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策》 第3节 王寡妇的秘密 村子很小,从村口到村尾也只是抬头低头的功夫。 王寡妇来了。 她三十多岁,头发乱蓬蓬地,穿着一件蓝布长袄,手里捧着一碗狗肉,低头踩着清脆的阳光,连莲给她搬凳子,她却畏畏缩缩在九叔的床沿坐了下来。 她十七岁嫁到村子里,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二十一岁守寡,守了十多年,把无数的白眼守成了白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村子里就渐渐有了她的风流韵事,她从不在乎。而这一刻她却眸子红红的,脸上写满了失落。 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和九叔在村口聊一会,上门却是头一遭。 她低头看着九叔,看着九叔睡衣上她亲手缝的补丁。 她像个孩子:“大黑也死了,我寻思…它喜欢你九叔,所以我就剁了条腿端过来……” 大黑是她的小心肝,一顿能吃三碗饭,把隔壁村的八条小母狗肚子都搞大了,昨晚也死了?她还炖了条腿送来! 连莲忽然肯定,她是真心的,如果不是村子里的流言蜚语,她和九叔也许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 张小贤问:“昨晚大黑也死了吗?” 王寡妇道:“今早发现它死在了村口的路上,鼻子里和眼里有血,不知道是被人投了毒还是吃错了东西。” 狗是灵性的,如果被人投了毒,或者吃错了东西,临死之前怕主人难过一般都会藏起来的,怎么会死在路上? 想到这些张小贤忙道:“小姐,你等一会,我先去看看大黑。” 两家隔了七户人家。 张小贤十岁的时候来过一趟,那天九叔不在家,他鬼使神差一头撞进了王寡妇家,刚巧王寡妇在洗澡,白亮亮的,好晃眼,后来他说给九叔听,九叔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后来村子里便渐渐有了两人的绯闻。 她是一个爱干净的女人,这么多年了,她家一切依旧,破旧的院子收拾的异常整洁,就像张小贤十岁时闯进来时一样。只是那条平日里见到他就摇尾乞讨的大黑躺在门头,少了条腿,弄的四周地面血淋淋的。 张小贤蹲下身细细查看,大黑的身上并没有伤口,细细摸去却发现头骨碎了,嘴里还溢着血,显然是被人一击毙命的。 黑夜里,谁能把大黑一击毙命?附近十里八乡绝对没有身手这么好的人。 张小贤不觉思索起来。 王寡妇见他神色有异小声问:“大黑是被人害死的?” 张小贤摇头:“不,大黑是吃错了东西,我还要安排老家伙的丧事就先走了,晚会我把牛给你牵过来,你帮忙照看一下。” 王寡妇又问:“需要我帮忙吗?” 张小贤摇摇头走了。 王寡妇望着张小贤的背影,徐徐蹲下身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她的身体有些颤抖。 这时,一道身影就像这初冬的最后一片叶子,悄无声息落到了她的身旁。 来人是一个姑娘,武功很高,走起路来没有一点声音,一身黑衣,蒙着面,虽然看不清她的样貌,一双眼却很年轻。 王寡妇豁地抄起大黑身上的菜刀,对着这道身影就砍,那身影微微一闪,避开刀锋进了屋。 王寡妇追进屋又连砍数刀,却连那人的衣角都没有碰到,最终力竭蹲在地上掩面哭泣起来:“你…你骗人,他死了……” 半个月前,这个神秘人忽然找上她,说九叔拿了她的东西,这东西对于九叔毫无用处,要她暗中打探一下,否则就杀了九叔。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寡妇,她不想九叔在村里抬不起头,所以只想平日里偷个情,其他别无所求,可是怎么就遇到了这种事情?神秘人的武功很高,她担心九叔的安危只好答应下来,可是半个月了她却什么也没有打听到,正惴惴不安九叔却死了。 那人直到她骂的累了才解释:“他是自杀的。” 王寡妇气愤道:“呸,好端端的怎么会自杀?” 那人道:“你小声点,否则引来了邻居我只好杀了他们灭口,你想一下,如果我想杀他轻而易举,又何必多此一举找你帮忙?我并不想伤他性命,我还没有找到那件东西,他死了我会有很多麻烦。” 王寡妇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人道:“一件不属于他的东西,被他藏了起来。” 王寡妇怒道:“说到底还是你逼死他的。” 那人耐心解释:“我以为他会乖乖交出来,谁知道他这么犟,发生了意外,如果我要他死至少有一千种方法,或者抓了张小贤就可以了,又何必来找你帮忙?” 王寡妇想想也算有道理。 其实,她一直想给九叔偷偷生个孩子,却一直被拒绝,九叔自豪地告诉她将来让张小贤也给她养老。可是现在九叔被眼前这人害死了,她却没有一点办法。 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寡妇。 她无助到了极点。 那人忽然问:“张小贤刚刚来做什么?” 王寡妇立即心生警惕,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让张小贤也被害死了,于是想了想,道:“他怀疑大黑是被人害死的。” 那人一愣。 王寡妇道:“你别打他的主意,这孩子平日里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绝对不知道你要的东西在哪里,你可以趁他不在时再去他家里仔细找找。” 那人想她说的有理,可是张家已经翻了个遍,于是又问:“你再仔细想一想,这段时间九叔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或者做过什么奇怪的事?再比如,最近几年他见过什么特别的人?比如官府的,或者军方的人?” 王寡妇道:“他平日里从不出村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里长了。” 那人眉头一皱:“如果你骗了我,我就杀了张小贤。” 王寡妇不想害了张小贤,认真想了一会道:“你不能杀张小贤,张小贤是九叔的养子,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两人关系极好,如果你杀了张小贤,那你一辈子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那人奇怪:“你刚刚不是说张小贤吊儿郎当没有正形,不可能知道那件东西的下落吗?” 第4节 小棉袄漏风了 张小贤虽然讨厌连善财,但是碍于连莲平日里对连善财还是礼让三分的,可是今天不同,今天九叔死了。他张口就骂:“连铜臭,牙黄屁股瘦。” 连善财见他张口就骂顿时气的双眼翻白:“莲儿,你听,你听,这小子竟然敢骂爹!反了反了,大富大贵,给我把这小子腿打断了教他以后再也不能撒野!” 大富大贵顿时为难地看向连莲。 连莲唯恐两人乱来忙挡在前面,脸色一沉:“你就不能庄重点?九叔死了!” 连善财一愣,伸长脖子向屋里一瞅,一双狐狸眼立即眯了起来:“死了?真死了?耶,死的好,这小子从小克死了父母,现在克死了九叔,倒也算是合情合理,哈……莲儿,快跟爹回去,说不准这小子又要克死谁。” 连莲恼道:“爹,小贤哥哥救过我的命,我们江湖儿女当知恩图报,现在九叔死了,你不拿几百两银子帮忙料理后事也就算了,怎么还来添乱?” 连善财感觉自己被雷劈了,劈的小棉袄到处漏风啊,当下狠狠道:“几百两?莲儿,你当爹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若非他救过你的命坟头草都三米高了,哼!” 张小贤见他仍不识趣,威胁道:“连大财主,你再嚷嚷我就坏你家祖坟。” 连善财下意识地吸了一口凉气。 他不知道,张小贤是吓唬他的。他知道的是三年前连莲患病卧床不起,群医无策,张小贤到府上画了符,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砸了一百多件家俱,把他府上弄的鸡犬不宁,正当他抓狂的时候连莲的病却奇迹般好了,他丢了十年的传家之宝滴玉翠也是张小贤帮他在老井里找到的,也是从那时候起连莲便把张小贤奉为天人,他却感觉张小贤有点邪,所以张小贤说要坏他祖坟,他吓的大气也不敢出。 他立即揪女儿回府。 九叔在世,无论张小贤多浑蛋多胡来,至少还有份顾忌,还有个窝,现在九叔死了,他觉得是时候和张小贤划清界线了。 刚回到府上,连善财就迫不及待让下人把金花婆给请了过来。 金花婆想不到连善财会主动请自己上门,忐忑地轻掠掺白的头发,见连善财神色并无异常才略略放下心来,肥硕的身体开始抖个不停:“啊哟,连老爷,乡里乡亲的还这么客气。” 说完咕咚一声喝了口茶,喉咙滑动,把茶叶也给咽了下去。 连善财眼一眯,把银票推到她面前,笑道:“坐坐坐,我昨晚想了一宿,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冤仇,我年纪也大了,就琢磨啊,何大人贵为本地的知县,何公子的人品应该也不差才是,既然何大人有那个意思,我也不应该太固执,所以我想请你亲自跑一趟,把何公子的八字拿过来,明儿我找人给他俩合一合。” 对连莲,让人感觉他的银子真是大风刮来的。 金花婆本以为他是听了何琳的光辉事迹,所以寻她来泄火的,闻言一愣,随即坐下身双眼一眯笑了起来:“那是那是,不瞒连老爷,何大人贵为一方父母官,对何公子自是期许甚高,这个何公子不但生的是一表人才,而且还饱读诗书,颇有其父风范,和令千金那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连善财打断她:“何公子人品如何我不知道,你金花婆的口才我倒是了解的很,你的这口金牙死人都能被你给说活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打出生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可不希望她将来怨我,还是先合一下两人的八字才好,无论以后成与不成都少不了你的谢礼。” 金花婆忙不迭地点头,顺手向桌上的银票摸去。 窗外忽然一道光华,一柄明晃晃的匕首从金花婆的耳边掠过,钉在了柱子上噏噏作响,接着连莲纵身从窗户跳了进来,小手一挥把金花婆刚刚到手的银票给夺了去。 金花婆吓的一个机灵,身下凳子便碎了。 连善财喝道:“莲儿!” 连莲有恃无恐道:“爹,你听金婆子鬼话连篇,还期许甚高还饱读诗书呢,你不知道,何琳那根废柴昨晚夜宿青花瑶,谁知青花瑶失火了,何琳和红牌瑶儿光着身子在大街上裸奔,脸都丢到八百里外了!” 金花婆的脸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连善财是一宵没合眼,还真不知道此事,当下脸一沉:“女儿家休得没羞没臊胡说八道坏人家清誉。” 连莲洋洋得意道:“爹,何琳在青花瑶对面私囤烟花,昨晚发生了火灾,这位传说饱读诗书的何公子搂着青花瑶的红牌光着身子在大街上逃命,全镇的人都瞧的清楚,还一起为何公子加油呢,何大人当时也在场,还高兴的晕了过去,女儿有没有胡说你问金花婆就知道了。” 连善财见金花婆满脸尴尬,想女儿所说应该不假,不觉吸了口凉气。 自古名士多风流,勾栏听曲夜宵烟花这还能理解,可是还私囤烟火引起了火灾,当官的开销大,偶尔犯点错亦非什么大事,可是半夜三更天寒地冻还赤身露体搂着一个妓女在街上奔跑…… 天,昨天还是冬至,还是祭祖的日子!难怪前几天金花婆天刚亮就来了,今天上门去请还姗姗来迟。 金花婆走了半晌连善财仍在愤愤不平:“什么个东西,哼!” 不知道他是在骂金花婆,还是在骂何知县父子,连莲喝着茶陪他骂。 连善财骂着骂着忽然眼珠一转:“乖女儿,这何公子咱不要了,你说刘员外家的刘公子如何?德庄布庄就他家开的,侯家的侯少爷也不错,对对对,还有那个马典史家的马二公子也是一表人才……” 他感觉再不把女儿嫁出去肯定要出大事! 谁知连莲小嘴一下子撅到了天上:“爹,什么牛啊,猴啊,马啊,全是畜牲!” 连善财一愣,可不是,怎么全是十二生肖?当下双眼一眯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然脸色一沉:“反正就是不许你和那个浑蛋来往!” 连莲闻言急了:“爹,九叔死了!” 连善财脸一沉,严厉道:“那就更不行了,那是个什么东西你不知道吗?连咱家养的狗看到他都要绕路走,九叔在世的时候都这么浑蛋,现在九叔死了他还不反了天?这种人不是有一天被人闷棍打死了,就是被官府抓去流放了,咱家可不配认识这样的人,大富大贵,你俩给我看着小姐,没有我的同意不许小姐踏出门外半步!” 赶来的大富大贵登时满脸为难。 连莲也生气了:“爹,以前九叔待我不错,现在他死了,你都不让我去看看,有这样做人的吗?” 这小棉袄果然漏风了。 连善财语气一软:“昨天你不是看过了吗?” 连莲越想越生气:“反正我不嫁给什么牛啊猪啊,什么鸡啊狗的,我要去找我娘告状。” 连善财拂袖气呼呼地走了。 连莲三岁的时候,母女俩在进庙祈福的路上遭遇了强盗,记得那天他闻讯赶到的时候连莲全身是血趴在她娘的身上,已经哭哑了嗓子。从此他再也未娶,把连莲视若珍宝。否则也不会允许连莲和张小贤交往。 可是,女儿现在毕竟大了。 三天后,连家后面的竹林里。 办完丧事的张小贤一身白衣,头发乱蓬蓬地扎起,十八岁的脸颊略显苍白。 他倚在院墙上和墙内的连莲说话。墙上有一个小洞,每当连善财把连莲关起来,两人便到这里互通消息。 他犹未开口,连莲就迫不及待道:“小贤哥哥,我爹天天守在门口堵我,他想要把我嫁出去,这两天他已经请七八个媒婆了。” 张小贤吸了口凉气,她爹这是有多讨厌自己啊! 连莲见他不说话,又问:“九叔的丧事办完了吗?” 张小贤立即快速整理一下思绪,道:“九叔是被人害死的。” 连莲追问:“莫非你查出什么了?” 张小贤道:“我早上醒来门窗是从里面反锁的,但屋里肯定被人翻过,因为屋里有个架子,架子上有个木箱,以前是九叔装盔甲用的,盔甲被我当掉之后便放一些杂物,九叔只有一只手,所以他每次取木箱都是先用手拨动木箱,让木箱一半悬空,然后再叉开五指托下来,但是我发现箱盖上留有两只手指印,我们家是草屋,箱盖上落有灰尘,所以那两只手指印特别清晰。” 连莲问:“会不会是九叔自己抹上去的?” 张小贤肯定道:“不会,因为这两只手指印一只是左手,一只是右手,九叔右手早就废了,而且这双手留有很长的指甲,应该是女人的,有指甲的手和没有指甲的手碰到灰尘留下的痕迹不一样,九叔一直做粗活留不下指甲。” 连莲寻思,这么说他家真遭贼了,可谁会去他家偷东西呢?偷八二年的补丁?偷骨瘦如柴的耗子?他家的耗子不是去年就饿死了吗? 听里长说,他家那头牛是全村的骄傲。 张小贤道:“我猜想凶手刚进屋九叔就醒了,凶手逼问什么,九叔却不肯说,于是凶手用铁链勒着九叔的脖子威胁,九叔怕连累我就把凶手骗到外面的树林里,到了林子里就翻脸了,凶手恼怒之下用针刺死了九叔,我又检查了一遍尸体,确实有伤口,在头发里,很小,就像蚊子叮的,即使是经验老道的仵作也验不出来,这针比绣花针还长,一直刺到眼附近,所以九叔的眼里才会流出血水来。” 什么刀啊剑啊不用,没有用板砖也行啊,却用针杀人,连莲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第5节 孽徒的命里有三把刀 这么说,他家里除了补丁,骨瘦如柴的耗子,还有其它贵重的东西,否则怎么会引起高手的惦记? 连莲问:“难道你家藏了什么宝贝?” 张小贤有点尴尬,连办丧事用的棺材都是骗来的。 连莲认真想了想,确定是自己想多了,九叔可算不上勤俭持家的人,就连那头牛还是张小贤帮别人迁坟讹来的,又问道:“林子你查了吗?” 张小贤道:“查了,和平常一模一样,依我看你看到黑白无常应该是出现了幻觉,也可能是对方不想伤及无辜故布疑阵,九叔确实出过屋子,现在是冬至,草都枯了,可九叔的睡衣上沾有野草的针刺,平日里谁会穿着睡衣跑到林子里,在衣服上留下那东西呢?” 连莲不觉认真回忆起来。 张小贤道:“当晚大黑发现有陌生人进村,所以追了出去,对方怕惊动了村里人,所以一击打死了大黑。” 这还真是个高手,连莲想想脸颊有点发烫,难道自己真的出现了幻觉,当着别人的面把内裤套在了对方的头上?可是内裤怎么会穿在自己身上…… 不行,这人得死! 想到这里她立即问:“凶手有眉目吗?” 张小贤道:“九叔现在自然没有仇家,但以前是当兵的,从他留下的盔甲来看还是个军官,可能和谁结过梁子,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奇怪的是凶手为什么不一起杀了我,后来我想通了,对方是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所以打算从我身上着手,昨晚我用头发在窗口下拉了许多暗记,今早全部被人踩断了,我这是被人监视了。” 连莲感觉眼前一亮,喜道:“我也有头绪了,你还记得去年夏天吗?有个东瀛浪人从山东去浙江,却迷路到了李家村,那东瀛浪人剑术奇高,抓捕的时候你还受了伤,当时九叔忽然从树上跳了下来,一巴掌下去竟然把那人给抽死了,天,就一巴掌,那东瀛浪人一颗牙也不剩了,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九叔一直深藏不露的,以他的武功在这一带还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昔日那些渺小的温暖,在岁月枯荣中陈酿成疼痛。 张小贤道:“对方应该有十个人,我在村东的五里小庙发现了一队整齐有序的马蹄印,我想凶手是害怕惊动到村里人,所以把马停在小庙徒步进村的,他们杀了九叔之后就一路往北去了。” 连莲心中一喜,这么说他是要离开李家村了? 对,离开! 