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病弱摄政王只想追夫》 第一章 、我就是想他了 第一章 、我就是想他了 春寒料峭。 天气才将暖和了几日,可昨儿刮了一夜的北风,今儿早起一瞧整个京城便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日头一照直晃人眼睛。 双喜接过府里下人送来的鹤氅给自家主子披上,“王爷,奴才打听过了,镇远大将军今儿恐怕得午后才能进城呢,现下才是晌午,您身子刚好了些,何必这个时候就来等,况” 后面的话他可没胆子继续往下说。 今上突发恶疾,太子又年幼,皇上临终前将他家主子宣进宫里,封为摄政王,辅助太子直至成年。 双喜不明白,他家主子自小体弱多病,这么些年也只是个闲散王爷罢了,并不得皇上青眼,何以京中那么多皇亲国戚,独独让他家主子来当什么劳什子摄政王呢? 摄政王? 听起来倒是挺威风的,可细一想那可不就是个老妈子嘛,费心费力的事多了去了,他家主子的身体哪里吃得消? 他虽心焦如焚,可到底也只是个下人。 除了尽心尽力照顾好主子外,再多的也管不了了。 前几日倒春寒,他家主子一时贪凉,一不小心就病了,卧床养了几日也不见好,今儿一大早好容易有了些精神,又着急忙慌的要来城门口迎人。 这个镇远大将军,他是知道的,名叫丁弃,是老镇远大将军领养回来的,老镇远大将军去了之后,丁弃远赴边疆,一待就是五年,其间屡立战功,皇上便破格许他承袭了镇远大将军的头衔。 双喜是知道此人的。 哼。 不过是个只会舞刀弄枪的武人罢了,粗鲁,无礼。哪里像他家王爷光风霁月,光站在那儿就如诗如画,他看向了一旁的徐知忌。 男人的脸埋在一圈墨狐的绒毛里,愈发显得脸小而精致。 一双桃花眼盯着远处的官道出神,眸如点漆,灿若星辰,双喜有一瞬间的恍惚,仿若看着了仙人似的,他收回目光,嘟囔着道:“王爷,那姓丁的素来跟咱们不对付,您还亲自来迎他做什么?” 双喜一脸的不高兴,他想自家主子莫不是前几日高烧把脑子给烧糊涂了吧,不然怎么会在这大冷天的出来迎接这么个讨厌的人呢? “我就是想他了!” 幽幽弱弱的声音很快就被风吹散了,双喜还以为自己耳背听错了,惊诧的反问了一句,连音调都高了几分。 “啥?您说个啥呢?” 他一激动,家乡话都蹦了出来。 徐知忌并不看他,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官道尽头,他等的人快来了吧。 丁弃。 他低声念着他的名字,口中苦涩,像是含着黄莲。前世他惨死在金殿外,被万箭穿心而亡,整个京城无人敢替他说一句话,唯独丁弃冒着被杀头的危险给他收尸。 他飘荡在皇宫的上空,看着男人穿着薄甲,手持长剑踏过无数尸体,踩过黏腻的鲜血,一步一步走到他的尸体面前,将他身上的箭一一拔出。 然后抱着他的尸体往外走去,步伐坚定,背影坚实。 “朕是皇帝,朕命令你立刻放下逆贼的尸体,否则朕灭你九族” “丁弃,你是想反吗?” “来人啊,杀了他” 男人没有理身后的叫嚣,在宫门口前停下了脚步。 “我本就是孤儿,皇上要杀就杀。”说完就继续往宫外走去。 第二章 、扑进他怀里 第二章 、扑进他怀里 午后。 一行骑着战马的人自官道尽头疾驰而来,路上的行人皆下意识的往两边躲去,只瞧那马儿的体格便知不是京郊附近马场里所养的。 这些黑马膘肥体健,肌肉发达,一看便不是凡品。 而骑马的人更非常人,这些人身姿挺拔,面容冷肃,每个人的身上都透着一股子杀伐气息,让人望而生畏,其中以领头之人的体格最是健硕,端坐在马背上的身姿犹如一座山,周身散发着森冷的寒意。 远远的看见高耸入云的城墙,丁弃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五年前老镇远大将军,也就是收养他的义父因病去世,恰逢边地大乱,朝廷一时无可用之人,皇上怒极,直接下了旨意让将军府派一个率兵之人,前去平乱。 老将军新丧,阖府中人沉浸在悲痛之中,竟然一时没了主意,眼看着就要到圣旨规定的日期了,丁弃除了丧服,换上了一身薄甲,前去跟老太太请命。 “老太太,我身上流的虽不是丁家的血,可义父救我于垂死之际,这些年又养在身边悉心教导,于我有再造之恩,我丁弃生是丁家的人,死是丁家的鬼,我愿前往边关,不平定叛乱,绝不归京。” 他一字一句说的铿锵有力,老太太抹着眼泪亲自将他扶了起来,“好孩子,你义父没白疼你啊” 这一去便是五年,再次回来已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先帝驾崩,太子即位,还多了位摄政王。 他面容沉寂的盯着城门的方向看去,目光所及,依稀瞧见城门口的桥上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人,他立在栏杆的边上,身子微微斜着,身材单薄的跟护城河边的细柳似的。 一旁的副将魏铭轻夹马腹到了他跟前,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口气,“京城果然不一样啊,都开春了,你瞧瞧那人还穿着貂裘,裹着大氅,连出门还要捧着手炉,我敢打赌咱们边地的女人一只手都能把那人给提溜起来。” 丁弃面无表情,呵斥了一句。 “管好你的嘴,再有下次滚回边地去。” 说话间有人急急的跑了过来。 双喜小跑着到丁弃的马前,微微喘息道:“将军,我家王爷在桥那等着呢,您快些过去吧。” 丁弃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持鞭。 “你家王爷?” 双喜笑着看了他一眼,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模样,“我家王爷就是从前的瑞王,现而今的摄政王。” 丁弃眉头微皱,他素来跟京城里的人并无交集,这人巴巴的跑来等他做什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不觉全身紧绷了起来,仿佛即将要面对的是豺狼虎豹一般。 可不是嘛。 那些个酸儒文人最是一肚子坏水,还是待在边地清静,天大地大,他最大,心情不好的时候还可以带兵去虐一虐那些蛮夷们。 可回了京,他不得不提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小心应对。 等到了近前,他才看清了男人的面容,男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清瘦,一张脸巴掌大小,唇色浅浅,犹如早樱,只那双眼睛 丁弃有些拿不准。 男人的眼睛是好看的,漂亮的,只是眼睛里含了太多的情绪。 惊喜?懊悔?感激?含情? 他带着疑惑翻身下马,双脚刚落地,就有一股淡淡的松竹味道扑鼻而来,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扑进了他的怀中。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了,丁弃愣在了原地,任由男人抱着。 “你回来啦。”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10-20 第十一章 、任何事都没他重要 丁弃从瑞王府出来后,额上冒了汗珠子。 魏铭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裹着袄子缩着脖子的过路行人,没头没脑的问了句,“将军,今天也不热啊?” 丁弃没理他,闷着头往前走。 他娘的。 他第一次持刀杀人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那个时候他在老将军身边已经待了几年,身子骨早已长成男人模样,膀阔腰圆,肌肉横错,加上他练功刻苦,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 那个时候他躺在床上,日日都想着老将军带他去战场厮杀,甚至梦里都是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场景。 总有一日,他要这世上所有人看到他丁弃。 他丁弃不是个没人要,没人疼的人。 老将军听了他的请求只是轻笑一声,领着他去菜市口看行刑,回来的路上他脸色惨白,胃里直翻着酸水。 真正杀人,是他随着老将军去京郊剿匪。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战场的模样,很乱,到处都是喊叫声,呼喝声,讨饶声,哀嚎声,口鼻间都是血腥味,断肢到处乱飞,就在他恍神的瞬间,有个装死的强盗从地上爬了起来,利刃直取他的腹部。 若是被刺中,不死也得脱层皮。 好在老将军及时赶到,握着他的手,将他手中的长剑狠狠的刺进了那强盗的体内。 “噗!” 声音很轻,但又像是钟鼓一样,振聋发聩,就这样他杀了第一个人。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做噩梦。 梦到那个口吐血沫,眼睛圆睁的强盗,再后来 他就习惯了。 习惯了战场上的厮杀,习惯了边地的一切。 可刚才徐知忌明明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对着他笑,喂他吃了一颗丹药,给他包扎伤口,然后他脑海里又浮现男人半蹲在他腿边,嘟着唇轻轻的对着他的伤口吹气。 他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一旁的魏铭丝毫没察觉出他的异样,自顾自的道:“将军,明儿皇上召你进宫议事,恐怕不能陪老太太去法源寺上香了。” 丁弃“嗯”了一声。 “知道了。” 瑞王府。 暗牢里,徐知忌手里把玩着那根差一点要了他性命的箭,箭头泛着寒光,一看就是用极好的寒铁铸就而成的,他用指腹轻轻刮着箭头,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尸体。 双喜将尸体肩头的衣裳扒开,露出一个奇特的纹身。 徐知忌冷笑,“如果你去刺杀别人,会让刺杀之人留下王府的标记吗?” 双喜摇头。 “那怎么会?除非那人没长脑子。” 徐知忌将手中的箭扔了出去,箭头插地,箭尾颤了颤,“这可是削铁如泥的好东西呢,这样好的寒铁也就极北才会出的吧,你去查一查这寒铁到了何人手中。” 双喜应了是,又问。 “这人在府中潜伏多日,王爷为何不让奴才一早将其拿下?” 想起慌乱而逃的丁弃,徐知忌面色瞬间柔了下来,连笑里都含着温柔,“这个鱼饵还算有点用处,不枉我多留他几日性命。” 双喜不知道房中发生的事,挠了挠后脑勺。 他家王爷真是越来越高深莫测了。 不过这几日他发现个现象,只要一提到镇远大将军,王爷就高兴,他想起一事,忙禀告道:“明儿一早将军府的丁老太太会去京郊的法源寺上香祈福。” “明儿天气好,本王也想去郊外踏青赏春。” 徐知忌的话音刚落,双喜就道:“可是王爷您已经有好几日没去宫里了,这折子也还没看完奴才怕皇上怪罪下来” 徐知忌睨了他一眼。 “任何事都没他重要。” 第十二章 、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不能欺负他 倒春寒一过,天气忽的就和暖了起来。 法源寺位于京郊朝雾山上,因景色秀美,求签问卦灵验无比,是以京中的小姐夫人们都爱来这里上香祈福。 丁老太太一早便出发了,先是在大殿叩头祈福,又添了足足的香油钱,这会子正在后山的客房里小憩,客房环境清幽,角落里一株桃花开的正好,桃枝遒劲弯曲,延伸出院墙外,粉粉的花朵点缀其间。 屋子里没有旁人,丁老太太跪在蒲团上,手里持着佛珠,闭目念诵着经文。 “吱呀!” 刺耳的开门声打断了她念经的节奏,丁老太太眉头微皱,她诵经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这一点跟着她的人都是知道的。 “本王听说法源寺的佛格外的灵验,只是不知佛祖会不会庇佑那些做错事的人。” 是男人的声音,声音里带着一抹玩味。 丁老太太起身看了过去,只见男人穿着一袭月白衣裳,踩着门口透进来的春光一步一步朝着她走了过来,她已经许久不在外头走动了,可但从男人的穿着气度,也晓得来人身份贵重。 况他还自称本王。 可如今先帝新丧,诸位王爷都在京中吊唁,具体是哪位,她猜不着。 徐知忌自顾自的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是今年的新茶,茶香清冽,回味甘甜,见丁老太太神色如常,既不喊人,又不说话。 “本王今日冒昧前来,是为了一个人,只要老太太您不为难他,其他的一切好说。” “谁?” 丁老太太开了口,眼前的年轻人一进来就自说自话,弄的她是云遮雾绕。 “丁弃。” 徐知忌收起玩笑之色,“他是你们家收养的孩子,你们丁家,确切来说是已经去世的老将军于他有恩情,至于你嘛,本王不要求你对待他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但是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不能欺负他,一丁点都不行。” 男人容颜昳丽,即便说了威胁的话,可唇角却是翘着的,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威慑力。 “王爷未免管的也太宽了,连老身的家事都要管。” 一提到丁弃,丁老太太心里就窝火,她给他们老丁家生了四个孩子,奈何老将军一个都不喜欢,唯独对这个领养回来的丁弃另眼相看,甚至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徐知忌脸上笑意敛去,目光直直的盯在了丁老太太身上,“老太太不用担心,不过一个徒有空架子的将军府罢了,本王捏死你们就想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老太太若是不信,大可以试试。” 男人目光幽幽,丁老太太觉得自己的后背像是有一条毒蛇爬过,黏黏腻腻,耳后似乎还有吐信的嘶嘶声。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徐知忌轻哼一声,“丁弃好,你们丁家就还有存在的必要,丁弃要是伤心了,那么一切让他伤心的人和事都没必要再出现在这世上了。” 丁老太太活了这么大,一直被人敬着,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她还有诰命在身,况天下之大,再大也逃不过个理字,真闹开了,她也不一定会吃亏。 徐知忌的眸子微微眯起,眼睛里的光似乎将眼前之人看个通透。 他踱步至香案前,看着几案上的那尊白玉观音,缓声道,“本王记得老将军戎马一生,在家的时间并不长,老太太生小儿子的时候已经年逾三十” “你”话还没说完,就被丁老太太的尖叫声给打断了,她像是见了鬼一样,后退了好几步,扶着桌角才勉强站稳了身形,“你你是谁?” “徐知忌。” 临走的时候,徐知忌不忘叮嘱她,“老太太是聪明人,知道事情一旦闹开,丁家将会面临什么?你也别想着本王会投鼠忌器,丁弃他有军功在身,又不是真正的丁家人,况计算真的被连累了,他还有我,至于你们丁家嘛,大约是要遗臭万年的” 人已经走了很远了,丁老太太才回过神来。 徐是国姓。 徐知忌是谁? 瑞王徐知忌,如今的摄政王。 可丁弃那个野种什么时候跟他勾搭上了? 难道? 思及此,丁老太太理了理衣裳,面色恢复如常。 第十三章 、不熟 养居殿。 鎏金兽首的铜炉里飘着袅袅的烟,犹记得第一次进宫时,他紧紧的跟在丁老将军的身后,全身僵硬紧绷,险些连路都不会走了,掌心不住的冒汗,于是便不停的蹭着裤腿。 丁老将军看了他一眼,“皇上也是人,同样的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瞧你那点出息。” 这话并没有让他好过,反而更紧张了。 他全程只盯着丁老将军,生怕哪一步做错了,惹别人笑话,让皇上动怒,他只低着头,耳边是义父跟皇上对答的话语声,铿锵有力,不卑不亢。 男人的脊背笔直,恭敬里透着顶天立地的气概。 跪安的时候,他偷偷的瞄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只是极快的一眼,男人面目威严,蓄着胡须,果然是同他们一样,是个人,并非神。 只这一次御座上换成了个黄口小儿。 承平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打量着候在一旁的丁弃,男人身体健硕,体型高大,光站在那儿就很难让人不注意,他站的笔直,下巴微微低着,神情肃穆。 “让爱卿久等了。” 丁弃道了不敢。 承平帝又道:“先帝信你,朕自然也信你。如今京中局势多变,朕身边一直没有得力之人,还好爱卿你回来了。”明明是小孩的声音,却故作深沉说着大人的话,丁弃总觉得有些别扭。 他拱手,“单凭皇上差遣。” 承平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朕想将京中的防卫交给你,唯有交给你朕才放心。” 丁弃愣了一下,然后跪下谢恩。 “末将领命。” 承平帝示意一旁的大太监康清源将虎符令牌送了过去,“朕便将自己和整个大渝的未来都交给将军了。” 丁弃双手接过令牌。 “定不辱命,誓死保护皇上,护卫大渝。” 声音顿挫有力,让人听了就很有安全感。 承平帝脸上笑意更浓,道了平身,“朕听闻前几日|你去瑞王叔那儿了,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弃愣了一下。 第一反应,是个美人,比女人还美还弱的美人。 “末将才刚回京,跟摄政王只有数面之缘,实在不知王爷是何种性情之人。”这话说的半真半假,他虽为武人,却不是傻子。 那日去瑞王府,瞧府中的设计布置俨然暗含了五行八卦之术,若是不精通此道只怕进去就得迷路,况徐知忌一个多病的王爷,能在京中活到今日,还得先帝临终托孤,成了摄政王。 肯定不是个简单的人。 承平帝也不为难他,笑了笑。 “你和瑞王叔都是朕的肱股之臣,朕的江山还得靠你二人相助才能长治久安。” 将军府,寿安堂。 丁庚武一进来就随手拿了颗果子塞进嘴巴,大口嚼了起来,“咦?怎么这会子就回来了?您以前不是要礼佛到傍晚才归的吗?” 丁老太太看着小儿子吊儿郎当的样子,额角跳了跳。 “让你跟丁弃多接触接触,你接触了吗?” 丁庚武“哼”了一声,“他就是个木头桩子,跟他有什么好接触的,太无趣了。” 丁老太太气的胸口一阵发疼,奈何是自己生的,现在又都成家立业了,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只得忍着,默念了好几遍佛经,才将堵在心口的那口气压了下去。 “镇远大将军这个名号,可是我们丁家的。” 丁庚武亏得名字里带了个武字,可他自小就是个顽皮的,不爱读书,更不爱习武,只知道潇洒快活,吃喝玩乐,因嘴巴里有东西,他支吾了两声。 “是我们丁家的?怎么了?” 丁老太太扶额。 丁庚武察言观色,上前给老人家揉着额角,“娘,您这个年纪就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烦那些神做什么?况且家里还有大哥顶着呢,轮也轮不到我,再一个小弃也姓丁,也是咱们丁家的人。” “滚!” 丁老太太喝骂了一句,她怕再跟这个傻儿子说下去,她会被活活气死。 她怎么生出这么个不长进的东西呢? 丁庚武将剩下的果子塞进嘴里,一阵风似的就跑了,到了院门口险些撞到了刚从宫里回来的丁弃,他拍了拍丁弃的肩膀。 “娘今天好像有点不高兴,你小心点。” 丁弃点头。 “知道了。” 屋子里的光线有点暗,里面点着檀香。 “母亲。” 丁老太太睁开眼,“来啦。”又让一旁的婆子给他搬了个小杌子,见丁弃坐下,便慢悠悠的开了口,“上回同你说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办啊?” “母亲,军中之事跟京中文官不一样,您也知道义父的军功都是他一刀一枪自己干出来的,当年义父带着我入军,也是从最基础的做起,个中辛苦,岂是小武哥能受得了的,况战场上刀剑无眼,实在是危险,倘或小武哥有个好歹,我如何向义父和您交代。” “哼!” 丁老太太冷哼了一声,“这么些年我也没求过你什么事,现而今就求你这一件事,你竟也不答应?到底不是丁家出来的,心就不在一条上。” 丁弃默了默。 丁老太太自觉失言,轻咳了两声,坐直了身子。 “你跟瑞王很熟?” “啊?”丁弃茫然的看了过去,怎的今日人人都在问徐知忌,“不熟。” 丁老太太狐疑,“真的?” “我久在边地,怎么可能会认识他?”丁弃说完,丁老太太一琢磨,这话也在理,可是那瑞王为何会无缘无故的来威胁她呢? 她半垂着眼睛,眼角皱纹堆积在一起,让人看不清那眼底的算计。 “你今年也二十三了。你看你小文哥和小武哥的孩子都开蒙认字了,从前你在边地,娘也关心不到,如今好容易回来了,也该合计合计了,娘记得你回来那日,皇上赏了好些个美人。” 对付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他的软肋上下刀子。 那个瑞王不是在乎丁弃吗? 那她就好好疼疼这个义子。 丁弃拱手,“儿子不急,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再议也不迟。” 丁老太太笑道。 “自然了,正经的亲事肯定要好好挑一挑,你这个年纪放一两个通房在房里那也是应该的,疲乏时也好有人松松筋骨,说说话。” 丁弃刚要再驳,丁老太太抢先一步。 “这事就这么定了。” 第十四章 、他是我的人 瑞王府。 “皇上将京中的兵权交给镇远将军了。”双喜瞧着自家王爷神情松泛,语气自然而然的也轻快了起来,仿佛就跟自家人得了封一样。 徐知忌“嗯”了一声。 “小崽子倒还算听话,还知道知人善用。” “小崽子”这样的称呼可吓坏了双喜,他下意识的四下看了看,又压低嗓子提醒道:“王爷!” 徐知忌斜睨了他一眼。 “本王是他的亲王叔,叫一声小崽子怎么了?” 双喜肩膀往下一塌,自打上次他家王爷病愈后,性情愈发难琢磨了,他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听说将军府那老虔婆给镇远将军塞了两个极为标致的女人,说是收了做通房” 话音未落,一阵风卷过,等他看过去的时候只剩两扇门兀自在空气里晃悠着,徐知忌的身影已经融进了夜色里。 他急忙追了出去,“王爷,这大晚上的你要去哪儿?” “将军府。” 徐知忌脚下跟踩了风火轮似的,通房,他要是敢收通房,他就 他心里又急又气,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狠话来。 咔擦? 又觉得真要这么做了,那他这后半辈子可怎么活呢? 双喜小跑着劝道:“天色已晚,此时去拜访怕是不妥,不如明儿一早”话还没说完,就感受到了来自徐知忌那冷冷的目光,他吓的缩了缩脖子。 “那奴才陪王爷一起” 丁弃从寿安堂出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两人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肌肤白嫩,水葱一样的,两人亦步亦趋的跟在丁弃的后面,这是丁老太太房里的人,是家生子,他原想将人给打发走的。 可两姑娘只咬着唇默默掉泪。 丁弃一时也没了办法,他回了房,猛灌下一壶茶水,想着实在不行今儿晚上便出去巡夜,顺带看看京城的治安,可刚站起身来,就见一道身影跟狂风似的卷了近来。 男人直接到了他的跟前,两人离得很近,近到丁弃能清晰感受到男人呼出的热气,以及因为赶路而急促起伏的胸膛所带来的热度,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想跟徐知忌拉开距离。 谁知他退一步,徐知忌便进一步,他退两步,徐知忌便进两步。 最后退无可退,他竟被挤在了墙角处,他认命似的问道:“深更半夜,王爷前来所为何事?” “听说你要收通房了,本王特来恭喜。” 徐知忌咬牙切齿的说着,眸子死死的盯着他,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花来。 恭喜? 丁弃一头雾水,瞧他那表情,那是来恭喜的吗?那是来吃人的吧。 徐知忌见他不言语,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两个年轻姑娘,“按理说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的人该是伶俐可人的,还站在那儿做什么,还不上前伺候咱们大将军梳洗就寝?” 那两年轻姑娘对视了一眼,知道眼前之人得罪不起,便福身应了是。 两人正要上前伺候丁弃宽衣,谁知丁弃跟老鼠见着猫似的,逃也似的出了门。 “我还有公务在身。” 瞧着男人落荒而逃的样子,徐知忌展颜一笑。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呆子。” 等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他转身时面色已冷若冰霜,“他是我的人,识相的就自己请去,要是本王动手,只怕就得横着出去了。” 说完也不理两人,对着双喜道:“本王今天兴致好,去丁庚武的院子里讨杯水酒喝。” 第十五章 、人啊,总得吃点亏才会学乖 丁庚武正搂着小妾在院子里喂酒,小妾是他上个月新纳进门的,这小妾原是妓馆里的人,偶然间认得了丁家老二,自以为得了所依,便使劲了浑身解数将人留住。 按理说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偶去喝个花酒倒也无妨,也是风流韵事一桩,可取妓女入门那是万万不可能做得出来的。 丁老太太听闻此事,气的一个倒仰,险些昏死过去,奈何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抢先一步躺了下去,撑腿划手的耍无赖,大不成个体统,更扬言要是不把人娶回家,他就绝食。 丁老太太揉了揉太阳穴,应下了。 让人去妓管院里将那女人的身契拿了回来,又托人假办了良民的身份,然后一抬小轿从丁府的侧门抬了进来。 两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此时正对着院子里的那株海棠口对口的喂酒,下人匆忙来报的时候,丁庚武还以为自己喝多听岔了。 他半眯着眼睛,“啊?” 小厮又道:“摄政王正往咱们小院来,说要找二爷喝酒呢!” 丁庚武慌忙搂了搂敞开的衣服,腰带刚刚系上,人已经到了,院子里点着灯,男人身形颀长,自暗影里走来,姿态潇洒,眉眼俊俏,唇角似笑非笑。 “倒是本王来的不巧了,扰了二哥的好事了。” 徐知忌自顾自的走到矮几前坐下,自斟自饮了一杯,“二哥真是风月场中的好手啊,如此良夜,对花饮酒,美人在怀,真是痛快” 二哥? 丁庚武抹了把脸,他跟他很熟吗? 这一声二哥从何而来?只他虽不理朝政,可也知道如今京中摄政王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可他们从前并无交集,好好的怎么深夜跑到他院里来了? “王爷” 他拱手行了一礼,徐知忌抬了抬手,看了他一眼,丁庚武了然,将院中的人都遣了出去,“王爷?” “你可知你们兄弟姐妹几人,你娘唯独偏爱你多些?” 徐知忌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杯身上画着兰草的图案,见丁庚武面有疑色,他直言道:“连娶妓女进门这样的事你娘都能点头,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丁庚武:“???” 那是他用的苦肉计罢了,还能为什么? 徐知忌其实有点欣赏这样无知无觉的人,至少这样的人活的开心自在,无拘无束。 “你们兄弟姐妹几个,本王都见过,其余三个都有些像丁老将军,或是眼睛,或是鼻子,或是下巴,只你” 他定定的望了过去,“似乎半分都不像老将军,你难道就没怀疑过些什么吗?” 丁庚武脸上陪着的笑脸敛去,不悦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实话实说罢了。”徐知忌起身离开,“大家子里谁家还没点污糟事呢,你若不信大可以去问问丁老太太。” 刚出了院门,就看到急急赶来的丁老太太。 老人家走的急,鬓角散落些了碎发,呼吸也急促了,丝毫没了平日里的仪态,徐知忌莞尔一笑,笑容纯良,毫无攻击力。 “丁老太太莫及,夜色深重,若是摔着就不好了,横竖秘密总有见天日的时候,也不急在这一时。” “你”丁老太太伸手指着他,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徐知忌施施然的往外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语气平淡道:“本王警告过你的,可惜你不听啊,人啊,总得吃了亏,才会乖一些。” 丁老太太惊住,只觉后背有一条黏腻的蛇爬过。 “你你是魔鬼弃儿最听我的话,你就不怕” “哐当!”一声闷响,小院里传来砸东西的声响,徐知忌头也没回,只轻声道:“这会子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担心怎么跟里面那位你最爱的小儿子解释吧。” 丁老太太的心口剧烈起伏着。 “只要我在一日,你就休想进我丁家的门。” 第十六章 、就只一声轻飘飘的谢? 夜色迷蒙,微风徐徐。 “王爷,您就一点都不担心?”双喜见自家王爷脚下轻快,嘴角噙笑,不由担心起来,饶是丁家老太太只是丁弃的义母,可到底也是长辈,而且丁弃那直不隆冬的性子,被丁老太太一挑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徐知忌却一点都不担心。 丁家老太太一个后宅妇人罢了,朝堂上的大事都难不倒他,更何况是这点小事,丁老太太不顾他的威胁,转脸就往丁弃房里塞人,无非是料定他会投鼠忌器罢了。 可他偏不。 这一世丁弃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至于何时成为他的人,怎样成为他的人,且边走边看吧,不过是过程复杂些罢了。 丁老太太不在乎丁家,不在乎她其他的儿女,那他就拿她最在乎的小试牛刀,也好叫她长点教训。 丁庚武虽是个闲散性子,可一旦知晓自己身世,又怎么轻易原谅? 双喜觉得自家王爷太过乐观了,又叹了口气,“都说狗急跳墙呢,要是丁老太太” 徐知忌顿了一下,斜睨了他一眼。 “她就算再蹦跶又能如何?”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笑话。清冷的月色投在男人绝美的脸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神秘而魅惑,自信且优雅。 双喜憨憨一笑。 “那是,那是” 先帝新丧,原先取消的宵禁又实行了起来,到了晚间一队队身穿铠甲的将士巡逻而过,脚步声和铠甲的摩擦声在街道上格外的响亮。 虽说国丧其间,严禁饮酒寻欢,奈何今上太过年幼,诸王又都赖在京中不走,诸位王爷手下的家臣和将士在京中难免会放肆,不服管束。 主少国疑,满朝又没个可以震慑群臣的人,诸王的心思昭然若揭。 有乐声飘了过来,徐知忌看了眼长安乐坊的方向,那里是整个京城最热闹的销金窟,有靡靡的乐声,有最柔美的舞,有最好的酒 “他去哪儿了?” 双喜瞧着男人眉间似有疲态,“白日里丁将军接了兵符,并未立马去接手京中的防卫,而且带着随从在京中转了转,这会想必也在城中乱逛呢。” 乱逛? 他哪里是乱逛,徐知忌钻进了马车里,闭目养神,看来丁弃倒也不笨,他久在边地,在京中毫无根基,乍然接手京中所有防卫,定会有人不服。 马车辘辘,行在青石板的路上,留下一长串的清脆响声。 快到王府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双喜在车帘外轻声道:“大将军似乎一早就在这等您呢。” 徐知忌睁开了眼睛,眸底笑意难掩,他撩开了帘子一角,见男人站的有些远,于是揶揄道:“难道我是吃人的兽,能吃了你不成?” 丁弃脚下似乎钉了钉,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抱拳道了声谢。 “就只一声轻飘飘的谢?”徐知忌的声音轻柔,话音里带着俏皮,见丁弃依旧板着一张脸,便也正经了起来,“我也不能日日都去你们家,接下来你预备如何?难道日日躲在外头?” 丁弃不语。 徐知忌轻叹了一声,到底还是得他替他醒着神,操着心。 “丁老太太身体抱恙,你把你房里的人都送去她屋里伺候着吧,也是你的一片孝心。”说完也不看丁弃,只打了个哈欠,“本王累了,回吧。” 第十七章 、手脚轻点 “本王累了,回吧。” 声音和软,尾音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慢慢垂下的眼帘里含着嗔怪与幽怨,像极了婆娘冲着自家汉子抛媚眼。 对! 魏铭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想为自己的洞若观火,明察秋毫鼓劲,这下用了大力,他疼的倒吸了一口气,又见丁弃神色如常,只盯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发呆,不由呵呵的笑了起来。 “呵呵就王爷还挺好看的” 丁弃看了看他。 “???” 魏铭又道:“属下觉得王爷对将军似乎有些不同?” 丁弃依旧没搭话。 夜晚的京城渐渐暗了下来,灯影渐次灭了,只余下清冷月辉和几点残星,模糊的照出京中的轮廓,它像是个巨兽蛰伏在这暗夜里,等待天明便又苏醒,恢复白日里的生机勃勃。 皇帝将宫中的禁军,城中的护城军,以及驻扎在京郊的卫安军一并交给他。 这是人人都眼红的差事,可也是极大的挑战。 