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感》 1、生了生了 a市,凌晨三点半。 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 “要生了!要生了!”娄夏突然被手机震醒,迷迷糊糊中接起,电话那头火急火燎的语气差点把她尚未苏醒的耳膜震破。 气不打一处来,可偏偏脑子还没转过来,手也跟麻了似的举着手机放在耳边没来得及拿开,娄夏只能被动地接受娄尚语无伦次的长篇大论:“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夏夏,要生了……呜……” “现在薇姐怎么样了?”娄夏翻个身揉着酸麻的右手。 前两天李薇薇临近预产期的时候,娄夏已经联系着认识的医生把人安排着搬进离家近的三甲医院住了,所以她明白,现在应该是屁事没有。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娄尚的声音奇奇怪怪,带着呜咽。 不知道? 这回娄夏猛地一激灵,翻身坐了起来:“……大哥你在哪儿啊——不会不在医院吧?老娘不是让你这几天请假在那呆着哪儿都别去吗?” “……啊呀,夏夏别担心,”一阵电流摩擦声后,电话那头换了一个悦耳成熟的女声,“你哥这是又急得有点犯病了,我给他带了药,薇薇没事儿,已经推进去产房了。” “扰老娘清梦!” “口无遮拦的,你是谁老娘啊?!”那头的女声提高了嗓音,显得不那么悦耳了。 “……我错了。”娄夏滑跪。 “不跟你一般见识。” 沉默了半晌,还是娄妈妈先尝试着小声问她: “夏夏,你……昨晚几点睡的?” 娄夏按亮屏幕看了一眼时间,三点四十七。 昨晚就算三点睡的吧,估摸着算是睡了四十七分钟。 真是健康的睡眠呢! 但是听着电话那头母亲强装镇定却满怀期待的问句,娄夏咬咬牙,认命地爬起来穿衣服: “我醒醒困儿,等会过去找你们。” 她知道,这个家庭第一次面临这种大事,父亲在外出差,母亲一个人又要翘首以盼,又要照顾智力低下的哥哥和残疾的嫂子,定是力不从心,需要一个人站在她身边支撑她。 说着要醒醒困儿,娄夏却根本就没给自己这个阶段,挂了电话的当下已经蹬上鞋拿了车钥匙准备出发。 半夜开车,一路畅通,这对于一般人来说是享受,对于娄夏来说是折磨,她一介高度近视兼高度散光选手,又加上四十七分钟“饱满”睡眠的负面效果,此刻看信号灯和路旁的灯牌都带着散射形状的美丽光束,她忍不住眯眼眯眼再眯眼,提起十一分的精神,生怕一个不小心把猫猫狗狗撞了。 “可恶啊!平时下班饿了这小吃车不出现,怎么我一开车就开始往大马路上蹿!”娄夏在一个路口停车颇有耐心等着推烤串车的身影过马路,嘴上却不饶人絮絮叨叨吐槽个不停,起床气没消尽的她张牙舞爪,像只纸老虎, “薇薇姐这什么娘家啊,结婚不办婚礼就算了,怎么都已经到生孩子这个地步,人都推上手术台了,家里也不来个人看看……” 李薇薇相貌尚可,但幼年时脊髓的病变导致她右腿肌肉萎缩,不光是看起来骇人,更是在方方面面影响着她的生活。 李家,可以算小康,却也没到富裕的程度,李薇薇是个女孩,还自小染了病,父母悲痛之余又生了个弟弟出来。相比起弟弟,李薇薇不仅有生理缺憾,性子也没他活络,除了那条带着硬伤的右腿,身子骨也自小孱弱,大病小病花了家里不少钱。 她就像个残次品,理所当然就成了家里那个不受喜爱的孩子。 家庭使然,李薇薇对于自己的人生没有多大的期待,于是到了年纪她便也凑合着找了先天智力有些低下却性格实诚的娄尚领了证。在药物控制和家庭培养下,娄尚看来算是正常,他有份便利店售货员的工作,不犯傻时样貌也算上乘。 回到娄夏眼里,自家哥哥先不说,嫂子是个温柔的好人。既然嫁过来了就都是一家人,所以遇上些事儿,小到修修电视机路由器,大到怀孕生孩子,她都不吝啬自己的时间跑东跑西,算是他们的生活小帮手。可就以她这个出现频率,除了领证那天以外,她从来没见过李薇薇的父母,见面次数之少,已经到了娄夏现在怀疑自己大马路上撞见李家父母还能否认出来的程度。 这回,嚯,不出所料,还是没出现吧? 烤串车走过了马路,娄夏就打了转向灯准备右转,突然左边响起刺耳的鸣笛,她条件反射地踩了刹车扭头一看,却被后视镜里的反射光晃了一把,好家伙,这远光灯打得霸道而无所畏惧,侧面那辆白色suv像是把大马路当成了赛车道,一路扯着嗓子马力十足呼啸而去,快到她一声污言秽语都卡在嗓子里没来得及戳出口。 正准备前行才发现原来这条路右转道专配了右转指示灯,现在才堪堪变绿,监控摄像头在头顶闪着白光,这让她一时觉得刚才那下没转过去简直是上天的旨意,那辆白车就是拯救她的天使 ——只是采取的手段有些强硬。 这次开夜车对于娄夏来说仿佛劫后重生,当她成功把车屁股扭进车位时感觉浑身发软脱力,她跳出驾驶位,听见腰椎骨不高兴地咔吧一声——“跳出”这个动作显然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太激烈了——她不由得扶着旁边一辆车把车门关上,原地稳了稳身形,娄夏站直,余光瞟到被自己扶着的车身,白色suv,是不是刚才风驰电掣的那辆娄夏不知道,但是她还是爱屋及乌,像抚摸爱犬一般仔细地顺了顺无辜的白车。 “嘀嘀”,车上锁的声音,白色suv眨了眨眼睛。 娄夏缩着脑袋往前看,车主是个纤细而白皙的女人,顶着精致却仿佛上霜的脸,轻飘飘向她的方向瞟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娄夏铮铮铁骨定在了原地。 杜若瑶收回目光,扭头就步履匆匆往电梯间走,那人虽然反常地不撒手,但停车场里都是监控,晾她也不敢恶意划车,而她还有要紧的事,就随她去。进电梯,转身刚按了楼层,却不想方才那个人也百米冲刺一般噔噔噔跑进来,电梯门关上,堪堪把她的脚跟隔在了电梯里头。 刚站稳,娄夏就开了口:“那个,不好意思,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 杜若瑶四周一扫,电梯里就俩人:“问我?” “对对——你是不是姓杜?”除了你还能有谁?娄夏挺直腰板后比杜若瑶高一些,问这话时她笑得花枝招展,社会经验让她笑成这样,于情于理,如果眼前这个大美女是杜若瑶,久别重逢的喜悦足够笑成这样,如果不是呢——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杜若瑶几乎微不可察地点点头,随即娥眉微蹙,朱唇轻启,半晌,又抿成一条线,双手抱在胸前打量着。 ——居然把我忘了?是不是太无情无义了点?! 娄夏的笑越来越僵,她忍住抬手揉脸的欲望,在心里诽谤杜若瑶的健忘。 “我是娄夏,娄夏,杜老师,我是娄夏。”说完这句絮絮叨叨营养密度极低的话,娄夏想抽自己巴掌,怎么回事,一定是气得语无伦次了。 “噢,娄夏呀。”杜若瑶眉头舒展开来。 终于记起来了吗!娄夏又笑起来:“好久不……” “叮。”电梯到达5楼。 “啊,不好意思。”杜若瑶端庄地走下了电梯,她没听到身后有跟着脚步声,于是猜想,这个她教学生涯的第一笔恐怕是遇见恩师过分激动,连电梯都忘记按了。只是现在的局势下,她也无暇把时间留给娄夏,只好委屈她了。 她匆匆向妇产科走去,心里却流连忘返地想着,有时候师生一场,还蛮不公平的。 娄夏刚才表现得是不聪明,可是她还没有傻到会为了叙旧而忘记自己的目的,她的目的地也在五楼,她没下电梯的原因是把手机落在车里了。 顺便娄夏也是真的有些难过,她自认为自己当年和实习老师杜若瑶的关系非同小可,非常密切,可以说是灵魂伴侣级别的,虽然很久没联系了……但也不至于说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 不过娄夏很懂得自我安慰,在电梯又一次到达五楼的时候,她已经从一片阴霾里走了出来,老师每年要认识那么多学生,现在能在她的提醒下忆起她的脸就不错了。 “a区……二号产房……”她走出电梯,按着微信里娄母发的消息循着指示牌找过去。 当下孩子还没生出来,嫂子也没被推出来,门口堪堪挤了四个人。 慢着,四个人? 比想象中多了一倍! 只见娄父娄母把娄尚挤在中间极力劝慰着,旁边坐着的女人显得有些局促,格格不入,听到脚步声四个人一起抬头。 当着父母和哥哥的面,娄夏笑得没那么傻了,但从这笑里还是看得出她明显不合时宜的喜上眉梢。 她大摇大摆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杜若瑶身边唯一剩下的一点空座上,“杜老师,你怎么在这儿呀?”刚才没时间,现在总有时间了吧? “咳,”杜若瑶在很短时间内拂去了面上的不自然,用一个极其优雅的转身使自己面向娄夏,“好巧,娄夏,我刚才才知道,我姐夫娄尚是……你哥哥。” “哈哈,”娄夏干笑几声,内心却止不住地吐槽,杜老师你这几年书是白教了吗? 娄尚娄夏的,区区a城p区里你还指望有第二个家庭里又不负责的家长取出这种名字吗? 