的凉水喝了两口,抿了抿嘴唇,抹乱桌上的画回房间去睡觉。 新的一天总归是好的,它充满着未知的希望,令人满意期盼,只要这一天还没过完,就总有信念在心中滋长,任意时刻里都有新鲜的事情发生,或许就在下一秒。 “你瞧这个人的画怎么样?”涂途指着手机屏幕上的画作问普塔雅。 普塔雅将脑袋向前一凑:“挺好看的,怎么了?” “我真佩服这些会画画的人,就这么三两笔,要么是写意派,要么是抽象派,好像跟咱平常人不一样似的。” 普塔雅笑道:“你这么佩服这些会画画的人,每次来这里画肖像画的那位,我看你从来没正眼瞧过人家。” 涂途辩解道:“哎呀,他画的那些,我真的瞧不上,但是跟他的画工无关,纯粹是对于画的个人感受。” 普塔雅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行喽?他的画不就是根据我的描述画出来的吗?” “所以嘛,我就说了,我对于他的画工很是佩服。而你的描述,我都不太喜欢,那些肖像画的主人公们都不是我心底所想的人。” “那我呢?对于结识我这件事,你有没有感到一丝丝的悔意?”普塔雅托着脑袋,故意摆出俏皮的样子,向着涂途眨眼睛。 涂途想了想,说:“有那么一点吧,但是物色一个新人可真是太难了。” “那么,我就可以自由了?” 涂途伸出右手食指,左右轻轻摇摆着。 普塔雅站直了身体:“什么意思呀?说实话,我对于茶室的一切已经有了倦意,我的心情也已经大好了,看是看人,也不是以前那样感情用事了。如果能走出这间茶室的话,我是很感激你的。” 涂途轻轻剜了普塔雅一眼:“茶室不好吗?”她将放在一旁的玩物摆到普塔雅的眼前,“如果你能将它解开,那我们就好聚好散喽。” 普塔雅看着柜台上的一堆玩物:“这可需要三百多个步骤呀!你可真是难为我!”但她的手还是跃跃欲试,拾了起来仔细琢磨着。 涂途看着认真的普塔雅,心里一阵失落。藏匿于立式钟表底座下的画里,颜色已经愈发深了,很快就能像一副真正的画作那样挂墙展示了。她想起静谧的山中小屋,和现在这喧闹都市,真是哪一个都不舍得丢弃。 普塔雅突然高兴地说道:“我解开了一个!也不是很难嘛。” 涂途勉强一笑,两手接过去:“你聪明嘛,所以我们才有缘相见呀。”她向普塔雅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她茶室门口有人来。普塔雅扭头一瞧,赶紧迎过去,将其引导单人座,点单备茶。普塔雅送茶后,赶忙回到柜台前,小声对涂途说:“是个来打发时间的,我要看我喜欢的漫画书了。” 涂途小声问道:“什么漫画?” “就是我最近喜欢看的那个呀,说是给小朋友的,但大朋友们好像更喜欢。” 涂途也不想摆弄自己的游戏了,凑着脑袋去看普塔雅的手机,小声道:“给我也看看。” 两人拉扯的工夫,引来单人座茶客的侧目,轻咳了一两声。普塔雅回头去看,抱歉一笑,架不住涂途在一旁捣乱。茶客皱了眉,觉得普塔雅真是奇怪,一个人站在柜台前左摇右晃。茶客赶紧饮茶付账,迈步离开。走到门口时又侧目看了一眼,走出几步去还回头看了一下标牌。 “喂,对呀,咱换另一个地方吧,你说的这个茶室奇奇怪怪的,那个老板娘总是自言自语,我一个人坐在那儿,浑身发冷。好啊,你先在那儿等我吧。对呀,以后不来了,太奇怪了。” 涂途偏过头透过落地玻璃窗去看离开的背影,又侧目看了专心于漫画的普塔雅。“我不跟你抢了,等你看完了,我再看。”她抓起柜台上环环相套的游戏,坐到一旁,专心的解着余下的圆环。 这是新晋的漫画家,喜欢用小孩子的口吻画成年人的世界。小 90.第 90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葛瑞璞心想这样的人肯定是冷傲的,艺术家嘛,总会有与常人不一样的脾气。儿子还是个未成年,喜欢这样性格的人,会不会影响到他自己的成长呢? 轮到葛瑞璞的时候,黑夏停下了签名,端起自己准备的杯子喝水润嗓,仿佛现场无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葛瑞璞呼了一口气,强忍着自己的情绪,等待着黑夏重新起笔。 黑夏不慌不忙,看架势是要再休息一会儿的。