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他》 1. 第 1 章 《金屋藏他》全本免费阅读 《金屋藏他》 文/杨明夜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2024.5.22 再没有人会像林隽怡一样,把自己的婚礼办得像个脱口秀大会现场,还在各大平台线上直播。 她拿起话筒就忘记自己穿着婚纱,嗓音亮堂:“这么仔细想来,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从你的倾情赠予和我的委婉拒绝开始的。包括你硬塞给我的那些昂贵的房子、车、包包、首饰……” 在台下一片善意地哄笑之中,她也笑嘻嘻地将话挽了个结:“……和你数不清的爱意一样——都真香。以后就请多多指教啦!” 礼花和掌声一同响起,轻松欢快的BGM融在旖旎美妙的夜晚,花香馥郁,心中甘甜,没有任何煽情戏份,没有任何心酸流泪,所有人都笑着闹着,就和她预设中的一样,真是完美的恰到好处。 林隽怡心满意足地笑着拥抱了成臻,下巴搭在他肩膀的安稳时刻,视线准确地落在他身后伴娘正梨花带雨的小脸上,随后唇角跟着抽了抽。 …… 真行呀,殷容。 此时此刻,林隽怡很想抚额叹气。 早上是谁在妈妈抹泪的时候跑去深情拥抱,说什么她们律师朋友一大堆,小怡稳稳飞,她们永相随,逗得妈妈忍俊不禁地拧了她胳膊叫她别胡说八道,又嗷嗷直叫,说阿姨拧疼了她伤心了,下次来家里要给烧一大盘糖醋小排才能和好。 然后回来晃着脑袋,翘着新做的粉红冰透美甲对她指指点点:“做新娘的,可不要在婚礼上哭得稀里哗啦的,直播那么多人看着呢,别显得结个婚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很不容易一样。” 结果现在新娘完全没有哭的意思,她倒是整个儿一情绪失控。 哭得双颊连带着鼻尖都透着粉,手指还捻着伴娘裙摆深呼吸试图平复着情绪,可惜用处不大,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滚滚落下,像谁给了她天大的委屈受似的。 那双漂亮的猫眼通红着,水汪汪地和林隽怡对了上,便抽抽噎噎地咧开嘴笑了,紧接着嘴一瘪,却是又要继续哭了。自个儿哭就算了,还带着林隽怡的心跟着狠狠一酸,差点功亏一篑破了防,也要跟着当众落下泪来。 她心里暗骂了句“这死丫头”,连忙转过头别开视线,却正好看到跟拍老师的直播摄像头向殷容的方向扫了过来。她一个激灵,刚想开口提醒之时,不远处的男人微微上前一步,站定在她身旁。 西装革履的挺拔身姿恰好挡在了殷容与镜头之间,还递过去了几张云柔巾供她擦泪。 林隽怡松口气,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她欣慰地望着西装革履的林承雨。几年不见,他比高中时看起来成熟沉稳许多,也更加英俊养眼了。 特别是他胸口的“伴郎”胸花和殷容胸口的“伴娘”,遥遥望去,像极了“新郎”和“新娘”,怎么看怎么舒坦。 可惜该女主角好像没有这点自觉,只接过了纸巾匆匆按在眼下,带着鼻音轻声道了句谢,甚至都没有抬头仔细看看旁边的男人是谁。 林承雨余光落在她微微抖动着的茸茸发顶,几秒便转了过去。 婚礼即将进入大合照阶段时,殷容的情绪总算强行平稳了下来,她手做碗状捂着脸,小声问林隽怡:“快快快,看看我眼妆花了没?” 林隽怡狠狠剜她一眼:“你觉得呢?衬得我结个婚很不容易一样。” “哈哈,”殷容干笑一声,“结婚这么大的事情,哪里有容易的?”她眼珠一转,锅立刻甩了出去,“都怪你爸爸,他先哭哭的,可怨不得我哦。” “我爸那是眼含热泪,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是什么,你是哇呜哇嗷嗷……” 殷容可不想和一个脱口秀演员杠上,她做了个鬼脸,拎起裙子一路小跑去化妆间补妆。 好友里面林隽怡是第一个步入婚姻殿堂的,她还是第一次当伴娘,没想到见证身边人幸福的感觉竟然是这么奇妙,她的眼泪忍了又忍,终于在看到林爸爸把隽怡的手交给男方的那一瞬间彻底崩盘,哗哗流出后余留神清气爽。 背景音乐放到了五月天的《拥抱》。 殷容对着镜子精心地整理发型。她随包携带小夹板,保证自己的空气刘海不能歪向一边,连两颊旁的卷曲碎发也要重新夹过,再仔细拉出几条,看起来越随意,其实下的功夫越多。 她打理发型是熟练工种,三下五除二整理完毕,满意地陶醉在自己的盛世美颜之中,补妆的粉扑拍打起来都带着节奏: “爱,爱,爱,爱——别走。” 正沉浸着,背后一个男声突兀地截断了美妙音乐,钻入她耳中。 声音挺浑厚,莫名有种上位者志满意得的气势:“这么说,你研究生一毕业就来云城工作啦?现在月薪多少?” 殷容抹口红的手速变缓,她抬起黛眉,从镜子中打量那站在门口聊天的一对男女。 略显拘谨的女声响起:“对呢,现在税后一万出头吧。” 男声长长地“哦——”了声,一个音被拿捏的有起有伏,纯熟老练:“一万?我给工厂工人发工资也不止一万呢。” 沉默不过两秒,他又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话头:“嗨,现在就业这么环境是差……” 殷容收好化妆包转过身,走到门口时好像不小心被门槛绊了跌,人差点扑进男人怀里,手中CL口红的尖头稳准狠地直插在他胸口,疼得他“嗷”了一嗓子,口红也跟着飞了出去。 “你……”男人有着一张标准国字脸,五官端正,精心打扮后倒还有几分帅气,只是眉毛倒竖起来时有些凶狠迫人。 他疼得狠了,捂着胸口,嘴唇都气得哆嗦,话音却在望向对面的女人时戛然而止。 那是一张极为娇柔美丽的脸。 好似也受了些惊吓,带着润泽红意的唇瓣微张,娇娇怯怯地小声“啊”了下,男人便像被按了暂停键,一动也不再动了。 “谢、谢谢哥哥……”殷容眼波流转地望了他,又很快低下头去,脸颊泛上些红晕,“扶了我一下。” - 林承雨已经不是第一次当伴郎。 公子哥自小出手就阔气,人缘好,朋友多,去年一个好兄弟结婚,他还专程从伦敦打了飞的回来,为他挡了一晚的酒,本来说待一周,结果没两天便说有急事又飞了回去,朋友很是感动,正好今天也来参加了婚礼,在桌上大肆宣扬他的事迹。 新郎成臻是外地仔,大学才来云城,林隽怡怕他在酒桌上吃不消,才专程问了林承雨有没有空,本意是想请他到时多照顾照顾,没想到对方主动应承下来了“伴郎”一事。 如今他端着酒杯带着笑,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圆桌之间,向成臻介绍了不少云城本地有头有脸的年轻人,将气氛烘得好不热闹。 林承雨陪着新郎打点过了一遍,话说得多,口也渴,白酒当水咽下不少。好不容易回到伴郎伴娘这一桌,菜还没来得及吃上,就有不太熟的长辈主动上前来与他攀关系:“好久不见啊,承雨。” 他指节抵了抵微微昏沉的脑袋,发现身旁摆着“伴娘”台牌的座位处空无一人,声音有些哑:“好久不见,叔叔。” 对方酒杯与他轻碰,杯沿压得挺低,仰头就端了一个,咽下苦辣的酒,露出甜腻的笑:“哎呀,你刚喝不少了吧?随意就行。听林总说,你还是决定回国内发展了?” “对,”他抬杯跟着抿了一口,笑道,“哪里都不如家里好。” “那是,优秀的人才去到哪里都优秀,您能回来也是云城的福气……”对方说着,又自顾自地添满酒杯,这次没再碰,独自饮了,“有机会约林总和您一起吃饭。” 林承雨视线虚虚掠过他往后望,凝视几秒,又收回来,跟着便仰头灌了下去,声音平静:“您太客气了。” 背景音乐突然换成了慷慨激昂的调子,林隽怡相当有穿透力的声音从舞台中心响起:“现在开始本次婚礼的重头戏——告白环节。” 典礼正常的流程走完,林隽怡又开始整活了。 她换掉繁复华丽的婚纱,穿上定制的拖地鱼尾礼服,手工拉褶,缀满了珠钻,在耀眼的舞台上熠熠生辉:“再盛大热烈的爱情也曾是萌芽,是秘密,是说不出口的怦然心动。萌芽没有勇气冲出土壤,就会错过独一无二的阳光和风雨。” 林隽怡带着神秘的微笑,目光在台下逡巡,终于落在了伴郎那桌:“——将那些秘而不宣的感情说出来吧,就在今天,就在这里。就在现在。” “不要沉默,不要伪装,不要让未来的自己后悔,”她声音压低,带着几丝蛊惑人心的意味,“给爱情一个机会——只要你有勇气。” 参加婚礼的年轻人很多,此刻乱哄哄笑闹着互相推搡起来,林隽怡立刻加起码来:“今日告白成功的前三对情侣,我们会送出品牌同款定情对戒;没有成功,我们也会送出安慰大礼……” 对戒是HW家的,重金之下必有勇士,麦克风第一个被带着圆圆眼镜的年轻男人抢到,他脸极红,面对着摄像机,却又腼腆地几乎不敢正视镜头:“……你现在在看这场直播么?”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坚定,声音却发颤 2. 第 2 章 《金屋藏他》全本免费阅读 礼堂突然安静了下来。 云城很大,但同辈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就那么多,画成个圈子,大家隔上三五个人都能算得上认识,此刻全部很有默契地沉默着。 殷容听到雨滴坠落的声音。 “林承雨,”林隽怡不依不饶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她向来擅长打破砂锅问到底,此时恨不得将麦克风戳到对方嘴里,又问,“你是要告白吗?” 面前的男人不答话,殷容转过头,分神地望向窗外,忽然想起昨晚林隽怡看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还嘟囔着抱怨说:“不应该呀,下雨娶个恶媳妇,我这么温柔和婉,明天肯定不会下雨的。” 温柔和婉…… 确定不是咄咄逼人? 殷容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 “林承雨?”身旁温柔和婉的女人果然很快耐心售罄,“怎么不说话?” “啊?哦,不是告白,我这人没什么告白的运气。”林承雨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他歉意地朝许昌立笑笑,“不好意思,我麦克风刚没电了,借用一下方便吗?” “没关系,”许昌立很有绅士风度,笑道,“你先请。” “谢谢了。”林承雨笑道,“我回答一下刚刚梁大小姐的问题——喜欢的类型,不清楚。” 语气随意地像开玩笑:“讨厌的类型,倒是有。我最讨厌爱放鸽子的女人。” 话音刚落,他腿上膝窝一软,不受控制地往前微微踉跄了下,还好很快稳住了身形,看起来并不那么明显。 林承雨抬起头摸了摸鼻子,再张口时,话音里带了些模糊不清的笑音,比刚刚更松快了些:“……还讨厌爱动手动脚的女人。” 殷容背脊笔直,淡定地坐在他身后的椅子上,双手随意搭在右膝上。 她方才优雅地翘了个二郎腿,华美的长裙裙摆滑下,刚好挡住了她闪亮的尖头高跟鞋。 - 神经神经神经! 殷容昂首挺胸,气势汹汹地走出礼堂。 夜风卷着细雨往她裙摆上扑,也熄不灭她心中正燎原着的星星之火。 她就知道,一遇到林承雨准没好事,小时候是这样,长大后还是这样。 这男人心眼小的和针尖一样,对别人一副好脾气模样,偏偏最记她的仇,喝醉了还要专程来坏她的好事! 好好待在伦敦多好,每天朋友圈发的那么欢实,朋友成群,快乐无边,登山跳伞,好不热闹,到底回国来干嘛? 高跟鞋恼怒地砰砰撞地,身后的皮鞋声也加快了速度,步子大,没几步就追了上来,男人笑着出声:“殷容。” 声音好似比年少时沉了些,酒意熏出几分沙哑,陌生又熟悉地砸过来,砸得殷容头重脚轻,步子都晃了些许。 她深吸一口气站定,抱住双臂微侧过头,没什么好气地瞥他一眼:“……干嘛?” “几年没见了,”林承雨笑了笑,白皙的脸颊被酒染了些红,“见到老朋友,踹一脚就算打了招呼?” “那不然呢?”殷容也笑,梨涡和声音一样甜,“你觉得破坏老朋友的被表白现场才算打了招呼?” 林承雨笑意顿住,面色慢慢变冷,如跷跷板一样,这头的殷容心情立刻好得飘起来,她耸耸肩乘胜追击:“我也不是故意要踢你的呀。我本来就腿长,你怎么还站得离我那么近?” 说着,她带着笑转过身来,身子微微向他倾斜了些,抬头望他,语句变慢,一字一顿地问:“故意的?” “故意什么?” “故意破坏我被表白的现场,”殷容一晃,身子立即回到原处,她漫不经心地抬手欣赏新做好的美甲,“你不想我答应?” “谁稀罕破坏你的被表白现场?”林承雨回答的很快,顿了顿又补充,“场上那么乱,我还能注意到谁正和谁表白?” 殷容放下手冲他做鬼脸:“不稀罕最好,破坏你也破坏不完,跟我表白的男人这个礼堂都坐不下。” “那真是恭喜你了。”他淡淡笑了声,“我只是麦克风没电了,就近看到工作人员,回答下别人的问题而已。” 殷容想到了他方才的回答,不屑地嗤一声:“神经。放鸽子是美女的专长,这都不懂?” 说着白他一眼,扭头就走,语气轻快又随意,“喜欢的类型也不清楚——怪不得到现在连个对象也找不着。拜拜了您呐。” 人还没走出去一步,带着些温度的西装外套不够客气地扔到了她头上,林承雨也转了身,态度恶劣:“拜拜。” 殷容胡乱掀开西装,望着那穿着白衬衫的清隽背影:“你把我的发型弄乱了!” “西装不弄乱,”林承雨回过头,一双星眸挺亮,他意味深长地撂下最后一句话,“小雨也会弄乱的。” …… 是大雨好不好。 殷容腹诽着,把那件质感顶级,一碰就知价格昂贵的西装外套往头顶一罩,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车。 被雨浸染过的夏夜凉爽,在外晾晒了一天的车却极闷热,钻进来就让人感觉透不过气。副驾驶斜靠着一把黑伞,殷容随意地把罩在头上的西装外套扔在那伞尖上,手心便沾上了淋淋雨意。 雨珠砰砰急落,被车顶过滤到她耳中,像是一颗心在潮湿地乱跳。 带着讥诮意味的男声突兀地在耳边响起。 ……小雨也会弄乱的。 殷容伸手打开空调冷风,左右晃了晃头,总算头脑清醒了点儿。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播上摇滚乐,启动了车子,黑车像一尾鱼,在这座城市鱼缸里缓慢游曳。 沙沙雨中,世界像被罩上了一层雾气茫茫的模糊滤镜,熟悉的景色变得神秘陌生,让人看不清楚。 殷容觉得自己和“雨”很有缘。 她小的时候最喜欢下雨,喜欢听雨击打在窗沿上的声音,喜欢看雨滴落在地上碎开又弹起,喜欢穿着雨鞋重重跳进水坑,更喜欢爸爸的小轿车从水中涉过时窗外飞起的迷雾一样的雨帘。 幼时的她觉得雨水是小车的翅膀,掀起来时就会带她起飞去宇宙,然后在银河里徜徉。 少女时期的她觉得雨水是暧昧的涌动,在教室里昏昏欲睡点着脑袋时,后排男孩刻意的一声轻咳,总能透过落雨声被她敏锐地捕捉到,然后背脊不自觉地挺了直。 后来的她发现了雨的另一面。 雨温柔包容又沉默,供她推脱,供她栽赃,她将所有的狼狈都尽数归结于雨天,然后大雨拥抱她,观望她,注视她,也安静地嘲笑她。 细密雨网像极了欲望,网住了都市中每个毫无准备的人群。他们一头扎进来,惊慌失措,无处可逃,被欲望浸得湿透。 就像她一样。 每个人都会淋一场大雨,她淋过,别人也淋过,没什么不同。 车子兜兜转转,终于停在了路边。 路灯昏暗,殷容有些累了,她打开双闪,半降下座椅懒懒往后靠,无所事事地打开手机,第一眼就看到群聊里,林承雨正被艾特的火热。 [@小雨,今天真帅啊兄弟!伦敦水土养人啊!] [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大家聚聚啊@小雨] [没想到我雨哥唱歌也这么6,堵门的时候情歌唱的我心都颤了] [我们现在就在K 3. 第 3 章 《金屋藏他》全本免费阅读 嘈杂的KTV包房里,手机屏幕定格在某张被放大的照片。 照片里,女孩很有镜头感地扬着脸招手,笑靥如花,模样像极了骄傲快乐的小孔雀。 林承雨的手指悬停在她脸庞。 ……真人和照片还是有些不同的。他淡淡地想。 这几年虽然没什么联系,但在朋友圈里也看了不少她的自拍和vlog,本以为早已修炼成功,百毒不侵,没想到今天自己竟然还是那么毛毛躁躁……就和以前一样。 见了真人,再看照片,就能回响起她的清脆笑音,浮现出她眨巴一双眼睛时的灵动模样。 尤其是双手托腮,眼睛亮亮,笑容极甜美的时候—— 他只远远望去一眼,就知晓那个正侃侃而谈叫许什么玩意儿的方脸男人要倒大霉。 ……本该看戏才对的。他轻叹一声。 明明这次倒霉的人不是自己。 他早就下定决心不会再被她玩弄了。 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恶劣的、冷漠的、没有心的、聪明的、漂亮的…… 他的手指在空气中,在她的笑脸旁无意识地划出细小幅度,写出“殷”的笔画之时,“殷容”两个大字突兀地在屏幕上震动起来。 “嗡嗡——” 手机一抖,差点掉在地上,林承雨攥稳了,看到黑色的界面上映照着自己惊愕的双眼。 他腾地站起身来,走出KTV包房只需几秒。 “……喂?” 电话接通了。殷容那边半天没有出声,林承雨轻声念她的名字,似在确认,“……殷容?” - 雨夜之中。 殷容僵着脸没说话,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再次确认眼前男人的模样。 她向来以自己5.0的视力自傲。明明从小又爱看书又爱看漫画,游戏也玩的飞起,电子设备从不离手,用眼绝对过度,但视力却从来都很给力,远处飞过个小虫子都能看清翅膀的颜色,还意外帮朋友抓过一次奸,连林隽怡都赞她“火眼金睛”。 但此刻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男人闭着眼睛侧躺着,衣物被雨水浸了透,半张脸模糊地湮没在阴影处,殷容犹豫了几息,试着伸出脚尖,小心翼翼探在他肩上。 稍稍一使巧力,男人便无知无觉地乖顺翻了过来,整张脸暴露在了昏暗灯光下,殷容倒吸一口冷气,退开半步。 “殷容?”电话里传来林承雨的声音,有些急,“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事……”她下意识地回答,有些结结巴巴,问,“你在哪儿呀?” 问完才觉得是句废话。 几分钟前刚看到新鲜出炉的唱歌视频,他能在哪儿? 还能在眼前不成? “在怡景路的金鱼会所,”林承雨问,“你在哪儿?出什么事了?” “我……我在路边,遇到……” 电话里突兀地挤进一道轻快女声,“承雨?” 声音清晰又有穿透力,殷容咬住了唇。 她听出来那是“梁大小姐”梁韵灵的声音。 这么想来,好像也是刚刚与他合唱歌曲的同款甜美声线。 “哦,打电话呢,”梁韵灵很有眼力见儿,笑着揶揄他,“不打扰啦。” 林承雨轻“嗯”了声,问殷容,“在路边遇到了什么?” “遇到……一条被雨淋湿的狗。” “然后呢?” 女孩突然轻轻笑了声,笑里满是嘲弄之意。 林承雨顿了顿,好似想明白了,声音骤然沉下去:“这条狗让你想到我了,所以你打给我,是吗?” “对。” 回答得毫不犹豫。 林承雨不再说话,沉默在两台手机之中蔓延,他不够平稳的呼吸声顺着信号传过来,雨越下越大,好像通通落进了装着殷容的玻璃罐子里,从脚、小腿、腰际开始一点一滴地湮没到她胸口,让她也有些喘不过气来。 “殷容,”林承雨终于开了口,“我在伦敦的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当然很好了。” “那就好。”男声很平静,也很决绝,“既然你过得好,就不要再拿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因为你不在的时候,我过得也很好。” 话音落下,电话传来了忙音。 殷容握着手机停顿几秒,才意识到林承雨竟然就这么直接地挂掉了她的电话。 他竟然敢直接挂掉她的电话! 她胸脯快速起伏几下,不知是气还是委屈,低头恶狠狠地望向了地上的男人。 这一模一样的令人生厌的脸! 殷容冷着表情,将她的伞微微倾斜成一个角度,雨水从伞面汇聚成一股细流,径直地打在男人无知无觉的面颊。 抚过他的额,碎发被冲洗开来,露出更清晰的、和林承雨几乎一比一复刻出来的精致眉眼。 伞面再往下一些,水柱打在他微微张开的柔软唇瓣上,水珠跳起,又进入口中,男人毫无知觉,不知吞咽,任由雨水聚满之后再从唇角蜿蜒向下溢出。 殷容终于蹙着眉蹲下身来。她毫不客气地拍了拍他脸颊:“喂。醒醒。还活着吗?要叫120吗?” 力气之大,几乎像是扇耳光似的,把他的脑袋都打偏向了一侧。 男人好像恢复了些意识,他蹙了蹙眉,刚张开口,不慎雨水入喉,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殷容有些心虚,糊弄地拍了拍他背脊给他顺气:“还好吗?” 他咳得厉害,清瘦的脊背一条棱似的弓起来,她拍着都有些不好下手。待男人迷蒙地睁开眼睛望向她,对视的瞬间,殷容心中又是一惊。 老天,睁开眼睛的时候更像了——真的和林承雨长得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和林承雨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个双胞胎兄弟啊! 这……这难道是上天赠送给她的玩具吗? 殷容思绪混乱如线团,她勉强从中抽出一丝理智来:“这位……先生。你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帮你叫救护车?” 大雨纷落,如屏障一般,将她的声音切落,断断续续地传入男人耳中。 ……是谁? 眼前的世界模糊,分开,又重叠,影影绰绰地形成了一个女人的轮廓。声调很温柔,她身上馥郁的香气混杂在潮湿雨汽之中,那味道让他熟悉又安心。 殷容又去拍他的脸颊:“先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4. 第 4 章 《金屋藏他》全本免费阅读 殷容一大早就起了床。 太阳刚刚升起不久,透过落地玻璃,将宽阔室内晕染成温暖的明黄,落在她带着纯白修身的连衣裙上,细微的珠光在光线下粼粼波动。 化妆间台面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一个比一个看起来昂贵高级,流光满盈之中,一个简陋的、扁扁的铁皮盒子显得有些突兀。 殷容化完妆,又打理好发型,才将那铁盒打开,里面纯白色的膏体已经快要见底,她挖出一小块,仔仔细细地抹了手。 所有准备就绪。 今天对她来说是个相当重要的日子,所有的事情都得靠边站。 殷容妆容精致,意气风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笑了下,口型是“加油”。 然后将一双拖鞋穿出高跟鞋的气势,只在哒哒路过次卧时,脚步微微顿了顿。 她想了想,低头发出去一条消息,然后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 商家总是嗅觉敏锐,五花八门的广告铺天盖地宣传了一周,就是为了这个周日的母亲节。 花店与蛋糕店争奇斗艳,一家写“‘花’点时间,和母亲”,一家写“专属于妈妈的甜蜜”,殷容轻装上阵逛起街来,临走时蛋糕店的姐姐与她咬耳朵,“她还真的问了我。” “和她说了吗?” “说了。珍珠项链。” “好哦。”殷容递给她一束花,“送给你。未来的母亲。” 姐姐捂住嘴,又抚住肚子,脸色微微泛红:“你怎么知道——” “谁也别想躲过我的火眼金睛,”殷容笑得贼兮兮,又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她肚子,“这个幸运的小家伙也不行。好羡慕哦,出生就可以吃甜甜的蛋糕呢。” 时间紧张,殷容没多聊,拎着蛋糕出了门,准备放在副驾驶时注意到上面水渍干掉的形状,蹙了蹙眉,放进了后座。 等红绿灯的时候,她打开了公众号的推送消息——这是林隽怡推给她的,输入八字后可查询每周运势,林隽怡说很准,硬要她关注,她勉强关注了,并输出了一通要相信科学拒绝玄学的观点。 林隽怡对她嗤之以鼻,说那是你现在没什么事儿求。有事儿求的时候你就想问问玄学了。 今天她刚好有事求。 公众号的标题很花哨——[又到周日啦!本周运势准确吗?若是不准,欢迎来骂!] 殷容深吸一口气,点开。 [本周运势:……得贵人相助,心想事成。] 一大段文字中她只揪出“心想事成”四个字,绿灯与此同时亮起,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关掉了手机。 车一路畅通,驶向云城市中心的别墅区——云书公馆。 - 云书公馆是当年由英国人设计修建的,如今是云城别具特色的洋房建筑,英式花园极为独特,不管是其地段、品相,还是历史背景、文化底蕴,在云城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豪宅。 而这里,就是殷容奶奶王蔓的住所。 殷容抵达的时候才刚刚早上九点,可等她进了门,才知道有人来的比自己更早。 姑姑殷如珊和她的女儿刘思殷已经一边一个围着奶奶,聊着笑着好生热闹,桌上鲜花盛放,还有个精致的草莓蛋糕,蛋糕上的巧克力牌上写着“母爱如珊”。 ……如“珊”? 殷容瞥了那牌子一眼,有点想笑。 姑姑的本名其实就叫殷如山。 那还是爷爷在世时起的名字,姑姑如山、爸爸如海,恢弘大气,因为当时爷爷总在各国跑,奶奶一人在家驻守,起此名寓意为“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没想到很快就真的隔了山海。 爷爷去世的时候,奶奶刚怀上小叔叔,爷爷还没来得及给小叔叔起好名字,就撒手人寰,奶奶为祭奠爷爷,给叔叔起名为“殷如一”,寓意为始终如一。 至于山海平不平的,殷容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姑姑一直嫌“如山”太像男人,后来硬是将爷爷的珍贵赐名改掉了,把“山”改为了“珊”。 “如山不也是姑姑的本名么,”殷容笑道,“怎么还用上了谐音梗呢。” “蛋糕都是你表姐设计的,我哪里懂这些。”姑姑笑着瞥她一眼,转头又和奶奶说,“思殷知道您喜欢吃草莓味的。” 姑姑对自己的名字不满意,对女儿的这个名字倒是很满意,总在家“思殷”长“思殷”短地叫表姐。 她很喜欢给大家讲自己曾经做的一个胎梦。她说那时候刚怀上表姐,自己都还不知道呢,就梦到了爷爷。 爷爷在梦里说他很想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如珊,在梦里摸了她的头顶,还说“我的乖珊珊也要当妈妈了”。姑姑在梦中流下泪来,于是生了表姐之后,就给表姐起名为“思殷”,旨在怀念爷爷。 刘思殷抬头看到殷容手中的草莓蛋糕:“容容也买了蛋糕吗?哎——都怪我,忘记早点和你说一声。” “没事呀。”殷容俏皮地冲表姐眨眨眼睛,“吃不了,兜着走呗。” 又转头问姑姑:“哎,姑父呢?” 姑姑淡淡道:“他忙着呢。” 殷容长长地“哦——”了一声,没再接话,直接凑去奶奶跟前:“奶奶今天好漂亮哦。哇,这条珍珠项链也好靓,很称您。” 奶奶今天着了身深紫色的套装,她本就肤色白,如今银白色的头发烫成精致的卷,全部梳向后,唇上沾了些润泽的口红,显得精神矍铄,她笑容很淡,望殷容一眼,道:“你表姐送的。” 表姐有点害羞地笑:“我在瑞士留学的时候就看中了这条古董珠宝项链,觉得很适合奶奶。那时候手上紧张买不起,留了老板的联系方式,幸好现在它还在。看来它和奶奶很有缘。” “啊呀,那表姐可真是没白去趟瑞士。这样会不会显得我的礼物很重复呀?”殷容撅起嘴来,从包里磨磨蹭蹭地摸出了个蓝丝绒的盒子,在表姐热切的目光中打开—— 里面是串祖母绿配钻石项链,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笑道,“爸爸很重视这个母亲节呢。喊我和设计师选了好多个款都不满意,最后亲自设计定制了这个,等了好久呢。爸爸说和爷爷送给您的扳指很像,您看像不像?” 奶奶望着,不自觉地转了转她左手大拇指上的金扳指——金扳指中间缀了颗翠玉,据说那是爷爷生前送给她的礼物。 “挺像的。”奶奶半晌才开口,招呼旁边的佣人,“来,帮我试戴下。” 珍珠项链被摘下,祖母绿项链被戴上,佣人笑道:“前几年圣诞节还是什么节日,容容也送过夫人一条珍珠项链……大小姐和小小姐真是有默契呢。” “是呀。”殷容歪头望表姐,笑容灿烂,“要不怎么说姐妹连心呢?” 表姐勉强扯了扯唇角,没说话。 - 到了快吃饭的时候,殷如海夫妇才姗姗来迟。 “爸,妈,你们来啦。”殷容起身打招呼,顺便给奶奶拉餐椅。 殷如海沉着脸“嗯”了声,殷容发现父母两人都面色不虞,尤其是母亲杨斐。 她耸了耸肩,也无所谓——毕竟能让娇贵的小斐同志屈尊来看一趟奶奶,就已经算是实属不易了。 奶奶落座动了筷,家宴终于正式开始。 大家笑着聊天,从国际形势聊到国内环境,从最新政策聊到市场转型,最后聊到今天的饭菜。 奶奶口味清淡,嗜甜,不爱辣,平日里食素比较多,也就在今天特意上了几个精雕细琢的肉菜。 她道:“刚送来的新鲜鱼生,合不合大家胃口?” “超级合,”殷容吃得眯起眼睛来,她单手托腮,叹道,“好鲜甜哦。哪里送来的?等我生日也要点这个菜。” 前面的聊天杨斐完全跑神,全程没参与。 此刻听到了这句,终于说出了今天来的第一句话,是直直地朝着奶奶说的:“妈。囡囡今年是本命年。” 姑姑笑着打断她:“两个囡囡今年都是本命年。” 场上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奶奶目光巡视一圈,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哦,这么快就都24岁啦?” 刘思殷捏了捏手指,对奶奶露出个乖巧的笑。 她虽是表姐,但只比殷容大了几个月。两人从小学就开始做同学,直到大学才分道扬镳,刘思殷出了国,殷容则留在了云城念书。 本命年在殷家有着非同寻常的含义。 奶奶21岁时嫁给了24岁的爷爷,在她的认知里,24岁就是一个人该顶天立地的时刻,也是该承担家族责任、享受家族福利的时刻。 于是,在殷如珊24岁时,奶奶将她高嫁给了富商刘氏; 而在殷如海24岁时,奶奶给予他了一部分股份和工厂。 很可惜的是,殷如海吃喝玩乐样样上道,人乍一看也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类型,偏偏到了生意场上连话都说不囫囵,奶奶试着扶持了他多次,最后终于死了这条心,让他生个孩子出来,就算是完成了家族使命,等孩子到了24岁,就由孩子来接手其他的产业。 按理说现在就到了兑现诺言的时刻,偏偏奶奶说这话的时候,误以为杨斐肚子里的是个男孩。 等生出来发现是个女孩,她当场勒令殷如海和杨斐再生一个。殷如海喏喏同意,杨斐刚生完孩子,本就和婆婆不对付,逆反情绪当即上来,说自己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坚决不同意再生。 事情就这么搁置了。 到如今,谁都摸不清奶奶的意思。 大家都望着奶奶,大厅里餐桌转盘的轻浅声音此刻都变得明显,只有殷容一人还没放下筷子,自顾自地吃着。 奶奶问:“思殷,你有什么想法?” “我从瑞士留学回来,感觉学习到了很多,奶奶。”刘思殷感觉自己的心砰砰跳,说话像背书,“我和不少国际护肤品牌的主理人、设计师都有接触,进出口贸易相关的专业更是扎实,不管是报关清关,还是保税中转……” 她的长篇大论快结束的时候,姑姑道:“也跟着她爸爸学习到不少管理公司的经验呢。老刘这人只有一点好,对女儿是真的尽心尽力地培养。” 说完,又重重叹一声气。 那一声气很长,“只有一点好”意思是姑父其他方面都很差劲,殷容知道姑姑收敛着没说出来的话:当年家族存亡的危急时刻,要不是我嫁给了这又矮又丑比我还大二十岁的富商刘氏,借着他的风转行干起护肤品代工厂,全家都得玩完,哪还有今天的殷氏集团? 奶奶呷一口茶,又问:“容容呢,你有什么想法?” 殷容双手托腮,歪头朝她笑,笑容天真,说出的话却世俗,又直白:“奶奶,我想要咱家的进出口业务板块。” 桌上蓦地安静下来。 刘思殷突兀地开了口:“奶奶,我也想要进出口业务板块。” 她深吸一口气:“容容毕竟没有出国的经历。我可能会是更合适的人选。” 杨斐嗤笑了声,姑姑面无表情地望了她一眼。 殷容早已见怪不怪。 这个表姐从小就喜欢有样学样,事事都要和她比、和她抢,就算是她不喜欢、不想要的东西,如果殷容想要,也会在刘思殷这里瞬间提价,成为必须得到的东西。 而且进出口业务本身就是殷氏集团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两个孙辈都瞄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姑姑酝酿着开了口:“这块也算是思殷她爸爸的老本行。这么多年来她耳濡目染,又在国外锻炼了这么多年,不如让她先上手来试试?不行的话,我们再换容容来。” 杨斐想说话又忍住了,余光瞥了殷如海一眼,发现他听得还挺认真,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气立即不打一处来,直直怼上殷如珊:“还敢提出国留学这事儿?这都是我们家容容让出去的!老太太想要人陪,一声令下就让孙女放弃机会在家陪,外孙女远走高飞,现在说到公司倒是积极!哪有给外孙女不给孙女这一说的?你们家人真是……” 话还没说完,殷如海猛地拍了桌子:“你别说话。我家的产业,没你说话的份儿。” 杨斐跟着拍桌子:“你就是个软蛋!愚孝!自己的女儿你不帮,你帮外人说话!” “谁是外人?我们都是一家人!” “好啦,好啦。”殷容见怪不怪,她双手拖着腮,笑容甜美,又懒洋洋地,回望奶奶那双浑浊又清明的眼睛,“我无所谓,给表姐就给表姐呗,反正她在外面学的就是这些。” “我不同意!”杨斐大喊,“开什么玩笑?什么好事都让你们占了,我的女儿就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姑姑灵机一动,“除了进出口,我们还有自营产业呀——比如雪绒膏,那可是旱涝保收的大品牌,给容容正好。” 雪绒膏是爷爷生前 5. 第 5 章 《金屋藏他》全本免费阅读 殷容从云书公馆走出来,脚步都是浮飘的。 她不记得自己后来糊弄着回答了些什么,总归都是与林承雨虚假的恋爱日常。她第一次在表姐惊诧的眼光之中感到心虚而不是爽快。 心虚倒不是害怕刘思殷出去说她和林承雨同居的事情——殷容有一百种方法让她闭嘴。 心虚纯粹是因为,那些恋爱日常脱口而出的时候,实在是太过于……顺畅。 顺畅到她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脑海中排练过无数次一样。 那些脸红、羞涩和怦然心动全都表演的恰到好处,她不知道自己的演技竟是如此的出神入化。 说了一大堆谎言出去,连自己都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和林承雨正在进行这样一场甜蜜恋爱。 一行人从奶奶家出来,爸爸在身后和姑姑聊天,杨斐扭头不耐烦地道:“殷如海,我打麻将去了。容容送我。” 说完快步跟上殷容。 母女俩一路沉默无语,直到上了殷容的车,待车门砰地一声关好,杨斐终于长出一口气,急急问殷容:“你真的确定就要这么一个破厂子?” “对呀,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吗。”殷容回过神来,把那个没拆开的蛋糕递给杨斐,冲她挤挤眼睛,“上面那两颗草莓是临时加上当点缀的,夹心是你最爱的海盐奥利奥哦。” 杨斐接过蛋糕,面色还是严肃:“你和那个林家公子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也是你的计划吗?” 殷容点了点头,高深莫测:“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杨斐叹了口气:“妈妈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你从小到大都没让妈妈失望过,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妈妈会支持你的。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大富大贵谈不上,也足够你花一辈子的了。” “知道啦知道啦。我之前定的花送到梁阿姨那里了,你下午是去她那里打麻将吧?”殷容看她点头,又从包里笑嘻嘻地摸出个精致的小盒子,“另外还有一个小礼物,二十克拉鸽血红宝石手镯——按你的尺寸定制的,打麻将的时候戴上,开门红哦。” 杨斐喜笑颜开,凑过来亲她一口:“乖囡。” “别亲我你有口红——”殷容喊了一声没躲掉,手指捂着脸颊上的口红印叹了口气,又绽开一个笑,“母亲节快乐,妈妈。” 又问:“晚上请你吃饭吧?” “不了,晚上还有一场。” “OK。” 母女俩有说有笑到了目的地,直到杨斐下了车,殷容的笑容才渐渐地消失。 昨夜的暴雨只带来了清晨的凉,到了下午时分,灼灼烈日被薄云包裹,光线不够明朗,却足够沉闷燥热。 殷容心中郁结的闷气也开始逐渐攀升。 在她的预设中,今天可能会有“竟然能够打出成功一仗”的意外之喜,抑或是再次印证“奶奶一辈子也不可能改变”的疲惫无力,但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胜之不武的结局。 明明目的达到了,却莫名有种不知名的悲哀,像丝线一样缠绕在她心头。 对表姐的利用也好,对奶奶的讨好也罢,这么多年来,她千算万算,心机使尽,到头来不如一个所谓“男朋友”的一句话。 甚至是一句堪称随意的假话。 竟然就可以如此轻易地动摇奶奶的决定——或许只是因为那是一个来自于男性的建议。 更让人糟心的是,那个男性竟然是林承雨。 虚伪的、冒牌的、存在于想象之中的林承雨。 殷容想到这里就心头火起,怒火将那悲伤的丝线迅速燃断,在胸腔熊熊燃烧,却始终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她被恼怒蒸腾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拨去个电话,在电话被接的那刻,终于微微吐出一口气,甜甜道:“呼叫陈医生——” “陈医生在线——”陈平之笑呵呵地,他人胖,性格好,嗓音一贯沉稳和煦,和他的人一样,“殷大小姐,何事惊慌?” “哎呀,一点小事啦。”殷容忸忸怩怩地,“……你现在在哪里呀?医院吗?” 说着,径直掉转了车头方向。 - 一家高端私立医院里。 陈平之电话通知了前台护士,迅速将办公室内简单地打扫整理了下,把沙发垫子拍软,又将一张薄毯打开,堪堪遮住了书桌背后漂亮又巨大的鱼缸。 他觉得自己非常了解殷容,知道她有洁癖,喜欢柔软蓬松的座椅,最讨厌鳞片满满凸着眼睛的鱼,看见就会烦躁,更是一口鱼肉都不愿意吃。 也知道大小姐很珍惜自己的时间,平日里都是喊他上门,除非有大事,不然不可能屈尊大驾来他的诊所——所以,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正想着,门径直被推开,殷容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快快快,陈医生,先借我用下电脑。” “好好好,别急呀,大小姐。”陈平之笑着支起肥肥的身子,看她一屁股坐在他的办公椅上,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登上自己的文件传输助手,噼里啪啦地操作了一通。 然后,打印机迅速地吞吐出了几张纸来。 她抬起头,明明打印机就在她左手旁,仍然很熟稔地使唤起来人:“陈医生,拿一下。” 陈平之刻意没有看纸上的内容,拿出来递给她,她却没有接,只是往座椅上松散一靠,抬了抬下巴,有些倨傲:“你先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他有些诧异,但还是依言打开,低头去看——越看,脸色就越不对,看到最后已是面如土色,连说话声音都发颤:“大小姐……您这是……” “在威胁你哦。”殷容笑笑,笑容和往常一样甜美无害,眼睛亮亮的,像无辜少女一般,却让陈平之遍体生寒,“你是什么时候和我奶奶牵上线搭上桥的我没兴趣知道,但我现在很有兴趣让你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从来不用没有把柄的干净人。你以为我用你之前没有做过背调吗?”她抬起手欣赏自己的美甲,语气平淡,像在讨论天气,“你医术高明,但嗜赌成瘾,你收受贿赂、吃拿回扣,气得家里老爷子住了院,差一点闹成妻离子散的结局——幸好有人出现在恰当的时机投资了你,为你力挽狂澜,才让你有了今天的成就。” “陈院长,”她将院长两个字咬得很轻,抬起眸,饶有兴致地欣赏他的神色,“你猜猜那个人是谁?” 陈平之双眼圆睁,脸上的肥肉颤着,说不出话,听到对面女孩娇俏带笑的柔软嗓音:“你再猜猜——你的老父亲,还有你的妻子、儿子如果知道你现在又开始赌博了,会作何感想?” 他张了张口,女孩根本懒得听他的解释,食指轻抵住唇,很不耐烦地“嘘”了声,示意他噤声。 “不要和我啰嗦,谈什么苦衷因果,我不想听。你不要用那些苦情故事惹恼我,多解释一个字,第二天我保证把你的底抖干净给全世界欣赏。我不是奶奶,做事稳重又得体,口口声声爱提什么家族荣耀,和地位高的低的都要讲究一个合作关系。我和你可不是合作关系,就是上下级——哦不,威胁关系。 从现在开始,我要你为我做事,我要你去奶奶面前说什么,你就说什么。我不让你说的,一个字也不要说。我给你一分钟时间回答我,可以就说可以,奶奶给你什么好处,我给你翻倍。不可以的话——” 她笑了声:“——建议你不要说不可以。” 陈平之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她抬起手看表,向他眨了眨眼睛,用和往常一样可爱又天真的神态说道:“二十秒过去了哦。” 再没有思考的时间了,陈平之猛地点了点头。 “很好。”殷容像是夸赞小猫小狗一样,满意地眯了眯眼睛,心情完全好了起来,“下次什么时候见奶奶,记得提前和我说一声。到时候带个录音笔过去,说了什么我都要知道哦。” 说完,她很有礼貌地站起身来,道:“那今天先不打扰了,陈医生,您忙。” 陈平之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女孩从他身旁轻巧经过,又开门离去,始终未能回过神来。他在心中不断回忆着和殷容相处的每个片段,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的了解过这个女孩。 太阳缓缓落下了些,把陈平之肥而宽的人影被拉拽成薄薄易碎的一层,他颓然栽坐在了沙发上。 - 从诊所回家的路上,殷容心情挺好,也已经迅速敲定好了几套方案。 她要留下他,包装他,要给他一个像模像样的假身份,让他配合自己完成 6. 第 6 章 《金屋藏他》全本免费阅读 “失去记忆……怎么会这样?”殷容脸色很难看,她短促地道,“我叫医生来。” 说完转身出去,关上门就给陈平之拨去了电话。 报警? 绝不可能报警—— 报警了奶奶一定会第一时间知道的,雪绒膏都还根本没过到她名下,就更别提站稳脚跟了,没了面前这个和林承雨一模一样的冒牌货,她的计划还怎么实施? 不报警? 她有什么理由不报警?面对一个失去记忆的、手无寸铁的人。 对方的家人一定焦急地满世界寻找他,她难道就能够如此强硬地切断他与世界的其他联系? 能吗? ……不能吗? - 刺耳的手机铃声在陈平之的院长办公室响起。 他仍瘫坐在那里,无心去接。但打电话的人很执着,第一个没接到紧接着就打了第二个,陈平之烦闷地望去一眼,“殷容”两个大字跳出在屏幕上,他忙不迭地拿了起来。 “大小姐?”这次语调很恭谨,完全没有之前的亲昵劲儿。他问,“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警告你要快一点接我的电话!”