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搞到太子了吗》 1. 烦恼 《今天搞到太子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顾玉昭,职编撰,从五品。 在大拿云集的文昌阁,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翰林。 虽然俸禄微薄,但活儿也清闲。日常最多忙碌一个时辰,就能摸鱼偷闲。再加上大豫朝五日一休沐,偶尔有紧急文书,也最多忙到哺时,便可以下值了。 所以,他还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况且,同僚之间没有竞争,遇事还能互相照应,人际关系和谐得很。偶尔溜个号,替人点个卯也是常有之态。 与前世九九六福报相比,这小日子过得,啧~~ 简直无法更滋润了。 但他也有自己的小烦恼。 这一日,下值还不到晡时一刻,顾玉昭与同僚在承平巷的烟云楼吃了一碗清茶,听了半折戏,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便拱手欲退。 然而一转身,就差点撞到一个身躯魁梧、壮若铁塔的卷毛暹罗仆。顾玉昭后退一步,看清对方腰间的侯府挂牌,心里暗道晦气。 果不其然,顾玉昭的视线略过这壮仆的头顶,抬头朝二楼雅间的方向望去,只见青松色的阑干处,一蓝袍男子凭栏而立,正一脸讥诮的望着她。 接触到他的眼神,那男子出声嘲讽:“今日是烟云楼年末曲词初选之日,听闻去岁恩科探花顾玉昭一曲‘浮萍吟’摘得魁首,此后再无佳作,满城二十四楼娘子皆为叹息,今日既来,何故早退?” 这道嘲讽的声音不大不小,恰恰满堂皆闻。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皆聚了过来。 顾玉昭不欲无谓争执,含笑略一拱手,便果断调转脚步,绕过堂中柱,欲另寻出路。 男子冷笑一声,从二楼急速踱步而下,正巧挡住了顾玉昭的最后一条去路。 “顾玉昭,你心虚?跑什么跑?” 顾玉昭暗唾倒霉,面上却保留三分笑,道:“周舍人这话过誉了,玉昭年纪轻,不懂规矩,随意偶得一曲,皆是姐姐们抬爱,乐于传唱而已,谈不上什么才华。” “且就算有才华,也不过是一些虚名花架子,如何能与周舍人经纬之才相比?” 能够出入烟云楼的多多少少都在上京官场有些门路和头脸,众所周知,永昌十四年,陛下首开恩科,殿上学士皆为天子门生,是何等的荣耀。 这位拦路的东宫舍人周良弼原本是一甲二等,样貌本也不俗,首届恩科探花该是他的,哪知殿上奏对,陛下却见二甲行九的顾玉昭风姿出尘,非凡等可比拟,便哈哈大笑着点了这位玉昭郎为一甲探花,让顾玉昭与周良弼互相调了一个位次。 随后,圣上又赞评这位玉昭郎,原话是‘貌若临仙童子,心若比干玲珑,声似雏凤清啼,举止不疾不徐,奏对荣辱不惊,此子未来可期矣’。 圣评如此,倒是里里外外的把这周良弼的脸面给挤到三甲之外去了。 这出人风头、夺人前程之事,焉能不恨?! 但两人如此公开对峙的情形倒是少见,见有瓜可啃,在场的客官们都渐渐把目光投注过来,大有围拢看戏之意。 周良弼见他当众奉承,心里那点不快去了一大半,嗓音缓和:“玉昭郎何以自谦?须知……” “昭郎!”突如其来的一声黄鹂之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二楼雅间的门大开,一容颜清丽的娇娘,急切的俯栏探身,惊喜道:“昭郎!可是为襄助娇娘与那二十四楼的魁首之争一事而来?” 见到这位名唤扈娇娘的烟云阁头牌,顾玉昭笑意温暖,但答得却甚是无情:“自然不是,只是偶然路过。娇娘技艺高深,只需放手一搏,何须我再锦上添花。” “且周舍人的赋词竣丽,立意高远,”乜了一眼周良弼腰间欲藏未藏的那抹茜色衣料,顾玉昭挂上一抹了然的笑意,对两人团团一稽,道:“恭喜恭喜,娇娘何必为捡芝麻而丢了西瓜呢?” 还未等那美娇娘媚眼嗔怪,一旁沉了脸色的周良弼,不太自在的收掩长袖,又冷声讥诮:“这又是什么奇货可居的招式?” “恰逢雅事,佳人相求,顾玉昭你何以再三推辞?” “我都不怕再败与你,你怕什么?” 顾玉昭再是好脾气,也被这些无谓风月机锋给纠缠烦了,昂首直言道:“周舍人多番言语挤兑,不就是暗指在下江郎才尽?诚然在下自浮萍吟之后再无所出,然词曲一道本就妙手偶得,以抒胸臆,去岁作浮萍吟时有感于娇娘身世伶仃,如今娇娘名满上京,缠头不知几许,我自欣慰,自然不必再发悲声。” “更何况——” “于公,你我出仕,自当为民生绞尽脑汁,当年文字游戏输赢成败何须在意?” “于私,我既不愿之事,周舍人何以三番五次的苦苦相逼?” 万万没想到顾玉昭竟然这么说,寥寥几句抢占了道德高地,周良弼满脸讥诮的神色一僵。 见顾玉昭欲侧步离开,周良弼下意识抬手一挡。 顾玉昭一个矮身,仗着身形瘦削,便低头拂开来人宽大的衣袍,从手臂之下穿过去了。 “告辞!” “昭郎莫走!” 就在围观众人偎偎闲语之时,顾玉昭两三下就跑到了烟云楼的青砖素瓦垂花门之外,回首一揖,扬声含笑:“在下得罪不起,娇娘宽恕则个。” 只来得及追到大门口的娇娘子气得跺脚,高声:“顾玉昭,你这怂货!” 被美娇娘大声的当街骂怂,顾玉昭也不恼,头也不回的潇洒离去,很快便如游鱼一般消失烟云楼外热闹的人群中。 身为烟云楼的才艺招牌,扈娇娘自然是有骄横的底气,她顾不得原本已敲定下周良弼的填词,今日是约来调琴试音的,当下撇开劝慰她的众宾客,再次提裙去追。 对她这等身份而言,周世子是不错,但高门难容倡家女,显然还是身靠太尉府的布衣探花郎,最为上品。 况且,迎来送往那么多人,也 2. 狡儿 《今天搞到太子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此时,酉时未至。 顾玉昭踏入大门,指示铜牛儿把逛街采购的这些吃食玩意儿全都交代给门房,又嘱咐如何用言语应对此刻还候在门厅的姜家人。 细细讲完,他便在垂花二门处与铜牛儿悄悄分道儿、独自绕过影壁、再从长廊处一个不起眼的暗角耳门,直接跨入一进精巧雅致的四合小院。 待进了小院的东厢,他脱了绣着白鹇的五品文官青袍,仔细搭在衣架上,再慢腾腾的脱掉束身夹衣,蹬掉官靴、汲上木屐,嗒嗒嗒的去了隔间。 片刻,梳洗完毕的少年郎君从屏风后踱步而出,鬓发半湿,青衫薄透,泅湿锁骨点点春透。好一个,虽身量未成,却风姿脱俗、美得雌雄莫辨的少年郎。 只见他索性解开发髻,随意垂下,乌云般的秀发轻拢在身侧一边,长袖挽云,颇有几分魏晋雅士的遗风。 从旁人眼光来看,这个唇红齿白、芙蓉玉面的少年郎君,虽貌若好女,却因其眉宇间的神态英朗、腰如青松、行如玉山行风,坐谈间仪态疏朗阔达,因而并不显女气。 呷了半口清茶,素手翻过黄梨贵妃桌几上的琉璃沙漏,美得雌雄莫辨的少年郎君放松的半靠在临窗的美人塌之上,以手支颐,微微阖眼,习惯性的在脑海里复盘了一遍今日一整天的对谈、行动。 很好、依旧是气宇轩昂的男儿一枚,毫无疏漏。 至于被美娘子骂怂什么的,他自认胸襟开阔,并不若俗等男子一般在意。 琉璃沙漏细微的流沙之声,让他的心彻底沉静下来。 直到刻漏砂砾只剩最后十分之一,据案而坐的如玉美人,长长的羽睫微颤,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昭昭,”叩门声传来,紧接着是门外一道温柔关怀的女声:“休息好了,就去前厅,阿翁有事要见你。” 闻言,半依在软枕上的顾玉昭恍然惊梦,举肘抬眼,美眸清俊依旧,但小郎君眉宇间的神色却多了几分轻快和灵动。 “嗯,知道啦,谢谢小婶,我一会儿就来。” 顾玉昭扬声回应,声线却与在外应酬时大为不同,松弛下来的嗓音少了几分少年的低哑,多了几分清丽的婉柔。 门外的二叔婶田氏,又叩了叩门,语带宠溺的叮嘱她:“你最爱的百合甜汤要冷啦,昭昭别磨蹭太久。” “好啦,知道啦。” 顾玉昭嗓音娇软的回答到,伸手揽过塌上蓬松的长条抱枕,如猫儿一般的蹬掉木屐,搂着抱枕、蜷在塌上打了一个滚。 虽然仍身着男子长袍,但此刻的顾玉昭,彻底放松下来之后,在宽大的常服衬托下,整个人仿佛娇小了一圈,慵慵懒懒、娇娇乏乏,好一个春困的小娘子模样。 又闭目调息,任神游五极,放纵神思,任大脑空空再无一物一虑……直到桌面上琉璃沙漏最后一颗金砂,落入最下方。 最后一个小周天的调息,这才结束。顾玉昭传承自云泉观龙虎道的这套‘内观神炁’,才算真正圆满。 不过习得虽玄,但从顾玉昭的认知角度来看,不过是一场心理的自我暗示与反暗示,不过是让自己扮演的那个风流蕴藉的少年探花郎,更圆融而无纰漏罢了。 人一旦狠起来啊,连自己都舍得PUA。 此刻,彻底切换回居家模式的顾玉昭,嗒嗒嗒的汲上木屐,踏出厢门,来到老爷子的正堂。 顾宅正堂。延禧轩。 一桌好菜好饭,纹丝未动,一壶黄酒正存在温瓮中,看样子已开了泥封,被人偷饮了几许。 一精神矍铄的白发老头,正背着手在厅中转悠,兀自生气咆哮,允州的土话脏话,那是骂得一个淋漓尽致。 顾玉昭在来的路上,已知缘由,因而并不惊慌。他施施然的坐下,老神在在的自顾自布菜添饭。 “昭昭回来啦!”气呼呼的顾老头,发泄一通后,气息平顺了不少。老头子大刀金马的在圆桌前坐下,非常自然的接过宝贝孙儿递过来的饭碗。 “小兔崽子,你不问你阿爷我,为何大发雷霆吗?” “不问。” 