她将杯盖盖好,顺势将左腿搭在右腿上,两手抚着膝盖处,十根手指甲上涂抹了鲜艳的红色指甲油。头上的棕色遮阳帽,挡住了双眼,只能看到露出的口鼻,耳垂现出明黄色半圆耳环。 黑夏似乎全然不顾排队人的热忱或心焦,突然自顾自地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画板,用美术用铅笔在纸上打稿,匆匆几笔勾勒出一个女性的剪影,向面前的葛瑞璞一递:“嗨!” 葛瑞璞惊诧这人的行为,没去接画板。黑夏用笔轻轻敲了敲画板上的落款,葛瑞璞探头仔细一瞧,上面赫然写了工整的三个字:葛瑞璞。黑夏将头抬起来,正与葛瑞璞因为惊异而瞪得大大的眼睛四目相对。黑夏会心一笑,欣慰中透着一丝诡异。 葛瑞璞一愣,回头看向排队的人,再回过头来,座位已经空了…… 儿子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问妈妈是否买到了签名的漫画书。他向餐桌上一瞧,脸上立马现出满意的笑容,大喊道:“妈,妈,你真的买到了?”他双手捧着书奔到厨房,“妈,妈,你真的买到了?”厨房不见妈妈的身影。去阳台,依然没有。去卧室,还是没有。“嗯?人呢?”漫画书在手的喜悦冲去了妈妈不在家的难过。 葛瑞璞似懂非懂,她好像猜到了一点眉目,但不敢肯定是不是真是如此。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这里,她可以肆意挥洒手中的画笔,自由发挥脑中的灵感,她化名黑夏当漫画家,并小有成就。这下,没人再说什么了。 “我一直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只要你对一件事心甘情愿付诸心血,一定会成功的。时间早晚不要紧,年少成名也好,大器晚成也罢,只要保持一颗热情洋溢的心,并为之全力以赴,不成功才见怪呢!” 葛瑞璞看着眉飞色舞的妈妈,心里一阵阵发笑。果真是成王败寇的思想。成功了,什么都是好的;失败了,所有的付出都仿佛是一种罪过。 “没人知道你是黑夏吧?” “没有!除了你,就是我,其他人都不知道。” 妈妈笑道:“你小时候就是闷头做事的孩子,我一看就是要成大事的人。凡事不能先动口,行动大过语言。你能沉住气,这一点真不错,连家人都不说,要不是被我无意中看见了,还真没人知道呢。放心吧,我谁都不说,你爸都不知道呢。” 葛瑞璞点点头:“嗯。创作这种事是需要灵感的,不定哪天就江郎才尽,思维枯竭,到时候多难堪呀。现在这样的感觉正好,尤其是自己儿子还蒙在鼓里,看到他如痴如醉,为之着迷的样子,我打心眼儿里高兴。别以为妈妈只是普通的中年妇女,他想象不到自己的妈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能够做自己兴趣所在的事情,并可以将其发展为事业,不可不说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 葛瑞璞终日在自己房间里作画,就像小时候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胡乱涂鸦,但现在不同了,她可以将无谓的涂鸦绘成连贯的故事,并将其装订成册印制出去。她的手像是机械一般,不停地画,不停地画。她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助推着她,即使是在休息,手也不听使唤,只想拿笔作画。 妈妈有些急了:“你也不能只坐在桌子前画画呀。” 葛瑞璞头也不抬:“灵感来了,就要及时抓住,要不然会稍纵即逝,再想拾起了就难了。” 妈妈皱了眉头:“我看你这灵感如泉涌,总也画不完。” 葛瑞璞停下来,看着妈妈,说:“我也觉得奇怪,虽然画笔流畅,但画出来的东西还是有些陌生,像我又不是十分像。画出来的与我想象的……有些大相径庭。就好像是另一个空间的我在主宰这个空间的我一样。” 妈妈一摆手:“越说越邪乎,要我说啊,就是你长时间的坐在这儿闭门造车,思路慢慢闭塞,感觉就出现了问题。