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气急,完全没有刚刚的舒适自然,“我问你,昨晚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林公子吗?”陈平之忙道,“是受寒引起的发烧,淋了雨的原因。” “不,他不是林承雨。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白痴!他说他不记得自己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天地良心!我只是自己喜欢玩玩牌,对病人真的是尽职尽责的,从来没有干过丧医德的事,受贿也是逮着那些有钱的人……” “闭嘴。”殷容焦躁地命令道,“快点来一趟。” - 陈平之火速赶来,他冒着冷汗,在殷容虎视眈眈的监视下为男人做起全身检查。他把听诊器拿出来,却没有直接放上去,而是耐心地捂着,道:“有点凉。” 殷容当时找上陈平之时就看中他这独一份的耐心细心、不疾不徐,但现在她只觉得他慢慢悠悠、不可理喻,她眉头蹙着,双臂环在胸前,食指笃笃敲着自己小臂,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差不多,温了。”陈平之道,“把衣服掀起来,我听一下心跳。” 男人望向殷容,殷容也直直地、毫不避讳地望向他。 他清朗身影端坐着,肤色霜白,眼眸乌黑,明明在这里睡了一夜,绸被却已被他整理得平展顺滑,就像从来无人经过。 而殷容一动不动,专注地望着那听诊器,眼神像是要把听诊器戳出个洞,然后改造成高精尖设备,三秒内就要准确探测出他失忆的缘由并予以根治。 男人在那眼神之下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掀起了衣服。 薄而韧的腹肌一闪而过,听诊器探进去,白T立即垂落了下来。 陈平之侧着脑袋听,半天又道:“转过去。” 男人依言转过了身,陈平之自己上手,听诊器将衣服层叠堆起,光滑又漂亮的背肌全部裸露在外,殷容这才回过神来,慢吞吞地瞥开了眼睛。 ……他好像比林承雨要瘦一点点? 全套检查下来,陈平之终于道:“体温已经慢慢降下来了,昨晚也拍了CT做了各项检查,身体没有问题,失去记忆可能是由于高热引起短暂的脑部缺氧导致,也有可能是精神因素、药物副作用导致。嗯,你现在有在定期服用什么药吗?” 他和男人一对视,又猛地拍了下脑袋:“哦,对,你失忆了。嗯……你昨晚的衣物、随身物品有检查吗?可以看看之前熟悉的东西,或许会有些印象。” “对哦——”殷容被提醒,立即起身跑出去找那些东西。 昨晚她把他拉去医院就回家洗澡睡了觉,送去治疗、清洁全部都是由卫希处理的,卫希做事她向来放心,出来一找,果然衣服已经洗了烘干好摆在显眼位置,手机、耳机也放在旁边的一个收纳盒里,像极了准备过机场安检。 殷容将衣物和盒子都抱了回来,一一给男人展示。 “喏,这是你的衬衣、裤子,还有……”她展示着,发现那件林承雨的西装外套也被熨烫好了放在一起,想必卫希以为全都是他的衣物,她也懒得多做解释,干脆都举起来,问,“有印象吗?” 她望着男人陷入思索的表情,心中忐忑,又将那个盒子递过去:“这是你的手机,你快解锁试试看呀。” 说着,把那个最新款的黑色手机举起来,给男人刷脸,却怎么也刷不开——男人竟然没有设置面部解锁。 而手机密码,一直试到了手机报警锁屏,也完全想不起来。 殷容气急败坏:“为什么会不设置面部识别啊?” 男人望过来,乌眸此刻显得有些无辜:“……不知道。” 殷容简直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沮丧地问:“那你看到这些有想起来什么吗?” “没有。”男人道,“都很陌生。” 殷容放弃了,她哭丧着脸烦躁地瞪向陈平之,对方则摸着下巴,慢条斯理:“这样吧——你再休养几天,等热度彻底褪了,或许记忆也就会慢慢恢复了。 “或许?”殷容急急问,柳眉拧起,声音也多少带了点威胁意味,“那不恢复怎么办?” “到时不恢复我们再看,”陈平之在她灼灼逼人的目光下抹了把汗,“那个,殷大小姐,治疗过程是有变化性的,恢复也需要时间,我们要有耐心,至少现阶段身体无虞……” 净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殷容蹙着眉头还想开口,却被男人占了先。 他作为失忆的当事人,情绪竟然比殷容还平稳:“好的,谢谢医生。” 转而看到殷容愁容满面的脸:又道:“谢谢你,殷小姐。” “……不客气。”殷容说。她意识到再和陈平之吵也无用,干脆往沙发里一陷,手支着额头,话音里都是疲惫,随意地朝陈平之挥了挥手,“你走吧。” 陈平之一颗心落地,即刻收拾东西,溜之大吉。 叮叮咣咣收起器材的声音,极快的脚步声,随着最后大门的一声闷响全部落幕,房间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两人各自思索,同时陷入沉默。 片刻后,男人的声音率先打破了寂静。 他声线偏冷,此刻却柔软低缓,显然是安抚的态度:“殷小姐,请放心。我不会在这里打扰你的。警局应该会有临时的收容所,你可以告诉我警局在哪里。” “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帮助,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 “不行。”殷容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短短的时间内,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也想好了对策,此刻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和他耳语道:“我觉得——你可能惹上了不太好的事情。” 男人不说话,安静地望着她。 她慢悠悠地边想边讲,用手指卷起自己的发尾,胸有成竹的模样:“我的意思就是说,你去人前露面的话,可能会有些危险。昨晚夜太黑,我觉得你好像不是自然而然地晕过去的,可能有人在追你,可能是把你打失忆了——说不定是欠了什么债,或者惹了什么道上的人也不好说。” 男人静静地听完她的长篇大论,然后一句话说到点儿上:“可我没有外伤。” “但你不觉得你大雨天连把伞都没有,发着烧还在外面独自晃荡很奇怪吗?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吧?”殷容急得脚一跺,跺开了任督二脉,她福至心灵,道,“哦对,你当时还说,说你不要在那里,‘求我’把你带回家。也有可能你是被亲近的人虐待了?” 说着,又想起了他说的没有外伤,强调道:“精神虐待,PUA那种。” 他一双好看的眉紧紧蹙了起来,抓的重点和她明显不同,语气甚至有些冷淡:“……我求你?真的吗?” 殷容猫眼圆睁,像被冒犯:“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抱歉,我没有说你骗我的意思。”他慢慢道,“只是我虽然不记得了,但是我听到‘求你’这两个字的时候,莫名感觉很反胃。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我认为我应该不是一个会哀求别人的人。” “但你真的就这么做了!”别的不提,这句话殷容非常有底气,她叉起腰来,“我发誓!骗你胖十斤!不然我也不会那么心软把你带回家的呀!孤男寡女的像话吗?” 他明显并不觉得这是一个需要多大的决心才可以发出来的毒誓,但却莫名地有些相信了这句话的真实度。 “……好,”他说,“再次感谢你救了我。就像你说的,孤男寡女的,我在这里休养实在很不合适。非常感谢你的好意。” 说着,他掀开被子就下了床,不想人刚刚站起来,小腿肌肉便猛地开始痉挛,他一个没站稳,身子直直地就向地面倒了下去,幸好殷容眼疾手快地起身搀了他一把,人才摇摇晃晃地站住了。 “不好意思,可能躺太久了。”他解释,“腿麻了。” 并不是麻的感觉。他想。 腿像被无数根细针刺过一样,一跳一跳地,让他使不上力气。 而这种感觉,竟然让他觉得无比熟悉。 不止如此,手上只要一用力,便会微微地颤抖,还有一阵一阵的恶心、反胃……为什么医生会说他身体没有问题? 他不明白,但也并不好奇。 说实话,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对自己的过去、自己是谁完全没有印象,他自己都认为自己理所当然该感受到慌张、无措或焦急。 可奇怪的是,感知与情绪好像完全地割离开了。他好像正在旁观他人的生活,就像看电视连续剧一般,无波无澜,甚至觉得这剧情索然无味。 他完全不关心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关心自己如今身处于什么样的处境,只静静地躺在那里,连呼吸都极轻,仿佛在等待自己缓慢地消散在这个世界里。 直到面前的女孩敲响了这扇门。 她轻快地走进来,带着笑意,用清脆悦耳的声音与他聊天,问着他并不想回答的问题,还叫了医生来,但他却只想逃离——房间明明如此宽阔明亮,可他们的视线在他身上,便让他觉得逼仄难捱,无比抵触。 他真的非常、非常不想在这里和人交流。 他甚至觉得,现在只要脱离这里,去到无人的地方,他就可以好起来。至少比现在好受得多。 至于去警局,当然更是骗人的。 “你这样还去什么警局?”殷容气恼道,刚刚他往她的方向栽下来,被她刚巧扶了一把胸,富有弹性的陌生手感让她手心滚烫,心也滚烫,烫到有她些心焦,手在颈前微微扇几下,“你就在我家里好好呆着养病不行吗?” 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她贴着他说话,扇动着的细微的风也痒痒地扑来,有股熟悉的沁香,丝丝绕绕萦在他鼻尖,竟然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 那些反胃、焦灼和抵触原像悬崖上的巨石,摇摇欲坠悬在他心尖,此刻却被一股清凉的夜风包裹,拂过,缓缓推入深不见底的海,通通偃旗息鼓。 海面荡开层层涟漪后,重又变得平缓,温柔,包容。 男人一怔,垂眸望向她,第一次有了些认真的神色。 他问:“……我们真的不认识吗?” “当然不认识呀。”殷容有点跑神,她糊里糊涂地想,原来站得越近才越能感觉出来身高,毕竟她以前从来没觉得林承雨个子竟有这么高。 然后又开始重复地劝导:“你就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毕竟你现在还在发烧。医生说可能和发烧也有关系,等你恢复好了,想起来了再说。” 他顿了顿,问:“那如果我好不了呢?” 管你好的了好不了,总之都要在我的雪绒膏到手之后才能离开这个家。不,要待到我彻底站稳脚跟之后再走。殷容想。 但她面上仍很关心:“怎么会好不了呢?陈平之可是云市的顶级的医生,他说有很大几率康复的。” “几率再大也只是几率。”他终于能够耐下心来与她讲,“我只是想说,我担心我住在这里会很打扰你的生活,毕竟你并不认识我,只是恰巧好心地在路边救了我。而且如今的我身无分文,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 “殷小姐,”他总结,“这是单方面付出的关系,不可能长久。” “没人要长久。”殷容皱了皱眉,道,“再说了,怎么是单方面付出的关系?我也有求于你。” “我吗?”他有些吃惊,问她,“……我可以给你什么呢?” 殷容咽了咽口水,将昨夜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笃定道:“……情绪价值。” “……什么?” “情绪价值。”殷容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叠在胸前,一副高高在上的 7. 第 7 章 《金屋藏他》全本免费阅读 大吉大利! 今晚吃鸡! 殷容喜滋滋地从房间里出来,给阿姨发消息,说今晚要喝鸡汤,还要吃她最爱的辣子鸡。 必须庆贺一下!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去院子里欣赏正盛开着的花,路过穿衣镜的时候还捻着裙摆旋转了一圈。 这是什么划算的买卖?甚至比她之前构想的还要划算的多——不费一兵一卒,钱权色通通不需要,留他吃一段时间白饭就足够,还能让他哄自己开心!用林承雨的那张脸和那个名字! 果然,一事顺,事事顺,那公众号上说的没错,今天就是个心想事成。 哦,差点忘记还有一件事。 她发消息给卫希,三言两语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叮嘱他疏通疏通警局的关系,私下里帮忙找找乘屿的家人,给对方报个平安。 卫希一向寡言,闷葫芦似的,殷容每次说什么都只会回复“好的”,从不多问,从不质疑。 可这次竟然连续多说了好几句,基本都是重复她的话,用一个反问的句式。比如“失忆?”“契约?”,末了还问她,“确定吗,小姐?他会不会是装的?” “确定。”殷容沉默了一下,笃定道,“不是装的。” 刚刚男人伸手与她相握时,殷容的火眼金睛不经意间就瞥到了他掌心的印记。 深深浅浅的,都是淋漓可怕的红色。 那应该是他指尖掐出来的。用力很大,几乎渗出血迹。 唇瓣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咬出了痕印,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想必是并不愿在陌生人面前失态。 但任谁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记忆一片空白,也会感到惊慌吧? 就连殷容代入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表现好不到哪里去。 她敲门进来的时候,他一定正寄希望于她,以为她是与自己相熟的家人或者朋友,可以在这个时候帮助他,安抚他,让他不要担心。 但很可惜,她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罢了。 殷容发着呆,欣赏着那正盛放着的美丽的花。 嫩绿的根茎为它提供了丰富营养,它招摇,漂亮,在阳光下迎风摇曳。 她不自觉地伸手去触。轻轻拽了下,发现根茎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细嫩脆弱,竟完全不为所动,待她松开手时,瞬间得意地跳回原处。 于是她眉眼冷下来,反手用了蛮力转着劲儿去拔,终于□□被暴力撕扯断开,汁液溅在她手指上。 她望着手中花朵那参差不齐的断口,嫌弃地皱了皱眉,将花随意地扔掉。 然后踱步进了房间,仔细洗了手,突然觉得没什么胃口。 她又给阿姨发了消息,说做好了叫次卧的朋友出来吃饭就行,她有事要出去一趟。 - 殷容一连几天都早出晚归。 她每天早上和乘屿说早安,晚上和乘屿说晚安,再象征性地关心他休养的怎么样,问问陈平之今天来检查时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想起什么来。 有时殷容早上起来发现他起的更早,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望着那些花;有时晚上回来他还没睡,也会坐在沙发上随意地翻阅一些书籍。 她不敢正眼去瞧,因为一旦接触,总会有一种和林承雨同居的幻视感。她从大学开始就自己独居,完全没有与他人同住的经历,经常发现家里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都还会一怔,根本不知道怎样自然而然地与他相处。 两人就这样在一个房檐下过着相敬如宾的日子。乘屿一日比一日身体渐好,彻底退了烧,可惜一点都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 这样正合殷容的意,她每天用在他身上的时间差不多是十分钟,剩下的时间都在琢磨雪绒膏的事情上。 奶奶向来雷厉风行,承诺的事情当即生效,流程手续都已经在办理,而再过一个月,等到她生日的时候,就会向集团上下公示人员的调整变动。 殷如海在殷氏集团空有位置,没有实权,绣花枕头一个,表面风光,暗地里受人诟病颇多。殷容作为他的女儿,此番空降,必然有人持反对意见。 给面子的,或许只是在背后吐槽;不给面子的,甚至可能会直接当面刁难。 毕竟奶奶一向坚持任人唯贤,殷氏能有今天的发展,靠的绝不是奶奶一个人的功劳,更多的是爷爷当年留下来的人脉和积累。 也因此,她从未在公开场合偏袒维护过自己不够上道的儿子,暗地里纵容了流言蜚语的发酵。 而且在众人眼中,雪绒膏只是一个不知何时将会关停的生产线,大家一定会认为奶奶给了她一个在集团里毫不起眼的位置,更是证明了她根本不受宠爱。 想要新官上任烧起那三把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殷容把产品研究的滚瓜烂熟,雪绒膏的发展历程、未来的工作思路全部梳理清楚,稿子写了又删、改了又改、练了又练,力争简短有力,句句不掺水。 还提前熟悉了所有相关板块负责人的长相,只待那天在公开的会议上能有个好的表现,留下完美的第一印象。 她不能、也不愿再做一个只喜欢粉色短裙和亮闪闪饰品的女孩,她想要成为一个让上级、下属、未来的合作伙伴都能够信任的、像奶奶一样雷厉风行的老板。 在一切都准备就绪时,她打开衣柜,发现整整齐齐地一溜儿,全是色彩清新的浅色系裙子。 于是她从百忙之中抽出一天时间来,约了林隽怡去逛街。 林隽怡心情很激动,这还是她新婚之后第一次和除了成臻以外的人出门,她扯着殷容的手,有说不完的谆谆教导分享给自己的未婚好友:“我觉得婚前同居非常有必要!” “怎么说?”殷容拎起一条黑色连体修身的正装裙来,无袖的款式,上面缀了几颗珍珠,“这个怎么样?” “你好像没有这种风格的衣服。可以试试。”林隽怡滔滔不绝,“你知道吗?我和成臻每次约会的时候都觉得他身上香香的,原来都是他妈妈用惯了的香氛熏出来的——根本不是他独有的体香!他稍微一动就出汗,衣服换得也不勤,晚上洗了澡第二天还会穿前一天的脏衣服。我以前竟然都没发现过!” “咦,”殷容嫌恶地白她一眼,“好恶心哦。别和我说,我不想听。” “OK。还有就是男人真的好懒啊!用过的东西从不放回原处,吃完了饭也不主动起身收拾桌子。我问他说你是不是想让我收拾呢?他很无辜,说没有呀。我说家里就两个人,你不收拾不就是等着我收拾呢吗?他觉得有点道理,这才开始主动收拾。” “殷容,你说说这像话吗?还要我说才收拾!而且收拾的也不干净,渣滓都没倒完就放洗碗机!这就罢了,你叫他把快递拆一拆就真的只把拆一拆,拆完盒子就散落在那里,蠢的一批,都不知道收成一堆儿等出门的时候丢掉!” “为什么不找阿姨呢?干嘛要自己收拾呀?”殷容蹙着眉头听,又拎起来一件深灰色的西装裙,领口尖尖,干净利落,“这件呢?” “也可以,颜色不错。你以后结婚就知道啦,二人世界就不愿意阿姨来打扰的了。本来两个人一起做饭,一起刷碗是情趣,遇上一个傻瓜懒蛋,就变成了折磨。哎——” “别叹气姐,皇冠会掉,还会显老。”殷容拎上两件衣服,冲她眨眨眼睛,“你知道的,本人劝分。” “哎——” 林隽怡又长长地叹一口气,道:“当时要是能婚前同居一下就好了,磨合好了再结婚,磨合不好干脆就分手多好!搞得现在这么被动,吵架都放不开。” “结婚怎么啦?结婚不满意照样离婚。那有什么的?”殷容唾弃她大清时期的陈旧观点,转身进了试衣间。 两件衣服试出来,殷容都不太满意。 “唔,无袖的好像不太正式,珍珠也显得幼稚,不够利落。西装裙倒是合适,但是下面是百褶,好像有点太学院风格了,就是制服那种。” 林隽怡总算平静下来心情,开始认真提出意见建议:“你想买正式的吗?四楼有一家正装质感不错,以前做高定的男士西装,现在也开始做女士了,也有成衣。要不要看看?” 殷容点了头,两人一起有说有笑上四楼,没想到电梯刚转上来,就遇到了老熟人。 还是殷容先看到的。 她眼尖的很,仅凭墙上装饰镜映出的模糊倒影就认出了林承雨,他正在林隽怡说的那家店试衣服。 修长手指将袖扣捋了顺,男人眉眼英俊如画,肩宽腰细,一身深灰色西装加持,更衬托出翩翩公子的如玉气质。旁边沙发上还坐着一个笑意盈盈的女孩,正对他竖起大拇指。 殷容莫名地很不想走过去。 但整个四楼其他地方都是男装,实在无处可去,混乱之中毫无所知的林隽怡也径直地走向了那个方向。 这时候要是突然说不去,林隽怡肯定会觉得奇怪,然后她就会发现林承雨在那里,又会质疑她为什么不去——是啊,为什么不去? 殷容挺直了背。 有什么可偷偷摸摸的呢?凭什么她见了他就要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她殷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林承雨才是那只不能见她的耗子呢! 两人走进店内,林隽怡立刻看到了正在试衣服的林承雨,打起招呼来:“承雨!好巧。” “好巧,”林承雨也有些诧异,问林隽怡,“给成臻挑衣服吗?” “不是啦,给殷容挑。” “哦。”林承雨觉得正常寒暄到这里应该就结束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多问了句,“给殷容的男朋友?” 林隽怡不说话了,她知道殷容的小九九最多,从不敢越俎代庖,回答这么敏感的问题,只好干笑了一声。 殷容也不说话,她转头就去挑衣服,上次林承雨说的话惹怒了她,她才不会轻易搭理他呢。 这一沉默,场面尴尬起来,林隽怡目光巡视一圈,和沙发上的漂亮女孩恰好对视,那女孩眼神有些好奇,主动招手向林隽怡打起招呼:“嗨。” “嗨!靓女!”林隽怡热情回应,又揶揄林承雨道,“女朋友吗?好漂亮哦。” “不是,”林承雨淡淡道,“朋友。” 女孩翘着唇角,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殷容在店里逛了一圈,一件衣服都没看中。 许是店铺刚从男装转型的原因,女装也留有宽阔板正的男性风格,那实在不是她喜欢的风格。 她想当的是一个厉害的女老板,不是一个看起来很像 8.第 8 章 《金屋藏他》全本免费阅读 殷容买什么东西都喜欢搭配着买全套。 成套的家具、餐具、包包、手办,当然送别人的时候也不例外,她一向出手大方。她问好了林承雨鞋子的码数,让店员顺便帮忙选了几双鞋,办了邮寄。 消费完毕,她和林隽怡转移战场,换了另一个商圈继续挑选她的战裙。 林隽怡一路都很激动:“我觉得林承雨就是喜欢你。他一直都喜欢你。你刚刚什么意思啊,买那些东西,是为了激他吗?” “喜欢你爸爸。”殷容正开着车,懒得理她。 “好的,爸爸。”林隽怡立即从善如流道,末了又强调,“他绝对是喜欢你。” 殷容:…… 林承雨身边的女孩是没看到是吗? 就算不是女朋友,也一定是暧昧发展的对象,不然孤男寡女的,谁会陪着对方一起逛街啊? 她想开口,又突觉疲惫,不想再与林隽怡讨论这个问题了。 毕竟她们就这个话题展开讨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初中的时候林隽怡就坚定不移地持这个观点,并且持续性地向殷容输出。 那时候殷容性子就傲,长得漂亮,学习好,家里又有钱,是云城一中出了名的校花,每天昂着头走路,后面跟一溜小男生,她谁也看不上。 也就林承雨,总能在大考小考之中和她分庭抗礼,动摇她第一名的宝座,让她记恨颇深。 她咬着牙挑灯夜读为了和他竞争的时候,林隽怡就神秘兮兮地告诉她:“我觉得林承雨喜欢你——他可不是那种凡事都喜欢出头的人,次次要和你抢第一,就是为了博得你的注意。” 学习是为了谈恋爱吗? 对此,殷容只丢下两个字:“幼稚。” 高中的时候还是。 她和林承雨以并列总分第一的成绩考入云城一高,学校最终选了她在红旗下作为新生代表讲话,她兴高采烈地讲完话下了台,林隽怡就又激动地对她输出这个观点。 “你都不知道你刚刚讲话的时候林承雨看你那个眼神!眼睛亮晶晶的,噙着笑,他好像很高兴你当新生代表一样。呀,现在好像还在看你呢,你看看,快扭头看看。是不是?” 殷容有些不解,在林隽怡的声声催促之中茫然地回了头,视线刚巧和林承雨撞上。那时候他已经比同龄人高出一些,在矩阵之中很是显眼。 他似乎没料到她突然回眸,怔了一下,耳根升上些粉,眨了眨眼睛,但没有移开目光。 那眼神温柔又喜悦,口型是“你很棒”。 他好像很为她骄傲。 殷容感觉自己心口好像被只小鸟撞了下,她一秒都没有停顿,立刻转回过了头去。 然后按着自己正扑腾扑腾不听话的心跳,恼羞成怒地对林隽怡道:“才不是呢!他对谁都是那样!” “Nonono,”林隽怡老成地和她摇了摇手指,“对你就是不一样。” 殷容没看出来哪里不一样。 他对谁都温柔友善脾气好,不像她,仅有的一点耐心只能用在与自己亲近的人身上。 有一次大课间,两人在操场上散步,看林承雨和那一帮男生打篮球,进了个三分后惹得旁边的女孩子们齐声尖叫,呼喊他的名字,他在那些清脆欢快的声音中笑着和朋友们击掌。 殷容差点没忍住,想问林隽怡说,如果他喜欢我,为什么不直接地向我告白,告诉我他喜欢我呢? 但她问不出口。 她高高在上的自尊心,让她有很多很多的话都说不出口。 再后来,就变成没必要说。 高考为青春的盛宴划上句号,从此以后同学们各奔东西,殷容也有了新的想法和目标。 在追求那个目标的过程之中,她发现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没有人可以完全地、百分之一百地去理解另一个人,因为偌大世界中,不可能会有两条一模一样的航道。 她也不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与支持,她觉得那些东西根本没用,让自己满意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是真的都无关紧要。 记忆和书页一样,会变黄、起褶、褪色,曾经以为会刻骨铭心的回忆竟然会那么简单就被时间吹散,慢慢淡掉,这过程太过于轻易,连她自己也没想到。 更没想到在林承雨出国之后,林隽怡这个观点竟然仍经久不衰,比如: “林承雨回国参加那个谁的婚礼了,他肯定是知道你会去才回来的。真可惜你生病了,不然今儿个你俩就久别重逢了。我也没去成,不然还能和他解释解释。” “别说了,你吵的我脑袋嗡嗡的,”殷容发着烧躺在家,恹恹翻了个身,“倒点水来。” 筹备婚礼的时候也不消停,“林承雨说他可以来当成臻的伴郎,问我需不需要——天啊,他一定是知道你是我的伴娘!沾了你的光。” “是吗?我的光也是你能随便沾的吗?”殷容面无表情道,“请客吃饭。” 再到如今。 殷容从理智的角度认为这个话题已经不需要再继续,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开口制止林隽怡。 对方仍在专注地剖析那些属于“林承雨喜欢她”的一点一滴,蛛丝马迹。 闲着也是闲着,纯当个消遣,说别的事情或许更无聊呢。 殷容打个哈欠。 就左耳出吧,然后右耳再进。 - 同样的话题,也发生在另一台车里。 “乖乖承雨,我的好弟弟,”刚刚沙发上的漂亮女孩此刻兴致勃勃地坐在副驾驶,炯炯有神地望着正开车的林承雨,“我是你的朋友吗?我不是你的表姐吗?” “表姐也是朋友。”林承雨淡淡道。 表姐怪里怪调地学他说话,“表~姐~也~是~朋~友~” 说完被自己逗笑了,直接伸出手指去点他的脑袋,“人缘那么好,怎么就没个其他朋友陪你逛街呀?诶——你到底是不是喜欢人家小姑娘?就刚刚在你身上试衣服那个?” “不要碰我。”林承雨偏过头去,不让她手指碰到自己,道,“我在开车,很不安全。” 他心神都飘忽着,分不出一点思考能力给表姐。心中不断暗自揣摩着,殷容买那些衣服和鞋子是要送给谁?会是给他吗? 如果不是送给他,会是送给谁呢?不,如果不送给他,为什么要用他来试衣服,还要专门询问他的尺寸? 那么,如果是送给他……他手突然捏紧了方向盘,想,她会在什么时间送呢? 会是不久后,在他和她生日的那一天吗? 没错,他和殷容两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这个消息还是初中时的一个男生告诉他的。那时候他与殷容不同班,他的班级在二楼,殷容在一楼。 那个男生和他一起站在二楼聊天,看到殷容在教室门口和女孩子们谈笑,突然想起此事,便告诉了林承雨。 殷容好像正在和朋友们讲述她新买的白色百褶短裙。她快乐地转了个圈,裙摆和发尾一起纷飞着,为大家展示这条裙子布料精致又有重量,很不容易走光。 男生觉得林承雨能和他心中的女神一天生日,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而且还是一个搭话的好借口。 林承雨只笑了笑,没说话。 等高中的时候,两人分在了一个班。他们俩都人缘好,爱热闹,组织生日聚会大家不好厚此薄彼,便有主动的同学提出干脆一起过生日好了。 高二和高三便形成了传统,两个圆圆的大蛋糕每人切走一块吃掉,留下一个可爱的小礼物和祝福,他们一起许下心愿,一起睁开眼睛,一起吹熄蜡烛。 那时校广播站的同学是五月天的铁粉,每个大课间都轮播五月天的专辑。教室里生日快乐歌停下的的时候,他听到了外面播放的一首歌。 歌词是这样的: 七岁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蝉/以为能抓住夏天 十七岁的那年/吻过她的脸/就以为和她能永远 他没有吻过她的脸,但十七岁的那年,他也曾以为和她能永远。 尽管她永远是那么神秘,不可捉摸,无法讨好,高高在上。 但也有极少数的时刻,在林承雨与她因为同一件小事相视而笑时,误以为她对他有动摇。 谁也没有想到,他在青春的末尾迎来了一场堪称暴烈的大雨。 她面无表情地将那些燃燃的悸动的朦胧感情全部浇熄,毫不留情地践踏,迸他一身泥水,在他白玉无瑕的顺遂人生中留下了让他刻骨铭心,永远难以忘怀的狼狈伤疤。 过了那么多年,到如今再想起,心脏竟还会密密麻麻地钝痛。 他出了国,再也不喜欢过生日,试图将她有关的一切全部掩埋,消弭在那场大雨之中。 可没有想到的是,如今她只轻轻朝他勾勾手指,他就又不受控制地再次向她靠近,甚至还想开口问她今年还要不要和自己一 9.第 9 章 《金屋藏他》全本免费阅读 “开机了吗?可以用吗?”殷容和阿姨聊了几句,又去衣帽间换了件缎面的吊带连衣裙,轻快地小跑过来,鹅黄色的裙摆绽开,像外面院子里正盛放的花。 乘屿的视线与她极短暂地触了下,像碰碰车一样,瞬间弹了开。 他将头扭到一边,不知道怎么正视她:“……嗯。” “是不会用吗?”殷容坐在他旁边,随意地把电脑抱过来打开,看到了屏保,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是她读大学的时候去小岛上玩的照片。林隽怡给她拍的。 穿的是她最爱的一件泳衣,亮红色,级简约的三点式,漂亮又性感。 刚开始只是喊她回头随便拍了一张,后来被林隽怡惊为天人,于是狂拍了一下午,害的殷容冲浪都没冲成。 而这张照片是后来林隽怡这个大摄影师的瘾完全上来了,突发奇想站在了海滩边的躺椅上,将手机拿高拍的她。 波光粼粼的海岸线与蓝天相接,云朵升腾着,她站在那其中,微微仰着头,笑容极灿烂,是最艳丽明朗的色彩。 还伸出一只手朝向镜头,像打招呼。是当时很流行的日系写真的感觉。 但其实她并不是要向镜头打招呼,而是林隽怡命令她“笑!”“大笑!”,她拍得累了说笑不出来,指挥林隽怡拍点什么阴郁风的情绪摄影,但摄影师本人不同意,于是开始大喊“美!”“巨美!” 声音超大,把整个海滩游客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殷容笑得不行,伸手要去打她的时候被抓拍到的。 后来殷容发现这张照片拍的相当完美。 阳光穿过云层散了开,洒落在她身上,称得她肌肤白皙透亮,如润泽的玉。笑容自然又开心,几乎跃出屏幕,完全不作伪。 身材嘛,更是多一分则丰满,少一分则干瘪,完全是刚刚好的完美。 于是她干脆将这张照片换成屏保,以时时提醒自己要坚持锻炼,保持身材,永远都要如此美丽。 现在再看还是感慨呀。 她“啧啧”叹了声,自言自语道:“怎么能这么漂亮呢?” 身边的男人一声不吭。她胳膊肘撞了撞他,问:“是不是很漂亮?” 乘屿视线透过落地窗,牢牢地钉在窗外嫩黄色的花儿上,半晌又从鼻腔里挤出了“嗯”一声。 “怎么啦,怕什么?”殷容哈哈笑道,“你换掉就好了呀。” 对方还是不肯转过头来。只道:“……你来换吧。” 声音明明平稳,但还是被敏锐的殷容听出来一丝不对劲。 殷容故意歪过身子去打量他的侧脸,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出除平静、冷淡、沉稳以外的神情,叫作尴尬——或者也可以叫害羞。 那假面具被撬开了一丝,竟然是这么小的事情,她笑得不能行,唏嘘道:“你没看过女孩子们穿比基尼吗?这都是很正常的穿着呀。下水很舒服的,一点阻力没有。” 她边换屏保边拍了一下脑袋:“哦,忘记你失忆了,看过也忘了吧。” 乘屿想反驳说他从来没看过,又觉得没必要和她计较这个,干脆咽下这口气。 她点击着鼠标,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哇——那我岂不是你见的第一个穿比基尼的女孩子?” 等殷容换好了,他才终于转过头来,感觉脖子都有点发僵,自己伸手捏了两下,被殷容发现,又喜提嘲笑几声。 宋阿姨把饭菜做好端出来,她说话川音很重,叫殷容“乖乖”,让他们快快来吃饭。殷容被香味勾了去,凑在她身旁赞不绝口,软绵绵地撒娇:“宋宋,你的手艺又进步了——今晚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才不和你吃呢,”阿姨笑道,“我现在老了,口味淡,在家和小孙女一起吃过了饭来的。” 殷容撅起嘴来:“什么呀,有了小孙女之后不爱我了。” 阿姨道:“那你什么时候也生一个……” 话没说完,殷容立刻撤退:“就聊到这里吧阿姨!” 阿姨得逞,扬眉吐气:“好的,那我上楼收拾收拾就走了哈。” 别墅是三层,但殷容主要的活动空间只在一楼。 刚开始也是住过二楼的,但是她容易忘事,经常临出门了才发现手机忘在楼上,或者上了楼才发现精心制作的水果摆盘忘记端上来。 她懒得总是楼上楼下跑,干脆将一楼按照她的习惯重新修整,变成她个人的专属小天地。 如今,客厅、餐厅和书房已被全部打通,变成开放式的连贯空间。 原来的次卧被改造成了衣帽间,直接和主卧相连,还有一间稍小些的房间,便是乘屿目前暂住的次卧。 这么说起来,乘屿的房间还远不如她的衣帽间大——哦,可能连她的浴室都不如。 毕竟浴室也是分独立淋浴和卫浴的,还有着超大的梳妆台,收纳各种护肤品和化妆品,她业余是个美妆博主,偶尔拍个视频,就会选在这个区域或者书房。 至于二楼,全部是殷容各种闲置的“战利品”。 很久以前忘记丢的、买回来很快就不喜欢的、爱买却从不爱用的……她几乎不怎么上去,只有宋阿姨会定时帮她归整一下。 阿姨上了楼,两人终于第一次一起坐下来吃饭。 桌上的都是家常菜,鲜亮嫩滑的麻婆豆腐、香气四溢的回锅肉、酸甜爽脆的醋溜白菜……都是殷容爱吃的。 她口味重,爱吃酸、吃辣,又爱吃甜,属于那种饱食一顿之后再加个冰激凌的类型。 还特别喜欢边吃热乎的,边喝冰饮料,饮食习惯相当不健康,有时候吃撑了,又会为了控制体重再饿一顿,被阿姨训斥说这样会胃痛,她嘻嘻一笑说不好意思,本人是被上天宠爱的幸运体质,从来不胃痛。 不仅不胃痛,她经期还可以随便炫冰激凌,还能想怎么运动怎么运动,完全不会姨妈痛。 林隽怡姨妈痛的时候时常嫉恨她,说你小子从小到大连跤都没摔过,就是不知道痛的滋味。 她很同情地望着林隽怡,说确实不知道痛的滋味,这是什么感觉呢,你描述描述我听听吧。于是得到一个滚字。 今天也快到她的姨妈期了。她根本不在意,开开心心地端起一杯冰镇葡萄汁和乘屿干杯:“庆祝你痊愈——” 然后一口气喝下大半杯,注意到乘屿只抿了一口,道:“你不喜欢喝葡萄汁吗?阿姨鲜榨的,冰箱里还有别的哦,自己挑。” 乘屿笑了笑:“你最近心情好像一直很好。” 她想到马上过生日就要官宣了,几年的努力不白费,甚至称得上顺利,笑意立马涌了上来,吃得更香:“确实还可以。” “那就好。” 很平淡的语气,说着好像是关心的话,但殷容一点也感受不到他的关心。 这么想来,乘屿之前和她聊天时也是这样。 语气很 10.第 10 章 《金屋藏他》全本免费阅读 乘屿当然是个好演员。 在与陈平之会面的短短半小时内,他完全可以适时地忍耐,或通过一些小动作来遮掩,但他做不到风轻云淡地剥完整整一大盘虾。 但他也不认为会明显到被一眼发现的程度——毕竟她全神贯注地在看视频,几乎没有向他这里分过一丁点儿注意力,而且他还刻意多吃了几口饭菜…… “在想什么?”甜美的女声响起来,带着笑意,却又锐利,“不会是在想怎么糊弄我吧?” 乘屿呼吸一滞。听到殷容慢吞吞地抱怨:“你这样真的很像不懂事的小孩子……生了病就要看医生,怎么还能讳疾忌医呢?” 她推开椅子站起身来,和陈平之打电话,乘屿沉默地坐在原处,听到电话那边医生模糊的交代,和她清清亮亮的声音。 “……嗯,手抖。而且进食困难,应该是完全没有胃口的那种,勉强吃了几口就一副要吐不吐的样子了……” “哦,可能还失眠,睡不着觉,这一段我有事起的好早,但他起的比我还早,就很不像年轻人——等下,我问问确定下哈。” 她眼睛望过来,直直问:“哎,你是不是失眠啊?” 乘屿仍不动作,她那好看的细眉拧起来,嗓音脆甜:“说话呀。” 他微不可察地点了头,殷容立即白了他一眼,扭过去继续打电话:“对,就是失眠。” 她拿着电话走远:“……哦、哦……啊?是这样的吗……好,我知道了……” 到了最后,可能是耐心消散,步伐又急又快,态度也变得恶劣:“你之前就往这方面猜了怎么现在我问你才说?哦,不确定就不说啦?你真是……” “……你明天自己过来一趟仔细检查检查!我又不是医生!自己倒是也想点办法,难道没遇到过不配合的病人吗?你专业的事情,还要我来操心?” “什么——怎么挑这个时候出差?”她在房间里团团转着发大小姐脾气,乘屿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殷容团团转了几圈,恨恨挂掉电话之后,终于走到了他身前,然后弯下腰,毫不避讳地一把扯开了他的裤子—— 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他今天穿的是那条灰色短裤,裤腿宽松,她手直接拉住了大腿内侧的布料,推上去之后,皮肤上淤青一片,有的地方甚至泛着斑驳的暗紫色,十分可怖。 很新鲜的印记,应该就是这几天留下的。 她顿了顿,伸手又要拉另一条裤子,手腕却被乘屿眼疾手快地握住了。 他握上去才发现她手腕很细,于是尽量放轻力道,松松环着,仅起到制止她动作的作用,然后缓缓往外推了一下,又松开,人站了起来,退开离她几步远。 殷容本来使了力气想拉,没想到他竟然能如此轻松地制服自己,于是鼻孔出气,哼了一声。 “不让看拉倒,不看也知道肯定也被你弄成这样了。” 她把手机狠狠拍在桌子上,不知道是生陈平之出差的气,还是生乘屿的气,咬着唇缓了半天,终于道:“你坐下来。” 大小姐惯会下命令,语气理所应当又熟稔,不想对面男人笔直站着,一双乌眸沉沉望她,完全没有听从的意思。 她刚刚的动作绝对称不上温柔。 大腿内侧肌肤被她透亮漂亮的美甲不经意刮过,裤腿被堪称粗暴地拉开一角,几乎到了底,她随心所欲地揭开他不见天日的秘密,用着她一贯冷漠、不耐烦、高高在上的表情。 那如雾般短暂散去的屏障瞬间重新聚起,在两人之间竖起一道鲜明而沉厚的分界线。 她与他沉默地对峙着,交锋着,乘屿的脸色一点一点冷淡下来,像一场下了戏的演员,从刚刚那温和亲近的虚伪之中逐渐抽离出来,变回真实的自己。 男人勾勾唇角,此刻的笑意竟比以往所有时刻都真实,他轻声开口:“……这样还不放我走?” 殷容挑了挑眉望他,一双猫眼微微眯起来。 她反问:“我囚禁你了吗?” “殷小姐,我很好奇一件事。”他淡声道,“你毫无所求地救了我,为什么?” 珠光宝气的奢华吊灯映在大理石地板上,光线令人目眩神迷,男人孑然一人伫立在那里,身姿挺拔,不见半点谦虚恭谨模样。 因为身高原因,鸦羽微掩着的视线甚至显得有些居高临下。 他从不认为自己真的能够为殷容提供所谓的情绪价值。说实话,他觉得她也并不需要别人为她提供,她自己有的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方法去消耗那些坏情绪。 有时候用钱,买一大堆昂贵的东西回来却看都不看,转头就喊宋阿姨拿走送人; 有时候用美食,集齐所有她最爱的菜系和零食,面无表情地胡吃海塞一通; 有时候用时间,躺在房间里一天都不出门,昼夜颠倒地打上整整一天游戏; 有时候也用人,有些不长眼地男人在她的美妆护肤视频下面留下些颠三倒四的低俗评论,被她一个一个骂了回去,有时还心血来潮甩去几张律师函。 总归用不到他。 她留下他,到底为什么? 不。 在那个雨夜,她救了他,到底为什么? 恕他直言—— 她实在不像这么好心的、做事完全不求回报的人。 殷容终于开始察觉出他和林承雨的区别了。 两人的长相或许曾经真的是一模一样的,但不同的经历和性格塑造了不同的神态,长年累月之下,便会产生细微的差别。就像有人说夫妻俩会越长越像,也是这个道理。 林承雨笑起来时,笑意是直达眼底的,任谁都能感受到他的真诚与善意,就连他生气或伤心时,神色也是温柔而包容的。 而乘屿一直是温顺的、垂眸的、带着轻浅笑容的,那无害神情掩盖了他的凌厉与冷漠,让他无限接近了林承雨的模样。 如今她撩起了他的裤脚,也摔下他的面具,露出那青紫可怖的一片后,才发现,真实的他,眉眼比林承雨要深邃些,也冰冷些,好似更习惯于面无表情的模样,开口随意抛出一个问题,便带着莫名的、上位者的威压。 是熟稔的,从不容置喙的模样。 可惜殷容才不吃这套。 她清亮的声音带着点好笑:“你害怕什么呀?难道我会吃了你?” 乘屿微蹙了眉,语气更冰冷:“……我?害怕?” “没在怕吗?不过是被我发现了一点小动作,恨不得现在就要立刻跑掉了。你是怕知道自己的过去呢,还是真的怕我对你有所欲求啊?” 说到这里,她好似有些忍俊不禁:“你自己觉得,你有什么可所求的?” “不会真的觉得我图你什么吧?你身无分文哎,我有权有钱,什么也不缺。唔,长相、身材嘛……” 她视线随着话音从他英俊的五官往下流连,乘屿在她毫不收敛的打量中,莫名升起去拉那裤腿的冲动,但他克制住了,仍一动不动,任她去看。 她终于道:“倒是还不错——但是你放心啦。我是事业型的女强人,才不会耽于美色呢。” “……我是真的想帮你。”她在他狐疑地目光之中上前一步,突然捉住了他那只正微微掩在身后,发抖着的手,道,“不要害怕,你听我说。” 他反射性地迅速撤开半步,抽开自己的手,还好殷容并没有跟上来再捉他的意思。 她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气,“乘屿,你生病了。你之前应该在长期服药。现在你所有的一切症状,都是药物的戒断反应。手抖、食欲不振甚至恶心、失眠、易怒……” 她顿了顿:“有没有浑身不知名的疼痛或电击感,只能通过自虐来缓解的?” 乘屿蹙眉望她。 那眼神仍旧警惕,像立起一身尖尖角的刺猬,也像垃圾桶旁冲路人龇牙威吓的流浪狗。 他的体温比她低很多,冰凉的手指被她滚烫柔软的手心短暂包裹,留下了被灼烧的错觉,被她撩起的裤腿明明早已放下,却好像仍有什么未遮住,让他左右不是滋味。 “戒断反应很痛苦,陈平之会给你开一些药,缓解痛苦。 11.第 11 章 《金屋藏他》全本免费阅读 夜深了。 大哭了一通的殷容现在感觉很烦恼。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地翻了几个来回,一边第无数次怨恨自己的泪失禁体质,一边不断地回想刚刚陈平之电话里说的话。 “……病人会有自虐自残的倾向,你检查一下那种隐秘的位置,比如大腿内侧,如果真的有,或许还会衍变成自/杀倾向,千万要小心……” 她越想,气越不顺,实在不明白如此美丽的生命为什么会舍得有人放弃。 死了的话就不漂亮了,也不能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了。 这个世界确实一般般,很多时候让人郁闷、痛苦,但是只要熬过去,就会觉得自己很厉害——甚至因为有了之前的那些痛苦,成就感和快乐也会加倍。殷容深信这一点。 如果死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呀。 殷容不理解。她是那种很惜命的人,生了一点小病就要必须要去看医生才放心,所以才会相中了陈平之,给他发展的空间,也主要是让他24小时接自己的电话,来照顾自己身体的各种大小问题。 她现在还记得,刚大学的时候,她晚上睡前洗澡发现脚底长了个白色的小包包,上网搜了一下,算是失了眠,总觉得是不治之症,最后爬起来,逼着林隽怡深更半夜也爬起来,陪她去医院看急诊。 结果坐到了医生面前,惊讶地发现——那个小包竟然没了。 消失的无影无踪,怎么找都找不到。 脚底嫩滑细腻,什么都没有,殷容简直无语,红着脸结结巴巴向医生道了歉,拉着林隽怡从医院跑了出来,挨了林隽怡的一通大骂,然后连续请她吃了一周火锅求饶。 长了一个瞬间消失的小包包都够她辗转反侧的了,怎么会有人忘记了一切,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痛苦到要把自己掐成那样才能转移注意力……怎么还能表现地那么从容淡定呢? 真是会骗人啊,乘屿。 和林承雨一点都不一样。 刚刚陈平之的助手送了药来,乘屿当着她的面吃下了一粒安眠药,他答应了她会接受治疗,不会也是骗人的吧? 应该不会吧? 殷容又翻个身,终于慢慢进入了梦乡。 - 暴雨如注,路灯昏黄,夜色静谧却又透着几丝诡秘。 殷容又回到了那个雨夜。 车前依旧“砰”地一声闷响,她依旧撑着伞下了车,车前依旧昏晕着那个男人,但她这次却怎么都叫不醒他。 他双眼紧闭着,脸颊和手都冰凉。是触碰就会让人发抖的凉。 雨水从他的眉眼、鼻骨蜿蜒而下,他的胸膛没有一丝起伏,完全失去了生气。 殷容在梦里再次颤抖着拨通了林承雨的电话。 可下一秒,手机铃声却从面前的男人身上响起—— 她定定地看着,终于确认,面前这个完全失去了生气的男人,就是如假包换的林承雨。 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乘屿。 伞从手中滑落,瓢泼暴雨瞬间浇湿了她,她不受控制地俯身在地,去拍他的脸颊,呼喊他的名字,可这一切通通徒劳无用。 他第一次没有回应她。 他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殷容急促地呼吸着,她猛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她喘息着,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按着自己胸口狂跳不止的心脏。过了几秒,突然起身从卧室里跑了出去。 已经到了黎明时分。 她拖鞋都没穿,急急地拍打次卧的门,没人应,她干脆利落地打开了门冲了进去。 屋内竟然开着灯。 比初升的太阳还明亮。 乘屿被她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发丝有些凌乱,面色霜白。 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衫,许久不开口的嗓音有些沙哑,带点惊讶:“你怎么……” 一句话还没说完,殷容就向他急急跑了过来。他有一瞬间以为她要拥抱他,或者吃了他。 但她只是两手齐上阵,狠狠地捏了捏他的脸颊。 动作之大力,甚至将他脸揉到变形。 乘屿一动不动,任她发泄。 他想或许这就是他需要提供情绪价值的时刻。 半晌,女孩开了口。 她喊他的名字:“承雨。” 有些生气,有些咬牙切齿,却被乘屿听出一丝害怕来。 更奇怪的是,这个名字明明是她不久前随意给他起的,但她开口唤他时,语气却熟悉自然到让乘屿有些恍惚,莫名像两人早已经相识多年。 女孩穿一件柔软的纯白色吊带睡裙,微卷的栗色长发散落,话语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懵懵鼻音,软绵绵地,“我想要你快乐,好好地活着。” 他不说话,于是她扯他的脸,威胁的语气:“你听到没有?” 他被控制在她的魔爪之下,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 殷容开始尽情地“奴役”乘屿了。 她对自己那夜眼泪汪汪、颠三倒四、糊里糊涂的失败表现怀恨在心,将一切都归咎于乘屿身上,直指其当晚态度恶劣、表情冷漠、反应消极,没有提供他应该提供的情绪价值,要求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同时,也进行了深刻地自我反思。 乘屿在她的指示下把苹果洗好,盘子放在她面前。 她趴在沙发上翻一本剖析护肤品原材料的书,挑出来一颗最红彤彤漂亮的,咬的嘎吱脆响,过了会儿,突然朗声道:“乘屿,是我对不起你。” 乘屿正在厨房给她打刚刚说要喝的牛油果酸奶,闻言一顿,狐疑地向她的方向望来一眼。 她抽出湿巾擦干净手指,慢条斯理道:“我早就该这样对你了,是不是?” 怎么对他? 乘屿沉默着研究那陌生的破壁机。 机器好像出了什么故障,按了开关键轰鸣作响,却迟迟不动。他关掉电源,将上面零件拆下几个,略微思索,灵巧手指摆弄几下,又重新组装好,再次开机。 这次机器声音变得正常,重新顺畅地开始工作。 他打开水龙头洗手,听到殷容在哗哗水声之中总结:“我就是太善良了。习惯与人为善,虽然需要你服务我,也不好意思直接提。但没想到这样让你觉得自己没有用处了,是我的不对。” 总结来总结去,主要是突出了她的善良,然后彻底站稳了要他为她提供服务的脚跟。 乘屿道:“好的。那你改正吧。” 殷容不理他。她当然要改正。 她想起来陈平之的谆谆教导,对方说不要盲目地进行鼓励,也不要事事进行保护,而是要正视疾病,要把他当做正常人来相处,也要给予他更多的认同、理解、尊重和支持。 但首先,陈平之强调说,你要把他当做朋友。 牛油果酸奶被端了过来,上面还依她的意撒上了巴旦木碎,殷容喜滋滋接过,开始试着把他当成朋友,并给予认同了:“你放心。在我这里,你绝不是会一无是处的人。” 女孩笑意盈盈抬头望他,眼神干净澄澈,真诚不似作伪,但语调过于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乖巧之中杂糅着一丝莫名的狡黠。 “那真是太好了。”乘屿眼风凉凉,问,“还有什么其他的需要吗?” 殷容问:“你今天的药怎么还没吃?” “一会儿吃。” 殷容哼了一声,她从沙发上爬起身来,跑去拿来药和水,谨慎地盯着他:“现在就吃。” 几片颜色形状各异的药被塞在他掌心,还留有她指尖的温度,乘屿已经按时按量吃了几天,如今看见那药便能想象到吞咽的艰涩感觉,以及下胃后带来的一系列恶心、眩晕、无力之感。 情绪或许有恢复,但副作用仍明显,让他下意识想抵触。 但殷容绝不是好糊弄的人。 尤其是陈平之在外地会诊回不来,远程给乘屿线上问诊开药,殷容坐在旁边认真监控了全过程,逼他老老实实地有问有答,对他的症状堪称了如指掌。 “戒断是要一个时期慢慢恢复的,”陈平之在视频里笑呵呵地摸着肥肥的下巴,“就像殷大小姐说的,失忆确实是好事情,可以忘掉过去,重新开始。等病好了,能够健康地看待过去,说不定记忆也就自然而然地恢复了。” 殷容当时立刻在旁边给他了一个得意的眼神,意思是自己的说法得到了医生的官方肯定。 她还把这事告诉了宋阿姨。 她拉着宋阿姨的手摇来摇去,撒娇喊宋宋,让宋阿姨在她不在家的时候看着他,说他生病了,不肯好好吃饭,不看着他吃可能会被偷偷倒掉,可要小心了。 她还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瓜做鬼脸,说他失忆了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叮嘱宋阿姨把拿手菜做一个遍给他尝尝。 宋阿姨深深点头,一副包在她身上的模样,表示自己别的不敢说,看人吃饭可是一把好手,家里小孙女不吃饭也全都靠她,保证摸清楚乘屿的胃口,一定把他喂得白白胖胖。 殷容见他半天不动作,催促道:“快吃呀。” 乘屿握着药沉默着。他实在很不习惯这样带着点命令的语气,还让他做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情。 可他掉入她的世界,被无微不至,也无孔不入地包裹着,竟然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对付她才好。 殷容看出他的不情不愿,她劝慰道:“你吃吧。总归吃也难受,不吃也难受,吃了还会慢慢好起来呢,我看你这几天手都不怎么抖了,是不是?再说了,恶心就吐一吐,眩晕就睡一睡,没力气就歇着,有什么的呀?” 他面色微动,凝神望她——他确信自己一点都没表现出这些药物副作用的影响,只是陈平之当时简单提醒了一句,她竟然就记得这么清楚。 殷容催他,哄小孩的语气:“你乖乖吃完,我给你一颗巨珍贵的草莓汽水糖,吃了就不苦了。” 男人轻叹一口气。他端起水杯仰起头,玻璃杯中水流滑过,喉结滚动,待咽下后,手里果真多了一颗粉色包装的糖。 他望向茶几上随意扔着的那个超大粉色包装袋,上面的图案和手中糖果图案一模一样。感觉这一袋子能有上百颗糖。 他重复她的话:“巨珍贵?” “嗯嗯,这可是我的糖。”她挑 50-60 第 51 章 第 51 章 林承雨的语气很平静,好像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苦涩,在殷容的脑海里迸开烟花。 他说,她应该知道,他一直喜欢她。 一直……喜欢她。 殷容撑着化妆台,感觉大脑很是缺氧。头晕,腿也软,嘴唇又干又麻,张开时微微颤抖,让她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撑着梳妆台面,慢慢地坐下来。 她平复着呼吸,大脑才发现自己声音要多绵软有多绵软,只说了三个字还喘息了一声,这么普通的一句话竟然像喝醉了一样,也像撒娇,几乎完全不像是她平日里自己的声音了。 那边林承雨显然也吃了一惊,殷容听见他好像吸了口气,忙清了清嗓子,严肃了一点,但还是无力的,甚至有几分慵懒的沙哑:“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还说听得到。 实际上根本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林承雨无意识地攥紧自己的手机,感觉呼吸都有些不畅。 从离开殷容家到现在,他已经想尽各种办法说服自己,也反复警告自己—— 要冷静,要稳重,要沉住气。 不要冲动,更不要像个妒夫,一不小心毁掉他们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关系。 可那个一惊。 他从来没有如此直白地表露过自己的情感。 不管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都习惯包裹一层密不透风的透明质料,叫人隐约看得出,却一点都摸不到。 他也从来没有如此冲动地说过这样几乎不过大脑的话。 确切地说,他也很少去做自己完全没有准备的事情。 而今天的一切都很反常。 这和他预想的告白场景完全不同。那些话也完全没经过思考。 直觉先于理智,情感顺着冲动打开的那条小小口子满溢出来,连他自己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完全控制不住。 他也不想再控制。 无数次的克制,数不清的犹豫,时不时的后悔,充斥着他的整个少年时期。 林承雨并不是个喜欢假设的人。 但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想,假设当年他毫无顾忌地开了口,会不会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他们从前相处的那些片段,或快乐或悲伤,现在想起竟然都还历历在目,就像昨天刚发生的一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小学,初中,高中?”林承雨回忆着他们的从前,轻而缓地笑了下,“我也不知道。” “我其实是一个很擅长掩饰的人,但这件事我一直掩饰得不够好。”他好似有些自嘲,但更多的仍是温柔,低声呢喃道,“……我以为你知道。” 不约而同地,两人的呼吸都放得很轻。 窸窸窣窣地交缠着,像弥补过去所有空白的沉默。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林承雨终于听见她平静的回答。 “我不知道。”她说,“你以前从来没有说过,所以我从来不知道。” 林承雨有些发怔。 “……原来这样。”他突然好像有些恍然,也松一口气,温和问她,“那现在,可以算是你已经知道了吗?” 殷容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 “那么请问,”林承雨温声道,带着拨云见日的明朗笑意,“我可以正式地追求你吗?” 殷容顿了顿,硬邦邦道:“好像没有人会问这种问题。” 林承雨失笑。 “只是有些担心,万一你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会不会给你造成不便?”他含着那笑意,低声道,“不过就算有……我也没有放弃的打算。” 殷容在此刻突然有些恍惚。 林承雨嘱咐她早点休息,她也觉得自己是该休息了,于是晕头转向地挂掉了电话,转头去了卫生间放水,准备泡澡。 水哗哗啦啦地放了半天,没存上一点儿,她怔怔看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去按排水孔。 她好像好久都没给自己放过洗澡水了。 这么细细一想,最近她好像什么都没管过,连泡澡都是乘屿提前给她准备好——是不是太不注重男女之间的界限了? 不注重到……可以唇碰上唇的那种? 话说回来,乘屿…… 他刚刚真的和她接吻了吗? 还有林承雨…… 他刚刚真的向她告白了倒垃圾的年轻男人到底是谁? 是不是那个和她一起直播,还被她缓慢地转,半晌才问:“什么样的喜欢?” “当然是,”林承雨轻声道,“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殷容没有回答这一句。她头脑混沌地在思考。 ……什么算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刚刚那个充满占有欲的吻吗? 她沉默着,像是无声的质疑,或走神的思量。林承雨莫名在这一刻感到慌张,他攥紧了手机,克制地等待她的回应。 半晌,女孩终于出了声,声音很轻,带着含混的酒意。 她思绪有些混乱地道:“我不明白。” 她不明白……她怎么会不明白? 林承雨几乎没有措辞,他一秒都没有犹豫,坦诚地道:“是想和你天天见面,想要你做我的女朋友,想要和你结婚,再共度一生的……那种喜欢。” 话音落下,林承雨自己也吃了吗? 浴室水雾氤氲,热气蒸腾,殷容感觉酒劲上涌,头脑不太清醒。她强撑着,迷迷蒙蒙地盘算起来。 林承雨告了白,说要追求她,那么她和他是被追求者和追求者的关系。 那她和乘屿呢,一句话都没有说,却接了吻。他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想不明白。 不过不重要,都不重要。想不明白就算了。 男人嘛,都是小事情。哪里有工作来得重要? 殷容很快糊弄了自己。 她糊里糊涂地褪去衣衫时,突然震惊地发现,那条漂亮的蕾丝内/裤竟然完全shi透了。 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虽然这也算是排卵期的正常现象,但她仍很烦躁地直接把那条内裤丢掉了。 殷容一直自诩事业型大女人,从来不近男色,且对绝大多数男人持相当刻薄的批判质疑态度,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生理反应。 这家伙,有遗漏的工作消息。 手机里有林承雨之前发来的狗狗视频。 他说小岛学会了接球,他给她发来了视频,想让她看看。 小岛是殷容下午给那只萨摩耶起的新名字。她说它像是有雪白沙滩的海岛。 萨摩耶很可爱,他低声唤着它,修长漂亮的手扔出去了球,被狗狗跳着捡了回来。 他道声“乖”,男声在浴室里回响,很有磁性,音调轻快,殷容播放了两遍,然后回复了个表情包。 林承雨很快回来消息,和她说晚安。 殷容指尖顿了顿,便去检查工作信箱,意外地发现手机里还有一条未读短信。 是昨天物业发来的。 [尊敬的业主您好,为保障小区电力设施的安全运行和长期稳定性,根据线路检修安排,您的住宅区域将于明日晚22:00-22:30停电半小时,请您提前做好准备,我们对给您带来的不便深表歉意,感谢您的理解。] 殷容瞳孔地震。她的酒完全醒了。 半个小时。 刚刚竟然停电了半个小时。 才不是什么自欺欺人的蜻蜓点水,一不小心。 ……她是真的和他无比激情地接了吻,时间长达整整半个小时。 …… 殷容,和她坐下来时感受到的……它的跳动。 现在倒好,她感觉她自己也开始一跳一跳。 殷容“腾”地坐起来,端起杯子连喝几口水,又颓然倒下了。 倒下还是那张俊脸。 他长得帅她早就知道,林承雨从小到大多少女孩子喜欢,他肯定也是一样。 她开始胡思乱想。 不知道他谈过恋爱吗?谈过几段?她应该抽空问问他才好。 ……哦,差点忘记,他还失忆了。 那说不定现在就有女朋友呢?只是把女朋友忘了?! 不得不说,也是有这种可能性。 殷容冷着脸起身上厕还真是狐狸精一样的男人。 不容小觑啊。 她冲洗了会儿,泡在浴缸里,紧绷的大脑慢慢放空,终于感觉酒意褪去,人也好像冷静下来了一点点。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怎么就接吻了呢? 可能是当时太紧张,可能是酒意冲昏了头脑,也可能是林承雨的告白太突然太震撼,她竟然都记不起来什么细节了。 好像是从停电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撞上了,来电了灯亮起时便结束了,大概这样。 停电应该只有一瞬间,所以他们好像也就是蜻蜓点水吻了那么一下下?说不定就是不小心碰到了的呢? 她殷容可不是谁都能看得上的,这么多年来,连恋爱都没谈过,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地献出去自己的初吻? 越想好像越是这么一回事。 她泡着澡,感觉是喝了酒的缘故,莫名感觉很疲倦,还渴得厉害,泡了一小会儿就几乎要睡着。 为提振精神,她摸来手机,准备看一看有没所。 踢踢踏踏地,猫猫头拖鞋上的绒球很不满意地乱晃。 这次从卫生间回来,倒头便睡着了。 …… 一觉沉沉睡到天明,累得她什么梦都没做,再睁开眼睛时,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 醒来还是感觉昨晚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真的停电了吗?真的接吻了吗?真的是半个小时吗? 细白手臂懒懒伸出来摸到手机,殷容眯着一双惺忪睡眼,先去找物业那条短信。 很快确认无误。 手机被扔到一边,她在床上呆滞地躺了半晌,才终于慢吞吞地起了床。 门被打开,先探出来半个脑袋。她偷偷摸摸地打量,想看男人正在干什么,却被香气勾引,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午餐做好了。 她在床上躺的时间太长,早饿了。 门缓缓地彻底打开,女孩娇娇俏俏地出来了。 厨房的,冬日也能灼灼盛放。 殷容不知道那花是什么品种。开始她以为应该是和绿萝水竹之类的一样,是随便浇点水就能活的类型,毕竟现在年轻人会养花的好少,而且它买回来的时候是小小一株绿芽,很快就茁壮成长,每天随风招摇,看起来很是好养。 但后来乘屿离了家,也没有几天,那花竟然肉眼可见的就蔫了,她这才知道这好像是什么娇贵的品种,需要耐心仔细浇水施肥才可以活得好。 那花枯黄得厉害,但她才懒得管呢。没浇水,也没扔掉,只是有次偶尔路过看一眼,觉得糟心,直接随便塞在角落,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他回来泡澡的时候昏昏欲睡,等躺床上了反而开始失眠。 火烧火燎地那种失眠。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男人的面庞。 本来是想让这张冰山一样的脸色因为鬼片而出现点恐惧的裂缝,没想到他完全没有被撼动的意思,就连黑夜降临之时,他也不过是呼吸急促地阖上眼睛。 如果不是殷容和他挨得近,能感受到他细微地颤抖,估计还以为他只是在闭目养神而已呢。 那么害怕,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怎么会在吻她的时候,看起来那么的…… 殷容翻过身夹住被子。 那么的……不知道克制自己的色相。 英挺的背上轻柔地拍。 他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几乎是环抱的姿势,占据覆盖了所有她的影子。 殷容咳得鼻尖和眼尾都红了,他抬起手,修长手指将她眼尾水意抹去,指腹路过唇瓣,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下。 沈明雾眉梢微挑,淡声问:“……你怕什么?” “我有什么是那副老样子,冷着一张刀疤脸“嗯”了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隐约觉得男人好像哪里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说不清楚是变得更真实了,还是变得更虚伪。 这狐狸精一样的男人,实在让他捉摸不透。 算了。卫希重新看向前方。 小姐玩得开心就好,他瞎操个什么心。 路途遥远,殷容看完手机又开始翻看最新的产品检测报告。 纸质的,厚厚一沓,捧在腿上,一页一页地翻,看得很仔细,直到林承雨发来消息。 这时候她也有点累了,便一边看,一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就像高中晚上学习累了的时候一样。 在每气,叫赵希儿,让殷容一眼想到赵灵儿。 长相也是清纯可爱的类型。她是在可怕的?”殷容下意识地就反问,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她含羞带恼地睨他,离得近了,恰好看到他喉结上昨夜被她指甲划出的蜿蜒红痕一道,和唇角被她咬伤的浅痕一枚…… 她自己倒是好整以暇,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沈明雾道:“我又没有逼你对我负责。” 殷容反唇相讥:“我是那种负不起责的人吗?” 沈明雾眼睛一亮。 “你当然不是了。”他在她身边蹲下,仰头看她,微微勾起唇角,那血红色浅痕好似更明显:“所以,你要对我负责吗——姐姐?” 第 52 章 第 52 章 殷容咽了咽喉咙。 她瞥一眼仰头望她的男人,他一双眸黑白分明,澄澈又干净,唇边笑容纯净无害,和昨晚染上欲/色的模样相去甚远,让她几乎分不清他的“负责”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避重就轻:“……我不是一直在对你负责?” 他歪歪头,黑眸眨了眨,有些无辜,却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拽回原地:“我的意思是,负另外一种责。” 殷容顿了顿,语气干巴鼻,微张的唇,她拉开距离时不情不愿蹙起的眉,紧跟着探来的舌,和最后灯亮起时,那被月色浸透了的,水润而迷离的黑眸。 甚至还想到了他手按在她腰肢间的触感了,还没多长时间,那花便又支棱起来,甚至还冒出了小小花苞,他将它们摆回原位,有几朵已经迎风开了,是漂亮柔嫩的粉色。 殷容的视线从那粉色的花慢慢转移到男人身上。 阳光透过玻璃窗,透过那花,透过他身上的薄薄布料,映出那肩宽腰窄的漂亮线条。 鲜榨的红薯条刚出锅,男人随意夹起一根吹了吹,又慢条斯理地咬下一口,垂眸品尝。 蘸料染在唇角,他的舌尖不经意地轻轻勾了下,颜色和窗台上的花一样,都是漂亮柔嫩的粉色。 殷容一个不慎呛到。 碗咣当落在餐桌上,人猛地咳嗽起来。 那醒酒汤在喉咙里泛上无尽的清甜馨香,莫名也像是昨夜的果酒味道。 男人蹙眉快步走过来。 他微微弯下腰来,哄小孩一样,在她巴:“哪一种?” 他小指慢慢勾上她小指,垂下眸,抿着唇不说话。 小指的温度直指心口,殷容感觉一颗心开始砰砰乱跳。 不是没有男人在她面前主动释放过魅力。 从小到大,她见过的爱搔首弄姿的男人多了去了,稍微有那么两三分姿色,就觉得自己帅出天际,总要在她面前绕来绕去,吸引她的注意力。 小时候主动揪她小辫子的,被她胖揍了一顿。 长大后在她面前吹牛X的,被她无情戳破顺带言语羞辱一番。 如今在生意场上,竟也有人“投其所好”,酒场上安排两个小帅哥坐她身边,说是刚毕业的男大学生,带着一股青涩的风月味道。 殷容从来坐怀不涟,唇微张,刚准备继续说些什么,却猛地被殷容捂住了唇。 “好了好了别说了,”殷容叹道,“我知道了。” 这小子。 不捂住他的嘴,下一句估计还是“姐姐”两个字。 咬得清晰,嗓音磁性又动听,还有种他独有的柔软,要把殷容的骨头都听酥掉。 她已经发现,他之前并不是爱姐姐长姐姐短的类型,所以偶尔这么一叫,让人心瞬间就软掉,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特别是他性格其实本身相当独立成熟,并不是喜欢别人来帮忙的类型。确切地说,殷容依赖他更多一点,至少在生活方面,事事都习惯他为她考虑。 所以他开口叫出来“姐姐”两个字,莫名其妙就带着撩拨的意味,根本不够真心实意。这一大早刚起床的,殷容不敢多听。 手心里是他柔软的唇,温热的呼吸,让她无限回忆起昨夜的那个吻,浑身酥酥麻麻地发痒。 殷容几乎没有思考,急急道:“我今天下午要出门去见个人,那你和我一起去。” 沈明雾动作一滞。 垂着的鸦羽遮住他有些惊讶的神色。 ……和她一起出门吗? 实在是让人意外的惊喜。 他原本只是想让殷容减少一些出门的时间……不,减少一点和哥哥约会的时间而已。 他没想到她竟然愿意带自己一起出门。 这样真的可以吗?她有仔细考量吗? 他明明长着这张和哥哥一模一样的这张脸,如果被别人看到的话…… “就这么说定了。”殷容见他半天还不说话,生怕又憋出什么她接不住的大招来,连忙道,“不要再说了,吃饭吧。” 就这么着,一锤定音,不能再讨价还价了。 殷容迅速把自己的手抽走,重新转回餐桌去。 沈明雾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慢慢勾起唇角- 殷容今天下午要去见个小博主。也是所谓“烂脸事件”的受害人之一。 这是李舒巧好不容易联系上的。 在她的软硬兼施下乱,并且委婉表明自己并不好这一口。 在大学毕业那一年,林隽怡还鼓捣着她一起去过男模酒吧,但她完全毫无兴趣,一个年轻男孩靠过来的时候,她打量了几眼对方的好皮肤,还主动张口问对方用的是什么护肤品,把人家问得一愣。 还被林隽怡敬佩地夸奖了半天,还到处宣传,自此奠定了她不近男色的勋章。 殷容此刻看一眼面前的男人,那勋章啪嗒一声就掉地上碎掉。 她迅速转开了眼神。 ……原来不近男色,只是因为那男色不够迷人,不够漂亮。 沈明雾仍不说话,小指动了动,勾得她又转过脸来。 只能殷容来说。 她半天才挤出来一句,结结巴巴地:“……你想怎么负责?” “你每次出门都太久了,我一个人在家很孤单。”他抬起眼来,轻声道,“我想多点时间和你一起。” “好不好?”他又勾勾她小指,眸光涟微微透露了些口风,但李舒巧尝试多次,对方也没有和盘托出,态度犹犹豫豫,殷容等不及,决定自己亲自去对接一下,给出十足十的诚意。 对方的地址是云城周边的县城里,高速要三个小时。 卫希开车,的时候,还是闭口不言,显然是没想到会闹这么大,有些害怕,也有些犹豫。 李舒巧说她和赵希儿约了时间,准备今天来见面拜访一下试试。殷容说你不用去了,我亲自去。 对方虽然没比她小几岁,但显然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李舒巧谈这样的事情太过于像谈生意,殷容不太放心。 沈明雾无所事事,还主动和卫希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卫希还刚上大一时做攒钱PLOG出了名,后来开始拍日常VLOG,再后来转型了美妆护肤博主,专门评测一些相对平价,适合学生党的产品。 没有做美妆护肤博主的时候,粉丝黏性相对较高,那时候她还经常聊聊日常,发发牢骚,很接地气。 后来慢慢变得商业化,虽然没签公司,但广告接得越来越多,推荐语也越来越浮夸,经常推荐一些买回去用着不对味的产品,又是粉底卡粉脱妆,又是口红试色加滤镜等等,粉丝脱圈不少。 她是这批说“烂脸”博主里面,发声最少的一个。 简单发了一条帖子在那里,后面就继续发广告,评论区也不管理。 有人说雪绒膏没那么离谱,说她恰烂钱,她不回复也不删除,就那么孤零零撂在那里。 李舒巧打听了一下,小姑娘圈内评价其实还是不错的,好像这几年缺钱缺得厉害,才广告接个不停。 后来与她对接上,发现她态度也很客气礼貌,多少带有些歉疚之意。但说到重点浮现出几个片段来。 穿着白衬衣,冲她笑着的那个少年,尤其清晰。 ……林承雨从那时候就开始喜欢自己了吗? 那她呢? 她自己,到底有没有一瞬间,喜欢过…… 车子进入山洞隧道。 光线瞬间全部暗下来。 隧道幽深狭窄又漫长,灯光并不明显,视野漆黑一片,报告也看不到了。殷容此刻也懒于开顶灯,干脆合上放在一旁。 山洞很长,车子行驶一会儿,转了个弯,前方仍不见任何明亮。 ……好像有点黑呢。 殷容慢吞吞转过视线,看到身边男人已经阖上了眸,就像昨晚停电时的模样一样。 她低声问:“……怕结结巴巴地道:“是都不太像……”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变了脸色。 殷容了然地点了点头:“你已经见过刘思殷了。她也知道我们有联系吗?” 赵希儿不说话,脸色慢慢地涨红了。殷容思索着:“如果她知道我来找你——可以说我是来买通你的,倒是可以把这顶帽子扣得更实呢。这是我表姐从小就喜欢玩的伎俩。” “没、没,”赵希儿急急道,“她只是知道李舒巧找了我,但李舒巧找了很多人。她不知道你今天会来我家。” “嗯。”殷容定定看向她。赵希儿的衣服是几年前的款式,泛着多次水洗后干巴巴的白色,她身形瘦小,腰背都弯着,面色发黄,和她大学时期的视频相差甚远。 她是该开口拉揽赵希儿的,该情理利法地输出一通,吓坏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但她深吸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就跑了题:“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见面会约在家里?” “因为……家里比较方便。而且隐蔽。”赵希儿不怕?” “嗯,”他很快地答道,“有一点。” 他的手就放在殷容手旁。 那手修长又漂亮,殷容想了想,轻轻覆盖上去,小声道:“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 他的手背很凉,在她覆盖上来的那一瞬间却旋了过来,手心很热,瞬间就握紧了她的手,然后轻轻将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殷容被带过去一点点,紧接着,一个沉沉的脑袋坠在她肩膀上。 “姐姐,”他在她肩膀上蹭了蹭,柔软发丝撩着她脖颈,声音极低极轻,“再抱一下我。好不好?” 第 53 章 第 53 章 殷容发现自己很难拒绝他类似于“姐姐,xxxxx好不好”的句式。 她隐约感觉男人好像也发现了,不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同一招数,然后她还一而再再而三地随他心意。 反正他说得也对,都“再抱一下”了。 又不是第个年少的深夜里,她学一段时间学到累了,起身休息时拿到手机,看看对方的回复,再接上句话茬,来来回回,不疾不徐。 直到两人当天的学习计划都完成,最后一起躺在床上,在枕边互道晚安,安心睡觉。 那时候连睡觉也是件开心的、值得期待的事情。 因为一睁开眼睛,又会在学校见到对方。 殷容抱着那沓报告,难得地跑了神。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突然回想起了她的学生时期。 她和林承雨认识那么多年,一起经历过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 当时她以为长大之后会遇见更广阔的天地,所以年少时的那些小事,那个人,根本不值一提。 但没想到历经的景色,遇见的人越多越繁杂,当时的那些记忆便越深刻。 时不时的,就会在脑海中还是熟悉的配方,两人落座在后排。 殷容一上车便投入工作之中,开始细致地研究李舒巧发来的消息,了解那个博主的具体情况。 小博主网名叫村中一支霸王花,真名却很秀一次,有什么的。 而且……情人似的。在黑暗之中拥抱,在光线来临的前一秒钟放开彼此,重新归回原位。 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里应该是整个县城最豪华的一个小区。 虽然和云城比不了,但周边配套设施也相当齐全,学校医院公园什么都有,小区里景观雅致,门楼中间甚至还有雕塑和喷泉。 殷容在岗亭通报了房号和业主姓名,对方打了电话沟通几句,很快便礼貌放行。 “对方是女孩子,你俩就不要上去了,再吓到人家。”殷容推开车门,道,“在这里等我一下吧。” 卫希早习惯了,座椅一拉就躺下,但沈明雾还是下了车。 他抬脚想跟着她走,但只走了一步,又站住,只道:“……注意安全。” 殷容头也不回:“放心。” 沈明雾:“有什么事情打电话,我就在楼下。” 殷容胡乱一点头:“知道了。” 沈明雾又问:“你去几楼?” 殷容忍耐着:“十五楼。” “房号多少?” “1502。”殷容的脚步顿住了,回身一记眼刀劈在他身上,“你再啰唆一句试试看呢?” 搞什么呢这人? 是送她去幼儿园呢? 男人低低笑出声来。 午后阳光给他的轻浅笑容添加一层柔光滤镜,他轻声道:“我在这儿等你。” 有些人发自内心的笑容很少,所以偶尔真心笑起来时,会格外让人印象深刻。 殷容怔了一下,然后他真的还挺好抱的。 殷容环上他背脊的时候,有些心猿意马地想。 她发觉他身材实在很不错。看起来瘦,抱起来才发现很大只,和她拥抱过的所有的闺蜜都不一样,是陌生的、硬朗的、男人的感觉。 腰劲窄,背肌线条流畅漂亮,隔着衣服,已经能隐约感受到他的体温,还有肌肉的手感,好像是很有弹性又很结实的那种…… 触感也应该会很细腻吧。因为他的皮肤很好,白皙透亮,几乎可以帮她给雪绒膏打广告。但具体是什么手感她也想不好,如果去除这层布料…… 殷容的思绪在黑暗之中乱飘乱绕,车子又过了一个弯,前方隐约出现了些光线。 沈明雾在那光亮之中放开了手,轻声在她耳边低语,道:“……谢谢。” 殷容回过神来,她含糊地“唔”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然后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下前方的后视镜。 卫希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表情平静,好像什么也没看到。 这种感觉很奇妙。殷容想。 就很像什么不能见光的地下转身就走。 她嗓音凉凉:“……叫你不要啰唆了。” 开玩上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 暖气开得很足,对方穿件背心短裤,四仰八叉地占满了大半个沙发,手上捏着根烟,桌上有没收起的空酒瓶,地上有掉落又被踩踏了的烟蒂。 电视声音开着,手机也播放着短视频,他眼神有些涣散,余光看到她跟着赵希儿进来,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殷容也没有主动和他打招呼。 这是两室两厅四室的平层。 赵希儿的房间竟然是其中最小的一间卧室。 一个200多平方的平层,竟然好像只有这一间小小的卧室是属于她的天地。 而这里的装饰也不值什么钱,殷容看了觉得熟悉,想了会儿想起来,和她大一布置寝室的PLOG是几乎一样的风格。 李舒巧已经和她谈了很多,应该是连条件也谈了。赵希儿模样很安静,垂着头,面色有些惶恐,等着殷容兴师问罪。 但她没有。 她只是笑着说了句:“你和你弟弟长得不像啊。” 赵希儿讷讷地点了头。 希儿,希儿。 殷容刚刚看到客厅那张婚纱照,才突然明白了这个名字的真实含义。 赵希儿,和赵灵儿根本不是一回事情。 ……是希到那种会有狗仔跟拍的程度。”她主动去拉住赵希儿的手,发觉她的手很凉:“好啦,妹妹。别害怕——我又没有客厅的男人那么可怕。” 赵希儿猛地攥紧了殷容的手,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殷容正仔细地观察笑。 本大小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么一点小打小闹,竟然也有人在这儿啰里八嗦地,记挂在心上。 电梯上行,开门,殷容走了几步,按响1502的门铃。 赵希儿来给她开门,怯怯地,好像没想到是她来:“啊,是你……姐姐,你好。” “你好。”殷容笑得温婉平和,“你认识我是吗?” “嗯嗯,殷容姐姐。我看过你的直播。”她低声说,“来我房间说,可以吗?” “好呀。” 殷容进了门,立刻发现这个家里有些不和谐之处—— 装修风格极为老土粗糙,一眼看过去几乎不像是这个小区档次的装修,更不像是赵希儿这种时尚博主会住的地方。 玄关鞋柜乱七八糟满满当当,挤着一辆小孩的摇摇车,越往里走味道越呛。是烟草混杂着酒精,久不通风的味道。 殷容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包里的防狼喷雾,打量了一下房子出口通道。 客厅墙壁上挂着一对年轻男女的婚纱照,而布艺沙发她,从她过时的衣服到她惶恐不安的神色,不错漏任何一丝一毫。 两个女孩对视了会儿,房间内很安静,殷容轻声地打破了,像花瓶碎裂在地上。 她握紧赵希儿的手,眼神专注,声音温柔又沉稳:“他真的很可怕是吗?他是你的爸爸吗?他打过你吗?” 她思考着,话音越来越轻,带着小心试探的意味:“你选择在家里见面,是因为你的人身自由在一定程度上被限制了吗?他不喜欢你总是出门,对吗?你的财务状况呢,也被限制了吗?如果是的话,他这属于违法行为,你知道吗?” 赵希儿猛地放开她的手。 她呼吸急促:“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她站起身来,在狭小的屋子里绕了几圈,语气很冲,但声音仍旧很轻,“你难道不是来和我谈条件,让我供出来买通稿的证据的吗?这是我的家,我的家人,你是谁?又在这儿指指点点什么?” 殷容也站起身来。 她今天来之前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 出多少钱,都要把证据拿到,还要让对方死心塌地站在自己这一边才好。除了刘思殷,还有那个背叛她投奔刘思殷的原助理张成望,加上处处给她使绊子的欧秃头……她打算就借这一次的事情作为契机,一网打尽,清除内忧外患。 但她,赵希儿在后面追,一句话都没说,显然谈得并不愉快。这吸引了客厅男人的注意力,他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殷容。 赵希儿着急地挽留:“你等一等——” “等什么?”殷容冷笑一声,声音提了几分,在空荡的家中回响:“说实话,这东西根本没有那么重要,其他人便宜得多了去了。如果你是想从我这儿敲一笔的话,现在可以死心了,那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值钱。” “而且,”她冷冷地道,“恕我直言,你的账号早就做烂掉了。完全跟不上现在的潮流,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你现在带货还能带得起来吗?还有广告商愿意找你吗?” 赵希儿惊怒交加地望她,殷容别开了视线。 她知道这些话很伤人,很刻薄,也知道那个账号之前赵希儿做得有多么用心,但是她没有办法。 殷容必须说这些话。 要让那男人听到,听清楚,事情或许还会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她人仍往前走,声音愈发大了,语气冷漠得很:“你们这些做自媒体的,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做起来一个小账号就以为是什么摇钱树了?照你这杂七杂八的接单水平,说不好哪天就会被平台封禁。” “你……”赵希儿跟着她跟到了门口,突然大声了一些,是真的动了气,“你不要再说了!” “你懂什么?小公主,呵,凭什么有人生下来就是公主,就是天之骄子?有人生下来就是……”贫穷要把她淹没了,从眼睛里满溢出来,又被她恶狠狠地擦去,她吼一声,“你给我滚!” 说着,就打算关上门。 门却被殷容用手抵住了。 “如果是我多管闲事僭越了,我先向你道歉——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殷容拉了一下她的手,语速很快,声音极轻,这次用的是客厅完全听不到的音量,“但如果你想和你父亲、你弟弟断绝关系,让他们再也不敢这样对你,欢迎你随时和我联系。” “我向你保证我可以做得望儿子出生的意思啊。 殷容笑:“很正常。我和我表姐长得也不像。” 赵希儿道,“万一……万一我们被人拍到……” 殷容被逗笑:“我觉得我们这事儿应该没有火到——”殷容定定地望着她,慢慢关上门,“只要你有勇气。”- 沈明雾站在楼栋底下等。 寒风凛冽,他穿件黑色冲锋衣,人松松靠着石柱,双手环臂,食指一下下地叩着,眉越拧越紧。 卫希在车里扫了他一眼,觉得厌烦,干脆调了个头,眼不见为净。 这人——把小姐当傻的吗?她多聪明啊,反应机敏,心中有数。那小包里,什么防狼喷雾、报警器都随身携带着,小姐是会吃亏的类型吗? 再说,他才是小姐的保镖好不好?就算小姐有什么事儿,也肯定先找他,轮得到这人什么事情? 沈明雾确实很担心殷容吃亏。 这种事情总归容易起冲突,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言语上的,她自己可能都不觉得有什么的事情,却会让他的心里很不好受。 就比如当时那些网络恶臭生物给她造的黄谣、P的遗照…… 光是想,就让他咬紧了牙。 如果企业老板是男性,还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吗? 平心而论,沈明雾自己的创业之路也绝不是一帆风顺,也有网络上舆论四起,处处着火的时候。