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至于徐知忌有何心思,他现在不想猜,也没功夫去猜,只要他对他持有善意就行,旁的嘛,以后再说吧。 “将军!长安坊闹开了。” 夜色里有暗影像是鹞子一样翻身而来,暗影微微有些喘,可语气却镇定,丝毫不慌,“一个是齐王的家臣,一个是陈王的人,两人醉酒,为了争一个舞姬便大打出手,双方的人得了消息,皆都赶了过去,眼下双方正僵持着,此事若是闹开了传到皇上耳朵里,只怕”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皇上才将兵符交给他,他还没来及走马上任,可一旦京中出了事,他丁弃便首当其中。 丁弃薄唇紧抿,神色如冰。 “叫上兄弟们,把闹事的人都给我捆了,谁要不服,打断一条腿,再捆。” “是!” 魏铭不觉挺直了腰背,朗声应了。这段时间忙着赶路,来到京中又闲的无趣,手脚早已痒了,难得遇到这群不开眼的,他可以好好活动活动筋骨了。 丁弃乜了他一眼。 “手脚轻点。” 魏铭摸了摸后脑勺,舔着笑脸,“知道了。” 等丁弃到长安坊的时候,局面已经控制住了。他这一次回来带的人虽然不多,可却个个是好手,对付京中这些只知吃喝玩乐醉生梦死的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况能在边地,在他手上留下来的人,岂有差的? “我我告诉你我可是齐王的人你知道齐王是谁吗?他可是先帝的次长子,所有皇子中最先得爵位分封的,你们要是识相,就快点放了我,不然” 说话的人脸被打肿了,眼睛眯成两条缝,被人压着跪在那儿,就是嘴硬的很。 另外一边也有人在叫嚷,那人嘴角烂了,在流血,倒也不影响他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陈王的人,你知道陈王的封地是哪儿吗?那可是鱼米之乡,你说,你要多少银子,只要你放了我,一切好说” 丁弃一身黑衣,信步而来。 乐坊内早已被砸的七零八落,地上满是碎瓷片和散落的食物,连个下脚的地都没有,丁弃有些茫然,这就是他们在边地拼死拼活要保护的人吗? 当真值得吗? “你你是谁呀?” “你可知”有个人挣脱了钳制,冲到了丁弃的跟前,伸手就要点在他的心口上,只是手指还没碰到,一只有力的大手钳住了他的手腕,只听“咔擦”一声,人就被扔了出去。 那人抱着断手,蜷缩在地上哀嚎不止。 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丁弃的目光似是含着刀片,眼神所到之处,无人敢跟他对视。 “我不管你们是谁的人,在京城就得守京城的规矩,就得守我丁弃的规矩。” 所有人都被他豪放大胆的言词给震慑住了。 这人是谁? 怎的敢在京城里如此大放厥词?行为乖张至此,难道他就一点都不怕吗? 魏铭走到他跟前,低声道:“将军,这些人?” 此时已至深夜,闹出这么大动静来,京兆府尹和刑部,乃至巡逻的人一个都没来,丁弃心里已经清楚这些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为官之道。 “把这些人押回将军府。” 魏铭得了命令,呼喝着把这些人往外赶,有遇到不听话的,直接一鞭子抽过去,或是一脚踹过去,几次下来这些人倒也学乖了。 等事情办妥已经过了子时。 院子里的莺莺燕燕已经被打发了,屋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寂静,他坐在灯下,昏黄的光将他的面容雕刻出深深浅浅的起伏来,愈发显得眉眼挺括,高鼻深目。 “老太太跟二老爷吵了一架就病了,这一回可是真的,二老爷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砸了好些东西,咆哮了许久,老太太是被抬出来的,又请了郎中,不似作假。” 从小到大这样的戏码可不再少数,丁庚武仗着丁老太太喜爱,最喜撒泼耍赖,丁老太太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事情发生在摄政王离开二老爷那儿?” 回话的人答了是。 丁弃半垂着眼眸,默了良久。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寿安堂。 屋子里的莺莺燕燕终于打发走了,徒留下呛鼻的脂粉香味,丁老太太挥了挥手中的帕子,让人点了檀香去味,先前在丁庚武的院子里,母子二人是大吵了一架。 她当时怒急攻心,一口气没跟上晕了过去。 这会醒过来,只觉心口似乎压了块巨石,又是一阵后怕,脊背上沁出了汗珠。 “二老爷来过吗?” 一旁的婢女摇头。 丁老太太也没想到徐知忌这样的疯狂,她不过前脚往丁弃的院子里塞了两个丫头,那个疯子就将她藏了几十年的秘密告诉了丁庚武。 疯子,这人绝对是个疯子。 “二老爷在哪儿?” 婢女回道:“二老爷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这会子想来已经歇下了。” 丁老太太闭上眼,沉沉的叹了口气。 冤孽。 都是冤孽啊。 是夜。 京中各方势力的目光皆都看向了凭空冒出来的镇远大将军丁弃,唯独徐知忌睡了个好觉。 他甚至还做了个梦。 第十八章 、这里头一定有事 梦中。 婴儿手臂粗的大红喜烛燃着,跳跃的光,映着满屋子的红,丁弃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推门进来的时候,眸中有了醉意,他几步走到了床前,忽略掉喜娘递过来的秤杆,直接用手掀开了盖在他头上的盖头。 “都是男人,还盖这劳什子?” “况你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早已印在我脑子里了。” 他的目光如火,直勾勾了盯住了他。 丁弃美美喝了酒,话就多了些,连言语也放肆了许多,徐知忌朝着屋子里的人使了个眼色,转眼屋子里只剩下两人了,他起身伸手去扶他。 谁知丁弃却长臂一挥,勾住了他的腰,把他带进来他的怀里。 男人的手臂坚硬如铁,胸膛也似石块,他撞进他怀里的时候,只听一声闷响,疼的他都快掉眼泪了,徐知忌红着眼,双手抵在男人的胸前,拿眼神凶他。 “丁弃,你弄疼我了。” 这话像是在生气,可此情此景下却更像是在撒娇,眼神交汇间,他明显感觉到丁弃的呼吸沉了些,眼神里有着不可名状的火热的情愫,甚至 男人的整个身体都滚烫了起来,烧的他一时慌了神,眼睛都不知该看向哪,手也不知该如何摆。 “徐知忌,可是你先撩拨的我。” “现在想后悔,晚了!” 徐知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男人已经将他横抱而起,朝着铺着大红喜被的床边走去 “王爷?” 徐知忌醒来的时候,眼睛里初醒的迷蒙,以及一丝丝的懊恼。 真是的。 怎么能在如此关键的时候叫醒他呢? 他偏头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双喜,“何事?” 双喜熟练的将帐帘掀起勾在铜钩上,“王爷,时辰到了。一会儿若是迟了,只怕满朝的文武又有话要说了。”说完又拧了湿帕子递了过来给徐知忌擦脸。 徐知忌胡乱擦了下脸,将帕子扔回了铜盆里。 上一辈子他就是太在乎这些虚名了,以至于辛苦劳碌一辈子,却下场凄惨,除了丁弃没人记得他的付出,他的好,好在上天有眼,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要说什么随他们去。” 梳洗完毕,一旁的侍女捧来了朝服,是黑底金纹的蟒袍,是先特意赐给他的,彰显他摄政王独一无二的身份,从前上朝他日日都穿着,只今日嘛。 他伸出细长的手指捻着衣裳的衣角,将衣裳提了起来,长衫垂了下来。 威严十足。 “啧啧” 他砸吧着嘴,将衣裳扔了出去,“本王才将弱冠之年,合该穿些素雅的衣裳,这衣裳太老气了,以后不必再拿出来了。” 双喜的嘴巴张的溜圆,都能塞下颗鸡蛋了。 徐知忌曲指赏了他个爆栗,“还不快些去拿衣裳来。” 双喜又去取了件烟青色绣着青竹暗纹的衣裳,徐知忌看着颜色素净,伸直手臂站在那儿,待换好衣裳好,又去偏厅慢条斯理的吃起了早饭。 有人将昨夜城中发生的事一一禀告了他。 徐知忌吃饱喝足,放下手中的汤匙,悠然道:“看来一会儿有好戏看了。” 果不其然,等他到金殿上的时候,里头已然吵的沸反盈天,你一句我一句,一声塞一声高,跟城东的菜市场也没什么分别。 他施施然的走了进去,向坐在龙椅上的承安帝请罪。 “微臣身子不爽,所以迟了些,还请皇上恕罪。” 承安帝被底下的大臣们吵的头晕,见着救星来了,从龙椅上跃了下来,亲自将徐知忌扶了起来,“皇叔,你可算来了。” 徐知忌的座位在承安帝的左后侧,他一撩衣袍坐下,只觉视野开阔,一眼扫过去,殿中之人的细微表情和小动作尽收眼底。 殿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徐知忌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来,继续讨论啊,怎的停了?也让本王听听诸位大臣都提了哪些治国的好意见?” 礼部尚书裴徊出列拱手道:“微臣有事起奏,昨夜镇远大将军丁弃动用私刑,将齐王和陈王的人掳进府中囚禁拷打,京中律法严明,若是齐王和陈王的人真有错,自有京兆府尹和刑部的人定罪,镇远大将军目无王法,藐视君上,臣以为该” “该如何?” 徐知忌笑着将他的话打断,“本王看裴尚书是年岁大了,眼睛不好,耳朵也聋了,现在连脑子也糊涂了。大渝是皇上的大渝,是天子的大渝,齐王和陈王的人不遵纪在前,在先帝丧仪其间饮酒闹事,裴大人身为礼部尚书不先对他们加以斥责,反倒先骂起维护京中平安的丁将军,本王怎么觉得,你是齐王或是陈王的臣子,而非皇上的臣子呢?” 这话说的重,裴徊吓的忙跪了下去。 “微臣不敢。” 徐知忌站起身来,目光冷冷的扫过殿中的每一个人,这些人都是大渝的肱股之臣,是大渝的吏治的基石,可看看这些人各怀心思的样子。 他忍不住嗤笑一声,“本王不管是谁的人,只要犯了错,一律按着律法行事,裴尚书,本王问你,丧仪其间,无视宵禁,饮酒作乐,该当何罪?” 裴徊额上冒着冷汗,说话也不利索了。 “杖杖毙!” “好!”徐知忌负手而立,“那就麻烦丁将军将罪犯带进宫来,所有人看着行刑。”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丁弃的身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殿中的文武大臣们,觉得徐知忌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柔和了许多。 承安帝仰着小脑袋,眼巴巴的看着徐知忌,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恰巧可以看到徐知忌那略微弯起的嘴角和眉梢。 他不大懂,又看了看立在阶陛下的丁弃。 丁将军双脚微微分开,立在那儿,身姿挺拔,答了人已押在殿外,并没有看徐知忌。 可朦朦胧胧间,他总觉得不简单。 这里头一定有事。 外头传来了哀嚎声,不时又传来了呕吐声,待行刑结束后,有几个年纪大的文臣被吓的昏死了过去,直接被抬出去的。 徐知忌匆匆交代了几句,追出去的时候殿外的宫人正在清理地上的血污,他毫不介意,直接走了过去,终于在宫门口追到了丁弃。 “大将军,打算如何谢我?” 第十九章 、比起那些,我更在乎一个人 “大将军,打算如何谢我?” 徐知忌原本以为丁弃会停下等他,谁知男人脚下步伐未停,就跟没听到他说话似的,他摇了摇后槽牙,顿了片刻便追到了丁弃的前头,直接伸手拦住了丁弃的去路。 “我在跟你说话嗳。” 丁弃想要绕过去,他刚动,徐知忌就随着他的方向动了起来,“丁弃!”他喊了他一声,“你这样很没礼貌。” 男人的面上含着薄怒,目光有些幽怨,甚至连眼尾都泛了红,一副他狠狠欺负了他的模样。 丁弃一阵头疼。 “王爷,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徐知忌乜了他一眼。 “王爷不觉得你我交浅言深了吗?” 这话应该够重了吧,丁弃朝他拱了拱手,侧身就要离开,可没想到男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丁弃,你给我说清楚了,否则你今天就别想走。” 宫门外朝臣三三两两路过,见到这样的场景,不免小声议论了起来。 丁弃心里有一种无力感,不提徐知忌的身份,就看他那小身板,但凡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男人,胆敢这样对他拉拉扯扯,他早就一拳砸过去了。 他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松手!” “我不!”徐知忌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反而整个人贴在了丁弃的手臂上,“什么叫交浅言深,若真是如此,为何刚才我一发话,你就执行了呢?” “因为你帮我说话,所以我投桃报李,况且那些人是该杖毙。” 丁弃的声音冷冷的。 徐知忌微微仰着头看着他,男人的下颌线紧绷,勾出一抹坚毅的弧度,下巴上有着硬硬的胡茬,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极为荒唐的念头。 胡茬若是扎在他的脖颈上,是痒多一点还是疼多一点呢? 他想的出神,另外一只手不觉抬起,摸了上去。 “你干什么?” 丁弃的声音高了几分,说话就说话,怎么突然动气手脚来了呢? 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这样轻浮的摄政王,如何能服众? 可一想起刚才朝堂之上,男人立于阶陛上,身形虽单薄,声音也不够洪亮,可却气势如虹,说出的每个字都振聋发聩。 徐知忌看着男人警惕而紧绷的脸,看着他微微向边上斜去的身子,以及耳后那微不可查的一抹红,忽然就笑了起来。 他就喜欢逗弄他。 “都是男人,摸一下又不会死。本王只是好奇大将军的胡茬有多硬而已。” “???” 这都是什么问题,丁弃有些不可思议,这样的徐知忌跟朝堂上的那个摄政王是同一个人吗? “京中的水太深了,皇上虽有心给你兵权,可那些人哪个是好相与的,岂会如此轻松让你掌握京畿重地的实权。禁军统领赵斌,护城军主帅苏猛,以及卫安军的贺炎,他们都在京中经营多年,一朝被夺权,成了别人的部下,你以为他们会甘心?” 丁弃觉得徐知忌该去唱戏,变脸比翻书还快,前一刻还舔着脸跟个泼皮似的拉着他的手,下一刻就一脸严肃跟他分析起京中局势来。 徐知忌所说的,他并非不知道。 丁弃垂眸看了他一眼,男人的神情很认真,微微仰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眸中含着隐隐的担忧。 “这些难不倒我。倒是你” 他顿了一下,“你这摄政王当的未必就有多轻松。” “大将军这是在关心我?心疼我吗?”徐知忌朝着他眨了眨眼,见丁弃一脸无语的表情,又正色道:“这些也难不倒我?先帝临终前让我做摄政王,无非是看我毫无根基,只能走忠心这一条路罢了,又并非真的看重我,辅佐新君,能辅佐到哪就是哪儿,我可不会傻到为了这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丁弃大惊。 他自幼在丁老将军身边长大,所学所思皆是忠君爱国这种思想,见徐知忌说的如此轻巧,便道:“朝廷之事都是事关社稷的大事,朝廷动荡,苦的都是百姓,你这态度未免也太儿戏了。” 徐知忌知道他生气了,于是捏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比起那些,我更在乎一个人。” 声音很轻,很柔,像是春风扫在耳旁。 丁弃拂开他的手,“男儿志在四方,岂可为一己私情,置天下万民不顾。” “你既心系天下万民,那我就尽力替你守着,不为旁的,就只为你。”徐知忌低声念了一句,念完又握住了丁弃的手,笑道:“既如此,大将军可要常来找我,你我联手,京城才有可能平稳。” 男人眸色纯净,神态诚恳。 丁弃点头。 徐知忌笑靥灿烂如同春日的花,明艳动人,白皙的脸庞上泛着柔和的光,“你我现在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丁弃皱眉。 蚂蚱? 不是秋后的蚂蚱吗? 徐知忌依旧含着笑。 这个呆头鹅,真是太好哄了。 稍微说两句,便跟着他结盟了,思及此忽的又警惕了起来,“你这辈子不许跟其他人结盟,否则我就”他张口,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 “啊!” 徐知忌咬在男人的手臂上,可却像是咬在石头上一样,坚硬到磕的他牙疼。 丁弃看着男人吃瘪的样子,心情大好。 方才他见情况不对,立马攥了拳,手臂上的肌肉紧绷了起来。 “丁弃,你是属石头的吗?怎么哪哪都这么硬呀!” 徐知忌苦着脸抱怨,还不忘在男人的手臂上掐一下。 丁弃:“!!!” 这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宫门口发生的事一字不落的传进了承安帝的耳中。 “瑞王叔对着朕倒是十分严厉,不想对着丁大将军却是如此幼稚呢。”承安帝只觉得好笑,一旁的康公公,半弓着身子,眸子里有光闪过。 “京中人心未定,皇上所依仗的不过是摄政王和镇远将军,只他们二人若是走的太近,等将来” 话虽未说完,可承安帝却听明白了,他脸上笑意没了,挺着小腰板。 “他二人应该不会的。” 康公公笑了笑,“帝王之位,九五之尊,对任何人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第二十章 、还请王爷自重 瑞王府就在皇宫的边上,到了的时候丁弃停下步子跟徐知忌拱手告别。 “啊?本王没说要回去啊?” 徐知忌抬头看了眼府门的方向,又对着小跑着前来请安的门房小厮摆了摆手,“本王还要同大将军逛一逛再回。” 逛一逛? 他何时答应他了,丁弃抿着唇问他,“摄政王日理万机,还是早些回府吧。” 春日的阳光和煦温暖,一旁的檐下有燕子在啄泥筑巢,几只乳燕伸长了脖子,张大了嘴,叽叽的叫着等待喂食,徐知忌精致的脸庞白的发光。 “那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刚才在生气吗?” 男人突然靠近,丁弃下意识的往后躲了去,徐知忌看他如避蛇蝎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抱臂站在他的对面,等着丁弃的实话。 丁弃无奈,知道这人是滚刀肉,偏又打不得,骂不得。 只能不着痕迹的点了下头。 “所以我叫你,你假装听不见,是不是?”徐知忌舒了口气,“为了丁老太太和丁家老二的事?” 丁弃默了默。 “义父一身刚正不阿,名声在外,我不想他死后还被泼脏水,更不想丁家出事。所以”他对上了男人澄澈的目光,后面那句威胁的话到底没说得出口,又咽了回去。 徐知忌知道这人愚孝愚忠。 “我答应你,绝对不会做令你伤心或者为难的事。”说完,他掀了掀眉毛,“所以,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 丁弃再次点头。 丁老将军临终前对他说要照顾好丁家,唯独没提丁老太太和丁庚武,事后他觉得不对劲,细细一查就查出了端倪。 这样的事搁在哪个男人身上都受不了的吧。 可为了丁家的名声,丁老将军却忍了一辈子,至死也只字未提。 丁弃觉得义父是真真正正的顶天立地的男人。 所以他得继续替义父守着丁家。 “抱歉啊,这次的事是我太鲁莽了,我只想着替你出口气,没想到你对丁家的情谊这么深,放心吧,以后不会了。”徐知忌耷拉着脑袋,鞋尖在地上乱踢着。 丁弃看着他臊眉耷眼的样子,于心不忍,正想着要不要说句没关系,谁知男人又补了一句。 “当然了,前提是那个老虔婆不能看你老实就欺负你,你啊”徐知忌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摸了下男人的脸,“这辈子除了我,谁也不能欺负你。” 男人的手软软的,凉凉的,抬起的瞬间衣袖间有淡淡的极为好闻的松竹香气。 丁弃很是无语。 “还请王爷自重。” 正说这话,魏铭一脸紧张的走了过来,他先是看了眼徐知忌,又看向了丁弃。 “什么事?” 丁弃问道。魏铭再次看向了徐知忌,见他没有避开的意思,而自家将军也没避嫌的意思,便回禀道:“二老爷离家出走了,老太太知道后直接昏死了过去,现下还没醒呢。” 前一刻还沉浸在丁弃那他当自己人的喜悦中,听了这话徐知忌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他小心翼翼的去看丁弃的脸色,见丁弃只略一拱手就往回赶,他连忙追了过去,一边吩咐道。 “双喜,去请太医过一趟将军府,然后去府里取些上好的药材送来。” 丁弃人高腿长,步子迈的又急又大,徐知忌小跑着才勉强追的上。 “你跟来做什么?” 徐知忌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捏着衣角,“我怕真要出了事,你就不理我,再也不见我了,所以我得跟着你,看着你。” 丁弃没功夫跟他多解释。 “不会的,你先回去。” 徐知忌抬头,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疑惑的问道:“真的吗?那你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不理我。”他说的极为认真,眼睛里闪着点点的水光,惊慌的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狗。 丁弃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虽愚鲁,但还能分清是非对错。” 徐知忌破涕为笑,停下脚步,“那我就不去给老太太添堵了。” 寿安堂。 屋子里挤满了人,丁弃刚进小院就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他将太医拉至一旁,“老太太病情如何?” 太医面有犹疑,支吾了两声。 丁弃面色一冷,喝道:“说实话。” “倒也无妨,只是怒火攻心罢了,好好调养几日便会痊愈。”太医说完便拱手下去开药方了,丁弃定了定神,进了内室,又将屋子里的人都赶了出去。 大哥丁庚文道:“你将下人们都撵出去了,谁照顾母亲啊?” “我亲自照顾。”丁弃把他往外赶,丁庚文觉得不妥,他一个只知道挥剑杀人的武将,知道怎么照顾人吗?还想着说几句,却被丁弃的一句话堵了回来。 “我的为人,大哥还信不过吗?” 丁庚文只得作罢。 若论对丁府的忠心和贡献,无人能及丁弃。况他也明白,丁家势落,如今只靠着丁弃一人挣着军功,撑着偌大的门楣罢了。 “吱呀”一道关门声响起,一并将春光和哭声挡在了外头。 屋子里有苦药味混合着檀香味,空气有些污浊,丁弃走到床边坐下,“义母,您放心好了。二哥他只是一时想不开所以想出去散散心罢了。” 话音落,原本闭着眼睛“昏”过去的丁老太太“倏”的睁开了眼,坐了起来后指着丁弃的鼻子骂道:“他不是你的亲哥哥,你当然不会担心了,现在勾着外头的野男人,无非就是想把我这个老太婆弄死,把丁家的人摆弄死,丁家偌大的家业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丁老太太满脸怨毒刻薄,脖颈上的细纹都被撑平了,她力气十足的骂开了。 丁弃只垂着脑袋,手搭在膝头。 等老太太骂完喘气的功夫,他轻声道:“我的人一直跟着二哥,他不会有事,义母,好好歇着吧。”说完就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丁弃,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拿老二的命来威胁我” 丁弃做梦也没想到丁老太太会这么想他。 “义母,多虑了。” 他满嘴的苦涩。 “近来军中杂事缠身,为了不影响义母养身体,明儿一早我就搬出去。” 20-30 第二十一章 、一醉解千愁 幻乐坊。 顶楼的雅间内,地上狼藉一片,丁庚武躺在地上,胸前的衣襟早已被酒水浸湿,粘粘的贴在身上,他一只手高高举着酒壶,往嘴里倒酒,酒水哗哗,一半入了口,一半喂了衣裳。 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先前服侍的舞姬皆都被他打了出去。 察觉到开门声,他连头都没抬,直接将酒壶砸了过去,“滚,都给我滚出去” “哐当”一声,酒壶砸了个空,砸在了门上,又在地上叮铃桄榔的滚了几圈,滚进了角落里,丁庚武眯着眼睛看了过去,门口似乎站着个身体壮硕的男人。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谁知醉的太厉害,手脚有些不听使唤,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撑着矮几站了起来,借着灯光,他看清了来人。 “丁弃,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他这二哥的性子自小就被宠坏了,坏脾气有些,但是胆子却小,丁老太太以为他是离家出走,可丁弃却知道对于一个从未出过远门,最远只到过京郊的丁庚武来说,外面是多么的遥远以及可怕,他不会走远的。 果然稍一打听,便在这里找到了他。 丁庚武见他不说话,一张脸面无表情,气不打一处来,他踉跄着冲到了丁弃面前,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领,赤红着眼睛吼道:“你你有什么资格来看我的笑话,我不是爹的亲儿子,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你不过是爹捡回来的一条狗,给我们丁家看门的一条看门狗罢了” 他使劲搡了一下,妄图推开丁弃,可丁弃却像是一座山一样,立在那儿岿然不动。 “二哥,今夜你喝多了,我不与你计较,在外面待几日,等想通了,就回家去,省得义母担心。” 乍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丁庚武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他自小跟丁老将军待的时间虽不长,可却不影响他一直视父亲为英豪,是骄傲,是榜样。 “滚,你给我滚,我的事,轮不到你管,你算老几啊?啊?” 他伸出的手指几欲点在了丁弃的鼻尖上。 丁弃面色依旧没改,没有生气,没有动怒,只死死的盯住了他。 “我是不想管你的事,可义父临终前我答应他要护着丁家,要照顾好你们。”他一字一顿的说着,丁庚武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流了泪。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你是担心我醉酒后会说胡话,毁了你义父一生的清誉,毁了丁家。” 丁弃死死的盯住了他。 “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的眸色一冷,像是两把利刃射向了丁庚武。 丁庚武被吓到了,丁弃自小的性格就是这样,他说话做事向来说得出做得到,虽然被吓到了,可他却不想在丁弃面前露怯,于是强装着回了句。 “我的事不用你管。” “言尽于此,二哥自己好好想想吧。”丁弃出了雅间,夜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不远处是护城河粼粼的河面,今晚无月,只零星几点星子。 几点灯火点缀在丛丛的树影里,像是躲在草丛里的萤火虫。 身后的乐声和笑闹声,愈发衬的这夜静谧而孤寂。 丁弃轻轻的叹了一声。 “嗳!”身后有人用手指在他的肩头轻点了几下,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他转身,“这么晚了,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徐知忌给打断了。 徐知忌知道丁家出了事,怎么可能睡得着,所以一直让人守在丁家外面,知道丁弃从丁家出来后便直奔这里,便鬼使神差的跟了来。 方才他站在角落里等丁弃出来,听到的那声微弱到不可闻的叹息声,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男人立在廊下的暗影里,背影孤寂到令人心酸。 “丁弃,我心里有点难受,你能陪陪我吗?” 他的声音委委屈屈。 “好!” 丁弃也没想到自己会答应的这么干脆,脱口而出后又有些后悔,尤其是男人抬起的脸上那瞬间迸发出来的喜色,他怎么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呢? “那你等我一下。” 徐知忌蹬蹬蹬的跑下楼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两坛子酒,他扔了一坛给丁弃。 丁弃接住,“???” 徐知忌又指了指上面,这里是最高层,再往上就是屋顶了,丁弃看向他,“你想上去?” “嗯。” 徐知忌走到他的身边,“可惜我不会武功,所以得麻烦丁将军带我上去了。” 话音落,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揽在了他的腰间,跟着整个人腾空而起,眨眼的功夫两人便到了屋顶,夜色沉沉,只依稀看到远处群山的轮廓,像是泼墨的山水画。 皇宫那些层层叠叠的宫殿,偶有几处翘起的屋檐飞角。 风很大,吹的衣角猎猎作响。 徐知忌挨着丁弃坐下,然后举起手中的酒坛子,“一醉解千愁。”酒坛子碰撞的声音清脆极了,跟着就听到男人咕咚咕咚喝酒的声音。 一醉解千愁。 说的豪气万丈,可醉了也总会醒的。 徐知忌不习惯喝烧刀子这样的烈酒,喝了一大口只觉全身都烧了起来,见丁弃只提着酒坛子却没喝,他拿胳膊肘捣了捣他。 “嗳,我说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的。” 丁弃偏头看了他一眼,单手举起酒坛子就喝了起来,酒水落下,男人仰着头,凸起的喉结上下起伏着。 徐知忌的好奇心又起。 怎么丁弃的喉结也这么大,这么好看呢? 他摸了摸自己的。 还是算了吧,这也没什么可比的。 夜里风寒,徐知忌素来体弱畏冷,虽喝了半坛子酒,可还觉得冷,他下意识的想靠近丁弃,他的身上散发着滚滚的热意。 一只脑袋搭在了他的肩头。 丁弃望着远方,只做不知。 “丁弃,你别怕,也别难过,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丁弃” “丁弃” “丁弃,你要不想待在丁家,可以来我家,我有好几间宅子都空着,随便你挑真的” 醉酒的男人一直叫着他的名字,咕咕囔囔的说些他时而听清时而听不清的话。 “夜深了,我送你回家吧!” 第二十二章 、丢人,太丢人了 齐王府。 先帝子嗣众多,在位时间长,嫡长子被立为太子后,又因先帝疑心重,怀疑他勾结党羽,意图篡位,一朝被废后,太子悲愤交加,自缢于冷宫。 自此先帝再也没提过立储一事,文臣屡次上书皆都被他朱批发回。 以至于去岁先帝突发恶疾,咽气前匆匆立了最小的皇子为太子,承继大统,又让瑞王徐知忌为摄政王,暗中召回镇远大将军丁弃,虽做了种种安排,可到底新帝太过年幼,难以服众。 国丧的消息传到各地的时候,各地的藩王皆都打着替先帝守丧的旗号,带着人马进了京。 其中,便以齐王年岁最长,是先帝的次长子。 大渝建朝数百年,向来有立嫡立长的规矩,先太子去后,余下的诸位皇子皆都是庶出,若论长幼,齐王便是最名正言顺之人。 自然了,他也是以此自居,妄图拨乱反正,夺回帝位。 齐王年逾四十,蓄着山羊须,只是多年养尊处优,身体早已发福,他双手负在身后,挺着凸起的肚子在书房里踱步,府中谋士皆都立在厅堂的两旁。 “丁弃虽还没正式接手宫中防卫,可却以雷霆之势杖毙了我齐王府的人,想来与我等并非一条心,况他自小承教于丁彧那个老东西,想必也是个食古不化的。” 又有人道:“非也,俗语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丁弃在边地多年,于京中并无丝毫根基,这一次他不光动了我们齐王府的人,也动了陈王的人,想来也是想敲山震虎,好顺利上任罢了。” 两厢争执不下,有提议拉拢镇远将军的,有提议尽早斩草除根,吵的是面红耳赤,吐沫横飞。 “够了!”齐王吼了一声,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他继续道:“眼下诸位该思量的是如何帮本王夺得帝位。” 众人眼中一阵火热,有着赤果果的光。 从龙之功,约等于平步青云,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 “属下等誓死追寻王爷。” 众人齐声表了忠心,齐王心中颇为激动,遥想着来日登上金銮殿,坐在龙椅上看着群臣参拜的壮观场景,“护城军的苏猛与本王乃是旧相识,当年本王于他有提携之恩,带着本王的信物,让他今夜来府里一聚。” “嗯” 徐知忌轻哼了一声,只觉头疼欲裂,口干舌燥,他迷糊着睁了眼,发现躺在自己的床上,他揉了揉额角,想起昨儿夜里就着冷风,同丁弃在屋顶上喝了半夜的酒。 至于后面的事 他吓了一个激灵,对着外头喊道:“双喜!” 双喜端着蜂蜜水进来,徐知忌一口喝下,着急忙慌的道:“本王昨夜怎么回来的?” 双喜咧嘴笑着。 “大将军把您抱回来的,您都醉成那样了,难不成还能自己走回来?” 丁弃抱他回来的啊,徐知忌脸上一阵滚烫,好在这会才睡醒脸本来就泛着红,倒也瞧不出异样,“他可有说什么?” 双喜将拧干的巾帕递了过去。 “大将军说让您以后少喝点酒。” 徐知忌:“就没了?” “王爷您还想听什么?”双喜吊着眉梢打趣了一句,又道:“大将军倒是没什么,只是王爷您昨晚未免” 徐知忌登时就坐直了身子,一把抓住了双喜的手腕。 “本王是做了什么了,对不对?” 