她感觉苦等了十八年,终于等到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悠悠道:“报仇这件事你打算办的多热闹?” 张小贤正待回答,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回头却见远处的竹林下站着一个道士,白袍、白须、白发,手持拂尘,一副道骨仙风,正露出一排细白细白的牙齿笑眯眯地看着他。 张小贤惊讶。 来者正是教他卜卦的老道士。 五年前一个惬意的午后,张小贤摇着蒲扇专心致致坐在村口李杏婶家的草垛旁等鸡下蛋,谁知老道路过吓跑了正在专心致致下蛋的母鸡,于是发生了争执,两人最终以打赌定输赢,赌三天后的天气,那一次张小贤自然是输的哑口无言。从此老道有空便来教张小贤卜卦,每次逗留长则十天半月,短则三两天,这次一别已近半年了,却不想更加神采奕奕。老道不喜欢张小贤叫他师傅,所以张小贤便称他老头子,他生性随和也不介意。 老头子见张小贤满脸疑惑,解释:“我来晚了。” 张小贤更疑惑了。瞧他的神色是早知九叔遇害,他是怎么知道的?这几年每次来汝宁都神出鬼没,并没有和九叔照过面,如果说他今天是专程来凭吊九叔的显的格外突兀。 如此他这句‘来晚了’是什么意思? 张小贤上前拉起他洁白的衣袖顺手擦了把鼻涕,说辞也拟好了:“不偏不倚这个时候来,你是来看笑话的,还是来替凶手求情的?对不起啊,要辜负你老人家了,因为我这人特别爱记仇,还特别小气,我估计这一次祸会闯的很大,你能掐会算,能算算这一次会死多少人吗?” 老头子看他:“有头绪了?” 张小贤道:“你很慌张。” 老头子奇怪:“我认识的人除了你都算得上品行端正,中规中矩,我慌张什么?” 张小贤深表怀疑看着他。 老头子叹气道:“臭小子,我是在担心你啊,唉,终于要离开李家村了,可是杀人总得先磨把刀吧?要不我给你物色个师傅?武功高强,随到随学,包教包会,还保安排工作,如何?” 张小贤心里一个突兀:“依你的意思我应该再拜个师傅,砍柴担水,打坐练剑,等十年八年略有小成再去报仇?” 为了吃个鸡蛋,大夏天坐在鸡窝边等,这还真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老头子感觉自己刚刚是放了一个屁。 张小贤见他尴尬,捶他:“我的生命线都长到胸口了,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再说人活久了多累啊,活的爽就好了,你和凶手很熟吗?” 他忽然调转了枪口。 老头子一愣,见他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忙用拂尘敲他的头:“你还是不知道什么叫尊老爱幼,我一把年纪怎么会做那种缺德事?我真是顺道来看看的。” 真的只是顺道?张小贤满脸狐疑,走的时候说七八天,谁知又是三五月,九叔刚遇害他就顺道出现了?那九叔死的也太巧合了吧。见老头子不肯承认,便道:“这两天我就走了,找我也就不会这么方便了,放心吧,能让你担心的凶手我不会心慈手软的,你真没有别的事情了吗?” 面对这样的徒弟,总有点力不从心。 老头子发自内心地笑了,带着点得意:“你打算从哪里查起?” 张小贤奇怪:“自然是从磁州查起,九叔生前念念不忘的除了那头牛,就只剩下磁州的那个女人了。” 老头子双眼微微一眯,又问:“你要拐走那个丫头?” 张小贤道:“那是自然,三妻四妾制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坚持,少了一个,我的担子岂不是又重了许多?” 他见老头子正眯眼细心听着,忍不住又问:“你是不赞成我去报仇?” 老头子忙道:“我约了朋友下棋,想你既然要北上去磁州,就顺带去找个人。” 张小贤一呆,这分明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老头子解释:“我细想啊,报仇是一件枯燥无味的事情,为了你的身心健康我得给你找些事调剂调剂,这个人叫做傅雍,是颖国公傅友德的大公子,前些日傅家遭人迫害,这个傅雍正在黄浦练兵,闻风逃了出来,最近流落到了汴梁一带,现在朝廷的人在那一带布下天罗地网,你要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他,保他周全。” 元朝末年朝廷无道,有志之士纷纷揭杆起义,义军也分为多路,傅友德原投的陈友谅一系,只是在陈友谅帐下一直郁郁不志,正二十一年,朱元璋攻取江州,傅友德率众归降,这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才算守得云开见明月。从此随着朱元璋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鄱阳湖之战傅友德便功不可莫,历史上称其:喑哑跳荡,身冒百死。自偏裨至大将,每战必先士卒。虽被创,战益力。 这个开国名将近几年一直驻守在河南练兵,一个月前却被朱元璋召回京消灭了。只是想不到老头子鬼鬼祟祟来汝宁竟然是为了傅家。 张小贤皱眉道:“关于傅家的事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比较起来下棋果然很重要!” 老头子见他满脸不情愿,委屈道:“老年人难得有个爱好嘛。” 张小贤想他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当下道:“这几年皇上的火气确实很大,为了给皇长孙朱允炆铺路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只是想不到你来找我竟然是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瞧你神色,莫非以前也曾经在朝为官?和傅友德是好朋友?一起赌过钱招过妓?” 老头子翻了一个白眼。 张小贤笑:“奇门遁甲五行易数无一不精,十指一掐就算出了三天之后的天气,甚至是落雨点数也分毫不差,现在傅家落难了你又这么紧张,让我忽然想起了一个已经死掉好多年的人。” 老头子又有揍他的冲动了,扬起拂尘,又强忍收了回去,像个孩子似地发横道:“你咒我?尊老爱幼教多少遍了?” 也对,人若活到他这般年纪,连名讳都是浮云。 张小贤替他捶背:“好了好了,我不琢磨了,你别生气,年纪大了,没事别到处乱跑,你只有我这半个徒弟,如果有一天我披麻戴孝一脸懵圈不知道朝哪磕头才叫麻烦呢。” 这也叫尊老爱幼?老头子瞪着他,吹胡子。 张小贤忙推他:“快去下棋吧,别气,别气了,再气胡子就掉了,没有胡子师太就不喜欢你了……” 老头子仿佛生怕他说出更难听的话来,气呼呼地走了。 林间有人,一个青衫道人,叫席应真,背负长剑,颇有一番仙风道骨。 席应真是江苏常熟双凤人,自幼问道,洞究道家之真经秘集、离、丹章法,已近百岁不但精神矍铄竟然还生出了满头的黑发。 这一刻他像个怕羞的孩子,掩在竹林间隐约露出一抹黑白掺杂的长须。 老头子走近,取笑道:“子阳子,你一个问道之人怎么鬼鬼祟祟的?” 子阳子是席应真的道号。 席应真嘀咕:“别人是德智体全面发展,你这个徒弟什么也不长,光长心眼了,跟在你后面好一会呢,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回去了,走,我们边走边聊。” 他仿佛生怕张小贤还跟在后面似的,连忙在前面领路。 老头子见他一路东张西望倍感好笑:“你害怕了?都快一百岁了,连阎王都不放在心上的人也知道害怕?哈哈哈……” 席应真也不反驳,责备道:“你还真是个老糊涂,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哪有劝人儿女放弃报仇的?人若没了血性何来的尊严?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你的徒弟,如今他的养父遇害,世上最亲的人就剩下你这半个师傅了,你为人师表不但不帮忙磨刀,竟然还想着劝他放弃,老不死的,这过分了,如果你被人弄死了,难道作为你的徒弟应该若无其事,只当家里死了只鸡?” 他愤愤然。 他的道法,遵循的是因果,顺应的是人道、孝道、天道,犹其是他八十岁之后,像个孩子似的爱恨贪嗔痴样样俱备。 老头子苦不堪言:“牛鼻子,若非你去追什么北元间谍,我们就不会来晚了。” 两人路过淮阴府的时候遇到了三个蒙元的间谍,于是便一路追了下去,一直追到山东地界,杀了三个间谍才罢休。 席应真激动道:“你的血性呢?” 老头子奇怪了:“你喝鸡血了?” 席应真不以为:“老糊涂,你怎么就变成了一樽菩萨?这么多年兵荒马乱尸横遍野,菩萨为苍生做过些什么?整天阿弥陀佛放下屠刀,啰啰嗦嗦了几百年,大和尚们除了投降和兼并土地还做过什么?汉家的气节全被光头们丢光了,他们哪里记得靖康之耻,他们又何时计较国破家亡?我问过我那徒弟,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到底是佛光普照来的,还是我汉家儿郎刀山火海拼杀出来的。” 他上了年纪之后性情非但没有收敛,还如此性情,还收了个和尚做徒弟。 老头子服气道:“你不是说不收徒弟吗?怎么就忽然想通了?竟然还是一个和尚,一个脾气火暴,动辄打打杀杀的道士收个和尚做徒弟已是匪夷所思了,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个佛法高深的和尚竟然把你这个臭道士奉若神明从不违逆,牛鼻子,你真牛!” 说起他的和尚徒弟,席应真难掩得意之色:“我那个徒弟仁义礼智信样样都好,就是少了一点血性,虽说蒙元已经被赶走这么多年了,但是他们那种征杀四方的荣誉已经深入骨髓,所以一直贼心不死,这些年在北方蠢蠢欲动屡犯边境,大有死灰复燃之意,我琢磨既然北境的九边重镇随时有战事,得让他去弘扬一下佛法,看看是否真的剃个光头念声佛号就天下太平了。” 总让人感觉他的潜台词是:和尚们,放下禅杖,抄起屠刀,随我上阵杀敌去! 老头子汗颜道:“你的性情倒是和小滑头很像,牛鼻子,我俩换徒弟如何?我挺欣赏和尚的。” 席应真忙摆手:“不换不换,那小子和你一样满肚子弯弯绕绕,贪道不喜欢。” 老头子失笑道:“牛鼻子,这就是你不识货了,这么多年所有东西我都只教一半,难道你就不奇怪吗?” 席应真真的奇怪了,自己虽然精研兵法和阴阳易数,但是比较起来自己花在武学上的时间太多了,所以较他还是略逊一筹,尤其是花费了他毕生心血的《黄金策》,可谓是集阴阳道法于大成,可是说到底他为什么只传一半呢? 老头子认真道:“因为即使他只学了一半,也抵得上你的三个和尚。” 席应真翻了个白眼:“接着吹,不要以为年纪小我就不好意思揍你。” 老头子问:“你也深谙天文通晓历法,对当下时局有什么看法?” 席应真脸色一正:“客星出现,帝星黯淡,天下恐乱,于外,蒙元恐踏马南下、倭寇恐东渡而来,于内,皇孙年幼,恐不能安抚天下,各地藩王势必而起,当今天下虽然多有灾厄,庆幸大运仍在。” 老头子问:“那你可知道小滑头的命盘?” 席应真茫然地看向他。 老头子道:“宿命沙场的岳武穆命里带着一把刀,但是我的这个徒弟的命盘里却有三把,他一但离开了李家村所经之处必是血流成河,正因如此,这几年来我所教他的东西都保留了一半,我是怕他造的杀孽太多,伤了我汉人的气运。” 席应真吸了一口凉气。 第7节 侠盗高飞 力高生性火烈,断风生性沉默,兄弟俩从前因事进了连家充当了护院,眨眼就是十几年,这十几年来连莲一天一点长大了,以前的那个黄毛丫头已经出落成了远近闻名的刁蛮美人。 这十多年来,力高意志逐渐消沉,甘于平淡,断风却日久生情喜欢上了连莲,只是碍于年纪太大和身份悬殊无法表达,因此平日里常常收集连莲的首饰和衣物聊以自慰,却不想连莲偏偏喜欢和油嘴滑舌的张小贤搅在一起,为此他恨的牙痒痒,一直琢磨把张小贤神不知鬼不觉杀了,现在被张小贤一语道破,顿时满脸尴尬。 力高决定晚些再和断风计较,恼道:“张小贤,你到底想怎样?我警告你,少打我家小姐的主意,否则我杀了你!” 力高为人憨厚,有话便说,张小贤倒不担心,故作奇怪道:“我想怎样?小姐留下来连老爷就让她嫁人,何知县都托媒登门提亲了,这有假吗?如果小姐出嫁了,连老爷还会留你们在连家吗?留你们保护谁呢?保护东院那条大狗吗?” 断风自然不愿连莲嫁人,自从前段时间何求大托金花婆上门提亲就整夜失眠,只是外出方归,还不知道在张小贤的精心设计下何琳已经把何家的脸丢到八百里外了,连善财是断然不答应这门亲事,闻言唬脸道:“你到底打什么主意?” 张小贤知道他心动了,咂咂嘴漫不经心道:“我能耍什么花样?小姐现在还小,常拿鸡毛当令箭玩,我张小贤是谁?我只是一根鸡毛而已,断风你千万不要把我当成你的杀父仇人,小姐喜欢新鲜,喜欢刺激,如果你阻止她,她就会恨你,俗话说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女人恨起来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听弟弟一句劝,你这么聪明,可别做吃力不讨好的傻事。” 力高气乎乎道:“说这么多废话,分明就是你想诱拐我家小姐!” 张小贤知道他心动了,咂咂嘴漫不经心道:“我能耍什么花样?小姐现在还小,常拿鸡毛当令箭玩,我张小贤是谁?我只是一根鸡毛而已,断风你千万不要把我当成你的杀父仇人,小姐喜欢新鲜,喜欢刺激,如果你阻止她,她就会恨你,俗话说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女人恨起来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听弟弟一句劝,你这么聪明,可别做吃力不讨好的傻事。” 力高气乎乎道:“说这么多废话,分明就是你想诱拐我家小姐!” 张小贤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小姐生的沉鱼落雁,汝宁的公子哥有几个是不垂涎小姐美色的?何知县托媒提亲,这算不算是在打小姐的主意?你怎么不去打断他的腿?我还听说刑部的铁神捕也对小姐有点意思,你兄弟俩揍得过人家吗?唉,小姐留下你们就得走,小姐走了你们难道就不可以禀告老爷,就说小姐被我拐走了,让他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老爷心系小姐安危自然不会拒绝你们的建议,于是你们也可以出去走走了,至于到了外面做什么那自然是你们说了算,等小姐玩腻了自然也就回家了,到那时何家的事也过去了,这样三全其美的事情何乐而不为?为了小姐,这个黑锅嘛当然我背了。” 力高一瞧,却见断风正在捉摸他的话意,顿时有种撕烂他嘴巴的冲动。 第08节 杀神上路了 汝宁府西郊,一处僻静的小院。 蓝凤凰一袭紫衣,脸蒙黑纱,双眸似若寒星,问:“瑶儿一丝不挂在大街上被围观的人追了半个时辰?” 她是皇官大内的暗探,她的手下有采、菊、东、离、下、悠、然、见、南、山十大高手,前身大多来自后宫,也是后宫赵贵妃为其命名的,司职刺探各地情况,偶尔也在暗中帮朝廷解决一些麻烦,而青花瑶的青花和瑶儿则是其附属的两个成员。 其中采儿是她的副手,这次汝宁府的行动由采儿和小山负责。 她收到消息就连夜赶了过来。 采儿见她面露杀机,吓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蓝凤凰双眸寒气更盛,又道:“我叮嘱你们万勿免打草惊蛇,你们却杀了九叔,然后顶着一个小姑娘的内衣跑了几里地?” 确实太尴尬了。 采儿红着脸解释:“当晚我们把何知县的儿子何琳引到了青花瑶,想再从他身上查查九叔近些年的过往,看看过去的情报有没有错漏,据何琳说去年年尾颖国公傅友德曾经来过一趟,说是回京赴命路过,虽然没有人见到他和九叔见面,但是他在府衙逗留了两个时,这和我们以前得到的情报吻合,只是当晚青花瑶忽然走水,我和小山担心发生意外所以提前行动,只是想不到这个九叔非常倔,中了‘迷天幻境’之后企图自杀,小山想阻止没来得及,所以…所以……” 小山补充道:“当晚还有另一队人马在李家村附近出现,大约有十个人,我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策马向北去了,从他们留下的蹄印来看像是军马,卑职担心有军方的人参予进来才提前行动的,不过我们已经作了妥善处理,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妥善处理?就是把人家姑娘的内衣又穿了回去,还穿反了?话再说,怎么会有军方的人出现在这一带?是谁这么大胆子? 蓝凤凰越想越生气,又问:“现在如何了?” 采儿道:“卑职感觉那件东西仍然在张家,现在青花正盯着张家的一举一动。” 青花擅长易容,由她负责盯梢确实可行。 蓝凤凰道:“采儿,你先让胡妈妈易容成附近的百姓,到村子里走访走访,看看有没有异常,赵贵妃叮嘱不要闹出什么动静,如果再发生意外,你们就一起回去领罪。” 采儿正待领命离去,院外忽然飞来一只信使,掠过窗户落到了采儿的肩上,采儿看完来信神色紧张:“大首领,张小贤烧了家里的房子,然后拐走了连家的大小姐,现在两人骑马一路向北走了,青花正在后面跟着。” 蓝凤凰一愣,立即道:“你通知青花万勿伤了张小贤的性命。” 采儿立即去给青花回信了。 蓝凤凰感觉有些不妥,又吩咐:“小山,你去配合青花,随时向我报告你们的位置,沿途所有下属都可以调遣。” 小山领命去了。 连莲小张小贤一岁,天生一副美人胚子,为了庆贺今天成功离家出走还精心作了梳妆。这一刻她因为兴奋桃颊嫣红,美眸睇睐流盼,手里握着红色小皮鞭,适度地甩一甩细扎的发辫,再偶尔一声娇喝,俨然一个英姿飒爽的江湖侠女。 跑了三四十里,回头再看连府早便没了踪影,两人便不再赶路,沿着溪边的羊肠小道信马由缰。 她回首顾盼,疑惑:“刚刚断风好像摔下去了。” 