但都是就事论事得多,并没有人会去刻意揣测一个男性老板的私生活。 怎么男性出入酒场就是谈生意,女性出入酒场就是不检点? 沈明雾以前从没有注意,也从没有发觉,世界竟然对女老板抱有如此大的恶意和挑剔。 世界是这样的没错,但殷容正在身体力行与这样的世界对抗。 既然她要反抗,那他就要站在她身边,为她磨好武器,为她挡去一些剑刃风霜。 压下那些消息是根本克制不住的本能。 要删除着眸喘息着,低低“嗯”了一声。 卫希道:“没事就正常点,不要吓到小姐。” ……正常点。 吓到……小姐。 卫希冷冰冰的话语在他耳畔不断回响,意外地起到了些安抚之意。沈明雾深吸一口气,努力慢慢坐直了身子。 声音重新恢复平静林承雨怎么会这样自顾自随意地结束聊天呢? 他明明最会调节气氛了,而现在两人之间气氛几乎处于凝结状态,只能李舒巧没话找话。 她左右看看,视线落在楼栋旁边挂着的红灯笼上,开始硬聊:“哎呀,这一年一年的,从上学到现在,时间过得可真快……看看,这么快就又要过年了——哦,对了!” 李舒巧很开心找到新话题:“你上次梳理上门封号,还要一个个起诉过去。 这种渣滓,一个都不能放过。 要让他们挨次打,下次想张开那张臭嘴前,才会知道害怕。 正想着,突然有个陌生的女声喊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那声音很惊喜,也很热情:“承雨!” 沈明雾顿了顿,抬起头望去。 李舒巧一路小跑过来,向他挥舞着手臂,笑着:“你怎么也在这里?” 第 54 章 第 54 章 大事件大事件! 本来冬天冷风就冻脸,再加上李舒巧一激动,跑过来还没几步,脸就涨得通红。 怪不得殷容叫她不用来了,说她自己来就好,原来是有人陪她来了啊——那在楼下环臂等待的男人,不是林承雨还有谁呢? 像现场看了一场现实版的破镜重圆大戏一样,李舒巧简直想惊声尖叫。 这一对小情侣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哦,虽然不是没想到赵希儿的家庭竟然是这个样子。 她给出去的钱,显然甚至不会进入赵希儿的口袋,而是会全部落入这个溃烂的无底洞之中。 她从来都对女孩子们很大方。散出去给生活艰难的小妹妹倒也没什么,她还可以再赚。但这一笔钱或许会让对方的家庭对赵希儿产生更大的希冀,甚至激出更多、更可怕的渴望。 ……而面前如此瘦弱的赵希儿,还有得榨吗?她现在显然只能做个傀儡,在自己的事业上没有任何的发言权和决定权了。 现在这一步是造谣,下一步会是什么? 殷容做不到坐视不理。 她很平静地道:“我本来是打算来要证据的。但我现在觉得证据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如果你是这种态度,那就算了。难道打算用我的钱去供那样的人花天酒地吗?想都不要想。” 说完,殷容拎起来包就走,没有一丝犹豫。 赵希儿哑口无言,她只能跟在她身后,走过客厅,走过来时的玄关。 两人谈话都还没有半个小时。殷容在前面走正儿八经的小情侣,但在李舒巧心中也差不多了。 虽然两人从来没谈上过,但当年到底有没有暗潮涌动,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殷容的同桌,隔着殷容还能看见坐在旁边的林承雨,她能不知道? 在李舒 误会终究能够解除,遗憾也终究会被填满。殷容这么多年都没有男朋友,林承雨更是洁身自好,不是在等对方是什么呢? 哦,还有呢。 李舒巧突然想起来,她前一段时间还有次在生意场碰上林承雨,两人聊了会儿生意,最后林承雨看起来有些犹豫,还有点不好意思,问她了不了解男方上门的话,提什么样的礼物比较合适。 他甚至还有一个清单,拿给李舒巧看了看,让她帮忙把关。 当时她看得仔细,认真给出了不少建议,完了还开玩笑地问,林总是要上哪家的门呀? 林承雨笑了笑,目光追随在不远处的殷容身上,也开玩笑地说道,当然是上喜欢的女孩子家的门。 李舒巧当时就想问一句是不是殷容呀,话都到嘴边了又捂了回去,怕万一不是,那可太尴尬了。 现在想想她可真是想多了,不是殷容还能有谁呢? 但李舒巧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会发展得如此……成功。 她目光闪闪烁烁地从“林承雨”喉结上的红痕,看到他被咬破的唇角。 她勉强保持着面上的沉稳,尽量平静地和他打了招呼,笑道:“你和殷容一起过来的吗?” 沈明雾闲闲打量她几秒,唇角微勾,道:“对,我和殷容一起过来的。” 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李舒巧觉得有些微妙的不对劲。 是衣服的缘故吗? 男人着一件黑色冲锋衣,遮住了些下颌,看起来有几分冷硬的味道。虽然唇角是上扬着的,但李舒巧还是觉得,和平时林承雨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不太一样。 但她没细想,只笑着揶揄道:“最近我们这些麻烦你也知道了吧?是不是也暗中帮助了一把呀,林总?” “是知道,也确实有自作主张地做了点小事,算不上帮什么忙。”沈明雾挺客气,笑意懒散,并不直达眼底,悠悠道,“但我可不是什么林总呢。” “对对,承雨。”李舒巧笑起来,“嗨呀,你还挺客气。” 对方好似认可了这巧心中,这两人根本就是一对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同年同月同日生,男俊女靓,成绩优秀,家世更挑不出毛病来。 碰巧,殷容脾气最差,到处点火;林承雨又脾气最好,很会灭火,这不是天生一对是什么? 但当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会搞成那样。 她记得应该是殷容先说毕业打算去美国,后来又说更喜欢伦敦,林承雨好像默默地跟着从美国也一起改到了伦敦。 本以为两人高中毕业就可以双宿双飞,但最后殷容哪儿也没去,就留在云城本地读了大学,而林承雨独自一人去了伦敦,两人从那以后,几乎形同陌路。 朋友圈没有联系,同学群里相互避开……林承雨从伦敦回来了好几次,殷容都没出席,两人连个照面都没打过。 直到林承雨决定回国。 直到他们两人真的见了面。 在那个甜品店,林承雨看向殷容的眼神,让李舒巧觉得事情有了转机——命中注定的爱人,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向彼此靠近。个称谓,无所谓地耸耸肩,眸微垂,便没有再接话的意思了。 李舒巧愈发觉得怪异。 很奇怪——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和身材,但对方那眼神和表情都实在是……很不像林承雨。 而且脆躲到她身后去。 但殷容的脸色并不好看。 她穿了件黑色呢大衣,小脸俏白,没什么笑容,眉心微蹙,好像正在担心什么事情。 李舒巧一看便知不妙,她急急问:“荷包大出血了是不是?给她多少钱?” 她现在把公司当成自己家,公司出的血,跟出在她身上没区别。她拽殷容:“哎,还非不让我过来谈,你就是对这些人太心软……” “没有。”殷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一分都没给。” “……啊?”李舒巧慢慢睁大双眼,“那怎么回事儿,聊崩了?” 殷容也很烦躁。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会不会太偏激。刚刚那样的一番话,把赵希儿推到了风口浪尖的位置,她不知道赵希儿会不会因为她的话挨打——如果挨打了,赵希儿就能想得明白吗? 如果想不明白,又怎么办才好呢? “不是聊崩的问题,情况有点复杂,得从长计议。”她兀自想了会儿,问李舒巧,“你知道赵希儿家里的情况吗?” 这么一抬眼,才注意到她身旁的男人——他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被寒风吹得脸色霜白,连唇都失了血色,一双乌眸黑漆漆地望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有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莫名让她心里一揪。 “你在这儿站着干什么?”殷容蹙起眉来,“回车里等。” 这么冷的天在外面晃悠什么呢? 本来就容易生病,到时候又冻发烧了,不都是麻烦事儿。 沈明雾在原地站了几秒,旋身而去。 李舒巧松一口气。 承雨今天怪怪的。 她心里感叹了一句,心思便迅速被殷容的话吸引走了。两个女孩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起来- 沈明雾在车里坐了半晌,体温迟迟没升上来。 手冰凉,心脏冰凉,思绪也像被冰封住,一时竟然完全无法思考。 ……林承雨,他的哥哥,要向殷容提亲了吗? 殷容呢? 她会同意吗? 沈明雾深呼吸了几次,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用理智去分析他目前的处境,分析殷容和林承雨目前的关系进展,但他居然做不到。 是不是生病的原因? 他甚至感觉一阵阵的酸楚之意不断涌上来,从喉咙,到鼻腔,再到眼眶,让他眼尾飞上红意,控制不住地想落下泪来。 如果他们只是恋爱关系,他或许还可以像这样,用尽一切手段留在她身边。 但如果他们结婚了呢? ……如果他们结婚了,他对殷容来讲,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心脏突然像被人揪住了把玩似的,沈明雾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他弯下腰按住心口,想要止住那弥漫开来的尖锐的疼痛。 正神思恍惚之时,前排的卫希突然出了声。 “喂。”他声音很冷淡,“你没事吧?” 沈明雾阖用的那些礼物清单,后来准备得怎么样啦?是准备今年过年的时候上门提亲吗?” 男人身影一僵。 “提亲也是有说法的,”李舒巧滔滔不绝道,“今年的话,正月初二就是个吉日……” 她越说就感觉越紧张。 对面的男人明明没什么表情,不,明明还是微笑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寒风凛冽之中,在那幽深黑眸之下,李舒巧竟然慢慢地渗出了一身冷汗。 当楼栋门突然被推开,殷容闪身出来的时候,李舒巧立刻喊了声“容容”,连忙把话题掐断在这里,几步迎了过去。 李舒巧几乎想要拥抱她,或者干。 他沉沉道:“管好你自己。” 卫希冷哼了一声,车内重新恢复平静。 不多时,殷容回了车里。 车子启动,她仍蹙着眉,心思还在赵希儿身上转着,半晌才想起什么,转头望向沈明雾。 他脸色仍是苍白的,见她望过来,便也沉默地望向她。 那苍白让殷容心惊。她伸出手捏了下他的衣襟下摆,蹙眉,语气很差劲:“是不是冷?你穿得也太薄了。” “我不冷。”沈明雾道。 他敏锐地感受到了殷容在恶劣态度之下对他的关心。这让他产生了一些不切合实际的希冀。 “……那个女孩,”沈明雾定定望着殷容,轻声地试探道,“她知道我叫‘乘屿’。” 乘屿,承雨。 他现在听到这个音节,条件反射地就会觉得心脏很痛,是被人随意抓起蹂/躏的那种痛。自己说出来,就更是难受了。 他可不可以不要这个名字? 可不可以和林承雨么傻这人? 这么紧张的时刻还开玩笑。 殷容不耐烦地抬起头来,下句话噎在喉咙里,她结结巴巴地:“啊……承雨。” “嗯,你刚刚已经叫了我的名字了。”林承雨有点好笑,他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想和她一起看电脑,却被别的吸引了注意力。 殷容出门前松松挽了个发髻,工作专注时无意识地碰到过,如今散下几缕发丝,显得有些凌乱,几乎要完全散开的模样。 林承雨看了又看,终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帮她挽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碰到女孩子的头发。但他记得她高中的时候,也会在上课或认真做作业前随意挽个发髻。 他站在殷容身后回忆着她当年的模样,灵巧的手指转了几下,将那个发髻打理得整齐又漂亮,完全没有揪痛她的头发。 全程屏住呼吸地挽好,终于舒了口气,笑着问她,“忙晕了?” 他的手指没有碰到她后脖颈,却让她动作有些僵硬。她心思飘来飘去,手上却下意识地关掉了那些证据。 “站着干什么,坐呀。”她道,“今区分开来,做他自己? ……殷容会向他解释一句吗? 或许她会向他解释,告诉他林承雨是谁,然后开玩笑地说他们长得很像之类的话。只消短短的几句插科打诨的话,从此他便是他,林承雨便是林承雨,再也不需要牵扯到一起。 沈明雾抿唇望着殷容,但殷容的心思好似只分给了他那么短暂一瞬,很快便继续思考着自己的什么事情。 她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懒懒道句“别理她”,便又转过脸去。 第 55 章 第 55 章 赵希儿是在过年的前一天来找的殷容。 那时候公司只剩下殷容和沈明雾两人。 法定节假日调休得越来越奇葩,大年三十还要上一天班,殷容作为老板看了都觉得离谱。 作为制字化转型,还要注重可持续发展和环保方面,需要注意的细节很多。殷容做成了一个雪绒膏,还想做成千千万万个雪绒膏,要从护肤品进军化妆品,真正打响国产美妆护肤品牌。 赵希儿敲门的时候,她和沈明雾正脑袋挨着脑袋研究目前的生产布局,门声一响,殷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距离甚密。 男人就站在她身后,弯腰和她看着同一个屏幕,紧实的小臂撑着桌面,是一种近乎于环绕的姿势。 刚刚她过于专注所以没有感觉,这时一转头,才发现男人的侧颜就距离她咫尺之间,鼻骨英挺,黑眸微敛,呼吸轻缓,纤长睫毛根根分明。 明明他完全没有触碰到她,却几乎将她圈在了怀抱里,好像动一动就会贴上他灼热的体温,就像那个拥抱,就像那个吻一样。 尝到过一次,便让人时时难忘。 “……让开,”殷容咽了咽喉咙,道,“有人敲门没听到?” 他眉梢微挑,挺惊讶地转过视线,低声问:“我锁着你了吗?” 殷容这才注意到他只撑在她左侧这边,另一边完全是空着的状态,她如果想起身离开,随时都可以。他根本没有束缚她的自由。 她立即准备起身,男人却先她一步撤离,环绕着的温暖瞬间消失,变得有些冷冷清清。 “助理在身旁,怎么能劳您大驾?”沈明雾走向门的方向,道,“来了。” 他开门之后停顿了几秒,转头和殷容道:“你们聊。我出去买点吃的。” “哦。”殷容抬眼望。许是今天天气冷,赵希儿全副武装,戴了口罩,外加帽子和围巾的遮挡,只露出了两只忽闪忽闪的眼睛来。 殷容和赵希儿打招呼,“是你呀,希……希希?” 那个“儿”字被她咽回去,对方的名字就太像嘻嘻了。 两个女孩都忍不住弯了眉眼,有点想笑。 兴的时候一切正常,不高兴的时候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撂,赵希儿不明白以前让她觉得骄傲的高大身影怎么会一点点变得可怕起来。 更可怕的是,弟弟长大了,长得和爸爸一样高大,上学没钱花,学着伸手向她要。 但他们也不是一直都很不好。赵希儿总是这样想。 爸爸喝醉了打骂她的时候弟弟会保护她,直接和爸爸动起手来;而爸爸酒醒之后也会抱着她哭泣,道歉,说他有多么多么不该这样。 从前的那些快乐不似作伪,变质了之后,和悲伤、痛苦杂糅在一起,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分明,而是像深棕色的泥淖一样,温暖地抱着人往下掉。 赵希儿没有和殷容聊多久。她觉得这些事情没有什么讲述的必要。 世界在变,人会变化,也会成长,沉溺在无望的过去之中,属实没什么必要。 她只问了殷容一个问题:“你怎么能保证让我脱离现在的处境?让他们一辈子找不到我吗?” “不,不是的。谁能保证对方一辈子找不到你?就算我保证了,你也可能会在人群之中发现稍微有些相似的身影而心悸,或者在陌生人敲门的时候感到恐惧。”殷容仔细看过她脸上的伤痕,沉默了会儿,道,“想脱离现在的处境,只能让他们害怕你。” “这没有那么简单。但也是我自己正在努力做的事情。”殷容道,“如果你愿意,就和我一起。” 赵希儿点了点头。她将证据资料整理放在一个U盘里,交给了殷容。 殷容让她近期避避风头,给了她一个电话,说是她熟悉的美容店老板,是个很好的姐姐,姓宋,做疤痕修复很有一手,让赵希儿去那里暂住,休息一段时间。 两人的谈话很快结束。 没有推心置腹,没有抱头痛哭,甚至没有什么互相安慰的话,但赵希儿离开的时候,却觉得心中渐渐生长出了一股力量。 因为殷容笑着对她说:“再见,村口一支霸王花。” 这是她十八岁那年胡乱起的网名。 莫名其妙地,在二十四岁的今天,开始含苞待放。 赵希儿进电梯时,一个男人从电梯里走出来。 是刚刚说要去买东西吃的英俊男人。 大概是,她对着面前的男人“啊——”地尖叫了一声,往后连退了几步,背脊撞在后面冰凉的电梯镜上。 鬼啊! 刚刚的男人,他他他……他又出现了! 沈明雾眉梢微挑,他眯起眼睛,望向电梯镜中自己的脸—— 除了因为外面下起雨,短发被雨水打湿了点,其他都没什么问题。 哪里吓到人了? 赵希儿颤颤巍巍地抬起一根手指:“你你你、你刚刚不是刚上去吗……” 沈明雾瞬间明白过来了。 “……哦,那可不是我。”他唇角微勾,眼眸晦暗,音调轻缓,“见过双胞胎吗?” 赵希儿脸轰地涨红了,她尴尬地脚趾抓地,把帽子往下又拉了拉,慢吞吞地往电梯外走:“不好意思啊……我认错了……” “没关系。”沈明雾道。 他慢条斯理地 “姐姐。”赵希儿走进门来,慢吞吞把口罩摘掉。 殷容倒抽一口冷气,站起身:“这是怎么了?” 赵希儿带着脸上的伤,勉强扯出一个笑- 爸爸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个坏爸爸的。 赵希儿记得小小的她坐在爸爸的脖子上,揪着他的头发哇哇乱叫,把他指挥得团团转的时光。也记得爸爸每天定时来接她放学,所有的家长里他最高大,举着的那只冰糖葫芦也最显眼,红彤彤地映在她的笑眼上。 那时弟弟也很好,是软萌萌香喷喷的小团子,赵希儿给他喂完饭,他咿咿呀呀地笑着,油乎乎又软绵绵的嘴唇亲在赵希儿的脸上。 妈妈总是强调,说希儿是我们家的小公主,要被爸爸和弟弟捧在手心。 爸爸是从妈妈去世之后才变成坏爸爸的。妈妈在病床上拉着爸爸的手,没提弟弟一个字,只是嘱咐他好好对希儿,但他一点也没做到。 他染上酒瘾,一天不喝都不行,每天糊里糊涂地度日,高走进电梯,又重复了一遍,不知是在安慰谁:“认错也没关系。”- 林承雨敲门的时候,殷容完全没反应过来,她忙着看赵希儿刚刚提供的那些记录。 “乘屿,”她只抬眼看了他一眼,便道,“快来看看,赵希儿刚送来的证据。” “什么证据?”林承雨问,他把伞靠在门口,走进来,“赵希儿是谁?” “你说赵希儿是谁?” 装什天怎么来我公司啦?” 林承雨眼看着她关掉那界面。两人公司本就是合作关系,避嫌也是正常的,他向来不会办人难堪,也不会咄咄逼人地询问,于是便跟着转变话题。 “听说殷氏集团制造部提前放假了,路过又看到你的车。”林承雨笑道,“突然就想上来碰碰运气。” 最近殷容没事儿就出差,往各个制造基地跑。他约了几次都约空,见到她一面都是难事。 殷容笑了声,道:“年底了,事情多嘛。” 一边尴尬地聊着,一边余光往门外瞄。 她不知道乘屿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乘屿回来,两人对上名字,对上长相和身材——让林承雨知道自己找了个他的替身做助理,他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 就算他礼貌地不翘尾巴,装作无事发生,殷容自觉自己也会尴尬地活不下去——这也太丢人了吧啊?搞得她像什么梦女。上天作证,她只是个慈悲行善的好心人而已。 “事业很重要,但也要注意身体。”林承雨笑,松松靠在她办公桌旁,抬起手腕看表,“吃饭了吗?咱俩一起吃点怎么样?” “我吃过啦。”殷容连忙道,“这都几点了,你还没吃饭吗?赶紧去吃点吧。” “没事的,我不饿。”林承雨垂着眸,修长手指在她桌边扣着,轻敲几下桌沿,终于抬起眼睛,开口说明来意,“容容。家父想要大年初二上门拜访殷老夫人,不知道你觉得方便不方便?” 殷容余光又望门她坏心眼地吮咬了他,他没克制住地“唔”了下,喘息声性感又勾人,让殷容的动作都停顿。他挺喜欢她的停顿,也开始反复试验,猜测她为什么停顿,最后才发现她原来性,实在不喜欢放纵和沉迷的自己。 第一次是喝醉了。 这一次是他突然主动,她没有躲过去。 罂/粟美丽,但会成瘾,再继续这样下去,真的会有万劫不复的可能性。 所以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这是她跟他的最后一个吻。 殷容在心里下定决心。 她拿着那杯给自己脸颊降温的冷饮,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感觉头脑冷静下来一些,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钱,房子,职位?” 沈明雾眉梢微挑,有些不可思议:“……什么?” “你大胆说,没事,我不是那种小气的女人。”她咬着吸管含含糊糊地道,又咽下去一口,突然好像有些吃惊,抬起杯子来看,“诶,你买的这是什么,这么好喝的?” 她看向手中透明的磨砂玻外。她只恨不得快快请走这尊佛。 她笑着,声音温柔:“那有什么不方便?我回去和奶奶说……” 敲门声就在此刻响起。 “姐姐,”年轻男人的声音清澈干净,带着一种莫名的熟稔和亲昵,还很轻快,“我买好吃的回来了。” 完蛋了。 殷容看着那扇磨砂玻璃门,心脏跳到嗓子眼里。 第 56 章 第 56 章 门笃笃地响了两声,被敲出一条极细的缝隙。磨砂玻璃后出现年轻男人的身影,林承雨抬起头望去。 殷容用尽全身力气保持冷静,迅速开了口。 “我这里有客人,”她平静地道,“你先在旁边会客室等一下。” 男人的身影站在那里,空气静止几秒,殷容开口催促,语气不善:“去吧。” “……好。”男人终于因为赵希儿的眼神太过于直勾勾,不加掩饰,对方和她短暂地对视,还礼貌地点了下头,笑容温和得体。 她怔了半晌,才走进电梯,出神地望着那个男人的背影。 ……奇怪。 甚至有点诡异。 这人出去这么一会儿,怎么还换了身衣服呢? 表情也不太对劲。 刚刚是冷冰冰的锐利,淡淡望她一眼,好似就看透她口罩和围巾掩饰下的伤痕。 现在看起来如此温和有礼,却又好似完全漠不关心。 大年三十外面那么热闹,公司却这么冷清,一个人都没有。赵希儿在电梯里神神在在地,想到好多民俗诡事,莫名感到有些紧张。 电梯到一楼的时候就更惊悚了。 门打开的时候赵希儿吓了一大跳道,“忙完了叫我就好。” 说完,脚步声响起。殷容屏住呼吸,定定地盯着磨砂玻璃背后的人影。 他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住了。 顿了几秒,回过身来。也把殷容的心脏扭了一道。 他笑着问:“姐姐饿不饿,要不要边吃边聊?我怕饭菜凉掉。” “……是啊,”林承雨突然接了话,他道,“进来边吃边聊吧。” “不用!”殷容飞快地答道,顺带白了一眼林承雨,她道,“我们谈点事情,很快的。你等我一下。” 男人“嗯”了声,这次离开得干净利落,身影很快便消失了。 殷容一颗心慢慢落回原位,她视线从那磨砂玻璃门转圜回来,刚松下的一口气突然又提了起来。 她不太熟悉林承雨这样的表情。 “容容,”他笑着问,眼底却没什么笑意,脸色有些苍白,“我是客人的话,这是哪位?” 殷容道:“是我的助理。” 哦,林承雨知道了。是被她拉过手的那个男人。 或许,还是晚上在她家的那一个? “助理,”林承雨那双黑眸定定地望着她,语气像碎裂的冰,“叫你姐姐?” 殷容顿了顿:“这有什么稀奇?” 林承雨轻笑一声。 男人和男人之间有着独特的心电感应。对方显然很想进这扇门,他也比谁都更想要见他一面。 但殷容不同意。 她在保护谁?是他,还是那个小助理? 林承雨突然发现保持礼貌也是一件难事。他阖了阖眼睛,才克制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这问题无法回答。殷容顿了顿:“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女孩好看的细眉蹙了起来,明显带着些不耐烦的意味:“管好你自己。”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管好你自己。 “……真是好熟悉的两句话。”林承雨轻声道,“你还记得吗?” 在他以为要和她一起去伦敦的那一天,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她。一直到了登机时间,她都没有出现,于是他最终也没有登上那趟航班,而是从机场出来,打了辆车,冒雨来到她家楼下。 家里没人。 他笔直地站在门口等她回家,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他怕去买把伞的功夫都会错过她。那雨淋在他发丝上,衣襟上,凉而润,让他焦躁的心一点点安定下来。 她说过,她喜欢小雨的。 ……她说过的。 等啊等,等到天幕完全黑下,等到小雨瓢泼变大。终于她出现。 司机的车灯亮到刺眼,晃了少年的眼睛。在那强光之下,他突然觉得自己淋得像只流浪狗一样,狼狈,难堪,有些不想让殷容看到这样的自己,抬起手遮了遮脸,又放下。 女孩举着一把黑伞,从车后座款款而下。 瓢泼大雨之中,她微微仰起伞面,抬双猫眼睨他,问他在这里做什么。 她从头到脚都精致贵气,没有淋到一滴雨,语气也冰冷,没什么温度。 林承雨温和地问她,问她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没有来机场。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冷冷道,然后用那种近乎于漠然的表情,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一遍,语气像淬了冰碴,尖锐地道,管好你自己。 那模样太过于陌生,雨将他淋透了,寒意从全身升起,让林承雨慢慢地后退一步。 许是这两句话在瓢泼大雨中太过于晴天霹雳,后来的其他事情他都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 那时候老林总在国外出差不在,他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好像浑浑噩噩地反复高烧了一星期,最后独自去了伦敦。 这是让他很难忘的两句话。 但时过境迁,如今的殷容只微微歪头望他,道:“不记得。” 她的眼眸很漂亮,瞳仁颜色浅淡又清亮,看人时总带着几分天真的残忍。 林承雨笑了笑,手指点了点他亲自挽好的发髻,轻声道:“不记得也好。都过去了。” 他和她,有的是未来。 “既然得到了你的首肯,那我就不客气了,”他将话题转圜回来,笑道,“初二见,容容。替我向奶奶问好。” 林承雨离开时,路过了会客室。 会客室的门掩着,但他毫不在意似的,脚步完全没有停顿,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过去。 门在他身后被打雨知道了。是被她拉过手的那个男人。 或许,还是晚上在她家的那一个? “助理,”林承雨那双黑眸定定地望着她,语气像碎裂的冰,“叫你姐姐?” 殷容顿了顿:“这有什么稀奇?” 林承雨轻笑一声。 男人和男人之间有着独特的心电感应。对方显然很想进这扇门,他也比谁都更想要见他一面。 但殷容不同意。 她在保护谁?是他,还是那个小助理? 林承雨突然发现保持礼貌也是一件难事。他阖了阖眼睛,才克制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这问题无法回答。殷容顿了顿:“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女孩好看的细眉蹙了起来,明显带着些不耐烦的意味:“管好你自己。” 开了。林承雨听到男人的脚步声,笔直地朝殷容的办公室走去,但他没有回头,像是一点也不关心。 ……助理? 他心中冷嗤一声。 摆不上台面的东西- “聊完了?”沈。 没想到爸爸殷如海紧接着就通知她,取消出国计划,让她留在云城念书,是完全不容置喙的、命令的语气。 她记得她从笑着到发怔,从据理力争到推翻了碗盘,她任性骄纵,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那场家庭聚餐混乱不堪,直到奶奶心脏绞痛地昏过去,被送到医院里。 那个假期殷容非常地忙碌,她奔波在医院和家里,听着爸爸妈妈的争吵,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林承雨发来的消息。 他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啊。 为什么还要从机场跑回来,冒着雨站在她家门口呢? 他们明明只是普通的同学……或朋友关系而已。 她语气冰冷地与他划清界限,他不敢置信地后退一步,双眼瞬间红透,脸颊上都是水滴滚落的凌乱痕迹,发丝也湿漉漉地耷着…… 一点都不像那个温和微笑着的翩翩贵公子,一点都不像林承雨。 他那个时候就喜欢她了吗?那她呢? 她如果真的和他去了伦敦,他们是不是就…… “在想什么?”男人清泠泠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绪,“怎么不吃?” 殷容抬起眼睛,思绪混乱地望向那双黑眸。 沈明雾平静地与她对视,配合地微弯起唇角,供她遐想。 半晌,殷容缓慢地抬起手,将他额上湿润的发丝拨开,又拿张棉柔巾帮他擦,动作很轻缓,声音也温柔,问他:“淋了雨……会冷吗?” “不冷。”沈明雾道。 只是觉像看不清路,只能一边走,一边抬手擦眼睛。 直到少年的身影全部消失,都没有回过头来,再看殷容一眼。 所以殷容也要生他的气。 ……她是不是太任性? 男人安静地垂着眸坐在自己身边,他湿漉漉的发丝被她拨开,露出一张漂亮干净的脸庞。口中说着不冷,但殷容指尖触到他光洁的额,明显地感受到了冰凉的温度。 淋了雨,能不冷吗? 她看着林承雨独自孤零零地站在雨里,为什么却连给一把伞这样的小事都忘记?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低下头,一个吻轻柔地落在沈明雾的额上。 一触即分,像微风卷起的羽毛,像蝴蝶扑簌的翅膀。 沈明雾浑身一震,抬起眼来。 殷容也怔住了。 男人眼尾绯红,黑眸幽深,在此刻竟泛起粼粼水意,殷容甚至好像看到自己的波光倒影。 “你吻的人……”沈明雾的声音极轻,像怕打碎什么东西,“是我吗?” 他好像笑了一声,又好像是哭了,喉音破碎,声音越来越低,身子也离她越来越近:“……是我吧?” 殷容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竟然坐得那么近。 腿几乎碰着腿,胳膊几乎挨着胳膊,当他发问时,她几乎能够感受到他清冽又灼热的吐息。 男人的视线与她交缠,点燃在她耳侧,倾洒在她鼻尖,辗转在她唇瓣。 他突然抬起那只修长漂亮的手。手指无比灵巧,轻松地将林承雨刚为她梳理整齐的发髻散下,然后扣住她的后脑,俯身压过来。 殷容听见雨滴落下的声音,温热地碎在她脸颊上。 唇舌被入侵,他脸明雾拎着几个纸袋,放在桌上,“吃饭吧。” 殷容“哦”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管好你自己。 这两句话在她心中盘旋多年,许是记忆太过于深刻,才会到如今都念念不忘,张口便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她记得她当时的想法变来变去,先说美国,又改到伦敦,也记得林承雨默默地跟她从美国改到伦敦,甚至记得林承雨开玩笑地和她讲,说伦敦好像总是小雨连绵的天气。 机票是提前很久就订好的。 林承雨百般追问,殷容不胜其烦地发过去了订单照片,他很快就截图过来,和她定了同一班的飞机。 之后在一次很日常的家庭聚餐当中,姑姑殷如珊说,刘思殷要去瑞士读书,奶奶不太高兴,说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出去,家里要留个孩子才好。 殷容还以为只是开玩笑。 或者就算留一个人,也会留表姐在家里颊上的苦涩湿意将她染透了,那发麻的奇妙感觉迅速涌上头顶,散向四肢百骸,殷容难以抑制地闭上眼睛。 他不是林承雨。 第 57 章 第 57 章 是他发尾的水珠吗? 被他皮肤浸得炽热,滚落在唇舌之间,让他的吻都带着些苦涩之意。 殷容气息混乱,又感觉男人的气息比她还要更加混乱。 他用鼻尖蹭她的鼻尖,用睫毛纠缠她的睫毛,在那水淋淋雾蒙蒙的湿意之中,他咬住了她的唇瓣,却最终没使力,改换成了舌尖,一寸寸地轻轻舔舐过去。 ……怎么了呢? 殷容混乱地想。 他好像很委屈,也很伤心。 她细白的手得很疼。 心脏像被人绞着一样。每跳动一下,便疼痛痉挛一次。 明明他已经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明明她温暖的指尖触碰的是自己的脸颊,但他却无比清晰地明白—— 她看着的,想着的,全都不是自己。 殷容帮他轻拭着沾了水意的发丝,想着在瓢泼大雨里的林承雨。 也想起回家蒙在被窝里哭了一场的自己。 你伤心了吗,小雨? 我也好伤心。 那么大的雨,把你淋得浑身湿透,我安然无恙地回到房间里,却莫名也像被淋得浑身湿透。 我站在雨幕里是喜欢他的喘息。 她还喜欢他舔舐她的唇瓣,喜欢他追逐勾缠她的舌根……哦,她还喜欢被啄吻脖颈,也喜欢他用牙齿轻轻碾咬她的耳垂。 沈明雾混乱地想,这总该和哥哥不一样吧? 在这一刻,她喜欢的是他才对吧? ……这是一个很会顺杆爬的男人。 殷容觉得自己早该发现的。 她真是被他蒙骗,才会觉得他委屈伤心。稍微温柔了一些,他便很快不满足于唇舌,灼热的吻在她肌肤寸寸流连着,明显就是占有,就是索取,就是渴望,却还要那么仔细温柔地摸索她的喜好,很有耐心,也有心机,让她整个人都融化在他的吻里。 殷容才不服输。 她仰头回吻他,但他攻势太猛烈,不留一丝空隙,让人完全找不到弱点。 他就没有弱点吗? 男人细细密密地吻过她脖颈,每一下都像是点火,连成一片,将她灼烧的浑身滚烫,一阵阵儿地打抖。 殷容仰着头,大脑缺氧地想,上次她是怎么让他停下来的来着……? 她才不想软绵绵地落入他怀抱,她还想让他变得软绵绵呢。 勾着脖颈的手落下来,碰到了什么东西。 一点也不软绵绵。 她凭借最后的力气一拽,动作像是拉手刹,为这场激吻喊了停。 这很有效果,两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姐姐,”沈明雾仰起头,好像叹了一口气,“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殷容喘息着舔了舔唇,头昏脑胀地揉了揉阵阵发烫的耳垂和脖颈,看到他脖颈攀沿着的隐隐青筋,像是需要很大力气正在克制的模样。 她往旁边腾挪了几个位置。 然后顺手拿了杯桌上的冷饮,贴上脸颊降温,嗤道:“……这是在教育你,不要像狗一样到处咬。你是在占地盘吗?” 沈明雾极其自然地跟着她腾挪过来,垂下脑袋,连声招呼也不打,自顾自地重新埋入她怀抱,额抵在她肩膀,眼眸微阖,声音也低:“要是能占住就好了。” 人看起来无精打采,有个地方却是精神奕奕,一点儿不见消退的模样。 殷容平复着呼吸,她想了又想,终于道:“我们这样……好像不太好。” 这算是个怎么回事儿呢? 她一向看不起大部分男人,说他们一有钱就管不住下半身,那她呢?她这是干什么呢? 在她的办公室和一个英俊的男人莫名其妙地接吻,然后气喘吁吁地拥抱,说着暧昧的、不清不楚的话…… 上次还能拿酒糊弄过去,这次两人都无比清醒,光天化日之下,连失足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男人很过身,就这样走掉的话,那说明你就是个小气鬼,你有多么生我的气,我也一样会有多么生你的气。 殷容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看着他踉踉跄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掉了。雨水好大,他好指刚刚抵在他锁骨,此刻缓慢攀上他脸颊,揉弄他的眼尾,将水意轻柔抚去,指腹轻柔地摩挲着,是安抚的意味。 男人聪明又敏锐,感受到她那一瞬间寥寥无几的心软,立刻变得更加委屈。 他又贴近她一些,吸吮她的唇瓣,缠绕她的舌,一手搂紧她腰身,一手扣着她后脑,修长手指埋入她柔软发丝,将刚刚那根系着发髻的皮筋扔得很远。 殷容没有反抗。她勾上他脖颈,捻着他短发,感觉那发丝手感很好,是湿漉漉的柔软,还带着点凉意,被她抚摸着,湿意渐渐被蒸发掉,他的呼吸悄悄地跟着变得沉重起来。 好像是璃杯。 茶饮是很淡的青绿色,渐变着的,波浪般层层晕染开来,上面落着浅浅的粉色奶盖,草莓味的,丝丝缕缕飘落其中,被青绿色衬得更漂亮。 她嗜甜,又不喜欢太腻。 这杯冷饮口感馥郁,清冽甘甜,回味无穷,草莓果味很浓,完全按照她的喜好一比一定制。 贴纸是很中国风很雅致的样式,名字是四个字,殷容跟着一字字地轻声念:“……明雾容春?” 她新奇道:“好好听的名字,也做得好漂亮。之前没见过这一家呢。” 沈明雾眸色深了些:“好喝吗?” “好喝。”殷容翻来覆去地看,“新店?他家还有什么其他口味?” “新店。好像目前只有这一种吧,招牌。”沈明雾轻描淡写地道,紧接着探过身来,“真的好喝吗?我也尝尝。” ……要怎么尝尝? 还不待她细想,熟悉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殷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想起自己的决心,立即又睁开,道:“不行——” 男人低下头,含上她刚刚咬变形的吸管,吮吸了一口。那冷饮被她端在胸前,他垂着眼睫含着的模样很虔诚,很……很说不上来。 他含含糊糊地问:“什么不行?” 殷容恼羞成怒,将那冷饮杯往他手里一塞:“我让你尝了吗?你喝了我还怎么喝?” 他抬眸望她,黑眸好似有几分不解和受伤。 殷容话音落下,自己也感觉怪怪的。 刚刚还接了漫长绵密的吻,现在转眼就嫌弃和人家间接接吻了,颇有种提上裤子不认人的感觉。 但对方好像很快又安慰好了自己。他将她手中那杯接过来,顺手从桌子上拿出一杯新的,还是明雾容春。 然后帮她插好吸管,又抽张纸巾,将冷饮杯上的水珠仔细擦干净,递给她,温声道:“你喝这杯就好。” ……这家伙。 明明买了两杯,非要过来蹭她这一杯喝。 殷容接过来,又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真上头啊,这饮料。 比草莓牛奶还要好喝呢。 口感丰富,完全满足她的味蕾,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 “你刚刚问我,”沈明雾突然道,“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嗯,”殷容餍足地放下杯子,双手交叠,精致的下巴微抬,有几分倨傲的味道,“别客气,你尽管提。” “那……等你有空的时候,”他抿了抿唇,道,“可不可以抽一天时间,陪我去趟禾城?” “禾城?”殷容一怔,“为什么?” “我好像是在那里长大的。”沈明雾轻声道,“我好像想起来了一些模糊的事情,想你陪我一起去确定。” 不是去确定,而是去见证。 他不想再等了。他现在很自私地想要她认识自己,认识沈明雾。 他并不是和林承雨长得一模一样的一个替身,而是真实存在的、完全独立的另一个男人。 另一个…… 同样爱慕着她的男人。 前一段时间殷容出差,他也抽出空,去把他长大的小院重新打理了一遍。 那小院从整洁茂盛到荒芜寥落,又被他一点一滴地仔细恢复原貌,变成当年他成长生活过的地方。 他想拉着她的手,走过他走过的街道,带她去看他那破旧却热闹的学校,再去那座承载着他温暖记忆的家,给她讲他的外公外婆是如何抚养他长大, 还有…… 他想要在那里对她做一次正式的自我介绍。 殷容,你好。 我的名字叫沈明雾。 好巧,是明雾容春的明雾。 再加一句……很高兴认识你? ……大概这样。他还没有完全想好。 她愿意吗? 她会不会也很高兴认识敏感地抬起脸来望她。 “这又是什么意思?”他直起身子,和她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危险地眯起眼睛来,“你说过,不会不要我的。” …… 要你。 那是这个意思的要你吗? 殷容张了张口,没说出话,只感觉他和她的气息又开始交缠了。 他英俊的眉眼过于清晰,黑白分明的眸,因为情/动而绯红着的眼尾,原来浅淡的唇被咬得红透,殷容不敢多看,只能困难地别过脸去。 怎么会这样? 明明才刚刚结束,为什么才对视一瞬间,就差点又重新点燃了? 食髓知味…窗户那边,看到她的车回来。 “你回来得可真准时。”沈明雾笑道,“听见电视里的倒数了吗?” 明亮温暖的气息拂面而来,殷容阖上眼睛,慢慢地舒一口气。 饺子好像煮好了,很香。男人的家居服很薄,衣领开到锁骨处,扣子松松系着,整个人被雪映得清透漂亮。 他笑着和她对视。 她感觉有点饿了。 电视机播放着跨年夜的?刘思殷,你真的有那么想出国吗?你小时候连离开云城去旅游都很不开心。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你比谁都喜欢在国内呆着。你出去这几年,也饱受折磨吧?” “但不管怎么说,你都送了我一份难忘的毕业礼物。我不是爱欠别人礼物的人,所以也今天我也回赠你一个。你喜欢吗?” “现在这样就很好。你澄清,我升职。如果你不再惹到我头上,以后我们可以做和平的陌生人。如果还有下一次,我发誓我一定不会心慈手软,不信你大可一试…那种感觉实在太让人着迷。 殷容深觉得实在不应该再这样继续下去。 她向来理,看着你走掉,有一瞬间想开口,说你不要生气。但没说出口。我想,如果你转过身的话,我会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我们就和好,以后还是可以,长发散落在肩旁,觉得很不舒爽。 “我的头绳呢?”她道,“帮我找找,是不是在沙发上?” “刚被弄脏了,我扔掉了。”沈明雾闲闲道,他找出来个新的,站在她身后,重新替她挽上。 第 58 章 第 58 章 云书公馆。 巨幕电视播放着春晚做背景音,刘思殷接了个工作电话就蹙着眉进了茶室,到现在没出来,殷如珊和殷如海姐弟俩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杨斐不在,她。 早点回去,还能赶上再吃一顿年夜饭。 今晚是殷容第三次看表。 “这大年三十的,”奶奶淡声道,“还醉心于工作呢?” “哪有?”殷容互发消息。但如果你不转自己? “你在禾城长大的?”殷容立即来了兴趣,“那明天我们就去。我们家过年就大年三十晚上吃个饭,其他时间都没什么事情。正好大年初一,去慰问下工厂值班的工人也好。” 他颌首,道:“好。”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吃了些东西,殷容重新坐回了电脑前。证据早就全部梳理好,关系也疏通完毕,万事俱备,只差赵希儿的这股东风。她向来雷厉风行,也不喜欢夜长梦多,打算就赶在今天,打包好一份新年礼物,送给刘思殷。 