他拼命的想着,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在心里念阿弥陀佛,保佑自己昨晚千万别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免得吓跑了丁弃。 “倒也没什么,就是有些太上赶着了。” 双喜的话音一落,徐知忌的双肩就塌了下去,他呼了口气,“好险。” “您昨晚一回来就翻箱倒柜的找了房契,然后将咱们王府边上的那个三进宅子硬塞给了大将军,大将军不收,您就抱着人家的大腿,死活不让人走。” 双喜絮絮的说着。 徐知忌整个人都懵了,太丢人了,这让他以后还如何见人啊。 他欲哭无泪,只好拉过被子,蒙住脑袋,又躺回了被窝里。 “你去外头告诉一声,本王病了,告假一日。” 双喜“哦”了一声,双眼弯弯,出去的时候嘀咕了一句。 “这才哪到哪儿啊,我还有好多没说呢。” 镇远将军府。 一门忠烈,只晓得一心卫国,从不知晶莹,这些年可以说或是毫无积蓄,更别说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置办房产了。 丁弃原本是想租赁个房子住下,他是粗人,也没那么多讲究能住就行。 可昨晚 想起徐知忌,他摇了摇头。 男人将房契塞进他手里,怕他不要,抱着他的大腿说,“丁弃,你看,你看”他将衣袖撸至臂弯处,“你看我这细胳膊细腿的,你要不住在我边上,我日日都寝食难安,上次那个刺杀你知道的吧,还好你在,不然我就要死翘翘了。” 这还不够,他又抓着男人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你摸摸,你摸摸,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那些杀手真是太可怕了。” 丁弃一脸黑线。 任由男人在那撒泼乱言。 “我告诉你哦”男人又从地上爬了起来,直接覆在他耳旁“轻”声喊道:“我告诉你个秘密哦,那间宅子朝着另外一条街,看着离我家很远,可是地下我挖了一条密道哦。” “这样以后你找我,我找你就方便了,绝对”他打了个酒嗝,“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的。” 有带着酒香味的热气拂在耳旁,吹在脖侧。 “这叫暗度陈仓,好些人家偷|情,也是这样的” 丁弃:“!!!” 他逃也似的离开,生怕再待下去,男人还不知道要说出些什么不堪入目的话来。 天一亮,丁弃就离开了将军府。 他东西本就不多,只带了些换洗衣服就去了新宅子。 宅子有人打理,跟新的一样,里面景观别致,一步一景,曲水流觞,颇有情调,一看就是出自徐知忌之手,丁弃挑了个开阔的院子住下,又整理出一间会客厅,和议事厅来。 待收拾停当,已是午后时分。 他叫了魏铭,“随我去护城军那看看!” 第二十三章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脸 护城军,专职负责京中的戍卫,从夜间巡逻,到各个城门口的把守,再到白日巡查,总之皇宫之外的整个京城的巡防任务都归护城军管。 护城军的统领苏猛刚过而立之年,体型壮硕,行动间自带几分威严,他掌管护城军数年,在军中颇有威信,听到手下的人来报说镇远将军丁弃来了,他故意拖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匆匆赶到了会客厅。 “近来京中有些不安稳,有事来迟,还望大将军海涵。” 男人龙行虎步而来,见面就拱手致歉,面上带着笑意。丁弃不喜欢假客套,等苏猛入座,便单刀直入,“我奉皇上之命,前来接管护城军,还请苏统领将护城军的人员军册以及日常各类的文书往来一并送过来。” 苏猛愣了一下,他在京中多年,京中之人行事喜弯弯绕绕,突然这么直接明了的说话,他一时间还没能适应,只呵呵的干笑了两声。 “原该不等大将军上门就将一应文书资料送去的,只这些日子因着先帝丧期,京中多了好些陌生面孔,实在是忙的脚跟不沾地,腾不出手来,以至于前几日还得麻烦大将军您亲自下场维护京中治安。” 他说的是乐坊一事。 “苏统领掌管偌大京城的治安,实在辛苦。”丁弃看了一眼魏铭,“一会儿你带着咱们的人将文书册子搬回府里。” 苏猛见丁弃年轻气盛,行事不按套路出牌,四下看了看。 丁弃沉声道:“这屋子里的都是自己人,苏统领有话不妨直说。” 苏猛轻咳了两声。 “大将军多年来为国镇守北地,实在是劳苦功高,我虚长将军几岁,便托大自称一声大哥。丁老弟,老哥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这里是京城,不是边地,京城的水远比你想象中的要深,倘或一步行差踏错,那可就是”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丁弃面色未改,“多谢苏统领提醒,可不管在边地,还是在京城,丁某只记得一样,那就是忠君爱国。皇上既然将京中防卫交给我,我就必须要干好这份差事。” 苏猛:“???” 到底是真的油盐不进,还是听不懂人话。 他半倚在座椅上,一只手随意的搭着扶手,“哎呦,真是不巧了,前几日书房里走水,许多文书册子都被烧毁了,若是调了人手整理,只怕一时也理不出来,烦请大将军宽限些时日,等整理完毕,苏某亲自送到府上。” 话说到这里,气氛降到了冰点。 丁弃起身告辞,临走前深深的看了一眼苏猛。 出了门魏铭就抱怨了起来,“什么东西,给咱们提鞋都不配,我呸!”他啐了一口,嘴里骂开了,军中之人粗犷,等出了护城军的大门,他都把苏猛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我看他那贱样,就是找打。” 要不是丁弃提前交代过不许动手,他早就冲上去把人给揍一顿了。 他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丁弃拧着眉头,“住嘴。”接管的事情不会顺利是他预料之中的事,“若是再管不住你的性子,就滚回边地去。” 在护城军吃了闭门羹,丁弃又直接去了禁军处。 禁军只负责皇宫守卫。 统领赵斌是个极为圆滑之人,一双三角眼,配着一张马脸,他倒是比苏猛会来事,似乎知道丁弃要来,早已亲自在门口迎着了。 “一早就听过大将军的威名,现下有大将军来接管禁军,兄弟们也可稍稍放心了,您是不知道啊,我虚担着禁军统领的名衔,整日里提心吊胆的,生怕哪一个主子不高兴,我这人头就不保了。” “大将军年少有为,想来在您的带领下,兄弟们定会步步高升的。” 他二七十八的年,还长丁弃好几岁,一路上点头哈腰,极为殷勤谄媚,屋子里早已晾好了茶水,他亲自给丁弃倒了一杯茶。 不等丁弃发话,便将一应的人员名册并文书送了过来。 “大将军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以来问我,以后还要仰仗大将军您多提携照顾了。” 丁弃朝着他拱了拱手。 “好说!” 离开禁军处,魏铭哼唧了一声,“这个赵斌倒是个有眼色的。” 丁弃扯了扯嘴角。 能在京中立足的,哪个不是人精,更何况是守卫皇宫的人呢,那可是关乎皇上性命的重要职位,寻常人哪里能够得上这个位子。 只是他初回京城,消息闭塞,人情关系更是两眼一抹黑。 这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脸。 一张白皙艳丽的面庞。 他因多病,一直待在京城,甚至成年后也未像其他王爷一样去往封地,况他那么精明,想必很多事情他是知道的。 等回头见了面,他问一问便知晓了 瑞王府。 徐知忌虽然称病未去上朝,可折子却是一本没少的送了来,他只披了件外衣坐在书桌前专心看折子,遇到为难处时下意识的停笔,用嘴巴咬着毛笔的顶端。 若是细心瞧瞧,不出两日,毛笔的顶端便有无数细小的压印。 “先头行刺的人,咱们的人顺着证据去找,可到后面还是断了。”双喜小心翼翼的回禀着,生怕自家王爷动怒。 好在徐知忌只“嗯”了一声,并未发火,他暗自松了口气,继续道:“您让人盯着苏猛,果然这人跟齐王有旧,前几日深夜苏猛去了齐王府,今天大将军去了护城军那,果然吃了瘪。” 大将军。 徐知忌回过神来,搁下笔。 “行刺的事暂时不用查了。”既然有心想要行刺,自然不会留下把柄,那些明面上的功夫,他自然也不会信,况只要京中不乱,那些人也师出无名。 徐知忌揉了揉额角。 脑中窜出一些信息,只是并不明显。前世到底是什么契机,引得京中大乱,然后齐王陈王等趁乱起兵的? 他凝眉沉思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桌上。 “苏猛苏猛” 他低声念了几句,“我记得苏猛出身微贱,能爬到今天的位子实属不易,他家里似乎只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儿子吧。” “是。” 双喜接了话,“说起来这个苏猛倒也算得有情有义,他的夫人是早年间的糟糠之妻,不想他却没有休妻另娶,夫妻感情据说也一直很好” 徐知忌刚要开口,门口传来侍卫的声音。 “王爷,暗道那边传来铃声。” 第二十四章 、你现在有我了 “什么?” 徐知忌容色大变,“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着动作太过迅猛,衣袖还带翻了桌上的砚台,弄的亵衣上都是墨色的点点。 双喜在一旁掩嘴偷笑。 “王爷多少大事都经过,怎的一听铃声就吓成这样了?” 徐知忌白了他一眼,紧张的在原地直搓手,待反应过来后忙朝着里间走去,“双喜,快给本王更衣。”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去把人请到花厅稍坐片刻。” 在门外传话的人刚应了是,正转身要走。 屋里又传来一道高声的嘱咐。 “茶,上好茶,就用前儿本王新得的雪雾茶。” 双喜从衣橱里拿了件墨色绣着金丝的长袍,在徐知忌的身前比了比,“王爷的肤色白,穿这件又华贵又体面,况”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知忌否了。 徐知忌自己个去衣橱里拿了件月白色长衫,立在足有人高的铜镜前试了试,又觉得月白色太过娇柔,怕丁弃不喜欢。 索性又拿了件竹青色绣着暗纹的衣裳,不一会儿的功夫,一旁的圆凳上都堆了好几件衣裳了。 徐知忌挨个试,双喜跟在后头收拾。 “得亏王爷托生成了男人,若是女子,这点子功夫又要上妆,又要做发饰,还得换衣裳,这一程下来可不得小半个时辰,也不知将军可有那耐性等着呢” “是吗?” 徐知忌偏头看了他一眼,“让人久等,是不礼貌,对吧!”说着将双喜手中搭在最下面的那间墨色绣金纹的衣裳拿了出来穿上。 长发用一根玉簪固定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一身墨衣,肤白如雪。 “本王这样装扮,如何?” 饶是日日在徐知忌的身旁,可此时此刻双喜还是有些看呆了,眼前的年轻男人容颜秾丽,眉眼含情,眸子里那份小紧张,小心思尽在眼角眉梢,犹如春日里含苞待放的花儿朵儿,娇艳欲滴,引人遐想。 双喜替他理了理衣襟。 “将军若是看到王爷这一身,定会念念不忘的。” 徐知忌抿着唇笑,“你这嘴,真是愈发的会胡说八道了。”娇嗔的眼神,让双喜直呼招架不住,跟着他往外走的时候,又不忘补了一句。 “奴才瞧着大将军就爱穿黑衣,如今王爷穿了这一身,就更登对了。” 徐知忌笑容更甚。 踩着廊下的灯光,快步往花厅去了。 厅中,丁弃已经喝了三杯茶水了,茶水清冽甘甜,可他食之无味,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京城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他垂眸沉思着,手里握着青玉茶盏。 及至急促的脚步声到了近前,他才猛然惊醒,抬眼的瞬间,恰巧看到一抹黑影进门而来。 男人的肤色很白,冷白的颜色,配上墨色的长衫,有着强烈的颜色对比,墨色偏严肃庄正,可配上男人那张娇俏的容颜,以及那弯起的嘴角,总觉得有些跳脱,可莫名又觉得十分妥帖合适。 丁弃的脑海里忽的又浮现出一个场景来。 他穿红的应该也很好看。 他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大跳,一时忘了收回目光。 徐知忌也被男人这样不加掩饰的打量给吓住了,他双眸含羞立在了门边,不敢拿正眼去瞧,只偶尔拿余光去偷瞄,他心里暗自窃喜,可又莫名觉得紧张。 屋子里不知何时只剩下二人。 窗外的虫鸣啾啾,愈发衬的屋内寂静。 “啪”灯花爆,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过了片刻。 “你” “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丁弃微微抬手,示意徐知忌先说,徐知忌紧张到都有些同手同脚了,这是丁弃第一次主动来找他,叫他如何能不紧张。 好容易走到座位上坐下,他清了清嗓子问,“大将军深夜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徐知忌多想从他的口中听到,诸如夜深闲来无事,有些想你,所以便来了诸如此类的话,可丁弃却朝着他拱了拱手,“有些事想请王爷帮忙。” 徐知忌暗自松了口气,眸中不免闪过一丝失落。 “你我既为盟友,自然是该相互帮助,有什么事将军只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丁弃总觉得有些奇怪,方才那一瞬间他恍惚察觉男人的双肩似乎松垮了下去,像是有些不高兴。 “禁军的赵斌到底是何来头?” 禁军管着皇宫的宫禁,若非宫里有人,只怕是坐不稳这个位置的。 谈到公事,徐知忌面色一凛,连坐姿都端正了起来,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缓声道:“他啊,先帝身边的康清源是他的干爹,否则依着他的出身如何能做到这个位置。” 要知道禁军多在宫中行走,多的是机会在主子贵人们的跟前露脸立功,京中大多数勋贵人家都会送一两个孩子入禁军的。 丁弃拧着眉。 “康公公?” 先帝临终前不光给承安帝铺了徐知忌和丁弃两人,还有一个便是在宫中熬了一辈子的康清源,康大总管,皇宫的首领太监,宫里所有的太监宫女都归他管。 徐知忌看出他的不解。 “康公公久在深宫,最是老谋深算,如今形势还不明朗,他面上效忠的是现在的皇帝,可私下未必不会卖其他人的人情,那赵斌定也是得了他的授意,所以你接管禁军才不会那么容易。” 丁弃只习惯在战场同敌人厮杀,于官场政事,他只觉头痛,光听一听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的。 赵斌只是其一,还有护城军的苏猛,卫安军的贺炎。 一一收服下来,不比打仗轻松。 徐知忌难得从他面上瞧出些愁苦,苦闷来,不由扯了扯嘴角,他睨着他,轻声道:“不过嘛,他们错算了一件事。” 丁弃看向了他,男人笑的肆意,眸中含光,亮晶晶的。 “你现在有我了。” 这句话徐知忌说的很轻,可语气却是自信非常。 “苏猛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你只需想着待接管护城军后该如何整饬,如何让护城军上下一心,往后只听你一人指挥即可。至于禁军的赵斌,你容我再想想办法康清源那个老狐狸,可不好对付” 玉白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下巴,男人垂眸凝思的模样,有着动人心魄的异样的美。 丁弃的喉头不觉滚动了下。 他咳了一声,粗声道:“如此多谢王爷了,至于治军方面,你不用担心。”他十万大军都能统率,更何况区区数千人的护城军呢。 言闭,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不知何时跑进来一只飞蛾,被困在灯罩里了,扑棱着翅膀在里头乱飞,投下慌乱的剪影。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丁弃起身告辞。 徐知忌并不起身,微微仰着头看住了他,眼神幽幽,语气幽幽。 “这就走了?” 第二十五章 、送礼 苏府。 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一手叉着腰站在庭院中央骂的吐沫横飞,“好你个姓苏的,当年要不是我家给你一口饭吃,你哪里有这样的富贵,如今你在京城里待着,心也野了,肠子也花了” 她啐了一口,双手打着拍子继续骂。 “想让我走,我告诉你,门都没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咋想的,你不就想把我支走,好跟你那些个莺莺燕燕安心过你们的小日子吗?” 她一屁股坐在石墩子上,“那不能够!” “你个没良心的,丧尽天良的陈世美,我就算是死也不会便宜那个狐狸精” 她越说越气,直接闷着头一下子撞在了站在廊下的苏猛的肚子上,苏猛一个不察,整个人被她给撞的往后直退,后背抵到了墙才停了下来。 “够了!” 他怒喝了一声,寒着的脸着实有些吓人。 中年妇人被吓着了,不复刚才的撒泼劲,转而坐在地上开始嚎哭了起来,哭声震天,还带着点节奏。 苏猛一阵头疼。 怎么跟她就说不明白呢? 他决定快刀斩乱麻,“东西已经收好了,你带着孩子今天就走。” 男人说的绝情,毫无商量的余地。 妇人哭的更大声了了,可却也无法。 午后,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帷油布下车缓缓朝着城外驶去。苏猛跟儿子交代,“爹不在家,你就是家里的男子汉,要照顾好娘和妹妹。” 儿子眨了眨眼,轻声答了知道。 他又看向妻子,妻子还在生气,撇过头去不理他,他叹了口气。 “早晚你会明白我这份苦心的。” 马车缓缓而去,官道的两旁皆是苍翠的树荫,等马车消失在转弯处,苏猛才调转马头回了城。 “娘,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妇人怀里搂着的小女孩仰着脑袋瓜奶声奶气的问着,妇人眼睛早已哭肿了,听了女儿的话又掉了泪,她抹了把眼泪,“那个挨千刀的” 其实,她是住不惯京城的。 她本就是个乡野村妇,丈夫苏猛发达后还特意让人接她来了京城,彼时村子里的人都羡慕她,说她嫁对了人,可到了京城才知道,她跟这里格格不入。 当官家里的女眷们常会走动,喝茶赏花,她去过一次,闹了好些笑话,以后就再也不去了。 凭良心讲,这些年苏猛对她娘三不错。 正走着神,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正待她要开口问的时候,车帘被撩开了一角,有刺眼的光照了进来。 “烦请夫人跟我走一趟。” 丁弃有点苦恼。 “这就走了?”徐知忌的这句话让他昨儿后半夜翻来覆去的总也睡不着。话语里的幽怨,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提上裤子就走人的负心汉,又像是用人朝前,不用人就朝后的虚伪小人。 弄的他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可深更半夜的,他不走,还能干啥? 徐知忌坦诚相待,知无不言,他很是感激,一想到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上的摄政王,是王爷,而他不过是个只知道打仗的穷将军。 投桃报李,他该送点什么? 魏铭进来的时候,见自家将军一脸凝重,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谁知丁弃却开口问道:“你说我送点什么东西过去呢?” “哈?” 魏铭一脸懵,“送礼?给谁送?” 丁弃瞪了他一眼。 “我瞧着咱们从北地带回来大宛宝马就很好,送人最合适了。”在边地的时候若是遇到好马,个个都争破了头去抢,魏铭觉得这礼送出去,没人会不喜欢的。 丁弃有些怀疑。 “真的?” 可一想到徐知忌那瘦削的小身板,骑马,他行吗? 魏铭拍着胸脯保证,“将军,这事你就听我的,准没错。” “好!那你亲自把那匹宝马送去瑞王府,就说我谢他的相助之情。”丁弃说完后,魏铭愣了一下,“啊?送王爷的啊?” 送读书人骏马,还是个病恹恹的读书人。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不好改口,毕竟前一刻他还拍着胸脯保证了呢,只得懊悔的捶了自己的胸口几下,然后牵着马去了瑞王府。 “王爷,这可是我们将军头一次送礼呢。您也知道我们将军没啥钱,这匹大宛宝马可是他的战利品,一路从西北到了京城,我们将军可宝贝了,平日里我们连摸都能摸一下,现下送给您了。” 魏铭觉得说完这些话,脑子都快被掏空了。 好在握着缰绳的徐知忌,此刻笑靥如花,他伸手摸了摸马背,笑着道:“可惜家里院子小跑不开,等过几日天气再好些,叫上你家将军一起去郊外策马。” 歪打正着,居然送对了。 “好!一定!”魏铭躬身道:“要是没什么事,属下先回了,将军那还一堆事等着呢。” 徐知忌没想到榆木疙瘩一样的丁弃居然会主动送礼,这大宛宝马通体雪白,肌骨强健,一看便是难得的上乘好马,他心里高兴。 “赏!” 双喜拿了一袋银子递了过去,魏铭说什么也不肯收,两人正拉扯着,徐知忌道:“这是本王赏打酒喝的,丁弃要是有话,还有本王呢,你安心收着就是。” 魏铭无法,谢了恩喜滋滋的收下了。 果然是大户人家,这随手一赏就是这么多银子呢。 “嗳!”刚走到月洞门外,魏铭又被叫住了,徐知忌几步走到他跟前站定,“本王瞧着你家将军穿来穿去就那一身衣裳,好歹也是镇远大将军,未免太寒碜了些。回头你将他的穿衣尺寸,双脚尺寸都要了来,本王让府里的绣娘们给他做几身换洗衣裳。” 魏铭应了是。 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丁弃面前邀功,“将军,你是没看到王爷收到宝马的时候,两只眼睛都快眯成两条缝了,甭提多高兴了。” 丁弃“嗯”了一声,心里的负罪感少了些。 “王爷还说过些日子邀请您去郊外跑马呢。”魏铭絮絮的念叨着,“就王爷那身子骨,还能跑马呢,也不怕把自己个的身子给颠散架咯” 余下的话在丁弃扫过来的眼风里又咽了回去,灰溜溜的跑走了。 第二十六章 、对我什么样,对他也什么样 春风醉人。 京城中的人才不管朝中是否暗流涌动,照例换上了颜色鲜艳的春装邀上三五好友去郊外踏春赏景。 苏猛今日当值。 他带着一队人马在城中巡逻,正晃神间有人朝着他撞了过来,他正要发火,见男人弓着腰口里不住的赔不是,便摆摆手示意他走。 那人千恩万谢的钻进了人群里。 行了一小段路后,苏猛觉察出不对劲来,他忙追了过来,只是街上行人来往如过江之鲫一般,早已没了那人的踪影。 “你们继续巡逻,我去方便一下。” 待走到巷子的尽头,见四下无人,他才从胸口处掏出了一张纸来,纸张叠的四四方方,上头只写了个“瑞”字。 他心下一惊,待定神后直接将纸张吞了下去。 他将妻子和孩子送回老家,自然是怕他们受到伤害,可没想到才出了京城,人就凭空消失了。 得到消息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从头顶凉到了脚底,犹如冬日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他以为将他妻儿掳走的人是齐王。 可没想到 却是他 夜色深深。 一阵风吹过,月儿藏在了云层背后,只偷偷露出了个尖儿。 院子里的花儿开的正好,暗香浮动,沁人心脾。徐知忌坐在凉亭的石凳上,偶尔喝上一口酒,这是新得的外邦来的玫瑰醉。 酒香清冽甘甜,配上满院子的花香,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少倾,双喜引着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来了。 “属下参见王爷。” 徐知忌看了他一眼,男人的头垂的很低,看不清面上的神色,“起来吧。” 男人依旧跪在那儿。 “你妻儿无事。”徐知忌的话音刚落,苏猛心头大石落下,却依旧不起身,他拱手道:“属下只是小小武官,还请王爷高抬贵手。” “你是个难得的聪明人,知道京城乱象丛生,所以早早将妻儿送走,好保他们平安在,只是你身在漩涡之中,若是京城大乱,朝廷动荡,你该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没你的庇护,她们的日子该过的多艰难。” 这一点苏猛不是没想过,只是他无从选择,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们送的远远的。 “王爷仁善。” 徐知忌嗤笑一声,“你也别急着拍马屁,本王是否仁慈,端看你如何选择了?” 苏猛低着头,一时无话。 齐王于他有提携之恩,他开罪不起,可眼前这个笑容和煦,轻声细语的摄政王他也得罪不起,无论选择谁,都只有死路一条。 徐知忌站了起来,夜风平地吹来,卷起了他的衣袍,他穿着月白的衣裳,立在台阶之上,眼睛虚虚的望着夜空,仿若即将成仙的仙人一样。 他的声音轻且缓,可话里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 “有本王在,京城定不会乱!” 苏猛双膝跪下,磕头道:“属下谨遵王爷之命。”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信了这句话,可能他出身微贱,自小见过太多的艰难,知道皇位易主,意味着什么。 对夺位之人,可能就是死一些人,流一些血,可落到大渝百姓的头上,若是再碰上天灾,岂止是易子而食,很有可能会饿殍千里。 徐知忌的一句京城不会乱,意味着什么,他懂,也是他心中所想。 “你放心吧,你的妻儿我派人小心照顾着,即便天下乱了,本王也有自信可保他们一生安稳。这是本王给你的承诺。” 苏猛道了谢。 徐知忌又道:“你与齐王有旧情,这一点本王知道。齐王所图,本王也知道,可你为人臣多年,该知道谁才是正统,谁才是你该维护的人。” “属下定誓死保护皇上。” 苏猛沉声说着,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徐知忌定定的看住了他,“错!天下万民才是你该保护的人。我大渝建朝百年,自来都是贤德者才有资格坐上帝位。承安帝虽为正统,可本王要你记住,要让所有为官者记住,民才是根本,倘或有一日承安帝荒淫无度,残暴不仁,本王也希望你,希望群臣不要愚忠。” 这段话掷地有声,也打破了苏猛的认知。 自古以来三纲五常,君君臣臣都是铁律,可今日徐知忌的话却如当头一棒,让人醍醐灌顶。 苏猛目色坚定。 “王爷所言,属下虽一时不能理解,但就冲王爷这份忧国忧民之心,苏猛必定誓死跟随。” 徐知忌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镇远大将军接替京中所有军务,为了你的安全计,你明面上可以为难于他,使些绊子,私下里务必要全力助他,听清楚了吗?” 苏猛有些茫然。 徐知忌眸色一冷。 “你既效忠于我,今日我有一言必须要对你说明,任何时候你对我什么样,对丁弃就什么样,倘或有一日我不在,你也必须全力襄助他。” 苏猛应了是。 徐知忌又留着他说了些细节问题,便让他回去了。 临走前又让双喜将一封信交给了他。 回到家后,关上门苏猛迫不及待打开了信。 字体稚嫩,可却让人心安。 “爹爹安好,儿会照顾好母亲和妹妹,请爹爹放心。” 信纸上有好几处起了皱,显然是被眼泪打湿了。 苏猛眼眶发烫。 他一生所求不过是家人平安而已。 跟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仅此而已 隔日,下了朝后,徐知忌直接跟承安帝告了假。 “王叔,可是身子又不爽了,朕这就宣太医”这些日子徐知忌来宫里来的少了,他手上的任务多了许多,经常一天只能睡上两三时辰,虽说也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可着实太辛苦了。 眼下听徐知忌又要告假,他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要累死朕的节奏吗? 徐知忌看着他苦瓜似的小脸,哑然失笑。 “皇上放心,微臣的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春光如许,岂可辜负,微臣约了人去郊外策马踏春,一来锻炼锻炼身体,二来放松放松心情,回来也可更好的辅佐皇上处理政事。” 承安帝的小脸都快皱成一团了。 他多想说一句,也带朕一起吧。可这话他不能说,他现在是一国之君,得有威仪,不是小孩子了。 可心里到底还是忍不住羡慕嫉妒恨。 徐知忌强忍着笑意,“皇上放心,微臣只告一日假。” 第二十七章 、第一哪有你重要 四月十七。 天清气朗,蓝天白云,清风徐徐,最适宜郊游赏春。 承安帝看了几行折子,神思就不由自主的朝着窗外出去,自记事起母妃就提醒他,他是先帝最疼爱的幼子,所以要事事出挑,这样才能在先帝跟前露面,才能为先帝分忧。 康清源年纪老迈,细纹堆叠在眼角处,垂着眼眸便不清眼底所藏的心思。 “皇上要是累了,奴才陪您去御花园里走走,好歇歇精神。” 承安帝“嘁”了一声,御花园有何可去的,横竖月月都看,他收回心思,继而忧心忡忡的看向一旁的康公公,“你说王叔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他没自称朕。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从前徐知忌对他极为严苛,稍有错处便厉声训斥,对待政事也极为认真,可不知从何时起,他觉得徐知忌变了。 变的不那么在乎朝中政务,变的不那么在乎他了。 这样他心有戚戚。 毕竟现在诸位王爷齐聚京城,个个居心叵测,若是连徐知忌都不帮着他,那他这个帝位做到何时还说不准呢,毕竟是年幼的孩童,当然惧怕。 康清源咧嘴笑着,“皇上放心。先帝慧眼识珠,知道摄政王最重君臣礼法,他自然会尽心竭力辅助皇上的,至于皇上嘛,您是九五之尊,是大渝最尊贵的人,您不必担心谁人喜欢或是不喜欢你,您要的是万民臣服。” 承安帝似懂非懂。 “那朕还要防着王叔和镇远将军吗?” 康清源点头,“权衡之术,乃是帝王手段,等以后皇上慢慢自会明白的。” 承安帝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埋头学习处理政务。 同一时刻,京郊。 丁弃骑着高头大马在城门外的官道旁等着,魏铭没耐心,等了片刻自说自话道:“王爷怕不是降服不了那宝马,现如今躲在家里不好意思出门吧。” 话音刚落,城门处一道疾影飞驰而来。 通体雪白的宝马上男人一袭暗红衣裳格外显眼,男人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持着马鞭,背微微弓着,姿态潇洒飘逸,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跟前。 他抬了抬下巴,“抱歉,为了点朝堂上的事,让你们久等了。” 男人肤白如雪,笑颜如花,一双眼眸似是含着秋水,有着明亮的水光,许是心情好,连带着精神头十足,丝毫没有前些日子的病态。 会不会骑马,端看骑马的姿势便可知一二。 魏铭自觉失言,于是紧闭了嘴巴。 “不想王爷骑术如此精湛,方才我手下还担心您降服不了这烈马。”丁弃说的自然,在他身侧的魏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感情这是拿他做话头啊。 徐知忌冲着魏铭挑了挑眉。 “本王虽没上过战场,可却也有一颗热血之心,唯有偶尔策马,以解心中忧闷,魏副将,敢不敢同本王比一比?” 魏铭脖子一僵,下意识脱口而出就要说敢,奈何丁弃给他递了个眼色,他只得将到口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徐知忌人精似的,乜了一眼丁弃。 “我知你担心什么,难得今日我兴致高,无论你说什么,这比赛我是比定了!” 一阵风吹过,卷起了男人鬓边的碎发,明晃晃的日光照着男人生机勃勃的脸上,意气风发,丁弃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叮嘱了一句。 “点到为止。” 徐知忌“哼”了一声,“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可别小瞧了我。”说完又定定的看住了丁弃,笑的一脸明媚,“若是我赢了,将军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男人笑的像是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丁弃虽知道,可却忍不住拒绝,答了声好,后又觉得不妥,补了一句。 “不能是有违道义的事。” 徐知忌夹着马腹,跟魏铭并头而行,跟着举起手中的缰绳,指着前面山头的方向。 “谁先到山脚下,谁赢。” 魏铭朗声道好。 一声令下,两匹马犹如离弦的箭一样飞驰而出,马蹄带起了阵阵的尘烟。 魏铭自觉在边地历练多年,起初自然抱着要让一让徐知忌,别让人输的太难看的想法,可刚骑了二里地,他就觉察出不对劲来,徐知忌骑术相当不错,身子几乎贴在马背上,已经甩开他一段距离了。 耳旁是呼呼的风声,风里有青草的味道。 天大地大,无比畅快。 魏铭察觉出不对劲,也卯足了劲追了上去。 比赛的硝烟味渐渐浓了起来,丁弃见两人一前以后胶着着,到底是放心不下,于是也跟了上去。徐知忌身子弱,不像他们禁得起摔打,若是摔着了,他可没人赔给承安帝。 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坪上,马儿疾驰而过。 眼看着就要到终点了,魏铭还稍稍落后一点,他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了马背上,这一趟要是输了,他以后还如何见人? 徐知忌瞥见了紧紧跟在他身侧的丁弃。 