顾老头噎了一下,却半点脾气都无。 谁叫眼前这个少年郎君,口里骂做‘小兔崽子’实际读作‘宝贝心肝乖孙孙’呢? 此时,顾玉昭慢悠悠的说:“想当年,出自后周陈王的永州顾氏一脉,早在六十年前分为三支,如今分散在齐、豫、陈三国。当今天下,除了大豫顾太尉这一支权柄赫赫,北齐与南陈的顾氏宗族,早已三代而衰,沦为市井寒门……” “左不过是逃到南陈的那帮顾氏宗老,见您用几十年前的那点同宗渊源,在大豫攀上了同姓之亲,短短几年就站住了脚跟,于是眼红,于是千方百计的想讨得一些好处呗。” “那群宗老,一向如此,您早知道的,何必反复生气呢。他们想要好处,这大豫的顾氏宗族,可不是您做主呀……您想想,还有隔壁府的顾太尉在呢。” “咱当时投奔而来,太尉府是什么态度,如今又是什么态度……” “咱就自顾自家罢。” “不想干的人,不值得您生气。” 顾老头发出一声苍老的叹息,拿出一封信,放在烛火上烧了。 看着那薄薄的一纸燃尽,顾老头自嘲道:“想当年老夫铁马金戈,怂过什么事儿来着!晚节不保,连争斗不敢争,遇事竟然就只想着一个‘跑’字!” “惭愧!惭愧啊!” “恐日后到了黄泉,非被那帮子故人指着骂怂蛋不可!” 顾玉昭避重就轻,宽慰道:“阿爷,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亡人嘲讽么? 3. 筹谋 《今天搞到太子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三柱线香插入香炉,烟雾袅袅,过往在佛像慈悲的垂目中,隐隐展现。 五年前,允州顾氏一家为躲避战乱灾荒,携家人南渡投奔太尉府,硬是熬了两年寄人篱下,小心谨慎的日子。直到南渡第三年,顾玉昭下场初试得胜,摘了一个探花郎的名头回来。 顾氏一家六口才契机向太尉府请辞,在上京城另觅宅院自立。后又盘了两个香粉铺子,一个南城的酒窖,有了稳定的银钱进项,这才勉强在大豫朝安家落户了下来。 顾玉昭心里默默祷祝:‘顾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阿爷会长命百岁,小堂弟奴奴会长为一个身强力壮的翩翩郎君,我亦会看顾好阿嫂,免她一生一世之忧。爹、娘、二叔、玉哥哥,若泉下有知,勿挂念。’ 行完这柱香,昭昭回到中堂。 顾老头坐在太师椅上,招手让她坐近,先递给了她一个匣子。昭昭打开一看,是一套上好的湖笔徽砚,由退隐的大师所制,价约百银。 猜到这东西的来处,昭昭抬首:“阿爷,你今儿又去太尉府应酬三太爷了?” 顾老头点点头,道:“去了喝茶,正遇上顾家二房次子顾仁淮自徽州回,来给三太爷请安,这他送的。” 说着,顾老头指着那个紫檀珍珠细钿的匣子,笑道:“虽太尉府上下奢靡已久,但这样买椟还珠的倒是少见。这匣子镶宝戴玉的,能顶十套湖笔徽砚了罢!” 顾玉昭:“虽金银不缺,但他在顾府里也过得不容易,自去岁投入督察司之后,日子才好了一些。可我们既从太尉府搬出来,有意独立门户,私下还礼便不妥。待年节时走表礼,再郑重回一份给二房的叔伯表兄们也就行了。” “不妥。”顾老头摸摸胡子,提示她:“他倒记挂你,头两年在顾家家学,你受他照拂良多,这东西送得合礼,又是心意,改日免不得你要亲自登门还礼去。” “别再如上次一样,差一小厮上门,忒不礼貌。” “即便不还礼,当面道谢一声,也算妥当。” 顾玉昭只能点头,表示:“孙儿知。” 顾老头皱眉,开始说正事:“我今日跟二太爷见到了贺真人,无意间得到一个消息,十二月里陛下斋寿,宫里的顾贵妃想给梁西王求一个进京奉圣亲孝的恩典。” “昭昭,你怎么看?” 顾玉昭垂眼沉思,玉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璧,道:“容孙儿想想。” 顾老头不急着得到答案,端茶喝了一口,慈爱的看着顾玉昭沉思的样子。 这孩子扮起男装的样貌,跟长孙顾玉当年几乎一模一样,沉思的神情,则带着几分长子的影子。 思及过往,顾老头心下一恸。 当初北边大齐兵祸,允州顾家倾覆。痛失老妻与两个儿子的顾老头,本想一头战死城门得了,但见长子的一子一女顾玉和顾昭年幼可怜,幼子新娶的媳妇儿惠娘弱小无依,便不得不打起精神寻觅活路。 而向南渡!投奔五十年前还尚未分宗的上京顾家,却是年九岁的顾玉昭喊出来的口号,树挪死、人挪活。 家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阿爷!我们南渡吧! 然而南渡的过程中,又遇水匪,逃命时,昭昭一母同胞的兄长顾玉,被水匪擒住杀害,又抛尸江中。 南渡到了大豫边界,虽得到了一片暂时的安宁之地,但顾家只余这几个老弱妇孺,惠娘的腹中孩儿还不知是儿是女,无男丁可支门庭,就算投奔了上京顾家,也不过几两碎银打发的下场。 也是那个时刻,年仅九岁,瘦的一身皮包骨的顾玉,穿着她哥的长衫,倔强的立在顾老头的面前,说:“阿爷,我说过。从此之后,我是阿玉,也是阿昭。” “我、顾玉昭!会支应门庭,奉养阿爷,照顾二叔婶和她腹中孩儿。” “好、好!” 两孙爷抱头痛哭,而后,顾老头拿出族谱,划了顾昭的名,改了顾玉的年岁。 此后,长子名下,只有一个儿子顾玉昭,以及早夭的同胞妹妹,因为未及成年早夭,顾玉昭同胞之妹仅以顾十娘子记名上谱。 这样,就算再见允州故旧,叨叙过往,也毫无纰漏。 且顾老头心存未说出口的私心,若幼子媳妇儿腹中的孩儿是男丁,昭昭就可以恢复女儿身,过她应该有的生活。 那知道,昭昭做得比他想象的,好太多了。 不但初拜顾太尉时,稳重大度,对答应酬风骨铮铮,引得上京顾家动了资助之意,拨了一座独立的院落供之容身,一家七口才能借太尉之势拿到户籍,拜学大儒,得以在大豫容身。 仅两年时间,顾玉昭下场初试,便摘了恩科探花郎的名头。 “阿爷,你说,顾贵妃已经有了一个两岁的小皇子,她会真心想为前顾氏昭仪的亲生儿子谋取前程么?” 顾玉昭的反问,打断了顾老头的回忆。 “说不好,当今天子的儿子多,若不是只有太子一个中宫所出的正统嫡子,肯定得乱!但当今大豫的天子正值壮年,太子又能力出众、温和谦恭,名声无暇,这储位一事翻不起什么水花。” “除非效大齐当年之祸,走诡道、大行兵事。” 允州顾家就是经由大齐夺嫡之乱,倾族覆亡,不得不远走他乡。无论是顾老爷子还是顾玉昭,都不希望在大豫又蹈旧年覆辙,遭遇无谓的牵连与战乱。 一时之间,爷孙两人都心情沉重。 虽然吧,他们在寄居太尉府的头两年就看清了这个苗头,又找到机会搬出了太尉府,逐步疏离两家在外人眼中的关联。 甚至顾玉昭在恩科中第之后,设法逃了那御前行走的热灶头,小心翼翼的窝在翰林院,刻意平庸昏碌,甚至还谢绝了顾老太君的世 4. 求救 《今天搞到太子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祖孙俩聊完,月已中天。 顾玉昭思忖着今日从烟云阁旁听到的消息,欲言又止,顾老头屏退身旁端盆伺候的老仆,让她直言不讳。 顾玉昭:“不如……我试试走太子府的门路?” 顾老头奇道:“你整天窝在翰林学士院不动弹,仗着你上官王翰林为人软和,又是早退又是溜号的,下值后不是去听曲儿就是逛街溜达,净买一些没用的小玩意儿……” “你还能走得了太子府的关系?” 顾玉昭瞪眼! 她只是生性散漫、故作平庸!顾老头这是什么瞧不起人的眼神! “阿爷!”顾玉昭怒,冲老头子急:“虽然太子府我攀不上什么关系,可我不还有一个对家在太子府任东宫舍人吗?” “四舍五入也算是在太子府有人了!” “对家?东宫舍人?你说的是平乐侯世子周良弼?” “对啊!就他!每次见我就恨不得揍我一顿,又自持风度,非要口舌相争一番,意图赢个漂亮名声!” “你……跟他关系很好?”顾老头子眼露疑惑。 “还行吧。” 看见老头子一副鬼都不信的眼神,顾玉昭语气一顿,解释说:“阿爷,你不知道?” “读书人之间的争斗,怎么能叫争斗呢?那是友谊啊!” “风月场上的争风,怎么能叫争风呢?那是英雄所见略同、审美一致、爱好趋同所表现出来的一唱一和啊!” “有水平差不多的文才、有共同的爱好、有相同的审美……有这些基础,都不能成为好友?” “那伯牙与子期怎么成为好友的呢?” 啥? 你把你与周良弼为争夺一伎子的青睐,而闹得满城皆知的‘交情’……比作伯牙与子期千古才一次相逢的高山流水? 顾老头不懂,顾老头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鬼才逻辑。 顾老头瞠目结舌、大为震撼! 连手上常年不停转动的檀木球,都停止了盘动。 “况且,除了那些无谓的口舌之争。”顾玉昭补充:“作为一个合格的工具人对家,我还挺喜欢他的。” 顾老头呼吸一轻,心里慌跳了两下,看了两眼面前这张笑意盈盈的芙蓉面,突然意识到孙儿已是年十四的大姑娘了。 顾老头试探着问:“喜欢他什么啊?” 顾老头在心里琢磨,周良弼家风甚严,尚未娶妻,样貌和家世都不俗,况且是储君心腹,将来也必是朝堂重臣…… “我喜欢他那种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言毕,顾玉昭仰首大笑。 顾老头:“……” 他想多了,这丫头神态狷狂起来,就没男子什么事儿。那种恶意怼人的神态,就跟最顽劣的小子一样。 最开始,见自家孙女以稚弱之躯乔扮男子,周旋世人,顾老头确实不放心。可瞧瞧现在,这做派这神态,谁会把她当做个娇弱女子。 老头子自己都不信。 “得了,得了,少贫嘴。