她工作时习惯松松挽着发,此刻看向屏幕笑道,“我是看时间有点晚了,想你该回房休息睡觉了。” “我不困。”奶奶道。人却躺的更沉了些。 两人继续看烟花。 佣人在外面放,点亮一丁点儿星火,窸窸窣窣地燃烧,然后轰地一下飞上漆黑天空,盛开成梦幻画卷,绚烂星辰,最后似流星雨一般倾泻而下。 奶奶在那星火之中轻声念了她的名字。 “容容。女人太强势,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她顿了顿,说,“我……” 极轻的音调被烟花绽放的声音吞没。 前一句殷容早就听得耳膜生茧,所以后一句她也没有追问的心情,只是笑道:“知道啦。” 奶奶沉默会儿,道:“承雨和他父亲初二来家里,你怎么想?” “就好好招待他们呗。”她不甚在意地道,“那还能……” 茶室的门被人“砰”地一声撞开,声音比被隔音玻璃过滤后的烟花声音还大。 所有人的视线同时聚焦在刘思殷身上。 她头发散乱,像是刚刚接电话的时候烦躁抓开的,快步走向落地窗,咬着牙:“……殷容!” 殷容淡定看她,一双浅褐色猫眼里盛满了无辜,慢吞吞地学她的语气:“……刘思殷?” “有意思吗?”刘思殷道,她呼吸起伏着,满眼的不敢置信,“这么一点小事儿还要闹上法庭?” “说什么呢?”殷如海第一个站起了身,他拧着眉,表情严肃,“什么闹上法庭?” “哎呀,这都还没大年三十是要回自己家过节的。 整个家里吵吵嚷嚷,又冷冷清清。 落地窗旁被佣人放了个软椅,奶奶安静地半躺在里面,沾了粉脂的脸色极白,殷容站在她身旁,一起看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殷容对这种一瞬即逝的美丽没有太大感觉。 初看觉得惊艳,看久了便觉得乏味。 回奶奶家过年还不如回去和乘屿一起包饺子呢。她跑神地想。 他说了会教她的,只要她稍微认真一点,保准比他包的还好。而且他包的饺子比云书公馆的饺子还要好吃呢,这边什么菜味道都淡,不合殷容的胃口,吃了和没吃一样立案呢,姐姐消息可真是灵通。”殷容没有分给殷如海一个眼神,她只是看着刘思殷,轻叹一声,好像很无奈似的,“你这眼线也真是的,一点情商没有,也不考虑着怎么让你过个好年?” “过年?”刘思殷咬着牙笑,“你费尽心力,精心整理这么多东西流出给媒体,送进了法院,还在乎我过不过这个年?” 殷如珊急了,她站在殷如海身后,问:“什么媒体,什么法院?你精心整理了什么东西?” “哪有那么夸张啊?”殷容被她逗笑了,她笑意甜美,表情更是柔软动人,“根本没有那么精心啦。你的马脚那么多,这都是顺手的事情而已。” “顺手,”刘思殷突然笑了声,她双目猩红,问,“……顺手送我去坐牢吗?” 殷容轻巧点头:“对啊。你法盲吗?做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违法乱纪呀?” 全场静默下来。 几秒后,殷如珊尖叫起来:“你是不是疯了——你要送你的姐姐去坐牢?” “对呀,姑姑。”殷容挺有耐心地重复,笑道,“我刚刚不是刚回答过一遍吗?” 她起诉的是损害商业信誉、商品声誉罪,追究的是刘思殷一干人等的刑事责任。 刘思殷了集团好。” 这便是承认了。 她看了那些逻辑清晰、条理分明的证据,也根本无法不承认。 奶奶沉默良久,问:“殷容,你怎么考虑?” “时代在变化,”殷容淡淡道,“支柱产业也会换的。” “我的意思是,”奶奶问,“你考虑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殷容平静地望向她:“我已经处理好了,奶奶。” 奶奶好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人也苍老过几分。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过半晌,她终于开口道:“撤诉的话呢,有什么条件?” “什么条件?她就是不想让我好过——”刘思殷突然爆发道,声音提高了几分,话语像尖锐的脆冰,“就是要抢我的位置,就是要赶我下台,从我上任第一天她就这么打算了!因为她知道这个位置本来就是留给她的,是不是,殷容?” 殷容皱了皱眉:“不是。” 她不欲和刘思殷多说,而是转向了奶奶,语调很平静:“澄清是必须的,这件事情需要有结果。除此之外,我的要求只有一个——” “殷氏集团有个副总今年退休,我要坐他的位置。” “你才多大年纪,想当副总?”刘思殷表情惊疑,她道,“副总里有一个女的吗?你疯了吧?根本不可能——” 奶奶打断她。 她直接道:“可以。” “那就这样吧。”奶奶道,她抬手挥了挥,金扳指上的翠玉很亮眼,在那只布满皱纹的手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别再吵吵嚷嚷的了,让人心烦。都走吧。” …… 一场闹剧落下帷幕,奶奶被姑姑和佣人一起扶回房间休息,殷容拎上包,抬手看表,时间确实还早。 放下手,刘思殷挡了她的道儿。 “你开心了吗?”她笑容有些扭曲,“看到我这样,你开心了是吗?” 殷容微微眯起眼睛:“……我真的很好奇啊,刘思殷。” “你哪样了?”她歪歪头,平静地望过去,道,“先不说你根本没有被撤职,就算是你真的被撤了职,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感到高兴呢?我只会为了我自己的升职而感到高兴。” “而且,我根本就没打算起诉你,”殷容突然笑了下,声音又轻又柔,“起诉周期那么长,你觉得我是那么有耐心的人吗?” “哦,也没打算给媒体哦。只给了和你熟悉的那一家而已。毕竟这种事情爆出去对我也没什么好处,大过年的给人家看我们姐妹的热闹,谁还有心思来关注这烂脸的真相啊?” 刘思殷睁大双眼,殷容从她身旁经过,拍了拍她肩膀,两人离得很近,几乎像是拥抱。 殷容低声道:“你还记不刚刚得到消息,咨询过律师,把情况和盘托出,对方说这东西一告一个准,两年以下有期徒刑。 她问殷容:“……你认真的吗?” “当然了。”她皱了皱鼻子,好像也挺疑惑,“你以为我们还在上学呢,说几句坏话,吵一架,最多再互相扯扯头发,也就掀篇了?你可是真刀实枪地对集团造成了经济损失哎。” 殷如珊听不下去,她看出了殷容不是在说笑,转头便喊奶奶:“妈——” “喊什么?”奶奶终于出了声音。 她仍懒懒地躺在那软椅里,看外面的烟火,半晌才说:“是真的吗?思殷。” 刘思殷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殷如珊立即接话:“什么真的假的?妈,咱们都是一家……” “我在问她,我问你了吗?”奶奶声音很轻,但很不耐烦,一句话就让殷如珊闭了嘴。 但这句话说得急了些,她咳了几声,又道,“说话,思殷……人要敢做敢当。” 刘思殷提了一口气:“奶奶。这段时间您应该也知道,进口国际大牌护肤品销量一路下滑,什么营销措施和优惠手段都用处不大……毕竟市场就这么点儿,而殷容做的这些产品太过于平价,对集团的支柱产业是巨大的打击。” “奶奶,”她道,“我是为记得,高中毕业的时候,你说想送我一个礼物?” “……我当时在想,你会送我什么,一条新裙子,一根项链,一块手表?一个发夹也好。不管送什么,我想我都有可能心软和你和好。但你送我的是什么恩,你凡事要容忍——你这孩子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容忍?”殷如海拿住大家长的架势,痛心疾首道,“我给你起这个名字为了什么?” 殷容是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 第一次还是高中那年,刘思殷说要出国的那场家宴。 殷如海这么多年来人没有长进,话术竟然也没有进步,翻来覆去还是那老样子,说她的名字不仅是笑容的容,还是容忍的容。 容忍? 真是搞笑。 她凭什么要容忍? 殷容当时就把桌碗全部都推了翻,以身试法,展现了她的容忍之术。 殷如海这人,怎么记吃不记打的呢? 竟然还敢再提。 她平静地开口。 “第一,对你有恩,并不是对‘我们’有恩。你搞搞清楚。你自己想怎么报恩无所谓,给她下跪磕头都和我没关系。” 许是话说的太过于难听,殷,车灯探照着前进的方向,雪天路滑,殷容缓慢地开着车,终于回到家。 她举着把伞,慢慢走上台阶的时候,门已经被从里面打开了。 是他站在。” “再见了,表姐。” 她和她擦身而过,门在身后被掩上,彻底割断了那些让人有过期待的亲情。在这场争夺战里,殷容觉得自己赢得痛快,但也没开心到哪里去。 外面飘起了雪花,殷如海追了出来。 “殷容,给我站住!” 殷容缓吸一口气,站定了,她转过头:“干什么?” 她知道他不可能是给她送伞。 家里的烟花已经收起来了,远处的却还在一朵朵的盛放。她一双眸里有沉沉夜色,也有绚烂的天空。 “我早就告诉过你,姑姑一家对我们有倒数。 几个主持人正在一起快乐地喊着数字:“十、九、八……” 不能再和他接吻了。 她已经下过了决心。 “七、六、五……” 今天她没有喝酒。喝醉了不是理由。 他也没有主动吻她。她没躲过也不是理由。 “四、三、二……” 是不是说话太多了今天? 为什么感觉如此美的笑容继续道,“你手上还有钱花吗?你背着奶奶全投资了房地产,现在应该亏完了吧?你想让奶奶知道,给她个大惊喜吗?还有,你在公司上过几天班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我想开了你,你猜猜你还能不能留的下来呢?” 殷如海表情巨变,他住,流不出,每上涌一阵儿,牙齿上便更下力气一分。 她慢慢磨着那漂亮清棱的锁骨,一处咬够了又换一处,冷到没有知觉的指尖肆意掠夺他的热度,清透的美甲深陷入他的背脊,腰间,捏,掐,抓划下一道道深深血痕。 门半掩着,没人顾得上关。 簌簌雪花卷入房间,瞬间被温暖融化,却又不服气地一次次涌入,和屋内温暖淡香缠绕在一起,在玄关之处形成小小漩涡。 他们在漩涡中心紧紧相依。 沈明雾仰头,看到烟花在深色夜空之中灼灼盛开。 在这个美妙在这个美妙浪漫的跨年夜里,缤纷烟火点燃夜空,明亮温馨的家里,菜全部备齐,包好的饺子等着下锅,电视机里歌舞升平,万象更新。 而他在想,是谁让她哭渴? 水份不往喉咙里走,倒是争先恐后地想从眼睛里流出来,真是有毛病。 “一……” 伞掉落在地上。 她踮起脚尖,冰凉的手勾上他温热的脖颈。 “新年快乐!” 天空盛放起烟花,殷容粗暴地扯开他的衣襟。 第 59 章 第 59 章 沈明雾竟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他任她唇舌任性地撷取,任她随意撕扯开他本就单薄的外衣。 她的动作温柔又暴力如海的表情容心中对男性的刻板印象实在相去甚远。 还在这儿问自己是不是喝醉了,又问自己知不知道他是谁? 简直像找理由不做一样。是不是男人啊?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好像到了什么,面色慢慢变得古怪起来:“啊……你、你是不是不行啊?” 沈明雾:“什么?” 殷容咽了咽喉咙,慢慢退开半步。 ……她只听说过有男的不行,还从来没在现实生活之中见过。 确切地阵阵雾气,沈明雾揽住她的腰身,小臂一收,两具身子重新贴紧了,变得毫无缝隙。 “好。”沈明雾声音低哑,“现在我要打开这扇窗了。” …… 纯白色的呢子大衣被扔在地上,浸慢慢地变得不可置信。殷容微微挑眉,毫不留情地继续说下去:“哦,你可不要再给我讲那些她当年放弃上学的机会让给你之类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让给你,也没见你学出来什么名堂。倒是进出口板块,当时奶奶是要给我的对吧?你眼巴巴地拿去送给刘思殷——用我的人生去报恩,一次两次没完没了的,不觉得恶心吗?” “第二,别说我马上就要提副总了,就算不提副总,我现在也大你一级呢。爸爸。”叫出这两个字,让殷容觉得有些好笑,她唇角微微勾起,带着那甜了? 男人抬起手,轻缓地拥抱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她柔顺的长发,拍过她的后背,动作极尽温柔。 电视里播放过了一个又一个节目,她好像终于累了,湿意全部散去,力道也渐渐松了下来。刚刚有的地方被咬出了血,她定定看了看,又轻轻张口舔舐过去。 是她想象中的……细腻的触感。 殷容神思混乱地想。 甚至比她想象的要更加可口,更加甜美,更加让人安心。 沈明雾在这时轻声开口:“……出什么事了?” 一句很简单的话语,不知道怎么又戳中了她。 刚刚散去的气力立即重新凝聚起来,殷容动作顿住,舌切换牙齿,在伤口上狠咬一口,然后直接抬起膝盖抵住他。 男人没有闪躲,只是蹙了蹙眉,面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却又不再出声了。 “……都成这样了,”她感受着膝盖处的触感,抬起那双水意粼粼的猫眼望他,眉梢微挑,“你忍什么呢?” 她实在很不满意他哄小孩的态度——她能出什么事呢?谁敢惹她呢?她才刚刚给他们上了一课,相信他们也会搞清楚自己的斤两。 但她更不满意他如此平静的语气。 平日里动不动就被点燃的男人,怎么今天如此反常? 她一点都没有看到之前那种性感的、被欲望填满的表情。明明下面都快要爆炸,她真不明白他在那里矜持克制个什么劲儿。 沈明雾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我没有那个心情。” 殷容差点笑出声,她吃惊地重复:“……你没有那个心情?” 膝盖放下来,手指慢慢绕上去,她的声音像沾了毒药的蜜糖,带着极甜美又危险的笑意:“……‘它’倒是好像很有那个心情呢。” 手指轻轻打着圆圈,大家长的气势瞬间卸掉,面对如此陌生的女儿,开始变得有些磕磕巴巴:“容、容容……” “你不要叫我容容。”殷容将围巾裹厚了一些,淡声道,“殷经理。你应该喊我殷总才对。” …… 雪越下越大。 雨刮器一次次地拨开那雪白迷雾冰凉细腻的手莽撞地探进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让他打了个哆嗦,浑身都发颤。 许是因为男人毫无反抗之意,殷容也一点也不收着力气。 她扯开他的衣服,纤细小臂抵在他胸膛,将他推在身后的墙上。男人顺着她的心意,光裸的背脊和肩膀狠狠地撞上冰冷的墙壁,发出砰地一声,但他完全没发出任何声响。 他很安静,包容又温柔地任她发泄。 与其说是接吻,不如说是啮咬。 女孩尖尖贝齿从他的唇,咬到他脖颈,最后咬住他的锁骨。 她阖着眼睛,湿润的热意被锁她垂着笑眼看,不知道在问谁:“不要他说话了。你来说,好不好?” 说着,指尖按住,随意拨动了下,然后手腕瞬间就被男人扣住了。 她咯咯笑起来,很开心又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眸里被欲/色占满的样子。 克制不住的痛苦和欢愉,让他本就好看的脸变得更加动人了。 这样才对嘛。 殷容甩开他的手碎的表情已经全然消失了,重新恢复了高高在上,纹丝不动的骄傲和挑剔。 她向来不是会沉溺在负面情绪之中的人。 或许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像狂风卷过柔韧的枝条,吹过,摇摆过,落下叶子过,也就过去了。 ……她好像并不需要他的安慰。 或者说,她需要的并不是他的安慰? “看看看,看什么看?”殷容眯起一双眼睛来,语气恶劣,“你在这儿磨磨叽叽什么呢?” 男人抿了唇不说话,他别过脸去,露出通红的耳根。 上面还有殷容留下的牙印。 殷容突然觉得腮帮子酸得很。她不知道刚刚自己咬了他多少口,但看他这样,又忍不住想咬一口了。 她才不想忍耐,她现在最烦的就是“容忍”两个字。她上前一步又贴近他,细细碾磨他耳垂,在他耳边呵气如兰:“……不想让我要了你吗?” 沈明雾呼吸一滞。 ……她要了他是什么意思呢? 是证明他是她的。 然后,永远不会丢下他……的意思吗? 他闭上眼睛,睫毛飞快地颤动,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飘飘忽忽地在云端,带着不切实际的希冀。 “你……你是不是喝醉了?”他喉结艰难地滚动着,问,“殷容,你知道我是谁吗?”? 殷容眨眨眼睛。 这是什么奇葩问题? 他以为她殷大小姐是那种喝醉了就会随便找些不干不净、不知根底的男人,然后便宜他们吗? “我一口酒都没喝。”她飞快地回答,语气很不耐烦,“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她蹙眉打量着沈明雾微敛眸的模样,总感觉他好像有些欲说还休的味道。 还没看出来什么门道呢,半掩着的门被敲了敲。殷容探出半个身子接了外卖,道:“谢谢哦。这么大的雪。” 她回身,直接扯开那纸,径自掏出手机,下起外卖单来—— 人生得意须尽欢。今天实在值得庆祝一下。做人都那么难了,有一点上头的事情不容易,干嘛忍来又忍去,纯属苛责自己。 唔。要挑销量最好里面的最贵的,尺寸最大的,一盒差不多了吧? “殷容,”沈明雾阖上眼睛,过了几秒才睁开,轻声问她,“你还好吗?” 殷容从手机里抬起眼来,两人对视,她发现欲/色一闪而过之后,那双黑眸竟然还是平静如水的。 “……我当然很好了。”她慢慢蹙起一双细眉,恼道,“你如果不扫我的兴,就更好了。” 沈明雾胸口起伏着。被她指尖包裹着的那一会儿,他唇内的软肉都被咬出血来,混合着她的味道慢慢咽下去,幸好有被门外冷风阵阵吹拂着,才勉强唤回神智来。 他冷静地打量面前的女孩儿。 才发泄这么一会儿,她刚刚那种破袋。 小小的盒子上斜着满印了三个字。 [超大号][超大号][超大号] 殷容唇角抽了抽,也看到男人的面色也从平静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好像有些莫名其妙地悲伤,但总归不是她想象中的惊喜、狂喜、期待之类的。 ……他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 和殷染上水渍,她被他托抱起,视角突然变得很高,她忍不住抓住他的头发,两条腿下意识地缠绕在他劲窄腰间。 他抱着她,稳步向房间里走,又仰头吻她,唇落在她脖颈上,流连着向下,瞬间让殷容的呼吸乱了阵脚。 他的房间殷容很久没进来过了。 布置得干净利落,一切都是陌生的,除了那盏她送给他的木鱼小夜灯。 她被轻柔地放在深灰色的长绒床单上,男人倾身而上,清冽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 夜色昏暗,他手指在她脸颊旁停顿,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片刻后,男人突然长臂一伸,用指节敲开了那夜灯。 砰地一声,房间被点亮,殷容也睁开眼来。 “殷容,你确定吗?你是和我……是我。”沈明雾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只能问她,“你知道吗?你确定你不会后悔吗?” 灯光打在他英俊的侧影上。 英挺鼻梁和颤颤睫毛打下一小片阴影,他薄唇轻抿,黑眸有些悲伤地望她,里面是化不开的浓雾。 “做得差就会后悔。再啰啰嗦嗦也会。”殷容眯起眼睛睨他,语气很差,“我是瞎了吗?看不到你吗?” 他不再说话了。 这么来回来去地问,殷容心里多少起了点质疑。 她挑剔地打量他的表现—— 是,他是长得好,身材也好。 但是不行的话,那可是绝对不行的。 男人感受到她试探的目光。他有些无奈地轻笑了声,张唇咬住那拉链,窸窸窣窣地向下,再向下,没有触碰到她,但呼吸却隔着薄薄蕾丝衣料,喷洒在她肌肤,泛起了一阵酥痒。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唇紧接着覆盖上来。 他的唇舌都极尽温柔,和与她接吻时一样,是热的,融的,软的。 像对待什么珍宝,是缠缠绵绵、小心翼翼的吻,却瞬间冲上头顶,让她整个身子都麻掉。 脚趾软绵绵地勾踩,她手指拽上他的头发,不小心喊了他的名字:“乘……” 唇被他的手捂上了。 “嘘,”男人拆开包装,眸色深不见底,和唇一起,在灯光下泛着粼粼水意,他声音很哑,很低,“不要喊错名字。” ……什么意思? 殷容已经思考不了了。 她从来没有这种感受,空洞的情绪被填满,像层层涂料即将被泼洒在空白画布上,让人期待,让人渴望……却在空中被突兀地按下了暂停键。 她听到他轻声问:“……疼吗?” 殷容被他捂着唇,说不出话,只能摇了摇头。 一点都不。 他又问:“你真的确定吗?” 殷容抬起手,毫不犹豫地给他了一个软绵绵的巴掌,将他脸打得侧了过去。 男人失笑。 笑容却不像是真的开心。 他侧着脸笑着,手背抬起擦了一把脸,轻声道:“殷容,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什么? 他的声音,从衣柜里取下来件卫衣套上,又弯下腰穿裤子,穿好才转过头来,余光不动声色地瞥她一眼,没想到正好和她的灼灼视线对视上,动作都顿了一顿。 “太天真了。”殷容点评,“背对着人,不是让人看得更肆无忌惮吗?” “……”沈明雾道,“我走了。” 殷容拉长音:“拜拜——早点回来哦——” 他走过来,弯下腰,手指拨开她的发丝,吻了她额头:“很快回来。” 说完人干净利落地该也努力赚了点小钱,从来不爱花她的钱,还动不动就爱给家里、给她买些什么东西。 而且出手相当大方,有时候殷容看了都想开口,说你自己留着花吧,我用不着,转念一想又怕打击到他自尊心,人家刚刚找个工作不容易,于是勉强咽了回去。 这么细细一想,她好像很久都没有给家里添置过什么了,连她的头绳好像都是他买的呢。 总之也是那种会努力工作养家糊口的男人吧。不过这个殷容也不在乎,反正她有的是钱,事业也蒸蒸日上,根本用不着花他的钱。 甚至……她包养他也可以。…… 为什么听起来好像哭了? 来不及想…… 救命。殷容仰起头来。 小夜灯坏了一样,被什么东西一下下地有节奏地敲,灯光忽明忽暗,将大脑映得一片空白,她被他剥夺了出声的权利,只能张口狠狠咬住他的手指,难耐地闭上眼睛。 却被他轻轻拍了拍脸颊。 两人四目相接,鼻尖抵着鼻尖,呼吸缠绕着呼吸,同时在对方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动情模样。 “睁开眼睛。”他低声道,“要看清楚我哦,姐姐。” 烟花在室内爆炸,殷容弓起了身子。 第 60 章 第 60 章 眼皮好沉哦。 身体也好沉…… 是因为她这些年背了什么重担吗?……有那么夸张吗?搞不清楚…… 几乎不能呼吸了,简直像是被什么人压着一样…… 被什么人……压着一样? 殷容勉强睁开眼睛来。 映入眼说,行的,不行的,她都没见过。 这么一想,她经验太不足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判断标准。 他是很大没错。 但难道大的就一定行吗? ……应该不一定吧? 她有点惋惜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男人赤着上半身站在她面前,黑眸平静如水地望她。白皙的肌肤上已经布满了咬痕和抓痕,那身材真是极好的,他是薄肌的类型,没有鼓鼓囊囊的压迫感,肌肉线条流畅漂亮,两边颜色都是诱人的粉。 实在漂亮。 这样漂亮的男人竟然不行……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殷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重重地叹一口气,沈明雾眉心跳了挑。 她不太擅长安慰人,只能拍拍他肩膀——这次动作倒是很小心了,一点没有刚刚的暴力。 他安静地望着她,明显地感受到了她对他的兴趣大减。 是那种很彻底,很无情的消退。这让他感觉呼吸开始困难起来。 殷容摸了摸鼻子,声音含含糊糊地,“那个什么,你别气馁,服务女性的方式有很多种,也不一定非要这样,多学学别的也好……而且你还年轻,也不一定就治不了……” “……是吗?”男人平静道。 “当然是啊。”殷容悄摸摸地往后退,“而且俗话说得好,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总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一直敞开着的门,被他长腿一勾,砰地被关上了。 让人冷静的寒风停下了。 室内暖意蒸腾,氤氲着帘的是陌生的又熟悉的天花板,不是她熟悉的浅粉色花朵图案。低下头,柔软的羽被斜斜地盖着,茸茸的男人脑袋枕在她雪白的胸膛。 他睡 她想了想,道:“我要上卫生间。” “……哦。”男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抬起身子来,慢吞吞地松了手。 殷容却在这时候突然使了力气,她支起自己,一个翻身将他推倒,人跨坐在了他身上,重新又慢悠悠地扣住了他的五指。 位置瞬间颠倒。 她柔顺滑亮的长发散落在他脸旁,晨曦的阳光将她瞳仁映成浅淡透亮的茶色,她慢条斯理地打量着他,眼睛轻轻眨了几眨,沈明雾感觉自己的心脏跟着漏掉几拍。 耳根开始灼热,他开始犯起傻来:“你……你不去卫生间了?” “不去哦。”殷容懒懒道,“我渴得要死。” 她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男人的模样。他刚睡醒,黑眸怔怔望她,眼睛一眨不眨,呼吸很轻,耳根通红,逐渐蔓延到脸颊,是诱人的粉色。 殷容突然想起他昨夜的话。 他说殷容……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场景很混乱,她和她的呼吸都粗沉,他的声音也很轻,但一字一句,她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殷容这么一想,也觉得他确实是很喜欢她。 爱吃的,不爱吃的,喜欢的,不喜欢的,她甚至不需要开口,他就能心领神会,还会想各种办法让她开心,让她满意。 是真的很耐心也很认真地用脑子在思考,从来都不会敷衍了事,也从来都不会对她生气。 她向来挑剔,心情阴晴不定,不开心时句句戳人心窝子里去。有不少男孩追过她,也有更多的男孩被她的坏脾气吓退,甚至还有些唧唧歪歪的,在背后说她大小姐脾气。 他平时也很忙,除了当她的助理,殷容不知道他在外面搞什么副业。 反正会抱着她那台粉色笔记本唰唰翻过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时不时会打电话沟通,偶尔也会戴着耳机开视频会议——殷容从他身后路过,发现他自己的摄像头倒是从来不开,好像只是为了看看其他人的情况一样。 而且他听得多,说得少,但说了没几句好像事情就能摆得平,只是语气那叫一个冷冰冰。 和对她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有次他好像在开视频会,殷容没注意到,和他说晚上想吃海鲜粥,说完抬眼才发现他戴着耳机。 他也没摘下来,只是语气很温柔地跟她道了声“好,我一会儿去做”,还问她有没有什么其他想吃的。 殷容自己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也不喜欢打扰别人工作,只道“一会儿再说”,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开会。 他点点头,心思得安静,长睫阖着,薄唇微张,呼吸均匀深沉,温热地喷洒在粉红一点上。 殷容艰难地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 大概是她苏醒了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眼神实在太好,她感觉自己几乎看到了他的呼吸是怎么温柔地,怎么有如实质一般地,触碰了她。 也眼睁睁地看着那里…… 像她的心跳一样,砰砰,砰砰,变得更加翘,更加圆润,也更加粉嫩了一些。 ……救命。 她想动一动,却完全没有动成功。两只手都被男人十指相扣着,一只被按在枕头上,一只被按在床的另一侧。 勉强地晃了晃身体。 她张口,是软绵绵地沙哑:“乘屿。” 男人睫么项目之类的吧?对方也是脾气真的好,竟然能忍受他这样的态度,什么呀,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殷容想,难不成这小子也有点真本事? 有没有本事不知道,殷容反正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他并不是天生温柔又耐心,甚至实际上来讲,他的脾气并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 他只是对她一个人这样而已。 他应留下一个吻,紧接着被他拥抱进了怀里。 那怀抱很紧很紧,几乎让她不能呼吸。 “这是你第二次吻我的额头。”他埋在她秀发里,声音闷闷的,停顿了会儿,才终于问她,“你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吗?” 殷容不明白:“那能有什么不一样?” 男人沉默了会儿,道:“你刚刚说渴了,想喝什么?” “想喝明雾容春。”殷容懒懒地道,“不过今天大年初一,肯定不开门。” “开门的,我去买。”沈明雾手指缠着她头发玩儿,问,“还想吃点儿什么?饺子好不好?昨晚包的。” “好呀。”殷容还真挺想念他包的饺子,她打了个哈欠,又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哎,几点了?我们今天是不是还要去禾城来着?” “嗯……”沈明雾问,“你要不要休息休息?” “我不用啊。”殷容反问道,“你要不要休息休息?” 她慢条斯理地咬着音:“……毕竟你昨晚还哭了一会儿呢,多消耗体力。” …… 沈明雾脸色几变,起了身,道:“我先去买了。你再睡会儿吧。” 殷容咯咯笑起来,她很大度地挥挥手,道:“好,回来再说吧。” 她卷了被子,陷入柔软又干燥的被窝里,看着男人站起身来穿衣服,跟看电影的感觉差不多。 不知道他是害羞还是正好碰巧,总之他穿衣服的全程都背对着她,但殷容还是看了个开心。 脊背宽阔流畅,到了腰的位置收窄,臀挺翘,大腿肌肉虬劲,小腿跟腱又长,肌肉线条优美,连脚踝的骨骼都清棱漂亮。 他稍抬手臂 殷容看着身下的男人,唇角微微勾起。她音调脆甜,带着有点坏的笑意:“你脸红什么呀?” 沈明雾双手被她扣着,低头是旖旎的无法直视的风光,抬头是她戏谑的、不怀好意的眼神。 他往左偏偏头,女孩也跟着偏过来,再往右偏,女孩饶有兴致地又跟过来。她长发剪得很有层次,稍短的那一缕发梢恰好从他唇旁经过,再经过,被他干脆抿到唇里去。 然后往下轻轻拉了一拉。 殷容会意地低下头,笑着在他额上走了,殷容一个人在床上躺着,突然觉得两人的对话和动作都好像什么新婚夫妇。 她紧了紧那柔软的被子,上面有他清冽干净的味道,让她想到他昨夜悲伤地望她,问她确定吗,真的不会后悔吗。 为什么要后悔? 她也很开心啊。 浑身舒畅呢。 美中不足的是结束之后他又起了势,她也来了心思,刚想逗他却被他制住了,让她好好休息,乖乖睡觉。 也行吧,休息得确实很好。 她在干燥的被窝里舒服地打了个滚。 雪从昨夜下到了今早,太阳却冒出来头角,是少见的太阳雪。 窗外雪花纷纷扬扬,阳光晒在地板上,她感觉每个毛孔都舒爽,身体好像微微有些酸疼,但在可以忍受的范畴内。 一切都安静惬意,第一个笑起来。 “好啦好啦,原来是阿云的同学。”她拉了他的手,“太晚了,路不好走,今晚就在阿姨家过年吧。” 电视机里春晚放了一半,一家三口正在家包饺子。 林楚叶洗了手规规矩矩地坐在小板凳上,负责把叔叔擀好的皮递到阿姨和沈停云的手里,他只会这么一个不动脑子的活儿,借着这活儿和沈停云的手碰了一次又一次。 沈停云说他们家向来是过了十二点才一起吃饺子,有一个饺子里有蜜枣,看看谁能吃得到。去年是她吃到,前年是爸爸吃到,妈妈连续两年都没吃到,今年正攥着劲儿呢。 她妈妈问他要不要给家人打个电话,林楚叶说不用,家人常年在国外,对国内的年没什么概念,他家今天也没有人。沈停云多看了他一眼,林楚叶梗着脖子看了回去。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四个人一起干了杯。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阿姨笑下午他们可以去趟禾城,看看他长大的地方。殷容欣赏着窗外雪景想,真是新年新气象。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摸到床头柜的手机,看到是奶奶的来电。 “喂,”她接起来,心情很好,声音也甜甜的,“奶奶。新年好呀。” “承雨和你在一起吗?”奶奶的语气很严肃。 “啊?”她反应了会儿才知晓是哪个承雨,道,“没啊。明天不是才初二吗?” “他爸爸今早出车祸了。特大事故,送云城第一人民医院了。”奶奶蹙起眉来,“你不知道吗?” 70-76 第 71 章 第 71 章 这天之后的连续几次活动上,殷容都没再碰见沈明雾。 第一次第二次她不以为然,第三次名单上明确写了参加人是明日创投CEO,结果来参加的人竟然是季凌。 活动结束之后,旁边有人关心,顺口问了季凌,季凌简单解释道“沈总最近行程挺忙的”,就自然而然地转过了话题。 然后紧接着对上了殷容的视线。 她从旁边路过,显然也听到了他的回答。 但她根本没有多的殷容和宁墨身上。 两人看起来很是熟稔,一起说着话,又一起站起身,去旁边那桌,和别人聊起来了。 他听到宁墨夸她说“这条裙子比上次还漂亮”,还听到他问“明天想不想看电影”,两人熟悉的就像是一对正常的男女朋友。 沈明雾好久没见过殷容。 她的笑容好像从来都没消失过,那双猫眼一直弯着,盛满了碎光,漂亮又生动。让他也想跟着笑一下,但唇角一牵,又牵起阵阵疼痛。 她还是那么开心。 就像他从没来过,也从没走过一样。 ……真好。 他按了按自己心口的位置- 殷容被宁墨拉来见他的一个叔叔。 那个叔叔在省里工作,这次也受问一句的意思,视线交错时微微点头,一双细高跟鞋哒哒敲地,利落地与他擦肩而过。 季凌迅速跟上了她的脚步,从大厅一路跟到电梯,又沉默地跟到地下车库,眼看殷容就要迈上车离开了,他才终于开口:“那个,请等一下……殷小姐。” “嗯,”殷容停下脚步,她靠在车旁歪头看他,道,“找我有事?” 眼之中看出殷容的不满意。他磕磕巴巴地补充道,“现在,现在其实就是发烧,时高时低,人烧得没力气,其他倒是也没有什么。” “这样啊。”殷容平静道,“那就让他好好休息,好好养病吧。” 她转身拉开车门。 季凌只好往旁边退开,他后悔不迭,感觉自己补充的那句实属多余,但现在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也不能再临时加重老板的病情,只好沮丧地看着车子启动,发出轰然的声音。 然后车窗慢慢地降了下来。 “我最讨厌去医院探望病人。”女声清脆甜美,婉转动听,“跟你们老板说,等他出院了,我去看他。” 季凌猛地站直了,道:“好!谢谢殷小姐。” “……谢我做什么?”殷容有点无语,“谢谢你自己。对你们沈总可真是忠心。” “他对我也很好的。”季凌立刻道,“真的。是沈总一手提携的我,没有沈总就没有今天的我……可能连温饱都顾不上。而且沈总能走到今天很不容易,他真的是完全靠自己……” “行了行了。”殷容道,“歇歇吧,我走了。” “好的,殷小姐。”季凌道,“沈总知道你去看他一定会很高兴的,说不定病立马就好了。” 殷容眉心一跳。 这小子倒是真的提醒她了。 哪有那种爱能治病一说啊?还知道她去看他病立马就好了。 他要是 在这缓慢的时间之中,她的国货美妆出海计划已初具雏形——护肤主打雪绒膏的中式草本润燥系列,美妆上则融入独特的东方美学定位,目前各系列已经在按部就班地推进当中。 老板虽然不在,但与明日创投的合作很顺利,投资款到账的时候,殷容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沈明雾的聊天框还是上次的“超酸酸酸醋饮料”,安安静静,不声不响。 季凌的倒是时常亮 季凌艰涩开口,显然经过了相当努力的思想斗争,道:“沈总不是故意不来的……” “哎呀,”殷容笑了笑,她显然也担心季凌为难,安慰道,“忙很正常呀,这有什么,主办方理解就好,不用和我解释的。” “不是不是……”季凌深吸一口气,才终于道,“他住院了。” 殷容顿了顿,问:“他怎么了?” “抑郁症躯体化。一直低烧不退,医生说是种应激反应,让他住院再调理一段时间,他就住院了。”季凌道,“沈总现在真的很认真在接受治疗,前段时间也一直在医院静养。以前……以前还不认识殷小姐的时候,医生说话他都很不当一回事的。像这种情况,他根本不会住院,甚至可能都不告诉医生的。” ……只是接受治疗而已。 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情吧? “而且……而且他现在症状也比以前好很多了。前一段他的状态很不好,医生都在考虑电击疗法了,说有几率忘记那些不好的回忆,但他没同意,自己坚持过来了。”季凌从那双微微眯起的猫起。 虽然她说了讨厌去医院探望病人,但季凌仍给她发来了医院的地址和病房号。 那是家高端私立医院,地址恰好在殷容从家到公司的路上。不发这医院名字还不要紧,发了之后,每天早晚路过两次,都会让她有点跑神,想到季凌的话。 如果有一种治疗方式,能够让人忘记那些不好的记忆,为什么不选择一试? 明明都已经那么痛苦了。 那些作为乘屿,被她认成林承雨的记忆……还不如干脆忘了呢。 他之前不就失忆过吗?感觉接受度也挺好。这次干嘛又死撑着不想忘记了? 这天晚上刚下班,她还没来得及走,李舒巧来到她办公室。她下午在总部开会,边开会边和陈树嘉吵了一架,会议结束了,人还气不过,来找殷容发牢骚。 “陈树嘉就是个书呆子。”她道,“搞研发很重要,是,我能理解。那也不能所有投资金额都拨研发上呀,我们营销也很重要。这也就算了,开着会呢,当人不当人的就说话那么尖锐,他真是……” 殷容打断了她,问:“投资金额有问题?” 李舒巧愣了愣:“……反正给研发的是有些多了……但是……” “嗯,”殷容站起身来,“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呀?”李舒巧猛地反应过来,忙道,“哦哦哦……投资分配金额是有问题。你应该和对方再沟通沟通。” 沈明雾横空出世之后,李舒巧和林隽怡俩人都惊呆了,惊呆的同时,发现她们的好闺蜜殷容反应极为平淡,明显是早早就知道。 她们本来就对明日创投的神秘投资人有印象,又知晓殷氏集团再次与明日创投合作,应当关系匪浅。后来在活动上远远看见了沈明雾几次,沈明雾竟然过来主动和她们打了招呼,态度熟稔,明显不是第一次见面,她们心里突突狂跳,事后偷偷对了对,彼此都确定她们应该与他“见过”。 而且那时候,他左眉骨上应当还没有那道细长的断眉疤呢。 李舒巧的手拍在小姐吗?” 她只得“嗯”了一声。 医生问她:“探病?” 又“嗯”了一声。医生笑道:“这边。” 她硬着头皮跟着他往前走,忍不住问了句:“您怎么知道我?” “沈总的手机屏保是您。”医生道,“虽然不给我看,但是有次睡着了放在身边,常亮,我不小心有看到。” ……不是,他什么时候拍了她照片?还把她照片设成手机屏保? 殷容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用的那手机还是知道了,倒有可能立马就强行出院还差不多。 “别告诉你们沈总,”她道,还不待季凌讨价还价,便直接加了一句,“不然我不去了。” 季凌立刻收敛心神:“您放心,我死也不说。” 殷容启动车子,还听到季凌在后面没完没了地补充,颇有点可怜巴巴的意思:“殷小姐,你考虑考虑我们沈总吧,他是真心的,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谁……” …… 真是什么司令养什么兵。 殷容一脚油门撤退了- 这一段时间过得挺慢。 太阳升起来,好不容易落下去,又艰难地再次爬升起来。这天殷容天还没完全亮就醒了,望着深蓝色的天空,总感觉太阳好像在伤心罢工一样。当年她给他的呢。应该是当时她自己设的屏保,好像是张在草莓甜品店里打卡的照片……这人竟然也一直没换过。 两人走到病房门口,医生从那窗口往里探着看了看,然后悄悄地开了门,轻声道:“刚输完药,他睡着了。真不容易。” “那我就先……”殷容已经走进去,闻言连忙回过头,但医生已经又悄悄地把门关上了。还在窗口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殷容:…… 她只好扭回来,慢吞吞地往前挪。 灯光温润柔和,病床的四件套是浅蓝色的,看起来很柔软干净,和床上阖着双眼的男人一样。殷容悄悄地在他身边坐下,四周打量一圈,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买点水果或花。 窗台上有几盆熟悉的花,在初夏时分迎着月光招摇。那是她叮嘱宋阿姨一起送还给他的,她觉得人离开了就是离开了,家里一点痕迹都不要留下才好。 看着那漂亮的花儿,殷容好像能想到他浇花的样子。 穿着一身柔软的家居服——现在应该是病号服了,连头发丝儿都是软绵的,落在额上,看花的时候很仔细,会捏捏叶子,翻翻花瓣,按按土壤,再悉心浇灌。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人竟然是明日创投的CEO,一句话可以轻易地决定一个企业的未来,还会穿那么一身笔挺冷硬的西装,在台上风轻云淡地发言,收获着下面无数人的掌声和喝彩。 现在又毫无防备地睡着,许是用药的缘故,一点都没有醒来的迹象,呼吸沉缓,睫毛微颤,唇角上翘,不知道在做什么好梦,竟然有种莫名的乖巧。 殷容生出了一点奇妙的感觉。那种感觉让她心里痒痒,手也痒痒,她忍了一下,没忍住,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刷了刷他长长的睫毛。 好像小狗一样,软软的触感,刷过她柔嫩的指腹,让她感觉更痒了。 指尖朝上,又刷了刷他落在额上的发——跟她想象的一样,触感柔软冰凉,实在是让人很想揉弄一把。 她垂定,和她没有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 她才不相信他的鬼话。 这个男人看起来无辜无害,实际上是个完完全全的黑心肠。殷容冷静了这么多天,仔细一想,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诡计多端,谎话连篇,还擅长忍耐,习惯蛰伏,更重要的是洞察力强,外加绝佳的演技,总是能敏锐地感知到她在什么时候心软,在什么时候摇摆,然后在每一个殷容肩上,意味深长:“好好沟通沟通。” “好好”两个字加了准确的重音。 殷容白她一眼,李舒巧主动殷勤地为她推开办公室门,冷不丁发现陈树嘉就站在门口,吓得“啊”了一声,道:“你在听什么墙角?” “不用他,可能还想要她离不开他…… 做梦。 殷容才不会这样随随便便就落入他的圈套。 他竟然敢恢复了记忆还在她身边装小白兔,耍这些小心机,她一定要让他…… 手腕突然被人拉住,抻开。 殷容毫无防备地落入一双黑眸之中。 她想挣开,但却没动,因为那竟是一双氤氲着满满水雾的黑眸。 “……是你吗?”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明雾发丝都被冷汗打湿了,人好像有些恍惚,怔怔问,“殷容?” “……是我。”殷容道,“怎么了?” 他突然使了力气,殷容猝不及防,跌入他怀中,被他紧紧拥抱着,听到他砰砰狂跳着的混乱心跳声。 “我做了一个久没吃过这样舒服的一餐饭。 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连她都没意识到的动作,对方已经完全理解了她的想法,她的意图,然后迅速地,无微不至地,温柔地,满足了她。 