男人骑着黑马,着黑衣,面容冷峻,一颗心似是掉进蜜罐子里似的,从口甜到心里。 丁弃察觉到男人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男人冲着他嫣然一笑,眉眼弯弯,眸子里似乎带着些得逞的小得意,他原以为男人是因为要夺得第一,所以才如此得意的,可下一刻却吓的他出了一声冷汗。 只见男人手上的缰绳不知何时脱了手,因着速度太快,男人的身子一歪,直直的就要坠下马去。 丁弃反应极快,整个人纵跃而起,脚尖点在马背上,一个借力,直接飞身过去,将人紧紧的搂进了怀里,跟着两人就跟车轱辘似的,抱在一起滚下坡去。 一直滚了很远才堪堪停了下来。 徐知忌觉得头有点晕,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都有了重影,他咧嘴笑着,丁弃也不知他在傻乐什么,正要开口问呢,有两瓣凉凉的,柔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唇。 一触即松开。 丁弃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虎着一张脸吼道:“徐知忌,你找死吗?” 徐知忌被骂也不恼,只是歪在男人的怀里傻笑。 “第一哪有你重要啊!” 第二十八章 、好好说话,别乱吐气 “第一哪有你重要啊!” 风轻轻,语柔柔,连带着日光都没那么刺眼了,因为事出突然,丁弃怕徐知忌摔出个好歹,所以一双铁臂死死的将人护在怀里。 以至于两人都停止翻滚了,丁弃都没来得及撤回双手。 四目相对。 徐知忌的眉眼弯弯,嘴角高高翘起,而丁弃则黑着一张脸,横竖这人是打不得的,他正琢磨着该怎么骂怀中之人,后面追上来的魏铭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他边跑边喊,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比赛前丁弃已经叮嘱他了,千万不能让徐知忌受伤,可他那该死的胜负欲,一到了赛场上便忘乎所以了。 要不是他紧追在徐知忌身后,想必男人也不会摔下马去。 他的小腿肚子直打着颤,只在心里念阿弥陀佛,祈祷徐知忌千万别受伤,否则他这一顿骂是跑不掉了,更有甚者会被直接撵回边地去。 “还不松手吗?” 徐知忌轻笑一声,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拂在他的脸上,丁弃撇开了目光,这人就不知道怕吗?居然还有心思嬉皮笑脸的逗他,甚至还 亲他。 刚刚那一点点略带着柔软和湿润的触碰,仿佛是他的幻觉,他的喉头滚动了下,缓缓松开了手,“受伤了吗?” 徐知忌摇头,晃了晃胳膊,又踢了踢腿。 “你刚刚救我救的很及时,又抱我抱的很紧,除了头有些晕眩,一点伤都没有。”刚说着话,人就朝着前头栽了下去,好在丁弃眼明手快的将人扶住了。 “才将滚下马,不能有剧烈的动作。” 魏铭到了跟前的时候,恰巧看到这一幕,徐知忌虚虚的靠在男人的肩头,而丁弃的大掌则放在男人瘦削的背上,姿态亲昵无比。 简直没眼看了。 魏铭一时不知该上前去打招呼,还是蒙着双眼等在原地。 “一会儿回去,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男人靠在他肩头,也不知是不是晕的厉害,丁弃也不敢贸然将人推开,只偏过头,将怒气撒在魏铭身上。 “啊?” 二十军棍下去,他一个月就别下床了,魏铭苦着一张脸,求助似的看向徐知忌,“王爷,我错了!” “王爷骑术精湛,我实在不该逞一时之勇妄图跟您比个高低,都是我错,您” 徐知忌撑开了眸子,朝着他眨了眨眼。 魏铭:“???” 几个意思? “这一回算我输了,您第一,您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属下甘拜下风。”为表诚意,他还单膝跪下,拱手垂头的行了大礼,以示自己真心拜服。 徐知忌原本还以为这人是个聪明人,知道丁弃刚正不阿,所以才转而求他,也算是求到点子上去了,谁知后一句就是“算他输了”。 什么叫“算他输了”? 他撑着男人结实的肩头,“勉强”站直了身子,“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本王又不是输不起,今儿本王失手,你赢了。” 魏铭抬头看了看丁弃。 见丁弃沉着脸,他也不敢接话。 徐知忌又看向了丁弃,“比赛难免会出意外,我既应下了,就不能反悔,你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一回吧。你若是不饶他,就是诚心看不起我,不拿我当个男人看。” 他吊着眉梢斜睨着男人。 不是男人,那是什么?反正是算不得女人,虽然徐知忌的身材清瘦,样貌也出挑,可说破大天去也是个男人。好在人没受伤,既然原主都不计较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丁弃粗声道:“还不谢过王爷!” 魏铭心下松了一口气,笑眯眯的拱手,“多谢王爷!”说着就要去扶徐知忌,徐知忌不着痕迹的往丁弃身边靠了靠,“我头还有点晕,你扶着我点。” 男人开了口,丁弃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手不知该搭在男人肩上还是落在腰上,最终只虚虚的绕过男人的后背,搭在男人的手臂上。 “到底是王爷,我们将军从来说一不二,决定的事从不改口的,这一回要不是王爷求情,我这屁股就要开花了,可见王爷在我们将军心里的分量绝对不一般。” 魏铭絮絮叨叨的说着。 丁弃:“!!!” 他有点后悔收回刚才二十军棍的命令了。 徐知忌却听的高兴,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压在男人的手臂上,他轻笑着说道:“你这属下很有眼力劲,比你会说话多了。” 丁弃看向魏铭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徐知忌说着话时故意压低了声音,又特意贴在了男人的耳边,是以魏铭没听到,可他只落后两人半个身位,眼睛余光瞄到的,那就是两人在咬耳朵。 而且是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他这个外人的情况下。 魏铭不由咋舌。 他跟在丁弃身边多年,从来没见他家将军跟谁这么亲密过? 气息拂在耳后有些痒,丁弃微微皱起眉头,“好好说话,别乱吐气!”他的耳根滚烫,语气也有些严厉,这一回身旁的人没回嘴,而是乖巧的“哦”了一声。 简直太肉麻了。 魏铭有些呆不下去了,说了一声去照顾马儿,便一溜烟的跑远了。 丁弃扶着他慢慢的走着,脚下是青草,头顶是蓝天,清风徐徐而来,带着花草的香气。 徐知忌抿着嘴偷笑,“我要是不说话,你是打算搂着我一直走下去吗?”丁弃偏头对上男人戏谑的眼神,才知上当受骗了,他颇有些无力感,收回了手,并不答话。 “丁弃,有机会你带我去一趟边地吧,我想看看这些年你待的地方,书上说西北多荒漠,延绵无际,壮阔无比,只是书上看来终觉浅,不及亲眼所见,亲身感受。” 丁弃薄唇紧抿。 “我骑术还可以吧,没有给你丢脸吧。” 丁弃目视远方,远处群山叠嶂,满眼苍翠。 “嗳” “你真的生气啦!”徐知忌拿手指戳了戳男人的手臂,男人依旧没看他,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若今日换了旁人,你也会这么奋不顾身的相救吗?” “会!” 丁弃答的干脆极了。 “哼!”徐知忌哼了一声,直接越过他,朝着马儿走去,翻身上马后朝着远处疾驰而去,魏铭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家将军。 “咋了?你惹他生气了?” 第二十九章 、丁弃,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咋了?你惹他生气了?” 魏铭一点看好戏的样子,丁弃瞪了他一眼,心中很是不解。 他说错话了? 自打今日见面,他说的话屈指可数,哪里就惹到徐知忌了?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望了一眼魏铭,将压在心中的疑问又吞了回去。 一个跟他一样的单身汉子,料想他也不知道答案。 他打了个唿哨,马儿跑了过来,丁弃翻身上马,朝着徐知忌追了过去。 春风醉人,恣意畅快。 风卷起了男人的衣衫,扬起了他的长发,离的近了,甚至可以闻到从男人身上吹过来的淡淡的冷冽香味,不似一般脂粉的香味,味很轻,闻起来让人舒心。 丁弃一言不发的跟在徐知忌的身后。 徐知忌跑了一段,勒紧了手中的缰绳,“吁”了一声停了下来,他翻身下马,自顾自的道:“今日过足了瘾,不想骑了。” 丁弃也下了马,与他并绺而行。 男人依旧不说话。 已至晌午时分,太阳渐渐毒了起来,徐知忌故意不去看他,只不时拿余光瞥上一眼。其实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希望他在他的心目中有那么一丁点不同。 丁弃感官敏锐,再察觉到身旁男人再次投来可以刀人的目光时,他开口问道:“刚才王爷为何突然生气了?” “你不知?” 徐知忌停下脚步,微微仰着他,看住了他。 男人一脸真诚的等待他解惑释疑,徐知忌深吸了几口气,心中默念都是自己选择的人,都是自己选择的路,认了吧。 “刚才我问你若是换了其他人你也会这么义无反顾的相救吗?你怎么答的?” “会!” 丁弃满脑子的疑问,这个回答有问题吗? 难道要他回答不会,见死不救吗? 徐知忌叹了口气,伸出细长的食指在男人的额角上轻点了一下,“难怪没人看得上你,真是个呆子。” 丁弃皱着眉头等他的答案。 “你要注意回答的方式。即便是回答会,也要略微有些犹疑,最好再补上一句,但是” “但是什么?” 丁弃被他弄糊涂了,徐知忌翻了个白眼,“但是的意义在于转折,与突出我与旁人的不同,会让听的人觉得自己特殊的,被珍重的,至于说什么,倒也没定准,比如但是救别人只是顺手而为,而救你,是因为我担心你,记得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要配上神情的凝望。” “哦” 丁弃“哦”了一声,依旧一脸茫然。 这有区别吗? 简直是多此一举,废话连篇,没话找话。 徐知忌被他的样子给逗乐了,“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丁弃,你怎么这么可爱的呀” 丁弃:“!!!” 别人评价他都是勇猛威武,强壮高大,徐知忌居然说他可爱。 他可爱吗? 哪里可爱了? 魏铭远远就听到了徐知忌咯咯的笑声,他忍不住摇了摇头,笑着道:“哟,这么快就哄好了啊。”看来他家将军哄人还是有一手的,以前还真没看出来,简直是深藏不露,等有机会他要好好讨教几招。 既要郊游,徐知忌便早早做了准备。 待魏铭看到树荫下,那摆放整齐的各类糕点美食,嘴巴都快张的能塞下鸽子蛋了,“我的天爷呀,这哪儿是来郊游的,这是来享福的吧。” 他们行军打仗,向来都是枕着石头就睡,渴了就喝雪水或是山泉水,饿了就吃两口硬的能磕掉牙的馕饼,何曾有这样精细的时候。 铁炉是一早就备好了,正烤着鹿肉,鹿肉被烤至金黄,正“滋滋”的冒着油,撒上些调料,香味远飘千里。 魏铭咂摸着嘴巴,趁着双喜不注意的时候,拿起铁签子一撸到底,烫的他直吸溜嘴,可又舍不得将口中的美味给吐掉。 “还没烤熟呢,馋嘴猫似的偷食,小心吃了生肉,回头闹肚子。” 魏铭三口两口将鹿肉吃下,拍着自己的肚子,笑道:“我这可是铁胃,吃不坏的,只刚才吃的太急,还没尝出味来,你再给我一串呗。” 双喜被他给逗乐了,又给了他几串。 只他故意使了促狭,多放了些辣椒面,辣的魏铭直吐舌头,满地跑着要找水喝。 相较于魏铭的狼狈,徐知忌要优雅的多,他坐在树荫下的竹编躺椅里,偶尔喝上一口果酒,姿态优雅闲适,有细碎的日光落在他的脸上。 丁弃觉得小杌子坐着不舒服,索性就坐在了地上。 双喜将烤好的鹿肉送了来,徐知忌拿了一串,剩下的全给了丁弃。 肉串精巧,丁弃嫌一根一根吃麻烦,直接几根并在一起吃,只眨眼的功夫盘子里的鹿肉就没了,而徐知忌才刚刚吃完第一口。 男人吃的很文雅,小口小口的嚼着,偶尔眯起眼睛,口中发出一道满足的喟叹。 那声音像是小奶猫似的,软软糯糯的挠在人的心尖。 “味道如何?” 徐知忌见盘子空了,又让人多烤了些送来。 “不错,就是肉切的太小了,吃起来不过瘾,我们在边地时,也时常烤肉,只都是整只整只的烤,等烤熟了,就拿刀片着肉吃,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丁弃难得说的多了些,连表情都柔了几分。 午后,时光静谧。 徐知忌晃着竹椅小憩,偶尔跟丁弃说上两句话。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他睡眼惺忪的四下看了看,见丁弃坐在树根下看着远方发呆,心里莫名有一种安定感和满足感。 “抱歉,白白浪费了你一下午的时间。” 丁弃摇头。 在边地的时候他总有忙不完的事,练兵,种地,巡防,打仗,每一日都过的充足,神经也紧绷着,回到京城也是,可刚才看着徐知忌的睡颜,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 蓝天白云,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有一种久违的放松的感觉。 正说着话,夕阳落下,将半边的天都染成了血红的颜色,远处的树林里群鸟乱飞,大群的动物四下逃窜了出来,甚至连草地上都冒出了许多老鼠和蛇。 徐知忌面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不好了!” 第三十章 、揍人的时候更方便 残阳如血,层层叠叠的堆在天边,煞是好看。 丁弃第一次在徐知忌的脸上看到如此郑重的神色,他目色痴痴的盯着西边,目光越过起伏的群山,甚至越过了那火红的云层,落在了不知名处。 一切都从那场灾难开始,走向了难以预料的路。 承安元年,春末夏初,突发地动,京郊几个县损失严重,房屋倒塌无数,死伤者不计其数,地动发生之后又有数十次余震,后面又是连绵半个月的大雨。 春种尽数没了,更别提因为救助不及时而引发的瘟疫。 彼时的他一心想赈灾救人,好安抚民心,可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等到五月末的时候,流民暴乱,这其中自然有齐王、陈王等在幕后做推手,以星星之火,迅速发展成了燎原之势。 更有谣言传出说承安帝乃是天降灾星,需得杀之祭天,方可平息天怒。 徐知忌耗尽所有心力,先是死死守住城门,后又死死苦守宫门,硬是以一己之力抗到了丁弃从边地赶回来救援,宫门打开的瞬间,他只觉头重脚轻,模糊间看到了一个身穿铠甲的男人大步走了过来。 他太累了。 “天有异象,蛇虫乱走,这是地动前的征兆。”徐知忌面色一凛,“丁弃,京城交给你了。”他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丁弃似乎猜到他想要干什么,“还是我去吧。” 徐知忌摇头,“别小看我,我远比你想象中的能坚持,有你在京城我才安心,且你不光要守着京城,不许它乱,也要做好后勤准备,集合全京城的郎中,另外看管好药材,米粮等一律不许涨价,户部,工部那边务必要给我打通了,我在外面要什么,你有把握能第一时间送到吗?” 他说的又急又快,末了冲着丁弃挑了挑下巴。 “能!” 丁弃有些好奇男人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为何反应会这么迅速,“你确定真有地动?” 徐知忌看住了他,缓缓开了口。 “确定。”他一只手抓住了缰绳,“我把双喜留给你,他跟在我身边多年,对京中事务最是熟悉,有拿不准的可与他商量。” 丁弃答了好。 徐知忌又道:“你把魏铭给我!” 魏铭看了一眼丁弃,见他点头,便也翻身上马到了徐知忌的身后。许是刚才太过严肃,临分别前徐知忌冲着丁弃笑了笑。 “魏铭长的凶,有他在可以省去我不少事。” 丁弃难得咧了咧嘴。 魏铭:“???” 他再凶能有他家将军凶?要知道在边地谁人不知镇远大将军是能治小儿啼哭的主,死在他刀下的人成千上万呢。 话音落,人影已消失在天尽头。 树荫下的竹椅尚在摇动,丁弃摸了摸鼻尖,他愈发看不透徐知忌了,前一刻还优哉游哉的躺在那儿,下一刻就战意满满,骑马而去。 “咱们也回吧。” 丁弃上了马,双喜沉着脸随后跟上,“先去护城军那儿吧。” 丁弃顿了一下。 “苏猛是你们的人?” 双喜点头,“暗地里是,所以明面上将军只装不知,该动手就动手。” 丁弃了然。 两人回到京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丁弃寒着一张脸,一进护城军的大门见着苏猛就是一通老拳,苏猛一个不察挨了打,反应过来后,也来了脾气,两人就真的当街打了起来。 丁弃久经沙场,打法悍猛无比,每一拳每一脚都用了死力,直砸的苏猛双手双脚发麻,不住的往后退,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功。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丁弃不愿再浪费时间,直接一拳砸在了苏猛的胸口上。 “咔擦!” 一道令人的牙酸声响起,苏猛已经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后吐了一口血。 丁弃冷声道:“自现在开始,由我接管护城军,有不服者尽管来战。”声音洪亮有力,话音落周遭静极了,他继续道:“立刻召集所有人,挨家挨户通知,即将要发生地动,请大家做好防护准备。” 有人应了是,转身就要跑去喊人。 丁弃又道:“但凡偷奸耍滑,或者阳奉阴违者,军法处置。” 围观的人看了眼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苏猛,答了是便都跑了,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护城军的人都散了出去,京城的街巷里响起了锣鼓声,口中喊着小心地动,注意防护。 这边事情一定,丁弃又进了宫。 承安帝似乎被外头的传言吓着了,不敢待在屋子里,只说在御花园里赏鱼,见着丁弃忙问了句,“将军所说地动,可当真?” 丁弃行了礼。 “地动的威力有大有小,若只是小震自然无事,若是震动过强,则末将奉命护卫京城,特来请皇上的圣旨,若是地动威力太大,京中房屋,人畜损失过重,还请皇上赐一道金牌,末将好同六部交接。” 承安帝继位没多久,还没单独处理过这么大的事,徐知忌不在,他下意识的看向了左后侧的康公公。 康公公站在暗影里,腰背躬着,只当没瞧见少年投过来的目光。 丁弃又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皇上既把京城都交给了末将,难道还在乎多一道金牌吗?”声音振聋发聩,似是响在耳旁。 承安帝舔了舔发干的唇。 “那那好吧!” 丁弃人高腿长,步伐又快又急,双喜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有些好奇的问道:“将军,为何要在此时向皇上请这么一道令牌?” 且男人刚才跟皇上说话的样子也有些太过了吧。 他心有余悸。 丁弃扯了扯嘴角。 “这样揍人的时候更方便。” 双喜:“???” 敢情这么直接的吗? 继而又觉得他家王爷看人真准,京中这些当官的事多着呢,倘或耽搁了十天半个月,他家王爷在外面就多几分危险,有了将军这句话,他就放心了。 谁的拳头能硬过镇远大将军啊。 同一时间,徐知忌也到了离京城最近的初阳县。 县衙早已关了门,只门口悬着的两只灯笼,投下微弱的两圈光晕。 “敲门!” 徐知忌冷声吩咐道。 30-40 第三十一章 、真的有地动? “叩叩叩” 魏铭曲指在门上轻轻的敲了敲,声音很快被寂静的夜吞没,身后传来徐知忌不满的声音,“用点力,没吃晚饭呢!” 因为赶路,倒的确没吃晚饭,可是这话他没胆回,临行前丁弃给他下了死命令,务必要保护好徐知忌,若是有任何差池,提头来见。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脸是绷的,声音是寒的。 “砰砰砰” 魏铭松开手,直接拍在门上,有簌簌的灰尘往下掉。这也怪不得他,他们在边地待习惯了,习惯了粗手大脚,狼吞虎咽,行事不拘小节,可到了京城,丁弃就耳提面命的让他们收敛点,不要惹事。 这一回奏效了,少倾衙门里面就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谁啊,大晚上的不睡觉,胆敢来敲县衙的门,一会儿先打二十棍子,也好叫你学个乖,可不是什么门都能乱敲的。” 徐知忌皱了皱眉,“门一开,别客气。” “真的?”魏铭将手指按的“咔咔”作响,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门打开后,从门后探出一颗醉醺醺的脑袋,魏铭直接一脚踹在了门上,站在门后的人直接飞了出去,那半扇门撞到了墙壁上,发出一道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可见力道之大。 那人捂着心口惊慌的望着从门口走进来的人。 “你你们是什么人,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仔细” 徐知忌大步朝着里面走去,魏铭一把将人提了起来,“再啰嗦一句,大爷我拆了你的骨头。”那人见魏铭凶狠,识相的闭了嘴巴,自觉给两人带路去找县令。 初阳县令孔弼怀昨儿才将娶了第七房姨太太,正是贪新鲜的时候,这会子正跟美人在被窝里亲香呢,谁知居然有不长眼的来坏他的好事。 “大胆!你们这些个狗奴才,愈发没个规矩体统了,等明儿老爷我得了空,定要剥了你们的皮。” 他边穿衣裳边朝外间走来,见到坐在宽椅上的徐知忌后不由愣了一下,男人虽面有倦色,可却难掩周身的贵气,只好事被打断,他怎能不气。 “夜闯县衙,意欲行刺朝廷命官,你该当何罪?” 他疾言厉喝,妄图用对付那些平民的法子将人给震慑住。 徐知忌可不怕他,他反手抽出魏铭配在腰间的刀,直接架在了孔弼怀的脖子上,“本王是大渝的摄政王,想杀谁就杀谁,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县令,即便是一品大员,只要犯了错,本王照杀不误。” 声音轻柔如常,可眼神却狠辣。 孔弼怀早已被吓的两股战战,几欲尿了出来,哪里还有心思分辨真假,他哭丧着脸,拱手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徐知忌冷哼一声。 “召集县衙所有人,挨家挨户去通知,就说今明必有地动,让大家小心。” “啊?” 孔弼怀大着胆子瞅了一眼徐知忌,男人立在灯影下,眉目如画,犹如天人。 徐知忌手上稍稍用力,孔弼怀的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大叫着,“王爷手下留情,我这就派人出去通知。” 初阳,内乡,含谷都靠近京城。其中初阳因为靠近官道发展的最为繁华,地理位置上也便利些,从京郊出发的时候,他已经派人去内乡和含谷送信了,想必这会也应该到了。 之所以会选择在初阳坐镇,一来是交通便利,二来是初阳人口众多,相对聚集。内乡和含谷多为丘陵和山地,村落分散。 人员散出去之前,自然是得了魏铭的关照。 为官之道或者官场里的那些不成文的黑暗,徐知忌比谁都清楚,魏铭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见了他就咕哝着抱怨开了,“都是一群怂蛋,这些人要是上了战场,要么是逃兵,要么是叛徒。” 他不解恨,说着又啐了一口。 徐知忌难得坐下休息,喝了口茶,看向了他。 “小伙子年纪轻轻还挺愤世嫉俗的,等慢慢习惯就好了。” 魏铭不可思议的看向了他,“我估计一辈子也习惯不了,也不知我们在边地拼死拼活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保护这些蛀虫们在这里吸血?” 徐知忌起身,走到他的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天下万物,有阴有阳,人也一样,有好有坏,咱不能因为这世上有坏人,就连人也不想做,你要想只要多一个好人,是不是就少一个坏人,多一个清明正直的好官,就少一个鱼肉百姓的官呢?” 魏铭一时消化不了,挠了挠后脑勺,但直觉徐知忌说的是对的。 “我就是个粗人,不懂这些大道理,我只知道听令行事,将军让我保护王爷,那我就算拼了自己的性命也会保护好王爷您的。” 闹腾了一整夜,整个初阳县的人都没睡觉。 眼瞅着鸡也叫了,天边也泛白了。 这个时候人是最困的时候,再加上外面风一吹还挺冷的,街道上有人裹着衣裳,双手拢在袖口里,哈欠连天的抱怨。 “瞧这好天气,哪像是要地动了啊,别是懵人的吧。” “谁说不是呢?” “这些个当官的就是爱瞎折腾人,他们没活,我们还有活要做呢。” 天色大亮,太阳照常升起。 一夜无事,所有人担惊受怕的在外面待了半宿,心里自然都有怨气。 只是自顾民不与官斗,也只是在心里骂骂罢了,明面上并不敢怎么样,太阳一出来,日子该怎样过还是怎样过? 徐知忌一晚上没怎么合眼,连带着县令孔弼怀也没睡,他满脸油光,眯着眼睛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地动这个消息会不会有误啊?” 徐知忌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他站在门边,看着初升的太阳,今儿天气应该很好,只是这个时候就开始有点燥热了。 墙根下的蚂蚁一窝一窝的。 “不会。” 京城。 “王叔,这是要做什么?” 承安帝得知徐知忌亲自去了初阳县,琢磨了一个晚上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康公公,你说王叔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说有地动,他坐镇初阳,为的是什么?难道是借此笼络民心吗?” 康清源不语。 承安帝皱着小脸。 “朕,要不要也去一趟呢?” 第三十二章 、别只知道动手 康清源自然是不会让承安帝出京的,甚至不会让他出皇宫的大门。 比起地动这种自然灾害,他更害怕外边的人。 且不管徐知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外面齐王、陈王等野心之辈,个个都想悄无声息的解决掉承安帝,好自己登基称帝。 “摄政王向来稳重,这一次如此安排想来也是事出有因,皇上且安心守在宫中,您一切安好,天下万民才能安好,至于外头的事自然有镇远将军和摄政王。” 承安帝觉得这话在理。 他二人本就是臣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他奔波也是应当的,他这个做皇帝的只管统领大局就行。 只一夜过去,毫无地动的迹象,承安帝不免有些疑惑,又问了句,“果真有地动?” 康公公年逾六十,经历的事不少,犹疑着道:“想来摄政王不会无中生有的,且再等等看,地动的威力不可小觑,轻则房屋倒塌,重则山倒河移。” 同样有疑惑的还有护城军的将士们。 昨夜事出突然,统领苏猛被打成重伤,丁弃乃镇远将军又颇有威名,且当时他立在那儿,浑身散发着煞气,让人望之生畏,这才短暂的让护城军归拢听训。 昨夜,护城军被折腾了一宿,大家也都累了。 白日里,还要巡逻,管理各街市的治安安全,有人忍不住就抱怨了起来。 “他说有地动就有地动了?昨儿我听我爷爷说,他活了八十了,只见过一次小地动,家里也就碗厨里响了几声,啥事也没有,可没他说的那么夸张,啥屋子塌了,又是啥瘟疫来着。” “也不瞧瞧咱这什么地界,这可是咱大渝的帝都,历代皇帝都住在这儿呢,有龙脉压着,有神仙庇佑,就算有地动,那也掀不起大浪来。” “估摸着是那个镇远大将军借机生事罢了。只是上头一张嘴,我们下面的人就跑断腿,自昨晚开始我鞋底都磨破了。” 丁弃在边地时从来都是身先士卒,跟将士们同吃同住,是以才会得将士们的敬重和爱戴,如今在京中自也是一样,他带着身边的人在京城巡逻。 京城繁华富庶,每日来往人群如过江之鲫,若是让他们完全停止活动,也不切合实际,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心中有数。 身后的人敲着锣鼓,喊着小心地动。 跟在他身后的人听了这些混账话,气的拳头都硬了,喘着粗气问,“将军,您就不生气?” 丁弃摇头。 “我所做,无愧于心,有何气可生?” 他立在城墙之上,有风猎猎,吹起了他的衣袍,他目视远方,目光似乎穿过了树丛,跨过了大河,落在了某处,落在了某人身上。 初阳县。 县令孔弼怀一脸无奈,他摊了摊手,“王爷,这事可真不能怪下官啊,我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哪里能管得着别人吃喝拉撒,他们要做生意,要养家糊口,不能因为您一句话,就在家等着喝西北风。” 昨夜虽通知了各家各户,只大家担惊受怕了一晚上,见无事发生,见今儿天气晴好,哪里还顾得上旁的,人活着就得吃穿,哪样不要银子,想要银子那就得干活。 浆洗,做工,打铁,卖肉,卖菜,整个县城在太阳出来的那一刻恢复了生机勃勃的模样。 徐知忌看都没看他,沉声吩咐道。 “你将人分成两班,入了夜继续巡逻,提醒大家小心地动。” “这”孔弼怀有些为难,县衙里人手有限,况这种熬夜辛苦的事做多了,自然就有怨言,今儿一早几个衙差就在他面前抱怨了。 徐知忌抬眸看了魏铭一眼。 魏铭以为又要揍人,捏着手指就往外去了,徐知忌抬手揉了揉额角,果然跟那个呆子一样,就知道动手,他叫住了魏铭,“你就告诉巡街的衙差们,一晚上补贴他们一两银子,让他们尽点心,要是被本王知道谁偷懒了,不光银子没了,还得挨板子。” 魏铭得了命令,传话去了。 军中之人,就这点好,令行禁止,这也是他带魏铭来的另一个原因。 同样的消息还传到了内乡和含谷。 孔弼怀见徐知忌出手大方,脸上堆着笑,“王爷得先帝所托,摄一国之政,日理万机,这等小事只消让人来吩咐一声,下官等自然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官场上的油子,徐知忌冷哼一声,“是吗?昨儿本王漏液而来,你们县衙的人可真是威势十足啊,开口就是一顿板子,好在本王身份贵重,这若是换了平民,只怕进你们衙门一趟也得脱层皮吧。” 他定定的看住了他,孔弼怀被他盯的直冒冷汗,拿衣袖擦了又擦,最后实在招架不住,跪了下去,求饶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一日,匆匆而过。 夜色笼罩而下,城里亮起了无数昏黄的灯,与漫天的繁星交相辉映。 劳碌了一日的人们,也要歇下了。 外头传来巡逻的喊声。 有人端着洗脚水倒在门口,“嘁,就知道瞎嚷嚷,也不看看这样好的天,会有地动吗?这些个当差的就是没事找事。” 天一热,蚊虫也多了起来。 有人道:“我情愿被自家的屋子砸死,也不出去喂蚊子。” 还有人哄着孩子,“大人倒好,小孩子睡在外头那咋行呢?别说蚊虫了,倘或冻着了或者遇到野狼了,那咋办?” “我明儿还得出摊呢,一家老小一睁眼都要我养活,晚上不睡好,明儿哪有精神?” 魏铭跟着人一起巡了半夜,回去的时候气的不轻。 “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咱们又出钱又出人,这些人真是不识好歹。” 徐知忌还没睡,在软榻上看书,听着他的话,不由轻笑了一声,“世人皆是如此,事情不落到自己的头上,永远不知道有多痛。” 蚊虫叮咬,能大过被砸死砸伤的痛吗?能大过失去至亲的痛吗? 非经历过,不能体会。 夜色渐深,一声一声的敲锣声,伴着喊话送县城里的人们入了梦。 后半夜。 一阵天旋地转的摇晃后,有人喊开了。 “不好了,地动啦,大家快逃啊” 声音凄厉而惊慌。 第三十三章 、生的希望 一阵剧烈的摇晃传来,徐知忌“腾”的一下睁开了眼睛,他向来睡眠很浅,尤其心里装着事儿,地动一发生他便醒了,趿着鞋朝着外头跑去。 地动来势凶猛,不过眨眼的功夫,眼前的屋子便成了一摊废墟。 房屋倒塌扬起了大片的烟尘,魏铭将人护在身后,“王爷,小心。” 徐知忌立在暗影里,面上无丝毫的惧怕之情。 “本王无事,你去传令就说地动并不只有一次,让逃出来的人们救援之余,千万要小心余震。” 魏铭有些担心。 徐知忌冷声道:“罢了,本王同你一起去吧。” 昔日里繁华的初阳镇已然成了废墟,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在空旷的暗夜里显得格外的凄厉,悲凉的如同夜枭的叫声,让人听了脊背汗毛倒竖。 孔弼怀灰头土脸的逃了出来,望着倒塌了大半的县衙,只觉脚下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他做县令多年,所有家业都在这儿了。 他一脸灰败,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没了,一切都没了” 徐知忌拿脚踢了他一下,“现在还不是你伤心的时候,赶紧召集人手开始救援。”他心里清楚他虽然让人在街道里喊话,让大家注意地动。 可百姓眼界有限,昨儿没出情况,白天也平安无事,到了晚间大家的警惕性自然少了许多。 地动突然而来,应该有不少人会埋在废墟之中,眼下多耽误一刻,就少救一个人。 夜色沉沉,呼号声震天。 “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地下还藏着你们的妻子,丈夫,和孩子,他们还等着你们去营救。”徐知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呼喊着,“大家拿起手中的工具,能救一个是一个。” 不过片刻,他的嗓子已经哑了。 