张小贤得意道:“断风想出门之后就杀了我,所以我在柑橘里下了迷药,没想到那个傻乎乎的力高没有吃。” 连莲释然,笑问:“你不担心力高追上来吗?” 张小贤道:“担心什么,他的马是母的,遇到蟑螂吓的不敢动了。” 连莲奇怪:“你给他们的马喂了蟑螂?” 张小贤笑:“这倒没有,我只是趁他们进院的时候在他们的马腿上加了几根钢针,力高出来之后一定气急败坏骑马就追,马一旦跑动起来,那钢针就刺到马腿了,于是那马就成了瘸腿马,力高傻乎乎的一定摔的满嘴是泥。” 连莲闻言笑不可抑。 有她相伴,张小贤直感觉无比惬意,不觉吟唱起来:“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香也香不过它,奴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 连莲待他感情抒发完毕方道:“小贤哥哥真有才情。” 张小贤感喟道:“这首《茉莉花》是徐达大将军在莫愁湖畔编的,老头子经常哼,我听多了也就会了,说起这位徐达不但武功冠绝天下,而且还用兵如神,南征北战数十年从无败绩,是古往今来武将少有的巅峰,开国之后受封魏国公,只可惜五十多岁就死了,唉,人若死了名扬天下又有何用?” 连莲对他更钦佩了,觉得他非但不爱虚名,而且博古通今,无论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也难不倒他,果然不同于汝宁的那些废柴,当下满怀期待问:“小贤哥哥,我们现在去哪里?” 张小贤附耳小声道:“磁州。” 连莲摸摸耳珠,红着脸等他说完。 张小贤也感觉自己太亲近了,握着她的小腰心中一荡,道:“这些年九叔从未对我提及他的过去,哪怕是一点一滴,甚至是名讳,但是有几次喝醉了都说起一个女人,有一次还泪流满面,就像把人家睡了却没有付钱似的,我想要找到九叔的遗物就要先找到这个女人。” 连莲点头:“一个男人喝醉了才会说起的女人,一定是个被他伤害,却又无法弥补的女人,他们的关系绝非寻常,我们应该把九叔的死讯带给她。” 对于感情,在任何年纪,女人都比男人领悟的更深澈。 她忽然若有所悟,又道:“害死九叔的凶手绝不简单,力高和断风虽然笨了一点,但是武功还凑合,我们回去带上他俩可好?你放心,有我在他俩绝对不敢乱来。” 张小贤又附在她的耳边小声道:“我们已经被人跟踪了,以力高和断风的武功能护得了我们吗?” 连莲全然忘了他的轻薄,立即看向四周。可不是,对方可是在夜里一巴掌呼死大黑的存在,而且至少有十个人,以力高和断风的武功,相比较不还是废柴吗? 张小贤撇撇嘴又道:“别看了,先和她们耍耍。” 陌上,有风,吹过林子,未及凋零的落叶在荒凉中宣示着骄傲。他就是寒风中最后一枚等待凋零的落叶,他的骄傲一直没有人理解,所以在旷野中显的有点孤独,孤独就是他一生的姿态。 连莲不再提及两人,迳自赶路,傍晚时出了汝宁地界,人烟渐渐稀少起来,到牵牛镇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张小贤信步走上街道挑了家酒馆坐了下来。 连莲小声提醒:“我没带银子。” 张小贤闻言心情又好了起来,笑:“我也没有带,不过没有关系,最多把我屁股给人家踢,小姐吃好喝好才是真的好。” 连莲知道他满肚子主意,赶了半天路饥肠辘辘,便也不再多问,立即吩咐小二摆了一桌上好的酒菜。两人狼吞虎咽,不消片刻便如同风卷残云。 不一会张小贤摸着肚皮打着饱咯:“我的小姐,我的大姐,你还真不含糊,连燕窝流翠羹也上了,这羹值就值一两银子呢。” 连莲喝了点酒,双颊如同朝霞映雪,托腮痴痴地看着他,眸子里带着许少女的多情与憧憬,呢喃道:“无论我吃多吃少,吃差吃好,反正你的屁股都要让人踢,计较那么多干嘛?” 张小贤敲她的头:“你这么奢侈,难道不担心我的屁股被人踢成菊花?” 连莲嫣然:“反正又不是我挨踢,担心什么?” 张小贤对她总有一种无可奈何:“每次你都用我换饭吃,你爹还对我那么凶,唉,早知道就让你嫁给那个何琳了。” 连莲知道他是舍不得自己,笑的愈甜,吃了一大罐蜜糖似地。 第11节 来自大侠的钦佩 大侠,不就是仗着自己力气大,打着为别人出头的旗号到处惹事生非,刷存在感的吗?朱元璋无论多喜欢杀人,帝王的尊严总是有的,绝对不会派人偷偷摸摸暗杀一个已经归田多年的老兵,不过却也证实了凶手是来自京城。 危险,得拉上这两位大侠垫背。 张小贤见杨绿远两人神色紧张,立即加重语气满脸恐怖道:“莫非这些人是锦衣卫?你们是独脚大盗?对,你们一定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正被朝廷通缉的独脚大盗!对,我要去报官!” 杨如是气的一跳升天:“胡说什么?我们四肢健全,又怎么会是什么独脚大盗?再说去年蓝玉谋反一案之后锦衣卫就被废除了,锦衣卫心狠手辣,又怎么会有大批年青的姑娘?” 这人还真的是木头脑袋,女人既然能生下锦衣卫,为什么女人就不能做锦衣卫?张小贤故作迷惑:“那一定是两位大侠跑到应天府的大门口夜解,因而得罪了皇上,所以派一大票宫女来把两位捉回去做太监。” 杨绿远想,这个张小贤看似胡言乱语,其实心思深沉,这是意在打探自己的秘密,当下隐瞒了关于寻找颖国公后人一事,道:“我兄弟俩素来不问世事,这一次真不知道如何得罪了朝廷中人。” 杨如是立即道:“倒是张公子心思细密,见识独到,深谙卜易之道,却不知师承何处?” 张小贤又岂会不知道他的意思,心道你问我,我问谁?算了,老头子既然不愿意说出名讳,还是在外人前少提及的好,当下笑道:“拍皇上的马屁可以封候拜相,拍达官贵人的马屁可以锦衣玉食,拍我张小贤的马屁却只会败坏门风,我小聪明是有那么一丁点,可惜一日三餐全靠坑蒙拐骗,这玩意也有人教吗?如果是我遇上那批杀手早就一命呜呼了。” 杨如是又想打掉他的门牙了。 杨绿远却认为这番话虽然难听却很中恳,自己师承名门,学府五车,武功更是挤身一流高手,行侠数年,在江湖上博得些许微名,可是今晚却让对手在眼皮下安然逃脱,他乳臭未干,连下一顿饭都没有着落,这种人确实只是有点小聪明而已,终就难有作为! 张小贤故意将事态加重,坐实,追问:“对于得罪了皇上这件事,不知道两位大侠有何应对之策?” 杨如是越听越后怕,又解释:“我兄弟俩避世已久,对江湖上的事早就倦了,对于朝廷的事情更是毫无兴致,现在只想过些闲云野鹤的生活。” 张小贤心道,这时候还装清高,那些来自京城的高手是来杀我的,你们却挡了阵,还追着人家砍,京城的人可是优越感爆棚的,今天你们追着人家砍,就算是闲云野鹤,只怕不久之后就变成闲云死鹤了。 杨绿远心地极为纯善,劝道:“张公子还是请回吧,如果让朝廷的人把你误作了我们的同伴就不妙了。” 张小贤立即称是,打着哈气回屋了。 夜,已深,只剩下后院的马,不厌其烦地折腾着不肯入睡。 杨如是侧耳聆听半晌,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小声道:“我也开始好奇了,大哥,依你看这个张小贤是何来历?像是个市井无赖,偏偏又偶尔一语中的,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感兴趣,偏偏又一副蛮不在乎。” 杨绿远回答:“对这个人我还拿不定,不过无论他是什么人,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绝非朝廷中人,近些年皇上多疑,常常捕风捉影,朝廷上下人人自危,更有人言武可习,书可读,官不可求,谁敢在外人面前直呼皇上名讳?这可是大不敬。” 杨如是想想有理。 杨绿远又沉重道:“朝廷的人出现在这一带绝非偶然,看来多半是消息走漏了,现在傅公子的处境非常不妙,更糟糕的是我俩的身份也曝露了,唉,如是,我们明儿赶早启程,一定要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大公子。” 杨如是点头,想了想又道:“大哥,昨天我无意中听到几个绿林的朋友在聊天,说是黄河沿岸出现了一只金色妖怪,还咬死了很多人,很多武林同道都争先一睹为快,附近的卫队也派兵前往追捕,你说会不会是官府为了搜捕大公子而编造的借口?” 杨绿远眉一沉:“我对此事也有耳闻,你说的极有可能。” 杨如是想了想,又道:“张小贤鬼主意多,又善长易数,我们何不邀他一同前往?” 杨绿远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否决:“张小贤虽然不是朝廷中人,而且略通易数,但是对于他的来历我们一无所知,打救傅公子的事绝不能再节外生枝,而且他全然不懂武功,我们邀他一道只会害其性命。” 杨如是不以为道:“大哥,如果能找到大公子,死一个张小贤算什么?” 杨绿远大为不悦,斥道:“二弟,我们自幼便投师名门,稍有成就便游历四方,为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用这人的性命换取那人的苟活?官无民何为官?将无兵何为将?这些道理孩子都懂,你偏不懂!” 杨如是闻言立即惭愧道:“大哥说的即是,我这便回房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赶往黄河沿岸打听大公子的下落。” 杨绿远这才火气稍退。 张小贤感觉心里毛毛躁躁的,想找连莲说会话,可是连莲已经睡下了,便靠在窗口发了会呆。 总感觉那四个高手不是来杀自己的,因为从京城里走出来的高手杀人实在没理由会摸错房间。可是九叔作为一个普通军官归田多年,又怎么会和京城沾上关系?多少有点于理不合,既然如此,难道他们根本就是杀杨绿远的?以杨绿远的身份,想得罪朝廷权贵份量不够才是。 想了半晌没有理出头绪,便回房间摸出铜钱起卦,结果却卦不成卦,他索性取出在杨绿远房间捡的那枚暗器琢磨。 三更天,正瞌睡,外面忽然起风,呼啦一下子吹开了窗户,灯烛跟着灭了,他忙起身,想去点灯,窗户忽然开了,隐隐约约看到一团黑影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地板上一声闷响,再接着便听到了呻吟声,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他忙点亮灯,却见地板上躺着一个人。 这也许不是一个人。 四肢被砍,偏又被人封住了血脉,让血不能一下子流光死掉;双耳被割,双眼被剜,鼻子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黑洞,让人看不见闻不见,却可以隐约听到自己的呻吟声;牙齿被全部打落,舌头被硬生生拔出数寸,一直拖到下鄂,让人不能说话,却又能勉强吐出数语;最鲜明的是眉心的那枚蝴蝶状暗器,它不致命,却破坏了人的感觉神经,让人感觉自己不是很痛苦,还能保持着清晰的思绪。 这不再是个人。 蓬头散发,全身血污,躺在地板上无法挣扎,只是不停地抽搐,不断地呻吟,想自杀偏偏无能为力。 张小贤下意识打了一个战栗。 看衣着这人是店里的小二,是谁下手竟然如此残忍…… 这时候闻声赶来的杨绿远在门外叫道:“张公子,我听到有夜行人往这边走动……” 杨如是接道:“好重的血腥味!” 见窗户大开两人不待张小贤回答便纵身跳了进去。 两人到了屋内立即胃水上涌,全身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只感觉一股透心的寒意由脚而生,经过四经八脉直冲脑门,整个人一下子懵了。 两人阅历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残忍的杀人手法,忙运功强压下心中厌恶之感,蹲下身来察看。 杨绿远掩鼻道:“看衣着是店里的小二哥。” 杨如是责问道:“是谁如此灭绝人性?” 杨绿远脑海中灵光一闪:“难道是有人想嫁祸张公子!莫非…莫非……” 他怀疑朝廷的人把张小贤列为自己同伙了,是自己连累了张小贤。 张小贤心底闪过一万个念头,这批来自京城的高手果然是冲自己来的,昨晚与杨绿远交手只是个意外,只是九叔归隐多年,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京里的人如此惦记?他们杀了店伙计又是为了什么?他从怀里掏出匕首照着店小二便刺,溅的他全身是血,他也全然不顾,直到把店小二的肚子也划开了,肠子流的满地都是方停下手来,重重地长吁一口气。 杨如是见状目瞪口呆。 杨绿远沉声道:“好!” 张小贤皱眉问:“从今天起世上又多了一对孤儿寡母,好从何来?” 杨绿远和杨如是又想吐了,忙转过身去,透过打开的窗户,深深呼吸,好半晌才压下心中的腥臊之感。 杨绿远望着远处的啁啾内疚道:“有时候死亡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想是那批杀手去而复返,唉,只是想不到会连累张公子,还害死了小二哥,我……” 若非自己日间打抱不平,又怎会认识张小贤,又怎会连累店小二丧命?他内心满满的都是自责。 张小贤收起匕首从床上抽下床单擦尽脸上的血,面无表情将流出来的肠子塞回去,再把尸体包裹好,然后背起摇摇晃晃下了楼。 杨绿远和杨如是跟了出去。 张小贤见两人跟来,心生好感,仿佛是自言自语道:“普天之下孤儿寡母又何止这一个?我又能同情哪一个?王无道,吾欲成王,吾成王,亦无道。” 杨绿远感喟:“张公子说的极是。” 张小贤接道:“因果何时循环过?活在这么个世道,也许心狠手辣才能命长一点吧。” 杨绿远觉得他说的没有错,这是一种悲哀,一种时代所赋予的悲哀。 张小贤不再说话,任由他们尾随,背着尸体走出小镇,到了郊外林间,在两人的帮忙下埋完尸体,累的再也站不起身,便一屁股在坟头坐了下来,心中有感,便随手捡了两片落叶合在嘴边吹奏起来。 第12节 牢狱之灾 夜色深,夜更沉,寒风萧萧,落叶悲鸣。 杨绿远表情复杂地看着张小贤。 他素以正道自居,却不想今天先是连累了张小贤,接着又间接害死了一个店小二,他久历江湖,闯过刀山火海,见过杀人如麻,对这种残忍的杀人手法也是毛骨悚然,却想不到张小贤却如此镇定,如此从容。 杨如是对张小贤也更好奇了,问:“张公子有何打算?” 张小贤想演戏还需演全套,这样才精彩,于是故意唉声叹气:“唉……对方这是把我当作你俩的同伙了,我不懂武功,朝不保夕对以后作不得打算,我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两位大侠朋友遍布天下,还请找一个不相干的人送些银两给小二哥的遗孀,以便孤儿寡母生活,如果将来我有命在一定加倍奉还。” 杨如是奇道:“莫非张公子不打算报官?” 张小贤疑惑:“杨二侠的意思我应该去报案?说半夜三更我睡的正香,忽然店小二就这么飞进了我的房间?官府的人问我今晚可有什么异样,我就说杨家两位大侠几个时辰之前和几个很可能是来自京城大内的高手打架,还打赢了?” 杨如是擦了把冷汗,尴尬道:“官字两个口,还是不报的好。” 张小贤故意为难道:“可是出了人命,不报案好吗?” 杨如是直想抽自己两耳光,忙道:“尸体都被你给埋了,现在到处都是昏官,反正也查不出什么名堂,还是不报的好!” 张小贤故作纠结盘算片刻,方道:“杨二侠说的也有道理。” 杨如是闻言这才把放下心来。 杨绿远听出名堂了,也不拆穿,道:“全当小二哥因急事出远门了,还是让孤儿寡母留个念想的好,只是张公子此时还关心孤儿寡母的生活,实在令人钦佩。” 张小贤发自内心道:“可能因为我也是个孤儿吧。” 杨绿远疑惑:“令尊……” 张小贤叹道:“我打记事就睡在破庙里,每天沿街乞讨,后来遇到了九叔,他收养了我,给了我名字,前几天他却去世了。” 杨如是追问:“敢问公子的九叔是?” 张小贤道:“一个乡下人,喂牛和耕田就是他生命的意义,被别人欺负从来不敢还手,见到一条狗都要上前问声好,标准的好人,死的也符合标准,五十岁还单身,劳碌了一辈子,走的时候如果不是家里还有头牛可以卖,连棺材都要我去赊。” 杨如是连忙道歉。 张小贤也歇够了,起身拍拍手认真道:“我伤心的不是他死了,而是我偷了只鸡,打算给他过生日,打算从此以后好好孝敬他,报答他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他却提前一天死了,连一句交代都没有。” 两人心底微微一凉。 回到客栈张小贤不放心,在连莲的窗外转了一圈,感觉连莲睡的很香,很踏实,便回房间略略收拾一下,疲倦地躺了下来。 对方为什么要杀了店小二嫁祸给自己呢?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熟了,被吵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外面人声吵杂,隐约夹杂着连莲和官差的争吵声。 张小贤狠拍脑门,果然,这批高手和杨绿远打架根本就是个误会,杀了店小二丢到自己房里也不是为了吓唬自己,而是要让自己被背负上命案,可是自己被抓进大牢他们又能得到什么?思量间门已经被撞开了,冲进来七八个官差不由分说把他摁倒在地绑了个结实,想杨家兄弟怕被牵连已经人间蒸发了。 连莲正在和官差推推攘攘,在骂人。 为首官差指着地板上的血迹,振振有词道:“张小贤,果然是你,现在铁证如山,还有什么话要说?” 张小贤暗暗责备自己大意,只是百口难辨,当下服气道:“大哥的办案能力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是个人都知道拉完屎要擦屁股,我杀了人却不知道擦掉地上的血,还睡在床上等你们来抓,我活着真是糟蹋国家的粮食,拉低国民智商,我该杀!” 连莲顿时糊涂了:“小贤哥哥,真是你杀的?” 张小贤惨笑:“小姐,以他们的智商我能和他们解释清楚吗?你要记住,如果你和一头牛讲道理只会把自己变成另一头牛,那样别人就会喝我们的奶,吃我们的肉。” 连莲没听懂,只得红着脸点头。 张小贤怕她担心,又安慰:“你不要担心,更要一如继往地相信我,能难倒张小贤的人还在娘胎里没有出生呢。” 