具体什么章程,速速道来!” “今日得知,陛下欲重启南开渠,有意着太子督办,据闻一干东宫舍人已在草拟人员名单,恐不久便会公开招应治水良策。” “南开渠毁于战乱,如今长河三载改道数次,重建之事必以督造长河台为首要。” “涉及银钱及工程往来之事,我肯定不沾,也沾不着,那些位置肯定会安插太子心腹。” “但督造长河台,必绘水经注,做上表河神祭天赋。” “河祭大夫一职,运作巧妙,大可一争。” “虽不是正经的外放,可工程一起,非三五载不能回京。” “此事一毕,就算不是铁杆太子党,也是中立的纯臣一派。自然与押全族之力,拥梁西王的太尉府划清了干系。” “此招有点冒险,且是事成之后的情况。现今必须要考虑到太尉府对你求职东宫的想法,”顾老头沉吟片刻,又道:“不过,你现在的名声已经那么……咳、伤仲永了,就算靠上太子府……也应该不会惹太尉府疑心……” 顾玉昭:“……” 腹诽:阿爷,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贬我? 顾玉昭按捺住脾气,解释:“老头子,你想啊。我是恩科探花,以文名入的天子眼界,自然不会去投什么治水文书,靠才干入太子府的遴选。” “那你靠什么入选?” 自然是靠着—— 略作思忖,顾老头恍然! “好!”顾老头一拍大腿,说:“就这么着!” “昭昭,去抱太子府的大腿!花拳绣腿的词臣也是臣!就跟你贺真人贺爷爷一样,马屁拍得好,照样深得圣人宠幸!” 顾玉昭见她阿爷想明白了,笑意盈盈的站起来,不伦不类的福了一个礼,又豪迈的拍了拍阿爷的肩:“对极了,阿爷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脸面什么的,有命要紧么?” “是极!所谓读书人的风骨是什么?能吃么?” 是了,爷孙俩的最初计划,只是借助太子府的权势做跳板,借助投靠太子这虚晃的一招,与太尉府撇清干系,同时以词臣的身份阿谀,尽量争取一下太子的偏爱,以便以最快的速度寻一个外放调令。 从而,彻底实现‘跳出太尉府这个坑’的这个最终目的。 完全木有想到,顾玉昭一如既往的‘办的很好’,不仅争取到了太子的支持,还留得史名‘咸少年时,甚得储君心,坐卧不离’,以至于顾老头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悔啊,悔那储君的偏爱……‘过甚了’。 过甚了啊—— * 翌日。 顾玉昭就开始勤勉上值,努力表现,不但不溜号了,还主动加班,帮助老翰林们整理第二日的文书。 顶头上司王老翰林还以为她是不舍自己即将离任,当场感动得不行。回家翻箱倒柜的寻了几本前朝孤本,布置了功课,让她回家好好磨练,练好心性,才堪行那人世的多艰。 顾玉昭:…… 好吧,自己作出来的。老翰林慈心一片,她不忍辜负,倒是认认真真的练字,不妥之处还时时携卷请教。 如此勤勉了半月有余。 待刷满‘此小子开始上进’的印象分之后,顾玉昭在全鹤楼整治了一桌上好的酒席,请了姜向阳等几位朝夕诗社的好友,正式放手打探消息,意欲寻外放候补。 席间,姜向阳举杯,语气欣慰,道:“昭哥儿,你如今想要上进是好事儿,兄弟真心为你高兴。” 顾玉昭内心滑过一阵暖流,脸上却笑嘻嘻的,与其喝酒打趣不提。 “对了,昭哥儿,”姜向阳奇道:“如果只是想谋个短期外放,攒攒功绩,从翰林院走众部外派的职缺,如此拐弯抹角的,还不如直接给你家隔壁的顾太尉府求个拜帖,不就解决了吗?” 此语一出,席间便有人附和,言道:“向阳兄此言极是,玉昭,你那顾九叔曾任职户部,自徽州回之后,又调迁都察司指挥使,有各部文书职察调任之权,不如寻他?” “何不便宜?” 对这类疑问,顾玉昭早有应对之策,她故作唉声叹气,玉著轻掷,连连自饮了两杯。 除了姜向阳深知他脾性,斜了他一眼,摇头不语。其余众人皆奇,忙问。 顾玉昭:“都怪我爹娘,把我生得貌若潘安,才比卫玠。” 这是什么怪怪的理由?! 众人哄笑,已习惯他这自吹自夸的无赖样儿。 时人讲究如玉公子、淡雅自持,这顾玉昭年少成名,无论何人,见其第一面皆惊艳其容貌之盛,若只是浅浅相交数面,也会得出此子风雅,好一个翩翩玉郎君! 但席间众人皆相交数年,认识顾玉昭年限最短的,如恩科同年榜眼陈宾实,也有近一年的交情。久远者如姜向阳等人,与其交情从山山馆求学算起,熟识近五年矣。 这般、那般的相处日久,对这顾玉昭的雅致滤镜早已碎得干净,只他模样好,无赖举动做出来也只是平添几分真性情。 如龛中玉像有了几分人气,怪可亲的,但仙童之姿,玉质天成,让人自惭凡俗,可屏息结交,却舍不得亵渎玩笑。 姜向阳知她家事,言 5. 抉择 《今天搞到太子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顾玉昭认得她,是姜向阳的贴身婢女。 宿醉的那股头疼劲儿还未散去,顾玉昭揉着额头,耐心的问话,却听到一个惊天的大消息! “什么!?” “你家主人被半夜押入都察司?可有说什么罪名?” 那婢女含泪道:“婢子不知,昨夜我家主人与新结交的同僚相聚,同乘一车,贺礼部田郎中纳新之喜,亥时方归……归、归家时却带回一伎子,说是上峰所赠,让奴送水安顿。那知丑时未至,家里涌进来一批黑衣,当即、当即斩杀了那伎子,并要带走我家主人!” “老大人苦苦哀求,说什么请指挥使大人手下留情……这是我家主人趁乱塞给我的!” “请郎君细观并救救我家主人罢!” 婢女从怀中掏出一尺宽的笔袋,恭敬的双手奉上。顾玉昭接过来,打开,白绢血字。 上面所言之事,让人触目心惊。 那婢女又泣言,郎君在被拉走前,只来得及嘱咐她一句‘吾命危矣,一定告诉顾小郎君,九日之后,烧纸给我罢’。 听了这话,婢女只知道主人要她来找顾玉昭,于是便躲过宵禁、拼死前来。 而顾玉昭与姜向阳相交五载,却猜度出他另一层的意思。 一般烧纸是头七日后,他故意说九日,都察司、指挥使…… 这个顾、自然是指的顾九。 顾太尉府二房嫡子,按顾家的叙齿行九,顾九、顾仁淮。 顾玉昭见了他的面,遵从两家的关系,不管情不情愿,都得唤一声九叔。 这位九叔,自去年入督察司做了一个校事官,顾家并没有人看好他,那料他前不久自徽州办差回,跃升三级,现为三使之一的右都尉指挥使,监察百官,行事可先斩后奏,当下□□灼灼。 就算押走姜向阳的不是他,但身为都察司实权人物,顾九也很容易能够保住姜向阳的性命。 顾玉昭走到桌旁,灌了一大口冷茶,脑子清醒了许多。她目光微转,看见博物架上,被顾老头笑称‘买椟还珠’的那个紫檀匣子还在,价约百金那套的湖笔徽砚还静静的躺在其中。 微叹一口气,可她实在不想去求那位九叔。 确实有些不便言说的缘由,连顾老头她也想瞒着,免得老头子不必要的心忧。 况且,既然已决定要尽快与太尉顾家扯开联系,如此要命的人情债,自然是能避就避!她怎么能因为外人,而坏了举家安迁的大计呢! 可姜向阳那傻蛋,从山山书院结交至今,五年交情,一起掏过鸟蛋,揪过夫子的胡子,互相顶过罪、一起挨过罚。 她不可能不去救他! 但…… 怎么救? 顾玉昭不再言语,在房内来回踱步。 心底转过好几个念头。 姜向阳的贴身婢女还跪在地上,神色哀求的看着她,顾玉昭心下微叹,搀扶她起身,又温声劝慰,才唤来金枝,吩咐安置。 又叫来家仆,嘱咐今晚之事不得惊动阿爷。 月缺如勾,晚风微澜,小轩窗凉。 顾玉昭立在黄花梨长案之前,望着那尺长的笔袋出神,神思远游。 她确实这段时日在寻太子府率令的门路,想在文书部挂一个好印象,免得空降受排挤,再看能不能搭上率令的话,然后每旬一次的翰林编撰外派任务的分配,她便能从王老翰林那里要一个名额,顺理成章就过去了。 然后待南开渠项目广开遴选的时候,再运作一番,顺理成章得很。 再不济,周良弼还在东宫呢,前不久升官儿了,最差也就舍了脸面去求他一求,他不就因为几次文会输给了她,一向亲近他的小娘子更青睐她,从而面子上过不去吗! 这、多大点儿事儿啊~ 至于最开始两人因为探花这个虚名结的梁子,早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她现在混得比较惨,把脸送过去打,想来对方是乐意的。 周良弼高兴了,化干戈为玉帛了,那么她再投其所好送个礼,让对方帮忙把她加塞进南开渠,也不是难事。 原本计策如此,缓缓四面围拢,一层一层徐徐推进。 那知道—— 盯着笔袋内侧白绢上的褐色字迹。 上面有三司会审证词收押的红印,这是一件已经定案的要紧证物。正是太子计定北疆之后,大豫朝开始清算牛头关一役中的朝堂内奸,天子命都察司主缉拿,并三司同堂会审一案。 这案子……结啦? 白绢上的褐色字迹,在顾玉昭的眼中,不是一个个汉字,而是一条条人命。更确切说,是或夷三族、或流放三千里的催命册。 这东西怎么会被栽赃到了姜向阳手上? 这蠢蛋点儿真背。 与这蠢蛋儿相交多年的她,也真真点儿背! 顾玉昭拾掇好这份要命的白绢,按原样塞入笔袋之中,思索了一下,转身取下博古架上那个紫檀珍珠匣子,把笔袋放入其中。 又翻取了一张硬笺,提笔开始书写。 几许之间,她的思路已经整理得完全清晰了。 整个人便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 这事儿,难办。却也极好办。只不过不能照姜向阳的意图来办。这东西,不能送去都察司。 去求九叔固然有用,她想去求另一个更有用的人。 * 顾玉昭拿起书写好的桃花信笺,轻轻吹干上面的墨迹,玉白的手指摩挲了几下纸笺上的秀丽纹路,思索片刻,又从昨日‘片石坊’送来的纸笺样品中,忍痛取了小半刀桃花硬笺出来,仔细的放入紫檀细钿珍珠木匣子的第一层中。 这小半刀桃花笺样品,本来是与‘片石坊’合制,已铺垫造势半年有余,瞅着开年后将于花朝节诗会上高调首发,上品将定价六金一笺。若销量广开,明年顾宅就有余钱,能再把后花园好好修葺一番了。 为了救姜蠢蛋,她也算舍了大本钱了。 一边心痛滴血,一边又小心郑重的把那即将割下无数人脑袋的笔袋,放入了匣子的第二层。 清点好所有装备,顾玉昭心里感叹。 姜向阳,瞧瞧,兄弟对你多好! 如此殚精竭虑、不顾名声、放下节操,回头你私藏的三十二卷秘戏图,必归吾矣。 正所谓—— 金钱诚可贵、节 6. 拦驾 《今天搞到太子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面对如此凌厉的攻势,正常人早闪了,可眼前这个如玉雕一般的漂亮郎君,却微笑放松的立在原地不动,并长袖微展—— 那是一个温顺得近乎欢迎的身体姿态,如天池旁即将被猎网狙获的纯洁白鹤,优雅又无害。 于是,几个执吾士手劲儿一松,下意识就有点犹豫。 这么一个高调漂亮、又招摇的小郎君,怎么看也不是来坏事儿的……吧? 可滇西国白象献瑞议礼之争后,刺杀事件频起,太子府明里暗里处理了好几次夜探的黑衣人,护卫们自然不敢懈怠。 宁错杀也不能放过。 眼见那锋利的铁戈就要压在这个可怜小郎君的颈项间—— “顾玉昭?!” 场中一声暴喝—— 只见前方的周良弼策马回转,随着一声呵斥,急跃而至。令人窒息的僵持被打破了,众执吾士不约而同的暗自松了口气,顺势松开了包围圈,让出一个缺口,供上官驱马而进。 “你要干什么?” 周良弼厉声喝问,他万万没想到,上次烟云阁争执之后,竟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见到这个杀千刀的玉昭郎! 高头大马上的骄傲儿郎,皱眉睥视着仿佛被吓傻了般的小郎君,冷斥:“这又是想找什么茬?” 长街寒冷的晨风再起,微微拂动着她斗篷上一小圈狐狸毛,衬出少年容色殊绝,笑意可亲。 “良弼兄,今日我可不是来找你茬,而是有要事启禀太子。” “不过,既然这么期待我找茬儿,那咱们改日相约烟云阁,小弟不才,但必定不会让你失望,如何?” 她笑着调侃他,盈盈的双眼倒映着火光与铁戈上的冷意,长身玉立,不慌不忙。 周良弼沉了脸色,正待回讽。 顾玉昭看了一眼一丈之外,重重依仗护持中的的太子车驾,正缓缓重新起驾。暗道一声糟,被周良弼这么一打岔,差点把正事给耽误了。 她突然扬声:“太子殿下,下官有要事求见!” “顾玉昭,休的胡乱攀扯!”周良弼变了脸色,骂她,翻身下马,一把拽住她就往外拖了三尺距离。 正在两人拉扯间—— 一小内监从车驾旁,一溜儿小跑来到周良弼身旁,低声:“太子宣顾编撰谒见。” 顾玉昭一笑,挣开周良弼的辖制,微掸衣袖,便随那小内监来到太子车驾旁。 穿越这么久了,规矩她还是懂的,先是中规中矩的拜谒了一声,然后掏出紫檀木匣,双手高捧过眉间,顺势行云流水一般的掀袍、下跪,举高手中之物,恭敬呈上。 “卑下顾玉昭,拦路惊驾,罪该万死。” “时人皆知东宫广纳天下才意,时有岁贡米炭恩赐贫寒士子,昭亦为寒士,入大豫以来常闻殿下美名,幼起倾慕向往之心,求学数载,亦受殿下德政恩泽才能出入贡院书楼。今闻殿下长留上京,又契元节将至,特制新岁贺礼以呈薄意,贺殿下新岁长安,年年岁岁如将至之春,花路锦开……” 此时已是寅时两刻,鸾凤大街沿途均是达官显贵的府邸,此刻虽晨光未显,但提前驱轿上朝的高品官员也不在少数,三三两两的陆续出门。 一般情况下,太子早朝出行虽早于寅时一刻,但今日却因为某些特殊情况,略晚了一些,又加上被顾玉昭搞的这一出,给耽误得更迟了一些。 于是,沿途渐渐的,便有一些隐晦的目光投射了过来。 古代夜晚没什么娱乐,也没有什么光污染声污染的,寂静的晨夜中一点点声音都能传很远,更别提顾玉昭刻意招摇又高调,她甚至还准备了条幅,命家仆铁马于十丈之外候着,如若第一道防线拦驾不成,她还可以暗示后面的家仆举旗示意。 如若不行,在二十丈处,她还有第三道防线。 总之,太子的车驾,她一定是要拦下的。 传递给太子的信息,一字一句、都不会少。 截止目前,事情比她想象的顺利。 顾玉昭再接再厉,加大了彩虹屁的输出:“卑下斗胆拦驾献礼,皆因歆慕太子风姿雅致,功绩卓然,虽心下惶恐冒犯,但数年来敬慕之心如盼明月,日日夜夜累积愈深,今日终不能免于冲动……” “卑下不悔,只恐不能如愿,那知太子殿下如此宽厚宏谅,友下亲切……正所谓,虽千万人吾亦往矣……若殿下能笑纳卑下这一片敬慕之心,数年后卑下九泉忆今日,亦能含笑以终矣!” 少年郎君声若啼凤,清越动人,还恰好的带出了一点感激哽咽之音,是以不远不近的吃瓜群众,都听得明明白白…… 四周俱是一静,那些窃窃私语的窥探目光,仿若实质般的凝滞了。 时人讲究风雅,恭维之语也讲究一个婉转达意,从来没有人把拍马屁和行贿送礼说得这么花团锦簇,天经地义的。 好家伙! 这脸皮厚得,堪比皇城拐角了罢! 如此一遭,四周的窥视便散了不少,毕竟吃瓜八卦虽然重要,上朝迟到了可是要扣俸禄的。 给太子送礼拍马屁求依附的不知凡几,只不过此子更不要脸些罢了。 车内,隔着一道朦胧的珠帘,一道极为好听的声音:“……顾编撰多礼了,寒风戚戚怕是等了很久吧,若是因此受了风寒,倒是孤的不是了。寻常诗文拜帖,送太子府门房便是,且后日便是每旬一期的翰林院学士府雅集,孤也会亲至,顾编撰若诗文随有所得,可约雅集一见,共品佳句。” 太子的声音语带笑意,听着便让人熨帖。 “叩谢太子恤下之恩慈,下官涕零感激不尽。” 顾玉昭稽首深礼,三分哽咽、七分情深,还带有几分不晓事的憨傻。只听她诚恳答道:“小小手作雅笺,不值当什么,只一片热心,欲亲手送达,能如此远远聆听太子教诲,此生足以。望太子笑纳,成全小子一片向善上进的拳拳心意。” 半响。 细微的珠帘撞击声,窸窣的衣料摩擦声。 太子竟然下了车。这倒大大出乎了顾玉昭的意料。 顾玉昭正怔忡间,一只骨节分明,似玉铸成的手,就这么自自然然的在顾玉昭的眼前,接过了所呈之物。 太子垂目,打量手上接过来的东西。 这紫檀木匣的制式,似是徽州来的东西,价虽贵倒也不甚稀奇。 稀奇的是,一张题有诗文的粉色硬笺,正好卡在匣面凹槽之上,金粉薄笺挥洒,花脉细细铺就,且四角各有桃枝凹凸印制点缀,倒显得雅致精巧,别有意趣。 当然,更有意思的是,硬笺上所题之诗。 太子心忖:簪花小楷,字还写得不错,只不过大费周章写的却是几句狗屁不通的彩虹屁。 顾玉昭大胆:“卑下诗作简陋,还请殿下指点头尾。” 她话的重音落在‘指点头尾’几字之上。 太子再观诗文,也看出这是一首‘连头接尾’藏头诗,至于内容嘛…… 太子目光微凝,修长的食指在木匣上轻敲了两下。 他俯身望着眼前这人,黑如羽鸦的发顶上,一青玉小簪规规矩矩的梳拢着三千青丝 7. 上车 《今天搞到太子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殿下这么好看!殿下怎么会可怕呢!” “我……只是被殿下的脸美到了!” 裴秀微楞。 自幼贵为中宫嫡子,大豫储君,奉承者不知凡几,各种奉承之语,就没有没听过的,早就拂不起半丝心绪。 只会下意识的从下属臣工或直白谄媚、或委婉达意的奉承之语中,分辨出其用意与用心,再按此人是否有用是判定是接纳抑或是贬离。 但如此直白莽撞的夸他好看,倒是头一遭。 在此之前,从来没人说过他的脸是否好看,身为太子也不需要在意是否好看。 只不过,万万没想到!这顾玉昭奉承拍马的风格,竟如此刁钻清奇! 太子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应,偏偏对方还加重语气,强调:“殿下可真好看!” “好看!” 裴秀回望了过去,只见那双眼,火光之下,一派光亮赤诚。 照面之前的那些花团锦簇的奉承之语,尽数只化为了四个字‘殿下好看’! 裴秀语塞,他应该呵斥这个小郎君的。 但见面前这身量刚及他胸膛,束发却未及上冠的小郎君,脸颊薄红、双目盈盈的直视着自己,那样的神情仿若林间稚鹿,懵懂歆慕的仰望朝阳。 他就是她眼中的朝阳。 在这样的目光下,谁会舍得呵斥呢。 他突然后悔让她抬眼了。 灼灼目光之下,谁先回避谁尴尬。 太子轻轻移开眼,无计可施,只能邀约:“时候不早了,孤急于上朝,玉昭郎家在何方?若顺路,不如上车说话吧?” 顾玉昭大喜,心想这是好机会啊。 虽然她纸上写了缘由。但面前这个太子,于诗词一道上很可能是个半文盲,极有可能会看不懂啊! “臣家在朱雀大街方向,正好顺路,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太子。” 正正经经行礼道谢,又随太子上来车驾,周良弼随侍一旁,伺候太子上车之后,也顺带给顾玉昭搭了一把梯子,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偏她作怪,放下帘子前,特意睇了周良弼一眼,露出一个小得意的眼神。 周良弼专注办差,好像看到了,又好像没看到,面无表情的转过脸去,直视前方,再不搭理她了。 顾玉昭心里微爽,觉得刚才被呵斥之仇,当场得报。 不过一转脸,她就没心思纠结与周良弼的过节了。 太子正在以一种甚是有趣的表情,含笑睇望着她与周良弼之间的小互动。顾玉昭收敛心神,规矩垂眼。 