看着呢,你好像很顺利,其实呀,需要出去走走,积累素材嘛。” 葛瑞璞点点头:“但是呀,我这手完全停不下来,只想画,就像时间来不及了似的。” 对于创作者来说,灵感是个重要的“角色”,它是无处不在又难以抓住的小精灵,一瞬间冒出来逗弄你一番,一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它是创作者的主宰,可得对它好一些、再好一些。 妈妈撇撇嘴摇摇头,立在一旁看女儿作画。女儿执笔的手自然顺遂,一幅一幅画下去,一个一个独立的故事呈现在眼前,简直不需要再修改再润色。妈妈啧啧赞叹,还没看完呢,听到大门开关的声音,赶忙将手中的画作放回到桌子上,小声道:“你爸爸回来了,不能让他知道。” 葛瑞璞点点头:“我还是不想大张旗鼓。” 妈妈笑道:“闷声发大财嘛!” 邀请葛瑞璞参加各种活动的机会越来越多,而她推掉了所有的活动,只是躲在娘家自己的房间里埋头画画。她的状态好极了,作品出版的越来越多。凡事开头难,一开始的无人问津,到现在的热情追随,冰火两重天的氛围,葛瑞璞都经历了。她可以心平气和地找个角落呆坐着,饶有兴味的东张西望。 有人走过来,一抹紫色映入自己眼帘,轻薄的衣裙轻拍在葛瑞璞的身上,使得她回过神来,赶忙起身向旁边 91.第 91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葛瑞璞期期艾艾:“是吗?”她将信将疑,心思早已被看穿。 “你看着吧!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不至于措手不及。” 葛瑞璞就当是听了玩笑话,或者是梦一场,毕竟她清醒的时候是躺在自己未出阁时的单人床上。妈妈适时敲门,将门开了缝隙,轻声问她是不是感觉好点了。葛瑞璞略略起身,右手手臂撑在床上,对站在房间门口的妈妈问道:“我怎么了?” 妈妈将房间门推开,走了进来,说:“你一回来就说头昏脑涨,就是累着了。可不能这么画了,该休息就得休息,把人累毁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葛瑞璞伸了懒腰,下了床:“我得赶紧把这个故事画完,因为另一个故事已经在我的脑子里成型了。”她拍了拍脸,坐到书桌前,起笔落画,一气呵成。 对于灵感这件事,追捧者与创作者的心态几乎是同步的,也是又爱又恨。 普塔雅对黑夏的漫画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埋怨黑夏创作的太慢。涂途手里的玩物拆解得也不顺利,从普塔雅解开第一个圆环开始,再没有解开第二个。涂途看着自我陶醉的普塔雅,忍不住打断她:“喂,你那书都看了好几遍了,画比字多,用得着思量那么久吗?” 普塔雅笑着靠过来:“你不是也看了吗?” 涂途白了她一眼:“我是看了,但不至于这么反复地去看吧?你都着了魔了。” “真是难为人家是怎么想的,又要画画又要配字,把它形成一个故事,多厉害啊!” “这有什么厉害的?你要是灵机一动,比她创作的还好。” 普塔雅摇摇头:“我可画不出来这种连贯性的故事。你说人家这脑子里都装着什么呀?怎么就能一个故事连着一个故事的画下去?这些人的灵感是凭空而来,还是素材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我也看了形形色色的人,听了大大小小的事,但对于创作这回事可真是毫无头绪,只能自我消化了。” “我认为,创作者是被灵感所控制的,不否定这些人的天赋与努力,但如果没有一瞬间的灵机一动,他们的思路只能被碎片化。一旦灵感长时间的不显现,那创作者的痛苦可就大了。” 普塔雅若有所思:“你觉得黑夏这个人会不会很快就才思枯竭了?我看着她的创作应该是处于上升期。” 涂途撇撇嘴:“这可不好说,万一下一部就画不出来了呢?创作者的局限也是很大的。” 普塔雅端详着涂途,笑道:“你现在是越来越老成了,说起话来还蛮有意义的。” 涂途瞥了普塔雅一眼,笑着说:“我也看了形形色色的人,听了大大小小的事,可不是白经历的。” 普塔雅知道涂途是故意重复自己的话,轻拍了涂途的胳膊,嗔笑起来。