殷容也是这个时候才明白。 有些东西是很难改变的,比如她的口味,习惯,脾气。 过了这么长时间,她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而沈明雾的记身,啪嗒啪嗒踩着猫猫头拖鞋出门去,不意外地看到男人穿件单薄的毛衣,重新霸占整个厨房。 “……你这是私闯民宅,”殷容起床气升腾着,她环着手臂靠在门框旁,道,“我要报警了。” 沈明雾“啊?”了一声,锅里炖的汤冒着袅袅白雾,散发着勾人的清香。他从那雾中一一端出盘碟,有些疑惑地道:“警察来了怎么解释好?我私闯了录着我指纹的民宅?” 殷容眯着睡眼打量了那满满当当的餐桌,然后转过身向门口走,懒懒道:“你提醒我了——我还真把这事儿忘了。” “哎,”沈明雾急走几步拉住她的手,“先吃饭。凉了不好吃了。” 他的手刚洗净擦干,还带着些温梦。”他说,声音又轻又哑,“我梦到我好不容易治好病回了家,但家里已经有别人了,你说住不下我了。我不愿意放弃,就求你,一直求一直求,求到你答应了我的求婚,我们养了一只小狗,过得很快乐。” ……又来了。 殷容很想说你这小子不要再装了,实在是有够心机,现场随便编个梦讲,显然是故意要来一点点渗透她。 但下一秒,男人明显地颤抖起来,不知道是在恐惧什么,连声音都完全破碎掉:“然后有一天……你发现了我眉骨上的疤。你轻轻触碰了我的疤,说我不像他了,说你不要我了。” “……姐姐,”他滚烫的眼泪落在她脸颊,落在她脖颈,整个人止不住地发起抖,“我难过得要死掉了,你说我难过的时候要告诉你……我现在告诉你,你可不可以救救我?” 第 72 章 第 72 章 他让她的心都要烂掉了。 他紧紧缠抱着她,脑袋扎进她怀里,身体颤抖着,却又不出一声,呼吸急促,温热的眼泪安静地落下,落在殷容的皮肤上,她却觉得有些凉。 ……怎么会觉得凉? 殷容猛然反应过来,是因为他的体温太烫,将她热融融地拥抱住,让她也失去了对温度的感知。 沈明雾显然又发起了高烧。 “喂——”殷眸看一眼,男人无知无觉地睡着,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将他额发拨弄过去,露出光洁的额,也露出了那一道看起来更为明显的断眉疤。 指尖顺着那道疤痕细细地描绘着。 殷容从小到大没摔过跤,身上一个疤也没有,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伤疤的质感。 微微有些涩手。 触感和他的额头,脸颊,耳垂,锁骨……都不一样。 很神奇的,那道细疤和男人的五官融合得很好。中间没有任何停顿,干净利落,极具美感,略带妖冶的横亘在眉上,就像是上天赏赐的一样,让人很难想象到是男人那么随意划开的。 她想到沈明雾拿那把小刀划开自己的模样——右手握着刀,划得是左眉骨,动作干脆利落,手掌从脸前滑过去之后,那张脸便清晰地露了出来。 混着温热又刺眼的鲜血,那双沉静的黑眸,瞬间摄住了她的心神。 话说得那么好听…… 说什么是他自己的决容晃了晃他,但他好像还以为她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低喃一声,又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她意识到他好像烧到有些神志不清了。 ……也是。 他神志清了,还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却又突然抽搐了下,那话被打碎了,变成气音。 “……你别走。”他好像没听到她说话,只自顾自地用那气音坚持说,“我现在不想要那道疤了。我还是想要像他。” 殷容动作一顿。 她冷声道:“闭嘴。” 沈明雾是真的听不到。 他的意识极短暂地清醒又模糊过去,浮浮沉沉地落在一片黑色的海。在那里他听到她的声音,来来回回仍是那两句话。 她说他不像他。 她说她不要他。 “现在疤痕修复技术很先进的。”他迷迷糊糊地道,人又抽搐了一下,声音更低,“我会比林承雨还像林承雨……你相信我。” “……是吗?”殷容顿了顿,问,“你比林承雨还像林承雨,那谁是沈明雾呢?” “没有人是沈明雾了。”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小声说,“沈明雾不重要。” 殷容道:“你说的不算。” 男人没有再回应。 他被她环抱着,又睡过去了。但身体还时不时地会颤动一下,每颤一下都好像会恢复几丝意识,他用那几丝意识勾住殷容的小指。 殷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总算看到医生慢吞吞地推开了门。 “真辛苦您过来这么一趟。”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阴阳怪气,夹枪带棒。 如此高级的私立医院,不可能拍了铃这么长时间才有人过来。 医生明显是故意的。 他显然不仅是沈明雾的医生,应该还是他的朋友。 一个明明知道自己朋友很难受还半天不过来的朋友。 殷容微微眯起一双猫眼睨他。 她如今上位者的气势很强,虽然拥抱沈明雾的动作是温柔的,也不妨碍她对医生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那医生挠了挠头,道:“我这不是想着沈总和您还有话要说……” “你再不来的话,确实有话要说。”殷容淡淡道,“交代遗言了要。” “那么夸张?醒的时候,会哭成这样吗? “放开我。”顾不上再思考了,要马上叫医生来才行。殷容努力推开他,好不容易站起来,却又被他拉住了手,她有点急了,回身叱道,“松手!” “不……”冷汗打湿了他的发,那双雾气蒙蒙的黑眸和她对视,轻轻一眨,眼泪又落下来。他的声音很轻,像被梦魇了似的,喃喃自语,“不要走……你先听我说……唔。” 话还没说出来,人闷哼一声,弯起身子,突然抽搐起来。 殷容倒抽一口冷气,感觉自己也出了身冷汗。被吓的。她只听说过高热的时候会抽搐痉挛,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时她突然注意到床头的呼叫铃,连忙“啪”地按了下去。 他的手还拉着她的手,每一阵痉挛就会控制不住地松开一些,然后再握紧,再松开,再握紧……直到殷容反握住他的手。 “……我不走。”她说。她坐在他床边,重新揽住他,声音很轻,“我不走。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她的指腹轻轻划过他眼尾,将那水意抹去,又轻轻地拍着他背脊,发觉他好像又清瘦了一些。沈明雾额头抵在她腿侧,揽住她腰肢,他疲惫地阖上眼睛,情绪好似安定下来点,不再哭”医生“扑哧”一声乐了,然后在殷容微微蹙起的眉之中慢慢严肃下来神情,他轻咳一声,道,“不会的,我心里有数的。现在就给药了哈。” 医生动作很娴熟地处理了药,沈明雾沉重的手臂就搭在殷容腿上,殷容将袖子往上拉了拉,医生便给了一针退烧剂。 长长的针尖吸,一波又一波轻轻颤动着,让那痒好像变成了些轻微的疼。 连着拨了好半天,殷容意识到她的动作越来越像揉弄小狗,于是停下了动作。手背再贴了贴胳膊,然后又贴脸颊。 好像有些降温了。 胳膊比脸上凉。 殷容将他沉沉的胳膊费力抬起来一点儿,想塞回薄被里,男人眉头轻轻地蹙起来,他动了动,低语了一句不知道什么,她立刻就放弃了,手一松,胳膊落下来,重新打回她腿上。 男人意识回笼,他往前蹭了蹭,把她环得更紧了些,柔软的唇贴上她大腿的丝袜。殷容“啧”了一声,无语地抬起头来,深呼吸几息,又低下头,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很有节奏,也很轻柔的安抚。 他很快又放松下来,胳膊一点点变得更沉,睡着了- 医生办公室被人叩响。 “请进。” 女孩推门走进来。 她穿件小黑裙,俏脸白皙,妆容精致,一双猫眼灵动,忽闪忽闪,甜美可爱:“医生。” 医生坐直了一些,莫名紧张起来:“殷小姐,请坐。您说。” “啊,”她坐下来,在椅子上转了转,问,“……他经常这样吗?” “高烧吗?时高时低。倒也算不上经常。” 殷容想了想,问:“那情绪呢?” “情绪挺稳定的。”医生摸了摸下巴,道,“就是那种,嗯,淡淡的死感……他一直这样,没什么大喜大悲,也没什么起伏。” ……没什么起伏? 殷容唇角抽了抽。 她道:“会不会情绪突然崩溃……哭了什么的?” “哭?”医生有些吃惊地挑起眉,道,“从没见他哭过。”他想了想,“不过他在你面前应该和在我们面前不一样。你是特别的。” 殷容微微歪头,睨着医生,道:“医生连这也知道?” “全世界都知道。”医生笑了笑。 殷容“哦”了一声,安静下来。 过了半晌,医生开了口。他问:“你有什么想问的吗?病情,治疗方案……” “啊,没有。他想说的话,自己会说。”殷容回过神来,问道,“平时谁在这里陪护?” “没人陪护。”医生道,“他很讨厌别人陪护——但殷小姐不一样。您要是有空,可以常来看看。” 这医生还挺谨慎,生怕多说一句把她说走了一样,还硬要把沈明雾说得无人疼无人爱,多么可怜似的。 但不管他说什么,稳准狠地进入肌肤时,殷容眉心一跳,好似感受到了那钻心的疼意。 她咬着唇,错开视线看男人的脸,发现沈明雾还在沉沉睡着。他费那么大力气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这会儿倒是眉眼舒展,睡得乖巧,像是习惯了打针似的,那么长的针头钻进来,连眉都没有皱一下。 医生道:“帮下忙?” 殷容这才反应过来。 针已经打完了,医生正拿棉签按着他胳膊上的出血点,她接下了那棉签按住。 “有安定作用,今晚会睡个好觉。”医生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没事的,病情反复是正常。” 殷容“嗯”了一声,盯着那棉签看,看了会儿觉得眼花,抬起头,发现医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她呼一口气,觉得自己胳膊好麻。棉签也没有按这么长时间的。她抬起手把棉签扔掉了,看到他白皙的皮肤都被她按红了一片,中间的血点很明显,独独一个。 女孩的手背贴了贴那红着的胳膊,再贴了贴他绯红的脸颊,顺带拨了下他的额发——她穿的丝袜很薄,他的头发明明摸起来柔软,抵着她腿时却扎得她很痒,伴着他潮热的呼殷容都要走了。 她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 都一样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清成那样了,难道醒来还会去查监控吗?”殷容开玩笑的语气,挺轻松,但也不容置疑,道,“我走了。” 医生答应了,她点点头,便往外走去,步伐又快又稳,毫不留恋。 在门关上前,女孩突然转过身来,不太自然地加上了一句。 “……辛苦医生,多多关照。”- 晨曦的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沈明雾微微蹙了蹙眉,醒来了。 怀里莫名其妙抱了个枕头。 脑袋昏昏沉沉,像做了个极为冗长复杂的梦一样。左眉骨的那道疤好像有些发痒,他抬手触了下,看到医生推门进来巡房。 医生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他说正常。两人如常地聊了几句,结束了话题,医生转身欲走,沈明雾开口叫住了他。 他淡声问:“……昨晚有什么事吗?” “你突然发起高烧,打了针退烧药。”医生道,“后来就正常了。” 他“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医生走了。 沈明雾躺了会儿,站起身走到窗台前,去看他的花。 夏天快要过去了,但那花朵仍迎风招摇。这是很娇贵的品种,需要精心细养,稍微有点不对的地方就会甩脸给他。 蔫巴、枯叶、怎么都不开花…… 但一旦盛开,则是格外地漂亮。 他查看了一下花叶的情况,适当给了点水,又换了个位置吹风晒太阳。 床头柜上的手机一震。 沈明雾余光望去,是季凌的工作汇报。他点开看,边看边批注,看到最后,有一份邀请函。 那是个三年一次能够可怜沈明雾。 他那么聪明,那么优秀,又舍得对自己下狠手,独自一人从小镇厮杀出来一条血路,有了如今的成就,站在万人之上,一句话就可以轻易动摇一个企业的未来。 他感谢他的经历,珍惜他的过去,爱他的外公外婆,也怀念他成长的地方。他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可怜,生这么一个小病而已,别人又凭什么可怜他? 殷容走的时候望了一眼。他侧身朝向她的方向,睡得很安静,眼底有淡淡的青,好像休息得很不好。但人也已经开始微微发汗,那滚热的体温也开始逐渐恢复正常了。 “……我还有我的事情,没办法常来看他。”殷容站起身,和医生道,“不要告诉他我来过了。” 医生怔了一下:“他刚刚都看到你了吧?你俩没说话吗?” “医生咬死说我没来过就行了。他神志的大型展会活动。他参加过上一届,对这个活动还有些印象。规格高,汇聚全球顶尖企业品牌和投资人,国际影响力相当大。 时间是三个月后。 沈明雾看了眼地点,在伦敦,他直接回复了季凌:不去。 季凌:收到。 这就没什么事情了。 他百无聊赖地盯着手机里那个粉色猫猫头的头像看了一会儿,退出,又点进去,退出,又点进去,突然发现她的朋友圈更新了一条。 殷容的朋友圈现在更新得不多,大部分都是工作信息。这次也是一样。 她转发了那封邀请函,配字:[国货出海有希望(可爱)寻个有档期的搭子一起去,包吃包住,有意者报名~(猫猫昂头)] 沈明雾心神一震。 他迅速切回和殷容的聊天框—— …… 殷容坐在办公室的转椅上。 转了。 殷容觉得自己实在很缺乏耐心。 不管是在战略布局上,还是发展策略中,做事还是稍显激进急躁了些。 沈明雾当时在台上说,慢就是稳,稳就是快。殷容对此深有同感。 他还说越是想要得到的事情,就越是要有耐心。永远不要先急于亮出自己的底牌…… 手机“嗡”地一声震了起来。 沈明雾的电话。 殷容接起来:“……干嘛呀?” “我报名。”沈明雾道,“殷总,看到我的消息了吗?” “你消息发来都还没有一分钟。” “那就是看到了。” “……” “看到怎么不回复我?” “……” “姐姐?” “……你急什么?”殷容手指转上自己的发尾,在转椅上微微摇晃,小声道,“搭子也是有条件的。” “你说。” “要有邀请函。” “符合。” 他上届活动就参加了,这次还是重点被邀请对象呢。 “要外语水平过硬。” “符合。” 再怎么说,也在华尔街厮杀了几年呢。 “要会做饭,要有眼色,要很细心,要有耐心,要能在异国他乡照顾我。” “符合。”男人轻声笑起来。 他带着那笑意温柔道:“这条我最符合。” “还要,”殷容道,“身体健康。” 男人呼吸声顿了顿。 “……殷容,”他突然道,“你等一等我,好不好?” 好像只过去了一瞬间,又好像很漫长。 沈明雾紧紧握着手机,终于听见女孩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像一颗石子落入湖面。在阳光映照之下,水面波光粼粼地散开。 她好似很漫不经心,也很随意,慢吞吞地道:“好呀。” 第 73 章 第 73 章 国际美妆博览会是三年举行一次。上次在纽约,这次在伦敦。 殷容三年之前就很想参加了。 那时候她连雪绒日化都还没进去,还是个半吊子的美妆护肤博主。在试用着瓶瓶罐罐的国际大牌护肤品时,在她们的博主姐妹群里看到了这个活动的一一个圈,又转一个圈,收到季凌的消息一条。 [季凌:沈总说他不去。] [殷容:好哦。] 再转一个圈,她手指一点,顺手发出去朋友圈一条。 几乎是下一秒,沈明雾对话框亮起来。 [沈明雾:我报名] 殷容撑着脑袋看手机,没回复。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快回复他的消息。 要做一个沉得住气,兜得住事情的人——这还是沈明雾那天站在台上讲的话。 他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发言时没有废话,有很多内容殷容的印象都很深刻。 尤其讲到耐心的重要性些片段。 云集各大国际品牌,专业测评师,具有国际视野的投资人,规格极高。 那个女孩在一线发来摇摇晃晃乱七八糟的视频,殷容点开了一个,听到有个男人用中文说,怎么一个中国品牌都没有。 很平淡,漫不经心,好像还略带一些不满的语气。 莫名撞到殷 对方行踪神秘,极难联系上,殷容曲曲折折,总算得知他的消息。重点是,对方是她所熟知的国际经销商里的唯一一名华裔。如果能与对方真的见一面,博得他的认可,她的国货美妆出海计划将会顺利打响第一炮。 殷容摩拳擦掌,蓄势待发。就连在奶奶家的花园晒太阳的时候,也在思考怎么能够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 秋末时分,盛夏的余热已全然散去,远处夕阳快要落山了,阳光不刺眼,将世界映成了温柔的浅红色,晒在脸上暖洋洋的。奶奶坐在她身旁的躺椅上,抱了个枕头,懒懒问她:“下月初的飞机?” 殷容心神一凛。 她还没告诉奶奶这件事。 当年想去伦敦,被奶奶轻轻松松拦下了,让她多少有了些心理阴影。这次她明明知道奶奶拦不住她,却也能拖就拖,始终没张口说这个事情。 殷容笑得乖巧可爱,冲奶奶眨眼睛:“飞到哪儿也飞不出奶奶的手掌心呀。” 奶奶轻轻笑了声,却没什么笑意。 殷容凝神望着她脖颈,她手动了一下,又停下,转开眼神。半晌才道:“奶奶最近忙不忙?” “托你的福,”奶奶淡淡道,“我一点都不忙。” 殷容上任了副总,明里暗里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她很重视进出口——但以前重点在进口,现在的重点在出口。她给刘思殷压了很多担子,也放给她很多权利。刘思殷被她盯得很紧,一点小动作也没有,两人相安无事,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殷容笑起来:“不忙还不好?忙了一辈子,是时候歇歇了。不愁钱又不愁时间,逗逗猫,看看风景,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 奶奶呵了一声,喜怒不明。 殷容也无所谓。她伸了个懒腰,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又像是诺言:“我不会把殷氏搞垮的。集团在我手里,一定会越来越好。” 奶奶道:“我不担心这个。” 殷容有点疑惑地望她。 光线渐渐地从她脸上消失了,微风吹乱了她的白发,她抬手将那发丝重新整理整齐,手上的翠玉扳指好像大了些,在手指上摇晃了下。 “太阳下山了。”她道,“容容,走吧。”- 中午的飞机,十二个小时的航程,伦敦时间傍晚抵达。 还是这趟航班,跟多年前的时间一模一样。 殷容当年没有退掉那张票。她还记得那天早上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落在窗台上,她醒得很早,睁着眼望那细密的雨,一直望到十点多,知晓自己不可能容心坎上。 就是啊。她想。 怎么一个中国品牌都没有? 视频没有录到男人的脸,只剩女孩在群里惊声尖叫,说这男的很帅很帅,身材巨好巨好。群里都在叫她偷拍一下,她没敢,说虽然很帅,但脾气好像不太好,跟主办方说话也冷冰冰的,感觉是什么大佬,怕摊上事儿,危险。 那时殷容躺在沙发上抱着平板看热闹,就敢肖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冲出中国,走向世界。 事实证明,人要是想成功,首先就要敢想。 敢想成功,也敢想失败。 敢想这一路上将会遇到的各种阻碍和艰辛,但不要去想自己一定会被打败。 真的失败也就算了—— 如果停留在原地,任自己被幻想打败,岂不是太窝囊? 要大胆地去想,去尝试,当你迈出去第一步时,就会发现已经赢了绝大部分人。然后再坚持下去,再动动脑子,成功将会顺理成章。 殷容这次去参加这个博览会,不仅仅是看热闹,最重要的是,此次会有著名的国际经销商参展。 赶上这趟飞机了,才爬起来往医院跑。 陪护其实没什么事情,一点也不忙,有很多时间胡思乱想。她在医院胡思乱想了整整一天,傍晚离开的时候看了看表,在想这个时候她应该和林承雨在一趟飞机上。 飞机餐肯定会很难吃,她会挑挑拣拣,他会笑着劝慰,说几个小时后落地伦敦,再找个餐厅开心吃一场。 可实际上她却在医院里。而他——竟然就站在她家门口,站在那大雨滂沱之中,让她的心也跟着被彻底淋湿掉。 雨过之后会天晴。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殷容醒来时,竟然闻到了些淡淡的,熟悉的饭菜香。 闹钟都还没响,世界很安静,她纯粹是被那香味儿勾醒的。 殷容起了真的“随便”。她心中也应该有个大概的答案,只是自己懒得动脑子去想,需要别人帮她想。 沈明雾习惯帮她想。 猜对了,猜错了,都是大数据的集合,也是他进步的方向。 但他一大早站在门口时也有些踌躇。 一是怕按门铃吵醒她,二是担心她不愿意让自己进来做这顿饭。 踌躇了这么一会儿,旁边邻居遛狗经过,看到男人一大早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连步子都缓了下来。 沈明雾在邻居火辣辣的眼神之中莫名其妙地抬起手。 手指触上智能门锁,发出美妙的“滴滴”声,他眉梢一挑,极为自然地按下把手——然后回身看了眼看热闹的邻居,露出了个“一不小心把老婆惹毛了不让回家了”的无奈表情,施施然进了门。 家里变化不小。 殷容不喜欢一成不变的事情,家里的家居物品,甭管大件小件,腻了,或者看到了更顺眼更喜欢的,就会直接换掉。他离开时间挺久,家里上上下下几乎被换了个遍。 沈明雾弯腰打开鞋柜—— 鞋柜最低最角落的地方,仍放着他的拖鞋。 那是他离开家的时候放下的。 鞋面对齐了,防止落灰,又塞在了殷容平时根本不会弯下腰看到的地方,她果然没有注意到,也没扔掉。 他拿出来换上,进了厨房。 …… 殷容视线又往那餐桌上落。 盘盘碟碟,满满当当,全部都是她爱吃的,想吃的,馋了好久的……各式各样。 有这么丰盛的随便? “我好久没下厨,”男人还拉着她的手,他轻轻摇了摇,低声道,“请殷总批评指正。” 殷容冷哼一声,坐了下来。 她最擅长批评指正了。 但她好润的凉意,她刚从温暖的被窝出来,被他冷不丁一碰,整个人都想打个激灵。她为那种感觉抬起眼,恼怒地瞪他。 “是你说随便的。”沈明雾歪歪头,一双眸又黑又亮,他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往餐桌看,还笑道,“这不就是随便吗?” 昨晚他发了消息问她,明早想吃点儿什么,她回了他两个字:[随便。] 这是她对于“吃什么”这个问题最经常的回复。 口中说“随便”,但也并不是忆力实在是太强,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一点都没忘。 殷容吃饱喝足了。 她餍足地抬起眼睛,看到晨曦的光打在男人英俊的脸上,为他加了个美妙的柔光滤镜。 他托腮望她,一双眸黑白分明,睫毛纤长,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殷容发现他眉上那道疤最为漂亮。 她看了看,有些懒洋洋地道:“准备出发?” “好。”沈明雾道,“我收拾一下。” 片刻后,沈明雾推上了她的行李箱,背上了她的包,殷容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面,推开门,脚步一顿。 门外有辆很难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豪车—— 连号牌,加长的,纯黑色,泛着莹莹光亮,前面还立着个溜光水滑的小金人。 “你挺高调来做什么?”林承雨表情不善,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接过殷容的行李箱,但沈明雾已经牢牢握在了手中。 “我和她来度假,”沈明雾表情更不善,“你在这儿做什么?” 殷容也没想到林承雨会来。 她知道他在伦敦,因为他的母校前段时间在办校庆,而他作为唯一一位中国校友被邀请发言。但时间上和她差了那么几天。他之前问她什么时候来,还细心提醒她了些注意事项,分享了些注意事项,两人沟通很顺畅,也很客气,就像熟悉的多年老友一样。 殷容没想到他竟然会一直在伦敦,等她这班飞机降落。 “你和她度什么假?”林承雨眉梢微挑,道,“她是来工作的——工作的间隙,自然是由我陪她在伦敦逛逛。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也知晓她的喜好,你呢?” “哦?”沈明雾勾起唇角,“那你怎么连她不喜欢吃鱼都不知道?” 林承雨呼吸一滞:“要不是你…进了电梯。 殷容和沈明雾住的是活动安排的酒店,林承雨也提前订在了那里。活动是几天后开始,林承雨问殷容这几天有什么安排,殷容有些累了,只说先倒倒时差。 电梯明显下降到了下一层,显示屏啊。”殷容眉梢微挑,“不是你说的要藏锋,要低调?” 这也是那天沈明雾在活动上的讲话。 他说要学会藏锋,学会低调,学会蛰伏,要克制住人类与生俱来的分享和炫耀的欲望。 殷容雾容春,还喜欢吗?”- 伦敦时间凌晨三点。 林承雨突然从梦中醒来。 他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按亮手机,看到航班顺利起飞,微微翘起了唇角。 第 74 章 第 74 章 飞机从云朵中拽出一道纯白的彩虹。 他们短暂又亲密地处在了同一个密闭的空间之内。 人在密闭的空间里很容易发疯,更何况十二个小时也太长了。 长到足够把殷容的国货美妆出海计划掰开揉碎了讲,长到她抱怨起她的奶奶和爸爸,长到她好奇他小时候的外号,还逼问他初恋的女孩子长什么样儿。 “你想知道?”沈明雾问。 殷容微微眯起眼睛,不答。 “好像有照片,我找找。”沈明雾掏出来他的手机,哦不,是她的手机才对,他按亮屏保,殷容在草莓甜品店打卡的照片映入眼帘,他微微笑,“喏。还真有。” “你很俗气。”殷容嫌弃地继续阴阳怪气:“怎么车比老板还好?” 沈明雾完全抓错重点。 他唇角漾开一个笑:“你竟然记得我说的话。” “……” 他边放行李边琢磨:“你怎么只记得我这种没营养的话?” “……” 殷容拳拳都打在棉花上,男人为她打开车门,手放在车顶帮她挡着,她浑身无力地上了车。 车子启动了。 远处天空湛蓝如洗,云朵连绵起伏,是个难得的晴朗天气。 身旁男人修长手指点了点杯架,发出轻微的声响。 殷容转过头,沈明雾抬眼望她,轻声问:“……明点评道,“像上世纪的霸总文学,撩妹技巧很老套。” “是吗?”沈明雾坦然地接受了批评,他垂眸开始反思,道,“这是季凌刚教我的。回去我批评他。” “怎么那么能甩恋是谁呢?她生哪门子气呢?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毫无关系。 殷容豁然开朗。 她打了个呵欠,调下座椅准备睡觉。 还没放下来呢,就听见男人低低地道:“……我也很想能和你一起长大。” 声音很轻,好像还有些伤心。 殷容一顿。 ……什么叫“也”? 她睁开眼睛,从窗户上看到他的影子。沈明雾微微垂着眼睛,明明刚刚还有点开心,但现在一副很低落的模样,让殷容又想起他的眼泪了。 “我也很想和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也很想了解你的一切,也想让你了解我的一切。”他声音很轻,很缓,“我也很想让你亲眼见证我的每一件糗事,也让你亲眼见证我从来都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但是我没有那个机会。”沈明雾好像轻轻叹了一口气,好似在认真思考,“怎么办好?” 这是他唯一不如林承雨的地方。 也是他唯一羡慕林承雨的地方。 殷容觉得刚刚问出这个问题的自己很蠢,觉得现在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他更蠢。 什么“怎么办好?” 时光又不能倒流。 有什么可纠结的呢?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根本没必要。 她结束这个话题:“不怎么办。” “这个问题或许可以从逻辑的角度来探讨。”沈明雾沉吟道,“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我天生喜欢主动出击,不喜欢被动等待。我没有喜欢过别人,因为我根本不是会暗恋的类型。如果我喜欢上一个人,全世界都会知道。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啊。 是全世界都知道。 殷容想。 连赵希儿那天见她,还问她和他的助理处得怎么样。她说上次在电梯里见到他,和他说了他的双胞胎在楼上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要碎掉。赵希儿霎时脑补了一出锅呢你?好的就是你自创,坏的就是别人教。”殷容白他一眼,又补充道,“谎话连篇的——你说这些,我都不相信。你要是偷偷暗恋过一个人,从来没表现出来过,那就从来没人知道。你现在直接反悔,开口就可以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除你以外的别人’,谁能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越说越是那么回事儿,她扭过了头望窗外,不再搭理他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沈明雾道。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勾了勾她的手指,轻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殷容想。 是真的喜欢过别的女孩子咯? 她冷哼一声,道:“切。男人。” 也是奇了怪了。 殷容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她管他喜欢过谁呢?管他初双胞胎替身大戏,亟待和殷容分享。 “睡会儿吧。”沈明雾道。 他帮她放倒座椅,帮她盖好薄毯,自己也躺下来。 她阖上眼,这…” “谁也不用陪我逛。”殷容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对话,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重点是连声音都极为相似,她刚刚心烦地阖上了会儿眼睛,走神的听着这左一句右一句的,一时都分不清谁是谁。 她冷冰冰地道,“你俩在这儿接着聊吧。我饿了,要去吃饭了。” “去我订的餐厅——” 两人异口同声,然后同时住了嘴,嫌恶地蹙起了眉,撇过头。 “我自己有订餐厅。”殷容高跟鞋哒哒响,走得飞快,“你俩爱来不来,拜拜。” …… 这应该是三个人第一次坐下来一起吃一餐饭。 餐厅还是梁大小姐梁韵灵帮殷容订的—— 梁韵灵家里是做物流的,殷容和她对接过几次,对她印象很好,两人越玩越熟。 知晓她要来伦敦,梁韵灵勉勉强强地给她推荐了几家餐厅,还提前帮她订好。 订归订,还不忘打补丁“这里没什么好吃的真的”“一个星期还好吧勉强能忍受就当减肥了”“多了真的受不了”“会死人的那种受不了”。 肉臭臭的,殷容第一次觉得鸡肉竟有鸡的味道,猪肉竟有猪的味道,炸鱼薯条倒还凑合吧,但吃第一口很好,吃第二口很饱。 沈明雾在美国吃过几年白人饭,他自己对吃什么其实并不挑。但看她吃不下,他也吃不下了。 他订好的餐厅本就是打算上几个英国菜意思意思,主要还是他自己亲自下厨的。 结果被林承雨搅黄了,实在让人烦躁。 沈明雾用哄小孩的语气:“晚点回去我给你做夜宵,好不好?” 殷容“嗯”了一声。 她把刀叉放下往外看。 梁韵灵推荐这里的理由是“风景很好”。 大本钟的日落很美,温暖的橘黄杂糅了艳丽的绛红色,星星点点地洒落在水面上。 很温柔,很平和。 这是她肖想了很久的地方,是她成年之后就应该拥有的,自由独立的生活。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才能看到。 林承雨也往窗外望,他轻声道:“十八岁那年我们本就该来这里了。” 殷容又“嗯”了一声。 一提到十八岁,林承雨像打开了话匣子,他顺理成章地将沈明雾赶出话题之外,笑着聊起他们的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这个话题在殷容的兴趣点上。 她各种吃瓜,各种震惊。 “啊?你说谁去搞乐队了……?是戴着黑框眼镜那个男孩吗?我感觉他三年都没说过一句话,对他的声音都没有印象。” “天……那个人我记得。他当时初中就在写小说呀,我记得老师那时候批评他,说他写的是黄/色小说,现在改写红色啦?还能卖出电影电视剧,可以啊。” “他俩居然结婚了!我就知道!有一次我去打水的时候看到那男孩抱着个粉色hello kitty的杯子,就是给那女孩接水呢,偷偷摸摸的,生怕被告家长。” 林承雨 殷容伸个懒腰坐起身。沈明雾把座椅调好,看着慢慢下降的天空,有种开启在异国他乡开启二人世界的感觉,这让他的心情很好。 沈明雾万万没想到,二人世界还会多一个人出来。 真是多余的一个人- 林承雨万万没想到,二人世界还会多一个人出来。 真是多余的一个人。 “你却没有变化,仍显示着之前的数字。 沈明雾望着,蹙了蹙眉。 殷容这时话音刚落,电梯突然“哐当”地响了一声—— 就在这一瞬间,灯光完全熄灭了。 密闭的空间全然黑暗下来。 黑暗像一张寂静的细密的网,极为可怖,像被人彻底地夺走了视力,怎么睁开眼睛也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会让人害怕,让人恐惧的那种浓重的黑暗。 ……是某人最为害怕的那种黑暗。 说不定现在也微微发抖呢,就和上次他们接吻的时候一样。殷容想。 “别怕。”男人平稳的声线响起来,让人有些分不清,“只是灯坏掉了,电梯还在正常运行着。” 果然,整个过程只有二十秒不到。 电梯安然地抵达地面,门缓缓打开,月色混着灯光钻进缝隙,潮湿的新鲜空气涌入,五感重新回归,视野变得清晰。 沈明雾垂一次见奶奶…… 是在云书公馆的花园里。 那个花园曾经是她的秘密基地。 小时候殷容很喜欢玩橡皮泥,后来觉得橡皮泥不过瘾,有天下了点小雨之后,她突发奇想,一个人钻进花园里,把奶奶最爱的、珍贵的、漂亮的花儿全拔了,给自己开辟了一片“泥巴天地”,一副要捏个顶天立地的泥巴雕塑出来似的。 顶天立地的雕塑还没成型,佣人先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叫喊,把奶奶招呼了过来——佣人只是去厨房给殷容做甜点,哪能想到一会儿功夫回来花园就变了样子。 奶奶从书房出来,看到也怔了怔,殷容从佣人惊恐的表情之中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她奶声奶气,胡乱用着掌握还不太熟练的语言:“奶奶,我想建立我的天地。” 奶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呀,”她将长发别到耳后去,手上的翠玉金扳指闪着微光,“那你要努力建立才可以。” 小小的殷容努力点了点头。 她拔完花儿就累得够呛,此刻张开满是泥巴的双手要抱。奶奶嫌弃地掐着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举得很远,殷容不满意,用沾了泥巴的脸硬去蹭了奶奶的脸,两个人柔软地、紧眸,看到殷容和林承雨交握着的手。 十指相扣。 殷容一怔,迅速地松开了。 林承雨耳根都有些红,他撇过头,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三人都没有动作,那电梯门很快又要关上。 沈明雾及时按下了开门键。 “没事的。”他轻声道,“没事了。走吧。” 第 75 章 第 75 章 牵手只有那么短短几秒的时间。 在漫长的人生中好像不值一提,于是很快便被抛去脑后,无人再提起。 在这几天里,三人形成了一种极为诡异的组合。 林承雨按照殷容人缘好,和他一直有联系的朋友很多,殷容又都认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聊到太阳降落,夜幕坠下,也聊到殷容觉得胃里发慌。 沈明雾递来杯温水。她这才发觉自己嗓子都冒烟了,端起来喝了一口,道:“我们走吧?” 林承雨笑笑:“好。” 沈明雾一言不发。 他沉默地站起身来,极为自然地帮殷容拎上了包。 殷容看了他一眼,他和她对视,平静地弯了弯唇角。 三人离开餐厅,一觉睡得很香。 醒来发现靠在他肩膀,她用脑袋蹭了蹭,觉得他最近有好好锻炼,没有在医院时那么清瘦了,肌肉很有弹性,手感也很好。 他沉默地垂眸望她,一双黑眸离她很近,映出她睡眼惺忪的模样。四目相接,两人呼吸同时滞了下,“飞机准备下降”的提示音及时响起,呼吸才同时重又接续上。 的喜好 对方的名头挺长,殷容对他的姓氏挺有印象,知道是出名的贵族,家族有着漫长辉煌的历史——但看本人是看不出来的。 因为他实在很热情。金发碧眼和黑发黑眸是不一样的感觉,他聊天时眉眼都是开心的笑,聊天很幽默。还有极为绅士动听的伦敦腔,听得殷容身心都舒畅。 临走时,他礼貌地请问沈明雾和殷容是否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沈明雾顿了顿,轻轻地摇摇头。 于是小哥又笑起来,他大大方方地和殷容交换了联系方式,说很期待能和她合作,更期待以后有机会能去趟中国。他和她握手,殷容也笑,说中国欢迎你。 两人的手在沈明雾的面前交握,松开。 他平静地转过了视线- 时间一天天过去,展会活动已经接近尾声,但那个神秘的华裔国际经销商一直没出现。对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据说在这里只有一天的行程——是活动最后的那一天,也就是明天。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一次见不到的话,下一次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时机。殷容下定决心要抓住机会,把雪绒膏推销出去,一鼓作气打开海外市场。 明天就能见到他了。 殷容一大早就起了床,再次复习早已准备好的台词,翻看已经被翻阅过无数次的资料——对方时间紧张,往他身上恶扑的品牌方不会少。 她要杀出重围,语言要凝练,要特别,要有足够的吸引力才好。 反复思索了一遍又一遍,殷容觉得没问题了,她喝口水,微微松下一口气。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竟然是殷如海。 自过年那次她把话说开了后,和父亲的联系少之又少,基本只有在奶奶家偶遇的份儿,但就算偶遇了,话也没几句。殷容能够感觉到殷如海不知道要如何和她相处——是父亲,还是下属?他把握不好这个度,退缩也是正常。 殷容觉得这样挺好,很舒心。 亲人是无法选择的,有时撞上了就只能认倒霉。殷容不喜欢认倒霉,她要把他对她的所谓付出一一还回去,两不相欠之后,一辈子不联系最好。 她很平静地接起来:“喂?” 那边的声音兵荒马乱,殷容听着,一双细眉越拧越紧。她开口问了几句,殷如海都答得糊里糊涂,是明显的惊慌失措,她耐着性子询问了个大概,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握着电话在房间里走了几圈。觉得胸口很闷,呼吸滞涩。她把窗户打开,凛冽的风呼呼地灌进来,桌子上摊开着她刚刚在看的资料,被风吹翻过去一页。 殷容站在窗口,量身定制了行程表,保证她玩得开心舒服,一点累都不用受。他每天都来敲殷容的门,殷容又极为自然地喊上沈明雾,于是三人便一起去各种地方闲逛,吃吃聊聊,也多少带了点儿奇奇怪怪。 一女两男,两男还是气质迥异的双胞胎。 总之在哪里都会收获外国人热情的目光。有次甚至还被邀请一起合照,看两个男人面色都不太好看,殷容委婉地拒绝了。 她觉得伦敦也没想象中那么有趣。 旅行嘛,就是从自己生活的地方,去别人生活的地方看一看而已。 她已经见过很多风景,去过很多地方,很容易就失去了新鲜感。心思一转,行程便改在了考察各大商场上。 沈明雾对商场倒是熟,他在伦敦也有投资项目,有合作伙伴,还和一些国际美妆品牌的负责人有联系。 殷容挺感兴趣,在展会活动的间隙,她和他一起见了不少人,相谈甚欢,还交换了不少联系方式。 其中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英国帅哥,是独特的异域风情,给殷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对方从咖啡厅推门进来时她就自然地坐直了身体。沈明雾淡淡地瞥她一眼,和对方打了招呼,互相进行了介绍。 深吸一口气。 寒冷潮湿的空气沁入心底,让周身都发起微微的寒意。她在这寒意之中冷静下来一些,低头在手机上订了票,然后回身打开行李箱。 沈明雾敲响门时,殷容的箱子已经快整理好。 他望着她的心情才可以讲。”殷容手撑着身后的床,头微微仰起来,道,“我奶奶淋巴癌晚期,昏迷了,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现在在抢救了。” “飞回去要十二个小时……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见最后一面了。”她慢慢地呼了一口气,道,“淋巴癌晚期哎,竟然全家人都不知道,只有她自己和佣人知道。她总是这样,从来都不爱和子女商量。我上个月还去看她,觉得她好像瘦了些,但一点都没往这个方面想。” 她停了停,又问:“……我怎么会一点都没往这个方面想?” “我外婆生病的时候我也全程不知情。”沈明雾道,“有的人就是这样,一旦下定决心瞒一件事情,全世界都不知道。” “是吗?” “是的。”沈明雾看了看她的航班时间,道,“还有一会儿时间,你休息下,晚点我送你去机场。”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让林承雨陪你一起回去吧。” 殷容正跑神呢,闻言心思被拽了回来:“啊?” “让林承雨陪你一起回去。他没有事情。”沈明雾道,他直接拿出手机给林承雨发消息,道,“路途漫长。有人在你身边,我比较放心一点。” “……他在我身边,”殷容看着他的紧抿的唇,眉梢挑了挑,俯身离他近了些,“你比较放心是吗?” 男人发消息的手一顿。 女孩的脸近在咫尺,她微微歪头望着他,一双猫眼里全部都是不怀好意的打量。 “……殷容,”沈明雾垂下眸不去看她,低声道,“不要太欺负人了。” “……欺负你什么了?”殷容道。 她仔细端详着他,莫名其妙觉得他很有种大房气质。 在她有急事的时候能临时帮忙顶上,还不忘主动送来他人安抚情绪,真是通情达理,蕙质兰心啊。 “说啊,”殷容催促,“我欺负你什么了?” 沈明雾不答。 他沉默半晌,才轻声道:“没事。没关系。” 自己紧接着又补充一句:“……看不见的时候其实也还好。” 像在自言自语,自己安慰自己一样。 殷容紧绷的心情松散下来一些,甚至有些想笑。她道:“啊,是吧?那就好。快看看林承雨回复了没有?干脆让他送我去机场,你就不用去了。” “我要去的。”他说,有些赌气地直接翻过手机,道,“林承雨马上到。” 殷容问:“你真叫他啊?