话刚说完,挨了官差一巴掌。 张小贤怒:“你敢滥用私刑?按照《大明律》第三百二十九条,当职人员滥用私刑要判杖责的!” 所谓的《大明律》第三百二十九条自然是他随口编造的,但大明律法里却真的有严禁屈打成招这一条,普通衙役哪里知道这些?倒真的被他唬住了,再也不敢胡来。 他唬住官差后得意地冲连莲做个鬼脸,满心不安的连莲被逗笑了。 官差们仔细搜查,最终在他身上搜出一把匕首,就像经验老道的猎狗似地,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道:“现在铁证如山,你还有话说吗?” 张小贤无比佩服道:“差爷真乃当世神捕,什么大理寺,什么刑部,什么巡察道,在大爷的面前简直就是一群吃白饭的,以后大明的安宁全仰仗差爷了!” 官差又有打他的冲动了。 忽然楼下冲上来一个妇人,披头散发,声泪俱下抓着张小贤又撕又咬,官差们故意走开,张小贤知道这是店小二那怀有身孕的夫人,也不反抗,片刻就被抓的全身是伤。半晌妇人力竭稍稍平静下来,官差押着两人去了衙门。 在县老爷的惊堂木下,在衙役整齐的“威武”声中,张小贤惟恐连莲受那皮肉之苦,于是“积极配合”,连莲出于信任也积极响应,于是案情很快“水落石出”,结果也异常“公道”,那就是张小贤伙同连莲杀了店小二,作案动机则是张小贤利用店小二的信任,杀了店小二打点盘缠。 两人被分开羁押在大牢里,判处来年秋后问斩。 连莲虽然胆大,但是完全没想到侠女出道江湖不到两天就成了死囚,而且和张小贤被分开关押,吓的花容失色。张小贤却仍是一副蛮不在乎,穿上囚服后更是得意洋洋,直骂无酒无肉。 入狱第三天夜,外面刮着寒风,地牢里昏烛摇摆,冰冷刺骨,张小贤绻在乱草间胡思乱想。 首先把杨绿远和杨如是骂一千三百遍。 生在这个时代,飞来横祸是家常便饭。已经三天了,那来自京城,劳心劳力把自己送进大牢的高手却迟迟没有出现,难道是自己误解他们了?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那个平常连梳洗也要三个丫环侍候的连家大小姐,是否适应这里的食宿,答应过老头子找傅家落难的大公子,在这里耽误了可不好。 大牢里又阴又冷,而且没有人聊天,仅仅三天时间已经把他脾气磨秃了。 不过还好,这种叫做大牢的破地方要想出去并不难,难的是带上连莲,连莲虽和断风学过三招两式,但无疑和这些牢役一样是菜鸟,要带菜鸟逃狱亦非难事,难的是还不知道这只菜鸟被关押在了哪里。 不过他是张小贤。 既然对方喜欢被动,那就出去杀几个人,送他们一些悲痛,大牢毕竟是一个环境风水食宿都不理想的地方,呆久了会和老鼠发生感情的。 蓝凤凰思绪如飞。 自从张小贤出现之后她就诸事不顺,不过她还是很快就理清了头绪: 第一,傅家和九叔关系非浅,因为这两年傅友德偷偷跑到汝宁见了九叔这个退伍老兵;第二,傅家和杨绿远兄弟关系非浅,因为杨绿远兄弟正在寻找流落在外的傅家嫡长子傅雍;第三,综合上面两点,张小贤和杨绿远很熟才是,如此他们此番相见一定有阴谋。 于是,她很快找到了第一个突破口——连莲。 于是她泡制了一起杀人案。 可是采儿对连莲用完刑后,才发现这个十指不沾洋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并不知道九叔的遗物的下落。 于是她又立即寻找第二个突破口——杨绿远兄弟。 张小贤入狱的第二天凌辰,杨绿远兄弟俩却趁天还没有亮就走了,于是她把张小贤的事留给采儿处理,然后去追杨绿远。 她驰过一片旷野,刚进入一片稀拉拉的树林就发现被人跟踪了。 她立即勒马握剑。 果然,夕阳的余晖下,荒野之中徐徐驰出一行十骑,清一色的黑衣蒙面,头戴斗笠,背负长刀,徐徐走到林边停了下来。 是当夜出现在李家村的人? 却见对方一骑离开队伍徐徐走近,最终在十多丈外停了下来,披着霞光,尽显萧杀。 蓝凤凰眼神越冷:“你们是军方的人。” 对方不答,却道:“你是凉国公蓝玉的义女。” 接着,双方是冗长的沉默。 有风掠过,落叶在林间盘旋。 那人忽然道:“你杀了凉国公蓝玉。” 蓝凤凰长剑剔出了半分。 刹那间,她在脑海中把京中各部,各府的势力迅速梳理一遍,却一无所获,一时间也弄不清楚对方和蓝玉的关系。 那人徐徐拔刀。 蓝凤凰眼神一亮:“你不是汉人。” 那人微愕,身上的杀气越盛,却忽然收刀入鞘,一言不发调头领着队伍走了。 蓝凤凰正奇怪,接着就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了马蹄声,顿时心中一喜,这是杨绿远兄弟俩来了。 第13节 吃鸡的风险 地方县衙,俸禄不高,人手不足,设备简陋。自从前几天“青天大老爷”小妾养的旺财生下了一窝二哈之后,“青天大老爷”大发雷霆,方圆数十里地动山摇,牢役们惟恐有所差池,不敢有半点马虎。天冷的很,长夜难挨,平日还可以轮流打个瞌睡,这两天整夜巡视熬的双眼通红。 今天送饭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牢役们更是唉声叹气,骂爹骂娘骂苍天。 张小贤透过送饭的小窗恭维道:“大爷,这两天累坏了吧?唉,这种地方阴暗潮湿,人又高度紧张,夜熬多了阴火旺盛,虚梦盗汗,心肝衰竭的快,年纪爬的也快,那个从小陪伴你长大的兄弟还会长睡不醒,如此十年八年之后全身上下都落得毛病,唉,说不准哪一天自己的儿子就管别人叫爹了……” 紧跟着又是一声深表同情的长叹。 牢役蹲身把饭塞进小窗,打算离开,闻言又停了下来。 前几天,副牢头刚去世,四十多岁,听说是心肝患了病,撇下了孤儿寡母走了,昨天大伙还在议论那个婆娘能不能把他三岁的儿子养大呢,唉…… 养家的男人谈什么风骨,漫漫人生路,谁不是活的畏畏缩缩! 张小贤见牢役停下来,连忙讨好道:“小的因为认案及时,所以身上还有一包上好的菊花没有被搜走呢,给爷泡一杯祛祛火提提神?” 牢役立即警觉:“这号子只有横着才能出去,劝你少耍花样,免得皮肉受苦!” 张小贤小心地陪着笑:“大爷,你也太多心了,小人是死囚,手脚都上了锁怎么逃出去?小人是担心大爷啊,长夜漫漫,万一打瞌睡出了纰漏就麻烦了,你们那县太爷脾气可是不太好。” 他说完挪身殷勤地将一包皱巴巴的茶叶从小窗递了出去。 牢役接过打开一看,见果真是菊花,哼道:“你有什么图谋?!” 张小贤忙道:“如果大爷不放心可以先泡一杯给小的喝,再不放心可以拿银针试试,这天越来越冷了,小的别无所求,只想求爷行行好给小的添几把稻草,让小的也暖和暖和,将来死的安详。” 牢役面无表情接过茶叶准备离开。 张小贤又自言自语道:“菊花不但有提神的效果,更是清肝明目的良药,我以前还在汝宁的太白楼吃过一道名菜呢,叫菊花鸡,把鸡炖好后覆在菊花上焖一会,菊花的香味便由下而上,非但鸡的油腻味被抽的一点不剩,还透出淡淡的菊花清香,那简直是入心入肺,人间极品啊,啧啧……” 他说的绘声绘色,仿佛正坐在那汝宁第一名店里怀抱姑娘似的。 牢役闻言思索起来,这几天都吃鸡,有点腻,今天可不又是,于是斜眼怀疑道:“太白楼可是汝宁名店,你这穷鬼如果有钱去还犯得着杀个店小二谋财?” 张小贤得意道:“我娘是那里的下人,常把客人吃剩下的留给我。” 牢役闻言顿时笑的直不起腰来,原来他是这样去太白楼的。当下不再犹豫,立即折身返回。 半晌之后牢役又来了,远远骂道:“你这浑蛋敢胡说八道,鸡配上菊花焖一会,那鸡还叫鸡吗?味道又怪又涩!” 他是个急性子,不放心张小贤,直接自作聪明让伙夫找来一大包菊花放在鸡一块炖了。 张小贤忙道:“可能是差爷的鸡冷了吧,又或者还缺少其它药材,所以味道才没有那么好吧。” 牢役一想有理,太白楼乃堂堂的汝宁名店,菜的配方自然是个秘密,菊花鸡的做法自然不是鸡肉加菊花这么简单,唉,只是可怜了那只鸡,死的时候还夹着个蛋呢。当下气呼呼道:“你这浑蛋也不说清楚,还想暖和?哼,冻死你!” 张小贤忙不迭地道歉。 牢役大脚一挥,牢门一声巨响,然后一瘸一拐走了。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张小贤感觉差不多了,抱堆稻草,从里面把送饭的小窗给堵上,然后抬腿照着墙上便踢,故意将铁链拉的“哗哗”作响,外面的牢役们一听惊慌失措,抄起兵器呼拉拉地冲了过来。 不要把离别搞的这么热闹。 张小贤偏偏就是一个能把乱葬岗也搞的热闹非凡的人,他拉着脚上的铁镣大力地踢着墙,一边扯开嗓门吆喝:“哎嘿哟,哥哥我要越狱了……” 牢役们正打瞌睡,闻声吓的魂飞魄散,呼拉啦地冲了过来,用刀砸着铁门:“张小贤,你在做什么………” 张小贤嬉皮笑脸地回答:“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看看花,看看草,看看万里长城永不倒!” 这是真的要越狱了?这还了得?牢头伏地想透过送饭的窗口看个究竟,谁知送饭的小窗被张小贤用稻草给堵上了,当下乱气急败坏取出钥匙打开牢门。只见张小贤趴在墙上正拉着脚镣踢打着墙壁,连忙冲上去一把将张小贤摁倒在地,伸长脖子再仔细一瞧,墙上却什么也没有,不觉暗松了一口气。 牢头怒不可遏就是一脚:“找死?!” 张小贤被按在地上满脸是泥,强撑抬起头解释:“天太冷,我腿冻抽筋了,见大伙无聊所以开个玩笑。” 牢役们顿时哭笑不得,松手放开他,接着什么爹啊娘啊全搬出来了,骂着骂着又大脚如雨落在张小贤的背上,把张小贤踢的差一点断了气,直到踢的累了才收脚骂骂咧咧准备离去,忽然感觉头晕目眩,肚子里翻江倒海,接着蹲身大口呕吐起来。 张小贤见状翻坐起来,擦擦嘴角的血和泥得意洋洋道:“刚刚打的过應吗?你们这几个笨蛋,菊花是不能炖鸡的,会吃死人的,还有我在菊花里面加了一点点佐料,你们对我拳打脚踢,所以加剧了毒性发作,嘿嘿嘿……” 接着坐在地上没心没肺笑了起来。 牢役们顿时心肝脾胃肾全气炸了,强撑起身拔刀扑了上来。 张小贤没想到这些牢役中了毒仍然如此强悍,连忙就地一滚避了开来,顺手从头发里摸出一枚带有蝴蝶翅膀的银针,一腾身逼到了牢头的眼上,牢头顿时吓的脸都绿了。 张小贤见唬住了牢役,当下笑嘻嘻道:“我这银针上淬有烈性麻醉药,不过银针试不出来的,否则这银针早就变黑了,我用它在菊花上下了毒,你们再用菊花去焖鸡自然也中了毒,不过人吃了之后应该只是全身乏力,上吐下泄,是不会死的,咦,难道你们就不想去茅房吗?拉裤子里面我可不管。” 牢役们闻言捂着肚子恶狠狠地瞪着他,直想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张小贤感觉又一次登上了人生的巅峰,更加得意了:“别动啊,我可是死刑犯,横竖都是一死,你们可别逼我,如果一针扎死了你们的牢头,害的你们牢头三十三岁的婆娘守寡那可怨不得我!” 牢役们气的头昏眼花,俯身大口吐了起来,想去茅房却又抬不起身,急的直抽搐。 张小贤趁机制伏四人,然后扒光四人的衣服,大敕敕地夺下牢头的钥匙,打开手铐和脚镣,然后捂着鼻子去找连莲。 这座牢房位于地下,有二十多间,想是以前为了关押重犯而专门设计的,每间单独设计,绝不相连,而且门窗都是密封的,完全看不到外面,仅仅留个狭小的窗口以便牢役们每天投送饭食,犯人们即使听到外面的声响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倒是让张小贤免去了解救“同胞”的麻烦。 牢役们六人一组轮流值守,四人守在出口,里面还有两人是专门负责女牢房的,因为是轮班吃饭所以并未中毒,见张小贤提着钥匙悠哉悠哉地走来,立即拔刀喝道:“你怎么出来的?!” 张小贤低头看看自己的囚服,擦擦嘴角的血渍没好气道:“当然是我自己走出来的。” 牢役骇然:“你…你……” 张小贤道:“他们吃鸡中毒了,拉的满裤子都是,味儿太大,便直接脱光把衣服扔了,我受不了所以就出来了,哦,对了,你去药铺帮他们抓点药,很简单,细辛一钱,川莲五分,五碗水煎一碗喂他们服下,还有记得去的时候给他们带衣服。” 两个牢役听说同伴都中了毒,气急败坏挥刀上前便砍,想快点把他杀了去救同伴,谁知张小贤已经就地一滚躲远了,还一甩手,大声喝道:“看暗器!” 他的暗器只能吓唬王寡妇家的大黑! 牢役一惊,袭着灯光却见一枚白亮亮的暗器迎面而来,不知究竟为何物,慌忙提刀一格,只听一声极其细微的碎裂声,那枚暗器中忽然射出四枚精细无比的银针,一下子便进了两人的脑门,两人轰然倒地。 张小贤咂舌。 京城里的人果然好有学问,连暗器都打造的如此歹毒,也许那帮人吃饱没事尽想着害人了! 他提着钥匙跑到女牢房里,大叫两声,却没有人回应,有点慌了,忙趴在地上一间一间透过送饭的小窗口查看,正感觉脑冲血,忽然看到一只裸露的脚踝,用红绳拴着一枚铜钱,这是连莲了,心中一喜,打开牢门却见连莲披头散发卧在乱草间昏迷不醒,娇嫩如葱的小手小脚又红又肿,显然是受了重刑。 他又疼又恼,忙蹲身推拿。 一会连莲幽幽醒了过来,见到张小贤哭的梨花带雨:“废柴打我…呜……” 张小贤顿时火冒三丈:“这些个浑蛋,竟然连死刑犯也打!简直是可恶透顶,告诉我是谁,我今夜就去把他给杀了!” 连莲抹泪道:“不是官差,他们逼我说出九叔的东西在哪里,呜……” 张小贤立即明白了,原来那些京城来的高手想方设法把自己关进大牢,不仅是杀鸡儆猴,而且还想连吓带哄要连莲说出九叔的秘密。女人通常都是好对付的,尤其像连莲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大小姐,是万万吃不了苦的,可是他们千算万算还是错了,连莲是宁死也不愿出卖张小贤的。 张小贤叹气道:“这个仇今晚报不了,我先记下来。” 他蹲身背起连莲向外走。 连莲伏在他的背上,哭的好不伤心:“不是这条路,他们…他们是从另一个通道带我出去的,那里没有人把守……” 张小贤想这才符合逻辑,自己被关在出口附近,却没有看到有人带她出去审训,原来这地牢有两个出口,当下照她所指向里面摸去。 第15节 张小贤的馊主意 面对一个扳不倒的敌人,惟有没心没肺地活着。 人家如此掏心掏肺,张小贤不好意思隐瞒太多,便自报家门,又把最近的遭遇也略略说了一遍。 冯胜听完诧然:“你说你的九叔卸甲于白石江战役?那一战的主帅正是傅将军,你九叔名讳是?” 张小贤道:“我打小就叫他九叔,因为他收养我的那一天是初九,至于他的名讳我不知道,但是他生前常提起一个女子,叫苗翠翠,磁州人,我想她应该知道九叔的一切。” 冯胜想暗影绝对不会和一个普通的士兵过不去,况且这个士兵已经受伤归田多年,还有这个苗翠翠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张小贤接道:“我想九叔一定有个特殊的东西,所以才会招来杀身之祸,因为凶手翻过他的遗物。” 暗影经办的事要么关系到朝廷权贵,地方诸王,要么牵扯到内宫诸妃,莫非这个九叔并不普通?又或者这个张小贤是哪个名门之后,所以才惊动了京中密探?冯胜左右端详他,可是他从头到脚无一不符合市井无赖的型格。当下道:“虽然我被收了将军令,但是以我在军中的声望,如果你能知道九叔的名讳,想不难查出原委才是。” 张小贤不愿他插手,把报仇这种简单的事情搞的复杂,何况他现在还被收了将令,被自己带过的兵追杀,当下宛言拒绝:“人若死了所有的秘密也该随着黄土埋了,我对挖坟找秘密不感兴趣,但是报报仇消磨消磨时间还是可以的。” 冯胜饶有兴趣问:“你这仇该找谁报呢?” 张小贤想了想答:“想吃苹果,总不至于见到一棵大树就往上爬吧?” 其实,他是想说,如果幕后元凶真的是皇上,我杀不了他,但是我可以撺掇人造反,帮大明换个皇上,可是他怕吓到这个落难的老将军,所以说的很隐晦。 尽管如此,冯胜听了仍是微微一愣:“张公子的比喻倒是很有趣。” 张小贤道:“还是叫我小贤吧,一个孤儿称什么公子?公子是个高贵的称呼,一般没有几个娘是担不起的。” 冯胜被逗乐了。 短短数语,张小贤对这个落了难的将军好感倍增,担忧道:“我只是一个孤儿,以后死在哪就埋在哪,我也不在意别人会在我的坟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所担心的是那些马上返回来的官兵,还有将军回京的后果,一个将军擅自离京可不是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情。” 此番追随冯胜离京的两个家将年长生性沉默的叫方成,略瘦好言的叫苏飞。 这一刻苏飞再也忍不住了,愤愤不平道:“将军一生金戈铁马,杀敌无数,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下太平皇上却忽然收了将令……” 冯胜又何尝不知前途荒凉?当下豪迈一笑:“几个黄毛丫头要杀我,只怕是杀不死的,皇上若要杀我,只怕我是躲不掉的。” 苏飞劝道:“将军,既然你已经出来了,就不要再回去了,今非昔比,京内现在步步杀机!” 冯胜脸色一沉:“你是想本将落草为寇吗?事情还没发生就尽往坏处想,难道皇上就不可以体恤我年老多病,召我回京安度晚年的?” 年老需安慰,没人就自慰! 张小贤不忍心道:“在下略通面相,我看将军印堂之中隐现血光,此番回去定然是凶多吉少,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冯胜又何尝不知道这些?感喟道:“我年岁已高,每当天气骤变旧伤就会复发,能活多久已经不重要了,我担心的是傅老的后人,傅老生性耿直,和我一道征战多年,交情非浅,我不能让傅家断了后!” 自己都朝不保夕了,还担心别人的儿子,这个性格真像传说中的老王,只是要比那老王高尚千百倍。张小贤安慰道:“将军不必担心,虽然庙堂里的人性丢了,但是江湖上的道义它还在,晚辈也听说了此事,也在打探傅公子的下落,还有很多江湖义士也在多方打探。” 近些年皇上枉增杀戮,冯胜知道他心有反感,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听说有江湖上的朋友相助傅家略感欣慰,忽然又道:“有一件事非常蹊跷,最近黄河一带出现了妖怪,我虽非亲眼所见,但是据所见的村民说那妖怪凶残无比,已经害了数十条人命,我南征北战半生还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呢。” 