涂途也捂着嘴笑。蓦的,普塔雅将漫画书撇到一边,与涂途嬉闹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葛瑞璞觉得自己手生疏起来,画出来的作品总不满意。连自己都入不了眼的画作,哪能拿得出手去呢? 妈妈看了也着急,蹙眉道:“幸好没和你爸爸说,知道的人少,要不然可丢人了。我就说嘛,你单靠天赋怎么行,走不远的。我早就告诉你,你以为当画家那么容易?靠天赋,靠学习,学问大着呢。你现在靠这个为生,连家庭都不顾了,儿子跟你也不亲近,你住在这儿,人家两父子连电话都不给你打一个。现在好了,灵感也没了,画都画不出来。” 妈妈将画稿向书桌上一扔,一边嘟囔着一边向外走,“白费功夫!”房间门哐当一声被关上,吓了葛瑞璞一跳。她重重叹了口气,将画好的、没画好的,全部揉为一团,丢进了垃圾桶,将头伏在书桌边上,轻轻地撞击着。 网上的信息不再是夸赞的话,而是充满了质疑与斥责。葛瑞璞越看越心焦,索性连手机都扔到一旁。妈妈故意赶着她回自己家去,大力地敲打着手里的东西,不是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就是在客厅里摔摔打打。都是雕虫小技,并不会真正伤害到家里摆设的一丝一毫。 葛瑞璞想了想,不招妈妈碍眼了,收拾东西回家去看看,不为别的,还是想儿子嘛。她要看看儿子对于她现在创作的看法与意见,那时不是很迫切的想要得到黑夏的签字作品辑吗?要不然今天就告诉他真相吧! 儿子正在家里收拾自己的书架,不要的摞到楼道里重新打理,留下的放到书架上重新归置。葛瑞璞盯着自己门口的一摞书,眼睛里满是惊异。儿子很淡定,轻描淡写地说:“不要了,这些都不要了,换成零花钱。” “你不是说这漫画很好看吗?说不上老少咸宜,也算是受众广泛。” “以前觉得还好,现在这几辑有失水准,不得不让人怀疑黑夏是不是江郎才尽了,越看越没意思。” 葛瑞璞忙着辩解:“就算是现在没有灵感加持,那以前的故事也不能受到牵连呀?” “没说以前的不好,不过得重新审视,反正我是看不进去了,不想要了,留着掉价。” 葛瑞璞心疼这些被丢弃的漫画书。儿子制止道:“你可别拿回来,反正我是不要了。诶,你今天是要回来吗?那就好了,今天不用我做饭了。”葛瑞璞蹲下去,轻抚着这摞书,眼眶里不觉盈了泪。 “怎么样?当漫画家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一抹紫色映入葛瑞璞的眼帘,轻薄的衣裙随着风慢慢飘拂,身上透着一股神秘的艺术气息,使得葛瑞璞回过神来,赶忙起身。周围寂静的可怕,仿佛天地间唯有她二人。 “嗨!”说话人戴了一顶宽大的遮阳帽,只露了口鼻。“现在相信了吧?”她将头上的宽大帽沿掀起来,露出了整张脸。 葛瑞璞勉强笑了笑。< 92.第 92 章 《隅》全本免费阅读 葛瑞璞被一个热情的拥抱差点扑倒在地,一个趔趄向后退去,直接贴在墙上。“我在那边看了你半天,想认不敢认。看你这呆呆傻傻的样子,肯定就是你了。你是人如其名,有时候啊,真的像块儿石头。” 两人相互松开彼此的“捆绑”,葛瑞璞问对方:“你是?我不认识你啊!” “哎呀,我是谁?你反问我!李珞啊!” 葛瑞璞当然知道李珞。 青春阳光的年岁,除了与最喜欢的好朋友相伴,还有午饭时的李珞作伴,三人常常同行。后来,好朋友去了国外留学,一路读到了博士。李珞紧随其后,学艺不精,在国外混了个“潇洒”。之前大家的口中,还有李珞的传闻,说她除了第一天没有着落之外,第二天起便在形形色色的人跟前蹭吃蹭喝。葛瑞璞将信将疑,李珞虽然大方些,但不至于像那些人嘴中说得那样不堪。 “那时我们都以为可以继续同行,哪知道你又去不了。你那好朋友啊,一路读到博士,真让人羡慕。我就不行了,在那儿呆了一段时间,语言考试一结束,我就卷铺盖打道回府,实在不是学习的料。” 葛瑞璞一边听一边点头附和。 “哎,你俩还有联系吧?” 葛瑞璞下意识地摇头,又迅速点头。 李珞假装看不到她头部运动的改变,继续道:“你结婚的时候啊,我俩坐在外国公园的长椅上沉默良久。我还看到她眼中闪着泪光呢,但我看向她的时候,她假装没事人一样。