车驾宽大,还有一小内监跪坐服侍,空间绰绰有余。 顾玉昭在入内的一瞬就已把车内所有的摆设物件儿,不露眼风的一一扫入眼中。 只见太子端坐正中,旁有一小几,香炉寥寥青烟,一本奏折半开,显然太子勤于公事。 正在为什么事儿为难。 有了上车前那一遭猜测,太子可能与诗文一道上是个文盲,顾玉昭便打算不玩儿花招、速战速决。 刚坐定,顾玉昭便开口直言:“禀太子,虽然纸上写了缘故,可行走的车内点烛光伤眼,此去午门,还有一刻钟的时间,请容小臣口述经过。” “允。” 顾玉昭便寥寥数语概括了三个时辰前在家中所遇之事,收到的友人委托之物,连着她心中猜测怀疑,以及为何连夜拦驾求见。 都一一禀明。 当然,关于姜向阳原本是要她去找顾九,这样的小细节就完全没有必要提了。 前世资深社畜一枚的顾玉昭,深谙电梯五分钟的精髓,简述完毕便不再赘言。 太子见她车下彩虹屁拍得溜圆,恨不得咬文嚼字花团锦簇的还要再拐几个弯儿,奉承人的角度清奇刁钻,不求妥帖只求一个语出惊人死不休。 偏偏上车独处后,就板着小脸一本正经,比老学究还要严肃。 裴秀的心湖再次漾起了一丝丝异样感,若柳絮轻浮于春风,略略轻痒。 太子轻咳一声,直言:“此事前因后果孤已知晓,但此刻玉昭郎是为谁而来。” “如此大费周折,又所谓何事?” 顾玉昭心里咯噔一声,知道此行重头戏来了,她稳妥的答到:“小臣一翰林编撰,探花这一名头也是陛下恩科怜老惜幼,点了臣为一甲二,以励天下稚幼学子欣欣向学,臣下虽才学疏漏,但事君之心却忠贞不二。 现今,因友人行事疏忽的缘故,辗转偶得了这匣子底下的要紧物事,自然是忠君之事第一,此为事来。” “不但臣若此,臣友姜向阳亦若此。那姜向阳虽行事糊涂疏漏,但心意与臣一样,仰陛下恩德,仗殿下素心可亲,因而大胆行事,做拦驾之举,还望太子恕罪。” 顾玉昭见太子神色可亲,便大胆动手,取过太子放置一旁的木匣,把最底一层的物事,展示给太子观看。 她又说:“友被人栽赃求助与臣,便是授意臣赶紧呈此物达天听。” “友姜向阳既行忠君不贰之事,又不缺拳拳赤忱之心,小臣不忍他糊里糊涂的在诏狱丢了性命,因而斗胆请太子留其性命。” 说罢,小儿郎眼圈微红,冲太子拱手再拜。 “是以,为此人来。” 先不提她这一番作态,但见她禀奏应对如此老练,太子心下很是意外。 听听,这话说得。这事做得。 先是拦车阿谀,高调送礼。无论那匣子中是否有不菲之物,就这匣子外观低调奢巧,非数百金不可得。 若寻常官员皇亲,便有贿赂之嫌,可她打着忠君钦慕的旗号,舔脸储君,虽不甚雅却并无不妥。 然而储君得了臣下实惠,问臣下意欲为何,于公,这人却只谈陛下恩德,冠冕堂皇只提忠君之忧。 她把太子府的处境倒看得明白。 于私,这人只提友人愚蠢,暗示只忧其性命,只求顺势搭救,把自己摘得干净; 这小儿郎,甚狡! 太子突然起了捉弄之心,当即冷了神色,言:“这证物上的名单,都看过了吗?” 顾玉昭不防此问,微有犹豫。 太子故意冷声:“别告诉孤你没看过。” 顾玉昭只能老实回答:“看过。” 太子:“默下来。” 车内伺候的小内监颇有眼色的,立刻从暗格里取出笔墨,不由分说的递给了顾玉昭。 太子手指修长,从匣中取出一张桃花硬笺,也递于顾玉昭。 顾玉昭却在将接未接之时,灵机一动,如玉白的小脸蛋上泛起困惑,恼言直说:“太子殿下,这是臣亲手采集冬月桃枝雪、割取二十龄老树桃胶、又等到三月桃花初绽落英、种种数道工序,又亲手熬浆晾晒,最后历经六个月辛苦才得了这么一小刀品质上好的笺纸,整个上京,都只此一份儿呢!” “这是臣钦慕太子的心意,用来写这个,多糟践。” 顾玉昭一边说着,一边瞅了一眼太子的神色,见太子虽闻言微怔,却脸色淡然并无被冒犯的恼意,便微松一口气。 她再次发自内心的觉得太子脾气真的很好,果然不愧是君子之风的行走样板。 太子言:“是孤欠考虑了。用这个罢。” 说完,便另给了她自己常用的纸笺。顾玉昭双手接过,灿然一笑,不再多言,提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趁着她皱眉索思、写写停停之时,太子思索起有关此人之事。 在这之前,他其实是知道顾玉昭的。 永昌十三年恩科,御口亲封的美探花。传闻容色文才极盛,性格却疏漫直爽,曾一张利口逼得老大儒御道晕厥。 此后与昌平侯世子周良弼,先是因殿试探花名头的更辙使得两人对立,后又屡屡于文坛盛会结仇,相见两不对付。 这些都是世人知道的。 然内廷之中,仅有少数人得知,殿试前一晚,永昌帝做了一个祥瑞之梦。 梦中,白鹿衔玉,自东北方向,披七色瑞光而来。 却在殿前二十九步止,呦呦三声,雾散而去。 梦醒之后,皇帝在殿试时,见了那二甲行九的顾小郎君,见他风姿翩,有三步咏柳之才,便自觉这天降贤臣之梦是应在了这玉容小仙童身上。 因而,御道之上的争执,有御史参那小探花目无尊长,竟对大儒出言不逊,读书人不敬尊长,是为大忌。 天子出言回护,放这顾玉昭于翰林院修书,两年内不打算让他出仕,也是基于一片保护爱惜之心。 然,从太子这边的视角来看。 那段时间裴秀过得并不轻松,他十一岁涉政,办事稳妥有效,经七八年经营,早在朝中拥者甚众,虽刻意低调,但实打实的功绩,隐 8. 下车 《今天搞到太子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车驾不知为何,行驶得愈发缓慢。 顾玉昭却心里焦急,前面就是永春坊与朱雀大街的交接处了,她最好在这里下车。 但太子尚未明确表示,可以把姜向阳从诏狱中给捞出来,顾玉昭踌躇片刻,开口:“殿下,小臣所求一事……” 太子晒然一笑,言:“玉昭郎放心,孤既收了你的诚心孝敬,自然会办好这事。” 却把顾玉昭说得不好意思了。 太子再笑着看了她两眼,取过案几上她用过的笔,当着她的面,写了一张小条,又吩咐小内监即刻送去大理寺。 顾玉昭轻吁一口气,便知姜蠢蛋的命是留住了。 见目的达到了,顾玉昭嘴角绽笑,连连拱手道谢不提,花团锦簇的彩虹屁不要钱般撒出。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 事既了,顾玉昭请罪告辞:“朱雀大街就在前方,此去离正阳门还有半刻钟,还请殿下休歇,保重身体,小臣就不打扰了,在此下车吧。” 这话却惹得那小内监忒了这个不识趣的顾小探花好几眼,心道这人好不识趣。 求拜太子之人不知凡几,拦驾血书哭求的也屡见不鲜。 什么时候太子如此礼遇过? 向来只吩咐一句,让相应衙门清查处理,且按律拦驾冲突者,无论何缘由,均事后仗三十。 这顾小郎君好大脸面!太子不但亲自下车去见了,还开了金口邀约同车而行,即便是一品阁老抑或老大儒,也就最多这待遇了。 现在太子没开口,应该是还想留这个小编撰清谈逗笑一会子,这个不识趣的却忙着下车! 颇有一副利用完就跑的样子! 小内监安喜心里愤愤,腹诽不停,但见太子没发话,恐怕也不会提什么按律事后仗责之类,故也没多余做什么。 车驾依旧在稳稳的缓慢前行。 顾玉昭拱手,言语诚恳,话语贴心。 “殿下,小臣大胆一言,昨夜闯入姜宅行捉拿之事者,虽持有督察司办案令牌,但均着普通黑衣。不似督察司一贯办案风格,请殿下知。” 太子点头。 “此事孤会查,顾编撰放心,还请缄口,此事不宜宣扬。” 顾玉昭恭敬:“喏。” 也没见太子是如何下令,车驾就停了。顾玉昭拜别太子,下车后立在原地,鞠躬拱手远送,直待车驾消失在长街。 顾玉昭大步转身,疾行归家。 * 归家后,全家人如何围着她转,又如何心疼心忧不提, 顾玉昭挨完顾老头的骂,又亲去见了姜向阳的婢女,如此这般的安慰与她,便着铜牛儿送其回姜宅。 又命仆从铁马去大理寺外候着消息,等姜向阳出来后,即刻来告知。 忙完这些,天暨明。 顾玉昭照例松发更衣,倒置琉璃沙漏。‘内观神炁’运转了一个小周天之后。 呼~~~~ 昭昭长长的叹出了憋着的那口气,完全放松下来之后,才惊觉自己面奏太子时,已然汗湿了夹衫。 世人皆言,太子品性高洁,亲切随和,乃人间真君子。 今日近距离接触,才始觉潜龙威重。 话语间虽然温和,甚至还有打趣调侃自己,但字字句句仿佛都有审察俯视。 顾玉昭只觉得似乎自己头发丝儿都被衡量评估了一遍,偏她还要装得一副少年天真,直耿不觉的样子。 这你来我往的屡屡试探,实在心累~ 昭昭心忖:也就这几年,自己还可仗着年岁小,未及弱冠,诸事可装一装愚蠢不懂,推却好多麻烦。 若寻不到更好的出路,上京这富贵窝还必须死磕几年的话,后面的路只会更难,身份的遮掩更麻烦~ 但为家人计,她甘之若饴。 今天就请假吧,先是应酬宿醉,后又突然遇到此事,熬夜筹谋,连夜拦驾……从昨天到现在,一个时辰都没睡足。 打了个哈欠,昭昭抱着软被滚了两圈,让自己乐观一点: 处境还没紧张到那个地步呢~ 慢慢想辙就是。 至于姜向阳那蠢蛋,太子发了条子,性命应该无忧,至于几日才能出诏狱,太子没有明言,她也不可能傻傻的开口问,只能勤盯着点诏狱的大门了。 没了心事,昭昭蹭了蹭抱着的软被,倒头就睡着了。 至于她交上去的东西,在今日朝堂上引起何等轩然大波,睡梦中的顾玉昭一概不知。 就算知道了,也与她和她家人没干系。 不到万不得已,她只会远远的站在权势的漩涡边缘,绝不投身下场。 只朦胧中,似乎太子那张神颜俊脸越靠越近。 梦中,顾玉昭摸了摸口水,感叹。 可惜这脸竟然长在一朝太子身上,若是随便旁的什么人,她都敢上手去摸一摸。 可惜了,她是无福亵渎了。 * 这一日的早朝并无大事,只牛头关内奸一案结案在即,永昌帝垂询。 