可现在紧要关头,她决定不和杜若瑶计较,主动伸出手来:“我这儿不也才知道薇姐有个堂妹呢,咱们彼此彼此。” 谁和你彼此彼此!杜若瑶在心里翻个白眼,但还是握上她的手掌: “……是表妹。” 2、雪糕好吃 要是杜若瑶没有突然登场,娄母早已可以把担子甩给娄夏,享受来自女儿的照顾和安慰了。可她现在手却还被娄尚用不知轻重的力道狠狠攥着,眼睁睁看着娄夏那个小兔崽子一门心思和杜若瑶一来一回眉来眼去,倒竟也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参与进去。 杜若瑶娄母是认识的,而且甚至算是印象深刻刻在记忆里的一名恩师,当年娄夏高三的时候英语差的一塌糊涂,是杜若瑶帮着一点点补上来的,但是说到底,其实杜若瑶当年仅仅是一个命悬一线的实习老师罢了。 人生的路太长了,有些事、有些人只出现在有限的篇幅里,即使再珍贵深刻却也会随时间过去慢慢被遗忘在角落,当娄母因着这次的重逢再次梳理回忆,惊觉原来那些见到杜老师时浮上心头的鲜活回忆竟已经都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而对于娄夏来说,对于杜若瑶的记忆的开端还要更加早一些。 十三年前,娄夏读高一,是个狗屁不懂的愣头青。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发育实在迟缓,无论是身材,还是大脑。 青春期的她一米四七,心智不成熟导致情商极低,脾气倔的像头驴。刚入学,军训第一天,为了芝麻大的小事不肯低头,和教官吵得整个年级为之侧目: “报告教官,我觉得你相当双标,你凭什么高兴了就说人大声说话好,不高兴了就说人大声说话不好啊?!” 在教官把娄夏宿舍的一名小家碧玉的女同学因为“坐在地上休息时说话声音过高”吼了一通后,娄夏血气方刚扯嗓子叫起来,一句蛮不讲理的话说的那叫一个抑扬顿挫。 “需要声音大是让你们大声报数,而休息的时候在队伍里说话要小声,这矛盾吗?” “矛盾大了!反正你双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军队里难道就一点道理都不讲吗?!”杨青在旁边拽她的衣袖,怎么这个才认识两天的娄夏比她还委屈的样子? “……” 教官第一次带军训的高中生遇到个这么蛮横的丫头,他走到娄夏面前,娄夏盘着腿坐地上伸脖子看他。 “你给我站起来!” “站就站!”怕你啊? “……” “等一下我脚麻了。” 教官压下去差点翘起来的嘴角,大手一握,拎着后领就把娄夏一下子拎了起来,万万没想到,这一拎,居然差点把手里的小姑娘拎得悬空起来,他有些惊讶:“你这小不点,是先天少一截腿吗?” “我要是少一截腿,你这就是欺凌残疾人,”娄夏摇头晃脑,仿佛在说书,“我现在没少一截腿,你就是在言语上对残疾人有偏见!” “胡搅蛮缠!我是你教官!” “你……你不讲武德!” 口不饶人的娄夏得罪了教官,被训得很到位,别人站着她站着,别人坐着她还是站着。比别人更长的站军姿惩罚结束的时候,食堂已经被一扫而空。操场上空荡荡的只剩下夕阳,娄夏站在旗杆下面摸着自己瘪下去的肚子,心中满是愤恨。 “走了娄夏,教官都回去了,你还真傻傻的等天黑再走?”二十六岁的黄珊珊风华正茂,头发全部往后梳成高挑的马尾,穿着绿色有小碎花得的连衣裙在夏日的蝉鸣声里面对着夕阳走过来,她拉起正愣愣望着自己的娄夏的手,“走,老师请你吃晚饭。” 人总是缺什么就想要什么。 或许是因为从小父母把细腻的、照顾人的那部分更多地给予了更需要照顾的哥哥,十五岁的娄夏很少被这么对待,于是在感受到黄珊珊润滑细腻的手心传递过来恰到好处的冰凉时,娄夏的心漏了一拍,那一刻黄珊珊在夕阳下格外好看的笑容让她久久不能忘怀。 明明洗完澡躺在凉席上,娄夏却还是感觉热到满身粘腻,睡不着。 于是她翻个身坐起来,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我好喜欢黄老师啊。” “我也是。” “黄老师站在队伍旁边陪我们军训,好负责哦。” “是啊,隔壁宋老师早就回办公室了!” “黄老师不仅长得漂亮,还很有气质!” 一个寝室六个小姑娘七嘴八舌顺着娄夏的话头接下去,这让她突然觉得喜欢黄老师是一件很普遍的事情,喜欢程度就像是考试考了多少分一样值得攀比。 “欸,娄夏,”一片吵嚷中隔壁的杨青突然掀开蚊帐,把头探进娄夏的帐子里,“白天谢谢你啊。” “噢,没事儿,我早看那个教官不顺眼了。”娄夏摇头晃脑地说。 杨青轻轻笑一下,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 “嘘……”突然一阵骚动,娄夏对床刚才还活络的临时班长突然警惕起来,娄夏一个激灵,竖起耳朵往床下门口探头,静悄悄的走廊一阵脚步声传来,寝室突然安静下来,杨青赶紧熄灭了用来照明的手机屏幕钻回自己的床帐,刚想舒口气,却看到床位靠门的娄夏竟然翻身下床去了。 “娄夏……”她虚着口气唤她,却又看见娄夏从柜子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冲她比了个ok手势,一副“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的模样,似乎随时准备英勇就义。 杨青哭笑不得,这是什么中二行为?听着宿管的脚步越来越近,杨青施救不得,索性闷头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作鸵鸟,在宿管的手电筒照过来以前,她听到了娄夏故意压低的嗓音和开门声一起响起: “不许动!什么人!!” …… 杨青:室友神经粗的敦敦实实怎么办?很急!在线等!! 当日,娄夏率领整个寝室斩获宿舍分数八十分。 高中宿舍管理严格,每日熄灯后一小时宿管巡查。 满分一百分的高中宿舍分,平时检查卫生都只是小打小闹地扣个半分、一分的,但一旦有触及底线的违规行为则会直接扣除十分。 娄夏半夜不睡觉违规扣十分,携带违禁电器吹风机一只,又被扣十分,最终结果八十分,在所有老师,包括黄珊珊的眼里都算是不及格中的极品不及格分数了。 不过由于宿管很清晰地向来询问的黄老师表示,这次违规的只有娄夏一个人: “其他人全都睡着了!就这个小姑娘自己在底下自嗨!还躲在门后面吓我,我进去的时候拿着吹风机冲着我,吓死人了!” 所以烈阳下,被教官罚在升旗台台阶上脚跟悬空站军姿的也只有她一个。 脚跟悬空,所有的重量都在脚掌,不到五分钟就会让人感觉小腿乏力、足弓抽痛,可是娄夏什么时候解脱却还要看教官的心情。 “吃雪糕啦!” 远方传来班里学生的欢呼,娄夏感觉眼眶酸酸的,第一天夜里很多人刚到寝室,宿管大妈仁慈地没有出现,是前一天教官才和黄珊珊一起说了宿管查寝的规则,彼时远远站在一边罚站的娄夏又怎么会知道晚上还会有宿管查寝这一趴! 委屈! “杜老师,你来一下。” 杜若瑶那年刚满二十岁,在a市有名的师范学校念大三,早早修完了学分来娄夏高中实习,被分配给了仅仅长了她五岁的黄珊珊。 杜若瑶是单亲家庭,跟着妈妈长大,在李家是不大不小甚至可有可无的一份子,没有表姐那样不受待见,没有表哥那样被寄予厚望,下头母亲又和继父有一个弟弟,小舅舅家里还有一对双胞胎表姊妹。 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杜若瑶养成了十分内敛认真的性格,仿佛只有不争不抢把自己的事情默默完成才算是她该做的事。 二十六岁的黄珊珊还挺喜欢杜小跟班,虽然整天感觉唯唯诺诺的,明明眼镜度数不深却老带着个大大的厚眼镜……但是杜若瑶的声音非常好听,读英语发音也十分标准,她说起高中英语那些课的时候也总是游刃有余的模样,交给她开学前要整理的资料也总是规整的井井有条,作为一名实习生实在是非常合黄珊珊的心意了。 “就来!”杜若瑶也穿了一身军装,刚刚分发完一箱小布丁她就跟着黄珊珊到了离队伍五步远的地方。 “那边那个,”黄珊珊手里也拿了一根冰棍吃着,“娄夏,你也给她送一根吧。” “好的,黄老师。”杜若瑶把纸箱放下,拿了一根走过去,半道遇到教官有意无意拦了一下,杜若瑶指指后面,教官看过去看到班主任黄珊珊冲着他示意,转过头来使坏地说:“吃冰棍可以,脚后跟可不能放下。”声音不大不小,只让杜若瑶和娄夏听个正着。 这是什么死规定,体罚!绝对的体罚!娄夏气得后槽牙痒痒。 “别那么严格嘛,教官。” 规规矩矩的小姑娘嘴里突然吐出一句轻飘飘的话,让教官和娄夏都一愣。 “嘿嘿,谢谢小杜老师。”教官走远了,娄夏上接过冰激凌,捏一捏包装纸,被杜若瑶攥了一路居然还没化多少,她偏头看杜若瑶,杜若瑶梳着乖巧的低马尾,大大镜片后的眼睛很是好看,她笑眯眯咬一口雪糕问:“小杜老师,刚才给我求情呢?” 她虽然嘴上不饶人,教官说一句她顶一句,但是却十分听话,眼下教官都走到一百米开外了,娄夏却还不开窍,低头拆着冰棍儿还不放下脚后跟。 