飞机十二个小时,下飞机就坐车了,有什么不放心的?” “还要有人拿行李,办手续。还要陪你去医院……”沈明雾道,“总归身边有个人安心一点。” 说到“医院”两个字,殷容突然觉得疲惫起来。 情绪短暂抽离模样,顿了顿,问:“出什么事了?” “你来的正好,我刚想找你。”殷容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链,一口气提起来,她舒口气,问道,“你还想不想当我的助理了?” 沈明雾看了看她的箱子,又抬眼看她,道:“当然想。” “好,那我现在临时聘用你——明天去帮我谈一笔大生意。”殷容把桌子上的资料合起来,直接坐在床边,招呼他坐在她身旁。 两人头挨着头,殷容细细地讲,沈明雾听得认真仔细,适当地开口询问,又频频点头,示意他明白她的意思。 “……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殷容把她的思路和步骤全部一一交代清楚了,抬眼问他,“我今晚的航班就走了,有什么不确定的问题,现在一定要沟通好。” “没有了。我怎么也是雪绒膏白手起家的一份子,算得上知根知底了。相信我,我可以做到。”沈明雾接过她手中的资料,道,“你放心去忙你的事就好。” 殷容顿了顿:“……你怎么不问问我要去忙我的什么事?” 沈明雾望着她。半晌,才道:“一定是相当重要的事。我不确定你有没有心情和我讲。” “啊……讲事情倒是也不需要什么好出去,又全数反击回来,紧张混杂着从心底深处涌出的无力感,瞬间将她整个人全部包裹起来。 殷容朝后仰,径自往床上一躺,淡淡应了声,随他去了- 机场。 林承雨和殷容下了车,沈明雾看向殷容,道:“一路平安。落地给我发个消息。” “嗯。明天一定要把我的生意谈成,知道吗?”殷容路上已经强调了几次,这会儿再次叮嘱一遍,她想了想,追加一句,“谈成重重有赏。” 沈明雾眸色微亮,语气郑重地向她保证:“一定谈成。你放心好了。” 殷容呼一口气。 她转过身,随意地朝他摆摆手,和林承雨一起进了机场。 航班不间断的广播让她有些烦乱,步子也迈得快,速速办好各种手续过完安检,心也静不下来,转来转去,最后站在落地窗前看夜景。 林承雨站在她身旁,递给她一瓶草莓牛奶。 殷容没有喝的欲望。 林承雨看了看她,轻声道:“别太担心。这或许是奶奶自己的选择。” “嗯。”殷容手指触碰了下玻璃上的雾气,胡乱画了两道,又涂抹掉,道,“我知道的。” 刚刚林承雨联系了医院,说云城最好的医生已经都在那里了。殷容也早已和知情的医生通了电话,知道奶奶早就查出来了淋巴癌。 这是凶险的病症,奶奶的情况也特殊,手术成功概率极小,化疗效果也不明显,她选择吃上了靶向药,痛了止痛,出血止血,一步步……独自一人走到今天。 殷容和医生说了情况,医生也明确地告知她:“目前情况比较危急了,我刚刚问了下同事,您可能赶不上见殷老夫人最后一面……实在抱歉,请您做好心理准备,殷小姐。” 她说好,让医生有消息及时告知她。医生应了。 殷容站到一家人的画面。 大树轰然倒下之时,枝桠在地上震颤,树叶簌簌掉落。 医生帮助传话:“殷先生说,让您快些回来。” 殷容“嗯”了一声。 快能快到哪里去? 毕竟是十二个小时的飞机。 她见不到奶奶的最后一面了。 机场广播声响起。 飞机快要起飞了。 “……麻烦您和他们说,”殷容提起一口气,道,“我后天才能到家。” 医生顿了顿,道:“好。” 电话挂了。 林承雨站在一旁。 他想要扶住她的肩膀,也想要给她一个拥抱,但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好像并不需要什么苍白的安慰。 “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殷容推上自己的行李箱,和林承雨道,“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林承雨执拗地摇了摇头。 他们没有坐上那班飞机,而是逆着人流离开了机场。 林承雨开车把殷容送回酒店,两人一路安静无话。 伦敦天气多变,此时夜空之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车窗溅上了圆润可爱的水珠,又随着风被拉平成了斜斜的一条直线,逐渐消弭,再被新的雨滴覆盖。 殷容望着那雨滴发呆。 混乱思绪之中,零星冒出几个记忆的碎片。 她最后密地贴在一起,同时笑了起来。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而最后一次见到奶奶,也是在这个花园里。 她事业越来越忙,回云书公馆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偶尔回来一趟,心思也在自己的事情上。 那天落日余晖之下,殷容低头看向奶奶,发现有只蚊子落在她枯老的、满是皱纹的脖颈上。 她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打的。 却不知道为什么,动作顿了一下。 她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一叶扁舟在黑色的海面上漂浮着,那上面是我。我只有我自己。 我怨恨老殷走得太早,他撒手人寰,扔下一个待完成的事业给我。而我就这样忙忙碌碌、如履薄冰地度过了我的一生,什么都没剩下,快乐少之又少,疲惫日益剧增。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我有个很像我的孙女。 她和我年轻的时候 殷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哭的。 外面的歌声久不结束,她的眼泪也一直不停,抽抽噎噎地,用掉桌上的半包纸巾。 “……哦,还有,你刚刚说得太精彩,我都差点忘记了,”殷如一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他回身笑道,“哎呦,别哭啦。我正好要和你告状。你男朋友昨夜联系上我了,想花钱让我给你开后门。” ……? 殷容的悲伤情绪被突兀文化底蕴,卓越的创新科技,独特的魅力和价值观,她语调轻缓笃定,简单几句,将雪绒膏的优势讲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来之前,她已经对国际市场下功夫做了调研和论证,此刻辅以翔实的事实和数据,将重点全部放在了盈利部分,殷如一听得很是认真仔细。 他连着追问了几个产品和铺货的问题,殷容对答如流,显然已经有一套相当成熟的方案,甚至还带来了包装精美的中国风产品系列小样。底纹是暗绣的凤凰纹路,膏体洁白莹润,她沾一点涂抹在自己手上,展现给殷如一看。 殷如一好奇地自己也抹了一亲密的接触了。奶奶那干枯的皮肤让殷容感觉很陌生,她突然有些不想知道触碰上去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就迟疑那么几秒,她看着蚊子落在那里,又看着蚊子飞走了,最终抿了抿唇,没说话。 车平稳行驶到酒店。 沈明雾撑一把大而宽的黑伞,笔直地站在酒店门外等待。身后透明的玻璃门映出温暖明亮的灯光,融融地包围在他身上。 “容容,”林承雨停下车子,手叩着方向盘,踌躇着,“晚上要不要……” 殷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沈明雾已经拉开了车门,灯光和新鲜空气一起流入,伞斜斜地遮挡在她头顶。 她安静地下了车,径直撞入他怀抱里。 第 76 章 第 76 章 沈明雾温柔地环抱住她,嗓音低低地响在她耳畔:“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殷容的声音懒懒的,既然被他抱住了,也就不再使力气,她脑袋埋在他肩膀上,任他单手将她从车上托抱下来,落了地,才慢吞吞地站稳了。 林承雨在车上半在落地窗前深呼吸。 机场无数人忙忙碌碌,走走停停。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出发点和目的地,人与人或擦肩而过,或偶然地坐在一起,短暂交谈几句,就算坐上一趟飞机,等飞机落地,还是要挥手告别,然后各奔东西。 短暂的生命之中,能够互相重叠一段时日,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人要学会告别才可以。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医生的来电。 殷容定定望了几秒,然后沉默着接起来听。 “殷小姐,实在很抱歉,”医生的声音充满歉意,“殷老夫人刚刚离世了。请节哀顺变。” 他的声音很轻,却极重地敲落下来,殷容觉得自己大脑被震得空白了一瞬,半晌才机械地出了声:“……嗯,我知道了。”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她迅速地抬起另一只手握住自己,平静几息,道,“辛苦您。” 殷容能听到医你有什么资格替她道谢,但视线望过去,却望到两人交握着的手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谁主动,两人极为自然地拉着手,十指相扣着。 这次不是在黑暗的不可告人的电梯里,而是站在明亮月色和闪烁灯光之中。 殷容明显在神游。 她神思不属地望着远处的雨幕,眼神没有一个焦点。 但那手是使力紧握着的,也完全没有挣脱的意思。 和与他拉手的时候……完全不同。 林承雨不再说话了。 沈明雾把伞收好,挂在行李箱上。他一手拉着她,一手推行李,垂眸问:“累不累?想吃点什么吗?” “累。”殷容声音很轻,走路也慢,她摇了摇头道,“没胃口。” 她是真的很累。 身心俱疲,大脑空白一片,完全不转动,连路也不想走。沈明雾刚开始拉着她的手,后来改成揽着她的腰,她顺势靠在他怀里,把身体的大半重量都放到他身上去。 他的臂膀很有力,托抱着她,步子仍旧很稳,丝毫没受到她那点重量的影响,还能分出注意力,不动声色地轻轻吻了吻她发顶。 两人进了门,殷容往床上疲惫一扑,脸埋在柔软枕头里,长长吐出一口气。 沈明雾弯腰给她收拾行李,拿换洗衣物和护肤品出来放进浴室,问她:“想喝点什么吗?” 殷容嘟囔道:“明天有要事,也喝不了酒啊。不然真想喝点儿呢。” “明天的要事——不交给我做了?” “不。”她靠坐起来,倨傲地冲男人抬抬下巴,“还是老板亲自出马比较靠谱。” “可惜。”沈明雾道,“我还在期待我成功之后的奖励呢。”他问,“喝不了酒的话,那喝明雾容春好不好?” “哦?”殷容挑了挑眉,语调慢吞吞地,“这玩意儿伦敦也能买到?” “当然,随叫随到。”沈明雾转身往厨房走,缓声道,“我把水放好,一会儿你泡个热水澡。没胃口就吃点水果,然后好好睡一觉。” 厨房的位置不在殷容的视线里。 她望着男人即将消失生那边混乱的声音。姑姑的哭喊声好像是最大的,其次是刘思殷,父亲应该也在哭,母亲应该也赶过来了,大概率沉默地矗立一旁,无悲也无喜,她几乎能想象晌没有动作。 “开下后备箱。”沈明雾提醒他,“行李。” 林承雨如坠梦中,半晌才回过神,低声道:“……我拿吧。” 他独自下了车,在那绵绵细雨之中拿行李。 酒店工作人员迎上来为他打伞,他摇了摇头拒绝了。 雨水沾湿了他的衣衫和脸颊,沈明雾和殷容在同一把伞下。 沈明雾道:“今天谢谢你。” 林承雨道:“我没有帮你。” 沈明雾道:“我知道。” 林承雨明白了。沈明雾是在代殷容道谢。 他一口气上来,突然很想发火,质问他的背影,突然开了口,声音甜脆,明晰,一字一句:“沈明雾。” “嗯?”他转过身。 殷容张开手,懒懒道:“过来。” 沈明雾怔了下,然后听到她指令下得更加明确:“抱抱。” …… 被他拥抱住的时候,殷容阖上了眼睛。 他的建议都很好。她想。 喝点吗?” 殷容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 她今天情绪波动过大,这会儿有点困了,靠在他肩上,拿她的尖下巴晃晃悠悠地硌他的锁骨,懒得搭理他:“你说呢?” “我说不了。”沈明雾感觉嗓子有些发僵,他咽了咽,道,“……要你说才可以。” “哦,行啊。”殷容睡意朦胧地道,“你也该知道我喜欢你了吧?” 男人完全僵住了。 他一动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殷容在他怀里蹭了蹭,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哎,”她轻轻叹一口气,半梦半醒之中,慢吞吞地,“当时答应过你的,要去禾城……我现在也挺想去一趟呢。我小时候和奶奶去过那里,她只带我一个人出去玩……那时候我们还很亲密……是真的很亲密。” “她小时候给我买玩具,长大给我买房子,我上学时那条最漂亮的粉色裙子是她买的,还有各种我喜欢的珠宝首饰和奢侈品……她给我很多很多的钱,也让我有了很多很多的自信……至少比我爸强得多,在我的童年记忆中,也算瘸子里挑将军……我小时候曾经很崇拜她,但她后来不愿我发展事业,我也恨过她……不过她现在也管不着我的事业了……” 殷容絮絮说着,沈明雾很安静地一言不发,她的眼泪很缓地流出,他用指腹轻柔地擦去。 她抽了抽鼻子,又叹口气:“我那天在想,能开启我的事业也是因为捡了你,如果连这次出海都顺利的话,说明你小子命里也带点儿旺妻运,我很满意……凯旋之后顺便就带你去见见奶奶,解释清楚你是谁,也好确定下来关系。” 沈明雾动作突然顿住。 旺妻运。 确定关系。 只要这次出海顺利……就能证明他有旺妻运? 然后……确定关系? 女孩没头没脑的几句话落在他心脏,激得他心跳怦怦加速,连带着指尖都轻微地发起颤来。 沈明雾从来都很相信她的能力。她聪慧,果敢,执行力强,优点多到数不清……他相信她一定会成功,这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他从来不相信自己的运气。 旺妻运。 他有这样的运气吗? 如果出什么突发情况那人没来呢?如果恰好遇到一个没头脑的蠢蛋经销商呢?那还能证明他有旺妻运吗? 他向来喜欢主动出击,怎么能随随便便把命运交到外人手里? 沈明雾轻轻地拍清甜的饮料,吃些新鲜的水果,泡个温暖的澡,再睡上沉沉一觉。 他很聪明,又最了解她,知道什么方式最能让她舒服安心,最能让她平稳地消磨掉那些坏情绪。 但他了解的是以前的她。 那时候她需要他做的这些事,现在她需要的是他这个人。 她放松地靠坐在床头,他靠过来,一手撑在她身边,一手环住她的腰。殷容把下巴搁在他肩膀,脸颊蹭蹭他脸颊,汲取他的温度,呼吸他清冽干净的气息,就像慵懒的猫儿。 男人安静地任她动作。 “……真遗憾。”过了好半晌,殷容才轻声道,“不能带你去见我的奶奶了。” 他轻轻拍她的背脊,道:“我早就见过奶奶了。奶奶还叮嘱我说你被家里惯坏了,让我多担待呢。你不记得了吗?” “什么时候?”殷容想了半天才回忆起来那个视频通话,她失笑,“哦……那个时候不算数。” 沈明雾的手顿住了。 他问:“……现在就算数着她的背。她把话说够了,说累了,脑袋一点点变沉,呼吸越来越轻缓,在他的怀抱里安静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亮了。 只要再坚持一天。再坚持一天就够了,殷容想。 她把一的那位优雅的中年男人……好像有些眼熟。 他看向她,她也看向他,两个人同时停顿了近十秒,然后一起开了口。 “叔叔?” “容容?” …… 那位神秘的国际经销商竟然是殷如一。 没错,就是殷如珊和殷如海的弟弟,是殷容如假包换的叔叔,是那个定居国外从未回过中国,还生了三个被奶奶无比宠爱的表弟的……殷如一。 殷容也只是在奶奶的手机里和他视频过零星几次而已,关系太过于疏远了,两人能互相认出彼此已是实属不易。 “你是来这……你怎么来这?” 叔叔和她勉强对话了几句,她这才意识到叔叔的中文并不流利。 殷容迅速地切换成英文:“我是以品牌负责人的身份来到这里的,殷先生。” “……这样,”殷如一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叩,停顿了会儿,“那么请说吧,殷小姐。” 殷容对这疏远的亲戚关系不抱希望。 她迅速调整状态,按照之前准备好的内容说明了情况和来意。 深厚的 具体后续的合同流程需要再对接,但殷容心中已经大石落地。 两人交换名片,她笑笑:“合作愉快。” “相信一定会非常愉快的,殷小姐。”殷如一感兴趣地把玩着产品小样的包装,道,“哦,对了,你知道王蔓已经离世的消息了吗?” 王蔓是奶奶的名字。 殷容被冷不丁一问,才如梦初醒,她有些颓然地垂下头:“……嗯。” 刚刚在谈生意的时候,她竟有一瞬间完全忘记了。 此刻才想起来。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将事实说出口—— 说……因为她知晓自切都抛诸脑后,完全忘怀,然后精神抖擞地出发,去会见那个神秘的投资人。 展会路线她早已摸得驾轻就熟,这几天她也没闲着,和主办方里一个可爱的英国女孩也关系十分熟稔,对方一见到她就疯狂招手,示意她“这里这里”。 这时候活动都还没开始呢。殷容用英文问那女孩:“他来这么早啊?” “下午的航班就要走了。”那女孩道,“本来商定的是一天的行程,但对方今天有急事,缩减成半天了。快快快,正好你来得最早,现在他刚来还没什么事情。” 殷容一路小跑跟着女孩穿过玻璃走廊,来到那间会议室门口。女孩撞了撞她,小声道句“加油”,她回撞了撞女孩,小声道句“谢谢”,然后调整了一下跑乱掉了的呼吸,敲了敲门,用英文问了声好。 门内传来了一句“请进”,是正宗流利的伦敦腔。 她深吸一口气,摆出来绝对真诚阳光的微笑,推开门—— 室内宽敞明亮,阳光正好,里面端坐着己已经见不到奶奶的最后一面,于是临时改了主意决定来见他,才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回去? 很不孝顺吧? 连她自己也这样觉得。 “我也是才知道。”叔叔好像不在乎这个。在他脸上一点都看不到悲伤,他只是新奇地道,“你还这么年轻,就已经是个这么成熟的企业家了。她要是知道你今天的表现,一定会很为你骄傲的。任何一个国际经销商在这里,就算不是华裔,也会被你的品牌吸引。相信我,容容。” ……奶奶吗? 为我骄傲吗? 叔叔口中的奶奶和她印象中的很不一样。 但殷容注意到,殷如一的英文很蹩脚,“容容”这两个字的发音却很标准,显然是经常听,也时常说的缘故。 刚刚说到产品她口齿流利,此刻说到这些事情,她却十分踌躇,半晌都没有开口。 殷如一此刻笑起来挺孩子气:“我是下午的机票,你应该也是今天回去吧?去参加她的葬礼。” 殷容沉默地点了点头。 “好啦,不要伤心。”叔叔瞥一眼她的表情,道,“王蔓活这一辈子够累的了。当时知道病情了告诉我,很释然,也很解脱,有种‘终于到了这个时候’的意思。” 殷容轻声问:“……是吗?” “是啊。”叔叔笑道,“前一段时间她就在整理遗物了,给我寄来几大箱东西哄我,说我反正已经移居国外,就别惦记公司了。哦,她还说反正你也不听她的话,管不了你了,要把殷氏撂给你。” 殷容怔怔地:“啊……”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她当时还打包进来个笔记本……但我不认识中文。上面好像有你的名字。我拍照发给她,她说本来是想要给你的,寄错了,紧接着又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没关系。” 殷如一点开相册,翻找了会儿:“你看看是不是你的东西?” 手机递在殷容手里。殷如一起身展了展臂,把窗户打开。 凉风习习,外面行人车辆川流不息,有人拉着音箱站在街头,唱着动人的歌曲,他趴在窗台旁,跟着轻声哼唱起来,歌声婉转悱恻,遥遥送入房间里。 殷如一那照片拍得随意又模糊,需要很仔细地看才能看得清。 殷容看了很久很久。 那是奶奶笔迹锋锐的字体。 【带领殷氏集团这一路走来,我身心俱疲。 公司燃尽了我的心血,消耗了我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我没有能力照顾自己的情绪,没有心情关注自己的内心,没有时间教育我的子女。儿子跑了一个,废了一个,而女儿恨我,但我浑不在意。 我背负的压力太大,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我,前方一片昏茫,无人掌舵,无人领航。 我总是梦到点。他闻了闻那香气,笑着用中文慢吞吞地道:“这个我知道……这是妈妈的味道。” “……哦,不好意思,打断你。”殷如一回了神,他说一句中文就挺费力气,又切换回了英文,“殷小姐,谢谢你的自荐。我很感兴趣。我相信会有更多的中国品牌闪耀在世界之巅,引领全球的潮流。作为一名华裔,我当然也愿意在其中出一份力。” 话说得好听,什么出一份力,紧接着价格还是一压再压,恨不得能压到最底。 在商言商,殷容很理解,也并不客气,她需要对方的人脉和资源,此时该放利的地方适当放利,但底线仍牢牢把握在手里。她不卑不亢地和他沟通,现场就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地叫了暂停。 她眼睛慢慢地睁大,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殷如一逐字逐句地确认:“……我男朋友,联系你,花钱,给我开后门?” “对。很帅的年轻男人,国际上都出名的创投人。应该是你男朋友吧?一定要我支持你的出海计划,说这对他很重要。我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给的实在太多了,我已经不小心答应了——”殷如一笑着,一双狭长眼睛微微眯起来,这时倒是有点商人的精明味道了,他摸着下巴作思考状,沉吟道,“不过,其实你根本用不着让我来开这个后门啊。” “所以……要不要给他退回去呢?”殷如一很是玩味地打量着殷容的表情,“乖,你说。” “……不用了。”殷容咬牙道,她站起身来,怒火跟着噌噌上飘,把眼泪都烧干了。她道,“他钱多到烧不完,就权当孝敬叔叔了。” 【正文完结】 第 77 章 第 77 章 沈明雾发现,殷容完全不再搭理自己了。 从伦敦到云城十二个小时航程,她睡了一路,醒来和林承雨倒是聊了几句,但只要他一开口,她就把头往旁边一撇,连个眼神都不给他,只把他当空气。 下了飞机之后更是急匆匆地上车离开,去忙碌她的事情,干脆利落地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电话不接。 消息一样,不知天高地厚,胆子大,又有韧劲。但是我不想让她和我一样。我不想她那么特立独行。我自私地希望她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孩,什么事情都不多想,开开心心活一世,我会保她荣华富贵,保她的爱人不敢欺辱她,保她拥有平凡快乐的人生。 但她不听我的话。 我娇惯她,养出她那娇气爱哭的大小姐脾气,但她哭完却又擦干眼泪笑。 我打压她,让她知晓这世界并不会如她所愿,但她却想要改变这个世界。 我无能为力。 孤身一人走到最顶点并不会高兴,我亲身尝试了,也想方设法地告诉她了,但她不相信。 这条路太难走了……容容。 如果一定要有人在前面拼杀——任何人都好,我不希望是你。 但是因为你是你。 所以连我也没有办法阻止你。 只能祝福你,我的孙女。】 不回。 就连几天后殷老夫人的葬礼也没有通知他去。 他费尽心力制造了几次“偶遇”,但好不容易见了面,对方也只冷冷道声“我很忙”,很随意地应付他几句,然后转身就走,再不愿与他多说一句。 沈明雾当然知道她很忙。 殷老夫人猝然离世,早已准备好的遗嘱公布开来,决然将位置留给了她。 她要操办奶奶的后事,还要握住接力棒,坐稳殷氏集团的第一把交椅—— 忙是正常的。 沈明雾安慰自己- 葬礼按照王蔓本人的要求低调举办,全程只有家人在场。奶奶从来都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别人假模假样地祭奠自己的离去。 她离开得突然,遗嘱却早已拟好,清晰明确地划分了遗产,并将位置让给了殷容。国外的叔叔一分没留,留给殷如海的也少得可怜,也就是下半辈子刚刚够他花的钱。 律师宣布遗嘱的时候,殷容听到殷如珊惊讶地倒吸一口冷气——那和她心中重男轻女的母亲形象大相径庭。 然后过了会儿,慢慢变成了低低的抽泣。 殷如海胡子拉碴站在一旁,目光呆滞,跟没听见一样。 殷如一倒是很淡定地耸了耸肩,道:“我就知道。” 殷容原以为会有人质疑奶奶把位置让给她的决定,或会发难她晚回家了一天的事情,但没想到葬礼全程都很平静,就连刘思殷也没多说一句。 她第一次深切地感知到时间的公平。 在那些细碎的时光里,因为每个人的心思和做的事情不同,所以也会自然而然地渐渐拉开距离。 悼念很快结束。殷容的发言很简短,漫长的一生落于纸面其实寥寥无几。 下葬时,骨灰盒被她抱在了怀里。她走在最前面,一时有些恍惚,不明白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一转眼就变成这个沉甸甸的小方盒子。 但那重量一点也压不垮她。 她的步伐仍旧坚定- 集团多年的掌舵人离世,天翻地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少人按捺已久,亟待对殷容发难。 故意使诈、公开刁难、设局陷害……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殷容见招拆招,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在战斗中学习,其乐无穷,日子过得好不热闹。 其实商战这些倒还都无所谓,毕竟每个继承人都必须会经历。 殷容最烦的是狗仔偷拍她的照片,再配上一些云里雾里的标题。 如果偷拍到她笑了,那就是什么“豪门无情!女继承人镜头前笑颜依旧,压力背后或藏辛酸”,或者“风云突变!奶奶辞世,她却春风满面引热议”。 如果偷拍到她面无表情,那就是“家族变故!女强人冷漠中或许藏着更深的痛”,或者“情感冰封!铁娘子面对镜头无动于衷”。 真是神经。那标题看得殷容眉头紧锁。 当时林楚叶离世,林承雨走马上任的时候,可没有狗仔冲着他脸拍,拍完搞出这么多情感标题出来。 她心里恼火了一瞬,但实在太忙了,没有闲情逸致去处理这些小事。等后来腾出来手了,一看,消息倒也没了。 ……实在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殷容轻呵一声,放下手机- 秋末冬至,落叶长眠于地下,世界逐渐深邃而静谧。 初雪这一天,殷容有个商业晚会活动要出席。 晚会邀请了不少媒体,殷容看了一眼,那媒体名单也鱼龙混杂,有那么几家好像还出过她的八卦新闻。 她想了一想,打开衣柜,手指一顺划过去,最后勾上了一条露背裙。 质料是光泽感极佳的纯白色绸缎,背部有层轻盈的薄纱,更显优雅端庄,裙摆轻盈,迈步时好似在潺潺流动,极为华丽招眼。 她穿着那条招摇的裙子,如常地上台发言,如常地端着酒杯在人群之中周旋,如常地忽视沈明雾望过来的眼神,如常地捕捉到了蠢蠢欲动的摄像头。 也如常地……看到了男人迈步过去的身影。 她拎起裙摆,轻手轻脚地跟过去- 沈明雾不紧不慢地跟上前面那两个男人的脚步。 这两人显然刚入行不久,正在边走边聊。 一个人问:“哥,听说上次偷拍发这种花边新闻的前辈都被人搞了,进去了都,咱们还弄这些,会不会有点儿危险啊?” “嗨,别家不敢出的咱出了,那才是头条呢。咱又不署名,怕什么?”那人很得意,“这殷大小姐真是又有钱,又漂亮,又有气质,怪不得热度高。今儿咱也是运气好撞上了,难得见她出席一次这样的活动,平时根本拍都拍不到。” “那行,我先发到群里给大家伙挑挑,看哪张角度好。” “啊,”沈明雾在他们后面轻笑道,“什么群啊,也加我一个?” 两人话音一顿,转过身来。 其中一个本来想发难问句“你谁啊”,结果看到沈明雾一身高定西装,手插兜的散漫模样,又一时有些拿不准了。 另一个想了想,问:“……真想进啊,兄弟?” “嗯,想进啊。”他笑笑,语气挺玩味,“你是群主?” 三个人走到大厅外面半露台半遮挡的吸烟区站定。 对面一个男人承认了自己的群主身份,掏出烟盒磕出来根烟,递给沈明雾。他接了,娴熟地夹在指尖转了转,一副顽劣富二代模样,挑眉轻声问:“好玩儿吗?群里。” “嗨,就是一群天南海北的兄弟,没事儿品品妹子照片,提高提高审美。”那人主动给沈明雾点火,道,“您是哪家的公子啊?” 两个毛都没长齐的青瓜蛋子。沈明雾在那烟雾缭绕之中淡淡地想。 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竟然敢惹到他跟前。 也是,知道了也就没这回事儿了。 他扯了扯唇角没回答,一副上位者的习惯姿态,冲对方招招手,道:“拿过来我看看。” 男人顺从地递过来手机。沈明雾咬住烟,接过来,手指划拉了两下,直接把那群解散了,递还给他:“看完了,还你。” “……不是,”建个群也不容易,那男人直接震惊了,“你什么意思啊?” 沈明雾心平气和:“还有相机呢?也拿过来我看看。” “我拿出来你妈!”那人明白自己被耍,他彻底恼了,一把夺回自己的手机,伸手就往沈明雾身上推。 沈明雾身形一闪躲过了,紧接着狠狠一脚踹在男人身上,将对方踢得跪了下来,另个人见势不好扭头要跑,被他一把拽住了相机的带子。 “哎,去哪儿呢?”沈明雾漫不经心道,眉眼都是冷戾气,那道断眉疤看着有几分野,“都说了相机拿出来我看看了。怎么这么不听话?” 他把那人拉回来,直接扯出来那相机,咬着烟把殷容的照片全删除了,道:“拍点男人好不好?一天天的心思都放在女人身上。警告你们,再敢偷拍殷大小姐一次,这辈子都别想再抬起来相机了。知不知道?” 跪在地上的男人问:“你谁啊你?” 被拉住相机带那个人也喊:“你谁啊你?” “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这小道消息传到殷容耳朵里就不好了,沈明雾做事向来谨慎,此刻脑筋一转,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淡定道,“记住了,我是林氏集团林承雨。” 昏暗的角落里突然响起女人的一声笑。 紧接着,稀稀拉拉的掌声响了起来。 “……真能耐啊,沈总。”殷容靠在一边,闲闲地为他鼓起掌来,随意地两声落下,“英雄救美,留下假名,可歌可泣。” 沈明雾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感觉脸上瞬间开始发烧,心也怦怦直跳。连忙松开那人,还理了理衣服,但殷容已经转身走掉。 两个人好久没私下相处过,难得她主动和他说一句话,沈明雾什么也顾不上了,急走几步追上她,低声喊她:“……姐姐。” “谁是你姐姐?可别乱叫。”殷容凉凉道,“我哪里敢当您姐姐?您又是帮我清舆论,又是帮我抓狗仔,还掏那么大一笔钱帮我走后门,我该喊您一声‘哥哥’才是。” ……完了。 第一反应,沈明雾心中立即浮现出这两个字。 怎么什么都被她知道? 紧接着是豁然开朗—— 他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 这一段他被她的态度折磨的够呛。 他当然理解她忙,但他不明白她对他的态度为什么会一落千丈。 眼风冷冷,带着戾气,好像根本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明明在伦敦的时候,她说过喜欢自己,还说出海顺利的话就确定关系。他记得他在厨房门口站住脚步的时候,明确地、清晰地听到殷容喊了他的名字——“沈明雾”。 但后来猛地一回忆起来,好像又有点记不清了。 ……会不会是自己记错了? 会不会是她根本就没分清? 会不会她说的“喜欢”,根本就不是对自己? 他不确定。 该向她要一个答案吗? 敢向她要一个答案吗? 这段时间,她甚至连私下相处的机会都没给过他,他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沈明雾跟着殷容的脚步,亦步亦趋地向车库的方向走。 从露台通往车库是条长长的甬道,晚会还没有结束,进入了舞会阶段,轻柔曼妙的音乐溢出,灌满长廊之中,再轻柔地回响。 “对不起,”沈明雾道,他试着勾上她的小指,失败了,于是他加快几步绕到她面前,站定,堵住她的去路—— “你在生我的气吗?” “我怎么敢?”殷容冷笑一声,手环在胸前,手指轻轻敲着,语气轻慢,“我们沈总只手遮天,权倾天下,谁敢生您的气?” 她说“我们沈总”哎。 沈明雾弯了弯唇角,又被女人低气压的表情迅速压了下来,他低声道:“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哦?”殷容挑眉望他,“我被网暴那会儿,是不是你帮我清理的消息?” “是。”沈明雾道,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一眨,“但那也是有原因的——再怎么说我也是这个项目的投资人,那种虚假的风言风语乱传,不是影响我做生意吗?” 殷容挂着轻浅的笑容望着他。 四目相接,还没过三秒,他就改了口:“……好吧。我就是不愿意看到他们那样说你……说公司也就算了,但那是人身攻击,甚至还有人做遗照——” 说着说着把自己都说的有些生气,他眸色沉沉:“你是我心爱的人。我怎么能容忍发生这样的事情?” 殷容有点跑神地看着他。 两人有一段时日没见,更没有离得这么近过,她边看边琢磨这小子是不是又帅了一点。尤其穿西装时,格外招眼,一进大厅就让她第一眼看见。 声音也好听,在长廊里混杂着音乐声,明明那么生气,说出来“心爱”两个字的时候却又很温柔,好像无比地顺理成章,天经地义。 “拍照也是。那种八卦花边新闻看到我反胃,更何况他们还要发什么群里……我……”沈明雾顿了顿,只是想到那样的场景就够他受的,他阖了阖眼睛,想开口说“我想保护你”,却又突然想到那天殷老夫人的葬礼。 沈明雾那天远远陪着她参加了她奶奶的葬礼。 他看到她抱着骨灰盒走在人群前列,看到她后面的家人都在哭,但她背脊仍笔直,在阳光里像棵英挺的白杨,又像柔韧的杨柳。 那时他第一次意识到—— 她可能并不需要他。 她不需要来自外界的关心、支持和帮助,更不需要谁的保护。她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就算遇到什么天大的挫折或难关,她一人也能独立地、坚强地走下去。 这实在是一个足够让人开心的发现。沈明雾想。 当然,也有些让人沮丧。 他深吸一口气,望着她道:“殷容,你或许不需要我这样做,但我想要保护我心爱的人。你受委屈比我受委屈要让我难受千百倍,我又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好,小硬柿子。”殷容回过神来,道,“这个理由也算是说得过去。那你在伦敦,给我掏钱走后门是干嘛呢?” 他哑火了,张了张唇,没说出来话。 “你尊不尊重我,沈明雾?”殷容问,“你是觉得我自己办不成这个事情吗?” “我当然尊重你。”他立即道,“我当然觉得你能办成这个事情。”后面的话就开始磕磕巴巴起来,“我、我是怕万一那人是个蠢蛋,没看出这是个绝佳的赚钱机会……” 殷容:“那蠢蛋是我叔叔。” 沈明雾:“啊?” “沈明雾,我是去谈生意,还需要用你的钱去购买我的利益?”殷容咬牙道,她一步一步逼近他,眯起一双猫眼质问,“钱全进殷如一兜里了,你会算账吗你?” “那倒是小钱。”沈明雾咽了咽嗓子,“但是……但是出海计划成功了吧?” “废话。”殷容道,这一段销量喜人,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能和我合作也是他的幸运。” “那……那是不是证明我有旺妻运了?”沈明雾深吸一口气,也靠近了她,把那句在心口翻来覆去的话小声说了出来,“然后我们该确定关系。” 殷容蹙了蹙眉:“……什么东西?” 她早忘光了。 那些话是处于极度疲惫,又半梦半醒的状态下说出来的,根本没什么逻辑,跟梦话差不离,她说完就忘,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有心归有心,此时此刻,沈明雾显而易见地伤透了心。 他轻声道:“……你不记得了。” “嗯。” 他又问:“你那天和我说了很多话——都不记得了吗?” 说喜欢他的呢。 喜欢他——也不记得了吗? 殷容又“嗯”了一声,注意力放在他的睫羽,越看越像扑簌的蝶翼。 “……你太欺负人了。”他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垂下头来,低声道,“你太欺负人了,殷容。” 诶。 垂下头就看不到了。 殷容:“抬头。” 沈明雾:“不要。” 殷容毫不客气地伸手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那双氤氲着雾气的黑眸看她,他暗恼地撇过眼,她没忍住轻声地笑:“我说什么了?” “你说要是出海计划成功了就证明我有旺妻运。”沈明雾闷闷道,“那你就会和我在一起。” 殷容作惊讶状:“啊?” 沈明雾更沮丧了。 “……你还说你喜欢我。”他道,紧接着开始自暴自弃,胡扯八道,“你说你特别喜欢我——哦,不,你说你爱我。而且你说只爱我一个人。” “啊,”殷容眨眨眼睛笑起来,玩心大起,“……那我也没说错啊。” 男人身子一僵。 他突然伸手搂了她的腰,两具身子瞬间贴合,他声音有些轻微的颤:“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殷容顺势勾上他脖颈。 呼吸缠绵起来,她将他压下来,唇就在他的唇边,气息交互之中,轻声地道:“我说我喜欢你。” 男人怔怔地望她。 她在他黑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好像在笑,也好像有点温柔。像诱哄,也像勾引:“……特别喜欢你。哦,不,我爱你。而且只爱你一个人。” 男人完全怔在原地。 他像被施了什么魔法,一动不动,好像也忘记怎么呼吸。 殷容的耐心到此为止。她轻啧了一声,仰头便吻了上去。 他们好久没有接吻。 唇舌交缠,浑身过电了般的发麻,男人的气息清冽,温暖,柔软,她发觉自己很想念他,也很想念这种理智完全失灵的感觉。 她确实喜欢他。 她实在想要他。 殷容闭上眼睛,她完全沉浸投入其中。 她知道他也是一样,他乖顺地迎合她,又索取她,他对她的渴望要比她多得多得多。 所以连她也没想到,在两人呼吸愈发急促,也愈发不可控制的时候,她竟然会听见男人的声音。 “……睁开眼睛。”他很轻,很低哑地要求,“姐姐,睁开眼睛。可不可以看清楚我,再吻我……确定你爱的人是我。” 殷容被打断,她带些恼地睁开迷蒙的眼睛望他。 他一双黑眸水波粼粼,额抵着她的额,带着克制的喘息,轻声地问她:“……我是谁?” 殷容坏心眼:“……你是林氏集团林承雨。” 沈明雾倒抽一口冷气。 殷容被逗笑了:“这不是你刚刚的自我介绍吗?” “别这样……”他求她,“我真的经不起这样,姐姐。” “好啦,好啦。”殷容的心软下来,“你是沈明雾。” 他还要继续问:“你吻的人是谁?” “沈明雾。” “你爱的人是谁?” “沈明雾。” 他想哭了:“真的假的?” “真的。”殷容指尖抚上他那道断眉疤,“我不会再认错了,我发——” “誓”字被她咽了回去。她从来不发誓,改成:“我努力。” “好。”沈明雾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努力就够让他高兴的了,他将脑袋埋在她颈窝里,话音闷闷的,道,“但你不可以在我面前再拉他的手。” “电梯里那次吗?”殷容道,“我是想拉你的手。你不知道吗?” 他立刻又抬起脸来,定定地望她:“……我不知道。” 殷容歪歪脑袋打量他:“啊?你那么聪明,我以为你知道的……你不是说没事了吗?” “……我是在安慰自己没事了。”他伸手扣上她的五指,轻轻摇一摇,突然勾了勾唇角,“你居然想拉我的手。” “嗯。”殷容捏了捏他手掌,有些好奇,“你不是怕黑吗?” “现在不怕了。我用了暴露疗法,脱敏了。”他笑道,“你说要身体健康,我做到了。” “什么是暴露疗法?” “就是暴露创伤,暴露到让自己麻木为止。”他脸颊贴上她的,轻轻地蹭她,又低声道,“效果很好。以后我们家停电我也不会怕了。” 殷容慢慢深吸一口气。 ……好一个“我们家”。 这小子。 他真的很会抓住时机,在她心软摇摆的时候步步紧逼。 “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有一点太有心机了。”殷容锐评。 男人动作顿住,身子绷紧,连呼吸都放轻了,紧张地等待她的下一句。 殷容轻轻地叹道:“……但是因为真心太真,所以我不和你计较。” 沈明雾慢慢放松下来。 他很缓地松掉一口气,低声告饶道:“……殷总大气。” “相当大气。”她捏上他劲窄的腰身,轻语道,“你的拖鞋我都没扔呢,指纹也没换。沈明雾,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沈明雾今晚就回家。 西装外套是在玄关被她脱掉的,皮带扔在她的床边,可惜他的拖鞋没来得及换上,因为他弯不下去腰——女孩的大腿勾缠在他的腰上。 他托抱着她,仰头和她接吻,她咬着他的唇瓣分出一点注意力,用手指解他的衬衣纽扣,他不同意她这一时的分神,纠缠她的唇舌,滚热的气息从玄关一路烧到大床。 “你的超大号。”殷容的裙子被他小心地脱掉,他的气息撩在她肌肤上,有些痒,让她忍不住笑,“上次只用掉一个。” “上次情况特殊,这次全部用掉。”沈明雾含住了什么,声音变得模模糊糊,“如果你可以的话。” “我有什么不可以……”殷容难耐地勾起脚趾,去抓他的头发,“你……” 她的大话放得太早了。 他是真的字面意义的“身体健康”——健康到有些过分的程度。 光是灵巧的唇舌就让人受不了。 用来做其他的事时强势,用来说话时却温柔,还总是善意地和她沟通。 “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喜欢这样吗?姐姐。” “你好漂亮……宝宝。你怎么会这么漂亮?” “殷容,我真的爱你。” 殷容一次又一次沦陷,大脑连续空白几次之后,她抽出一丝心神反思,深觉自己不能这样被带走了节奏。 “我警告你,你不要再……”他的动作让她仰起头,话没说出来,只能低声呼他的名字,“沈明雾……” 男人深深喘息了一声。 他微微仰头蹙起眉,神情似痛苦又似欢愉,那是殷容最爱的表情,她立刻大脑清醒了许多。 找到了,弱点。 “我吻的人,”她说,“沈明雾。” “哈……”他偏头吻她耳垂,灼热的喘息颤颤地融在她耳边。 “我爱的人,”她说,“沈明雾。” 男人没什么抵抗力,他“唔”了一声仰起头来,将她的手指扣在枕边,阵阵抽搐。 她有点想笑,但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节奏发起颤,雪花簌簌落下,烟花砰砰炸开,她等到那阵奇妙的感觉过去,才云里雾里地继续张口:“和我做/爱的人……” 沈明雾跌落在她怀里。 他耳根通红滚烫,向她求饶,低哑道:“已经交了。缴枪不杀,姐姐。” 她才不要。她坚持说完:“……沈明雾。” 他低低地笑了声,好像很开心,脑袋在她胸前摇摆着乱蹭一气。 “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他道,“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我的名字。” 他们紧紧相拥着,殷容很不合时宜地在此刻想到“乘屿”。 她手指缠着他的短发,问他:“你生气吗?我叫你那么久‘乘屿’。” “不生气。”他说,多少带了几分得意,“字是不一样的,那也是我的名字。” 有些人就是很会顺杆爬。