督察司言证物在刑部,该由刑部尚书统一回禀,而刑部尚书早朝时摔了轿,伤了手,正在太医署处理伤势,应该等刑部尚书到了再一并议事结案。 而一旁的大理寺卿却出列上报,讽督察司故意丢失证物,有篡改结案供词的嫌疑。 积怨已久,两方又差点打起来。 众臣工窃窃私语。 太子言,刑部尚书一向秉公执法,刚直不阿,陛下谁都可以不信,但不可能不信林尚书。 永昌帝深以为然,便遣散了早朝,留督察司、大理寺与太子御书房叙话。 不一会儿,刑部林尚书才匆匆赶来,他是牛头关内奸一案的主理官员,虽年俞五十,但精神桀烁,挂着一打了木板的左臂,也走得飞快。 一见永昌帝,林尚书便下跪请罪,太子赶前一步代永昌帝扶起了老尚书。 永昌帝也忙言不必虚礼,林卿家也是因公务劳累而不甚跌伤,何罪之有云云。 林尚书起身,捏了捏袖内的纸条,垂首道谢圣恩不提。 然后都察司与大理寺又就结案证物一事开始争吵,大理寺极力核查清点罪责从犯名单,督察司则讽刺到炒冷饭的事,谁爱做谁做去,且名单早有抄录备份,何必生事云云……直吵得永昌帝头疼,林尚书上去劝,却被撞到伤臂,永昌帝怜悯,赶紧宣太医前来御书房。 如此一耽搁便过了午食,永昌帝并不想留诸臣工用膳,且牛头关内奸一案主犯罪责早已确定,三司这半旬争执的,不过是从者的量刑。 最后掉落的是一千颗人头,还是八百颗,于永昌帝而言,并无甚区别。 太子言,不如再请林尚书启封证物,让督察司与大理寺再核一遍自己的印鉴。 两者皆答可。 后三司现场再次验过证物,确认无误。 永昌帝腹中饥饿,御口定夺就此结案,于是林尚书上呈结案宗卷,加盖玉玺,宣旨主谋者夷九族,从党夷三族,主案者抄家砍头不涉亲族,涉事者皆流迁三千里。 如此朱笔御批,无数人头落地,牛头关一案彻底盖棺定论。 永昌帝摆驾离去。 林尚书特意落后几步,待太子步出御书房外,上前感激不提。 今日早朝前,林尚书原本已经拟好了请罪的折子,正在忧心,恍惚间没注意御桥路滑,摔伤了手臂。 后又在御书房收到了太子传讯,又经历了一个时辰的御书房争执,辗转得回失去的证物。 林尚书内心感激,虽他自持忠于天子,但冲着太子这周全的处事手段,此后,林尚书心里慢慢向着东宫偏了几分。 * 且说回太子,从御书房出来后,便去了后宫向章太后问安。 得知太子在御书房被耽误了午膳,章太后虽心里责怪永昌帝,却也不好开口抱怨什么,只能急忙吩咐摆膳。 反而太子知皇祖母的心事,开口宽慰。 回到东宫处理了一些庶务,又小歇了片刻,便有人来回禀。 不过三个时辰,顾玉昭这几日交接人物,顾宅昨夜发生的事,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呈现在这薄薄的纸册之上。 太子略看了一眼,就扔给了随侍的周良弼。 看到近几天那一长串的应酬宴,周良弼不由得讽道:“他这几日倒四处宴请,求上进得很。” 周良弼略探了一下太子脸色,似乎对那顾玉昭冒险拦驾的行为,一副颇为不解的模样,便继续言道:“姜向阳与顾玉昭结交与山山书院,同为翁大儒门下修习庄老三年,私交甚笃,为救姜向阳殚精竭虑,与动机一途上完全说得通。” “但不同于姜向阳出身清流世家,顾玉昭可是背靠顾太尉府,且与顾九相交甚笃,恩科放榜后,顾玉昭游街打马,不知收敛,招摇放肆得很,被几家大臣榜下捉婿,于二十四楼中四处流窜,最后落到泰王府,还被囚了几日,最后还是太尉府的顾九领人强闯,把他硬捞出来的。” 想起当年事,周良弼也忍不住 9. 九叔 《今天搞到太子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朝中发生的这些事,顾玉昭自然无从知晓。 随后的时日,她一面忙着着人轮班蹲守诏狱大门,各种探听大理寺案件进展的关系,终于在忙活了十多天之后,姜蠢蛋被放了出来,这异姓兄弟两人如何相视哽咽,如何执手涕零不多赘述……幸而姜向阳只是干瘦了不少,并未吃太大的苦头。余下后续,种种琐碎暂且略过。 另一面,顾玉昭还忙着各种应酬交际,忙着打通东宫关系,甚至遇见周良弼都刻意上前攀扯交好,完全不若之前避之唯恐不及的顽劣态度。 只不过周良弼这种傲娇世子爷,奉承起来也忒累了一些,他管她、训斥她的行为也多,顾玉昭苦不堪言,只堪堪达到和缓关系目的之后,便躲了。 应酬是很累的,顾玉昭经常赶在宵禁最后一刻才赶回坊中。 这一日,是休沐。 终于可以扎扎实实的睡一觉了。或许是白日所思,这次梦里竟然出现了太子身影。 而她在梦里留着哈喇子,再次遗憾那么一张盛世美颜竟然没法摸一摸。 这一觉一直睡到未时。 日仄偏西,美人酣眠春睡迟。 昭昭被饿醒了,她爬起来套了件宽大的家居外衫,汲着木屐嗒嗒嗒的觅食去也。 刚走出自己的东院,守在门口的婢女金枝,连忙放下手中的绣棚,迎上前,在顾玉昭的耳旁低声说了一句话。 昭昭微楞,确认:“嗯?人已经在中堂了?” 金枝点头:“是呢,还有贺真人一起,正与老爷谈玄说古。” 说着,这个做事一贯细心妥帖的心腹婢女,还替昭昭整了整睡歪的衣领,非常满意自家这个糊涂主子,这次没有胡乱穿错袍衽方向,也没有系错腰带的步结。 抓着全能贴身婢女的手,昭昭诚恳道:“好姐姐,你快去厨房帮我找点吃的,甜咸不拘,直接端到内厢房。如果老太爷……或者其余什么人问起来,就说我昨夜偶感风寒喝了药,这会儿还在睡呢!” 金枝明白,笑了笑,点头离去。 昭昭掉转头就想往回走。 那知—— “昭昭,快过来,给贺真人见礼,给你九叔问声好。” 昭昭:…… 昭昭缓慢转身,见一行三人立在院亭中,不近不远,恰好能看见她。 一鹤发缁衣的老者,正拿着青铜堪舆,与顾老头指点庭中风水布局。 是了,前日她刚到收了‘片石坊’花笺定金,家里正筹着来年翻修庭院呢,不过老头子把贺真人请来,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毕竟与贺真人有着半师的情分,昭昭只得恭敬上前,行了一道教的稽首礼,道:“贺真人安好!小子见礼了。” 再起身,顾玉昭把那副居家的慵懒神态一收而尽,已然是毫无瑕疵的一枚翩翩小郎君。 贺真人捏着胡子笑笑:“昭昭还是那么风姿俊秀,入神炁一道颇有天份,叫你拜入我九真道门,老道这话可是随时做数的。” 顾老头哈哈一笑,“老贺啊老贺,我老顾家现能顶门立户的,就这么一个独苗苗,你少给我拐了去。” 两个老头谈笑了几句,顾老头突然觉得不对,一旁另外一人被冷落了。 他故作斥责:“昭昭,你九叔在一旁呢!你礼貌去哪儿了!” “快给你九叔问好!” 顾玉昭只得缓缓转身,只见那人身着督察司指挥使专属的三趾金鳞飞蛟服,腰间挂着右督指挥使令玉牌,竟一副刚下值就赶过来的样子。 顾玉昭慢吞吞的拜礼:“九叔好。” 这孩子不对劲儿,顾老头看出来了,皱眉,正待数落她,却被顾仁淮给制止了。 “顾阿叔莫恼,小侄自徽州回,公务繁忙,一直没来看昭昭,昭昭闹闹脾气也是应当的。” 顾仁淮嗓音温和,语意带笑,踱步到了顾玉昭面前,道:“在外办差没多少时间逛街,只来得及选了一套湖笔徽砚与你,昭昭可还有好好做功课?” 说着,顾仁淮如往常一般伸出手,一脸亲昵的捏了捏顾玉昭的脸蛋,顾玉昭躲无可躲,只能受了。 顾玉昭瞪眼,恼声:“九叔!” 这就是顾玉昭不管情不情愿,当面都得喊一声九叔的太尉府二房嫡次子。 现实权在握,高居督察司三使之一的顾仁淮。 昭昭她九叔又笑言:“看来昭昭是真恼了,扔了匣子不说,那套笔砚也扔了不成?” 顾玉昭眸光微动,一下子就明白顾仁淮这么急匆匆的找上门是为什么了。 顾玉昭鼓了鼓腮帮子,言:“没恼!湖笔和徽砚都还在!” “哦、看来只是扔了……” 顾玉昭担心顾老头问起那匣子,又牵扯出昨晚的事,便急道:“没扔!没扔!什么都没扔,不信我带你去看。” 说着便扯着顾仁淮的袖子,急匆匆的跟贺真人道了个恼,脚步如风的拉人走了。 “这孩子,忒没大没小!” 顾老头气得瞪眼,冲两人背影又喊:“仁淮贤侄!他再敢闹什么脾气,没大没小的反过来欺负人的话——” 顾老头气哼哼,“你说,我揍他!” 顾仁淮的轻笑,似有若无传来:“昭昭,别走那么快……” “你听到没……你再欺负人,当心你阿爷揍……” 见两人背影消失在洞门之后,两老头面面相觑了一眼。 贺真人:“顾九……真不知道?” 顾老头知道他在问什么,斩钉截铁回答:“不可能知道!” 贺真人:“昭昭慢慢大了,再如幼年那般相处……总不妥。” 顾老头左右看看,虽确定自家无外人,却仍压低了嗓音,含糊的说:“我也不想耽误孩子一辈子……若真的,那顾九也不错。” “他对昭昭,是真心的好。” 贺真人捏了捏胡子:“可……咳!年轻人的事……” “啊呀、这一团乱~” “你家孩子自小就主意大,现年纪大了,当心背着你闯祸,老顾你多睁一只眼盯着!” “放心,昭昭可机灵呢。外面的事儿,她啥都会都跟我说!” “我祖孙俩可是事事一心,毫无相瞒。不比得某人,徒子徒孙上百上千,全是裹乱,没一个贴心的!” “得了吧,你少炫到我面前。” 不提两老头如何争执打趣,顾宅,东小院。 顾玉昭把顾仁淮引到了小书房,翻箱倒柜,从箱子底拿出一串水色绝润的玉串。 “给,回礼!” 顾仁淮拿过那一串手串,托在手心仔细端详,赞叹了一声好玉,又妥贴的收入了怀中。 顾仁淮:“昭昭,我要的不是这个。” 顾玉昭坐一旁,不吭声。 良久。 顾仁淮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此时,金乌西移,从小轩窗透出来的残光,映得竹影扶疏晃荡,室内香炉紫烟,如一缕香魂寥寥,隔着忘川、徒留遗憾在人间。 