张小贤愕然:“妖怪?” 冯胜道:“可不是,连地方卫队也惊动了,我琢磨这件事很可能与暗影有关,这妖怪很可能是暗影为了搜捕傅公子所编的借口。” 连莲闻言失笑道:“妖怪算什么?小贤哥哥可是捉妖的行家,无论那妖怪是三个头的,还是六只腿的,小贤哥哥出马定然是手到擒来。” 冯胜迷惑。 张小贤解释:“晚辈略通风角,以前常替乡里人埋棺造坟,画符祈福,以此来骗吃骗喝。” 冯胜恍然大悟,他说会相面,原以为是吹牛的,却不想还真是个神棍,只是想不到这小妮子竟然说的那么神。 两个家将也会意地笑了起来。 聊的正欢,下田的农家夫妇忽然从外面惊慌失措跑了回来,见屋里多了三个人,身上留有血迹,顿时吓的面无血色,追问之下才知道是刚刚离开的卫队又折返追到了村里。 张小贤解释,只说三人是自己走散的长辈,都是尊老爱幼奉公守法的良民,连莲也跟着安慰,半晌农家才略略放下心来。 冯胜见状神色渐渐黯淡下来,再无先前的那股英烈。这些可都是他最近几年练的兵,他最终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苏飞小声安慰:“将军,你不在军营已久,现在有人从中挑拨,这些新上任的千户做出一些过分的事不奇怪。” 张小贤道:“既然他们过分了,我们也过分一点如何?反正大明王朝每天都有过分的事在发生!” 冯胜闻言精神一振,立即摩拳擦掌:“好,甚好!” 两名家将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 在冯胜眼中,张小贤不是油腔滑调,不是胆大枉为,而是一种年轻的潇洒,一种毫无姿态的执着。他年轻的时候结寨起义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感觉和张小贤聊的久了整个人也变的轻松起来。 年轻的不羁。 听说要对付官兵,他全然忘了自己是大明王朝的开国大将了,立即返老还童,伸长脖子不耻下问:“小贤,你有什么好主意?” 两名家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张小贤经常外出算命,已经被人追问习惯了,略加思索道:“对方人多势众,我们只有五个人,还受了伤,我不懂武功,将军的身份特殊又不宜露面,所以我们不能拿鸡蛋去丢石头。” 冯胜赞赏道:“有理。” 苏飞和方成不约而同翻了一个白眼,均想,这分明就是一句废话。 张小贤又道:“为了避免殃及无辜,我们要远离村庄。” 不喜言谈的方成闻言不淡定了:“这是将军练的兵,怎么可能滥杀无辜?将军之所以每战告捷正是因为军纪严明。” 冯胜勃然大怒,骂道:“严个屁,你犯事了吗?一路上东躲西藏,他们沿途还伤了十几个无辜的路人,你没长眼睛?” 方成顿时语结。 冯胜不理他,又对张小贤兴致勃勃道:“你说下去。” 张小贤道:“我想到了一个馊主意。” 冯胜笑问:“有多馊?” 张小贤瞟了一眼满脸敌意的方成和苏飞,道:“你是见多识广的大将军,听了自然无碍,但是让他们听到了会打我屁股的。” 冯胜兴致正高,闻言立即示意两人回避,苏飞和方成双眼立即翻了白,连莲见了顿时笑不可抑,全然忘了自己有伤在身。 张小贤附在冯胜的耳边嘀咕片刻,冯胜频频点头,留下些银两用作安抚农家,然后带着家将从后门兴冲冲地走了,张小贤便坐下来和连莲说笑。 半晌,连莲终于忍不住追问:“小贤哥哥,你出了什么馊主意?” 张小贤笑道:“我给将军讲了个笑话,现在将军又去说给官兵听,官兵听完之后都笑断了肠子,双眼翻白一命呜呼,这叫化无大法。” 连莲不依:“小贤哥哥……” 张小贤问:“难道这个主意不好?” 连莲撅嘴道:“你虽然每天都在骗人,但是从不骗朋友,更不会让朋友去送死,虽然你和这个冯将军刚刚认识,但是你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已经把他当成朋友了。” 在她简单的心里有一个强大的概念,那就是,普天之下没有人是她的小贤哥哥骗不到的,即使是教张小贤易数的老道士也不例外。 张小贤感慨了:“你倒是了解我。” 连莲微嗔:“说来听听嘛。” 张小贤拗不过她,正要解答,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马蹄声,紧接着是官兵的吆喝声,从门前呼啸而过,向着西面一路而去。 连莲不由侧脸向外看去。 张小贤立即行动起来,把连莲抱到屋后的马背上,然后和农家讨了几块大油布捎上,策马而去。 连莲靠在他的怀里满脸都是幸福:“去哪里?为我报仇吗?” 张小贤不答,顺着官兵的方向追去,不一会功夫已经出了村子十多里地,远远地,看到了一条南北走向的大河,约有数十米宽,冬季少雨,河底的淤泥隐约可见,官兵在桥头忽然改道向北。北面是一片树林,树间长满了杂草和灌木,时值初冬,落叶成堆,向着北方连绵不绝。 张小贤在官兵的后面一路尾随,跑了一段路下马铺开油布,抱些乱草,然后用绳子一端拴紧布角,另一端套在马上。 连莲疑惑:“你要放火?” 张小贤心中得意,点燃油布上的枯草,然后骑马进入林子一路东行,油布上火种便沿途洒了一路,跑了约两三里又转道向北,此时正刮着东北风,所经之处无不一片火海。 连莲回头看看映红了天际的大火,忽然大惊失色道:“小贤哥哥,莫非你想把官兵和将军一并烧死?” 张小贤不答,骑马拖着火种一直向北走,直到一条东西走向的大河挡住了去路才扔掉火种,策马避开火势转回大道,再过桥沿着河堤一路北上。 远远地却见蒙了面的冯胜正在河堤上挥手,对岸浓烟滚滚,一片火海,河里密密麻麻挤满了官兵,足足有一百多号人,淤泥奇深无比,一直齐腰,每当官兵想淌过来,苏飞和方成两人便用土块将其打回去。 这两人追随冯胜南征北战多年,虽然身负重伤腕力却是非常惊人,线头又准,每当官兵想过河就被两人砸的鼻青脸肿,嗷嗷大叫,有一两个冻的受不了强行淌到岸边,也立即被他们合力一刀格杀,吓的其他人再也不敢靠近岸边,身后一片火海,却又回不了头,只得呆在河床上打着哆嗦,咬牙切齿。 远远地冯胜迎上来:“你这主意真够馊的。” 方成见他来调侃道:“何止是馊啊,大冬天里把人家赶到河里,却又不让上岸,这确实有点不通情理!” 连莲已经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指着对岸一望无际的火海,吃惊道:“这…这火是我们刚刚放的吗?” 冯胜已经大步来到了张小贤的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笑道:“果然是个馊主意!” 连莲又指着河里的官兵,问:“怎么会有这么多?!” 苏飞兴致勃勃为她解答:“我们照计划买了猎户的快马溜到村口,从破庙里刚出来村头的官兵就发现了,我们便马不停蹄,谁知跑了十几里,忽然又从南方来了一队官兵围堵,我们索性把他们一道引进了对岸的林子里,官兵眼见撵上我们,高兴的是手舞足蹈,谁知还有道木桥,我们过河后便砍了桥索,官兵气的嗷嗷大叫,想回头绕路过河,谁知道身后忽然起了大火,吓的他们又是爹啊又是娘,四下逃窜,却都被大火给逼了回来,最后火越烧越近,他们只好硬着头皮跳河了,哈哈哈……” 连莲释然,笑道:“小贤哥哥,这主意太损了吧,天寒地冻的,你要人家跳河,想冻死人啊!” 苏飞侃道:“怎么会?张公子考虑的非常周全,他们冷了可以上岸烤火。” 张小贤晒然失笑。 第18节 组队去打妖 谁来了? 苏飞心中一惊,想把尸体搬到草丛里藏起来,却听张小贤不屑道:“好巧,原来是杨家两位大侠。” 连莲举目远眺,可不是,来人正是在牵牛镇“打抱不平”,张小贤被捕时却人间蒸发的杨绿远和杨如是,两人共乘一骑,神色慌张。 却听杨绿远远远欣喜道:“原来是张公子,你没事了?” 张小贤讥讽道:“两位前辈不辞而别,可真够江湖义气啊,张某有幸结识这么讲义气的朋友能有什么事呢?” 落音杨绿远已经到了面前,连脖子也红了,尴尬道:“上次实是有要事在身,动身时天尚未亮,见张公子睡的正香所以未及向公子辞行,后来见官府在通缉你,想是出事了,却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心里正急呢。” 瞧他一副无地自容,想真是有急事走的早,张小贤也就不那么恨他了。 连莲奇怪:“你们这些大侠的心不都是砒霜做的吗,也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着急吗?” 杨绿远讪笑道:“我对张公子满心钦佩,怎么会是不相关的人?” 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他下马想给张小贤一个正式的道歉,店小二遇害,张小贤被捕入狱,自己多少也应该担些责任,毕竟是自己招惹了京中高手,自己却匆匆离去,多少与道义不合,谁知忽然发现苏飞的身后躺着一具女尸,于是把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杨如是脸色微变,忙下马蹲身细看。 张小贤故作轻松道:“别紧张,马儿不留神踩死个人。” 杨如是打了个突兀,又询问似地看向苏飞。 苏飞上前行礼:“小人苏飞,是张公子的随从。” 一句小人把杨绿远也弄糊涂了,明眼人一看便知这苏飞绝非一般人,手上刀疤交错,看其站姿显然是一个常年征战的军人,只是不知道如何成了张小贤的随从。 张小贤也不解释,问:“什么风把两位前辈吹到这里来了?” 杨绿远闻言面露羞愧:“杨某沿途一路打听张公子的下落,谁知昨天被人伏击,我兄弟俩使尽浑身解数才逃出来。” 张小贤知道两人武功不弱,在江湖上享有声誉,却不想会落的仓惶逃命,也好奇了:“谁这么大能耐,把两位前辈搞的像对丧家之犬?” 杨如是面儿挂不住了。 杨绿远想自己何尝不像丧家之犬?当下苦笑:“只怕正如张公子当日所言,我们在牵牛镇遇到的杀手来历不简单,上次我们以二敌四游刃有余,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虽然只有一个人,可是这人身着紫衣,剑招极其简单,却是又快又狠,变幻莫测,犀利无比,我兄弟俩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自保,唉,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苏飞顿时对杨绿远大生好感。 江湖人极重名望,张小贤言语刻薄,杨绿远非但不见怪,对于落败一事还丝毫不加掩饰,显然是不慕虚名极有修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张小贤这么尊重。 张小贤想,自己杀了暗影的密探,以暗影管天管地的尿性,一定会采取更激烈的报复,这个麻烦是越来越大了,而且还没有退路,既然如此得拉上这两兄弟,谁教他们是大侠?谁教他们当日不辞而别。 他心里算计,一边蹲身搜查尸体,却一无所获,当下故作沉重道:“果然没有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不过据我的推断这些女杀手确实是来自京城,伏击你们的那一个来历恐怕更不简单,两位大侠,我仅仅是在客栈和你们说几句话就被她们打杀,你俩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去皇宫大内偷东西了?还是带几个毛贼密谋造反了?” 杨绿远和杨如是闻言顿时汗如雨下。 杨如是擦汗道:“不要胡说八道,当心祸从口出,这几年我和大哥一直云游四方,不问世事,何时得罪过朝廷?若说做过最离谱的事那就是帮你付酒钱了。” 连莲也看出了其中的奥妙,“扑哧”一笑:“怨到我们头上了,怎么不说你俩长的丑,皇上担心你俩拉低国民颜值,所以才要派人杀了你俩?” 杨如是崩溃了。 这番话如果出自张小贤之口他还容易接受,可偏偏出自一个小姑娘的口中,他虽然不是玉树林风,但至少也算是相貌堂堂,至于他的大哥杨绿远,虽然年近四旬,却也算是风度翩翩,满腹经纶,小有名声,江湖上追求他的女子没有五十也有三十,虽然大半是寡妇。 杨绿远则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生性纯良,感觉真可能是当晚自己把寻找傅公子的秘密给泄露了,所以把张小贤给牵连了进来,否则朝廷的人有什么理由追杀自己,甚至把仅有一面之缘的张小贤也列入名单?事态越来越严重了。 张小贤见两人神色阴晴不定,心中好生得意,安慰道:“俗话说生死在天富贵有命,杨大侠也无需自责,我们现在也算是同搭一条船,只是不知道杨大侠匆匆忙忙的要去哪里?” 杨绿远尴尬道:“杨某沿途听说这一带出现了妖怪,昨天还把龙威镖局的镖师给吃了,龙威镖局的龙总镖头和我师出同门,所以打算去看看,沿途一并打听张公子的下落。” 连莲奇道:“这妖怪喜欢吃人?” 杨绿远道:“确实是匪夷所思,这妖怪不但吃了人,还把镖银给洗劫一空。” 张小贤心道刚听冯胜说起妖怪,想不到这么快就出现了,这妖怪一但出现必然惊动附近的卫队,如此会不会如冯胜所言,这妖怪是朝廷为了调动卫队搜捕傅公子捏造的借口呢?找苗翠翠也不急在一时,还是跟去瞧瞧的好,免得傅公子真遭了不测。 他立即惊喜道:“呀,我喜欢这么大的妖怪。” 苏飞闻言不觉皱起了眉头。 张小贤兴致勃勃道:“苏前辈,刚刚拜托你的事情别忘了,走,杨大侠,我们一起去瞧瞧。” 杨绿远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上了马。 连莲立即一步跳到苏飞的面前,伸出了五根如葱的玉指,带着许稚气,带着许亲昵:“苏大爷,没饭吃了,给点银子。” 变化太快了,苏飞完全来不及改变思绪,呐呐地从怀里掏出银票,想抽两张给她,谁知她忽然小手一探全夺了过去,苏飞一愣,再看她已经纳入小兜,嘻嘻哈哈跑远跳上了马背。 他望着远去的马蹄,复又低头看看脚下的女尸,彻底凌乱了,天,哪里还有钱买棺材?难道要扛着具女尸走到汝宁? 杨绿远拜过两次师,第一次是十九岁拜入登州云来道人门下,学艺九年,云来道人仙游之后他下山打算投军有番作为,当时正值宰相胡惟庸谋反案发,王公大臣被诛杀无数,朝廷上下人人自危,他在江湖上飘了几年再拜名师,而龙威镖局的龙天泽便是他第一次在登州的同门师弟。 龙天泽为人正直且颇具江湖道义,在黄河两岸极有声望,还是个造船好手,在渡口还设有船厂,垄断了黄河两岸的来往,甚至朝廷有时候也找他帮忙,而这一次被劫的正是押往河北真定的官饷。 张小贤问:“官府插手这件事了吗?” 杨绿远答:“不但官府,连附近的卫队派出了大批人手。” 连莲也问:“这妖怪吃了很多人吗?” 杨绿远答:“这妖怪最初出现是在卫辉一带,随后经洛阳、汴梁,最后流转到了这一带,先后已经有数十人惨遭不幸了。” 张小贤奇了:“从黄河北岸的卫辉到了南岸的洛阳?这妖怪是怎么过的黄河?” 杨绿远道:“据传言,这妖怪虎头熊足,全身鳞甲,金光闪闪,还有一副凤翅,行动快如闪电,一张嘴大如血盆,喜欢在夜里出没,普通刀剑丝毫伤不了它,它应该是飞过黄河的。” 连莲听罢喜极:“我知道,这是麒麟,是吉祥兽。” 杨绿远正待反驳远远来了一队巡查的官兵,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于是轻哼一声,默默改道绕行。 龙威镖局地处黄河隘口处的落马镇,占地数亩,层台累榭,飞阁流丹,花草飞石,若非镖局内不时有江湖异士走动,令人不虞是武林世家,倒似书香门第,由内而外尽吐万卷诗意。 赶到龙威镖局的时候天色已晚,镖局内灯火通明,龙天泽听说师兄来了,远远迎了出来。 杨绿远介绍张小贤和连莲之后,寒喧中随龙天泽到内堂说话。 龙天泽忙碌于生意,远不及杨绿远过的闲逸,不到五旬便已两鬓染白。他紫方脸膛,龙行虎步,说话铿锵有声,看起来也更显成熟老练,尤其是一双眼睛犀利如电夺人心魄。倒是他的夫人风韵犹存,仪态万千,由内向外透着一股书卷之气,听说杨绿远来了,下楼和众人行礼,又殷勤地奉上茶水。 龙天泽待夫人退去后,告罪道:“区区小事,想不到惊动了两位师兄。” 杨绿远一副师兄在上:“龙师弟,这还区区小事?整个江湖都惊动了,虽然你比我长几岁,但是我入门比你早,我还是你的大师兄,发生这种事情你怎么能不派人传信给我?你还当我是师兄吗?!” 龙天泽再次赔礼:“让两位师兄担心了,只是这件事情过于蹊跷复杂,还是等两位师兄用了晚饭再聊吧。” 连莲对他张口闭口师兄,完全忽略张小贤大为不悦,撇嘴道:“老大爷,你怎么会这么啰嗦?小贤哥哥是来抓妖的,可不是为了蹭你们家这顿饭,瞧你们家,满院子都是刀啊剑啊,枪啊棒啊,想也烧不出什么精致的菜来。” 第19节 有一口好牙的妖怪 这姑娘是谁?一眼,竟将人的魂魄勾去了三分。 张小贤只感觉这人走了后满堂花香,忙问:“这位是?” 龙天泽解释:“这位是秦医仙,说起这个秦医仙,她生性孤僻,没有人知道她住哪里,更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姓秦,没有人知道她会什么时候来,她每次出完诊便走,绝不逗留。” 杨绿远神色沉重起来:“我也听说过,这位秦医仙菩萨心肠,却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因为她精通易容之术,每一次出现都是乔装易容,也决少收人银两,所以这一带的百姓都叫她医仙,她以一只银铃为记,所到之处无一不是疑难杂症,能惊动秦医仙看来这一次少儿伤的不轻啊。” 龙天泽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神色一黯:“唉,不瞒两位师兄,那一战几个镖师命丧当场,少儿也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若非秦医仙忽然降临,少儿恐怕捱不过去。” 连莲闻言得意道:“总镖头不要担心,即使那位秦医师医不好少镖头,还有小贤哥哥在,我以前病了寻遍名医都说没救了,谁知小贤哥哥画几张符就好了。” 