对了,你那时候不出国,就是因为要结婚?我记得你那时也没说已经恋爱了呀。” 葛瑞璞含糊不清“唔”了一声。 “她说她要给你寄一件礼物,但后来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我俩到了国外,一开始真的是形影不离,但人家毕竟上进心强嘛,很快就把我甩在了后面——她学习成绩太好了,语言学得也快,没多久,我俩就分开了。” 葛瑞璞“嗯”着回应。李珞看了她一眼,将话锋一转:“咱女同学之中,早于二十五岁结婚生子的,好像不太多吧?我还真是羡慕你呢,咱俩一样的年龄,你的孩子都已经是初中的学生了,我家小朋友刚刚读幼儿园。” 葛瑞璞应着李珞的话笑着,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像是弯弯的寂冷的月牙。 “咱俩找个地方坐一坐?接着聊?我没什么事,你呢?这个点,你在外面,肯定不是上班啦?” 葛瑞璞赶忙低头一笑,讪讪地扯了谎:“我……今天……休息。” 李珞瞪大了眼睛:“你还上班呀?我以为你会做全职太太,你刚结婚那时候,大家传来传去的,说你嫁得很好,要不然不会那么早就嫁人生子。” 葛瑞璞强笑着:“闲着也是闲着,无聊嘛。” “无聊?打发时间的法子有的是!你不是喜欢画画吗?正好可以当副业呀,要不然还抽不出时间呢!” 葛瑞璞点着头,嘴里重复着“是是”。 李珞的手攀上了葛瑞璞的胳膊,向前一推:“走啊,你说个地儿,我请客。” 葛瑞璞将胳膊从李珞的手臂里抽出来,笑道:“不了,我还有事儿,再找机会吧。” 李珞自然明白这是格瑞普的客套话:“哎呀,璞璞,我们之间还需要像别人那样交往吗?我们上学的时候,三个人总在一处吃午饭,有些话也是不避讳的,这么久没见了,不至于这么生疏吧?” 葛瑞璞只是笑,让人看了感到些许的生厌。 “其实呢,我是知道一件事的,你和她不是因为出国的事发生了一点小矛盾吗?也并不是大事,但在无形中就有了隔阂,慢慢就不来往了。一开始,你们不是还很有情怀的互通信件吗?就那么两次,再不联系了。我倒真觉得遗憾。” 葛瑞璞不说话,只是笑。 “可惜,她后来把信给弄丢了。” 葛瑞璞点头不语,微笑示人。 “唉!”李珞叹了口气,“得,咱下次再约吧,你有事,我也忙,下次吧。” 葛瑞璞如释重负,呼出一口长气,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李珞刻意的驻足转头,也舒出一口长气。昔时有说有笑的三个人,现在竟然如此生疏。小女生时,彼此约好了很多想做的事,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渐行渐远,甚至再也不会想见了。 李珞才不要对着葛瑞璞说实话,那两封信不是丢了,而是好朋友故意采取了较为极端的措施毁掉了。她先是撕开,又是用火烧掉,化为乌有。李珞那时还劝她:“留着多好呀,毕竟这是纪念嘛。现在互通信件的人少了,你留个念也好。” 朋友不以为然:“葛瑞璞说话不算话,我才不要相信她呢。说好了一起出国的,临了又不来了。我不是非要强迫她跟着自己的步伐走,是她那张嘴不好,明知道来不了还信誓旦旦的说一定会。你要与她交往,我管不着。” 没多久,葛瑞璞结婚的消息在同学间传开了。朋友撇着嘴道:“哟,原来人家是要先成家再立业呀,怪不得不跟咱一起玩儿了。” 果然再也不一起玩儿了! 葛瑞璞还保留着那两封信件。要说情谊,李珞还是与她俩差一截。那信中的文字是朋友满怀憧憬的期望,是对于未来的探试。葛瑞璞收到信时哭得不能自已。爸妈明确告诉她想都不要想。这次是爸爸当了出头鸟。 “你们三个人出国干嘛?别说你没有那种学习能力,咱们家也没有那样的经济能力呀。你说你去读几个月的语言就回来,语言在哪儿不能练呐?你去公园的学习角,有的是人和你练。你要是出国旅游,你爸爸我还是能拿出几个钱的,但是留学就不要想了,咱家不实际。” 爸爸本是坐在女儿小床边上劝解女儿的,感觉话说完了,起身欲走,又想到了几句,落座摆好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