顾玉昭怔怔望着那轻烟袅落,在风中飘忽而散,半响才言:“你要什么。” 顾仁淮起身,双手试探着搭在圈椅的把手上,把记忆中如幼猫一般小小一团儿的那个人围在自己的保护圈中。 见她不再如之前那么抵触,顾仁淮这才慢慢的蹲下身,微微仰首,用他那双墨绿色的深瞳,探究般的直视着顾玉昭的眼睛。 在那双总是顾盼生辉的眼里,他看到深切的迷茫和几乎淹没了她整个人的旧年伤痕,顿时心里一痛。 昭昭的九叔轻声回答她:“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快乐无忧。” * 顾仁淮没有提匣子的事,虽然那匣子里他留了一些小机关,留着逗她顽,可既然她不要了,如寻常物件一般的转手递出去了。 那匣子如何得来费的心思,也不过成了一寻常物件,他无所谓跟她计较这些,也不可能跟她怄气一件死物的去留。 “昭昭,你不用担心太尉府,给我一点时间,再给九叔一点时间……” “好吗?” 他语气好像在求她。 昭昭笑,“快乐无忧?我七岁南渡以来,就没有了快乐无忧的资格,九叔在说什么傻话?” “你……如今贵为顾家二房承兆嫡子,只要不管事,也自然能快乐无忧,如三房的顾三老爷一样!” “你快乐无忧了吗?!” “昭昭!”顾仁淮剑眉深拧,忽地站起身,在房内急急踱步,压抑着怒气,“你突然要求上进,四处宴请宾客,好!很好~” “我便只叫人远远看顾着你,知你不想见我,便不出现在你面前戳你的眼。” “只一直等着,等你哪天自己消气了,自己来找我。” “就连姜向阳那蠢货出了事,也知道托你来找我最为妥当、你却、你却!”顾仁淮气得几乎语无伦次 10. 碧眼 《今天搞到太子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时光如流水,瞬间半个月过去了。 因得了顾仁淮的暗示,除了与同僚正常交游,顾玉昭暂停了对东宫门路的打探。而顾太尉府那边,也确实如顾仁淮所料,邀请过她几次,均由家人挡了回去。 也有实在挡不掉的情况。 譬如前些时日,梁西王长史赴上京送节礼。太尉府作为梁西王的母家,收获有满满的八大车厚礼,阖府上下从老封君到门房小厮,都被礼遇了一个遍。 甚至,那些蒙祖上阴庇,与顾太尉府有着七弯八拐关系的那些穷酸亲戚们,也都各得了一份儿。 同样是穷亲戚的三枝巷顾家,因为家里出了一名探花郎,还令人眼红的得了一筐真金实银的赏礼。 按理说,这样丰厚的赏赐,顾玉昭作为家里唯一有功名在身的男丁,是需要上门亲自磕头谢恩的。 但九叔都那么暗示了,顾玉昭哪里敢上门? 毕竟她本人与梁西王是确确实实有着私人过节的。 顾老头便亲自上门,去应酬,去致歉。 怎么也是顾太尉亲口承认过的高辈儿亲戚,一时之间,那边府里竟没有一个正经由头,拿捏顾玉昭本人到府。 而派家丁去蹲点堵人吧,顾玉昭却借一年一度的二十四楼元宵诗会大比在即,狡兔三窟、又躲花楼里去了。 众所周知,能在上京这个‘三步一贵人、四步一勋爵’的地界儿,开楼子做买卖的,背靠的都是实打实的势力,即便是权倾朝野的顾太尉,也犯不着为这些许小事儿硬闯缉拿。 跟当年恩科放榜时的情形一样,顾玉昭她溜了个干干净净。 哐啷—— 上好的汝瓷茶碗,被掷碎在地。 顾太尉年届五十有六,正大刀金马的垂坐中堂,听门客愤愤不平的投诉,三枝巷那顾家小子又如何如何不听召!顾太尉气摔了碗,站起身大骂:“那北蛮的白眼狼!” 此时,顾仁淮正巧进门,避开满地碎瓷,淡声道:“如今贵人在堂,堂兄又何必招那空有满腹文采,却颅内有缺、不思上进的胆怯小子来惹眼?” 一旁的顾太尉门客,转过身来向顾仁淮阿谀一笑,道:“右都尉大人,正是东苑贵人听闻那顾家小子如今翰林院落魄,正想唤他来瞧一瞧,好当面施舍一番叻。” “不思上进?胆怯?”顾太尉哼笑:“胆敢拦太子车驾,送礼阿谀,也是不思上进?也是胆怯?” “我瞧他是数祖忘典、是敌我不分,是胆子大了!” 顾仁淮淡然:“作为顾家人,这些举动难道不正好说明了,那顾玉昭颅内有缺吗?” “且贵人的念头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您除了给东苑安排美貌歌姬,也需再安排一班杂耍小子,贵人得了趣,也就不再找那小子了。” 顾太尉叹道:“是极,仁淮贤弟自幼惠极,此言一针见血。可贵君从小性坳,为兄是劝不了。不如请弟于东苑走一遭?” 顾仁淮:“小事一桩,愿为堂兄分忧。” 顾太尉又道:“这次召那小子来,原还有另外一件事,据闻今上或许过了闰年这个元日,想把那万梅宴大办一场,以弥补今年没有元庆的缺憾。” “陛下喜颂词,府里各子需得各自或出诗文、或出画作,前两年元日诗作,都由那顾玉昭捉刀,成效不错……想着今年也用他一用,那知离府别居后,竟敢拿大,召也不至。” 顾仁淮低头喝茶。 顾太尉叹道:“也罢,也就一恩科小探花……今年,就让府里的师爷门客代做吧。” 一旁侍立的门客连声应下。 顾仁淮见家主想通,又随口附和了几句,便曰今日尚未拜访贵人,正好替兄长走一趟云云。顾太尉便放他离去了。 顾府,东苑。 占地足有半亩的骑射堂,平时用以供府里女眷和小主子们跑马蹴鞠,今日却被一群佩刀的赭衣卫占用。 顾仁淮一眼就看到了沙场中搭建的桐油布天幕,一旁篝火熊熊,一只烤全羊正要出炉。而空气中飘散着西域香料的浓烈味道,一身负长弓的魁梧汉子,正蒙眼取箭、戏弄着场中一群衣着清凉、连声尖叫的胡姬。 嗖—— 一支羽箭迎面而来,顾仁淮并不避让,单手一抄、稳稳接住。 魁梧男子扯下蒙眼的红巾,看清来人竟是顾仁淮,大笑:“许久未见,你身手变好了啊!不错,看来都尉司是一个好地方,能把瘦狗仔脱胎换骨的训成狼崽。” 顾仁淮上前,双手捧箭交还,谦卑道:“贵君谬赞,某有愧。” 魁梧男子:“唔,不过看到你,我就知道那只白毛小猢狲,这次是逮不到了。” “罢了。” 顾仁淮弯腰越发谦卑:“您大人大量。” 魁梧男子深感没趣的啧了几声,便招呼顾仁淮进帐中同坐,聊了聊近日京中与禁中的诸事。 末了,告辞前。 顾仁淮拱手道:“此番,节礼一事,陛下那里能否体会到您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事。” “成了,您便可直入禁中谒见陛下,顺势留京开府。” “来年,便可接王妃与世子入京。” “不成,则太子那边,需费心多打点。您则需在行踪未曝之前,尽快回到藩地。” “其余的扫尾事项,某会替您安排。” 魁梧男子盯着他看了半响,大笑:“好、好!能忍善断、识大体且善经营,顾家小辈有你在,定能前程远大!” 顾仁淮不亢不卑道:“都是因为有您在,顾家的日子自然有奔头。” 魁梧男子突然问:“那吾与小十三?孰优?” 顾仁淮慢慢抬眼看了过去,道:“这个问题,此时、此刻无法回答。即便回答了,也于您无用。” 魁梧男子笑道:“那什么时候,是回答吾的合适时机?” 顾仁淮:“当我在顾府,能说一做一的时候。” 魁梧男子一愣,忽然大笑,连连道好,神态癫狂。男子身后的赭衣侍卫们,却慢慢握紧了刀,只等主子示下,就砍下这人的头颅。 就在肃杀紧绷的时刻,笑声渐歇,魁梧男子召来几个身材丰满的胡姬作乐了半响,气氛才渐渐和缓起来。 就在那几个碧眼胡姬瑟瑟发抖的被带进帐篷的时候,带刀的赭衣侍卫们,均训练有素的低头,悄无声息的退出了账外。 而顾仁淮,贵人没吩咐他可以走,他也只能僵直着腰背,旁听了这场活春宫。 幼年过往的黑暗,悄无声息的漫上锦袍的边角,细碎的、沉郁的、痛苦的,是暴雨中的牛车,破烂的篷布中,一双攥紧横木的妇人的手,脂粉玉嫩却布满青紫; 是金堂满彩的豪族阖家欢中,妇人折腰的胡旋; 是雪地里被强行押走的青帐小轿中,不顾风雪、 11. 勘山 《今天搞到太子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落叶簌簌,转瞬即冬。 逢年节将至,上京却并无往年的过年气氛。 盖因今年是闰年,按豫太祖训,闰年的年节宫宴不可大办,于是元日除夕宫人们静悄悄的守了岁。各府也都低调的家里聚了一聚。 待钦天监与五行观均举行过祭天及祷日的仪式之后,所有的社交活动,才恢复如常。 冬至,太子却不在宫中,而是在一个月前就被派去了梅岭行宫,为不久之后的万梅祥瑞宴提前做一些准备。 梅岭行宫位于京郊以西三十里,被秀丽蜿蜒的千怡河所环抱。山岭虽高却起伏平缓,至前朝始便开始栽种梅花,历经近百年,如今登记在册的足有三万株,是曰万梅岭。 冬至过后,行宫一众属官蒙太子召见,询历年万梅岭花期规律,及行宫打理等一众琐事。问完,得知今冬寒冷、碳火不足,太子又逐一查漏补缺,安排完一应缺乏,才和煦的吩咐他们退下。 这些官员最高不过五品,能见太子真颜俱兴奋无比,难免仪态上有些紧张疏漏,幸而见太子贤良温和,才逐渐应对自如。 回去的路上,还有小吏兴奋之余跟同行的嘀咕:“万梅宴虽是太祖时期的规矩,可也不是年年举办,本朝三十多年,才办过不到五次……况且既非大寿又非庆年的……” “是啊,这些许小事儿,陛下怎么让太子亲自来呢……太、太大材小用了把?” 一老吏故作万事通,答:“梅者、添寿也,这是陛下圣明,天下太平,太子孝心重的缘故,再加上今年万梅宴将有梁西王的祥瑞呈上,又如何特意安排不得?这是天下、太子、梁西王对陛下的孝心。” “太子抛下京中诸多事务,在这冷清行宫亲侍梅花,还一直待月末的开宴……”余众摇头:“还是不合理,不合理。” 众人稍稍议论过几句,因是皇家事,不敢再多言,自散去不提。 这事儿吧,连不通朝政的行宫小吏都知道不合理,那确实—— 挺不合理的。 