真是榆木脑袋,杜若瑶微不可察地叹口气,随手把一旁两个在国旗下讲话时用来放话筒的木盒子抽来,垫在娄夏脚后跟,一本正经地解释:“觉得你会是很难搞定的学生,我要跟你们班两年呢,希望你以后别为难我。” 这么未雨绸缪啊?做个好事还扯这么多!娄夏绞尽脑汁也参不透她这番解释几分真几分假,于是扯开话题问:“杜老师,你咋不吃。” “不热。”杜若瑶很轻松地就能看到小矮子娄夏的头顶,“要化了。” “啊?哦!”娄夏忙不迭低下头去。 杜若瑶勾起嘴角,她感觉娄夏迅速吃雪糕的样子有点像急吼吼的大金毛,“怎么又被罚啦?” 又? 娄夏一脸哀怨,啊,才军训了两天,两天她都在被罚。 ——“我昨晚真是汗流到脑子了才会大半夜的偷袭宿管!” 杜若瑶惊讶地看着娄夏把后槽牙磨得吱吱作响,突然听到那边教官在吹哨了,她迅速拿走娄夏脚后跟的盒子摆回原处,站起身来去捧那个空箱子,而后穿梭在队伍里收雪糕包装袋,留下娄夏站在原地,杜老师你把盒子拿走了怎么不把我的包装纸拿走啊! 娄夏欲哭无泪,手都黏了! 3、电梯约谈 “这边李薇薇的家属在吗?” 气氛一片祥和的时候,突然一个小护士从产房探出来,急匆匆撂了一句话。 “在!”娄尚腾地站起来,又畏畏缩缩地缓缓回头去看娄夏。 “看我干嘛!”又不是我媳妇儿!娄夏话说得不太客气,引得娄父娄母也回头看着她,于是她收敛了些,咳一声上前问,“……怎么了?” “李薇薇顺产失败……” 娄尚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泣不成声。 “……需要全麻剖腹,需要家属签字,丈夫是哪位?”护士补上后面的话。 娄尚仿佛聋子。 “他他他,这个这个!”娄夏冲过去擒住娄尚的手腕举起来。 娄尚手抖半天拿不住笔。 “急死老娘了!”娄夏从背后稳住他的手带他签完娄尚两个打字,然后笑嘻嘻跟护士赔笑:“不好意思啊,我哥他太着急了,手抖,必须得我帮帮他才能写完!” 说着她一把将签好字的一纸文件塞进小护士的怀里:“签好了签好了,快剖快剖,记得麻醉到位点啊!” 小护士多看了一眼手上的责任书,这个男人看起来智商有些问题,签出来的名字字型却很好。 杜若瑶方才也跟着全身紧绷站起身来,但是看着娄夏一股脑把事儿做全了,也顺便把戏演完了,她又放松地抱起手臂来。 娄夏叉着腰恨铁不成钢看着娄尚,娄母则凑到杜若瑶身边来,冲那边扬下巴:“杜老师,我这闺女还算有用吧?” “嗯,”杜若瑶附和,“蛮好使的。” “你说我什么坏话啊。”娄夏过来,她好像听到杜若瑶把她和屎联系在一起。 “哪儿有呐!敏感了吧?” “倒是你,和你杜老师这么久不见,也不聊聊近况,尽是说些有的没的!”娄母手一伸,像拎小鸡一样把娄夏拽到自己和杜若瑶中间来,“我刚才都观察半天了,你看看人家杜老师,这些年来出落得亭亭玉立,更漂亮啦!你呢,整天蓬头垢面,妈再怎么说都不管用!” “哪里蓬头垢面了!”娄夏打量自己一遍,确实有点随意,“……我这,就是今天紧赶慢赶,有些不修边幅而已!” 倒是这个杜老师,怎么大半夜的还这么讲究啊?完美得有点过头了吧! “哼,”娄母不太想搭理她的借口,转头对着杜若瑶开始输出,“杜老师,当年是你把这孩子的成绩救起来的,一下子这都过去十几年了,虽然她都已经研究生毕业了,但我还是想让她跟你学学,气质、成熟这方面,她要是能有您的万分之一,我这个当娘的就谢天谢地了!” “娄夏妈妈,您太夸张了……” “好!”杜若瑶话音未落,就被娄夏切断了与娄母的眼神沟通,嗖嗖嗖拉到医院走廊另一头,一个拐弯到了电梯间,娄夏还心有余悸地朝来的方向张望,然后面露尴尬,“杜老师,我妈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夸我的话,为什么我不往心里去?”杜若瑶挣开抓着自己手臂的爪子,甚至若有若无地拍了拍,就跟拂去什么灰尘一般,趁着娄夏哑口无言的间隙,她挑眉问,“倒是娄小姐,这一路折腾把我带这儿来,是有什么机密的话要对我说么?” “那个……好久不见,”娄夏的眼神飘来飘去,找魂儿似的憋了半天,就在杜若瑶快不耐烦的时候,她弱弱问:“你最近怎么样?” “……” “……” 这话问得娄夏自个儿都有些无语。 杜若瑶:“这是需要思考这么久问出来的问题吗?” 娄夏操着一口港台腔自暴自弃:“对不起宅女社交就是这么菜啦!你要掉头就走我也认了啦!” 杜若瑶上下打量,好像是在欣赏什么杂技。 “……杜老师真的很严格,现在跟你说话我好紧张。”娄夏双手紧扣放在脸颊旁,“人家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话题,你都不意思意思回答人家一下吗?” “我挺好的,”杜若瑶爽快答了,而后深深舒了一口气,认命般地卸下了一股劲,抛回话题,“你呢?上次见你还是你读研究生的时候了,这么些年干嘛去了?” 娄夏心头隐隐觉得杜若瑶不对劲,但还是掰着手指头讲故事一般详细地回答。 “我四年前研究生毕业,在美国工作了一年,三年前回来……”说到这儿她卡了壳,临时决定开始卖惨活跃气氛,“在美国那几年是我最艰苦的几年了,接触的东西都是崭新陌生的,每天都在透支自己。后面回来以后一直调整不过来时差,导致睡眠质量低下,精神状况不是很好,吃药也不管用……” “那现在呢?”果不其然杜若瑶不那么冷淡了,紧跟着她的话问的这一句带了关心的意味。 娄夏卖关子:“哦,现在我找了别样的解决方法。” “什么?” “秘诀呀,就在我找的工作里!”她看着杜若瑶精致的眉头轻蹙起,一幅好奇的模样,忍不住咧开嘴角,“幸运如我,找到了一份适合我的作息时间工作!我现在在y公司做游戏,每天加班到两点,同事都是三点多睡。” 大家都奇奇怪怪,那奇怪的也变正常了。 “……”杜若瑶掉头就走。 “欸,你别走啊!”温热的手拽住杜若瑶的手腕,杜若瑶一颤,刚想挣脱,那人却已经松开了,杜若瑶背对着她不转身,她就跑到杜若瑶面前,“杜老师,我真的很想你嘛,其实在美国的时候也有很多次想找你说说话,可是我都没有你微信!不过居然这么有缘,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我是真的——”她拖长音。 “嗯?”杜若瑶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 “很开心,能见到你很开心,想到以后能继续见到你就更开心了。”说完这一句,娄夏又解释,“我拖长音不是卖关子,我我我是想找个合适的令人惊艳的词语来形容我的心情,可是没找到……” “哦。” “啊?”这么惜字如金啊? “我说我知道了。” “就这?”我还以为你也会热情地表述一下见到我的心情呢! “你还想要我说什么?” “……没有了。”算了不说就不说吧! 娄夏突然想起,好像杜老师一直是这样的性格,冷冷淡淡规规矩矩,当年也她整天和她去学校顶楼看星星,弹琴的时候也总是娄夏一个人在叨叨,除了讲题、讲规矩这些个每个为人师表的人都会变身唐僧的时候,只有鲜少时候聊到尽兴杜若瑶才会话稍多一些。 杜若瑶的声音清冽悦耳,每次她娓娓道来长篇大论的时候,总是引得娄夏竖起耳朵去听。 “那我要回a区去等薇姐。” “那我也要回a区去等薇姐。” “……”你是复读机吗?杜若瑶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薄唇抿成一条线,径直向前走去了。 “哦对了!”杜若瑶已经走出电梯间了,突然听见身后娄夏一声喊,她顿住身影。 “我妈夸你的话,我全都赞成。一百倍赞成!”娄夏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了一句。 女老师背影单薄,仿佛凝滞一般伫立在原地,仿佛在极力克制些什么,又仿佛是一点儿心情都没有的淡漠。半晌她回头看过去,娄夏带着红彤彤的脸和脖梗子一下子窜进了刚到的电梯。 杜若瑶:“……” 电梯里的娄夏感觉脸上发烫,可是这发烫的原因她自己似乎也不是很清楚。 不就是夸一夸很久没见到的杜若瑶吗?娄夏把手背贴在脸上。说的这大实话,也没干亏心事,我脸红什么呢! 电梯突然颤了颤,开始下行。 娄夏赶紧按了个4楼,电梯到了4楼来不及停了。 娄夏按3楼,电梯又来不及停了。 其实电梯没有那么快,但娄夏的脑子现在有些慢,居然就如此重复操作数次后,到了b1层才总算停下来。 娄夏看看被按了一路亮灯的电梯按钮,有些头疼,于是她毅然决然下了电梯,准备从b1层穿去另一头的电梯,出电梯时迎面逢上一名值夜班的医生正要上楼去。娄夏心虚地冲她笑笑,美女的笑整得医生一脸莫名其妙,但他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那美女却一溜烟跑了,留下医生对着一排亮起的楼层按键独自烦恼。 五楼,杜若瑶踩着高跟鞋穿越妇产科五楼长长的的走廊。 娄母见她,笑眯眯道:“回来啦?”随即向她身后看,没看着某个小兔崽子。 娄母:“娄夏呢?” 杜若瑶:“楼下呢。” “哦,娄夏下楼干嘛。”娄母说。 “……”杜若瑶看着娄母,眸子里的惊讶一闪而过。 “呵呵,不好笑吗?”娄母掩起嘴来自娱自乐笑两声,丝毫不尴尬的样子。 “不是不是,我就是没反应过来。”杜若瑶撩了撩耳边的碎发,仔细组织了语言,又解释道,“我遇到的家长很少有像娄夏妈妈这样幽默的。” 娄母怎么琢磨怎么觉得“娄夏妈妈”这个称呼从杜若瑶嘴里传出来很有违和感: “啊呀,若瑶你是薇薇的妹妹,那咱们也算是一家人,叫我阿姨就行啦,显得亲切点。” “好的,……阿姨。” 哦! 娄母想起来了,高一那一年娄夏生病好几天没去学校,杜若瑶顺路来娄家给她送了一回卷子,当时杜若瑶尚为稚嫩,又先入为主叫了一句“娄阿姨”,然后便叫到最后一次见到她的家长会,才总算被娄夏听到一次,娄夏当即就拆招说:“我妈不姓娄。” 杜若瑶脸上浅浅的笑僵住了。 娄夏一边大笑围着杜若瑶一边转圈。 那时候的娄夏真爱笑啊,而且笑得也是真真灿烂无比。 娄母回想着,在心里叹口气,孩子大了就很少笑得那么灿烂了,她想。 “欸,爸你什么时候出差回来的?”娄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另一边的电梯间遁回来了,对着娄父问道。 娄父:“……一周前。” “哦。”娄夏便也就没了话,坐到等候区的椅子上继续等。 还是跟父亲关系不是很好呢?杜若瑶想。 6、假装加班 周六凌晨五点,娄夏睡下了。 当日下午四点,褐色轿车开进公司停车场,转一圈没找到停车位又开出来,停在隔壁大厦的停车场。 y公司其实没有周末和加班这一说,和所有做游戏起家的小公司一样,所有员工几乎都默认:即使是法定节假日,家里没事、身体无恙就得准时来公司报道,因为“失控世界”里总有改不完的bug、测不彻底的场景和嗷嗷待哺嚷嚷着怎么还不出新内容新角色的玩家。 前两年公司靠着这个横空出世的ip赚了不少钱,大老板开心,大手一挥把市中心jm大厦……旁边的一处废弃的办公楼推倒重盖了一个崭新的五层办公小别墅,还带了一个有秋千、草坪和银杏树的小院子,美其名曰,要给员工家的感觉。 对此,娄夏表态:别整那些弯弯绕绕,想让我们直接睡公司醒了肝肝了睡就直说。 娄夏的工位在三楼,是急了走楼梯也能不喘气的楼层。 今天她不急,就坐着透明电梯上楼。 到了三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灰色调装修的办公区域。这一片是开发部的老窝,美术组和开发组由于老是一起被策划玩弄,鞭策,而且有不少人身兼两职,所以关系挺近。 “娄姐。”坐在电梯比较近的一个女孩冲她打招呼。 “娄夏你咋来这么晚。”窗户那边一个男孩子一张口一股东北大碴子味。 娄夏一个个应了同事们的问候,最近“失控世界”刚结束一个新活动,本周是复刻去年的一个常规活动,没什么新内容,所以开发组周末也不是很忙,加班率最高的部门现下空了一大半。 往里走过茶水间旁边的小走廊,装修的风格逐渐明亮起来,这是美术组的地盘,主色调是淡淡的米色。美术组近期的工作是为下个新活动做准备,下一个活动的新角色有两个,一男一女,娄夏主设计的诺伊小姐完成得差不多了,她喜欢这个角色,甚至连建模和动作那块儿她也自己承包并出色完成了不少活儿,按理说她今天是不会来公司的,可是…… “她说她周末要加班,下次来就是周一开车送孩子回家了。”杜若瑶说谎时面不红心不跳的样子浮现在她脑海里。 给她个面子,娄夏想。 美术组的座位是以卡座为基本单位的,一个卡座基本上有四个人背靠背工作。 “哇,夏姐!你来啦!”坐在同一个卡座的杨小慧像砂糖般甜而具有颗粒感的声音先入为主。 “不欢迎我啊?”娄夏气定神闲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打开积攒了不少消息的微信。 “哪儿能啊。”杨小慧推一把桌子连着转椅一起滑得离娄夏近一点,“夏姐是不是专程来救我的啊!” 杨小慧是娄夏高中隔壁床杨青的远方堂妹,年初刚刚入职的小菜鸟,蛮勤奋的,也挺有想法,就是技术太差,而且有一点点芝麻大的问题都能像炸了锅一样慌得不行。这都小半年了,杨小慧还是经常建模到一半儿就滑到娄夏这儿来,抱着她胳膊拽到自己的电脑屏幕前,指着一处微小的错误大吼大叫:“夏老师!大事不好啦!这可怎么办啊!” 还有就是,短时记忆不好,而且一根筋:杨小慧被分配给娄夏的时候,不小心把她的名字记成了夏娄,然后一口一个夏姐叫到现在,听的娄夏都习惯了。 杨小慧:“不过中午问你那个问题已经被我自己给解决啦。” 娄夏伸手到办公桌下够了一瓶矿泉水上来,眼睛落到微信里中午杨小慧对她的单方面消息轰炸,足足有二十来条。 娄夏:“不错,我刚才有点事,没来得及回。” 杨小慧偷偷上下打量了一眼娄夏,白色雪纺衬衫和稍显宽松的深色薄西装裤隐约勾勒出她修长的曲线,长过锁骨的栗色长发柔顺而乖巧地披散着,面向杨小慧的这边的头发因着她方才低头的动作被掖到耳后去,露出一枚鱼尾形状带着长耳链的耳饰,一如既往的well-dressed,素面朝天但是应该涂了点隔离防晒之类的,还画了眉,框架眼镜有点滑下来,娄夏拿手指关节扶一下,转头看着杨小慧:“干嘛啊,一直看着我。” 杨小慧头有点晕,淦,漂亮上司的眼睛真迷人! 她咽口水,挑了最后观察到的精致耳饰来夸:“夏姐,我好像是第一次看你这款耳链……” 娄夏正往下摘:“这耳坠子太重了,累耳朵。” 杨小慧:“……” 娄夏:“你说什么?” 杨小慧话锋一转:“夏姐你打扮这么漂亮,白天去干嘛啦?约会?” 娄夏扭开矿泉水瓶盖,倒入一个白色陶瓷杯——杨小慧和众多同事一致觉得这个举动非常龟毛——抿一口,思考了一下解释半夜被他妈叫醒陪她智商低下的哥哥等嫂子生孩子这件事需要费多少口舌,最后她选择敷衍道: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看着杨小慧眼睛里大放异彩,娄夏深感不妙,赶紧帮她止住话头,带着她一起挪到他的电脑前看着建模画面,上头有一只白色狐狸,她眉头一皱说道:“你怎么还在做这个?思莘上周五发给策划的邮件抄送咱们组了,你看了没啊。” 方思莘和娄夏一起进的y公司,实力不俗,是娄夏多年的老朋友了。 “我看了啊,说是白狐大招的九根尾巴毛发渲染太费劲,申请要么少一点毛,要么买一批新显卡的那个?跟我建的初始白狐有啥关系?” “狐姐给回复,说是狐狸尾巴毛少了不好看,买新显卡周期不定,又落井下石说白吸血鬼和白狐都是白的,要换回之前青龙原型的纹身师上线,故事还是在城郊内化敌为友。” 狐姐姓胡,在公司少说有六七年了,长相带着媚,刚进公司时候邮箱随便起了个英文名字叫fox,狐姐就这么叫下来了。娄夏想,作为狐姐,想让“失控世界”里头的狐狸精好看点于公于私都情有可原。 “啊?那怎么办啊,夏姐!我这不白做了!”杨小慧又开始咋呼。 “什么呀,你这个小狐狸以后还是要做的。而且上次那个小青龙你又不是没开始,当时做到一半你也说白做了的那个,看。”娄夏握着她的鼠标,轻车熟路调出共享云盘,打开小青龙的建模文件,“而且这个纹身师以青龙形态出现的时间比较少,动作比白狐要少很多,也不用考虑毛发的抖动,现在你先看几个讲蛇的纪录片,找找《动物世界》有没有?把它运动的时候鳞片和肌肉的收缩做得逼真一点。” “好的,好的夏姐。”杨小慧茅塞顿开,忙不迭找素材去了。 找了几条蛇的视频出来,杨小慧正打算开始。突然被娄夏敲敲桌子,对她说已经六点多了,问她要不要和隔壁几个小姑娘一起点外卖:“刚问咱俩呢,你带着耳机没听见。” 杨小慧这才感觉肚子空空,对着娄夏露出一个感激涕零的表情,过去和几名女同事商量吃什么了,回来以后坐下问娄夏点的是米线还是肯德基,娄夏说中午和别人吃得晚,晚点便利店吃点关东煮即可。 偷看一眼娄夏柔和漂亮的专注侧脸,杨小慧摸到点空闲给杨青发微信:【呜呜,姐,我再重复一遍,夏姐真是好御一女的。】 周末,杨青的回复来的很快:【你又来了?这次想的是西式婚礼还是中式婚礼啊?】 每次杨小慧和她说到高中同学娄夏,总是会加上一句“想嫁”,于是这次杨青先入为主地调侃她。 小智慧:【……姐,你让我想起了不好的事情。】 小智慧:【委屈.jpg】 青青:【?】 小智慧:【嚎啕大哭.gif】 青青:【??】 小智慧:【今天夏姐去约会了。】 小智慧:【从中午约会到下午五点才来公司!】 青青:【真的假的?她自己说的还是你猜的?】 小智慧:【大概率真】 小智慧:【我问她是不是去约会了,她回“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青青:【那确实有点真】 青青:【不过这个年纪了也是时候了,她比我还大点,我和你姐夫都快结婚了】 小智慧:【好吧,但其实我总觉得夏姐比青姐年轻好几岁】 青青:【一刀两断.jpg】 杨青把手机扔一边,拿了书架上一张她们寝室大三时候的合影下来观摩,又不甘心地捡回手机来。 青青:【我没觉得娄夏长得比我年轻啊】 小智慧:【……可能气质问题,而且我之前老觉得她有点姬气,但是今天看她平常的样子,应该是普通的约会,我的梦破碎了。】 杨青心头一惊,忍住了再回复杨小慧的念头,她坐在床边,头后仰靠在床边。她还比较放心杨小慧说的“想嫁”是玩笑话,杨小慧高中的时候就开始早恋了,谈到大学换了两三个,都是交的男朋友。 