其实当时张小贤还砸了她家一百多件家俱,拆了她家十几堵墙,当然,这些是张小贤故意的,因为那时候两人还并不认识,连家有钱还是讨人厌的,所以后来张小贤过意不去,帮连善财找到了丢失已久的传家之宝滴玉翠。 张小贤惨笑:“小姐,你那是中邪了。” 连莲不以为:“少镖头是被妖怪伤的,当然也属于中邪。” 张小贤刚想解释,忽然一名家将从外面冲进来急报,妖怪在镇南的吴家坟又出现了,卫队的人请他即刻前往。 龙天泽立即起身:“两位师兄稍等片刻,我去看看便来。” 杨如是神色一振:“大哥,我们也一道去看看。” 龙天泽不再犹豫,立即吩咐下人备马。 偌大的落马镇灯火通明,附近的卫所正在紧急调度,众人刚到镇心,远远跑来一名军官,慌张道:“龙镖头,妖怪到吴家坟了。” 龙天泽沉声道:“肖护卫无需担心,龙某这就去瞧瞧。” 吴家坟在郊外,是片占地数亩的老坟场,里面长满了树木和荆棘。此刻天色刚落暮,月隐星晦,冷风吹零,偌大的坟场更是阴森无比。 远远却见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官兵们提着狗血,持着长枪,推推攘攘却谁也不敢踏进坟场一步。 众人商量放火烧了坟场,却又担心烧不死妖怪,控制不住火势烧到西滩的百姓,惹得怨声载道。正推推攘攘争执不休,忽然狂风大作,乱叶横飞,火把被吹灭了大半,官兵被吓的连连后退,后面的马儿被吓的瘫倒在地,却见乱坟深处出现了一缕金光,隐隐约约,忽闪忽闪的,官兵们将心提到了嗓门眼,想上前去看看,可是谁都不敢上前去,只得握紧兵器伸长脖子瞪着前方,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那金光越闪越亮,众人仗着胆子,刚想靠近一点,乱坟间忽然窜出一只怪兽,有头牛犊那么大,全身金甲,生的虎头熊足,鹿角牛尾,一纵身便窜进了人群,官兵们吓的魂飞魄散,刀枪棍棒乱舞,那怪兽却视若无物,张开血盆大口,左摇右摆顷刻之间便咬下了三颗头颅。 这时候龙天泽赶到了。 马儿被吓软了腿再不向前,龙天泽情急之下一声清啸,从马背上腾身而起,电光火石之间掠进人群,纵身对着那怪兽的脖颈便是一剑,谁知那怪兽一摇头,剑便断了,龙天泽一惊,腾身又退进了人群。 怪兽一连咬下三颗脑袋,逼退龙天泽之后并未逃走,而是纵身一跳,一下子又将一人踩的血肉模糊,七八个人撞的倒地不起,这才叼起一颗头颅转身准备离开,这时候杨绿远兄弟赶到了,两剑奔袭而至,谁知那怪兽中剑后恍若无事,一扭腰两剑齐断,在两人惊慌之际仰首一声长啸扬长而去,嘴里的那颗头颅便一路滚到了张小贤的面前。 那颗头颅已经被咬的溃不成形,脑浆流的到处都是。 第21节 大侠的素养 杨绿远呆呆地看着他,直觉得他的分析无比透彻,当下更好奇他的身份了。现在细想想,在牵牛镇时,那批来自京城的高手很可能就是冲他来的,而自己只是误打误撞,可怜还一直以为是自己连累了他,一连几天吃不好睡不香。他擅长验尸,擅长推断,擅长算命,他还被京城的高手追杀,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孤儿所该具备的,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人? 张小贤忽然道:“杨大侠,我们不查了好吗?” 杨绿远一呆:“为什么?” 张小贤叹道:“我总感觉再查下去我会后悔。” 杨绿远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世间哪来这么多为什么?张小贤已经没有一点脾气了:“大侠哪有你这样赖皮的?唉,这么说吧,经过这几天的所见所闻,我对这一带的官兵没有半点好感,只要不是外敌入侵,这片大好河山还在我们汉人手里,即使大明朝明天就完蛋了我都不关心,何况只是死了区区几十个官兵?我完全没感觉。” 这道理太强大了,杨绿远如同被五雷贯顶,目瞪口呆。 张小贤咂咂嘴,又道:“大明这么多人,应该偶尔死一点,死了人出了事,那些高高在上的父母官才会关注,才会考虑,才会自我反省,大明朝需要有进取心,有进取心的王朝才值得期待。” 这也叫道理?! 杨绿远却完全组织不了言语来反驳他劝导他,呐呐道:“可…可当兵也不是件错事,再说这妖怪也害了龙威镖局七八条人命……” 张小贤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想不到他仍然执着不悟,无可奈何道:“大叔,一定要管到底吗?” 杨绿远哑然,不管能行吗?龙威镖局怎么办?怪兽再出来伤人怎么办? 对这个大侠张小贤有种无从着力的感觉:“好,既然你执意要查下去,我们再来分析一下,整个案件布局如此精密,那自然不是妖怪所为,既然不是妖怪,那黑衣人自然有目的,那妖怪自然也并非刀枪不入。” 杨绿远恍然大悟:“难怪昨晚那一剑不像是刺在皮肉上。” 张小贤点头:“只是眼下黑衣人的动机还很难推测,但是万事都有两面性,我们可以反过来推断,你说他骑着怪兽从卫辉杀到洛阳,汴梁,再杀到这里,会造成什么结果?” 杨绿远脱口而出:“这一带必然是人人提心吊胆,家家足不出户,附近的卫军和捕快会齐涌而至,无论是繁华的街道,还是偏僻的丛林,都会被踩的寸草不生……” 他忽然闭口,心剧烈颤抖起来。 难道是傅国公的大公子流落到了附近,朝廷得到了消息,所以利用怪兽制造混乱,以此为理由调动卫队对这一带进行梳洗搜查?可是细想又不对,朝廷调动军队又何需借口?何需利用怪兽杀害官兵?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无论如何卫队大批调动,对傅公子都非常不利! 杨绿远想到这里一把抓住张小贤的手,紧张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张小贤见他神色阴晴不定,不知打什么鬼主意,吓的忙甩开他:“被大侠信任不是光荣,而是负担,你不用信任我,更不要告诉我什么秘密,我可不想背着一个都不值一两银子的秘密,被一大票不分青红皂白的浑蛋追杀,我会实现诺言帮你抓到那只怪兽的,我和你师弟打过赌的,输了我就多了一个爹,我死掉的娘会不高兴的。” 杨绿远越想越矛盾,又拉住他的衣袖。 现在傅雍生死未卜,朝廷卫队又把这一带踩的寸草不生,也许,也许这个总能出人预料的张小贤能够帮上忙。 张小贤见他欲言又止,忙道:“我们去镖局到码头的那段路上看看。” 杨绿远不走,下了一个决心,沉声道:“颖国公傅友德忠肝义胆,骁勇善战,为大明江山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可是最近皇上听信谗言杀了他全家,只有镇守在外的大公子傅雍因为得到义士通风报信逃了出来,最近很可能流落到了这一带,怪兽的事可能和他有关系!” 张小贤顿时哭笑不得。原来这个憨厚的大侠也是为了傅雍而来,他不是一个鲁莽的人,可是却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自己一个外人,看来他真的是没有办法了,绝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受人之托也在找傅雍,这样可以多攒一份人情。 杨绿远见他表情古怪,顿时忐忑不安起来。 张小贤心念闪过,惨笑:“大侠,我只是个神棍,还是个死囚,现在满街花花绿绿的都是捉拿我的通缉令,你还嫌我死的不够快,还想把我往火坑里推?” 杨绿远呆呆地看着他。 张小贤鞠躬求饶:“大叔,我尊敬的杨大叔,我还没有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你一会儿让我一个通缉犯去破案,去替那些官兵报仇,一会儿又让我去打救另一个通缉犯,去和朝廷作对,去和官兵作对,我们刚刚认识不久,无仇无怨,你怎么会挖空心思害我?” 杨绿远呐呐地看着他。 只感觉自己太年轻了,太冲动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说给一个这么不靠谱的人听,可是这个不靠谱的人总能让人莫名地信任,总感觉许多让别人头疼的问题在他面前却迎刃而解,这太矛盾了…… 半冷,半暖,薄雾褪开;天涯,海角,行人聚散。 两人不说话,各自想着心思,在龙威镖局与码头之间走了一遭,走的累了,便坐在路边休息。 已近晌午,天际雾开云散,白亮亮的日头照的人眼花缭乱,月经不调,杨绿远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张公子,有什么发现?” 张小贤见他一副魂不守舍倍感好笑:“你是一个大侠,大侠就应该有大侠的修养,怎么可以毛毛躁躁一点耐心都没有?” 杨绿远沮丧地叹了口气。 自从认识张小贤,他就一刻也安静不下来,不是追着人杀,就是被人追杀,还没有缓过神龙威镖局就出事了。 张小贤取笑道:“你是担心我把傅公子的事传出去吗?你后悔说给我听,你在怀疑我,可你是顶天立地的大侠,铁骨铮铮的汉子,你怀疑我却不能杀人灭口,所以你心里七上八下的,就像那待产的婆娘惟恐十月怀胎生个妖怪出来?” 杨绿远被他说中了心思,红着脸道:“还是说说有什么发现吧。” 张小贤见他就像个腼腆的姑娘,连耳根都红了,模样儿可爱极了,便不再为难他,道:“你先说说看。” 杨绿远不敢看他,低头道:“这条路连接黄河大堤,方圆数里没有人家,遍野都是防护林,非常适合怪兽出没,但却是一条单行道,所以并不适合抢劫大宗的财物,因为马车在这条路上只有两个地方可去,那就是码头和落马镇,而这两个地方都是龙威镖局的地头。” 张小贤赞道:“杨大侠的心思就像娘亲的针线又细又密。” 杨绿远精神一振,接道:“从路上的车辙来看,这一路上并没有马车转道,如此几大车的官银去哪里了?” 张小贤笑道:“我知道,可是不敢说。” 杨绿远疑惑,想了想霍地跳了起来:“你以为是龙威镖局假借怪兽行凶私吞了官银,然后栽赃给那怪兽?” 张小贤见他神情激动,捧腹笑的像只夹蛋的芦花鸡。 杨绿远立即否决:“绝对不可能,这是官银,而且还是军饷,是无法私吞的,也是不能私吞的,无论什么原因丢了军饷都会被抄家灭族的,龙师弟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张小贤道:“龙威镖局并没有私吞官银。” 杨绿远被搞糊涂了:“那这几大车的官银去哪里了?” 张小贤脸色一沉:“我可以相信你吗?” 杨绿远知道他要揭开谜底了,不觉一呆,随即认真道:“杨某行走江湖数十年,虽然没有什么成就,但脸还是要的。” 张小贤相信他,因为一个会脸红的大侠可不常见,当下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龙天泽是事主,城府太深,一个镖局的大当家,大半个江湖人,却和官府走的这么近,经年月累恐怕侠义之心已经消磨殆尽,只剩下些贪名逐利的念想了;杨二侠则过于刚愎,万事都不经脑子,这两个人我都信不过,对于这两个人你最好多留个心眼;而你为人情义,甚至是我这个在逃的通缉犯你都能以礼相待,相信人是好事,但是你要牢记人性本恶,否则总有一天你为这两人所害。” 杨绿远一呆,想不到他会如此评价,但是却绝对不相信龙天泽和杨如是会出卖自己,想起自己昨夜还骗了龙天泽,老脸不觉一红,道:“是非黑白杨某还是能分清楚的,店小二根本就不是你所杀。” 张小贤晒然:“那你要我一个钦犯去救另一个钦犯,这是黑是白?” 杨绿远想想,认真道:“公道自在人心,心安即是归处。” 张小贤心道,这个大侠虽然笨了一点,却是一个有追求,有操守,且值得深交的人,这种人能活这么大非常不易,于是道:“其实那五十万两官银还在龙威镖局里。” 杨绿远一呆。 张小贤补充:“龙威镖局这一次丢的根本就不是官银。” 杨绿远下巴拉了八丈长:“那是什么?” 张小贤示意他看四周:“什么也不是,只是几大箱的水,你看,这附近的草丛里有大量的水迹,最近天气干冷,路面上尘土飞扬,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水迹呢?这不是路人留下的,无论谁大冬天去黄河边也不会带这么多水。” 杨绿远一看果然,下巴拉的更长了。 张小贤接道:“龙威镖局用油纸包了几大箱水,谁知路上遇上了怪兽,箱子翻了,水便流了出来,最近天冷,所以几天了还没有干。” 杨绿远迷惑:“龙师弟为什么要运几大箱水往码头?” 张小贤笑道:“笨人绝对做不了坏人,龙威镖局能有今天的声望,龙天泽非但不笨,而且还聪明的很,皇上出生民间,听到强盗就咬牙切齿,所以一般山匪强盗绝对不敢打军饷的主意,而龙威镖局运了几大箱水却打着官银的旗号自然是暗渡陈仓。” 对于龙天泽,他连半点好感都欠奉。 杨绿远假装没有听到,问:“张公子的意思是,这几只大木箱里面除了装水还藏有其它东西,而这些东西才是关键?” 张小贤点头:“正是如此,为免掩人耳目,龙天泽只派了少镖头护送,待到了接头地点,只要把水倒掉就可以做到无声无形,而几只大木箱,满满的几马车,任谁也不会怀疑这趟镖装的是这个关键的东西,所以这个关键的东西一定不大,否则就达不到乱人耳目的效果,你再仔细想想,龙天泽是否对于整件事忧心忡忡,但是对于丢失官银却不放在心上,甚至是官府和卫队前来追责他也从容不迫?” 杨绿远想了想服气道:“昨晚那个肖护卫前来问责,龙师弟毫不留情面就把他打发了,这确实有违常态。” 张小贤接道:“等风声平息了,龙天泽随便编个理由就可以光明正大把官银从家里面搬出来,所以他并不担心朝廷的追责,自然对官府毫无顾忌,他真正担心的是夹在木箱里的东西,做镖局的,丢了镖最担心的就是主顾上门讨个说法,那样龙威镖局的招牌可就砸了,朝廷更是会怀疑龙威镖局的能力。” 杨绿远叹了口气。原来他早知这件事牵连到龙威镖局,难怪不想插手,可是什么东西会比银子还珍贵呢? 张小贤话锋迂回:“根据我的观察,有翅膀的动物只有在奔跑的时候翅膀才会打开,因为那样有助于平衡,而在扑食的时候,翅膀只会蓬起,就像斗鸡那样,所以那只狮虎兽,或者说虎狮兽的翅膀是人装上去的,所以才会一直打开着,再说那副翅膀想要飞起来也着实小了一点。” 杨绿远佩服道:“张公子说的正是,这个黑衣人不但为狮虎兽加了一副翅膀,还给它披上金色甲胄,鹿角,牛尾,以此来故弄玄虚。” 张小贤点点头:“狮虎兽行事如此张扬,袭击镖队绝不是为了官银,而是为了这个关键的东西,说到这里我还有一件事不解,这也许在你们武林高手的眼里只是稀疏平常的事。” 杨绿远正色道:“张公子请讲。” 张小贤道:“坟场那座大坟到底是如何爆炸的。” 杨绿远当下难掩得意,捋须道:“这并不难,有种武功叫隔山打牛,虽然这门武功家喻户晓,但真正登堂入室窥其奥妙者不过一二,修炼者不但要有数十年的内功修为,还要有数年的禅道做根基,因为修炼时稍有不甚就会走火入魔以致全身瘫痪,此功一旦大成便可隔空发功,取人性命于无形。” 张小贤咂舌:“还真是又阴又毒。” 杨绿远不以为意:“杀人的是心,而非武功,光明正大的武功也同样可以杀人,谁又能想到阴毒的暗器是演变自医道的针灸?” 张小贤见他脸上颇有得色,笑:“这么说前辈也是登堂入室窥其奥妙者了?” 杨绿远轻捋胡须:“师门以剑术见长,所以同门师兄弟中龙师弟和二弟偏爱剑法,而我资质愚钝,所以主修内功,所以对这一门武功也略窥门径。” 相较于龙天泽和杨如是,他确实算得上资质愚钝。 张小贤笑:“那试一试?” 杨绿远也不推辞,沉步扎马,气沉丹田,轻轻在树上拍了一掌,张小贤直感觉四周气流逼人,情不自禁退了一步,接着便见丈外的一棵小树拦腰折断…… 第23节 捉妖一 杨如是走了,带着恨。 张小贤有点无可奈何:“杨大侠,我知道你对我下了套,不找到傅公子誓不罢休,现在我们就做个假设,假设这个到镖局寻求庇护的人就是傅公子,而你则是那个黑衣人,骑着一只刀枪不入人见人怕的怪兽,你掳走傅公子之后会做什么?” 杨绿远略作思索,道:“在来之前我也琢磨过这个问题,从遇害的镖师致命伤口判断,当时袭击镖队的很可能不止一批人,而黑衣人只是其中之一,所以到底是谁掳走了傅公子现在还很难判断,傅家一案轰动天下,傅家在民间享有盛誉,所以也不能排除昔日旧友,或者侠义之士援手的可能,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黑衣人绝非朝廷中人,因为仅仅昨晚一战,死在吴家坟的官兵就有数十人。” 大侠不都是喜欢逢人就撸起袖子,大喊看我肱二头肌吗? 张小贤佩服地弹个响指:“没错,案发时很可能不止一批人在现场,而黑衣人只是其中之一,敌友难分,可以肯定的是他绝非朝廷中人。” 杨绿远点头:“不错。” 张小贤接道:“无论黑衣人是敌是友,无论是谁掳走了傅公子,作为参与者,在案发之后都应该竭力隐藏行踪,让事情尽快平息下来,但是事情的发展却恰恰相反,案发之后黑衣人惟恐天下不乱,屠杀了大批的官兵,把附近的卫队都引到了这一带。” 杨绿远道:“事态的发展非常不符合情理。” 张小贤道:“确实如此,既然黑衣人是参与者,我们就以他的行为作推敲,第一,假设黑衣人并没有得手,傅公子而是被别人掳走了,那他骑着师虎兽制造混乱,刻意引起各府各衙的注意,把这一带的卫队全招来,目的是什么呢?依我看,最牵强的解释就是掳走傅公子的人并没有走远,他想用官方的势力来钳制对方,让对方不能轻易脱身,但是傅公子本身就是一个朝廷要犯,对官方的人本就避之不及。” 他怕杨绿远听不懂,所以说的极慢。 杨绿远愕然:“如此说来黑衣人得手了?” 张小贤不答,接道:“我们再来分析第二种可能,黑衣人得手了,他成功地掳走了傅公子,他为什么要制造混乱引来附近卫队呢?他得手了,不隐匿行踪,不立即离开,而是屠杀官兵制造混乱引来官府的注意,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走不了,他遇到麻烦了,比如被人盯上了,再比如通往某处的道口被谁控制了,他必须制造混乱才能离开,又或者他根本就是想打乱官方原来的部署。” 杨绿远尴尬道:“这么说这个黑衣人很可能是朋友?” 