这事儿的缘由,得追溯到十五日之前的早朝。 千里之外的梁西王派王府长吏亲赴上京,给永昌帝递了一道请安折子,言下个月父皇寿辰,自己偶得祥瑞,欲进献给帝王,又备若干好礼,希望能提前进京亲见天颜,以慰思亲之苦。 永昌帝很高兴,当场就允了。 但圣言刚落,礼部侍郎却毫无眼力劲儿的立刻出列,一通有理有据的言辞狠狠的批驳了这道折子,言祖宗规矩不可乱云云。 众臣工附和者众。 永昌帝被驳了面子,脸色铁青,当即拂袖而去。 后又有,成公大儒亲赴御书房哭诉梁西王祥瑞一事不可开本朝先河,言前朝毁损于祥瑞迷信,乃祸国之兆。 永昌帝自然辨不过天下读书人之首的成公大儒,只得转移话头迁怒太子,说礼部侍郎等人皆为太子鹰马,定是太子授意此举,太子不念手足情谊,且还拦着兄弟尽孝。 永昌帝咆哮:“你兄弟的孝心,你好好学学!” 太子无辜,却只得先叩头请罪。 成公大儒当场掉书袋,驳了梁西王献祥瑞一事为媚上而非事孝,又一一列举太子历年来的纯孝之举。 永昌帝便不阴不阳的反击,言:“若论孝道,古有程门立雪,卧冰求鲤,看来纯孝果然感天动地。太子若言自己无辜,没有不孝之心,也没有拦着兄弟尽孝之意……哈~” “罢,朕便下旨,着太子领万梅宴主理一职,相信即便今年花期不盛,有太子纯孝尽心,万梅定争先绽放。” “如此,就算没梁西王的进孝,朕也能好好享受享受太子的孝心。” 成公大儒当场目瞪口呆,但圣人话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着。 太子无奈,当场领旨谢恩。 永昌帝给了太子这个差事,怎么说呢,万梅宴,自然需得万梅开。 但今年钦天监测算天气,梅花的花期延后,如何提前开却是一个难题?古有武帝暖房烧炭,费民脂民膏无数,才催得百花开。 太子对身边人言:“我朝不可效仿旧朝荒唐事。” 太子行驾到了万梅岭行宫,第一日召见了诸属官,只问了基本事务,待亲自勘山完全了解了情况之后,才对大家说出陛下的期望和要求。 面对众人的惊恐,太子温和告诫,让众人只需尽心办好差事即可,勿需过分焦虑花期,并担保如果花期延后,一应责罚他自会承担,不会怪罪到诸吏身上。 见太子如此贤明恤下,行宫属官诸吏们感激涕零,私下各自想辙不提,誓要催得花期早开不可。 众志高昂,太子却淡然,勉励几句便离去了。 冬至后的第三日。 周良弼办完太子府事,来行宫寻太子回禀。 孤山亭。暖阁。 周良弼忧心:“殿下,小臣已寻了诸多善侍梅的能匠,均言今年暖冬,梅花期迟,怕是难以达到月余之后满山花开的景象……” “无碍,”太子手执黑子,邀周良弼来一局,淡声:“此事关键并不在花开是否足有万株,卿等尽心即可,勿须焦虑。” 周良弼又道:“梁西王对所献祥瑞为何,一直遮遮掩掩,咱们是否需要……” 太子:“不必。” “现在最合适做的事,就是不做任何事。” 单手落子,太子心不在焉的想,要找茬的人,怎么都会找到茬的。 事情的症结在陛下对他心有不满,又无法动他太子之位,只能在这些边角地方敲敲打打。 而他也看明白 12. 秘戏 《今天搞到太子了吗》全本免费阅读 * “啊切!” “啊切~~~” 顾玉昭一连打了两个喷嚏,用手背蹭了蹭鼻子,嘴里咕哝:“一想二骂三感冒……是哪些个缺德的在说我闲话!” 此刻,她正在片石坊。 坊主鹤先生正在抽水烟,顾玉昭便把最新制的十二节气图给他看了一眼,谈定了刻印的价格,以及如何分润等细节。 临走,坊主叫住她:“郎君近来很缺银钱?” 顾玉昭点头。 她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却在疯狂吐槽:是啊啊啊梁西王的节礼是那么好收的吗?拦太子车一事,虽有九叔在顾太尉面前转圜一番,但内宅当家娘子和顾老太君也得一并打点啊啊啊啊! 而这一打点,得赏的那筐金银全填补进去了不说,之前在城里置下的两个香粉铺子就去了其一,少了进项,她可不得赶紧找钱。 坊主:“我这里有个版制秘戏图的活儿,需三日内交稿,你接不接?” 坊主放下水烟,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个数。 顾玉昭看了一眼样图,答:“这是仿前朝逍遥生风格?不难、但时间紧……您也知道,逍遥生画风繁复,做完原图后,套色版都再制好几遍,三日、唉。难啊!” 坊主鹤先生:“这个数,不是白银,是黄金。还另有分润。” 闻此言,顾玉昭眼神一亮,口里却漫不经心:“唉呀,那行吧。老规矩,定金三成,完稿不改,立结尾款。” 坊主:“契成!” 从坊内出来,顾玉昭一溜儿小跑,飞奔去了姜向阳那里。 那姜蠢蛋近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前日宴后被人在暗巷套麻袋揍了一顿,所幸只有一些皮肉之伤。 顾玉昭踏入姜宅院内的时候,婢女正在给姜向阳的伤腿换药,只听那蠢蛋笑着说:“这点小伤算什么,怎么说,哥也是进过诏狱的人。” 几人唏嘘他,随后又是一番顽笑,气氛和谐。 姜向阳问:“对了,上次你拦太子车驾的事,你顾九叔没找你麻烦吗?” 顾玉昭:“找我什么麻烦,我没有因为你的麻烦事而去麻烦他,他感谢我不找他麻烦都不提,还找我什么麻烦。” 一旁的婢女噗嗤一笑,道:“顾小郎君的这一串麻烦,说得婢子都不认识麻烦这两个字了,只看见嗡嗡嗡的……” 顾玉昭故意调笑:“向阳,璎珞姐为了你可是不顾自身安危,夜半躲过宵禁来我这里求救,你不可能辜负佳人此番心意啊。” 这话说得那名为璎珞的婢女脸红不已,丢下绣了一半的手帕,甩了帘子出门。 姜向阳苦笑。 他是姜家庶支,在老家已有婚约,璎珞却是上京的姜家夫人送的,伺候他良久,对他甚是有心。但他却不想对不起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顾玉昭知他怜香惜贫的性子,不是不讲信誉、朝三暮四之人。于是劝他要么把话向璎珞挑明,赶紧送回姜夫人处;要么尽早接未婚妻上京完婚。 姜向阳却说:“兄诏狱走了一趟,早歇了在上京拼搏的心思,现下打算谋一外放,最好能离家乡不远,这事也就解决了。外面千好万好,都不如家乡好啊。” 顾玉昭抚掌笑言,“极是。弟向来佩服兄的这种憨厚豁达,知机善变。” 姜向阳突然郑重起身,拜了一大礼,感言:“弟拦太子车,冒了大险,兄大恩不言谢。” 顾玉昭坦然受了这一礼,回:“嗯,你我兄弟俩,确实不用再三言谢,那就……来点实惠的吧。” 觎见顾玉昭一脸狡色,姜向阳突然警觉起来,变脸:“我满袖清风,衣缀补丁,无实惠可给。” 顾玉昭:“可你有私藏的逍遥子秘戏彩图二十三,快拿来!” 姜向阳:“不可,除了这个!别的都行!那可是我偶然搜罗到的,前朝套色绝版啊……况且,你厮混二十四楼久矣,有啥没见过的,偏跑我这里来倒腾!” 顾玉昭:“你也说了,是套色绝版,与楼子里那些粗制滥造的小画,怎么能比?快快快,拿来拿来~” 此时,姜向阳已经躲到了内室,顾玉昭大门一关,也不跟他见外,挽起袖子便去捉人。 打小在山山书院时,别看姜向阳个子更大,却从来没赢过顾玉昭身手灵活。 最后,姜向阳说也说不过她,打也打不过她,只能忍痛割爱了。 顾玉昭如愿以偿。 毕竟,三日画完一套精美度要求极高的套色春宫,对顾玉昭这个只有理论基础、完全没有施展能力的西贝货来说,还是有难度的,她虽然时常在楼子里混,却多是与乐倌舞伎玩做一堆,并不混靡靡风月场。 她可不想把最基本的人体姿态给画错了。 到家,顾玉昭展开泛黄的卷轴。不得不说,古人匪夷所思的想象力,当真不可小觑。 还是得借鉴前人大作,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是夜,顾玉昭挑灯夜战,良久。 圆月羞赧,慢慢滑进了厚厚的云层中。 …… …… 永昌十一年,同样的圆月当空。 太尉府,后花园,原本正在排练的热闹戏台,此刻死寂一片。 戏子们瑟瑟发抖的匍匐在地。 只有一个衣着被扯得凌乱的垂髫小儿还站立在台上,他攥着唱戏用的舞棍,与两个赭衣侍卫正在对峙。 只见那小儿,一脚踢飞委顿在脚边的华丽女装,侧脸对着黑黝黝的看台,申辩到: “请贵人明察——” “盖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若小子着青衣登台献唱,就坏了今日午宴后,三皇子殿下着宝蓝衣,为老太君贺寿射出的那一支桃箭,此为其一。” “小子低卑而殿下尊贵,因而小子怎敢从服色上逾越过殿下的尊贵呢?” “其二,今日良宵贺寿,不敢扫殿下兴,也不敢坏老太君的寿宴。殿下命小子着这薄纱青衣,唱女子调,也是殿下对老太君的孝心,想加一折戏罢了,还请昭仪娘娘莫要误解……只不过,小子不善青衣女调,却有更合适的曲目,还请娘娘恩准、殿下恩准。” 一番话说得妥妥帖帖。难得借由母亲大寿,得以回家省一趟亲的顾昭仪,完全挑不出什么错来。她捂帕咳嗽了几声,用力摁住了拔了侍卫佩刀就要冲上台的自家亲儿。 顾昭仪忙道:“那小子,你……” 内侍低声:“是北齐投靠来的顾玉昭。” 顾昭仪:“顾玉昭,快去准备你的曲目。其余的人,都散了。尔等休得惊动太君和其它人等,否则我剥了你们的皮!” …… …… 永昌十四年,万梅岭。 孤山亭,暖阁。 三年前的旧事,也亏得周良弼绘声绘色的说着,仿佛他在现场亲眼见过一般。 “是以,当夜贺寿曲目中,不伦不类的加了一出群猴献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