魏铭接过这活,开始喊了起来,短暂的慌乱之后,众人开始三五一组开始救助被压在地下的人们。 “这里这里救出来一个。” 少倾,有激动人心的话语传来出来。 “嗯啊嗯啊” 有婴孩响亮的啼哭声传来了,可众人却开心不起来,原来是母亲躬着身子将孩子护在了身下,以自己脆弱却又坚挺的脊梁给孩子创造出了一个生的希望。 又有一处,男人将妻儿护在身下,夫妻二人至死双手都牢牢的牵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救援一直在进行着,等到了拂晓时分,开始飘起了细雨,伴随着细雨的还有零零散散的余震,每次的震动都给救援造成了不可逆转的难度。 所有人的面上都有着哀戚之色,但每个人似乎都没有放弃,大家都咬着牙,死死的坚持着,十指因为搬石块早已磨的血肉模糊,却全然不在意。 此时此刻,每一个认识的不认识的,相熟的不熟悉的,都尽力在挽救着每一个生命。 徐知忌也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惨烈的事情,他的面前有没了气息的孩童,有耄耋老人,无数具尸体摆在了一旁,他的眼眶泛着热,可却一直忍着没掉泪。 他默不作声的跟着大家一起救人。 力气有限便从搬小的木头石块开始,魏铭见识过战场上的惨烈,可看到眼前因为天灾造成的悲剧,还是心头难受的厉害,“王爷,要不您还是歇一歇吧。” 话音刚落,剧烈的晃动传来,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余震了。 徐知忌没站稳,摔倒在了地上,掌心撑在满是砂砾的地上有着火辣辣的疼,他浑然不觉,起身继续伴着木头,“本王没事,赶紧救人。” 天渐渐亮了起来,因为雨天,天灰蒙蒙的,如铅石般的云层堆在头顶,让人压抑的厉害。 细雨里夹杂着隐隐的啜泣声。 每个人心里都攒着一股子劲,跟时间比赛的劲,只要他们快一些,再快一些,就能多救一个人,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尸体也越来越多。 随意的摆放在瓦砾边的平地上。 徐知忌愣愣的看着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他们或年轻,或是年老,或是别人的妻子或者母亲,,或是别人的丈夫或是父亲,几个时辰前皆都是鲜活的生命。 魏铭满脸都是泥污,“王爷,您?” 徐知忌叹了口气,“吩咐下去将尸体集中运到城外的空地上,统一焚烧。”魏铭知道这些尸体一旦处理不及时便会产生瘟疫和疾病,这他明白,可对于才失去家园和家人的人们,他们不明白,也不懂,一听说要焚烧自己亲人的尸体,个个都梗着脖子闹开了。 事情越闹越大。 县令孔弼怀心情本就不好,对着那些闹事的人吼道:“闹什么闹,再闹便将你们抓起来,先杖责二十,刁民就是贱骨头,不打不听话。” 若是放在平时县令一声喝,他们岂有不听的。 可现在身后的是他们的亲人的尸体,亲人已然惨死,若是还不能让他们全须全尾的下葬,哪里能对得起死去的人呢? “要想烧毁我家人的尸体,先杀了我!” “对!” “人都死了,你们还不放过他们,你们的心怎么这么狠啊。” 徐知忌累极,从地动发生开始,他不光要帮着救援,还要组织人手处理善后事宜,天一亮,尸体是一回事,活着的人还要吃喝,还要住,这一桩桩事情都得他做主。 初阳县有他在,尚且还有秩序,其他地方只怕更难。 徐知忌让人去京城送信,先让户部拨一些帐篷和物资送来,再有便是送些粮食过来,人在巨大的悲痛下,倘或再吃不饱穿不暖,极易产生暴动。 这一切都得安排起来。 事情千头万绪,一想到消息送到京城,送到丁弃的手里,他就莫名安心了些。 京中官员的做事风格他无比清楚,可有丁弃在,他肯定可以处理的。 他将密信塞进送信人的手中,郑重的道:“务必要快。” 如牛毛般的细雨一直下着未停,人们的衣裳都湿了,可却没人吵着要休息,要退缩,每个人脸上都是沉重的神色,抿着唇在废墟里扒拉着。 徐知忌立在一处废墟上,看着无数衣裳破烂的人们,心中感叹。 他朝着京城的方向望了望。 心里默念,“丁弃,一切都靠你了。” 第三十四章 、珍重自身 京中。 因为距离地动发生地还有段距离,是以伤亡倒也不大,只倒了几间不太结实的草屋,伤了几个人而已,可即便如此还是人心惶惶。 天一亮,各家各府的门口都停着马车,家奴们正往马车上搬东西,问起来都说要去郊外的别庄避险。 郊外地势开阔,跑起来自然也方便。 京中的普通百姓,见达官贵人们都要跑,早已吓的六神无主,纷纷跑回家收拾行囊,拖家带口的往城外跑去。 丁弃带着护城军在街上巡逻。 不远处怀里抱着婴孩的妇人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摔倒在了地上,眼下人挤人,眼瞅着就要被活活踩踏至死,只见一身形壮硕的年轻男人冲了过来,手中的长|枪左右一挥,给妇人隔出了一道安全的地带。 妇人被扶起来的时候惊魂未定,检查怀中的孩子无事后才连声道谢。 城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丁弃眉头微皱,冷声吩咐道:“京中但凡为官者以及其家眷无事一律不许出城,违令者斩。” 消息一出,整个京城哗然。 各府的家丁都是人精,只以为丁弃跟其他当官的人一样,拿着鸡毛当令箭,无非是想趁机讹上一笔出城费罢了,不过数个时辰的功夫,已经有七八家的人送来了几近数万两的银子。 丁弃黑着一张脸,钱照收,却也不说放不放人离开。 天阴沉沉的。 堵在城门口的人越来越多,里面的人疯狂的想要出去,外面的人也想进来,丁弃立在城墙之上,看着如蝼蚁般密密麻麻的人群。 “借过,借过兄弟,您看我们是忠勇伯府的,先头已经跟你们镇远将军打过招呼了,这些碎银子弟兄们拿去喝喝茶,还请放我们出城去。” 守门的侍卫压根就没搭理他,人太多了,为了维持秩序不至发生|踩|踏事情已经让他精疲力竭,哪儿还有心思管这个。 况丁弃就在附近,他们就算想收也不敢啊。 毕竟那可是个疯子,一拳就把苏猛给砸成了重伤。 送过钱的人家都吃了瘪,骂骂咧咧的回去了,这些人心里自然气不过,又故意使人在人群里乱喊,说地动马上就要来了,再不走就要死在这儿了云云。 人心本就紧绷着,听了这话哭喊声瞬间就多了起来,人群立马躁动了起来,一齐朝着城门口挤去。 丁弃冷声吼道:“皇上好好的在宫里待着,京中大臣无一人出城,若是再有人敢胡乱散播谣言,杀无赦!”只见他抛出手中长枪,长枪如利箭一样插在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胸口。 鲜血喷洒了一地,周围的人尖叫了起来,尖叫过后是绝对的安静。 丁弃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将长枪拔|出,“这就是企图扰乱京中安全之人的下场,再有居心叵测者,甭管你官位如何,你且看我丁弃敢不敢去你府上取你项上人头。” 长枪犹在滴血,男人站在人群中,犹如修罗再生。 百姓们的情绪总算是安抚了下来,毕竟达官贵人们没人出城去,这些贵人们都不走,他们还走啥走呢? 不过半日功夫,京城又恢复了往日模样,只是气氛有些压抑罢了。 大家都不敢待在家中,多往空旷之地聚集。 丁弃派人小心维持着,以免因为惊惧恐慌而引发打架闹事事件。 送信之人是中午时分到达的。 “初阳如何?” 丁弃看着面有戚色的手下,这是跟着他出来的兵。那人拱手回道:“不好,很不好,房屋尽数倒塌,现在整个初阳已成了废墟,死伤者无数,王爷让将军将帐篷,大夫,药材,粮食等尽快运往受灾地区。” 丁弃眸色深深。 那人又道:“王爷还说,这些都是救命的东西,让将军警告督办此事的大小官员,谁若是狗胆包天敢私吞一粒米,一份药材,直接就地正法。” 厉来赈灾拨款都是油水巨大的活,只朝廷拨了银钱物资,被层层盘剥之后到了百姓手中便所剩无几。 丁弃答的简单干脆,只一个字“好”。 “你休息片刻,立即赶回初阳。” 送信之人离开前道:“将军,有话让属下传达吗?” “珍重自身。” 丁弃丢下四个字,便大步离开了 雨越下越大,渐渐成了暴雨之势,雨水激起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水汽,拢在废墟之上犹如起了雾,哭喊声被大雨所掩盖,有接受不了亲人尚被埋在废墟之下,冒着雨趴在地上趴着土块。 也有呆呆的坐在树下避雨,两眼无神,面无表情。 灾难突如其来,无数鲜活的生命只在一瞬间就葬送了,每个人都没做好心理准备。 “救救我的孩子”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有个年轻男人抱着怀中的孩子,作势就要给衙差下跪,那衙差却跟没看见似的,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喝道:“谁家没死人啊,你在这号什么丧,没看着前面有人在看病吗?且去排着队,到你了自然就帮你看了。” 年轻男人一个劲的磕头。 “官爷,求求您了孩子还小,被大梁砸到了,孩子他娘已经走了,孩子若是有个好歹,我可咋办啊?” 男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只拼命的磕头求饶。 那衙差似乎是被哭烦了,抬脚就要踹过去,可刚伸出脚,就被人一脚给踢飞了,只见有个身形瘦削的男人负手站在那儿,即便他浑身脏污,即便全身湿透,可他站在那儿,却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徐知忌将初阳安排妥当后便急急赶来了内乡。 这里的灾情果然也很严重,初阳有他管着,底下那些人倒也不敢放肆,而内乡却成了这副模样,他来的路上问了很多人。 都说县令蒋文才,的确在衙门口安排人就诊,也有粥棚。 只这些不是免费的,而是价高者得。 若是没银钱,拿值钱的东西换也可以,再不济若是有姿色的年轻女子也可以换 内乡县城比初阳小一些,一堆瓦砾之间,依然屹立的县衙就显得格外的刺眼。 徐知忌将男人扶了起来,轻声安慰道:“别急,有本王在,定会全力救你的孩子的。”说完转身朝着县衙走去。 该死! 实在是该死! 第三十五章 、啥风可都没枕头风管用 雨下了整整一天,隔天天便放了晴。 气温格外的高,明晃晃的日头悬在空中,炙烤着大地,被压在废墟下的家禽或是没来得及救出来的尸体隐隐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苍蝇蚊虫乱飞。 蒋文才匆忙赶出来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道寒光。 利刃滑过他的颈项,鲜血飞溅而出,撒在了门口的石狮子上,鲜红刺眼,徐知忌生气,生了大气,拔|出魏铭腰间长剑斩杀了内乡县令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精力。 长剑杵地,徐知忌脚下发软,单膝跪了下去,他大口的喘息着,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 “王爷!” 魏铭惊呼一声,忙将人扶了起来,“王爷乃是光风霁月之人,杀人这样的事交给属下就是,您要是有个好歹,回去将军会剥了属下的皮的。” 提起丁弃,徐知忌唇角微微扯了扯。 “本王本王只是有些累了,并非”在京城这样的波谲云诡之地,他见识过最肮脏的交易,见过手不染血的残忍,怎会害怕杀一个人,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才不怕,他真的只是有些累了。 这几天他殚精竭虑,尽可能的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又亲自坐镇初阳,几乎就没曾合眼,初阳略微稳定,他便赶来了内乡。 “属下扶您进去歇会,这几日跟在王爷身边,属下就算再愚钝,也学了个大概,内乡县有属下盯着,您且放心。” 徐知忌的脸色苍白,他点了点头,“本王即便有心也无力了,好好做,等回去本王会在你家将军面前好好夸夸你的。” 魏铭咧嘴一笑。 “得嘞,那属下先谢过王爷。” 啥风可都没枕头风管用。王爷夸了他,他家将军自然会对他另眼相看的。 徐知忌刚躺下就昏睡了过去,魏铭不放心,叫郎中来切了脉,郎中是个胡子花白的老者,一脸的疲态,良久才收了手,“贵人身体本就虚弱,该好生静养才是,这几日劳心劳力,以至于身体亏空太多,老朽先给他用些温补的药材吊着精神,至于旁的还是得慢慢调养。” 徐知忌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外头窃窃的说话声给吵醒的,他烦躁的翻了身掀过被子蒙住了脑袋,可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还是传了进来。 他不耐烦的问了句,“谁在外头?” “是我!”魏铭刚从外头巡逻回头,内乡县令被杀后,他们直接接管了这里,先是安排郎中统一问诊,又安排了吃食和住处,将县城简单化了两个区域,沿着县衙是活人聚集的地方,另外的空地暂且做摆放尸体所用。 他刚回来就看到送信的人守在门外,本想等徐知忌醒了才让人进去回禀的,不想两人刚说上话,里头徐知忌便醒了。 睡了两个时辰,徐知忌的精神好了些,他曲肘撑起身子,头发略微有些凌乱,斜斜的自肩头洒落而下。 “你回来了?” 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和朦胧,慵懒中参杂着魅惑。 送信之人垂首,“珍重自身,这是将军让属下带的话。” “就这?”徐知忌挑了挑眉,看到送信人点头,轻哼了一声,“难怪你们将军一直没人要!活该!” 魏铭在一旁解释道:“我们将军可不是没人要,在边地的时候多少人家想把姑娘许给我们将军呢,我们将军都没愿意。” “哦?” 徐知忌来了兴致,“他就一个都没看上?” 魏铭“嗯”了一声,学着丁弃说话的样子,一板一眼道:“我们这样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还是别去祸害人好人家的姑娘了。” 徐知忌被他的模样逗乐了,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好容易止住了咳,一张俊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层粉,像是夏日里的桃一样,眸中含着点点水光,肌肤粉嫩。 “这倒是像他能说出来的话。” 送信之人又道:“将军说了灾区所需物资,他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请王爷放心。” 这一点徐知忌倒不担心,又问了京城的情况。 送信之人将京中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说完便退下了。 徐知忌起身下床,一旁的魏铭忙上前搀扶,嘴里还念叨着,“外头一切都好,王爷还是歇歇吧。” “备马,本王要去含谷县。” 魏铭刚要劝,徐知忌已经大步走了出去,有光斜斜的照了进来,男人的背影纤瘦颀长,可步伐却坚定,腰背笔直如松竹 京中。 双喜心焦如焚,趁着货物装车的空档,他跑回王府一趟,拿了些徐知忌平日里吃的药,匆匆赶回来的时候,见丁弃站在暗影里,亲自盯着不许有人动手脚。 户部和工部那些官油子岂是好相与的,往常他们的军需物资则是能拖就拖,粮食里参杂沙,铠甲比纸还薄,冬衣里塞的也是米糠。 彼时他在边地,鞭长莫及,这一次事关无数百姓,丁弃先是去了户部,又去了工部,等出来的时候,一应物资皆都准备好了。 后有人看见户部侍郎的牙少了两颗,工部尚书的胡子少了一缕。 “将军,让奴才跟着去吧,我家王爷”双喜还没说就哽咽住了,“我家王爷身子不好,奴才就怕他不肯好好吃饭,好好歇息” 丁弃有些头疼。 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你去也好!” 魏铭让他做事可以,照顾人他可不在行。 双喜抹了把眼泪,跳上了一辆马车,对着丁弃挥了挥手。 东西清点完毕,马车缓缓的动了起来。 送车队出城后,丁弃调转马头要回去,谁知双喜又折了回来,他跑的有些急,大口的喘息着,站在马下问他。 “将军,要不要一起去?” “我家王爷要是看到将军,一定会很高兴的。” 丁弃坐在马背上。 “好!” 地动发生后,好些路被滚下的巨石挡住了,一路行到内乡,已经是第二日的傍晚时分了,丁弃见内乡虽然伤亡惨重,可还算井然有序,百姓口中都在称赞王爷贤德。 双喜找了个人问,“我家王爷呢?” 那人道:“这边安排妥当,王爷连夜去了含谷。” 丁弃脸色骤变,惊呼一声。 “不好!” 第三十六章 、王爷,您喜欢我们将军吗? 丁弃猛夹马腹,手中马鞭狠狠抽在了马背上,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已然朝着城外飞奔而去。 双喜跟在丁弃身边虽没几天,可却知道男人是个喜怒不行于色之人,能让他惊呼出声的事,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他赶忙追了过去,“将军,是不是我家王爷出事了?” 劲风吹着脸,有着生生的疼,嘴巴刚一张开,风便死命的往嗓子眼里灌,喊出的话被风吹散成虚弱的音。 “双喜,你去城里组织一队人,带上些趁手的工具,顺着去含谷的道,徐知忌他很可能” 男人的声音低沉,被风一吹,最后的尾音也变的模糊。 双喜全身发软,他勒紧了缰绳,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然后调转马头回了内乡,直奔县衙门口。 “内乡现在情况如何?我急需人手去救我家王爷。” 天灾来的突然,自然是手忙脚乱,可有了主心骨在,一切得以正常运行,每一个人都在为活下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妇人们帮着照顾伤员,洗衣做饭,或者帮着带孩子。 男人们便救人,搬运尸体,以及新修房子。 那人一听徐知忌出事了,也慌了神,拿起木锤在铜锣上狠狠敲了一下,“大家伙先停一停,听我说,王爷出事了” 声音刚落,所有人便都围了过来。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先前的县令是如何鱼肉百姓的,徐知忌又是如何帮助大家的,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 “王爷是个好人!” 有人抹着眼泪,哽咽着骂起了老天不开眼。 人群中一个年轻男人,拨开众人走了出来,“王爷于我家有救命之恩,他在哪儿出事的,我要去救他。”说毕一脸诚挚的看向了双喜。 陆陆续续又有人站了出来。 双喜挑了十个身体健壮之人,那个最先说要救徐知忌的年轻人他之所以没要,是因为旁边的人同他说,这个男人全家都死在地动中了,唯有一个孩子。 年轻男人叫陆大勇,他走到一旁临时搭建的木棚子里,看着窝在妇人怀里睡觉的孩子,伸出乌黑满是伤痕的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脸。 “大嫂子,此趟我是必须要去的,倘或我回不来,您便是孩子的亲娘,我把孩子交给您了。” 说着给妇人磕了三个头。 妇人红着眼圈,她也没了家人,才出生的孩子也没了,她本都不想活了,直到陆大勇抱着啼哭不已的孩子在人群里无措张望的时候,她撑着身子走了过去,“把孩子给我吧,我有奶”。 “他叫知恩,陆知恩。” 陆大勇走出木棚想起什么似的叮嘱了一句,“孩子名还是王爷给取的呢,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借着他老人家的福寿,想必这孩子也会平安健康长大的。” 父母的养育之恩,旁人的救命之恩。 知恩,知恩图报的知恩。 常怀感恩之心的人,一生必会是善良顺遂的。 双喜拗不过陆大勇,最终一行十二人带着工具,顶着漫天的星光出发了 黑。 徐知忌睁开眼的时候,身体刚一动便有细灰落下,他赶忙闭起了眼睛,缓了会儿才重新睁开眼,入目是不见五指的黑,等适应了,透过顶上的一个细小缝隙,可以看到天空上的一颗星光。 星星眨眼,一闪一闪。 死寂。 周遭安静的厉害,连一点虫鸣鸟叫声都不闻,徐知忌理了理思绪,才想起他和魏铭连夜赶路想早些赶到含谷县,不成想走到半路,因着山路难行,夜晚视线不好,又偶遇滑坡塌方。 “魏铭!” 他喊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声音太小的缘故,无人应答。 徐知忌心中有些难受,魏铭是丁弃的手下爱将,要是跟着他而英年早逝,丁弃该会很难过的吧,他咽了口吐沫,嗓子眼像是被刀子割了一样的疼。 “魏铭!” 好在喊了几声后,终于有了回应。 魏铭被巨石压住了右腿,“王爷,我在。您还好吗?” 徐知忌也不知道自己好或是不好,只觉全身都是麻木的,没了知觉,“本王无事,你呢?” 短暂的沉默后,传来一句。 “我也无事。” 徐知忌默了默,一瞬间脑海里走马灯一样浮现出很多的人和事,前世的,今生的,有仇的,没仇的,纠结成一团最终只化作一道无奈的叹息。 他还不想死,他还没得到他此生最想要的。 所以,他不能死! “魏铭,跟我说说他吧。” 他有些累了,说话的声音虚浮轻飘。 魏铭轻笑了一声,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跟我家将军的时候才十来岁,别看他整天板着一张脸,跟谁欠了他很多银子似的,可他那个人心善,心软,最是吃硬不吃软。我记得初去当兵那会儿,每天操练,那简直生不如死,将军却只当看不见,对着我们非喝即骂。” “当时我们可怕他了,在心里骂了他无数遍,可到了后来自己到了战场,见识到了两军交战的残酷,才明白他的严厉,是我们以后保命的手段。” “那个时候身体还没发育,排骨似的,每天操练完全身骨头都块散架了,可晚上有肉,有香喷喷的饭,有药浴。”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都是他拿自己的俸禄买的,京中那些文臣们哪里懂边地的苦寒和辛苦” 他说了许多,才发现徐知忌一直没回应,于是试探性的喊了一声。 “王爷?” 徐知忌“嗯”了一声,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所以本王要对他好,要好好疼他,一辈子” 声音犹如蚊呐,几不可闻。 魏铭想起刚才所说的话似有不妥,忙改口,“当然我骂的这些文臣里不包括王爷您,王爷您跟他们都不一样,您” 他也觉得好笑,头次见面他是顶瞧不上徐知忌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的,可慢慢相处下来,他才发现男人之所以成为男人,不在体型,而在风骨。 有着顶天立地的脊梁骨,任何时候从不弯曲。 “王爷,您喜欢我们将军吗?” “嗯!” 徐知忌觉得自己的眼皮似有千斤重,“喜欢啊,非常非常喜欢,如果可以”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意识模糊间,眼前似乎有漫天繁星。 男人的轮廓出现在他的梦里,急切的喊着他的名字。 “徐知忌?” “徐知忌!” “徐知忌” 第三十七章 、有啥可害臊的 月华如水,散下清冷光辉。 堆积在路上的巨石堆让丁弃的心往下一沉,他飞身至石堆顶,边搬着碎石边喊着徐知忌的名字。 一路疾行,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湿,被冷风一吹,只觉浑身凉飕飕的,于战场上他见过无数生死,早已习以为常,可刚才在来的路上,以及此时此刻,他的心却没来由的提了起来。 “将军,是你吗?” 也不知喊了多少声,终于听到了魏铭的声音,丁弃凝神细听,好判断他被压的位置,“你还好吗?”说完又补了一句,“你们还好吗?” 魏铭身体强健,精神还算可以。 “我的右腿被压住了,至于王爷”他顿了顿,有好一会儿没听到徐知忌的声音了,他也拿不准,“王爷方才还跟我说话呢,这会估计累极,昏睡过去了吧” 他答的游移不定,丁弃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魏铭所在的方向开始施救。 “将军,您不是在京城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即使受了伤,可男人依旧爱说话,喋喋不休的说着,“从前我只觉得武功高强,身体强壮那才是真正的男人,可现在我觉得像王爷这样的男子,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您没见到,王爷处理起事来,严肃认真,威严十足” 正往下扔着石头,远处有杂乱的声音传了来。 丁弃站在石堆上对着他挥手大喊,“这里!这里!” 双喜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声音打着颤,“王爷,我家王爷在下面吗?” 丁弃的脸上毫无神色,木然的点了点头。 倒是魏铭听到熟人的声音,笑着打起了招呼,“双喜?双喜你也来了吗?” 双喜抹了把眼泪,对着下面的人喊。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救人啊。” 人多力量大,加上这次滑坡的规模不是很大,很快便将压在上面的石块都清理干净了,徐知忌被压的地方离着魏铭的不远,男人浑身上下满是泥巴,有些已经干硬结块。 他就这么躺在淤泥里,像是睡着了一样。 双喜见着人,扑上去就大哭了起来。 徐知忌觉得好吵啊,耳旁像是有一百只百灵鸟在唱歌,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他掀了掀眼皮,“吵死人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声音很轻,可双喜却听到了,他又哭又笑,跟花脸猫似的,回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丁弃。 “我家王爷还有力气骂人,那说明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丁弃俯身将人抱了下去,放在拉工具的牛车上,脱下身上的衣服盖在男人身上,又喊了两人到牛车边上守着,毕竟深夜的山里,会有虎狼出没,别回头他们在一旁哼哧哼哧的救人,徐知忌被猛兽给叼走了。 有人从石堆上下来,丁弃刚转身要走,手却被死死的拉住了。 借着月光,他看到男人的唇嗫嚅着,似乎在说什么,他皱着眉,俯身将耳朵贴了过去。 有极弱的气息拂在耳旁。 “你来啦!” 声音很弱,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说完男人便沉沉睡去了。 魏铭的右腿被一块巨石压着,因为角度问题,施救比较困难,丁弃沉默了片刻,问道:“若是稍有不慎,右腿不保。” 男人默了默。 俄顷,自嘲似的笑了笑,“瘸子总比丢了命的强,来吧!我他娘的要是哼唧一声,就不是个站着撒尿的。” 丁弃知道失去一条腿对一个将士意味着什么,他屏气凝神,小心的计划好救援的方位,等所有绳索就位后,他当机立断喊了一声“起”。 一道整齐的闷喝声响起,巨石被抬起了一条小小的空隙,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丁弃伸手将人捞了出来,就在这个时候,“啪”的一声,绳索断了,巨石重又落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魏铭一阵后怕,半晌才笑了起来。 “好险!” “我刚才都想好了,我这条腿要是没了,我就找个姑娘成亲,也过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说起来我年纪也不小了。” 人救出来后,丁弃原本打算带着人回内乡的,可魏铭却道:“横竖两边的距离差不多,咱们还是去含谷吧,王爷他一直惦记着呢” 丁弃让剩下的人回去,自己带着徐知忌,双喜则带着魏铭,一行四人去了含谷。 等到含谷的时候,天边已经泛了鱼肚白。 含谷比想象中的要好,县令苏樵寒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含谷在他的指挥下竟丝毫未乱,得知来人是京城里的大人物,忙收拾出了两间相对干净的屋子,又请了郎中来。 等熬药的间隙,又命人端了些稀粥来。 “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言语不卑不亢。 丁弃问了县中情况,他竟能对答如流,可见是费了心的,“苏大人稍安勿躁,不出意外,今日晚些时候物资和粮食会运来的。” 苏樵寒顿时老泪纵横,跪下磕头。 “多谢皇上,多谢大人。” “我家王爷素来就爱干净,洗澡换衣的事就麻烦将军您了。”双喜将干净的衣裳往丁弃手里一塞就跑出去了,徒留下丁弃愣在原地。 洗澡? 怎么洗? 要洗全身吗? 双喜端着一盆血水往外倒的时候,见丁弃还愣在那儿,不由催促道:“将军,您还墨迹什么呢?但凡我要是有力气,也不劳烦您呢,况大家都是男人,我家王爷有的,将军不也有嘛,有啥可害臊的” 丁弃无法,硬着头皮给昏迷中的徐知忌洗了澡。 他将人抱进了浴桶里,然后将衣裳一件一件脱去,待洗干净后,又将人抱回床上。 这活,干的他是满头大汗,正准备功成身退的时候,双喜端着药碗进来了,“今儿也不热啊,王爷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丁弃:“!!!” 双喜将药碗塞进他怀里,“魏铭那离不开人,我先去帮忙了!” 丁弃眼睁睁看着人走了,也没找到理由推脱。 他看了眼尚在昏睡中的徐知忌,男人才将洗过澡,肌肤泛着淡淡的粉,长长的睫毛犹如蝉翼,偶尔轻颤一下,唇色很浅,唇珠像是一颗诱人的樱桃。 喂药? 咋喂? 第三十八章 、今儿的药很甜 “啊?” 徐知忌没想到自己再次醒来是被烫醒的,一声短促而略显尖利的叫声吓的丁弃手一个哆嗦,险些将汤勺给扔了出去。 男人那双桃花眼里噙着水光,清澈透亮,看向他时带着嗔怪。 “丁弃,你想谋杀亲”后面那个字徐知忌没好意思说出口,男人的面上露出的窘迫,和眸子里的歉意,让徐知忌心情大好。 醒来就能见到想见之人,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至于他笨手笨脚烫伤他这等小事,在巨大的喜悦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抱歉,我没给人喂过药,所以”丁弃见他本没什么血色的唇被烫之后竟然泛起了红,心里愈发愧疚,他不敢直视徐知忌,只盯着手里的碗。 “不要紧,你可以慢慢来。” 徐知忌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身上实在没力气,“帮我拿个软枕过来。” 丁弃将药碗放在一旁,取了个枕头递给了他。 徐知忌:“???” 他在心中深深的叹了口气,和颜悦色的说,“麻烦帮我垫在腰后。” “哦!”丁弃照做,单手搭在他的背上将人虚虚拢住,另外一只手将枕头放在他腰后,做好后站在一旁,跟个石头墩子似的。 两人离的很近,徐知忌轻轻的下巴搭在男人的肩头,男人的身上有着汗味,不是那种汗臭味,而是一种好闻的令人心酥身体发麻的味道。 “喂药是个细致活,你要先用汤勺舀上一点,放在唇边轻轻吹吹,或者也可以亲自尝尝试试温度。” 丁弃闷不做声,照着他的话做了。 屋子里的窗户明明都开着,外头有细碎的说话声,脚步声传进来,可他还是觉得热,像是夏日午后暴雨前的那种闷热,从里而外的热,让人无处可藏。 他端起药碗,鼓着腮帮子吹了好几下,又亲自尝了温度,才将汤勺递到了徐知忌的唇边。 依旧没说话。 徐知忌眨了眨眼睛,抿着唇喝了一小口。 药苦极了,男人俊俏的脸皱成了一团,“我不要喝了,好苦啊”他别过脸去,像是个耍赖皮的孩童似的。 “以前在府里的时候,每每喝药,双喜都会提前准备些蜜饯或是糖糕的。” 丁弃有些搞不懂眼前这个突然别扭起来的男人,男人微微侧着头,露出一段雪白修长的颈项,沿着微微凸起的经脉往下,依旧是一团雪白,白到晃人眼睛。 他忙移开目光,咽了口吐沫。 分明他不似京中那等闲散富贵之人,为何喝个药却如此这般? “不苦!” 丁弃的声音有些暗哑发干,像是带着茧子的手指摩挲过皮肤,所过之处会让人起层层的战栗。 徐知忌扭过头,一双尚有水光的眸子直直的看向面前之人,像是再说你这骗子,大骗子。 丁弃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率先败阵下来。 “我刚刚也尝了,真的不苦。” 徐知忌“哼”了一声,“那你喝一大口试试?” 丁弃:“???”可还是照做了,他实实在在的喝了一大口,一碗药半碗都进了他的口中,腮帮子微微鼓了起来,只还没等他咽下去,徐知忌的双手忽然勾住了他的双肩,整个人贴了过来。 唇瓣贴着唇瓣。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似乎停止了。丁弃只觉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口中的药已经大半渡进了徐知忌的口中。 舌尖与舌尖的触碰,让他整个人都木了。 他就呆呆的坐在那儿,任由口中的药进了男人的口中。 这一口药也不知何时喝完的,直到徐知忌脸色绯红的喊了他,“嗳,还剩下半碗呢!”他眸子里满是狡黠的笑意,像是只得逞的小狐狸,唇角微微勾起,眼神里有着不可名状的羞怯。 丁弃有些茫然。 他从未与人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以至于反应稍稍迟缓了些,待那剩下的半碗药进了嘴巴里,才觉察出不对劲来。 见徐知忌又贴了过来,他下意识的往后躲。 “我可是病人,你要是再乱动,我的伤可就好不了了。”男人这么一说,他也就不敢乱动了,只保持着身子微微后仰的姿势。 柔软而冰凉的唇再次贴了上来,带着淡淡的药香味。 唇齿间似乎有一条灵活的游鱼来回穿梭不停,或上或下,或左或右。 徐知忌松开双手,心满意足的躺了回去。 若不是气息不足,他才不愿松手呢,他斜倚在床上,睨了眼看满头大汗的丁弃,发出了一道满足的喟叹。 “今儿的药是甜的!” 丁弃只觉得热,浑身上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心口也剧烈的跳动着,“噗通”、“噗通”一下一下像是要从嗓子眼跳了出来。 “你先休息,我出去透透气。” 他几乎逃也似的出了门,直冲院子里的水缸,舀了一瓢水兜头浇下,冷水淋下,身体似乎稍稍好了些,可却只是稍稍。 依旧很热。 双喜在隔壁屋给魏铭换药,男人右腿上的伤口很恐怖,郎中用烧红了的针给他缝合伤口,男人疼的满头大汗,愣是一声没吭,这会还能跟他说笑。 “这点小伤算什么,以前在战场上的时候,断胳膊,断腿的那都是常事” 双喜白了他一眼,将止血药均匀的撒在伤口上,末了又嘟起嘴轻轻的吹了吹,伤口处传来的热风让魏铭的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他警惕的喝了一声,“你干什么?” 双喜没搭理他,一边帮他缠着布条,一边朝着外头看丁弃拼命往身上浇水。 “你家将军这么怕热?” “我家将军自小练武,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身体岂是常人可比,自然是不怕热也不怕冷。”魏铭说的颇为骄傲,在边地所有将士的心中,丁弃是如神袛一般的存在。 双喜朝着外头努了努嘴。 “既不怕热,那这是在干啥?” 魏铭顺着他努嘴的方向看了过去,“嗯啊大概约莫是渴了?” 双喜哈哈大笑,去隔壁看了徐知忌。 刚一进门就看到他家王爷粉面含春,眸中带羞,他又朝着门外看了看。 “哎呀,这是咋洗的澡,头发上还沾着泥巴呢,也不说擦干了,湿漉漉的睡着回头可是要头疼的” “早知道他们当兵的如此不靠谱,还不如我自己来呢” 徐知忌:“???” 几个意思? 谁给他洗的澡? 谁不靠谱? 第三十九章 、可怕的噩梦 双喜全然没注意到石化在当地的徐知忌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一阵青一阵白,嘴角直抽抽,双手死死的攥着被角,牙根恨不得咬的撕碎,他自顾自的取了帕子,给徐知忌擦头发。 “本王怎么到这里的?” 突如其来的一问,双喜愣了一下,“抱回来的还能怎么回来的,您当时晕过去了”话还没说完就被徐知忌给打断了,“谁?” “还能是谁啊?奴才可没那么多力气,全程都是将军抱着的。”说起这个双喜还是要夸一夸“不靠谱”的丁弃的,“到底是在边地待过的男人,这持久力就是不一样?” 持久力? 徐知忌看向了他,眨了眨眼。 怎么好好说着话,就说到这些上面了? 这是白日里能说的吗? 双喜见自家主子那双眼睛瞪的跟小铜铃似的,不由扯了扯嘴角,“王爷,你在想什么呢?奴才说的是大将军的臂力惊人,从半道就一直护着王爷,下了马更是直接抱进了屋,连口气都没喘一下。” 徐知忌尴尬的笑了笑。 也是,那种事,从外面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得亲自试过才知道呢,也是他一时被气糊涂了,竟然乱想了起来。 “本王当时是何情形?” “把您救出来的时候,您全身都是泥巴,气息奄奄的瞧着跟个泥猴似的,可把奴才吓坏了”至于后面双喜还说了什么,徐知忌就没听见了,只晓得男人的唇上下翕动着。 他脑中犹如五雷轰顶,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希望他在丁弃的心目中是完美的,可可丁弃不光看到了他如此不堪的模样,还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帮他洗了澡,越想徐知忌的心就越慌。 越想就越觉得羞耻。 最后实在无法,胡乱叫了两声,扯过被褥直接将头蒙了进去。 “本王不要见人了” 声音隔着被窝,嗡嗡的。双喜耸了耸肩,“不见就不见,您好好歇着,有事叫奴才就行。” “吱呀”一道关门声后,徐知忌怀着小心思睡的迷迷糊糊,梦里的丁弃一脸鄙夷的看着满身脏污的他,见他靠近,还捏着鼻子往远处躲去,他气的想哭还想骂人。 画面一转,丁弃跟人在喝酒,许是有些嘴了,扔了颗花生米进嘴里,“什么光风霁月,什么矜贵清冷,都是装的,不就长的好看一些,不照样跟我们一样得拉屎放屁” 后又梦到在黑夜的屋顶上,伸手不见五指,风刮在耳旁,气氛有些凝重。 “你我都是男人,怎可在一起?荒谬,简直太荒谬了” 丁弃的声音冷冰冰的,像是一把利刃刺进了他的心口,徐知忌觉得自己快呼吸不过来了,他像是被扔在岸上的鱼,张大嘴巴拼命的呼吸着,想要更多的空气。 他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眼角有泪,湿漉漉的顺着眼尾落在枕头上。 “你怎么了?”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关切,徐知忌缓了好一会儿才借着外头飘进来的月光,依稀认出那是丁弃,他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蠕动着身子钻了被窝里。 “我我没事” 夜色浓浓,万籁俱静。 白日里的烦躁未完全褪去,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丁弃便醒了,直接冲了进来,男人似乎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哭的伤心,嘴里还在骂他。 他抓着他的双肩想要叫醒他,谁知男人这个时候醒了,撑着哀戚的眼睛望住了他。 有那么一瞬间,丁弃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又松开。 “真的没事?” 徐知忌在被窝里点了点头,也不管外头的丁弃能不能看见。 屋子里静了下来。 丁弃等了片刻,“要是没事,我就先出去了。”说毕起身要离开,可刚要站起来,一只纤细的手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男人的手凉凉的,软软的。 “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 声音也是糯糯的,带着大梦初醒的迷糊劲,竟莫名有些可爱。 丁弃依言又坐回了床边。 一时无言,只偶尔外头传来几声犬吠声。 “你还在吗?” 丁弃有些想笑,“你的手不还握着我的手吗?我走没走你不知道?” 徐知忌暗自庆幸自己蒙在被窝里,也庆幸现在是晚上,男人看不到他此刻窘迫的模样。 “白天的时候,我是不是很丑?” “不丑!” 丁弃脱口而出给了答案,即便男人浑身淤泥,脏污不堪,可他觉得再也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好看的了,这一身泥污为的是无数的百姓,是何等的荣耀,怎么会丑呢? 徐知忌松了口气。 “那你会嫌弃我吗?” 两人隔着被子说话,唯一有交流的是两人的手,而此时徐知忌的食指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刮着他的掌心,丁弃有些走神,“啊”了一声后又道:“不会。” 徐知忌一个高兴,便掀开了被子。 窗根下的一丛花开的正好,暗香浮动,连带着屋子里都飘满了甜腻的香气。 “你怎么会来?” 都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问这句话,丁弃哑然失笑,“京中一切稳妥,我想着此次地动严重,所以想来帮帮忙。” “仅此而已?” 徐知忌刚扬起的嘴角又落了回去。 他蛄蛹着身子往里挪了挪,“我刚才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你留下陪陪我吧。”他拍了拍空出的床板。 丁弃本想拒绝,可看着男人那期盼的目光,到底没忍心,毕竟从前在军营的时候,大家经常会挤在一起取暖睡觉。 他合衣躺下,身体躺得板正,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 “好累啊,等事情都解决了,我要好好歇一歇” 徐知忌理出一半的被子搭在了丁弃的身上,两人离得很近,近到他可以清楚感受到身旁之人身上传出的热度,他调整了个睡姿,咕哝着一句便睡着了。 男人微微蜷着身子,靠在他的身边。 没过一会儿,手搭在了他的身上。 再过一会儿,脚也搭在了他的腿上。 再后来,半边的身子都黏在他的身上。 丁弃:“!!!” 第四十章 、合该多动动手 “啊” 尖利的喊叫声划破了初晨的宁静,双喜捧着托盘进来的时候,冷不防险些撞上了人,他轻声骂了一句,待抬眸对上丁弃的双眼时,瞬间愣住了。 无数的信息涌进了他的脑海中,他往后退了一步,再次确认没走错地儿。 “将军,您”他朝着里头搂了一眼,“您怎么会在我们王爷屋里?” 丁弃:“???” 他圈手覆在唇边,轻咳了两声,“我早起无事,所以过来瞧瞧他的病情”说完还伸展着手臂往外走去,嘴里还念着,“这才几日没正经锻炼,身子像是生了锈一样” 双喜盯着他走远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人真不会撒谎。 分明头发乱糟糟的,衣裳也乱糟糟的,连带着眼下都是乌青的颜色,还强说自己是早醒过来的,鬼才信呢? 屋子里徐知忌睡的香甜,被双喜吵醒后,迷迷糊糊的伸手在床边一摸,摸了个空后,整个人弹坐而起,揉了揉眼睛,“人呢?” 双喜趁机将药碗递给他。 “不是奴才多嘴,再怎么猴急也不该挑这个时候,王爷您身体还没好,哪里禁得起折腾?” 徐知忌刚喝进嘴里的药险些喷了出来,他难得羞红了脸,轻声辩驳。 “一大清早的你胡说什么呢?” 复又想起昨晚他挨着男人睡觉,后又他知道自己的睡相不好,忙又问,“你进来的时候都看见什么了?” “奴才在门口碰到将军的,你们屋子里的事奴才可什么都没看见。” 双喜掩着嘴偷乐。 徐知忌只当没瞧见,仰头喝下碗中药。喝完后又咂摸了两下,果然很苦,没昨儿的药甜。 “你让苏樵寒过来一趟。” 双喜有些担心,“王爷,您身子才好,况现在将军也在,您还是好好歇着吧。” 徐知忌定定看住了他。 双喜无奈的叹了一声,出去后没过多久苏樵寒就进来了。 一应的物资和粮食已经到了,苏樵寒正指挥人手登记,搬运,分发,突然被喊来,脸上还挂着笑,“下官替含谷的百姓们多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男人虽有疲态,可精气神却好。 含谷县多山地,耕种地很少,是以很多有门路的人皆都不愿来,他当初分到这里的时候,也觉是个穷乡僻壤,不过他耐得住性子,在这里一待便是数年。 这些年在他的治理下,含谷县倒也算是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你做的很好。” 徐知忌丝毫不吝夸奖,“要是朝着多些像你这般的能干实事的人,何愁我大渝不国泰民安,只是如今朝局不稳,也是难为你了。” 世上能遇一知心人是何等的难得。 苏樵寒抹了把眼泪,这些年的辛苦也算是值了,“下官既然为一地县令,是地方的父母官,自然要尽全力照顾好当地百姓,让他们有所居,有所活。” 徐知忌点了点头。 “朝中正是用人之际,你若是愿意”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但凡有点眼力劲的皆都跪下磕头道谢了,可苏樵寒却婉拒了,“下官才资浅薄,做个县令倒也勉强做得,若再往上,只怕能力不够,会拖累旁人。” 徐知忌也不强人所难。 每年吏部都有考核,既然苏樵寒不愿借助他的力量,那等年底吏部考核的时候再说也不迟,况且地动之后,诸事繁多,乍然把他调离,只怕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接手含谷。 两人沿着城中清理出来的小路边走边聊。 一旁是光着膀子的汉子们在搬砖砌墙,一旁是炊烟袅袅,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重生的希望,那些在地动中失去的,唯有存在在他们的记忆里。 含谷一片欣欣向荣。 徐知忌觉得在苏樵寒的带领下,不出半年含谷就将恢复从前的模样,甚至更甚从前。 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丁弃。 男人也光着膀子,身上的汗水在日头的照射下散着耀眼的光,男人身上的肌肤呈小麦色,随着干活的动作,肩膀上的肌肉高高隆起,肩背的那一块一块的肌肉,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把。 徐知忌有些懊悔,昨晚那么好的时机,他怎么就睡了呢? 合该多动动手 乃至多动动口的 丁弃只是感觉到了身后射来的炙热的目光,全然不知徐知忌的小心思,昨儿夜里他就不该稀里糊涂的答应跟他一床睡觉。 男人睡觉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他又不敢乱动。 一会儿翻过来,一过倒过去,偶尔手还会捏一捏他的腰,摸摸他的腰腹,甚至嘴里还冒出一两句梦话,说什么有点硌手。 直闹腾他一夜都没怎么睡,只天亮时分才稍稍打了个盹。 忽的一匹黑马从远处疾驰而来,扬起了大片的尘土,黑马在丁弃的面前停下,徐知忌觉察出不对劲来,忙迎了过去。 “回禀将军,京城似有异动。” 丁弃面色一凛,周身散发出实质性的杀意,倒是后敢来的徐知忌,轻蔑一笑,“终于按捺不住了?” 丁弃看向他,男人面色从容,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一股子魅惑的味道,他慌乱的移开了目光,沉声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徐知忌朝着他扬了扬下巴。 “承安帝所能依仗的无非你我,如今你我具不在京中,且离京城又不远,想要除掉你我是最好的时机。” 丁弃默了默。 徐知忌乜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总那么严肃做什么?齐王和陈王所带来的府兵不过千人而已,本王觉得这几个人只怕还入不了大将军您的眼呢?” 丁弃自然是不怕的,他自小就在刀山火海里滚过来的。 两人回了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徐知忌让双喜取了堪舆图,指着上面的一处道:“你我的行踪又不是秘密,他们要是动手,必会在此处。” 丁弃看着他手指的方向,含谷与外界唯一的路,两边皆是山林。 的确是个埋伏的好地方。 丁弃沉声道:“现下就看谁更快了。” “正是此意。” 徐知忌长袖一挥,意气风发,“集合城中所有能用之人,即刻出发!” 男人立在光影里,英姿勃勃。 40-50 第四十一章 、我想和你并肩站在战场上 “咕咕” 今夜无星无月,夜鸟的叫声在暗夜里显得格外的空旷。一行人骑着马,快速的移动着,未免弄出声响,还特意在马蹄上包了厚厚的棉布。 落蹄无声,闷头赶路。 道路两旁的山坡上树影丛丛,像是一个个站着的鬼魅,悄然注视着山下的一切。 “来了多少人?” 斥候打了个手势,便退了下去。 这是军中惯用的黑话,徐知忌看不懂,于是看向了丁弃。 未免声音过大会被敌人发现,丁弃几乎贴着徐知忌的耳朵跟他说话,“三百人,皆都是骑兵。” 温热的呼吸拂在耳上,酥酥麻麻的。 “倒是比我预想的多了一百,看来他们倒是很重视你我啊!” 至于来人是齐王还是陈王,还是其他的王,徐知忌不在乎,横竖这些人是回不去了。 暗夜伏击,且又是初夏的季节,外头蚊虫多不说,很有可能会遇到蛇虫,丁弃原不想让徐知忌跟着的,可架不住男人坚持。 况魏铭还在一旁帮腔说,“将军,您别看王爷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下手可黑了呢。” 丁弃将信将疑,可没想到向来养尊处优的徐知忌,居然真能忍得住,他们守在山坡上已经快两个时辰了,蚊虫的嗡嗡声几乎都能把人的血给吸干了,可人却硬是动也没动。 “此间事了,我得回京一趟,到时候” 话还没说完,丁弃将手放在唇边示意,徐知忌忙噤了声,顺着丁弃的目光看了过去。 夜色太暗,也看不真切,只晓得山下有人来了,在入口的地方停了下来。 藩地的王爷进京,按例只能带一小队护卫,现今他们都带了一千人,可见司马昭之心,偏他们又没急着出手,一时倒也不好说什么。 山下,领头的黑衣人抬起手,示意众人停下。 他警惕的朝着两侧的山坡望去,只见树影丛丛,林深茂密,他的心里无端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可身后的人却道:“老大,你未免也太小心了些,消息说瑞王重伤昏迷,且含谷又是个穷地方,即便他们反应过来,也来不及调人手,要我说咱们就直接杀过去,把人给屠了,也好早点回去找主子领赏。” 领头的人还在犹豫,刚说话的人却大手一挥。 “跟上!” 行至路中间的时候,两边忽然传来巨响,只见无数巨石从山坡上砸了下来,马屁受了惊吓,嘶鸣着竖起了前蹄,因为一切来的太快,有反应慢的直接摔下马,被后面的马蹄胡乱踩死了。 领头之人喝了一声糟糕,想要往前突袭。 巨石依旧在砸落,三百人太过密集,以至于一时转不开声,不过眨眼的功夫已经死伤好几十人。 第一轮袭击打的就是个出其不意,待反应过来后,一行人已经开始往前冲了。 丁弃目力极好,见情况紧急,便道:“我先下去,你藏在此处,千万不要乱跑。” 徐知忌点头,唇角挂着一抹笑。 丁弃总觉得这笑不怀好意,可又没时间细问,只能随手指了身边的两个手下,让他们护着徐知忌。 男人像是腾空的夜鹰,几个起落后便到了山脚下。 不过片刻,山下便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丁弃在战场上使的是一把精钢锻造的红缨枪,只见他将手中长枪挥的虎虎生风,以一己之力生生断了那些人的前行之路。 山路狭窄,又有落石。 丁弃长枪击出,犹如蛟龙出海,带着一往无前之势,枪尖刺进一人的心口,他手臂使力,生生将人提了起来,轮了半圈,将另外一人砸落下马。 这一次带来的人有限,基本都是城中的青壮年。 魏铭带着一队人守着后路,务必将这群人给赶尽杀绝。 只来偷袭的人都是个中好手,短暂的慌乱之后,已经反应过来,慢慢围拢成了一圈,开始防卫。 通过刚才的交手,领头之人也发现出不对劲来。 虽是前后夹击,可似乎唯有十来个好手顶用,至于其他人,到底对方有多少人,他心里也没底,“生死看天,大家伙若是不搏一搏,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 大家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看的就是谁比谁更勇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丁弃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血了,手中的长枪灵活的像只蛟龙,每出手必能带走一条性命,或是偶尔以枪代棍,他力气很大,一棍砸下去,能直接将马砸死。 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相较而言,魏铭守着的后路就显得稍微好攻破一些,那些人被丁弃杀的有些吓破胆了,纷纷往回路逃,魏铭虽也久经沙场,可功夫却比丁弃差了些。 人一多,他这边压力陡增。 不过眨眼的功夫,那些人已经隐隐有要突围的架势了,徐知忌躲在暗处的草丛里,战场上的每一处变化他都看的无比清楚。 魏铭咬着牙,将架在刀刃上的几把武器顶了回去。 还没来得及休息,身侧一把利剑朝着他的腰侧刺了过来,战场上瞬息万变,徐知忌忙拿过身旁之人手中的弓箭,张工,搭箭,射箭,动作一气呵成。 利箭后发先至,虽力气不足,没将偷袭之人射死,可到底救下了魏铭。 魏铭心有余悸,朝着山坡上打了个唿哨,喊了一声。 “王爷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以后有差遣,只管吩咐一声。” 徐知忌一击得逞,迅速换了地方隐藏,守在他身边的有几个是猎户,“我们趁乱往下靠近点,大家手中弓箭有限,务必要瞄准了再射。” 猎户们虽常猎杀动物,可到底没杀过人,甚至有个人手抖的连弓箭都拿不稳了。 “咱们要是落在这些人的手里,唯有死路一条。” 死。 谁人都怕死,谁人都想活着,况射出第一箭之后,慢慢也就习惯了。 夜色悄悄,浓浓的血气弥漫在峡谷里。 丁弃像是一尊杀神一样,长枪所到之处,生命绽放出无数的血花,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开始求饶,再后来,再无声息,只余活着的人的叹息声。 徐知忌举着手中的弓箭,滑下山坡。 山下的丁弃浑身是血,一双眼睛里似乎有红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他轻轻的喊了他一声,“丁弃?” 丁弃偏头看着他,俄顷茫然的应了一声。 “不是让你藏好吗?” 徐知忌揉了揉发酸的手臂,“我不希望做一个只知道在暗地里搅弄风云的人,我想和你并肩站在战场上!” 第四十二章 、演戏 最后一个敌人倒下时,天光微亮。 路上尸体堆积成山,血流成河,跟着来的许多普通老百姓早就蹲在一旁呕吐了,反观徐知忌除了有些脱力,面色发白之外,倒是未见异常。 男人的衣裳沾着点点的血迹,犹如雪色里的红梅,格外的刺眼,他长身玉立,遥望东方,有风吹起了他的衣衫,扬起了他的长发。 “人该到了!” 丁弃浑身是血,怕熏着徐知忌,所以站的远了些,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小路蜿蜒消失在密密的山林里,路尽头什么都没有。 “援兵?” 徐知忌脚下发软,他伸出一只手,“丁弃,我实在没力气了。” 丁弃稍作犹疑便走了过去,手自然而然搭在男人的腰上,男人的腰很细,如春日里的垂柳。徐知忌真是累极,他大病初愈,又是熬夜,又是连夜作战,此刻早已精疲力竭,是以男人的大掌一贴上他的后腰,给了他足够的支撑,他便再也站不住,大半的身子歪倒在丁弃的怀里。 “一会儿我若是晕了,不许给我擦洗,你们也都不许擦洗。” 丁弃不解,双喜分明说过他家王爷最爱干净的。 徐知忌抿着唇,唇角微微动了动,他想笑,可是连笑的力气都没了。 “我得让他看看,他的江山是谁在替他守着,拿命替他守着。” 居高位者,目光所及皆是些宏大的虚无的东西,他们何曾会垂眸看一看脚下的人,看看这民间疾苦? 不,他们从来不会。 一轮红日自地平线一跃而起,天光大亮,路尽头有人策马而来。 男人约莫二十来往年纪,面容清秀,额下无须,一张脸有些阴柔的美,等到了跟前给徐知忌和丁弃行了礼后,目光所及两人身后的尸山血海,脸色大变,喉头急速的滚动了下,虽未呕吐,可也差不离了。 初次见到这样的场面,这样的表现也算不错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宫。 承安帝面色发白,跌坐在龙椅上,一张小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恐惧,自打他登上皇位后,没有哪一日不是胆战心惊的,他那些好王叔们,至今不肯离京,也不肯朝见,自然也没把他当做新帝来对待。 他多怕自己一觉醒来,就成了阶下囚,刀下鬼。 听了太监的回禀后,他喃喃道:“王叔他没事吧?”徐知忌无事,还能替他多筹谋筹谋,徐知忌若是有事,那么离他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来人,替朕更衣,朕要亲自去城门口迎接摄政王和镇远大将军。” 回去的路上倒是稍稍悠闲了些,徐知忌睡了半路,眼瞅着快到京城才迷瞪着睁开了眼,丁弃靠在马车的车壁上闭目养神,一直脚曲着,手臂随意搭在膝头。 他刚一睁眼,男人就醒了。 “好些了?” 徐知忌点头,迷蒙的睡眸瞬间恢复了清明,他扭动着身体,像是一条蛇一样钻进了男人的臂弯里,将头靠在男人的肩上。 丁弃微微皱眉,刚想说什么,却被徐知忌打断了,“就让我靠一会儿,我怕有些日子会见不到你了。” 丁弃不明白。 “如果给你足够的兵,充足的粮草,你需要多久拿下江南?” 他居然都不问他能不能拿下,而是直接问了多久拿下,丁弃没有直接回答,“那是陈王的封地。” “三个月够吗?” 徐知忌又问。 丁弃觉得男人的思维太过跳跃,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两个月足矣。” 徐知忌偏头看着男人的侧脸,男人刚毅的下颌线上布满了黝黑的胡茬,他伸手摸了摸,扎的人又疼又痒的。 “好,那两个月后再见。” 他说的那般自信,仿佛一切都早已定好了一样,丁弃忍不住问他,“齐王与陈王如今斗的正凶” 徐知忌坐直了身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 “他们盯着京城,我们便趁机吞了他们的封地。” 两人正说着话,马车外双喜远远看到明黄色的车鸾,路障,“王爷,皇上好像亲自来了。” “知道了。” 徐知忌唇角勾着笑,复又躺了回去,先前明亮清明的眼眸半阖着,眸色也变成虚弱无助,甚至眼底已经有了泪花。 “算这小子还有点良心。” 只是这点真心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他这个王叔,前世的徐知忌看不明白,现在却清楚的很。 承安帝瞧见马车里的徐知忌还是心跳慢了一拍。 他自幼锦衣玉食,见过最血腥的无非就是掌嘴时宫人们的哀嚎声,可亲眼见到满身血污,虚弱到几乎下一刻就要闭眼的徐知忌,还是狠狠震惊了。 这是挑衅,对他这个皇帝的挑衅。 他生气,同时也害怕。 小小的手攥成了拳,低声骂道:“他们都该死,该死!” “臣幸不辱命,出阳,含谷,内乡总算稳住了,倘若此时出了动乱,朝廷内忧外患,苦的便是皇上。”徐知忌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末了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王叔,你好好歇着” 承安帝一把握住了徐知忌的手,险些说不下去话了。 徐知忌反握着他的手,紧紧的,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微臣错了,错的太离谱了,总以为咱们守着京城,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可这些人狼子野心,今儿可以对我这个兄弟下手,明儿就可能会” 他目光惊惧的看向了承安帝。 承安帝被他的眼神给吓到了,只觉后背凉飕飕的。 “所以所以臣觉得,与其守成,不如主动出击” 话还没说完,徐知忌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了过去,吓的承安帝小脸都白了,忙惊呼着叫太医。 此时的城门外,一团乱麻。 一旁的康公公全程弓着背,面上丝毫不见慌乱,同样不见慌乱的还有丁弃。 自然了,丁弃是知道徐知忌身体情况如何的,所以不慌,至于康清源呢? 丁弃不得而知,他自来不喜欢这些阉人。 徐知忌被抬回了自己府中,宫中太医轮流侍疾,足见承安帝的诚心。 是夜,徐知忌幽幽醒来。 “本王记得今儿晚上康公公似乎不当值” 第四十三章 、你很有经验? 康清源到瑞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整个京城都被掩埋在黑暗里,仿佛所有的污糟也一同被掩盖,康清源是自小就跟在先帝身边的,先帝驾崩,顾及多年情谊,允他出宫荣养,可他望着朱墙金瓦,四方蓝天,终还是留下了。 小时候家里发了洪灾,一整年颗粒无收,家里孩子又多,饿死的冻死的人不计其数,后头听说宫里收人,家人合计一下便把他卖进了宫里,挨了一刀子,终于是做不了普通人了。 他一辈子都在这宫墙里,即便是死也要死在这繁华锦绣堆里。 且除了这里,他也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奴才请王爷安!” 康清源的声音不似小太监那般尖利,许是经的多了,声音也平稳的像是无波的水面,他只是习惯性的勾着肩,微微垂首。 徐知忌知道他没敬意,也无所谓。 “哟,公公来了,快看座,上好茶来。”他说的热情,坐在软榻上的姿势却动也未动。 两人无声的较量着,徐知忌原也没想这么快找康清源,可事情都挤到了一块,他不得不提前做准备,“漏液请公公来,实是在打扰了,只公公是个大忙人,总管着整个皇宫,空暇时还得管着禁军,不得已才” 徐知忌满脸笑意,伸手示意康他坐下说话。 康清源撩了撩眼皮,瞥了徐知忌一眼,烛光下男人穿着月白绣着金线的长衫,长发才将洗过的样子,散着披落在肩头,手持着一卷书,握着书的手指洁白修长,骨节匀亭。 晃动的烛火在他精致的面庞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倒是给男人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他在心中叹息,只可惜身子差了些,不然倒不失为一个选择。 “王爷此话差矣,承蒙先帝厚爱,新帝看重,一把老骨头了还帮着照看皇宫,至于王爷口中所说的禁军,奴才可万万不敢沾的。” 话依旧说的滴水不漏,他喝了口茶,神色淡然。 徐知忌轻笑了一声,“公公是个聪明人,本王便不跟您兜圈子了,皇上年幼,主少国疑,这一点您比本王更清楚,京中的形势不用本王说您心里也有数,皇上若一直在,公公您也可以平安到老,若是换了新朝,公公的下场可想而知,反倒是本王,不过是个病秧子的王爷罢了,总还是有条活路的,本王之所以请公公来,是想跟公公合作。” “哦?” 康清源浑浊的老眼中,精光微烁,“洗耳恭听。” “本王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这一回在陈王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险些没能回来,这口气自然是要出的,到时候斗起来,康公公不会落井下石吧。” 徐知忌一双眸子定定的看住了他。 康清源神色丝毫未改。 “王爷说笑了,奴才只是个阉人罢了,哪有那个本事” 徐知忌抬了抬手打断他的话,“康公公,您有多少底牌在手里,本王同你一样清楚,本王丑话说在前头,本王在前头为你们冲锋陷阵,若是有人敢在背后给本王使绊子,即便拼着什么都没了,本王也不会放过你们。” 他说的和颜悦色,语气轻缓,可眸子里却是冰冷阴寒。 康清源与他对视片刻,最终败下阵来,低头喝了口茶,哂笑了两下。 “自然,自然,那是自然。” 徐知忌垂下眼眸,抿着唇笑着,模样瑰丽,动人心魄。 “让禁军的赵斌把禁军交给丁弃,他是我的人,这也是你拿出诚意的第一步。”说完只目带笑意的看着康清源。 烛影摇晃,康清源只觉不远处的男人身上似是有种不可名状的诱惑力,他分明只是轻声细语的说着,可却有着不可拒绝的力量。 “好!” 徐知忌很喜欢跟这样识时务的人打交道,前世的他为了承安帝呕心沥血,到头来却一无所有,其中不乏有康清源的手段,可那不重要,即便康清源什么都不说,等承安帝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帝王,他依旧不会留他。 “公公耳清目明,本王保证将来您一定不会后悔今晚的选择。”他冲着门外喊了一声,“双喜,替本王好生送公公出去。” 他起身施施然的冲着康清源点了点头,这是两人见面后,他第一次站起来。 夜晚风带着丝丝凉意,康清源的后背不知何时起了一层汗,如今被风一吹,全身才稍稍放松了些,他看向一旁引路的双喜,“我若是不应,只怕今日是出不去瑞王府的大门了吧。” 双喜笑着答他。 “那都是后话,我家王爷喜欢聪明人,聪明人才能活的久些,那些自以为聪明总喜欢在背地里搞阴谋诡计的最是讨厌,这种人自然是该死的。” 康清源脸上的笑容僵住。 是啊,他老了。 死或是不死,对当前的大局,对承安帝都不算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藏在云层背后的月,轻叹一声,岁月不饶人,于大势面前人人都是蝼蚁罢了 丁弃久久没睡意,于是在屋顶上喝酒。 魏铭是闻着酒香上来的,他接过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口,入口辛辣,他“啊”的叫了一声,大呼痛快,连饮了好几口,借着几分醉意问道:“我听双喜说,那天你歇在王爷的房里了?” 丁弃白了他一眼。 “你什么时候变的长舌妇一般?” 魏铭搓了搓脸,“我就是问问,又没怎么的,瞧把你急的,跟踩了尾巴似的。” 丁弃:“???” 他急了吗? 军中偶尔也有男风,京中贵族家里也有养小倌的,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再者说了凭着王爷的品貌才情,被吸引了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 魏铭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语重心长的劝道。 “我听双喜说,往王爷家提亲的人那可是把他家门口都踏平了” 丁弃一个眼风扫了过来。 魏铭识相的闭了嘴,可也只闭了一小会儿,继而又絮絮的说开了,“要我说啊,这种事就得抓紧,得快刀斩乱麻,咱们打仗不也总说迟则生变吗?” 见丁弃不答话,他又问了句,“将军,您说是吧?” 丁弃一手拎着酒坛子,一边轻蔑的扯了扯嘴角。 “你很有经验?” 魏铭瞬间哑口无言。 他长这么大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哪来的经验? 丁弃也不知道烦躁哪儿来的,反正不想听魏铭在耳旁聒噪个没完,直接回房睡觉了。 被丢下的魏铭躺在房顶,望着漫天星光,叹了口气。 “别回头吃了亏,一个人躲在屋顶上哭,有你后悔的时候呢” 第四十四章 、男人果然都是没有心的 朝政上的事繁杂如牛毛,徐知忌一回来最开心的莫过于承安帝,他这几日殷勤的很,每每下朝便缠着徐知忌,一口一个王叔的叫着。 