可是,娄夏……她就不能确定了。 大学的时候娄夏去了外省,回来的很少,所以每年她如果回来就会张罗高中寝室的人一起聚餐。女大学生们最喜欢得话题总是八卦,因为大学时期的感情故事总是精彩纷呈、热血沸腾,寝室长高中毕业就和初中同学在一起了,班长苦苦总是在单恋一票长得很像男明星的学长们,杨青和另外两个女同学也都谈了几场亦或细水长流亦或轰轰烈烈的恋爱。可是饭桌上娄夏永远都是默默听着、找时机起哄的那个。 上一次听她说喜欢、欣赏、思念这类带有感情色彩的字眼还是在高中了,她当时感情寄托的对象……就是她高中时曾无数次直言不讳要追求的黄珊珊,他们高三分班前的班主任黄老师。 而后来的后来……杨青用力地攥着相框,她们也是因为黄老师而大吵一架。 ——那是她们认识那么多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争执。 7、真情实感 这一晚,单词没背完,倒是被杜若瑶将了一军。 娄夏回寝室洗漱完上床后,急不可耐地与亲亲室友们分享了《办公室重背奇遇记》,故事精彩至极,引发了一小阵风波。 6号床班长先发言:“没遇上黄老师啊,真惨。” 5号床赵思怡点出重点:“什么?那个默写本原来是杜老师批的!” 2号床杨青理性分析:“可黄老师之前一直都说自己亲自批诶,是不是字迹比较像啊,我看和黄老师板书的字迹也差不多啊?” 3号床寝室长倒是挺理解:“黄老师可能为了让我们重视才这么说吧。” 1号床娄夏耷拉着头表示失望。 班长:“嗨,就这么点事儿瞧把你给失落的,杜老师是给黄老师打工的实习生,批点默写是应该的吧。” 赵思怡:“是啊,我还是爱黄老师的!毕竟课都是黄老师在上嘛,批批作业分分工也没啥。” 杨青看娄夏不吭声,举手提问:“question:黄老师现在还是小娄夏的白月光吗?” 寝室长:“小娄居然这么薄情一孩子。” 班长:“看这表情估计不是了。” 装睡半小时的4号床朱菲菲总算开嗓:“我听半天,杜老师也挺香啊,小娄估计要转移目标了。” 赵思怡:“好耶!情敌-1。” 班长也乐呵呵:“对啊小娄,你干脆追追杜老师得了,可能还好追点,毕竟黄老师是万人迷。” 杨青盘腿坐着,也沉浸在乐呵呵开玩笑的氛围里。可是半天没听到大部分时间伶牙俐齿的娄夏应声,她转头看到娄夏皱着小脸,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杨青心里升腾起一丝怪异:“娄夏?” 娄夏本想说,关键点根本不在于谁是讲师谁是实习生,而在于明明是杜老师干的活却被黄老师说成是自己做的,这不是张冠李戴么?但被这些23456号选手吵得她一时成了本寝室最大的负心汉,她自然不可能承认:“谁说的谁说的!我对黄老师是真爱!哪儿这么容易就转移目标啊!” 熄灯时间到了,寝室的灯突然灭了,突然的变故让寝室里其他人都没注意到娄夏话里带着多少认真,只有杨青躲在被窝里给她发短信:【你是不是太真情实感了?】 发完后温柔的杨同学伸出头来,看着娄夏把被子叠成两层,像鸵鸟一般把上半身蒙住鼓成一个小山包,就知道她一定又是在背单词了。杨青攥着手机,半晌没等到回复,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杨青起床的时候罕见地发现往日的赖床大王娄夏已经不在床上了。下床也没看见那个矮小的身影,看到鞋架上已经摆了娄夏的拖鞋,她心里一惊——不会吧? 杨青解锁手机,然后看到了娄夏凌晨两点半回复的短消息。她甚至可以想象她说这句话时的执拗语气: 【我本来就是真情实感的!】 娄夏昨晚背到两点半,可是早晨起来感觉忘了一大半,就只有杜老师亲自教学的那句devoteyourselftodoing她算是深深刻在脑子里了。 杜若瑶昨天晚上回到家后也一直心神不宁——她光顾着和娄夏磨嘴皮子,忘记走的时候有没有关电脑。于是今天她提前了半小时起床,想着第一个赶到办公室,这样即使真的没关,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从最早的一班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杜若瑶看着还没亮透的天空再看一眼表,只觉脑袋有点懵:只比平时早了半小时出门,结果居然早了整整三刻钟到学校。 ——原来早了半小时的道路如此通畅! 杜若瑶走进学校大门,快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她发现天开始渐渐亮起来,面前的柏油路渐渐被初升的太阳照亮,她突然感觉心情也亮堂起来,于是抬头深深吸一口气…… 慢着,那是什么玩意? 杜若瑶眯眼看办公室楼上的教室窗,窗外窄窄的露台上有一双腿荡来荡去。 靠!哪个不怕死的?太危险了! 杜若瑶开了办公室的门——很好,昨天她也忘记锁门了——把包往座位上一扔,开了一个小灯宣告自己已经到了,然后就拔腿往二楼跑,跑到了相应那个教室,打开门—— “同学——” 然后她就看见娄夏嘴里叼个包子,坐在窗台上回头看她,满脸的眼泪。 “——娄夏?”怎么又是这个麻烦小不点? 应该是被杜若瑶突然驾到的动静吓到,娄夏的眼泪没有再从眼眶里往外冒,一大一小对望着,三秒的沉寂后,娄夏打了个哭嗝。 杜若瑶:“很危险欸,快下来,我刚才在楼下……” 娄夏一个激灵。 “……楼的下面看,以为谁想不开寻短见呢。” 娄夏可没有寻短见,她乖乖把腿翻进教室里,蹦下来。 “你吓死我了。”杜若瑶放下心来,看着矮小女孩红通通的眼眶,她不禁放软了语气,“怎么了,哭成这样?“ 也许是杜若瑶的声音足够悦耳动听,表情足够善解人意,向她走来的脚步足够婉婉有仪,娄夏包子都不吃了,本来已经停了的眼泪又在杜若瑶触碰到她肩头的那一刻疯狂涌出,如同滔滔江水川流不息。 “嘟嘟嘟嘟……”杜若瑶听见她支离破碎的声音和眼泪鼻涕一起涌出来,她努力辨认出来,“嘟、杜老师……我觉得、英语单词、单词好像是脑子、脑子表面的沙子,就这、风……”娄夏取下眼镜,用另一只手抹眼泪,用拿眼镜的那只手一指窗外,风很配合地把窗帘吹过来抽了娄夏的手一下,眼镜飞出去发出响亮的一声“啪”。 杜若瑶:“……” 娄夏:“该死的、风!呜……” 杜若瑶没找到纸巾,她犹豫几次,还是把干燥的手掌敷上了女孩小小的却肉嘟嘟的脸上,替她抹去一些泪水,耐心安慰她:“慢慢说。” 娄夏大喘气,声音都在抖:“……风一吹,或者我头、头一抖,就全都飘走了!!!” 过了一会,娄夏不抖了。 杜若瑶以为娄夏说完了,思量着该怎么开口,不抖了的娄夏左袖子抹一把眼泪,右袖子抹一把鼻涕又开始输出了,这次他没在哭了,说的还比较流利一些:“我已经很努力devotemyself了……” 杜若瑶:“嗯……” 娄夏抬头看对上她的视线,视死如归的表情,整张脸红一块白一块全是泪痕。 杜若瑶:“对不起,我先笑一会,哈哈哈哈。” 娄夏:“……” 杜若瑶:“好了笑完了。” 娄夏脸上一时挂不住,就要走。 “啊呀,别走嘛。”杜若瑶抓住她的手臂,“我先带你去洗洗脸。” 走到门口时娄夏想起什么似的:“等一下。” 杜若瑶松开她,娄夏三步并两步走到事发现场周围,把地上的包子捡起来,三两口吃完了,拍拍手,然后回来把手臂塞回杜若瑶手里:“走吧。” 杜若瑶:想笑又不敢笑怎么办?在线等! 娄夏被拽着去了一楼的洗手间洗脸,然后又被杜若瑶神神秘秘拽到办公室里,从包里掏了一个小瓶子,里头是香香的润肤露,她给娄夏挤在手上,然后眉眼含笑看着她像搓大馒头一样搓自己的脸。 搓着搓着,娄夏终于后知后觉从她大哭着与窗帘打架落败、而后又不屈不挠将战败损失品“半个包子”捡起来吃完的一系列迷惑举动中体味到了羞耻感,大力搓脸的手挡在脸上不肯放下来。 “现在开始害羞了?”杜若瑶把她的手拿下来。 娄夏:“我……” 杜若瑶:“好嘛,脑子里是沙就把沙子堆成沙雕!” 娄夏:? 杜若瑶拿过她手里的默写本:“你不是脑子不好使,也不是沙子都飘走了。沙子还在,你不知道怎么组合他们,你看,”她翻开那些娄夏下了死劲去背却只拿了80来分的默写,指着一个单词,“innovation你能写对,可是inventory你却写成了inventery,按照读音来说,这其实没毛病。” “昨晚我说了devoteyourselftodoing这个词组,你立即就记住了,这说明什么?” 娄夏:“什么?” 杜若瑶:“说明你背单词是靠着读音来背的,这其实是很正确的英语学习方法,有多少中国人默写写得出,真正和别人交流的时候却读不出来呀。” 娄夏将信将疑。 杜若瑶见她听进去一些,趁热打铁:“你想想,中国人学中文都是牙牙学语开始的,即使哪怕那些不认识字的文盲中国人中文说的也比美国人好。这是不是更说明默写以外的东西也很重要?至于默写,只要你坚持,遇到细小的错误能够知错能改,就能聚沙成塔,等到沙子都变成沙雕,就很坚固了。” 娄夏眼睛瞪得溜圆,杜老师说得虽然没什么道理,但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杜若瑶:“当然我没有在表扬你昨晚那些个偷懒的疑惑举动,而且你今天早晨背不出来很有可能是因为熬夜熬狠了。” 