张小贤点头:“所以我们首先要确定这个到龙威镖局寻求庇护的人是傅公子。” 杨绿远略略回忆,道:“多年以前,我和傅公子也只是匆匆一面,印象有些模糊,现在朝廷发下海捕文书,我想傅公子也应该乔装改扮了才是,不过依照龙师弟的描述年纪差不多,脸形也有几分相像。” 张小贤道:“整个案件中少镖头是唯一的幸存者,可是至今昏迷不醒,一切对于我们来说都只是猜测,所以我们要先找到那个黑衣人。” 杨绿远惋惜道:“可惜吴家坟一战之后他就销声匿迹了。” 张小贤苦笑:“我能找到他。” 杨绿远喜极:“真的?” 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的连莲顿时不高兴了:“什么真的假的?!” 她最不堪忍受有人怀疑张小贤的才华,比怀疑她连家没有银子还严重。 杨绿远感觉自己失态了,连忙赔礼。 人若没有了脾气,也就没有了底线。 张小贤不忍心一个大侠变的逆来顺受,道:“莲儿说话就是这样,杨大叔勿怪,你明天早上挑选二三十个精壮的镖师,最好是能弓擅射的,再准备几十条结实的麻袋,几大桶火油,还有结实的大网、兽夹,最重要是找几条很听话的狗……” 杨绿远立即一一记下。 张小贤想了想,又不觉苦笑:“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黑衣人如果是朋友,我们这么做会不会打乱他的节奏,破坏他的计划。” 杨绿远立即认真思索起来。 张小贤一觉睡醒已经是日上三竿,去找连莲却扑了个空,问下人才知道连莲一大清早就拉着杨如是和龙天泽去集镇上招摇过市了。 她昨晚想到半夜,决定做些什么。既然那个紫衣人能够把杨绿远和杨如是打的如同丧家之犬,对张小贤来说终是个威胁,现在有龙威镖局作保,她觉得自己应该利用龙威镖局在这一带的势力把这个威胁除了。 张小贤正准备出门杨绿远却来了。 张小贤见他小心翼翼等在门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杨大侠,我只是一个神棍,走到哪就骗到哪,骗到哪就睡到哪,除了九叔和莲儿再无亲人,我想多年以后也应该没有人记得我才是,你一个名震江湖的大侠,不需要对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么好。” 杨绿远被他说的心底一酸。 大侠?名震江湖?纵横天下又如何?大侠的心爱之人如今已是他人之妻,见了面还要装作素昧平生;大侠的知己如今已惨遭不幸溘然长逝,大侠的心也是肉做的,今天,大侠惟一能做的就是和朝廷作对,去保全他的后人。 大侠,只怕不日之后就会被天下通缉。 他叹了口气:“张兄弟言重了,我只是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实不相瞒,当年我师成下山打算投军,拜的正是傅友德傅将军,他没有看不起我这个江湖白衣,还视我为良朋益友,后来我表达了投军的想法,他却说官场浮沉,我不懂为官之道,所以拒绝了我,我以为他嫌弃我的出身曾恼了他好一阵子,直到收到他不幸的消息才知道他是自知命中有此一劫,怕我受到牵连,所以才拒绝我的,所以我丢了性命也要保傅公子的周全。” 大侠的命都是不值钱的,所以动辄就拼命。 张小贤佩服的拼命点头。 杨绿远又诚恳道:“张兄弟,我视你为良朋知己,对你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小贤知他心思,道:“你是担心我把傅公子的事外传,所以想道德绑架我,可即使如此你也不需要称兄道弟吧?就以你的胡子,和你做兄弟不是折我的寿?我以后还是叫你大叔吧,免得你心里不踏实,整天担心我会出卖你。” 杨绿远被说中了心思,脸一红。不知道为什么,总能在这个油腔滑调的神棍身上看到神秘、睿智、骄傲,还有一点点的孤独。反观自己,忽然发现好像除了会一点点武功,其他一无是处。 张小贤不再调侃他,让他派人去把逛街的连莲找回来,然后催他上路。杨绿远闻言立即行动起来,片刻带来了三十个身强力健的镖师。 一眼望去,却见这些镖师彪悍无比,背负长弓,腰上拴着条布袋,表情不卑不亢,显然都是镖局里一等一的好手,张小贤也不禁暗暗佩服起龙天泽来。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前往吴家坟。当晚的尸体已经被人收敛,只剩下遍地的血迹,在午后的阳光下显的狰狞而又恐怖。众人至吴家坟改道东行,专挑一些灌木丛生偏僻的地方走。 张小贤背负双手在前面为众人引路,偶有感触不觉低声吟唱起来:“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杨绿远不知道这曲何人所作,唱的是又是谁人,便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不觉想起了保大周八百年江山的姜子牙,接着又想起了诸葛亮,想起了刘伯温…… 张小贤忽然回头问:“从吴家坟的脚印来看,狮虎兽一路向西,却忽然失去了踪影,你说这是为什么?” 杨绿远一愣,反问:“你的意思是狮虎兽又折返往东了?” 张小贤又问:“吴家坟为什么那么偏僻呢?” 杨绿远奇怪:“坟场除了出殡之外谁会来?” 张小贤摇头:“你错了,吴家坟场南边是条大河,西边是片浅滩,浅滩的西岸才有农家,这两个方向交通极为不便,一个地方交通不便才会偏僻。” 杨绿远闻言眼一亮:“张公子所言甚是,狮虎兽的翅膀是假的,它自然无法南下过河,而吴家坟西边的浅滩寸步难行,且没有什么遮掩之物,很容易被附近的村民发现引起恐慌,它更不能前往北方的集镇招摇过市,所以它只能往东,东面有山,且无阻隔,山虽不大却成了最好的藏身之地。” 第25节 这个娘们有点狠 见黑衣人分神,龙天泽立即一跃而上,想一口气将他击杀,谁知黑衣人虽然在咳血,心却明亮的很,抖腕一鞭把龙天泽阻在了丈外;龙天泽行动一滞,杨如是又顺着鞭影杀了上来,黑衣人收鞭不及,情急之下大喝一声,振臂一挥,竟然将鞭子硬生生舞成了根铁杵,击在杨如是的剑上发生一阵刺耳的声响,震的杨如是手中的剑差点飞出去;龙天泽见杨如是危险,立即又扑了上去,顿时三人又打成了一团。 杨绿远心中矛盾之极,既不愿看到龙天泽和杨如是落败,亦不愿两人杀了黑衣人,只是这个黑衣人有旧伤在身,刚刚又中了龙天泽一剑流血不止,现在又弃灵巧不用,选择和两人硬拼,时间一久定然体力不支。 果然,不出二十招黑衣人被杨如是一记重剑震退,一屁股跌坐在棺材上,低头大口地喘息着。 既然胜负已分,龙天泽亦不愿落个趁人之危的话柄,收剑发自内心道:“阁下武功之高实属罕见,敢问师出何门,为何要和龙某过不去?” 黑衣人辛苦地喘着粗气。 龙天泽疑惑:“阁下袭击龙某的镖队,打杀龙某的镖师,重伤龙某的儿子,难道连个解释也没有?龙某并非趁人之危的小人,只要尊驾给个合理的解释,再让龙某瞧清楚棺材里的人与龙威镖局无关,龙某立即离开,绝不与阁下为难。” 黑衣人急喘一口气,道:“我说了,那件事日后自会登门给你一个交代。” 龙天泽也恼了,长剑一亮:“既然如此龙某只好得罪了!” 这时一直观风的张小贤再也忍不住了,道:“龙镖头,你的镖师非他所杀,少镖头也非他所伤。” 龙天泽微一愣,忽然剑指张小贤,咆哮道:“张小贤,原来你和他是一伙的!” 张小贤目瞪口呆! 杨绿远目瞪口呆! 甚至是杨如是也张口结舌地看向张小贤。 这是什么逻辑,这是什么道理?张小贤忽然明白了,龙天泽对自己亦是动了杀机,因为他弄丢了连莲,但是因为杨绿远在,他需要找个理由杀了自己。 不愧是大侠! 这时黑衣人一声闷哼,想是伤势发作了,坐在地上倚着棺木大声地咳嗽着,咳的满地都是血,他忽然下了一个决定,一把推开了棺盖,杨如是和龙天泽立即警觉,不知道棺材里有什么玄机,下意识地退了开来,凝神以待。 黑衣人掀开棺盖之后,随手从地上抓起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抖腕一甩,那黄符竟然自行燃烧起来。 四人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不禁面面相觑。 黑衣人把黄符扔进棺内,棺内忽然跃出一个白衣人,面如金箔,手持长剑,身形轻盈的就像是纸扎一般。这白衣人出棺之后立即扑向杨如是和龙天泽,剑法毫不含糊,如同行云流水,一闪身到了两人身前。 龙天泽和杨如是只感觉毛骨悚然,不敢有半点大意,立即挥剑相迎。这从棺材里跳出来的白衣人的武功却比黑衣人逊色的多,交手数招便被两人合力诛杀。 黑衣人立即又捡了两道符,点燃扔进棺材里,棺材里又跳出两个白衣人,向着龙天泽和杨如是扑杀过去。 杨绿远目瞪口呆。 片刻两名白衣人死了,黑衣人就画符扔进棺内变出四个来,四个死了就变出八个来,龙天泽和杨如是经过轮番大战体力渐渐不支,身上也陆续挂了彩,鲜血淋淋的,黑衣人的喘息声也越来越大了。 眼见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杨绿远再也忍不住了,霍地站了起来,这时一道剑光从他身旁划过,八名白衣人轰然倒地,杨如是和龙天泽也同时中了一剑,跌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谁?剑法如此之快?! 杨绿远骇然,转脸望去,却见一个紫衣女子,提着一只黑色布袋,一脚踏着尸体冷冷地看着众人。 众人不约而同吸了口凉气。 这女子一袭紫衣,骨骼颀长,面蒙黑纱,一抹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双眼如同黑夜的寒星。她扫视一下四周,将布袋扔到了张小贤的面前。她正是前几天把杨绿远和杨如是打的抱头逃窜,不久之前又在闹市从杨如是和龙天泽手里掳走连莲的蓝凤凰。 她一直跟踪在杨绿远和杨如是的后面,然后在落马镇掳走了连莲,又跟踪龙天泽和杨如是来到了这里,只是没想到跟踪张小贤却有了傅雍的下落! 龙天泽三人见到她顿时面如死灰。 张小贤打开布袋不禁火冒三丈,天,不是新年礼品,布袋里装的竟然是力高的头颅!她竟然杀了力高!她究竟以什么理由杀了力高?! 蓝凤凰善解人意道:“他半夜嘀嘀咕咕要杀你,所以我杀了他,不用谢!” 仿佛只是踩死了一只蚂蚁,完全无须在意。 张小贤哭笑不得,她应该就是杀害九叔的元凶了,可是面对这个仇人刚刚组织好的,准备兴师问罪的话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满脸郁闷而又无辜地看着她。自己在离开连家的时候迷倒了断风,带走了连莲,力高作为断风的师兄,无论多老实巴焦面对这种事情也会咬牙切齿,可是她竟然以此为理由杀了力高,还说不用谢,这让他张小贤日后如何向连莲解释,如何向连家解释?现在连如何对杨绿远三人解释都成问题了。 果然,杨绿远三人正向他看过来,尤其是龙天泽,满眼都是怨毒。 张小贤没时间解释,连忙抹抹脸上的灰,专心面对这个强敌,问:“外面的镖师被你杀了?” 蓝凤凰道:“杀了。” 张小贤怒不可遏,:“谁让你杀的?贱人,你是鸟蛋孵出来的还是吃蛇奶长大的?哼,你就是一泡屎……” 剑光一闪,张小贤眼际的一缕头发飘落了下来。 张小贤扔掉手里的头颅,不气了,笑容可掬道:“你这是想告诉我你能杀了我对吗?这一点不用证明,连一条狮子和老虎生下来的杂种也能取我小命,可惜我到现在也没有死,你是不是很失望?失望不要紧,因为你会慢慢绝望的,因为我来到这个世间就注定有很多人倒霉,尤其是你,我会让你绝望到羡慕一只鸡。” 他的语气宛转动听,好像在夸赞别人似的。 蓝凤凰不理他。 张小贤见她不说话,一副恍然大悟:“我懂了,你们京里的高手除了卑躬屈膝给主子下跪其它什么也不会,你们是一群听话的狗。” 蓝凤凰的眼神更冷了,转身走向杨绿远三人。 杨绿远腋下中了一鞭,腿被狮虎兽咬伤,虽然经过杨如是包扎性命无碍,但是失血过多,若非内力深厚早就昏迷不醒了;而杨如是和龙天泽两人武功本就远逊蓝凤凰,此时已经打斗半晌,多处受伤,又中了蓝凤凰一剑,连马都扎不稳了,此时见她寻来,刚刚建立起来的豪情万丈荡然无存,甚至连挣扎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了,缩在角落低头认怂。 张小贤一个大步拦在前面,喝道:“站住!” 蓝凤凰停步,看他。 杨绿远绝望道:“张公子,我兄弟两人一生都在刀尖上讨生活,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心中还有一件事放不下来。” 张小贤知道他是心有不甘,因为棺材里的人很可能就是他苦苦寻找的傅国公后人傅雍,蓝凤凰身为京中高手此时出现,只怕是回天乏力凶多吉少。 杨如是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张小贤心情不美好了:“嗨,你俩好端端的叹气做什么?我不是还没死吗?” 杨如是的叹息更长了,心道,你这根神棍,丝毫不懂武功,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你也能画符变出几个人来,杀了这紫衣人? 张小贤觉得龙天泽过于心计,对自己又动了杀机,而杨如是过于愚蠢,过于刚愎,这两人死了倒算替大明节能减排,但杨绿远重情重义,为人又极为和善,死了未免有点可惜,看紫衣女子的神情杀不杀这三人根本就不在计划,她根本就是为了傅雍而来,以黑衣人刚才的反应,傅雍必在这棺木下面的地洞之中,只是该如何救呢?如果在她眼皮底下救走傅雍,她回去会不会迁怒连莲…… 他来不及多想,拦上前明知故问:“你又想杀人了?” 蓝凤凰不说话,徐徐亮起了剑。 张小贤伸手格开她的剑,温柔道:“女孩子种种花,做做针线活多好?整天舞刀弄剑会嫁不出去的!” 仿佛刚刚那些神听神跳楼,佛听佛摇头的话完全不是出自他之口。 蓝凤凰把剑又亮了起来。 张小贤叹一口气,就像在和老朋友商量中午吃什么似的,娓娓道:“他们是我的朋友,你杀了他们谁保护我呢?现在到处乱哄哄的,是个人都扛着把剑乱砍,我不懂武功走来走去很危险的,说不准一不留神就被人砍死了,难道你要亲自保护我?你已经抓了我的丫环,现在何不放了他们做个顺水人情?就算你肯保护我,要我整天对着你这种不解风情的女人,我做事还有什么热情?如果我没有了热情办起事情来也就狗屁不是了,那么谁来替你揭开白石江的秘密?” 他想,九叔是白石江战役之后归田的,她率领一众高手追杀九叔,很可能和这白石江有关系,于是他决定搏上一搏。 果然,蓝凤凰闻言眼神一亮:“所以我替你杀了力高!” 她这是在沾沾自喜?敢情她以为杀了力高,是做了一件有益江山,有益社稷,应该著书立传加以表彰的事。 张小贤内心是崩溃的。 果然,蓝凤凰放弃了杀杨绿远三人,转身走向那口漆黑的棺材。 已经奄奄一息的黑衣人见她走来心急如焚,立即强撑起身靠着棺木坐了起来,抓起地上的黄符准备往棺木里扔,谁知黄符刚刚离手,忽然剑光一闪,双手齐肘而断,顿时一声惨叫昏死了过去。 张小贤不觉吸了一口凉气,这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狂。 愤慨之际蓝凤凰一脚踢飞黑衣人,剑光过处棺木应声而碎,却见棺材底部有个洞,大小刚好可以供人出入,黑漆漆的不知道有多深。她抖腕向洞里打出一枚蝴蝶状飞针,洞里传出一声惨叫。 接着洞里陆续跳出十几个白衣人,她剑术超绝,每跳出来一个她便眼也不眨一剑格杀,然后又安静地等待第二个。 她气定神闲一连杀了十几个人,连呼吸和站姿似乎都没有调整过。杨绿远、杨如是和龙天泽一生草莽,却也从未见过如此杀人如麻的女人,直感觉头皮发麻,偏偏又无能为力,只得闭上眼睛不去看。 张小贤心急如焚,可是又爱莫能助,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走到蓝凤凰的身后,拉拉她的衣角:“喂,你是公牛生的吗?” “啪!” 挨了一记耳光,整个人飞了出去。张小贤爬起来摸摸又红又肿的脸,也不生气,又走上前,爬过尸体忽然纵身从洞口跳了下去。紫衣不防他有此举措,惊愕之际跟着跳了下去。 洞穴不深,想是经常有人出入所以四壁光滑无比,洞内漆黑一片,张小贤落地便摔了个人仰马翻,接着便听到黑暗中有人喝问:“谁?!” 张小贤犹未答话便感觉有人跟了下来。杨绿远身负重伤,杨如是和龙天泽巴不得自己死,那紫衣狂魔守在洞口,如此下来的一定是那紫衣狂魔!黑暗中他从怀里掏出匕首便刺,谁知蓝凤凰仿佛看到他似的,还未落地便伸手扣住了他的脉门,还阴沉沉道:“我不杀你,但是可以砍你十剑八剑,也可以把那个姑娘弄成残废。” 张小贤忙扔掉匕首,人却趁势撞进了她的怀里,直感觉又香又软,正准备大展拳脚给她添些麻烦暗处有人扑了过来,蓝凤凰担心他再趁乱骤施暗手,一抖腕将他掀翻在地,然后踏在他的背上应敌。 这也能叫女人?生出来的孩子不是三头六臂就是八个脑袋! 刹那间张小贤把肺给气炸了,拔出匕首刚想砍她的脚便听到一声惨叫,吓的忙把手又收了回去,接着不远处传来了重重的落地声。蓝凤凰一击得手之后侧耳略略聆听,从他身上跳了下来,顺着地道向前摸去。 张小贤惟恐她继续滥杀无辜,连忙爬起来跟上去,边摸出火折点亮给洞内的人示警,蓝凤凰一但见光大为恼怒,头也不回,挥袖将火打灭,眼前一黑,接着便感觉后背一凉中了张小贤一刀。她顿时恼羞成怒,不待转身向后一脚把张小贤给踢飞了出去。 她受过残酷无比的训练,眼睛在黑暗中只需片刻便可适应,即使蒙上眼睛也可以听声辩位,只是想不到张小贤会忽然生火暴露位置,她拂袖将火吹灭,灯一亮一灭,双眼不能立即适应,她又要专心应付前面的敌人,张小贤就趁这个机会扎了她一刀。 她也不把背上的匕首拔掉,冷冷道:“我回去就砍了那姑娘的双腿!” 张小贤被她一腿踢的五脏六腑全挪了位,坐在地上咳了一口血,辛苦道:“砍吧砍吧,你伤了她一根汗毛我就自杀,我让你永远也不知道白石江的秘密。” 蓝凤凰没想到他这么无赖,顿时没辄了。 第30节 好人是用来怀疑的 马房之后,草垛之间,一个身着粗布长袄,蓬头垢面的男子正蹲在地上切马草,他听到脚步头也不回,只是专心地拉动铡刀。