御书房里,摆了两张几案,叔侄二人各司其职,倒也相合。 若是放在寻常人家,自是一场佳话,可落在帝王之家。徐知忌有些走神,目光虚虚的落在窗外摆着的那株矮松上,矮松姿态舒展,颜色碧翠。 “王叔,你在想什么呢?” 承安帝忽的瞥见他开小差,难得起了小孩玩性,揉了个小纸团砸了过去,企图吓一吓他,奈何徐知忌像是早已察觉异样,偏头躲开后,白了他一眼。 承安帝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好好的一个孩子,前世怎么就长歪了呢? “想一个人。” 承安帝顿时来了兴致,托着腮问他,“是谁?是谁呀?”他是先帝的幼子,所见的王叔不多,先帝丧仪时见过不少,有些年纪大的感觉都可以当他祖父了,唯独徐知忌长的年轻俊朗。 谁人能抗拒美人呢? 小孩子的眼睛清澈明亮,里面写满了好奇。 徐知忌单手托腮,另外一只手在桌上胡乱写着,“小孩子家懂什么,手上的奏折都看完了吗?该读的书都读完了吗?要见的大臣都见了吗?让你写的观后感何时给我,你已经拖了好几日了,我不问,不代表我忘了” 噼里啪啦一大堆兜头而来,原本一脸兴奋的承安帝小脸顿时垮了下去,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我已经不小了。” 他忘了自称朕。 徐知忌忽然就觉得这个侄子不过跟寻常人一样,也有喜怒哀乐,“你觉得当皇帝好吗?” 承安帝眨了眨眼,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准确来说他拿不准徐知忌这么问他的真正意图,所以犹豫要不要回答真话。 “这里又无旁人,有话便说,不过我只听真话。” 徐知忌撇了撇嘴,到底是个孩子,道行不深,一点心思都体现在脸上了。 承安帝咬着笔头,思索了半天才道:“好也不好。” 好处便是他是大渝最尊重的存在,所有人都要跪伏在他的脚下,他想要什么,只要开口,即刻就有,不好的就是他这个皇位不稳,总有人想要来抢,他怕自己的命保不住。 “如果可以选择,你想当皇帝还是不想?” 徐知忌不喜欢他给出的这种五五分的答案,索性挑开了来问。 承安帝眉头紧皱,一脸严肃的思考着。 当皇帝可真累啊。 这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继而才是因为皇位带来的诸多好处,他斟酌着话语,小心的说道:“如果我可以像王叔一样只做个闲散富贵之人,可以平安到老,其实做不做皇帝,我” 他小心觑了一眼徐知忌,生怕徐知忌会跟他的母后以及所有人一样会骂他胸无大志。 可徐知忌却什么都没说,只宠溺似的看了他一眼。 承安帝不懂这个眼神里包含着什么意思,他收摄心神,继续看手上的奏折,好一会儿才想起聊了好大一会儿,徐知忌还没说他所想之人是谁呢? 他王叔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男子,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才能入得了他的眼,进得了他的心呢? 大渝男子多十四五便成亲的,即便没成亲也都先定亲,等到十六七,最迟也不过十八是必定会成家立业的,可徐知忌已经年至弱冠,却从未听他提起过婚事。 难道? 待徐知忌一走,承安帝便将康公公喊到跟前来,满脸喜色。 “去,去,快去把京中所有人适龄的女子画像都拿来,朕要挨个仔细瞧瞧” 康清源:“???” 这是要张罗着为自己找皇后了? 从宫里出来后,徐知忌没着急回去,而是乔装打扮一番,去了齐王府。 齐王对徐知忌的到来很是吃惊,短暂的惊讶过后,又觉得是平常事,只要是聪明人,早晚都该来的,他施施然的换了件明黄锦袍才去了正厅。 二人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自打先太子去了后,中宫一直无所出,他便于长幼上占了先机,是名副其实的次长子,他成年封爵离京的时候,徐知忌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论情分自然是没有的。 “齐王兄!” 齐王也没想到,一见面他这个弟弟就红着眼睛抹开了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他这个弟弟生的实在貌美,这眼圈一红,眼泪一落,倒是怪惹人心疼的。 他伸手在他的肩上拍了拍,安慰道:“瑞王弟,你如今可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摄政王,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渝还有人敢给你气受?” 徐知忌恨的咬牙切齿。 “自然是陈王兄了,想必前些日子我遇刺的消息兄长也知道的,他就那么急不可耐的想要除掉我,可他算个什么东西,既没才干也没名分,算来算去,也轮不到他啊。” 这话说进了齐王的心坎里了,他乐的咧开了嘴。 “他啊,仗着封地富庶罢了,就整天目中无人,这个瞧不起,那个看不上的,本王只以为他就有点坏脾气罢了,不想还这样恶毒,存了夺位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呢。” 徐知忌点头。 “父皇去了,如今咱们兄弟中齐王兄您最年长,我如今险些丧命,受了这样天大的委屈,齐王兄您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齐王拍着胸脯道:“那是自然。” 他是大哥,父母不在,诸事就得他做主,名正言顺。 “只他虽兵力不足,可却有个天然的粮仓,若是真打了持久战,只怕本王也熬不住啊” 徐知忌站起身来,目色坚定。 “我自然跟齐王兄共进退的。” 齐王虽没什么心计,可却也不傻,事情来的突然,他也未必会全信。 徐知忌拱了拱手,“陈王兄他不顾兄弟之情在先,我是咽不下这口气必定要报仇的,皇上他年幼,自然诸事都听我的,你我兄弟二人联手,还怕他一个小小陈王吗?” 齐王见男人余怒未消,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便打着哈哈道:“此事事关重大,得从长计议。” 这一天下来,徐知忌只觉身体被掏空似的,累的慌。 晚间他恹恹的握在榻上小憩,双喜给他揉着肩,“话说有几日没见到将军了,也不知整日里在忙什么,也不打发个人来问问。” “亏得咱们还担心他这个也不够,那个也缺了,忙不迭的给送了去” 徐知忌睁开了眼眸,“哼”了一声。 男人果然都是没有心的。 第四十五章 、等明儿我再来找你 要想拿下江南,卫安军是关键。 如今禁军和护城军都已掌握在手,只是这些军队都是护卫京城的,轻易动不得,要想挥军南下,还是得动用卫安军。 卫安军六万,驻扎在京畿周边,首领贺炎掌控军队数载,颇得军心。 如今乍然要动他的军队,只怕难。 毕竟换作是他,皇帝突然要他交出边地的军权,他也是千万个舍不得。 丁弃想的头疼,他揉了揉额角,轻轻叹了口气,烛光晃动间,他恍然就想起了一个人,男人的唇角总是挂着淡淡的笑,仿佛这天下之事竟皆在他掌控之中。 他起身,走至门边。 指尖刚碰到门框,又垂了下去,跟着又走回了桌旁。 如此反复三四次。 才下定决心推开门,趁着夜色,去了瑞王府。 因为地动一事,徐知忌心力交瘁,这会子服了药已经躺下,听双喜说丁弃来了,他忙坐了起来,拢了拢长发,倚在靠枕上,轻声道:“让他进来吧!” 双喜正撅着屁股在衣柜里翻衣裳好让自家主子换。 听了这话,一脸茫然道:“王爷,您今儿不换衣裳了?” 徐知忌微微颔首,眉眼里有着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都那么熟了,就不闹那些虚的了。” 是啊。 都帮他洗澡了,也给他喂药了,他全身都被他看个精光了,还穿啥穿,换啥换啊。 屋子里虽然点了熏香,可丁弃一进门还是闻到了苦药味,男人半倚着,肩上披着白绒的鼠毛坎肩,一张俏脸也不知是才喝了药,还是屋子里太热的缘故,泛着红润的光泽。 他下意识的舔了舔唇,将目光从那艳艳的唇瓣上移开。 “我” 徐知忌让双喜将堪舆图挂了起来,他起身下床,走至图边,伸手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江南自古都有粮仓之称,咱们大渝泰半的粮食都产自这里。 这里水系发达,江河纵横交错。 “你久在边地,水战可以吗?” 烛影摇动,将男人的影子拉的很长,他的脸上有着少有的严肃表情,一双眼睛像是平静的湖水,直直的盯住了他。 丁弃莫名的挺直了腰背。 他自小熟读兵法。 “万变不离其宗,我可以。” 为表决心似的,又跟了一句,“两个月内,我必拿下江南。” 徐知忌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他歪着脑袋,乜了他一眼问,“要是拿不下呢?” “提”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纤细的的手指便按在了他的唇上。 男人的手指细长白皙,有着淡淡的药香味。 “不吉利的话不许说。两个月没拿下也没关系,三个月也可以,四个月,半年,一年,或者永远都拿不下都没关系,我只有一个要求。” 丁弃垂眸看着他。 徐知忌的声音很轻,却落地有声。 “活着。” 丁弃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对上男人那双眼睛,心底似乎有一股暖流缓缓淌过。 四目相对,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仿佛时间也定格住了一样。 良久。 丁弃轻咳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我” 徐知忌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道:“我虽是王爷,又得先帝信任封了摄政王,于军中之事到底有限,贺炎的卫安军” 丁弃惊讶于他的心思。 “我只想问问贺炎此人的品性如何?至于旁的,我自有办法。” 他自小跟在丁老将军身边,一直生活在军营里,想要收服卫安军,只是时间的问题。 男人垂手立在光影里,身姿挺拔,顶天立地。 徐知忌莞尔一笑。 “贺炎此人,很适合官场。他既有行军打仗的本事,也有纵横官场的心思,总而言之,此人心思深沉,只怕难以劝服。” 丁弃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 边关几年,外族秋毫不敢来犯,这几年他闲的都手痒了,有了现在这个机会,他只觉胸腔里的血液滂湃如潮。 “不能劝服,就打到他服为止。” 徐知忌笑出了声,果然是个兵鲁子。 “卫安军上我虽帮不了你多少忙,可发兵江南,我可是为你找了帮手。” “帮手?” 丁弃反问了一声。 徐知忌也不跟他兜圈子。 “齐王!” 丁弃了然。 有了这一层助力,两个月内定能拿下江南。 两人越聊越投契,丁弃没想过徐知忌居然于行兵布阵上也十分有见解,两人移步书房,在沙盘上演练了起来,直到鸡叫了头遍。 丁弃才猛然发觉两人谈了一夜。 他抬头看了一眼徐知忌,男人的眼下有倦色,可眼神却是晶亮无比,那翘起的唇角,像是春日里挂在枝头的迎春花,娇嫩勾人。 双喜已经催了好几遍了。 见里头没了动静,忙进来道:“将军也是的,我家王爷身子本来就不好,还缠着他说上这一宿,半点都不知道心疼人” 双喜碎碎念着。 丁弃赧然,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尖。 “那你先歇着,等明儿我再来找你!” 他身高腿长,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话音刚落,人已出了门,门一打开,清晨沁凉的空气便吹了起来,带着淡淡的花香,格外的香甜。 方才谈至兴头上自然不觉疲累,这会像是全身的筋都被抽去了一样,手脚发软。 双喜忙伺候他躺下,替他拢好被角,见他还睁着眼,不满道。 “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多少话说不得,非得熬一整宿” 床褥柔软,整个身体像是陷入云端里一样,轻飘飘的,困意顿时来袭,他眨了眨眼,喃喃自语道:“我才不要来日方长呢,我想要现在” 双喜放下帐帘。 “是,是,是,您是主子您说的算,也不知那个木头将军有啥好的,值得您对他这么好,不是奴才多嘴,等回头有您吃苦的时候” 徐知忌只觉得他的抱怨声越来越远,越来越缥缈。 此刻,他满心想着的都是丁弃临走时说的话。 他说, “那你先歇着,等明儿我再来找你!” 第四十六章 、明儿我走,你别来送 宫中。 丁弃是来辞行的,他穿着一身铠甲,立在殿中,身形巍峨,像是一座山,让人有安全感。 他自请去江南替皇帝分忧,承平帝感动的红了眼眶,亲自将人扶了起来,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他铿锵道:“将军可有何求,朕都答应。” 丁弃拱手。 “无论将来如何,还请皇上善待丁府。”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他的命是丁老将军给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皇帝点头。 “朕答应你!”他伸手想要拍一拍丁弃的肩,以示君臣一心,可手刚抬起才发现男人比他高太多了,以至于拍肩这样的动作,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只得作罢,回了宽椅上坐下,又说了些宽慰之语。 从宫里出来后,丁弃又回了丁府。 为着丁庚武的事,老太太一直卧床,也不知是不是年岁大了的缘故,身子竟一天天的消瘦下去,丁弃刚进屋就闻到了药味混合着浓香,以及一股莫名的味道。 老人味。 身体老去,直至消亡的味道。 他忽的又想起徐知忌房中的味道,苦药味里混着清甜的梨香或是花香,他自嘲的扯了扯嘴角,这些日子想起他的念头不知怎的就多了起来。 “母亲!” 丁老太太虚虚的抬了抬眼皮,见是他,复又合上了眼睛。 良久才嗫嚅着道:“我要死了,丁家以后都是你的了,你的命是我们丁家给的,你要”说到激动处,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丁弃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喝完水后,丁老太太继续道:“你和你大哥,二哥毕竟是一家人,以后要” 丁弃打断了她的话。 “母亲,我要上战场了,战场凶险,也不知有没有命回来。我已奏请皇上,皇上仁厚,已经封大哥为定安侯,就算我不在了,咱们丁府也是侯府” 丁老太太愕然。 一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她总觉得不是从自己独自里爬出来的,必定会有二心,从见到丁弃的第一眼,她就不喜欢他。 男人寡言,也不懂人情世故。 可如今。 丁弃离开了寿安堂,又去了祠堂。 他对着丁老将军的牌位,磕了三个头。 “义父,我所能做的只能到这了。” 细算起来,他在京中所待的时日并不长,所以对京城这个繁华地并无太多感情,只这次离开,心中总觉得堵了块大石,起初他以为是因为丁家。 可在这个夜色凄迷的夜晚,他神思悠远,不知不觉的走到了这里。 他抬头看了一眼。 这里是瑞王府的正门,鎏金的匾额在月光下有着暖黄的光晕。 仿佛两人每次见面总是偷偷摸摸,他苦笑,准备上前自报家门,谁知守门的见了他,忙不迭的开了门,还热情的招呼道:“将军来啦,快里面请!” 丁弃到的时候,徐知忌还昏睡着。 双喜想要叫醒他,丁弃抬手制止了他,“我此来也没什么要紧事,让他睡着吧。” 双喜心道,终于做回人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男人清浅的呼吸声,男人睡着的时候模样乖巧,也不知是不是身上有病痛,眉头总是紧锁着。 丁弃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抚平他眉间的忧愁。 只指尖刚碰到男人的眉头,徐知忌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眼睛睁开的刹那,眸子里射出警惕的光,见到时他后,复又恢复了慵懒迷蒙之色。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丁弃缩回手,指尖搓了搓,“才来没一会儿。” 徐知忌伸了个懒腰。 “我还以为,你走之前都不想要见我了呢。”语气里满是嗔怪。 丁弃轻咳了两声。 “自打回京,你帮了我许多,出于朋友之意,我也来该跟你告别。” 朋友之意? 徐知忌眸色转冷,定定的看住他。 “在你眼里我们只是朋友?” 丁弃讶然。 “兄弟?” 徐知忌冷哼一声,“本王还不缺兄弟。” 丁弃不知道他为何生气,更别提如何去哄了。 他站在那儿,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徐知忌越想越气,下了逐客令。 “既然见也见了,说也说了,无事将军请回吧,本王要歇着了。”说完拉着被子直接盖过头,还负气的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面。 丁弃看着那鼓囊囊的一团。 “那你好好养病,我我先走了” 可刚走到门边,身后就传来了徐知忌的声音。 跟着有东西砸过来的破风声,他身上敏捷,一把抓住了枕头。 男人的声音带着哭音。 “走了以后就再回来,也别再见面了。” 丁弃看着他红红的眼圈,一时间束手无策,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想做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只心里干着急,热过上的蚂蚁似的。 有晶莹的泪,一颗一颗砸落而下。 分明落在被面上一点声响都无,却在他的心头响起了巨雷。 他不想看见他哭。 看见他哭,他会难过。 他急忙辩解,“你别哭,你要不想见我,我以后不出现在你面前就是了。” 徐知忌都被他打败了。 见男人慌张摇手的委屈样子,心底那点不痛快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他破涕为笑,“你真是个呆子,听不出我说的是反话吗?我若是不喜欢你,怎会为你殚精竭虑,我若是不喜欢你,怎会想要你活着,我若是不喜欢你” 话还没说完,男人大步走了过来,巨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将徐知忌拢在其中。 他微微抬着头看着丁弃。 男人眸色沉沉,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你喜欢我?喜欢我什么?” 他是个孤儿,无权无势。 徐知忌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小腹处。 “喜欢就喜欢啊,因为你是丁弃,你就是你!” 丁弃缓了片刻,伸手搭在他的肩头,将人虚虚的拢在怀里。 “此去江南,我若是不回来了,你可以去边地找我。”他有些犹豫,试探的问,“你愿意来找我吗?” 徐知忌仰着头,眸色晶亮。 他对着他甜甜一笑。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丁弃紧绷的身体在这句话后放松了下来,大掌摸索着男人圆润的肩头。 “好,我等你。” 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道:“明儿我就要走了,你别来送!” 他怕看到男人那张脸, 他会不想去江南的。 徐知忌缓缓的跪直了身体,柔软的唇贴上了男人的唇。 “好!” 第四十七章 、我来接你了 转眼入了秋。 窗外的枫叶渐渐染了红,不知打哪儿飞的鸟停在枝头,歪着头梳理着羽毛,模样憨态可掬。 徐知忌看住了,唇角挂着浅浅的笑。 双喜端着药进来,见他手持着毛笔,却看着窗外发呆,笔尖的墨汁滴在纸上,晕开了一团,像是开在宣纸上的墨色花团。 “江南那头的信隔几天就送来,主子还有啥可担心的。” 虽说才将入秋没多久,可徐知忌已经披上了貂裘,用上了手炉,他斜倚在软榻上,听到双喜的话,唇边的笑意更浓,垂眸的瞬间,眼睛里全是柔情蜜意。 双喜担忧的看着自家主子。 人又瘦了,脸色苍白,以至于连唇色都是浅浅的。 “主子,您还是好好吃药,少思少想,养好了身体才是关键,若是将军回来,瞧见您还是病恹恹的,我这二两重的骨头可经不起将军的一拳头。” 徐知忌被他逗乐了,余光扫到几案上摆着的奏折。 皇帝到底是皇帝 午后。 秋光甚好,承平帝在廊下喂鹦鹉,太医院的院正跪伏在地上回话。 “臣晌午才去的瑞王府给王爷请平安脉,王爷他” 经过数月的历练,他已经持重了许多,身量也长开了些,周身已经有了帝王的气度,他幽幽的叹了口气,“摄政王如何?” 他并不喊徐知忌王叔。 院正抹了下额上的汗,噤若寒蝉。 “只怕只怕是熬不过今冬了!” “大胆!”承平帝怒喝一声,将手中的青花瓷鸟食盏给砸了出去,细碎的瓷片飞了一地,一旁的宫女太监见龙颜大怒,皆都跪了下来,齐声喊道皇上息怒。 “摄政王乃是朕的王叔,于朕是长辈,也是师长,若是治不好摄政王,朕摘了你们的脑袋!” 承平帝拂袖而去。 宫殿的门缓缓阖上。 殿中一片寂静,承平帝坐在宽椅中,双手搭在扶手上,透过窗格子照进来的光落在他的脸上,照出他毫无表情的双眸。 “康公公,你是不是也觉得朕薄情寡恩。” 康清源佝偻着身体。 “都是为了大渝百年的基业,为了天下的百姓。” 承平帝抿着薄唇。 “你这老东西” 略显稚嫩的脸上,已经有了帝王家的冷血无情。 “朕会给他荣耀的。” 不过得在死后 江南。 战事连绵,从初夏到了深秋。 陈王在江南经营多年,根基颇深,再加上江南水系四通八达,陈王残部像是泥鳅一样,东躲西藏,总也除不尽。 抓不到正主,便没法回京交差。 数月的战事,让江南生灵涂炭。 也让人记住了卫安军。 卫安军的统领,戴着面具,身着铠甲,犹如战神,所向披靡,原本江南的百姓都怕受到荼毒,可卫安军却治军严明,从无烧杀抢虐之事。 只这种事并无完全没有,在丁弃亲手斩杀了几人后,才好了些。 人人都惧怕他。 屋中有淡淡的血腥气。 昨儿一战,陈王的暗卫藏于水中,乍然偷袭,刺伤了丁弃的左肩,匕首上海淬了毒,随行的军医急的满头大汗,可看着伤口冒出的黑血还是束手无策。 丁弃用布条缠上伤口。 “我还有多久。” 军医道:“拼尽属下平生所学,十日!” 十日,够了。 如今陈王败局已定,抓住陈王只是迟早的事,更何况他手上还有人质。 陈王好色,有十房姬妾。 儿女更是有二三十个,如今他手上的可是陈王嫡出的长子 承平元年,秋。 卫安军大获全胜,平定江南,射杀陈王于淮水。 陈王家属或死或伤,尽数押解回京。 承平帝龙颜大悦,连赞了三声好。 为表君恩浩荡,承平帝并未将陈王一脉赶尽杀绝,成年男子斩了半数,未成年的流放边关,女眷没为官奴。 江南一定,承平帝想趁热打铁,一举拿下齐王。 只可惜朝中暂无可用之将才。 朝会时,文臣歌功颂德,极尽谄媚之言。 “皇上初登大宝,还是以稳定朝政,安抚民心为上,至于旁的,还请皇上三思。” 承平帝想,要是丁弃还在,定能替他解忧。 可惜啊, 可惜。 消息传到瑞王府的时候,双喜吓坏了。 他原以为徐知忌会口吐鲜血,哭天嚎地一场,可谁知他家主子跟没事人一样,只轻轻的哦了一声,便垂下眸子继续批改奏折了。 双喜在一旁都快急哭了。 他说,“主子,您要是伤心,难怪,打骂奴才一顿都是好的,可千万别不吱声啊。” 徐知忌看了他一眼。 “我很快就能去找他了。” 他笑了笑,“如果我不在了,你去边地吧,找魏铭,他会照顾你的。” 双喜哭的不能自已。 “我自小跟着主子,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要跟着您,主子,您可千万别丢下双喜啊,除了您,这世上双喜已经没其他亲人了,主子” 下第一场大雪的时候,瑞王府来报,说徐知忌不好了。 承平帝握着毛笔的手一颤,吩咐人备了轿撵。 叔侄二人已经有数月未见了,再次看到徐知忌,承平帝还是愣了一下,男人瘦的已经脱相了,整个人躺在被褥里,若不仔细看,连呼吸都看不出起伏来。 “王叔!” 徐知忌虚虚的撑开了眸子,挣扎着起来。 承平帝忙示意他不必多礼。 徐知忌又躺了回去,“江南定了,朝堂稳了,到了地下我也对得起先帝了。”他顿了顿,“永年!” 徐永年,承平帝的名字。 “往后大渝都是你一个人的了。” 承平帝的眸色晦暗不定,那些藏于心底的小心思,原来徐知忌早就知道了。 他支吾着道:“王叔,朕是不得已。” 徐知忌轻轻叹了口气。 承平帝又道:“王叔死后,朕一定会大办的,毕竟” 人都死了,要哀荣做什么? 徐知忌摇头。 “把我葬在关外吧。我一辈子没出过京城,想看看关外的风景。” 承平帝道好。 承平元年,冬。 摄政王薨逝,承平帝极尽哀荣,举国同悲。 后又设衣冠冢于皇家陵园,双喜亲自扶灵送徐知忌的棺材去了西北。 等到了西北的时候,已经是寒冬腊月。 边地风大雪大。 及至到了边境腹地,双喜远远看到风雪中站着一个人。 男人身形壮硕挺拔。 寒冬里只穿着一身薄衣。 风飒飒,雪飘飘。 男人干裂的唇微微张开。 “我来接你了!” 第四十八章 、有你在,哪儿都是天堂 塞外的冬季冷且长。 放眼望去天地皆是茫茫的白,出太阳时照在雪地上,掀起一片一片刺眼的白光,之前书中记载有人会因为看雪景得了雪盲之症他还不信,没成想如今身边就有了一个。 双喜得了雪盲症。 双眼红肿刺痛,目不能视,刚刚上了膏药,膏药沁凉,可却丝毫缓解不了他心中的惊恐。他深深的叹了口气,伸出双手四下胡乱摸了摸。 跟真正的盲人似的,为了行动方便他还特意让魏铭找了跟长且笔直的树棍作为盲杖。 徐知忌笑他。 双喜满不在乎,“我,我这是提前适应适应瞎子的生活,我虽然即将要瞎了,可也不能一脖子吊死吧,这日子总得往下过,我不得好好筹谋筹谋,计划计划啊” 得,说的有理。 徐知忌不跟他分辨,笑的前仰后合。 眼见着后脑勺就要撞到床角了,一双大手护住了他的后脑勺,做了肉垫。 徐知忌的面上挂着笑,眼角眉梢里都是笑意,他斜睨着丁弃,“你何时回来的?” 男人穿着绒毛滚边的冬衣,戴着绒毛圆帽,另一只手上还提了两条鱼,鱼有半个成人手臂那么长,还没死透,鱼尾不停地在半空摆着。 “哪儿来的这么大的鱼。” 徐知忌顿时来了好奇心,蹲下身子去瞧。 丁弃瓮声瓮气的回,“自然是从水里来的,冬日里河面结冰,春族人会用利刃将冰凿个大窟窿,然后捞鱼,这是先辈传下来的技艺,春族人个个都知道。” 徐知忌出生皇族,自小锦衣玉食惯了的,于生活上却是个小白。 他眨了眨眼。 “哇,好厉害啊!” 丁弃莫名就红了脸,紧跟着身体就滚烫了起来。 哇, 好厉害啊。 这样的句子男人也曾喘息着形容他来着,彼时男人虚虚的趴在床边,一只手垂搭在地上,白皙的背上满是汗珠和各类瘢痕。 或粉或紫。 或大或小。 为了打消脑海里的那些念头,他忙转移了话题,“等回头去打猎了,我带你一道去。” 徐知忌双眼放光,猛的窜了过去,搂住男人的腰,在他的脸上胡乱的亲了两下。 徐知忌张开双臂,被亲后脸更红了。 声音里带着点沙哑。 “我手上有鱼,仔细鱼腥味弄到你身上去了。” 徐知忌才不管呢,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两下,这才作罢。 松手的时候,笑意盈盈道:“那也挺腥的你还让我吃下去”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丁弃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他忙转身跑了出去,外头的冷风一吹,他才觉得稍稍舒服了些。 心里恨恨的想, 等晚上, 等到了晚上定有他求饶的时候 后半夜。 狂风暴雪,呜呜的风声像是人的哭声。 丁弃看了眼身旁男人熟睡的面孔,轻手轻脚的下床往火塘里添柴。 他知道徐知忌畏寒。 添了干柴,火头渐渐旺了起来,跳跃的火光在帐篷的壁上投下了影。 许是帐篷里太暖和了。 徐知忌是被渴醒了。 他正要坐起来,丁弃长腿一跨到了床边,“要水吗?我给你倒。” 徐知忌又乖乖的躺了下去。 丁弃很快倒了水过来。 徐知忌却故意不接。 他道:“不烫!温的!” 徐知忌还不接。 他又道:“放了蜂蜜了,这样嗓子能舒服些。” 徐知忌唇角微微扬起。 “我不信,除非” 瞧着他眸底漾起的柔情,丁弃的喉头滚了滚,仰头喝下杯中茶水,直接覆了过去。 蜂蜜水微微甜。 缓缓渡进了徐知忌的口中。 甜。 看来他没骗他。 寒风呼号,徐知忌没了睡意,靠在丁弃的臂弯里,无聊的玩着他的手指。 男人的手掌心里结了厚厚的茧,指关节也很粗,摩挲起来有砂砾感。 “我的死讯传到京城的时候,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徐知忌轻笑一声,伸手在他的额头点了一下。 “真是个呆子,你以为那一次你进我房间,替我挡了一剑,我给你的那颗解毒丸是假的嘛?我告诉你那可是我本来保命用的,这颗解毒丸出自一位南疆大师之手,可解天下之毒。” “你要是死,也不可能是毒发身亡。” “自然了,你骁勇善战,自然更不可能是战死。” 徐知忌半撑着身子,看向丁弃。 “我就是有点好奇你怎么说服贺炎的?” “是人都有弱点,你说贺炎这个人心思深,那我就单刀直入,给他他最想要的!” 徐知忌笑了笑。 “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的。你统领卫安军,又戴着面具,如今世人都传卫安军军纪严明,统领更是运兵如神,贺炎得了这样的美名,换了谁自然都是愿意的。” 可是他替他觉得不值。 丁弃似乎知道他的想法,重又将人搂进怀中。 “名声这些都是外物,且京中也是个是非地,再者”他一个翻身,双手撑着,眸色深深的看向徐知忌,“再者我已经有你了!” “我得到了的快乐并非他所能想象的。” 徐知忌没想到一向木讷呆板的人能说出这样的情话来,生平第一次红了脸面。 “那我的死讯传遍大渝的时候,你就没怀疑过?” 丁弃答的坚定。 “没有。我说过我会等你,生死我都等!” 徐知忌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细细密密的吻落在男人的颈侧。 丁弃强忍着,威胁道:“别闹!” 徐知忌不理他的威胁,继续一直往下亲。 帐外寒风呼啸,账内春光浮动。 隔日。 出了太阳,日光照在雪地上,光线强烈。 都到了晌午,徐知忌才醒了过来。 他伸了个懒腰,才发现全身酸疼的厉害。 只在心中喟叹一声。 哎呀, 真是自作自受。 丁弃掀开帐篷的时候,有光透了进来。 “今儿天气好,我们去打猎,你要一起去吗?” 说起打猎,徐知忌来了精神。 忙不迭的穿戴整齐出去了。 阳光甚好,无风。 天色瓦蓝,白雪皑皑。 不远处有小孩在堆雪人,打雪仗,笑闹声传了很远。 徐知忌故意使坏,将手塞进丁弃的后脖领里。 丁弃却没躲,也没出声。 徐知忌觉得没意思极了。 雪地里打猎,是件极难的事,得有老猎手追踪动物的痕迹,通过气味,脚印这些判断附近有什么猎物,熊,兔子,野猪,狍子 不过半日的功夫,就有所收获。 领队的是春族的一个老猎手,年纪约五十上下,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徐知忌跟他闲聊。 “您一辈子都没出过部落,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外面的世界吗?” 老猎手拿出长长的烟枪,吸了一口,望着远处的雪山,吐了一口烟。 烟气袅袅散去。 “外面的世界不也是一天十二时辰,太阳朝升夕落吗?外面的世界难道比我们这里的人多长了一只眼睛,一个鼻子吗?外面的世界属于外面的人,不属于我!” “这里的每一个山头,每一条溪流,每一个季节,每一缕风,都是我的世界。” “这里有我的爹娘,兄弟姐妹,子女朋友。” 他摸了摸躺在他脚边啃骨头玩的獒犬,轻声道:“还有我的老伙计” 徐知忌偏头看向丁弃。 两人目光相碰,隔着人,却都明白彼此的心。 相视一笑。 是啊。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呢? 有你在, 哪儿都是天堂。 第四十九章 、丁弃(番外) 边地。 流沙漫天,迷的人睁不开眼睛,到处都是灰蒙蒙的。 不远处的村庄有几缕黑烟飘着,还没到跟前就闻到了焦糊的味道以及浓浓的血腥味。 丁彧手握缰绳,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是迟了一步。” 他戍守边疆多年,大渝跟西北诸部的战争从未停歇,西北诸部都是游牧民族,擅畜牧,可粮食短缺,虽自称马背上的民族,骁勇善战,却困于粮草。 而大渝不同,大渝腹地广阔,粮草充足。 于是夹在大渝和西北诸部中间的一些小族,就成了牺牲品。 西北诸部之人穷凶极恶,好勇善战,每每冬季来临之际,手下的那些骑兵便四处烧杀抢虐,无恶不作,有许多小部族皆因此而被灭族。 丁彧虽有心,但却无能为力。 村子里到处都横着尸体,鲜血流成了河,有野狼和野狗在大快朵颐,听到马蹄声近了,也不害怕。 犹如人间炼狱。 “仔细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手下的人四散开来,仔细寻找着。 丁彧翻身下马,脚刚落地,听到了一旁的草丛里似有动静,他原以为是出来觅食的小狼崽或是小猫小狗,不想等他走过去,用手中长|枪拨开半人高的草才发现里面是个人。 约莫三四岁的样子,似乎被吓傻了,抱膝缩成一团,浑身止不住的打颤。 “孩子?” 声音似乎吓到了他,男孩抬起了头,眼睛里蓄着泪,可眼神却狠辣,像是个护食的狼崽子。 丁彧怕吓着他,在他身前蹲下,伸手想摸摸他的脑袋。 男孩以为来人是坏人,于是张开嘴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 铁锈味在嘴巴里弥漫开来。 男孩下了死命的咬着,想象中的打骂并没有落下,他隔着模糊的泪眼看向眼前的男人。 男人穿着铠甲,有光从他身后照了过来,他的眉眼疏阔,眉间有着悲悯。 