娄夏一脸崇拜:“你咋知道……”你是会读心术吗? 杜若瑶:“这你别管了。”还咋知道,这还不够明显吗?自从娄夏取下来眼镜她就发现了,那眼底都是乌青色,再看不出来当她杜若瑶是傻子吗? 说到这个,她眼镜呢? 杜若瑶:“哦对了,你等会上去记得捡眼镜。” 刚才记得捡包子,不记得捡眼镜吗。 娄夏恍然大悟:“哦,怪不得感觉看不清。” 杜若瑶总结:“所以,你可以尝试每天背的时候不那么纠结细节,你擅长读音,就到此为止就好。有错误再多抄几遍,加深记忆。如果有过多细小的拼写错误导致重背……”她狡黠一笑,“黄老师带你重背是不会抽查拼写的。” 娄夏的眸子一下子亮起来。 杜若瑶轻描淡写地补充:“但是我会。” 她坐在椅子上,稍稍抬头看娄夏。 娄夏眼前一片模糊,只听见杜老师用清冽的嗓音施施然吐出一句 ——“以后我会看着你的。” 8、发型怪癖 凌晨两点,y公司三楼,电梯前。 一个打扮时尚的“女模特”正垂臂站着,重心偏在一条腿上,显得有些慵懒。 她看着电梯从一楼上到四楼,然后又下到三楼。 “叮。”电梯到了,娄夏正准备往里走,却被眼前一晃而过的绿油油吸引了目光。 ——我去!荧光绿!这么杀马特的吗! 方思莘是漂染烫的常客,爱好折腾头发,但此前她一直审美都不错……这次? “死神大人,你啥时候去整了个这发型啊?酷毙了!”娄夏电梯也不乘了,转身追上方思莘,思莘和死神谐音,又因为方思莘不愉悦的时候喜欢吊脸子真的很阴郁,没人的时候娄·热衷给挚友取外号·并觉得自己取得外号真的很可爱·夏就喜欢这么叫。 “……想染墨绿色的,老板手抖,把黑色拿成亮黄色和绿底色混的。”方思莘幽幽地说,语调平静,娄夏却感觉下一刻就会有恶鬼从那个荧光绿的头发后头窜出来吃了自己。 墨绿色合理,娄夏想。 许多画师都有一些对于艺术的执念,或者说,小怪癖。 方思莘的小怪癖是,喜欢把自己的头发折腾成和自己设计的角色一个样子,她自己解释说是方便画画或者建模的时候从镜子里看自己的头作参考。 娄夏却觉得她是单纯的中二,做一个角色爱一个角色,就想要让自己的形象也向着角色靠。 而最近这段时间她和那个原型是青龙的新角色——纹身师玄钗打交道比较多,可能本意是想染个墨绿色,烫个直和玄钗来个同步发型。 “这也太灾难了,是去emily那儿做的吗。”娄夏像是被花蕊吸引了的花蝴蝶,飘飘然跟着方思莘走到她的工位。 “是,和胡婵一起去的,她把emily抢走了。”方思莘走到工位上,把一沓纸扣在一堆草稿上。她嘴里的胡婵是狐姐的真名,狐姐三十来岁熟女了还是幼稚地不喜欢自己的全名,说展开来很像胡搅蛮缠。 方思莘平时没什么坏心眼,在称呼和日常细节里一直都非常无所谓,也许在工作上是被胡策划欺负惨了,在别的方面狐姐越是炸毛,她越是喜欢逆流而上——现在全公司就她一个人叫胡婵全名儿,每次叫的时候还吐字非常清晰,生怕别人听不见。 “你不会让那个死gay给你做的吧?那我怀疑他是故意的。” “呵,”方思莘冷哼一声,“下次他再也不敢了,现在他欠我两次免费造型。” “那你最近就这样了?不过你别担心,虽然你现在这么扎,像个葱头……” “但是呢?” 娄夏笑弯了眼,“但是过一段时间,等长长了再这么扎,就像韭菜了。” “这色比韭菜亮多了,跟霓虹灯似的,烦人。”方思莘头疼。 “没事儿赶明儿再去染回来呗,染头发这事儿由深入浅难,由浅入深还不容易?” “不了,一坐一下午的,没空。”方思莘抬头看娄夏普普通通的栗色长发,“你想染吗?免费送你一次。” “不了,没啥热情,而且我头发长得慢,你这韭黄两个月恢复,我得小半年。” 娄夏这态度在设计师和画师里倒是罕见,美术组放眼望去十个里头九个人的头发都是洗剪吹漂染烫过的,还有一个就是娄夏,栗色还是她天生的颜色,并非染上去的。 “狐姐也还在呢?她不是立志不熬夜吗?”娄夏视线漫无目标转一圈,最后定到草稿堆上的那沓崭新的纸上,指指,“这给你的什么啊。” “哦,”方思莘掀一张塞给她,“差点忘了,正好你在,看看。胡婵刚才跟我谈新设备的事儿呢。” 娄夏低头看,燥热的夏夜没有开空调,不久前印出来的a4纸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余温和墨香,上头有一个表格,详细列出了一些设备名,后面跟着需不需要更换、期望档次和所需预算。 娄夏眉开眼笑:“没写上限啊,狐姐这是大发慈悲了啊?” 方思莘:“类似问卷调查,”压低声音,“胡婵那老狐狸,心里肯定有数。” 娄夏也压低声音:“你有本事说,有本事大声点啊。” 方思莘:“靠,你和谁一头的?” 娄夏:“谁给我换新电脑我和谁一头。” 方思莘重开一个话题:“你现在要走了?” 娄夏抓起早就收拾好的包冲她晃晃:“你走不走?” 方思莘把一个pad扔进包里,拉上拉链:“嗯,要不要去喝一杯?” 娄夏晃晃脑袋,觉得还算精神抖擞,可能酒吧喝点会更容易入眠,于是点点头:“去哪啊?” 方思莘拎起包就走:“你又没有需求。” 娄夏眨眨眼,跟上去。 娄夏和方思莘进y公司前就认识,留学时认识的,方思莘比她大一岁。 方思莘名字乖巧,脸长得也乖巧,平日里表情很少有起伏,但是和她相处久了就知道她压根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她自己从家乡到a市工作,家里没别人,天一黑就喜欢混迹各大酒吧街,而且在酒吧里是根本不用酒就能自己醉的那种。 没错,她喜欢搞一/夜/情,而且取向自由,什么样的人,只要看对眼了她都能睡。 在这方面她更喜欢找女人,娄夏在美国的时候曾经好奇问她为什么,她回答:“因为方便,好掌控,而且舒服。” 娄夏嫌弃地看她,双手交叉在胸前做防御状。 方思莘更加嫌弃地看回去:“你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挑人的。” 娄夏不乐意了:“嘿,你什么意思啊?老娘哪里入不了您的法眼了?” 方思莘大量起来,娄夏赶紧冲她抛个媚眼,然而对方却不吃这一套:“长得太纯。” 娄夏骂她:“putain.” 这一夜,方思莘又把她拽到公司附近的les酒吧。她们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剧情却千篇一律,方思莘忙着寻找猎物,娄夏落得一片清净,一口口慢慢喝眼前的酒。 a市的les吧氛围不像国外的那样热,除了有些活动的时候,平时更像是清吧,方思莘找了一圈,没什么收获,一脸郁闷回来了,对娄夏说今晚又只能独自挨过漫漫长夜了。 娄夏看一眼她荧光绿的头发:“嗯,意料之中。” 方思莘坐下来喝第二杯酒,她第一次要带娄夏去les吧的时候很认真地问过她的想法 ——“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就不去les吧,哪儿都能喝。” 娄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都一样。” 方思莘一开始以为娄夏在说她也是bisexual,s双性恋,两边都行。 但事实证明她确实是bi,只不过是两边都不行,娄夏只对酒吧的驻唱、乐队、灯光、饮料或者酒感兴趣。 对此,娄夏表示,她不擅长谈恋爱。 ——“好麻烦,没啥欲望,也没啥愉快的回忆。” 现在能做的事情这么多,如果在某件事上不能称心如意,娄夏就干脆不想掺和了,为什么不把精力多用点让自己高兴的事上呢? 喝完酒和方思莘告别,娄夏也不能开车了,就晃着回家。 今天才周日啊,她想,离周二还有好几天,也就是说离杜老师还有好几天。 近几年她喝完酒,不是每一次,但也老是莫名其妙想起杜若瑶,也许是因为杜老师带给她的温暖回忆太多了。她想联系她来的,可是每次拿出手机找到号码,就会想起她出国前她们最后一次不欢而散的场景。 在美国的第一年,某一次在酒吧,酒精上头的娄夏脑子一抽,狠狠心把杜若瑶的号码删掉了。然后以后的两年里,她每次有联系杜老师的念头,都得靠背下来的号码。后来回国了,她工作忙了,家里事情多了,喝酒少了,想起的就少了。 现在终于有正当理由拨出这个延迟了太久的电话了,娄夏掰着手指计划着,今天回去休息,然后明天千万不能喝酒,周一下午三点去接妈妈和娄尚回家,周二的时候大概五点左右联系杜老师,最好能一起在学校食堂吃个饭…… 周日娄夏又去加了班,惹得杨小慧又是一阵感激,拉着她问东问西总算把那条蛇一样的青龙完成一个八九不离十。 “唉,你见过哪个龙吐穗子?” “报告夏姐,我没见过龙。” “……”确实,诚实还是很诚实的。 然后娄夏让她去找点恐龙、龙虾,或者别的动画漫画里的龙,一切与龙有关系的动物当参照,目标是把现在的青蛇进化成条青龙。 周一下午,娄夏抽空去医院看了看李薇薇,好久没见到她,两人却没有聊太久,娄夏忙着办了手续,然后还要驱车把娄母和娄尚连着她的小侄女送回家。 离开时娄夏握着李薇薇的手轻轻捏捏,李薇薇平日里由于腿脚不便,很少运动,怀孕期间又被喂进去不少滋补的食品,现下胖了不少,但是由于剖腹产伤口尚未恢复,在娄夏眼里还是很憔悴的样子。 “薇薇姐,你辛苦了,明天我会和,杜若瑶一起来照顾你。” “嗯,我知道,”李薇薇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红润,“前两天瑶瑶也都来了。” 李薇薇突然感觉娄夏的手僵了一下,只有一瞬间,就恢复了。 是错觉吗?李薇薇想,是错觉吧。 又说了几句话,娄夏在两个女人的指导下抱起小侄女,和李薇薇道了别向地下车库走。 安顿好一家老小,又被娄妈妈留着在家吃了顿晚饭,娄夏自己下楼,愤恨地踢车轮胎,脑子里李薇薇的声音回荡着:“前两天瑶瑶也都来了。” 过一会,她又想,明天就可以和杜老师吃饭,然后被手把手教学产后护理了。娄夏又高兴起来,欢欢喜喜回家,洗漱,吃点零食,画会图,打游戏,两三点睡去。 第二天下午四点半,娄夏的车开到了高中学校的校门口。 她下车来,挺直了腰板满意地看着自己停的车,正好停在路边停车线正中间。 她抽出手机,想联系杜若瑶。 ……杜老师的号码是多少来着? 娄夏挺直的脊梁骨一节节缓缓低下去。 半晌,她惆怅地看着空荡荡的拨号界面。 ——她忘记杜老师的手机号了。 9、得寸进尺 杜若瑶周二的课都被排在上午,但是她没有翘班的习惯,一般都会在办公室呆到四五点。刚开始那几年是因为作为职场菜鸟不敢走,近几年则是单纯地觉得回家也没什么事,不如在冬暖夏凉的办公室舒舒服服坐到四五点,不仅可以在学生同事面前刷个兢兢业业的标签,还能顺带着在方便实惠的学校食堂蹭一顿晚餐,何乐而不为。 四点三十五,黄珊珊推门进办公室,背后跟了个抱着默写本的小课代表。 “好了,放那儿吧,谢谢啊。”黄珊珊冲课代表嫣然一笑,小课代表的脸上被逗出一抹红晕,说了句不客气就小碎步挪走了。 英语组唯一的男教师顾老师探头过来:“黄老师蛊惑小男生真是一套一套的,羡慕羡慕。” 黄珊珊:“顾老师今天怎么也还没走?” 前阵子不是一上完课就脚底抹油去找女朋友腻歪的吗?导致顾老师的学生来问问题,通常都去找蹲守大师杜若瑶。 顾老师也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瞧黄老师说的,我也得偶尔努努力,赚钱养家啊。” 黄珊珊轻笑两声,丝毫不吝啬展露自己的好心情。 杜若瑶抬头看一眼黄珊珊,眉眼标志,妆容精致,唇若丹霞,衬得她脸上的笑容格外明艳动人。杜若瑶心里想,黄珊珊这么受学生们欢迎的原因之一一定是是她非常爱笑,她的嘴唇非但不薄,还有些丰满,这使得她的笑容亲切而温暖。 “杜老师,等会一起吃饭嘛。”说是问句,黄珊珊的话尾没有带多少的疑问语气,她看向杜若瑶,杜若瑶在她看过来之前就收回了望向她的视线,此刻装作刚刚拿下耳机的样子,重新看回去。 “哦,吃饭的话我先不去了,有点事。”在黄珊珊眼里,刚刚摘下耳机的女孩只是迟了半拍应声。 “哦?什么事呀?”蹲守大师杜若瑶有事儿可比别人有事稀罕多了,黄珊珊饶有兴致地问她,脸上露出些许八卦的欲望,却不至于明显到让人烦心。 黄珊珊真的有奇怪的魔力,很多时候她释放出来的情感是恰到好处的,表达了好奇的同时给了别人很大的余地,让人如果有一丝不情愿,就可以跳过不谈。 “表姐住院,要去探视一下。” “啊,这样,”黄珊珊立刻收敛了表情,担心道:“没事吧?”她记得杜若瑶的表姐好像是个残疾人。 “没事,剖腹产住院而已,只是她特殊点,需要人常去照顾。” “那要不要我替你一天晚自习?”黄珊珊主动抛出橄榄枝。 “谢谢黄老师,有需要的话我会和你开口的。”杜若瑶真诚地看向黄珊珊的眼底。 黄珊珊看到她如湖水一般沉静的眼眸里满满漾着真切诚恳的谢意。 五点了,杜若瑶没有等到娄夏的任何消息,于是她径直起身,朝离公交车站近的那边校门口走去。 寄宿制高中的校门口此刻空空荡荡,杜若瑶一出门就看到褐色的轿车和佝偻着站在旁边的瘦高身影。她有点惊讶,前几日凌晨看到娄夏时她虽然是睡前不修边幅的样子,刚从车上下来时甚至蓬乱着头发像个暴躁的小狮子,穿着肥肥大大的套头衫和如同睡裤的运动裤,但是整个人显得随性洒脱,气质非凡,举手投足间已经带着一名成熟女性该有的风韵——当然除了那些在自己面前犯傻的时候。 而现在,杜若瑶放缓步调,视线静悄悄落在车旁的娄夏身上,那人妆容淡雅精致,着装得体,栗色长发柔顺地搭在肩头,漂亮而不夸张的精致耳坠静静垂在脸侧,没有架框架眼镜的鼻梁立体挺翘,十分好看。 就是这么一个打扮精致亮眼的职业女性,此时却弯腰含胸驼背。她的头微微垂着,低落的情绪笼罩着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而沧桑。 “娄夏……?”杜若瑶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犹豫半天,还是在“娄小姐”和“娄夏”的称呼间选了后者。 这一声对于娄夏来说仿佛久旱逢甘雨,也让杜若瑶免费欣赏了一场精彩纷呈的变脸大戏。只见面前颓废的女人突然一个激灵,把手里的手机重重拍在车前盖上,整个人一边舒展开来一边转向她,待和她对上眼神,娄夏已经摆好了盈盈笑意。 “啪!”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加速从车前盖滑下去,头朝下很响地砸在地上。 “杜老师,我手机突然坏了,搞半天没联系上你,以为白来了呢。”学校有两个门,娄夏蹲守了一个印象中杜若瑶常走的门,但是刚才娄夏脑补了千万个杜老师从另一个门走的理由,越脑补越伤心。她在自己的脑补里体会了游戏里头氪金抽卡抽一个50%的新角色up池然后保底抽歪的感受。 杜若瑶:“还算聪明,等对地点了。” 娄夏给她开副驾驶的门,殷勤得像个专职司机:“杜老师吃饭了没啊?要不咱俩一起去吃一顿呗,我请客!” 杜若瑶不置可否,娄夏面上一喜。 可惜娄夏这份喜悦很快被糟糕的路况给消耗得干干净净,她盘算着如果停车去找个餐厅吃饭,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医院。 娄夏心事重重,右手的指节忍不住怼在一起用力摩擦着。 杜若瑶伸手拍她的手,娄夏偏头看她。 “别抠了,疼不疼。”杜若瑶冲她晃晃手机:“刚才和薇姐聊了一会,我们去医院食堂弄点饭陪她去一起吃吧。” 娄夏:“杜老师,你也太好了,您真是活菩萨。” 杜若瑶面上波澜不惊,内心翻个白眼。 定下来不去吃饭后,娄夏换了个偏僻一些的路线,很快就到了医院,杜若瑶先上去,娄夏去停车打饭。 等娄夏端着三份饭和两碗粥上来,杜若瑶已经扶李薇薇去上了个厕所回来了。 娄夏不满:“你们怎么背着我去厕所啊?”不是说好教我的吗? 杜若瑶:“你连这都要学?”你是傻子吗。 李薇薇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两回,开口问把她扶到床上,正在摇起病床的杜若瑶:“瑶瑶,你和夏夏以前认识?” 娄夏把栗色长发一股脑抓到脑后,随意扎一个马尾,露出漂亮的下颌线:“嘻嘻,薇姐,杜老师之前教我英语来着。” 李薇薇笑得十分亲切:“哦!好巧啊!真是缘分。” “嘿嘿。”娄夏一边笑,一边把墙角的小桌子展开来,把买的一摞饭一个个拆开。 “怎么买这么多?”杜若瑶皱眉。 “不多,不多,这两盒饭少的给你俩,这两个粥是鱼片燕窝粥,你俩一人一碗,可贵了,薇姐生病要多吃点。” 杜若瑶斜娄夏一眼,这盒饭里头的饭她都吃不完,还让喝粥?娄夏这是也把她当孕妇养了?她又没怀上。 李薇薇:“你看这孩子,怎么没给自己打一份啊。” 娄夏:“杜老师吃不完的。” 此言一出,两个女人都噤了声。 娄夏假装没觉察到两人的怪异,大大方方掰开一双筷子,拿个勺子一起把杜若瑶那边油腻的大排和看起来红彤彤的回锅肉三两下扒拉到自己的饭上,就着塞了两大口到嘴巴里,一边鼓鼓囊囊咀嚼,一边再接再厉用没沾过口水的勺子把杜若瑶那边大部分的饭都扒拉到自己空出来一块儿的饭盒里,最后把自己这儿珍贵的两枚白灼基围虾一股脑舀进杜若瑶饭盒原本盛饭,此刻就剩下十几粒米饭的那块区域。 娄夏这一波操作承上启下,做的流利迅速,就像演练了千百遍一样自然。 完事她指指自己饭上的大排和回锅肉,冲李薇薇解释:“杜老师不爱吃大肉的,就喜欢喝些汤汤水水,”这是指那碗粥,“就点蔬菜和虾。” 李薇薇一下子笑出声:“这是谁表妹啊?我要自愧不如了。” 娄夏:“嗨,以前经常一起吃饭。我就为了今晚上这顿,中午都没怎么好好吃。” 她心里其实不太坦荡——杜老师怎么不说话啊?这些年口味变了吗? 还好有李薇薇在一旁打掩护:“瑶瑶,你看你挑食的毛病,都被学生给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薇姐……”杜若瑶这下不说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她只好稍微带点埋怨的语气喊了一句,偏头去帮李薇薇打开餐具和粥的盖子。 这下更看不见杜若瑶的表情了,娄夏觉得嘴里的饭都没味儿了。 