殷容忍不住笑起来。她揶揄他:“沈总大气。” 沈明雾立即很谨慎地抬头望她,他生怕掉什么坑里,强调道:“我可不大气。我一点都不大气。我看到你和别的男人聊天都嫉妒得快要死了——而且我最不喜欢看到你和林承雨说话,说一句话我都会很焦躁,他毕竟和我的脸一模一样。我有时候怕你把他认成了我,有时候又怕你把我认成了他。” “是吗?有那么不喜欢?”殷容想到他们的伦敦行,好奇道,“你那么诡计多端的,既然不喜欢我和他聊天,为什么不想办法打断呢?我知道你轻轻松松就可以做得到。” 沈明雾低低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呢?你很开心,不是吗?” 他说:“我有时候在想,如果你和他在一起——不,也不止是他。如果你和某一个人在一起,会比和我在一起要开心。我为什么还要打扰你呢?” 殷容问:“那你要干嘛?” “那我还没想好。”沈明雾道,“因为截至目前,你和我在一起最开心。我会继续努力的。” 殷容笑起来:“我喜欢努力的员工。” 沈明雾道:“我一辈子只打这一次工。” 窗外雪花纷飞,屋内灯光昏暗,他们接了漫长绵密的吻,坠入同样甜蜜的梦中- 过年的时候,殷容和沈明雾来到了禾城。她要履行去年过年时未完成的约定。 禾城的过年氛围很足,和云城是不一样的感觉。 云城的年是高楼大厦的LED屏幕,是夜空中绚烂的烟花,是商场热闹的音乐和满目琳琅的年货,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年终盛典。 而禾城的年是忙碌了一年回到家中探亲,是手写的春联和福字,是走街串巷的祝福,是年夜饭和欢声笑语,是一场暌违已久的相遇。 沈明雾恢复记忆之后就会定时打扫整理那间小院,栽着他小时候的树,种着他小时候的花,雪落下来厚厚一层,压弯了枝桠。殷容玩心大起,趁他站在那树下的时候狠狠摇了把树干,结果自己也没来得及跑开,落了两人一头的雪,又进房间里洗洗擦擦。 她坐在沈明雾小时候的床上翻阅他的相册,他在她身后帮她擦头发,听她很神奇地道:“你小时候长得好眼熟哦。怎么感觉我好像见过你似的?” 他擦头发的手顿了一顿,没回答。 殷容反应过来—— 可不是见过吗? 沈明雾小时候也和林承雨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她清了清嗓子:“嗯……也没有那么眼熟啦。” “没关系。”沈明雾平静道,“我很感谢他能陪你长大。” 殷容撇撇唇角:“你把你这大房气质收一收,说点实话。” “可以吗?”沈明雾把她的头发擦干了,一双黑眸沉沉望她,道,“我很嫉妒他能陪你长大。” 紧接着他又深吸一口气:“但我只能感谢他。如果没有他,那天雨夜里你见到我,根本不会把我带回家。” “那倒也不一定。”殷容冲他露出个甜美的笑,手指拍拍他脸颊,“你这么帅,难保我我不动心。” 他停了会儿,问:“现在有道疤……还好看吗?” 殷容翻着相册,哄他:“更好看了,我最喜欢这道疤。” “真的假的?”他坐在她旁边,不太愿意地勾她的手,“你都没看我。” 殷容抬眼看他,越看越觉得好看,她突然抬起脸吻上他的眉,舌尖飞快勾过一瞬,问:“这能不能证明我对它的喜欢?” 沈明雾呼吸开始沉重起来,殷容见好就收,迅速撤离。 她相册还没看够呢。 不仅是照片有趣,沈明雾的外婆更有趣。她会在每张照片的留白处写上注脚,留下几句可爱的话。 比如: [两岁纪念日。纪念沈明雾小朋友今天跌了狠狠第一跤,皮破出血了,但没哭,自己爬起来了] [工厂游玩。沈明雾小朋友来我的工厂视察,说他不喜欢打工,以后要做老板] [幼儿园毕业合照。有小朋友不舍得离开他,哭得很惨,沈明雾小朋友面无表情没理他] “诶?”她翻着那相册,突然指上其中一张,“你这个毛绒绒的狗狗套装哪里买的?我小时候也有一套,同款哎。” 沈明雾低头看那张照片。 外婆是雪绒日化的工厂工人,小时家里没有相机,那时工厂里有个宣传部的阿姨迷上了摄影,他小时候的照片大多数都是出自那个阿姨之手。 这大概是四五岁时的照片,他穿着一件白绒绒的狗狗套装,面无表情地站在工厂食堂的手绘墙边,那墙上甚至还有他记录身高一条条粉笔印记。 殷容点评:“你小时候脾气好大,穿这么可爱还不高兴。” “外婆给我买的。”他轻轻笑了一声,“那时候是不太喜欢,但是没穿几次就被别人抢走了,让我也印象深刻。” “啊?”殷容笑起来,她捏他的脸,“谁那么坏,抢我们小明雾的衣服?” “忘记了,工厂领导的小孩吧。”沈明雾道,“还是小女孩。但她用相机给我和我外婆拍了一张合影,用的拍立得,我那时候第一次见到照片可以那么快出来的……她送给我了,也就算了。” 殷容眨眨眼睛:“啊……” 沈明雾也眨眨眼睛。 房间里静悄悄。 他停顿了下,突然发问:“殷容,是不是你抢走了我的小狗套装?” “……好、好像是吧。”殷容磕磕巴巴地道- 时间回溯到多年前。 那时候殷容还是小小一只,最爱被奶奶抱着到处出去玩——当然,那只是她理解的玩,对王蔓来说是出差视察,是现场调研,是疲惫紧凑的工作。 少不了要来到雪绒日化的工厂走一遭。 王蔓在和工厂的领导交谈沟通,她在工厂里背着她的猫猫头拍立得到处跑,这里都是熟悉的工人,像一个大家庭,王蔓也不担心,任她去。 殷容跑着跳着,看到前面走廊里闪过去一条尾巴,她尖叫起来:“有小狗!” 那男孩顿了顿,没转过身来,他坚信对方不是在叫自己。 “小狗,往哪儿跑?”她步伐越来越急,男孩步子也迈得快,两个人挤挤挨挨,你追我赶,一路跑到食堂里。 殷容追到他的时候已经累得呼哧带喘,男孩好整以暇地坐在食堂的椅子上举着个面包,狗狗帽子挡了大半张脸,露出双清亮的黑眸,望她一眼,又转向一旁。 殷容也转向一旁。 那椅子很高,小小的沈明雾爬上去坐着,脚不沾地,后面的尾巴也不沾地。 殷容绕过去就揪住那尾巴,她狠狠往下一拉,男孩完全没设防,面包啪地掉在地上弄脏了,人也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他坐在地上恼了:“你是谁?你干什么?” 殷容伸出两只小短手抓住那两只狗狗耳朵,她奶声奶气地喟叹道:“好软。我喜欢。” 沈明雾摇头不许她抓,想摆脱她的桎梏,她才不会轻易地饶了他,但又不如他灵敏,没一会儿就生气了,“嗷”得一声嚎哭起来。 花容失色,地动山摇,沈明雾怔在原地,这下彻底不动了。一堆大人围过来,有人道:“哎呀,哎呀,这是殷氏集团的千金大小姐呀。” 沈明雾还坐在地上没人理,站在一旁嚎哭的殷容已经迅速被大人抱起来哄在怀里,王蔓很快闻风而至,问殷容:“怎么了?” 殷容张手要她抱,又扒在她肩头抽抽噎噎:“小狗不让我摸。” 王蔓看看地上的沈明雾,瞬间明白了这个孙女刚刚在搞什么鬼,她批评殷容:“不可以随便摸人家。” 一句话引来新的嚎哭。这下怎么也哄不住了,大小姐发起脾气来,全部人都跟着遭殃。 那哭声也太凄惨了,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幼小的沈明雾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哭成这样,他怔怔地望她,她哭的间隙还要扭过来愤恨地瞪他,泪珠扑扑簌簌断了线一样,布满一张俏白的小脸上。 沈明雾抿了抿唇,站起身来。 殷容还被人抱着,沈明雾踮起脚尖,伸手去拉了拉她的鞋子,低声道:“别哭了……让你摸。” 王蔓立即把殷容放下来。 男孩乖顺地低下头来,她抽抽噎噎,还带着点不情不愿地伸手,乱揉打了他脑袋一会儿,不哭了。 她笑起来,一双猫眼被泪水洗过,亮晶晶地仰头看奶奶,甜甜地道:“奶奶,我喜欢这只小狗,我要把他带回家。” “怎么说话呢?”王蔓又批评她,“人家不是小狗,是你的小朋友。” “他不是我的小朋友。”殷容嘴唇一撇,她拽着沈明雾的尾巴,又要哭了,“他是我的小狗。” “他不是。你不可以把他带回家。”王蔓话说了一半,眼看着殷容即将泪山爆发,转念道,“奶奶回去给你买一样的狗狗套装。好不好?” “那不一样!”殷容开始哭喊,“我就要这个,我要他——” 刚刚停歇没一会儿的战场重新被点燃。 沈明雾的外婆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听到最后几句话。 王蔓也发了火,她冷起脸,拉着殷容想带她走,殷容拉着沈明雾的尾巴。 外婆在沈明雾面前蹲下。 “这个小朋友很喜欢你的衣服。”外婆笑道,“这是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没有任何人可以抢走,你有权利决定送不送给她。遵从你自己的内心意愿就好,外婆会支持你的。” 沈明雾被拽了几个踉跄,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件小狗套装,早想送给她了,他立刻道:“外婆,我愿意送给她。” 皆大欢喜。 王蔓在心中默念三声“阿弥陀佛”。 殷容很喜欢这个帮她讨要小狗套装的外婆。 外婆把小狗套装递给她,她紧紧地抱住了那件带着男孩温度的小狗套装,甜甜地亲了一口她的脸颊。 初冬的天气已经很凉。 沈明雾脱下那件套装之后只剩单薄的短袖和短裤,旁边有人找了件洗的发白的黑色羽绒服给他套上,王蔓连忙差人去买新衣服,他穿着那件旧衣服笔直地站在一旁,殷容望着他,眼睛眨呀眨。 她的公主鞋在地上画了几个弧度,相机在胸前晃了晃,然后道:“你送我一个小狗套装,我送你一张照片好了。” “外婆,”她甜甜地道,“你和他站在一起呀,我给你们拍张合照。” “你比个V字呀。快点。诶——你拍照为什么不笑?”女孩蹙起了眉,奶声奶气地命令道,“快点给我笑。” “咔嚓”一声。 白色的照片慢腾腾地钻出来,逐渐显出了斑斓的颜色。 “送给你。”女孩递给他,拽着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词,“这叫作时间的定格。在这张照片里,你可以和外婆一直在一起。这可比你送给我的要珍贵多了哦。” …… 那张时间的定格现在还放在他的钱包里。 沈明雾拿出来欣赏。 拍立得上有着五颜六色的猫猫头贴纸,一身白色工服的外婆亲昵地搂着四五岁的他,灿烂地比着V字形。 他好像笑了,又好像没笑,表情僵硬,动作也僵硬地伸出了两根手指。 指腹摩挲过那张塑封好的照片,殷容的相册已经翻到下一页。 “啊……”殷容指了指那照片,道,“这是我们的合照。” 沈明雾抬眼望去。 还真是。 大人们最喜欢让小朋友们打架之后互相道歉,握手言和。 所以小小的女孩,小小的男孩并肩站在一起。 小手拉小手。 女孩对镜头比了个V字,笑容甜美明亮。 男孩眼神飘忽,耳根都红透。 照片下角的留白处,是外婆的字迹。 [沈明雾小朋友好像很苦恼。] [今天他回家一晚上没睡着。] [好像在思考自己到底能不能变成小狗,被小女孩带回家:)] 微风吹拂,女孩的笑声清亮。 男人好像也被逗笑。 照片里,他们的手交握在一起,视线从回忆里挪出,在此时此刻的当下,他们的手同样十指交叠着,似乎握的更紧。 殷容从来不爱掩饰自己的欲望。 小时候不懂事时是大哭大闹,长大明白事理后是自立自强。 喜欢,努力,然后得到。 比如小狗,比如小狗套装。 而真正爱你的人永远身先士卒,永远无惧风浪。 他不会让这个过程太过辛苦和漫长。 【正文完结】 第 77 章 第 77 章 沈明雾发现,殷容完全不再搭理自己了。 从伦敦到云城十二个小时航程,她睡了一路,醒来和林承雨倒是聊了几句,但只要他一开口,她就把头往旁边一撇,连个眼神都不给他,只把他当空气。 下了飞机之后更是急匆匆地上车离开,去忙碌她的事情,干脆利落地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电话不接。 消息一样,不知天高地厚,胆子大,又有韧劲。但是我不想让她和我一样。我不想她那么特立独行。我自私地希望她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孩,什么事情都不多想,开开心心活一世,我会保她荣华富贵,保她的爱人不敢欺辱她,保她拥有平凡快乐的人生。 但她不听我的话。 我娇惯她,养出她那娇气爱哭的大小姐脾气,但她哭完却又擦干眼泪笑。 我打压她,让她知晓这世界并不会如她所愿,但她却想要改变这个世界。 我无能为力。 孤身一人走到最顶点并不会高兴,我亲身尝试了,也想方设法地告诉她了,但她不相信。 这条路太难走了……容容。 如果一定要有人在前面拼杀——任何人都好,我不希望是你。 但是因为你是你。 所以连我也没有办法阻止你。 只能祝福你,我的孙女。】 不回。 就连几天后殷老夫人的葬礼也没有通知他去。 他费尽心力制造了几次“偶遇”,但好不容易见了面,对方也只冷冷道声“我很忙”,很随意地应付他几句,然后转身就走,再不愿与他多说一句。 沈明雾当然知道她很忙。 殷老夫人猝然离世,早已准备好的遗嘱公布开来,决然将位置留给了她。 她要操办奶奶的后事,还要握住接力棒,坐稳殷氏集团的第一把交椅—— 忙是正常的。 沈明雾安慰自己- 葬礼按照王蔓本人的要求低调举办,全程只有家人在场。奶奶从来都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别人假模假样地祭奠自己的离去。 她离开得突然,遗嘱却早已拟好,清晰明确地划分了遗产,并将位置让给了殷容。国外的叔叔一分没留,留给殷如海的也少得可怜,也就是下半辈子刚刚够他花的钱。 律师宣布遗嘱的时候,殷容听到殷如珊惊讶地倒吸一口冷气——那和她心中重男轻女的母亲形象大相径庭。 然后过了会儿,慢慢变成了低低的抽泣。 殷如海胡子拉碴站在一旁,目光呆滞,跟没听见一样。 殷如一倒是很淡定地耸了耸肩,道:“我就知道。” 殷容原以为会有人质疑奶奶把位置让给她的决定,或会发难她晚回家了一天的事情,但没想到葬礼全程都很平静,就连刘思殷也没多说一句。 她第一次深切地感知到时间的公平。 在那些细碎的时光里,因为每个人的心思和做的事情不同,所以也会自然而然地渐渐拉开距离。 悼念很快结束。殷容的发言很简短,漫长的一生落于纸面其实寥寥无几。 下葬时,骨灰盒被她抱在了怀里。她走在最前面,一时有些恍惚,不明白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一转眼就变成这个沉甸甸的小方盒子。 但那重量一点也压不垮她。 她的步伐仍旧坚定- 集团多年的掌舵人离世,天翻地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少人按捺已久,亟待对殷容发难。 故意使诈、公开刁难、设局陷害……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殷容见招拆招,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在战斗中学习,其乐无穷,日子过得好不热闹。 其实商战这些倒还都无所谓,毕竟每个继承人都必须会经历。 殷容最烦的是狗仔偷拍她的照片,再配上一些云里雾里的标题。 如果偷拍到她笑了,那就是什么“豪门无情!女继承人镜头前笑颜依旧,压力背后或藏辛酸”,或者“风云突变!奶奶辞世,她却春风满面引热议”。 如果偷拍到她面无表情,那就是“家族变故!女强人冷漠中或许藏着更深的痛”,或者“情感冰封!铁娘子面对镜头无动于衷”。 真是神经。那标题看得殷容眉头紧锁。 当时林楚叶离世,林承雨走马上任的时候,可没有狗仔冲着他脸拍,拍完搞出这么多情感标题出来。 她心里恼火了一瞬,但实在太忙了,没有闲情逸致去处理这些小事。等后来腾出来手了,一看,消息倒也没了。 ……实在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殷容轻呵一声,放下手机- 秋末冬至,落叶长眠于地下,世界逐渐深邃而静谧。 初雪这一天,殷容有个商业晚会活动要出席。 晚会邀请了不少媒体,殷容看了一眼,那媒体名单也鱼龙混杂,有那么几家好像还出过她的八卦新闻。 她想了一想,打开衣柜,手指一顺划过去,最后勾上了一条露背裙。 质料是光泽感极佳的纯白色绸缎,背部有层轻盈的薄纱,更显优雅端庄,裙摆轻盈,迈步时好似在潺潺流动,极为华丽招眼。 她穿着那条招摇的裙子,如常地上台发言,如常地端着酒杯在人群之中周旋,如常地忽视沈明雾望过来的眼神,如常地捕捉到了蠢蠢欲动的摄像头。 也如常地……看到了男人迈步过去的身影。 她拎起裙摆,轻手轻脚地跟过去- 沈明雾不紧不慢地跟上前面那两个男人的脚步。 这两人显然刚入行不久,正在边走边聊。 一个人问:“哥,听说上次偷拍发这种花边新闻的前辈都被人搞了,进去了都,咱们还弄这些,会不会有点儿危险啊?” “嗨,别家不敢出的咱出了,那才是头条呢。咱又不署名,怕什么?”那人很得意,“这殷大小姐真是又有钱,又漂亮,又有气质,怪不得热度高。今儿咱也是运气好撞上了,难得见她出席一次这样的活动,平时根本拍都拍不到。” “那行,我先发到群里给大家伙挑挑,看哪张角度好。” “啊,”沈明雾在他们后面轻笑道,“什么群啊,也加我一个?” 两人话音一顿,转过身来。 其中一个本来想发难问句“你谁啊”,结果看到沈明雾一身高定西装,手插兜的散漫模样,又一时有些拿不准了。 另一个想了想,问:“……真想进啊,兄弟?” “嗯,想进啊。”他笑笑,语气挺玩味,“你是群主?” 三个人走到大厅外面半露台半遮挡的吸烟区站定。 对面一个男人承认了自己的群主身份,掏出烟盒磕出来根烟,递给沈明雾。他接了,娴熟地夹在指尖转了转,一副顽劣富二代模样,挑眉轻声问:“好玩儿吗?群里。” “嗨,就是一群天南海北的兄弟,没事儿品品妹子照片,提高提高审美。”那人主动给沈明雾点火,道,“您是哪家的公子啊?” 两个毛都没长齐的青瓜蛋子。沈明雾在那烟雾缭绕之中淡淡地想。 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竟然敢惹到他跟前。 也是,知道了也就没这回事儿了。 他扯了扯唇角没回答,一副上位者的习惯姿态,冲对方招招手,道:“拿过来我看看。” 男人顺从地递过来手机。沈明雾咬住烟,接过来,手指划拉了两下,直接把那群解散了,递还给他:“看完了,还你。” “……不是,”建个群也不容易,那男人直接震惊了,“你什么意思啊?” 沈明雾心平气和:“还有相机呢?也拿过来我看看。” “我拿出来你妈!”那人明白自己被耍,他彻底恼了,一把夺回自己的手机,伸手就往沈明雾身上推。 沈明雾身形一闪躲过了,紧接着狠狠一脚踹在男人身上,将对方踢得跪了下来,另个人见势不好扭头要跑,被他一把拽住了相机的带子。 “哎,去哪儿呢?”沈明雾漫不经心道,眉眼都是冷戾气,那道断眉疤看着有几分野,“都说了相机拿出来我看看了。怎么这么不听话?” 他把那人拉回来,直接扯出来那相机,咬着烟把殷容的照片全删除了,道:“拍点男人好不好?一天天的心思都放在女人身上。警告你们,再敢偷拍殷大小姐一次,这辈子都别想再抬起来相机了。知不知道?” 跪在地上的男人问:“你谁啊你?” 被拉住相机带那个人也喊:“你谁啊你?” “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这小道消息传到殷容耳朵里就不好了,沈明雾做事向来谨慎,此刻脑筋一转,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淡定道,“记住了,我是林氏集团林承雨。” 昏暗的角落里突然响起女人的一声笑。 紧接着,稀稀拉拉的掌声响了起来。 “……真能耐啊,沈总。”殷容靠在一边,闲闲地为他鼓起掌来,随意地两声落下,“英雄救美,留下假名,可歌可泣。” 沈明雾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感觉脸上瞬间开始发烧,心也怦怦直跳。连忙松开那人,还理了理衣服,但殷容已经转身走掉。 两个人好久没私下相处过,难得她主动和他说一句话,沈明雾什么也顾不上了,急走几步追上她,低声喊她:“……姐姐。” “谁是你姐姐?可别乱叫。”殷容凉凉道,“我哪里敢当您姐姐?您又是帮我清舆论,又是帮我抓狗仔,还掏那么大一笔钱帮我走后门,我该喊您一声‘哥哥’才是。” ……完了。 第一反应,沈明雾心中立即浮现出这两个字。 怎么什么都被她知道? 紧接着是豁然开朗—— 他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 这一段他被她的态度折磨的够呛。 他当然理解她忙,但他不明白她对他的态度为什么会一落千丈。 眼风冷冷,带着戾气,好像根本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明明在伦敦的时候,她说过喜欢自己,还说出海顺利的话就确定关系。他记得他在厨房门口站住脚步的时候,明确地、清晰地听到殷容喊了他的名字——“沈明雾”。 但后来猛地一回忆起来,好像又有点记不清了。 ……会不会是自己记错了? 会不会是她根本就没分清? 会不会她说的“喜欢”,根本就不是对自己? 他不确定。 该向她要一个答案吗? 敢向她要一个答案吗? 这段时间,她甚至连私下相处的机会都没给过他,他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沈明雾跟着殷容的脚步,亦步亦趋地向车库的方向走。 从露台通往车库是条长长的甬道,晚会还没有结束,进入了舞会阶段,轻柔曼妙的音乐溢出,灌满长廊之中,再轻柔地回响。 “对不起,”沈明雾道,他试着勾上她的小指,失败了,于是他加快几步绕到她面前,站定,堵住她的去路—— “你在生我的气吗?” “我怎么敢?”殷容冷笑一声,手环在胸前,手指轻轻敲着,语气轻慢,“我们沈总只手遮天,权倾天下,谁敢生您的气?” 她说“我们沈总”哎。 沈明雾弯了弯唇角,又被女人低气压的表情迅速压了下来,他低声道:“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哦?”殷容挑眉望他,“我被网暴那会儿,是不是你帮我清理的消息?” “是。”沈明雾道,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一眨,“但那也是有原因的——再怎么说我也是这个项目的投资人,那种虚假的风言风语乱传,不是影响我做生意吗?” 殷容挂着轻浅的笑容望着他。 四目相接,还没过三秒,他就改了口:“……好吧。我就是不愿意看到他们那样说你……说公司也就算了,但那是人身攻击,甚至还有人做遗照——” 说着说着把自己都说的有些生气,他眸色沉沉:“你是我心爱的人。我怎么能容忍发生这样的事情?” 殷容有点跑神地看着他。 两人有一段时日没见,更没有离得这么近过,她边看边琢磨这小子是不是又帅了一点。尤其穿西装时,格外招眼,一进大厅就让她第一眼看见。 声音也好听,在长廊里混杂着音乐声,明明那么生气,说出来“心爱”两个字的时候却又很温柔,好像无比地顺理成章,天经地义。 “拍照也是。那种八卦花边新闻看到我反胃,更何况他们还要发什么群里……我……”沈明雾顿了顿,只是想到那样的场景就够他受的,他阖了阖眼睛,想开口说“我想保护你”,却又突然想到那天殷老夫人的葬礼。 沈明雾那天远远陪着她参加了她奶奶的葬礼。 他看到她抱着骨灰盒走在人群前列,看到她后面的家人都在哭,但她背脊仍笔直,在阳光里像棵英挺的白杨,又像柔韧的杨柳。 那时他第一次意识到—— 她可能并不需要他。 她不需要来自外界的关心、支持和帮助,更不需要谁的保护。她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就算遇到什么天大的挫折或难关,她一人也能独立地、坚强地走下去。 这实在是一个足够让人开心的发现。沈明雾想。 当然,也有些让人沮丧。 他深吸一口气,望着她道:“殷容,你或许不需要我这样做,但我想要保护我心爱的人。你受委屈比我受委屈要让我难受千百倍,我又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好,小硬柿子。”殷容回过神来,道,“这个理由也算是说得过去。那你在伦敦,给我掏钱走后门是干嘛呢?” 他哑火了,张了张唇,没说出来话。 “你尊不尊重我,沈明雾?”殷容问,“你是觉得我自己办不成这个事情吗?” “我当然尊重你。”他立即道,“我当然觉得你能办成这个事情。”后面的话就开始磕磕巴巴起来,“我、我是怕万一那人是个蠢蛋,没看出这是个绝佳的赚钱机会……” 殷容:“那蠢蛋是我叔叔。” 沈明雾:“啊?” “沈明雾,我是去谈生意,还需要用你的钱去购买我的利益?”殷容咬牙道,她一步一步逼近他,眯起一双猫眼质问,“钱全进殷如一兜里了,你会算账吗你?” “那倒是小钱。”沈明雾咽了咽嗓子,“但是……但是出海计划成功了吧?” “废话。”殷容道,这一段销量喜人,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能和我合作也是他的幸运。” “那……那是不是证明我有旺妻运了?”沈明雾深吸一口气,也靠近了她,把那句在心口翻来覆去的话小声说了出来,“然后我们该确定关系。” 殷容蹙了蹙眉:“……什么东西?” 她早忘光了。 那些话是处于极度疲惫,又半梦半醒的状态下说出来的,根本没什么逻辑,跟梦话差不离,她说完就忘,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有心归有心,此时此刻,沈明雾显而易见地伤透了心。 他轻声道:“……你不记得了。” “嗯。” 他又问:“你那天和我说了很多话——都不记得了吗?” 说喜欢他的呢。 喜欢他——也不记得了吗? 殷容又“嗯”了一声,注意力放在他的睫羽,越看越像扑簌的蝶翼。 “……你太欺负人了。”他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垂下头来,低声道,“你太欺负人了,殷容。” 诶。 垂下头就看不到了。 殷容:“抬头。” 沈明雾:“不要。” 殷容毫不客气地伸手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那双氤氲着雾气的黑眸看她,他暗恼地撇过眼,她没忍住轻声地笑:“我说什么了?” “你说要是出海计划成功了就证明我有旺妻运。”沈明雾闷闷道,“那你就会和我在一起。” 殷容作惊讶状:“啊?” 沈明雾更沮丧了。 “……你还说你喜欢我。”他道,紧接着开始自暴自弃,胡扯八道,“你说你特别喜欢我——哦,不,你说你爱我。而且你说只爱我一个人。” “啊,”殷容眨眨眼睛笑起来,玩心大起,“……那我也没说错啊。” 男人身子一僵。 他突然伸手搂了她的腰,两具身子瞬间贴合,他声音有些轻微的颤:“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殷容顺势勾上他脖颈。 呼吸缠绵起来,她将他压下来,唇就在他的唇边,气息交互之中,轻声地道:“我说我喜欢你。” 男人怔怔地望她。 她在他黑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好像在笑,也好像有点温柔。像诱哄,也像勾引:“……特别喜欢你。哦,不,我爱你。而且只爱你一个人。” 男人完全怔在原地。 他像被施了什么魔法,一动不动,好像也忘记怎么呼吸。 殷容的耐心到此为止。她轻啧了一声,仰头便吻了上去。 他们好久没有接吻。 唇舌交缠,浑身过电了般的发麻,男人的气息清冽,温暖,柔软,她发觉自己很想念他,也很想念这种理智完全失灵的感觉。 她确实喜欢他。 她实在想要他。 殷容闭上眼睛,她完全沉浸投入其中。 她知道他也是一样,他乖顺地迎合她,又索取她,他对她的渴望要比她多得多得多。 所以连她也没想到,在两人呼吸愈发急促,也愈发不可控制的时候,她竟然会听见男人的声音。 “……睁开眼睛。”他很轻,很低哑地要求,“姐姐,睁开眼睛。可不可以看清楚我,再吻我……确定你爱的人是我。” 殷容被打断,她带些恼地睁开迷蒙的眼睛望他。 他一双黑眸水波粼粼,额抵着她的额,带着克制的喘息,轻声地问她:“……我是谁?” 殷容坏心眼:“……你是林氏集团林承雨。” 沈明雾倒抽一口冷气。 殷容被逗笑了:“这不是你刚刚的自我介绍吗?” “别这样……”他求她,“我真的经不起这样,姐姐。” “好啦,好啦。”殷容的心软下来,“你是沈明雾。” 他还要继续问:“你吻的人是谁?” “沈明雾。” “你爱的人是谁?” “沈明雾。” 他想哭了:“真的假的?” “真的。”殷容指尖抚上他那道断眉疤,“我不会再认错了,我发——” “誓”字被她咽了回去。她从来不发誓,改成:“我努力。” “好。”沈明雾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努力就够让他高兴的了,他将脑袋埋在她颈窝里,话音闷闷的,道,“但你不可以在我面前再拉他的手。” “电梯里那次吗?”殷容道,“我是想拉你的手。你不知道吗?” 他立刻又抬起脸来,定定地望她:“……我不知道。” 殷容歪歪脑袋打量他:“啊?你那么聪明,我以为你知道的……你不是说没事了吗?” “……我是在安慰自己没事了。”他伸手扣上她的五指,轻轻摇一摇,突然勾了勾唇角,“你居然想拉我的手。” “嗯。”殷容捏了捏他手掌,有些好奇,“你不是怕黑吗?” “现在不怕了。我用了暴露疗法,脱敏了。”他笑道,“你说要身体健康,我做到了。” “什么是暴露疗法?” “就是暴露创伤,暴露到让自己麻木为止。”他脸颊贴上她的,轻轻地蹭她,又低声道,“效果很好。以后我们家停电我也不会怕了。” 殷容慢慢深吸一口气。 ……好一个“我们家”。 这小子。 他真的很会抓住时机,在她心软摇摆的时候步步紧逼。 “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有一点太有心机了。”殷容锐评。 男人动作顿住,身子绷紧,连呼吸都放轻了,紧张地等待她的下一句。 殷容轻轻地叹道:“……但是因为真心太真,所以我不和你计较。” 沈明雾慢慢放松下来。 他很缓地松掉一口气,低声告饶道:“……殷总大气。” “相当大气。”她捏上他劲窄的腰身,轻语道,“你的拖鞋我都没扔呢,指纹也没换。沈明雾,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沈明雾今晚就回家。 西装外套是在玄关被她脱掉的,皮带扔在她的床边,可惜他的拖鞋没来得及换上,因为他弯不下去腰——女孩的大腿勾缠在他的腰上。 他托抱着她,仰头和她接吻,她咬着他的唇瓣分出一点注意力,用手指解他的衬衣纽扣,他不同意她这一时的分神,纠缠她的唇舌,滚热的气息从玄关一路烧到大床。 “你的超大号。”殷容的裙子被他小心地脱掉,他的气息撩在她肌肤上,有些痒,让她忍不住笑,“上次只用掉一个。” “上次情况特殊,这次全部用掉。”沈明雾含住了什么,声音变得模模糊糊,“如果你可以的话。” “我有什么不可以……”殷容难耐地勾起脚趾,去抓他的头发,“你……” 她的大话放得太早了。 他是真的字面意义的“身体健康”——健康到有些过分的程度。 光是灵巧的唇舌就让人受不了。 用来做其他的事时强势,用来说话时却温柔,还总是善意地和她沟通。 “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喜欢这样吗?姐姐。” “你好漂亮……宝宝。你怎么会这么漂亮?” “殷容,我真的爱你。” 殷容一次又一次沦陷,大脑连续空白几次之后,她抽出一丝心神反思,深觉自己不能这样被带走了节奏。 “我警告你,你不要再……”他的动作让她仰起头,话没说出来,只能低声呼他的名字,“沈明雾……” 男人深深喘息了一声。 他微微仰头蹙起眉,神情似痛苦又似欢愉,那是殷容最爱的表情,她立刻大脑清醒了许多。 找到了,弱点。 “我吻的人,”她说,“沈明雾。” “哈……”他偏头吻她耳垂,灼热的喘息颤颤地融在她耳边。 “我爱的人,”她说,“沈明雾。” 男人没什么抵抗力,他“唔”了一声仰起头来,将她的手指扣在枕边,阵阵抽搐。 她有点想笑,但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节奏发起颤,雪花簌簌落下,烟花砰砰炸开,她等到那阵奇妙的感觉过去,才云里雾里地继续张口:“和我做/爱的人……” 沈明雾跌落在她怀里。 他耳根通红滚烫,向她求饶,低哑道:“已经交了。缴枪不杀,姐姐。” 她才不要。她坚持说完:“……沈明雾。” 他低低地笑了声,好像很开心,脑袋在她胸前摇摆着乱蹭一气。 “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他道,“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我的名字。” 他们紧紧相拥着,殷容很不合时宜地在此刻想到“乘屿”。 她手指缠着他的短发,问他:“你生气吗?我叫你那么久‘乘屿’。” “不生气。”他说,多少带了几分得意,“字是不一样的,那也是我的名字。” 有些人就是很会顺杆爬。殷容忍不住笑起来。她揶揄他:“沈总大气。” 沈明雾立即很谨慎地抬头望她,他生怕掉什么坑里,强调道:“我可不大气。我一点都不大气。我看到你和别的男人聊天都嫉妒得快要死了——而且我最不喜欢看到你和林承雨说话,说一句话我都会很焦躁,他毕竟和我的脸一模一样。我有时候怕你把他认成了我,有时候又怕你把我认成了他。” “是吗?有那么不喜欢?”殷容想到他们的伦敦行,好奇道,“你那么诡计多端的,既然不喜欢我和他聊天,为什么不想办法打断呢?我知道你轻轻松松就可以做得到。” 沈明雾低低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呢?你很开心,不是吗?” 他说:“我有时候在想,如果你和他在一起——不,也不止是他。如果你和某一个人在一起,会比和我在一起要开心。我为什么还要打扰你呢?” 殷容问:“那你要干嘛?” “那我还没想好。”沈明雾道,“因为截至目前,你和我在一起最开心。我会继续努力的。” 殷容笑起来:“我喜欢努力的员工。” 沈明雾道:“我一辈子只打这一次工。” 窗外雪花纷飞,屋内灯光昏暗,他们接了漫长绵密的吻,坠入同样甜蜜的梦中- 过年的时候,殷容和沈明雾来到了禾城。她要履行去年过年时未完成的约定。 禾城的过年氛围很足,和云城是不一样的感觉。 云城的年是高楼大厦的LED屏幕,是夜空中绚烂的烟花,是商场热闹的音乐和满目琳琅的年货,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年终盛典。 而禾城的年是忙碌了一年回到家中探亲,是手写的春联和福字,是走街串巷的祝福,是年夜饭和欢声笑语,是一场暌违已久的相遇。 沈明雾恢复记忆之后就会定时打扫整理那间小院,栽着他小时候的树,种着他小时候的花,雪落下来厚厚一层,压弯了枝桠。殷容玩心大起,趁他站在那树下的时候狠狠摇了把树干,结果自己也没来得及跑开,落了两人一头的雪,又进房间里洗洗擦擦。 她坐在沈明雾小时候的床上翻阅他的相册,他在她身后帮她擦头发,听她很神奇地道:“你小时候长得好眼熟哦。怎么感觉我好像见过你似的?” 他擦头发的手顿了一顿,没回答。 殷容反应过来—— 可不是见过吗? 沈明雾小时候也和林承雨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她清了清嗓子:“嗯……也没有那么眼熟啦。” “没关系。”沈明雾平静道,“我很感谢他能陪你长大。” 殷容撇撇唇角:“你把你这大房气质收一收,说点实话。” “可以吗?”沈明雾把她的头发擦干了,一双黑眸沉沉望她,道,“我很嫉妒他能陪你长大。” 紧接着他又深吸一口气:“但我只能感谢他。如果没有他,那天雨夜里你见到我,根本不会把我带回家。” “那倒也不一定。”殷容冲他露出个甜美的笑,手指拍拍他脸颊,“你这么帅,难保我我不动心。” 他停了会儿,问:“现在有道疤……还好看吗?” 殷容翻着相册,哄他:“更好看了,我最喜欢这道疤。” “真的假的?”他坐在她旁边,不太愿意地勾她的手,“你都没看我。” 殷容抬眼看他,越看越觉得好看,她突然抬起脸吻上他的眉,舌尖飞快勾过一瞬,问:“这能不能证明我对它的喜欢?” 沈明雾呼吸开始沉重起来,殷容见好就收,迅速撤离。 她相册还没看够呢。 不仅是照片有趣,沈明雾的外婆更有趣。她会在每张照片的留白处写上注脚,留下几句可爱的话。 比如: [两岁纪念日。纪念沈明雾小朋友今天跌了狠狠第一跤,皮破出血了,但没哭,自己爬起来了] [工厂游玩。沈明雾小朋友来我的工厂视察,说他不喜欢打工,以后要做老板] [幼儿园毕业合照。有小朋友不舍得离开他,哭得很惨,沈明雾小朋友面无表情没理他] “诶?”她翻着那相册,突然指上其中一张,“你这个毛绒绒的狗狗套装哪里买的?我小时候也有一套,同款哎。” 沈明雾低头看那张照片。 外婆是雪绒日化的工厂工人,小时家里没有相机,那时工厂里有个宣传部的阿姨迷上了摄影,他小时候的照片大多数都是出自那个阿姨之手。 这大概是四五岁时的照片,他穿着一件白绒绒的狗狗套装,面无表情地站在工厂食堂的手绘墙边,那墙上甚至还有他记录身高一条条粉笔印记。 殷容点评:“你小时候脾气好大,穿这么可爱还不高兴。” “外婆给我买的。”他轻轻笑了一声,“那时候是不太喜欢,但是没穿几次就被别人抢走了,让我也印象深刻。” “啊?”殷容笑起来,她捏他的脸,“谁那么坏,抢我们小明雾的衣服?” “忘记了,工厂领导的小孩吧。”沈明雾道,“还是小女孩。但她用相机给我和我外婆拍了一张合影,用的拍立得,我那时候第一次见到照片可以那么快出来的……她送给我了,也就算了。” 殷容眨眨眼睛:“啊……” 沈明雾也眨眨眼睛。 房间里静悄悄。 他停顿了下,突然发问:“殷容,是不是你抢走了我的小狗套装?” “……好、好像是吧。”殷容磕磕巴巴地道- 时间回溯到多年前。 那时候殷容还是小小一只,最爱被奶奶抱着到处出去玩——当然,那只是她理解的玩,对王蔓来说是出差视察,是现场调研,是疲惫紧凑的工作。 少不了要来到雪绒日化的工厂走一遭。 王蔓在和工厂的领导交谈沟通,她在工厂里背着她的猫猫头拍立得到处跑,这里都是熟悉的工人,像一个大家庭,王蔓也不担心,任她去。 殷容跑着跳着,看到前面走廊里闪过去一条尾巴,她尖叫起来:“有小狗!” 那男孩顿了顿,没转过身来,他坚信对方不是在叫自己。 “小狗,往哪儿跑?”她步伐越来越急,男孩步子也迈得快,两个人挤挤挨挨,你追我赶,一路跑到食堂里。 殷容追到他的时候已经累得呼哧带喘,男孩好整以暇地坐在食堂的椅子上举着个面包,狗狗帽子挡了大半张脸,露出双清亮的黑眸,望她一眼,又转向一旁。 殷容也转向一旁。 那椅子很高,小小的沈明雾爬上去坐着,脚不沾地,后面的尾巴也不沾地。 殷容绕过去就揪住那尾巴,她狠狠往下一拉,男孩完全没设防,面包啪地掉在地上弄脏了,人也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他坐在地上恼了:“你是谁?你干什么?” 殷容伸出两只小短手抓住那两只狗狗耳朵,她奶声奶气地喟叹道:“好软。我喜欢。” 沈明雾摇头不许她抓,想摆脱她的桎梏,她才不会轻易地饶了他,但又不如他灵敏,没一会儿就生气了,“嗷”得一声嚎哭起来。 花容失色,地动山摇,沈明雾怔在原地,这下彻底不动了。一堆大人围过来,有人道:“哎呀,哎呀,这是殷氏集团的千金大小姐呀。” 沈明雾还坐在地上没人理,站在一旁嚎哭的殷容已经迅速被大人抱起来哄在怀里,王蔓很快闻风而至,问殷容:“怎么了?” 殷容张手要她抱,又扒在她肩头抽抽噎噎:“小狗不让我摸。” 王蔓看看地上的沈明雾,瞬间明白了这个孙女刚刚在搞什么鬼,她批评殷容:“不可以随便摸人家。” 一句话引来新的嚎哭。这下怎么也哄不住了,大小姐发起脾气来,全部人都跟着遭殃。 那哭声也太凄惨了,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幼小的沈明雾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哭成这样,他怔怔地望她,她哭的间隙还要扭过来愤恨地瞪他,泪珠扑扑簌簌断了线一样,布满一张俏白的小脸上。 沈明雾抿了抿唇,站起身来。 殷容还被人抱着,沈明雾踮起脚尖,伸手去拉了拉她的鞋子,低声道:“别哭了……让你摸。” 王蔓立即把殷容放下来。 男孩乖顺地低下头来,她抽抽噎噎,还带着点不情不愿地伸手,乱揉打了他脑袋一会儿,不哭了。 她笑起来,一双猫眼被泪水洗过,亮晶晶地仰头看奶奶,甜甜地道:“奶奶,我喜欢这只小狗,我要把他带回家。” “怎么说话呢?”王蔓又批评她,“人家不是小狗,是你的小朋友。” “他不是我的小朋友。”殷容嘴唇一撇,她拽着沈明雾的尾巴,又要哭了,“他是我的小狗。” “他不是。你不可以把他带回家。”王蔓话说了一半,眼看着殷容即将泪山爆发,转念道,“奶奶回去给你买一样的狗狗套装。好不好?” “那不一样!”殷容开始哭喊,“我就要这个,我要他——” 刚刚停歇没一会儿的战场重新被点燃。 沈明雾的外婆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听到最后几句话。 王蔓也发了火,她冷起脸,拉着殷容想带她走,殷容拉着沈明雾的尾巴。 外婆在沈明雾面前蹲下。 “这个小朋友很喜欢你的衣服。”外婆笑道,“这是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没有任何人可以抢走,你有权利决定送不送给她。遵从你自己的内心意愿就好,外婆会支持你的。” 沈明雾被拽了几个踉跄,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件小狗套装,早想送给她了,他立刻道:“外婆,我愿意送给她。” 皆大欢喜。 王蔓在心中默念三声“阿弥陀佛”。 殷容很喜欢这个帮她讨要小狗套装的外婆。 外婆把小狗套装递给她,她紧紧地抱住了那件带着男孩温度的小狗套装,甜甜地亲了一口她的脸颊。 初冬的天气已经很凉。 沈明雾脱下那件套装之后只剩单薄的短袖和短裤,旁边有人找了件洗的发白的黑色羽绒服给他套上,王蔓连忙差人去买新衣服,他穿着那件旧衣服笔直地站在一旁,殷容望着他,眼睛眨呀眨。 她的公主鞋在地上画了几个弧度,相机在胸前晃了晃,然后道:“你送我一个小狗套装,我送你一张照片好了。” “外婆,”她甜甜地道,“你和他站在一起呀,我给你们拍张合照。” “你比个V字呀。快点。诶——你拍照为什么不笑?”女孩蹙起了眉,奶声奶气地命令道,“快点给我笑。” “咔嚓”一声。 白色的照片慢腾腾地钻出来,逐渐显出了斑斓的颜色。 “送给你。”女孩递给他,拽着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词,“这叫作时间的定格。在这张照片里,你可以和外婆一直在一起。这可比你送给我的要珍贵多了哦。” …… 那张时间的定格现在还放在他的钱包里。 沈明雾拿出来欣赏。 拍立得上有着五颜六色的猫猫头贴纸,一身白色工服的外婆亲昵地搂着四五岁的他,灿烂地比着V字形。 他好像笑了,又好像没笑,表情僵硬,动作也僵硬地伸出了两根手指。 指腹摩挲过那张塑封好的照片,殷容的相册已经翻到下一页。 “啊……”殷容指了指那照片,道,“这是我们的合照。” 沈明雾抬眼望去。 还真是。 大人们最喜欢让小朋友们打架之后互相道歉,握手言和。 所以小小的女孩,小小的男孩并肩站在一起。 小手拉小手。 女孩对镜头比了个V字,笑容甜美明亮。 男孩眼神飘忽,耳根都红透。 照片下角的留白处,是外婆的字迹。 [沈明雾小朋友好像很苦恼。] [今天他回家一晚上没睡着。] [好像在思考自己到底能不能变成小狗,被小女孩带回家:)] 微风吹拂,女孩的笑声清亮。 男人好像也被逗笑。 照片里,他们的手交握在一起,视线从回忆里挪出,在此时此刻的当下,他们的手同样十指交叠着,似乎握的更紧。 殷容从来不爱掩饰自己的欲望。 小时候不懂事时是大哭大闹,长大明白事理后是自立自强。 喜欢,努力,然后得到。 比如小狗,比如小狗套装。 而真正爱你的人永远身先士卒,永远无惧风浪。 他不会让这个过程太过辛苦和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