跟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丁彧瞧着他晕过去也没松口,不由摇了摇头,将来只怕也是个牛脾气。 他将人抱了回去。 副将瞧着他手上的伤口,不由打趣,“小崽子跟个狼似的,咬这么狠呢,肉都快咬下来了” 丁彧看了眼昏睡过去的孩子,笑了笑。 副将有些担忧。 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丁彧知道他想说什么,抬了抬手。 “都是可怜人。况就算我大渝人也有好有坏,大渝与诸部的子民也有互市往来,可见好人坏人之分,并不在于出身和身份,而在于人心。”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副将的肩膀。 “我相信我丁彧教出来的孩子必定是个明事理,知善恶的正直之人。” 这一点,副将毋庸置疑。 他之所以选择跟在丁彧的身边,就是看中他是个正直的人。 操练结束之后,丁彧回了帐篷。 负责照顾孩子的新兵道:“将军这孩子估计是个哑巴,自从醒过来之后就把自己蒙在被子,缩在角落里,问他也不说话,不吃不喝的” 丁彧走到床边,伸手将被子拽开。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似乎认出了他,可很快又双眼无神的耷拉下眼皮,他抱膝坐着,努力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丁彧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一次男孩没躲。 男人的大掌很温暖,跟父亲的一样。 丁彧道:“自今天起,前尘往事已在身后,那是你的前世,你可以记着,也可以忘记。以后你跟我姓,就叫丁弃,哪怕上天抛弃了你一次,你也不能自己放弃自己,知道吗?” 彼时,丁弃还不懂男人话里的意思。 他在边地住下了。 前一个月,他躲在帐篷里哪也不去,也不说话,别人给吃的就吃,给喝的就喝。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一大清早,他被外头操练的整齐的“呼喝”声给吵醒了,练兵的时候声音气冲云霄,很震撼。 他悄悄掀开帘子,循声走了过去。 他看着站成一排排,一列列,整齐划一的将士,心里有了一个念头。 他要变的强大。 唯有足够的强大,才能护住自己想要的人或事。 他成了军营里最小的兵。 也成了这里最勤奋刻苦的兵。 每当有人懒散的时候,丁彧就指着在一旁练臂力的丁弃道:“什么时候你们能有他一般勤奋,我就准许你们休息,否则免谈。” 冬去春来。 有一年丁彧回京过年,带着他一起回京。 丁彧指着一个中年女人对他说,“这是你义母。”跟着又介绍了他的儿子和女儿,那些他名义上的兄弟姐妹。 丁弃有些怕生,一直站在丁彧的身后。 被称为义母的女人不喜欢他。 这一点他知道。 喜欢或者不喜欢,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可以传达出来。 可看在义父的面子上,他不在乎。 这天底下只要有义父在就够了。 其他的人和事,左右不了他。 过年期间,丁彧少不得要走动,带着他不方便,他独处的时候,二哥丁庚武就会到他身边冷嘲热讽。 “喂,你没有自己的爹娘吗?干嘛霸占着别人的爹。” “哎,我跟你说话呢。” “哪里来的野杂种。” 丁弃停下脚步,狠狠盯住了他。 丁庚武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他觉得眼前这个狼崽子有可能下一秒就会扑过来咬住他的喉咙,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被吓倒了,于是梗着脖子,边往后退边说。 “你给我等着!” 等人走远了,他才下了起来。 原来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啊。 说实话,他不喜欢京城。 更不喜欢丁府里的这些人。 离开的时候,他欢欣雀跃。 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再次回到京城,却有人守在门口等他。 男人穿着白色的貂裘,立在护城河畔。 眼里的柔情像是一池春水。 化不开。 丁彧死的时候,他跪在他的床头,那是他第一次震惊打量义父。 男人的鬓发不知何时白了,眼角也有了皱纹,腰背似乎也没那么直了,他躺在那儿气息奄奄,全然没有记忆里顶天立地的样子。 他有些恍然。 生离死别,他早已尝过。 可面对义父的离开,他还是难过。 丁彧回光返照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 “你姓丁,是我丁彧的孩子,丁家也是你的家!” 丁弃低着头。 “义父,你放心,我会替您护着丁家。” 丁彧长长的舒了口气,良久才虚虚的抬起了手,丁弃知道他想干什么,将头靠了过去,男人的掌落在他的头顶。 “义父不是要你护着丁家。” “义父是想告诉你,这茫茫人海,你不是孤身一人,你有家人。” “义父想你高兴。” “平安” 男人的手垂了下去。 丁弃努力的控制着,可鼻头一热,眼睛酸胀,一低头眼泪就掉了下去。 那个给他新生的人死了。 这万丈红尘。 他, 再也, 没家了。 直到多年后,他回京。 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叫徐知忌的男人。 第五十章 、大团圆 “醒醒” “醒醒” 徐知忌猛的睁开了眼睛,大口的喘息着,额上挂满了汗珠,几息过后,双眼渐渐有了神采,见身旁的丁弃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才知道不过是一场梦。 他伸手环住了男人的脖子。 “抱我,抱紧我。” 像是带着哀求。 丁弃不明所以,可还是将人拥进了怀里。 双臂用力,让两人间毫无空隙,徐知忌这才觉得好受了些,切切实实的痛感,他小声道:“你弄疼我了。” 丁弃忙又稍微松了松手臂。 “又做噩梦了?” 徐知忌愣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做噩梦,梦到前尘旧事,梦到他为了大渝的天下殚精竭虑却落得个惨死的下场,梦到丁弃死在了战场上。 “等天亮我给你请个大夫来瞧瞧。” 他看男人的神色倦怠,不由担心起来,徐知忌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又因为他到了边地这样的苦寒之地来,他心有不忍。 “不然我们还是回京吧。” 京城里有大渝最好的大夫。 徐知忌轻笑一声,“真是个呆子,你我都是“死”了的人,乍然出现在京城,你就不怕皇帝怪最新下来,治我们个欺君之罪?” 丁弃嘿嘿的笑了两声,倒是他关心则乱了。 “不然咱们去江南,那儿天气好。” 徐知忌摇了摇头,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是觉得累的慌,出个门都觉得累,更别提千里之外的江南了,即便他知道这个时候的江南风景美如画,可却依旧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躺了回去,语气渐渐平缓。 “我,我哪儿也不想去,我就想睡会儿” 后半夜,丁弃压根没合眼。 盯着徐知忌看了半宿,天刚蒙蒙亮,他就出门去请大夫了。 他们住的地方离镇子有十几里地,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丁弃嫌他走的慢,索性直接将人背着赶路,天刚亮大夫就在帐篷里了。 大夫给徐知忌把脉。 把了左手,又把了右手,换来换去,把了半个多时辰。 丁弃等的心急如焚,舔了舔唇。 “大夫,到底怎么回事啊?他要不要紧?” 大夫皱着眉头,一会儿“咦”一声,一会儿“啊”一声,丁弃的心跟着他这一声声的叫唤七上八下的,几次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最后,老者摸着额下白须。 “老朽行医数十载,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脉象。” 丁弃听的云里雾里,不由提高了嗓门。 “到底怎么样?” 老者笑的意味深长,“老朽不擅长千金一科,你去请镇上的费婆子来瞧瞧吧。” 丁弃哪里还顾得上老者的笑容,让人送走了大夫,又快马加鞭的去请费婆子。 他到镇上的时候,费婆子正在喂猪。 他直接人掳上了马。 费婆子手里拿着瓢,大嚷着,“我猪还没喂完呢,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费婆子是十里八村最有名的接生婆,据说年轻时给牛羊接生,后来不知道跟哪个游方道姑后面学了几年妇科,后来便一直给女人瞧病。 这一瞧就是几十年,早已声名在外。 她经验丰富,只略一看,就看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丁弃,喜笑颜开道:“恭喜,恭喜,这可是添丁进口的大喜事啊,到时候我可定要来讨杯水酒喝的。” 丁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费婆子笑道:“这是有喜了。” 有喜? 有啥喜? 丁弃一脸茫然。 费婆子比划下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就是怀孕,怀孩子了” 犹如一道炸雷响在头顶,丁弃半天没缓过神来,好半天才道:“您都瞧仔细了?”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徐知忌。 “我” “我们可都是男人” 费婆子接生这么多年,男子怀孕可也是头一遭,可不管男人生孩子,还是女人生孩子,那都是高兴事,是天大的喜事。 添丁进口,多子多福。 费婆子是如何走的,丁弃不知道。 此刻他满眼满心都是床上之人。 他把怀孕之事告诉了徐知忌,可男人似乎并不惊讶。 丁弃皱着眉,“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徐知忌的手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这里头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他和丁弃的孩子。 他们两的孩子。 “你还记得给你喂的那颗解毒丸吗?我曾告诉你那是南疆一位大师所秘制的,当年除了这颗解毒丸,他还曾给了我一颗可以让男人生子的药丸。” “当初他给我的时候,我嗤之以鼻,总觉得我一个男人生什么孩子,那不成笑话了。” “而且我连喝药都嫌苦,更别说生孩子的痛了。” “可是没想到,我后来遇到了你!” “跟你,我愿意!” 丁弃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将人紧紧的拥在怀里,一个劲的重复。 “谢谢,谢谢” “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我会对咱们的孩子好,把我能给的都给他。” “”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 说完又忙不迭的说要去外头砍树。 徐知忌不明所以。 他忙道:“得先预备着了,我去弄些木材回来,好打一些床,还有玩具” 男人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徐知忌望着他傻傻的样子,垂眸浅笑 他的肚子一天一天大了起来。 到后面行动不便。 丁弃恨不得什么都替他做了,又不许他干这个,不许他干那个,眼看着就要到临盆之期了。 费婆子到底是有经验的。 男人更女人毕竟不同。 想生孩子,必须得采取剖腹生产。 就是在肚子上划一刀,好将孩子取出来。 听说要在肚子上划口子,吓的丁弃忙说不生了,他怕,怕会失去徐知忌。 徐知忌嫌他在房间里碍事,于是把他赶到了房门外,还特意让双喜拦着他不许他说话。 剧烈的疼痛传来的时候,徐知忌死死的咬着巾帕。 他知道外面有人在担心他,他拼命的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他模模糊糊的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丁弃正红着眼看着他。 “不生了,以后再也不生了。” 刚才他进来的时候,见徐知忌脸色苍白,满脸挂着汗,连床褥都打湿了,他吓的魂都丢了,连费婆子抱到跟前的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徐知忌看了看。 “孩子呢?” “你看到了吗?男孩还是女孩?” 丁弃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总会见到的。” 徐知忌苦笑,哪里有人这么当爹的啊。 双喜喜滋滋的进来道贺。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喜得麟儿。” 他太累了,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等见到孩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了。 孩子红彤彤的,小小的一只,连眼睛都没睁开,许是闻到了他的气味,身体扭动了几下,想往他身上靠。 这一刻徐知忌觉得一切都值了。 丁弃端着鸡汤进来。 亲自喂徐知忌喝下。 “谢谢你,谢谢你给我一个家。” 那些上天从他身边夺走的,那些灰暗到看不到尽头的时间里,直到这一刻,他觉得上天并没有抛弃他。 他所想的, 终究还是得到了。 【全文完】 第五十一章 、承平帝(番外) 承平三年。 徐永年刚满十六,在满朝文武连番上书请奏下,娶了舅舅家的表妹为后。 文臣一口一个子嗣为重,社稷为重,舅舅更是搬出了他母亲的遗言,为了顾全大局,他成婚了。 跟一个毫无感情的表妹成婚了。 他成婚立后,前朝后宫一片喜庆。 宫里宫外忙忙碌碌,一边要大赦天下,以彰显天恩,一边要忙各种繁文缛节,他觉得这场婚礼,自己像是个局外人似的。 大婚当日,他穿着大红礼服,在礼部的交代下,敬天地,跪祖宗,一整天忙下来,他连话都不想说了。 舅舅家的表妹儿时倒是常见。 如今再见,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像是任何一个名门贵女的样子,独独就不像一个人。 这一晚他睡的香甜。 可却梦到了一个人。 摄政王徐知忌,他的王叔。 他记得四年前,乍然听到徐知忌不治而亡的消息后,他内心里的第一感觉是松了口气,舅舅私下里多次跟他说,小心功高震主。 你现在还小,别被有心人利用了,要知道我可是你的亲舅舅。 徐知忌会不会反? 就这个问题他问过康清源,可康公公这个老贼,只是笑而不语。 会反吗?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古以来能登上帝位的,哪个手上没有沾血,哪怕去外头宫门的砖石缝里看看,只怕都能看到被染红的泥土。 与其等徐知忌声势盖过了他再去动手,这个时候死了是最好的。 可漫长的四年过去了。 在他大婚的夜里,他居然梦到了徐知忌。 若是当年徐知忌没死,现在朝堂的形势会不一样吗? 迷迷糊糊间他又想到了许多。 先帝子嗣不少,他又是最年幼的,那些皇兄们从来不搭理他,更有的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唯独瑞王徐知忌不一样,他爱逗弄他,跟他说说笑笑,说宫外的事,说天下的事,偶尔也会给他带点机巧的时新玩具。 再后来,先帝去了,他登上了人人都觊觎都宝座。 他战战兢兢,不知所以。 第一次开朝会的时候,他穿着明黄的龙袍,戴着冠冕,他一步一步走到龙椅上坐下,透过晃动的垂珠,他看到了满殿的文武大臣。 分明离的不远,可每一张脸都是模糊的。 他紧张的手心冒汗,死死的抓着两侧的扶手。 直到徐知忌在他身旁站好,轻声说了句。 别怕。 从前他以为当皇帝是天下第一得意的事,可以享尽天下的富贵,手握无边权利。 可真正当上了帝王。 他才知道, 这个皇帝当的有多辛苦。 有看不完的奏折,有见不完的大臣,有无数繁琐的事等着他去拍板,有人居心叵测,有人谄媚拍马,每个人的心肠都是十八道弯。 他得时时刻刻警醒着,好让自己看清身边的人到底是何妖魔鬼怪,藏着何种心思? 累。 太累了。 初登基的时候,朝堂着实动荡了一段时间,尤其他的皇兄们,打着祭奠先帝的名义,堂而皇之的在京城里不走了。 他惶恐,害怕极了。 可每每看到风轻云淡的徐知忌,他那颗不安的心总能安定。 仿佛天下的事只要徐知忌在,就不是问题。 时间匆匆而过。 四年里他经历了许多,灭了陈王,剿了齐王,将权利一步一步收拢到自己手里,其中的艰辛和算计旁人哪里晓得。 其实他有喜欢的人。 是花房里伺候花草的一个小宫女。 小宫女名叫芍药,长的纤巧可爱,圆圆的脸,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 他喜欢跟她待在一起。 因为跟她待在一起的时候,有一种少有的松弛和放松感。 可他是皇帝。 他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 也不知是哪一天,他如常去了两人约定的地方,却没等来她。 后来, 康清源告诉他,芍药到了年纪,已经放出宫去了。 起初他也以为是的,为此还伤心许久。 直到有一次醉酒他去了花房。 见到芍药的好姐妹,蔷薇。 蔷薇红着眼圈告诉他,芍药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徐永年只觉得嘴里像是含着黄莲。 从口一直苦到心里。 枉他还是帝王,九五之尊,连一个小小的宫女都护不了。 朝堂上大臣们的奏折如雪花一样的飘到了他的几案前,每一封都在催促他成婚立后,好安邦定国,延绵子嗣,充实皇家血脉。 偶尔走神的时候,他会想。 生那么多孩子干什么?生了然后让他们自相残杀,父子兄弟相残吗? 真是笑话。 后来他想明白了,权利就是毒蛇。 中毒的人都会赤红着眼去拼,去算计。 他的心越来越硬。 立过皇后,他又娶了贵妃,还有其他妃嫔。 皇后拼了命的想要生下皇长子。 可徐永年却只冷眼瞧着,他倒要看看舅舅家的手如何能伸进后宫里。 后来他有了子嗣。 除却第一个孩子,他稍稍有些激动外。 后来皇子公主有了十来个,他便渐渐没了感觉,他觉得都差不多,反正都是他的孩子,每一个都怕他,却又想谄媚于他。 朝堂上的派系依旧存在。 每个人都在斗。 就算没了徐知忌,也有旁人。 徐永年越来越经常想起徐知忌,他的王叔。 至少在多年后回想起来。 他再也没见到过那样温和的,不掺杂任何算计与欲望的眼神。 彼时。 春光正好。 他躲懒,贪恋外头的春色,悄悄的盯着窗外的海棠出神,被徐知忌发现后,徐知忌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继而叹了口气。 “皇上,微臣总有不在您身边的时候,趁微臣在的时候,您还是上心些吧。” 语气里的责怪是长辈对后辈的那种关爱。 那个时候的他,是怕徐知忌的。 虽然男人面上总是挂着笑。 可后来男人真的死了。 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难过。 他觉得那一刻的自己丑陋无比 同一时间。 边地。 有个三四岁的孩童,手里牵着个小马驹,或许是头上的帽子太大了,不停的往下掉,他拿肉乎乎的小手不停往上戴着。 他对着不远处的小伙伴道。 “我才不怕你们,我爹爹力气可是很大的,能一下就把你扔到山那边。” “我父亲会认字,是部族最好看的人。” “” 说着骄傲的扬起了头,小手叉着腰。 第五十二章 、现代(番外) 春末夏初。 还没到五一,天气已经热的不行,下午放学后,太阳依旧挂的老高。 徐知忌刚到家,就冲到冰箱前想要来杯冰饮解解渴。 他这人受不得热,耐不得寒。 用好友的话来说,他就是少爷的身子少爷的命。 往常家里除了保姆,并没有其他人,所以他也就随性惯了,没想到今天却是特殊,父亲徐长鸿坐在沙发上,见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脸寒如霜。 徐知忌决定先发制人。 “哟,徐总,稀客啊,亏您还记得有这个家呢。您今儿是打尖呢还是打尖呢?” 徐长鸿看着一脸无所谓的儿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早年的时候他跟老婆两人拼事业,对这个儿子疏于照顾,及至生意越做越大,儿子也大了,他们夫妻二人又因为理念不合离婚了。 如今都各自成了家,对这个儿子就更疏于管教了。 他指了指身旁站着的人,“这是我们公司资助的对象,以后住这里。”话说完,他起身要走,他向来如此,横行霸道。 徐知忌挡住了他的路,微微抬着头。 “你当我家什么地方呢,什么阿猫阿狗都我往我这塞,我告诉你没门。” 徐长鸿的手高高举起。 徐知忌怡然不惧,抬起了脸。 “有种你今天就打死我。” 混不吝到了极点。 徐长鸿到底没打下去,语气缓和了点,对着身后的男生招了招手。 “他叫丁弃,跟你一个学校的,是体育特长生,是搞?”他一时没想起来,一旁的丁弃接了话,“徐总,我是练田径的。” “对,练跑步的!” 他顺势将徐知忌拉到一旁,“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无父无母的”后面的一通话,徐知忌没听进去,只觉得无父无母四个字,他感同身受,于是目光看向了丁弃。 丁弃? 被上天抛弃的人吗? 少年又壮又高,皮肤黝黑,估计是长期练跑步的缘故,大腿肌肉格外发达,他穿着洗到发白的跨栏背心,露出极好的手臂肌肉线条,下面穿着一双沾着泥土的很旧的运动鞋。 他就站在那儿,脸上没表情。 既不拘谨,也不怯场。 徐知忌摇了摇手,“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徐长鸿脸上有了笑,抬手想拍拍儿子的肩膀,却被躲掉了。 “我就知道你这孩子心善”他边说边往外走,刚走到门边,身后传来徐知忌冰冷的声音。 “这个月的生活费别忘了。” 徐长鸿愣了一下,有些唏嘘。 父子二人,哪里像是父子啊,简直就是冤家。 “好,我会让陆秘书盯着的!” 徐长鸿一走,偌大的别墅里就剩下徐知忌和丁弃了。 徐知忌手里拿着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喝完直接上了二楼,等走到拐弯处又停了下来,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丁弃。 “既然来了我的地盘,就要守我的规矩。” “你睡一楼的客房,就走廊尽头的那间。”他抬手大概指了一下,继续说,“二楼是我的地盘,没我的允许不许上来。” 丁弃答:“好!” “还有就是在学校就当我们不认识!” 丁弃点头。 徐知忌说完打算回房间玩游戏,刚转身又想起什么似的,补了一句。 “家里的事有保姆做,冰箱里有吃的喝的,你随意,反正老徐给的钱不花白不花。” 丁弃站在原地,看着少年施施然的转身离开,直到确定没有话交代了,他原本挺直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了些,打量着眼前的别墅。 房子装修的很豪华。 丁弃低头看了眼脚下。 下午的时候下了场急雨,练习完之后,他见时间还早,于是就跑步来了这里,一来可以锻炼,二来他兜里没钱,不够打车费。 路过外面的花园的时候,踩了一脚泥。 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有一个个或浅或深的脚印。 从进门到现在,丁弃第一次觉得脸发烫。 耻于自己与这里的格格不入。 他脱下鞋子,去了客房,也是未来自己的房间。 房间不大,却应有尽有,里面放了洗漱用品,和干净的毛巾。 屋子里的热水是恒温的,他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顺带把衣服也洗了,又在杂物间里找来了拖把,把刚才踩脏的地方脱干净。 徐知忌玩了会游戏觉得没意思,于是下楼拿些零食和水果。 刚下来就看到少年穿着球服,撅着屁股在拖地。 一下一下,拖的很仔细。 徐知忌也没想套近乎,拿了东西就打算上楼,丁弃转身的时候看到了他,思量再三还是决定说声谢谢。 徐知忌摆了摆手,往嘴里扔了块薯片。 “你要谢就谢徐总吧,这个家,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 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他的身体里流着老徐家的血,这一点怎么也抹杀不掉。 丁弃有些局促。 掌心里出了汗,他在裤缝处蹭了蹭。 “还是谢谢。” 隔天一早。 徐知忌如常上学,最近天气变热,他不想打车,于是让妈妈苏韵派了个司机,专门接送他上下学,等坐上车,他才想起家里多了个人。 他略沉吟了三秒,觉得还是算了。 快到学校的时候,他看到了丁弃。 少年迎着太阳,浑身是汗,因为剧烈的运动,大口的呼吸着。 别墅离学校不近。 他这是一路跑来的? 徐知忌不理解,暗自腹诽,果然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 丁弃远远的就看到了徐知忌。 少年穿着校服,上衣敞开着,里面搭了件白T,双手插兜优哉游哉的往学校里走,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大家伙脸上冒痘的年纪,徐知忌的皮肤真的好。 白皙干净。 少年长的好看,刚一进校园,就有小女生低着头捏着东西送到他身旁,徐知忌理也不理,径直就走了,丝毫没注意到送东西小女生尴尬的几乎都要哭了。 同学给他起了个外号。 一朵来自北极的高岭之花 下午体育课。 原本数学老师是想以体育老师病了的理由给霸占了,班主任却借故把数学老师给支走了,让他们上了堂久违的体育课,好放松放松。 说是上体育课,也就是自由活动。 班上的男生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打篮球,刚好缺一个人,喊了徐知忌。 徐知忌只想找个阴凉的地方补觉,架不住好友的热情相邀,只能撑着懒懒的身子晃了过去,到了跟前还竖起大拇指然后朝下。 “一会儿输了可别哭。” 好友陈丛笑的贱兮兮的。 “谁要输了,谁喊爸爸。” 徐知忌接下挑战,上场后打的格外凶猛。 最后还剩一分钟的时候,他带球猛地一个起跳,来了个灌篮,因为篮下站着人,他要避让,落地的时候,脚崴了。 他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息着。 陈丛一脸担忧的过来查看,“我去,徐知忌,为了让我叫爸爸,搭上一条腿可不值得啊。” “去你的!” 徐知忌骂了一句,站起来的时候脚掌用力,一股钻心的疼直冲脑门。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没站稳。 好在身后有人扶住了他。 他惊魂未定,下意识道了谢,抬眼才看到扶着他的人是丁弃。 丁弃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说声不客气又继续去跑步了。 陈丛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认识?” 徐知忌摇头。 “你当我跟你一样,社牛啊。老子是i人,i人你懂不懂?” 陈丛咧嘴大笑。 “懂,我咋不懂。”他抱着手臂打了个颤,“天天在你身边我都快冻死了,你说我懂不懂,一朵来自北极的高岭之花。” 说完大笑着跑开了。 徐知忌想要揍人没揍到,咬牙耍狠。 “你TM的最好别让我抓到,否则扒了你的皮,让你环一中luo奔三圈!” 陈丛仗着两人距离远,徐知忌又伤了腿,逞一时口舌之快。 “我身材好,luo奔就luo奔,谁怕谁啊!” 话音刚落,就听哎呦一声,徐知忌跌坐在了地上,一脸痛苦。 陈丛吓的不轻,忙跑了过来,“徐知忌,你没事吧,我告诉你,你腿要是真瘸了,可千万别赖上我啊。”他架着他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徐知忌趁机锁住了他的脖子。 “你丫的倒是跑啊!” 陈丛识时务者为俊杰,立马求饶。 “爸爸,我错了!” 晚上,徐知忌的脚踝肿的跟发面馒头一样,伤处呈紫青色。 他在二楼,上下不方便。 晚上阿姨请假,他又不想点外卖,打算从冰箱里拿点东西对付对付就行了,正单脚在楼梯上跳呢,丁弃迎面走了过来,他守着他说过的规矩,只站在楼梯口。 “需要帮忙吗?” 徐知忌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左脚。 “麻烦你帮我拿点吃的!谢谢!” 丁弃打开冰箱,里面放的纯净水比较多,又从一旁的零食柜里拿了薯片,还有他再三确认。 是辣条。 卫龙的。 徐知忌莫名红了脸。 “就这些,够了!” 丁弃强忍着笑,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问,“给你送上去?” 徐知忌点头。 这是丁弃第一次来二楼。 少年的房间有点乱,游戏机,平板,零食的包装袋扔的到处都是,被子也是凌乱的堆在床上。 丁弃觉得人不可貌相。 在外面看着帅气的年轻小伙,生活上咋这么邋遢呢? 丁弃放下手中的东西,临出门的时候问了句。 “你脚受伤了,就吃这些?” 徐知忌嘴里叼着根辣条,“我给阿姨发微信了,明儿让他做点好的补补。” 丁弃“哦”了一声,下楼。 又过了一会儿。 徐知忌正玩着游戏,有人敲门。 家里只有他和丁弃,他按下暂停,说了声进。 少年端着托盘进来了。 托盘上摆着一碗面,还卧了个荷包蛋,葱花上头撒了点葱花。 香味四溢。 “冰箱里就这些了,你将就着吃点吧。” 丁弃说完转身离开,“碗筷我十分钟”后又觉得徐知忌吃东西肯定不会像他一样狼吞虎咽的又改成了,“半个小时后来拿。” 徐知忌说了谢谢,大快朵颐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饿过头了,觉得这碗面是他吃过的有史以来最好吃的一碗面。 外面下了雨,丁弃放弃去外面跑步的念头,在家里做体能训练,等做完洗完澡后时间已经不早了,他猛然想起二楼的碗筷没收,于是蹑手蹑脚的上楼敲门。 敲了几次里面没应答。 应该是睡着了。 丁弃推门进去,面条吃的干干净净。 他小心的拿起托盘,站起身的时候,看到少年趴在床上睡着了。 跟平时的混不吝比起来,睡着的徐知忌乖巧了许多,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几下,如樱桃班粉粉的唇间或嘟囔几下。 丁弃看呆住了。 喉头不觉滚动了两下。 跟着逃也似的出了房间。 这晚丁弃睡的很不安稳,梦里 校园的生活古井无波。 直到贴吧里有人爆出了徐知忌的家事,一石激起千层浪。 徐知忌觉得今天走在校园里所有人都在看他,对他指指点点,可他不在乎。 直到陈丛一点担忧的跑了过来抓住他的手。 “徐知忌,你可要挺住啊!” 面容哀戚。 徐知忌踢了他一脚,“有事说事。” 陈丛把贴吧的事一说,见徐知忌似乎不在乎,便放心了,勾着他的肩。 “我就说嘛,徐知忌是谁啊,能被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影响了?” 徐知忌淡淡的回了句。 “那是真的,我的爸爸再婚了,我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的妈妈也再婚了,我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 可那又如何,那是他们的事。 不关他徐知忌的事。 丁弃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气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哐当的声响,让其他同学都吓了一跳。 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吼。 “谁干的!” 他的样子有点吓人,平时里的丁弃寡言少语,永远都是埋头锻炼,同学们几乎没看过他发怒的样子。 他冲出了教室,直接去了一班。 可到了教学楼下,他又停下了。 他想起徐知忌说的规矩。 他站在楼下的香樟树下,抬头看着。 徐知忌在顶楼吹风,目光松散,无意间瞥到树下的人影,不知为何就笑了。 他这一笑,可把丁弃吓坏了。 他大喊着别跳,风一般的冲到了顶头。 楼顶风很大。 徐知忌咧嘴笑着,“嗳,你该不会担心我会跳楼吧。” 丁弃走过去,将人搂进搂进怀里。 “笑的比哭还难看!” 徐知忌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搭上少年的腰,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 “老子是帅哥,哭和笑都好看!” 晚间。 校园广播里响起了一道男声。 “大家好,我是体育特长生丁弃,可能很多人都不认识我,但没关系,我是个从小无父无母的孤儿,是靠着社会爱心人士的资助才一路走到今天,这其中就有徐知忌同学的父亲徐长鸿先生的资助,在我短短十七年的人生里,他们就是我前行的太阳,所以不论徐总的私生活如何,都不妨碍他在我心里是个好人” 也更不妨碍他喜欢上了一个人。 他叫, 徐知忌。 完结感言 首先,对追文的小可爱道个歉,中间断更了很久。ps:九十度鞠躬 其次,谢谢小可爱们的每一个留言和吐槽,每一张票票,每一个打赏。 最后,江湖不散,有缘再见。 最后的最后,推荐下酒窝的完结文,古耽和现耽都有,每一本都有好好完结哦。 祝大家平安顺遂,万事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