仿佛他是那铁面包拯,铡的都是那狗官的头颅!

张小贤看得出,他不是真瘸,因为他蹲在地上的这个姿势,双腿需要用上同样的力道,一个真正的瘸子无意间是做不出来的。

张小贤还看得出,他做事的时候带着一种情绪,那该是不甘,或者是愤怒,这是一个马夫不该有的,真正的马夫听说官差来了也绝不敢不理不睬。

马太岁见张小贤撇嘴,以为他不高兴,没好气地骂道:“死瘸子,还不把头抬起来给差爷瞧瞧,哼,糟蹋了一张人的脸!”

男人停手,徐徐站起身来。

张小贤只感觉眼前一亮。

这马夫和被蓝音掳走的那个如出同胞,生的相貌堂堂,眉宇之间却多了一种气质,那该是一个无敌悍将该俱备的,威武、彪悍,即使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依然不能将他的气质尽悉掩盖,双眼中却又多了一缕无可奈何,和隐隐绝望。

这不是颖国公傅友德的大公子傅雍,还能是谁!

张小贤拍手道:“不错不错,玉树林风胜潘安,一朵梨花压海棠,真是个养马的好料子!”

马太岁惋惜道:“可惜是个瘸子。”

“啪!”

一大包银子丢了出去,张小贤感慨道:“好啊,瘸子好啊,不东跑西窜,做事安心,更不用担心我的小甜甜跟他私奔,去,牵匹马来,其它的好好侍弄,明儿我差人来骑。”

马太岁闻言喜上眉梢,生怕张小贤后悔,忙不迭地吩咐下人去牵马。

傅雍小声道:“爷……”

张小贤惟恐他说出些不中听的话,打断道:“爷相中你了,以后你就跟着爷吃香的,喝辣的,谁要是欺负你,你就报爷的名号。”

四周一片哗然,那分明就是一堆羡慕嫉妒恨。

傅雍现在落难在外,最不愿见到官府的人了,但是又不方便拒绝,只得小声解释:“爷,小人是个瘸子,恐怕……”

马太岁闻言差点把他的牙打掉。

张小贤笑:“我又不是骑你,你紧张什么?只要你养的马不瘸就行了,记得我汴梁的一个兄弟好像说过,你别瞧不起瘸子啊,遇到事人家比你跑的快,为什么?人家有三条腿啊,哈哈哈……”

四周笑倒一片。

傅雍似有感触,身体一震,忙低下头来掩饰。

张小贤惟恐他不理解,又别有深意道:“说起我的那个兄弟啊,最喜欢和禽兽打交道了,还喜欢弄些畜牲杂交乱伦,比如什么猫和狗啊,羊和猪啊,一点也不考虑畜牲的感受,咳,前阵子汴梁出现了一只怪兽,咬死了许多人,他还被当作嫌疑犯抓去关了十几天,直到龙威镖局抓到了那只怪兽才被放出来,哈,活该!”

狮虎兽一案已经传的家喻户晓,可傅雍还是吃了一惊,因为那个骑着狮虎兽到处行凶的正是他傅家的家将。

张小贤见他神色闪忽,担心他仍然怀有戒心不肯随自己走,骂道:“你这厮,还不去牵马,难道真要爷骑你?!”

他骂完便是一拳,顺手把一块玉佩塞到傅雍的怀里。

这玉佩是狮虎兽主人的信物,果然傅雍借捂胸之际一摸,踉跄退后三步,色变道:“是,是,小的这就去牵马。”

张小贤满意地点点头,又耍了一会官腔,这才领着傅雍心满意足离开。路上怕惹眼,傅雍不敢和他并肩而行,远远地跟在后面。

张小贤不敢再回集镇,顺着小道向北,直到路上行人稀少起来,才回头道:“你不要盯着我的屁股胡思乱想,我这身衣服是在济南城抢来的,如果这里的官兵不是猪脑袋,应该已经追查到刘家宅了,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傅雍闻言拍马追赶上来。

报仇是一件枯燥无味的事情,你顺便去找个人,全当是路上调剂调剂。想起老头子的话,张小贤惟有苦笑。

人是找到了,一个零件也没有伤损,可是现在外面乱哄哄的,是个人都提着把刀乱砍,该把这包调味剂放到哪里才不被贼惦记?

傅雍追上来抱拳道:“还没请教公子的大名?”

张小贤被打断心思,接着便听到了“公子”这个称谓,再接着便想起了连莲,立即暴走:“什么大名小名的?我叫张小贤,你傅家的那个驯兽师我见过,他给了我一块玉佩,让我来刘家宅找你。”

傅雍闻言顿时紧张起来。

张小贤没好气道:“他死了。”

傅雍双眼立即红了。

张小贤感觉自己语气重了,傅家也算是开国柱石,现在家破人亡还是蛮值得同情的,于是缓了缓语气解释:“他为了引开朝廷的注意力,给你做了一个替身,然后骑着狮虎兽从卫辉杀到洛阳,又从洛阳杀到汴梁,不分青红皂白,横七竖八的,一路上就这么杀啊杀啊,杀的血流成河,最终成功地弄死了自己。”

傅雍悲声问:“他是怎么死的?!”

张小贤把捉拿狮虎兽的情景扼要说了一遍。

傅雍沉默了,半晌幽幽道:“张兄弟有所不知,我傅家帐下有赵岳楚林四兄弟,后来我领兵在外他们就跟了我,我尊他们为长辈,也视他们为兄弟,家父遇害时我本打算回京面圣,可他们都竭力劝我暂避风头,为此还大大出手,岳二哥为我拦截追兵时身中二十多箭死了,被当作逆党悬挂城门示众,我带家人一路北上,为了掩人耳目经过黄浦江时便散布消息沉了船,谁知刚过江又遭到了卫队围捕,妻儿老小全部遇害,赵大哥为了掩护我突围被擒,被极刑处死了,楚三哥身负重伤,林四哥原名林子龙,本是山中的寨王,为人足智多谋,四兄弟中武功也是最高,擅长驯兽,还培育出了狮虎兽,自从我出事之后他就秘密招来以前寨中的兄弟一路上以死相护,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他哽咽了。

虽然这个林老四行事极端,枉杀了许多人,可张小贤还是被感动了一把,这样的家将谁不想来一打呢?当下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想开点才好,否则他们就白死了。”

可是傅雍想不开。

短短数日,一个当朝名将,一个名满天下的国公府烟消云散,却没有人去缅怀,因为他们是罪人,而他作为惟一的幸存者,却无法报仇雪恨,也无法为傅家正名,只能四处流亡。

张小贤见他连骑马也有些踉跄,叹息道:“在捉拿狮虎兽的时候我猜想这个驯兽师就是你傅家的人,可是我救不了他,因为暗影的人追到了那里,唉,傅公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要保重才是。”

傅雍有些悲怆:“傅家为了大明是鞠躬尽萃,可是如今大明纵横千里为什么没有傅家的容身之所呢?”

张小贤同情道:“傅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不清楚,但是暗影对于抓捕你非常热衷,绝非要杀了你这么简单,在汴梁她们抓了你的替身后就迫不及待走了,我猜想他们想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

傅雍愕然:“我一个钦犯能有什么?”

张小贤提醒他:“你仔细想想,比如以前行军打仗时留下了什么宝藏,或者是刺探到了极为重要的情报,再或者得到什么极为重要的证据之类,总而言之是与皇上,朝中大员或者与暗影本身密切相关,一定有,既然傅家已经倒下了,没有特殊原因暗影绝对不会对你这么感兴趣。”

傅雍不觉思索起来。

张小贤忽然想起了冯胜,那个年老多情的将军,心有些悲壮,他满脸血光,这趟回京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记得冯胜曾问,九叔的仇该怎么报,自己当时想,既然皇上残暴肆杀,那就帮大明换个皇帝吧。

可是当时却没敢说,因为当时面对的是和傅家一样的开国柱石。

想到这些有点惆怅:“我本不应该来找你的,他们抓了你的替身,只需过些时日就会风平浪静,但是冯胜老将军托我一定要找到你,没有亲眼见到你我心里始终有些不踏实。”

傅雍心中一暖:“冯老将军?冯胜?”

张小贤取出冯胜的令牌给他过目,道:“老将军惟恐你出了差池,带着两个家将微服离京到河南一带找你,不巧遇到了暗影,两个家将都受了伤,还被卫队连番追杀,后来被我劝回京了。”

傅雍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担心道:“朱标太子病逝之后皇太孙入主东宫,皇太孙年纪尚轻,皇上惟恐他将来把握不住朝政,所以对朝中重臣疑神疑鬼,竭力打压,冯老将军作为开国元勋,当朝名将,皇上正苦于没有借口打压他,如果让暗影的人识破了他的身份,参他私自离京就糟了……”

他话没有说完。

他是聪明人,他知道傅家是怎么倒下的,他可以看到一切因果,只是他没有勇气去反驳命运的安排,他只能愤怒、悲怆、绝望、颓废,无休止地颓废下去。

张小贤在心里暗暗发誓。

如果已经远离朝堂不问政事的冯胜也这样胡里胡涂死了,那就真的应该帮大明王朝换个仁爱一点的皇帝了。

两人边走边聊,天黑时找了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庙落足。

入冬之后,北方的夜冷的很。张小贤又饿又冷,可是不会捕兽打猎,傅雍又如同行尸走肉,只得骂骂咧咧去外面捡些柴火取暖。

外面弯月如钩。

他抱着柴火刚回到庙门口,忽然一柄冰冷的弯刀递到了脖子下,他心底一凉,正准备说话,却听傅雍道:“楚三哥,是自己人。”

“锃”,弯刀入鞘,一道黑影到了身前,张小贤定神一看,却见是马场的刘管家,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楚老三抱拳道:“对不起,楚淮冒昧了。”

张小贤扔掉怀里的柴骂道:“我真浑蛋,一个普通的管家遇到我这个财神爷洒银子怎么会不跟在屁股后面拼命讨好?唉,我今天是怎么了?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我被鬼遮眼了!”

傅雍安慰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张公子不要太介意。”

张小贤犹在自责。

失足不可怕,一失足成千古恨才可怕。最近确实太在意这个傅公子了,甚至超过了连莲,所以行事毛躁的很。

傅雍又安慰:“楚三哥以前在军中是专门负责刺探情报的,经常化妆成各式各样的人,所以张公子看走了眼不奇怪。”

张小贤闻言不高兴了:“你是信不过我,所以在沿途留下了暗记,让楚老三一路尾随,如果我动机不良楚老三就一刀结果了我,对吧?”

小心谨慎是件好事,但也是件伤人利器。

楚淮也感觉过分了,替傅雍打圆场:“少主不是怀疑你,而是担心官府的人,张公子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一个假捕快到马场带走了一个人意味着什么,所以才要我随在后面。”

张小贤见他一副神气,心道,早知道你是傅家的人,在马场的时候就把你报废了,落井下石谁不会?当下不屑道:“这么说楚三侠早就看出我是假捕快了,而且已经替我把那个又大又深的漏洞补上了?”

楚淮道:“既然少主心甘情愿跟你走,你自然不是捕快,你们刚走几个官差就追查到了马场,所以你的漏洞我没有来得及补,我只是假装出言顶撞,气的官差大大出手,我是假装被打断了腿,被马太岁赶出马场的。”

张小贤服气道:“楚三侠真乃孔明复生,这招金蝉脱壳要做到让官府毫不怀疑也不容易吧?我在济南抢了捕快的衣服,官差能够在这么短时间追查到马场,绝不是一群傻瓜,楚三侠不要把这个洞越补越大才好!”

楚淮说不过他,便不理他。

楚淮像个在寒夜里打更的更夫,又矮又瘦,畏畏缩缩的,仿佛上茅房也可能掉下去似的,却是精明能干,还擅长打猎,去破庙四周查看一圈,还抓了两只眉清目秀的野鸡回来,

三人边烤肉边说话,不知不觉话题便落到了张小贤的身上,张小贤知道两人对自己仍然怀有戒心,便满心不爽把自己的身世略略说了一遍。

好人,自古以来都是需要证据的。

可是楚淮听完满脸都是问号。大明王朝昔日攻城掠地,年年征战,伤残归田的将士不计其数,无家可归的孤儿满街都是,可是作为皇家暗卫为什么要杀他的九叔,抓走他的连姑娘?

傅雍也不相信,道:“以前的锦衣卫所属镇抚司分南北两部,南镇抚司理全国之刑狱,北镇抚司及诏狱,直接取旨行事,用刑尤为残酷,相比起来暗影虽然不及以前的锦衣卫司权,但是却更为神秘,更为手段,张公子能够屡次脱险实在是匪夷所思,不知道暗影为什么杀害你九叔,掳拐你家小姐?”

张小贤道:“这也是我来见少将军的原因之一,傅家遇难以后,暗影对少将军穷追不舍,同一时间他们还杀了我九叔,这可以解释是巧合;但是我九叔当年是白石江战役后归的田,而傅老将军却正是白石江战役的统率,这还可能是巧合;但是前几天在抓捕狮虎兽的时候,暗影本打算杀了我,我说如果我死了,谁来解开白石江的秘密,暗影听了立即放了我,这三点加起来还是巧合吗?”

老头子千里迢迢送来这包调味剂,绝对不是为了制造一个巧合。

楚淮思索道:“太过巧合了。”

张小贤撇嘴:“从头到尾这根本就是一件事。”

傅雍点头道:“张兄弟的话不无道理,只是我虽然是一军之帅,出生将门,但是我长年在外,对家父和对朝廷内部的事知之甚少,当年的白石江战役我因为领兵在外所以并未参加,事后家父也绝少提及,所以对于白石江战役我知道的只怕还没有张公子知道的多。”

线索到这里忽然断了。

张小贤心有不甘,又道:“傅家落难,少将军孤身逃了出来,按理说追捕你是大理寺,或者各分巡道,各地府衙捕快的事情,暗影作为皇家暗卫,有数不清的朝臣需要监视,却咬着你一个已经定罪的人不放,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傅雍皱眉道:“我也正百思不得其解。”

张小贤翻了个白眼,看样子,他是仍然不相信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