娄夏咽下一口,蹭过去一点:“杜老师……那个粥,你要是喝不完也可以给我。”是不是还是太多了,杜老师吃不完?有心理压力了? 杜若瑶转过头来狠狠剐她一眼:“闭嘴!” 娄夏眨眨眼,看到她面上晕开一小片浅红,起了点玩心,非但没闭嘴,还得寸进尺开玩笑:“杜老师,要不要我给你剥虾啊?” 杜若瑶把眼睛眯成狭长的形状。 娄夏感觉到了一丝危机,赶紧装作什么都没说过,优雅地把侧脸一缕头发拨一拨,认真地塞了一口饭。 杜若瑶冷哼一声,现在开始装乖,晚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她碗筷一推,薄唇微勾却看不出笑意,“麻烦娄小姐了。” 11、推拉比赛 一开始的时候是娄夏没经验,被杜若瑶带了几次,也对这个活动慢慢上了心。 她发散思维非常强,给自己班的节目加了不少花儿,面对那些不听话的男孩子又像个点燃的小炮仗,追在屁股后面炸,弄得最不愿意张口,就喜欢打游戏的那几名男生最后也不得不认真对待,最后他们理科班作为最不被看好的班级也获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 结束后,黄老师高高兴兴给点了m记外卖,全班在食堂聚餐、庆祝。 吃到一半,黄珊珊拿出平时上课用的小蜜蜂,让班长拿着来采访同学们的心情,或者说说排练的趣事,宣传委员苏心仪于是拿出了手机开始录像。 班长:“那我就先抛砖引玉了,我印象最深的事情,就是娄倔驴,我们伟大的文艺委员,为了节目甘做厕所守门员的感人事迹。” 全班哄堂大笑。 对此,资深宅男王海爷表示自己很有发言权:“太可怕了,就在男厕所门口蹲着等,歌词背不下来不给吃饭。” 资深网游爱好者莫王者也几近哽咽:“谁能告诉我是谁放她进的男寝?我在寝室蹲坑,娄夏蹲门口催着我唱歌,能来个人算算我心理阴影的面积吗?” 资深中二少年潘大仙:“太痛苦了!我以后要是有感觉找不着厕所,我就插耳机听精忠报国,绝对立刻尿不出了。” 王海爷、莫王者:“潘大仙说的好恶心,可是说的好对!” 娄夏嘴里叼着鸡腿,纳闷:“有那么夸张吗?” 她侧头去看一旁的杨青,杨青笑得抹眼泪。 娄夏假装环视一圈,找机会瞟一眼隔着杨青和班长的那两个座位,杜若瑶和黄老师坐在一起,黄老师也笑的停不下来,杜若瑶抿着嘴,但是眼睛里却装满了笑意。 于是娄夏也跟着傻笑起来。 小蜜蜂被传递到娄夏的手里,娄夏清清嗓子说:“杨青给我取了个外号叫我倔驴,我不是很喜欢,但是为了不辜负广大觉得这个外号很贴切的同学们的期望,我特意去学了驴叫——” 全班哗然,都在叫着“来一个”。 “我不能白来啊,这不是空空自损一千嘛,我都计划好了,这每一学期都有那么一两个文艺委员的活儿,如果咱们班能在两年里某次我组织的活动里得第一名,我就在领奖的时候展现这个传统艺能,flag完毕!”娄夏迅速撂了小蜜蜂。 班长去传话筒离开了座位,杨青去拿餐巾纸。 娄夏往那边一看,就对上杜若瑶好看的眼睛。 “你好挑啊。”杜若瑶对着活跃的娄夏说,这个挑是四声,出挑。 “你好挑啊。”娄夏这个挑是一声,是在说她挑食,她口上这么说,却盯着杜若瑶剩下的一堆m记垂涎欲滴,“你这都不吃了?” “不想吃了……”杜若瑶上下打量一下娄夏的小身板,然后又看一眼她面前的一堆森森白骨,计算着有多少鸡腿被她残忍地谋杀了。 “那我帮你解决吧!”娄夏满意地把杜若瑶面前的食物全部拖过来。 杜若瑶惊讶地看着娄夏把她剩的一对鸡翅塞进胃里,又把大半盒的薯条也配着没拆开过的番茄酱全部干的底朝天。 后来杨青回来了,杜若瑶没能再盯着她看。 结束以后杜若瑶趁没人注意,没忍住去拎了一下那个原本放在她面前的汉堡盒——因为太辣了,她只吃了一小角——竟然空空如也。 杜若瑶咬着下嘴唇迅速收回手。 这也太离谱了!这个娄夏是饭桶吗? 娄夏想得则和杜若瑶恰恰相反——杜若瑶吃的也太少了! 要是她娄夏这么吃,早就饿死了。 那时候的娄夏算是第一次和杜若瑶一起吃饭,她没想到以后会和她一起吃那么多顿饭,也没想到十三年后的某一天,会因为自己一句作死的话,当着自己嫂子的面,坐在病房里给她剥虾。 “剥……剥好了。”娄夏脱下一次性手套,把食盒放杜若瑶面前。 杜若瑶微微颔首:“谢谢娄小姐。” “嗯,嗯,不客气。”娄小姐跟要掩饰什么似的匆匆捧起自己沉甸甸的盒饭吃起来。 医院的食堂提供了一次性手套,还好她怕杜老师需要,以防万一多拿了几个。 可是当她看到杜若瑶缓缓把一个她剥出来的完好虾仁放进嘴里咀嚼的时候,还是感觉脸上一阵热。 这会儿李薇薇已经趁热把粥喝的差不多——这段时间她确实饭量大了不少——开始准备吃饭,看到娄夏有些反常地红着脸,她不禁奇怪地问面色如常的杜若瑶: “这是怎么了?” 剥虾,是什么暗语吗? 杜若瑶也没想到看起来长大了不少的娄夏居然这么不禁逗,她不知道怎么和李薇薇解释她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才算得体,只好随意扯一个理由:“高中的时候——娄小姐有个初恋,有一回在食堂被我看见她给人家剥虾呢,就成为一个梗了。” “哦,原来如此,夏夏的初恋啊,帅吗?” “……帅,又高又帅。” 吃完饭收拾了垃圾后,杜若瑶给李薇薇检查了伤口附近,又用温热的毛巾给她仔细擦拭了全身,擦拭到丑陋右腿的时候,李薇薇因着娄夏在旁边有些不自在,娄夏非常诚恳地看着她安慰几句,最后咧开嘴笑着说:“明天我可是要亲手做这些的,薇姐可不能害羞啊。” 杜若瑶看出李薇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于是转移话题把矛头指向娄夏:“笨的要死,医生说一遍你不听,我和周阿姨说一遍你没听会,非要看我亲自演示。” 周阿姨? 杜若瑶来的这两天已经记住了娄母姓什么而且叫的很顺口了,可是杜老师还是叫她娄小姐,娄夏想,杜若瑶是因着表姐嫁入了娄家把妈妈当成了一家人,而对于娄夏本人,杜老师却不开这个口,她无声地在两人之间张开了尖尖的刺,每一根刺都看不见摸不着,却固执抗拒着娄夏从任何一个方向的接近。 那些刺存在着,却暂时没有攻击她,娄夏干脆假装没发现,就继续跟着贫。 “那是,杜老师的教学水平实在是我这辈子遇到最好的,学生愚笨,只能跟着慢慢学习。” 娄夏非要跟她学,杜若瑶能怎么办?当着李薇薇,她们就是一家人,她只能教。 要走的时候,娄夏和杜若瑶一起走到电梯间等电梯。 娄夏闷闷的声音传过来:“哪儿有什么初恋啊……” 杜若瑶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在说什么,直白道:“我瞎编的。” 话音一落,身边聒噪的人突然安静下来,但是杜若瑶也没想着去说些什么,于是就任电梯里头的空气凝固起来。 到了地下室,杜若瑶率先迈出去,高跟鞋跟每次落在地上,笃定敲击的声音都在偌大的停车场回荡几个来回,娄夏跟在她后面,本来只落后一些,后来不知不觉就落得越来越远。 “你那长腿白长的?”杜若瑶自顾自走了一段路,走到一个交叉路口,她忽地忘记娄夏的车停在哪边,只好转过身来,却发现娄夏在后头神游似的慢慢挪着步。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娄夏干脆停下来了。 又玩什么小心思呢?杜若瑶想。 只见娄夏拿出来手机,高高举起来,抬头看着杜若瑶说:“杜老师,我手机坏了。” 杜若瑶抱臂看着她:“你想说什么就说。” “啪。”娄夏放手,那个最新款的某果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杜若瑶看着她一系列迷惑行为,像是在观赏马戏团的大猩猩。 娄夏也不清楚自己这一系列动作究竟是否有意义,她眼睁睁看着杜若瑶的表情一点点越来越冰冷,有点害怕,却还是咬咬牙说出口:“那我就没你联系方式了。” 杜若瑶倒是有点惊讶,她以为她不会厚着脸皮再要一次的。 “你不是下午就和我说过了吗?”她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娄夏哑然。 “联系方式而已,你可以向薇姐要,可以问周阿姨要……你有那么多种渠道,条条大路通罗马,来问我要是为什么?”她平淡地说着咄咄逼人的话,眼睛里却连一分愤怒都没有,有的只有浓郁的无奈,这份无奈把娄夏深深困在不知名的情绪淤泥里面挤压着,忽地听闻杜若瑶轻声说:“这番话就是你想听的吗?” 淤泥全部都凭空消失,她仿佛置身于失重宇宙。 然后杜若瑶露出一个笑来,从包里拿出一支红笔:“你手机坏了,我给你写下来吧。” 她不由分说地走过来,拿起娄夏一只手,指尖冰凉,让娄夏忍不住颤了颤。她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在她的手臂上写自己的号码,她动作亲昵,可是语气和眼神却是澄明疏离的: “行了吧?别再弄丢了。” 哦,看着手臂上的这串数字,娄夏突然反应过来,她其实一个数字都没忘记过。 杜若瑶已经收手了,娄夏的手臂还悬着,杜若瑶是谁啊,她说的一点都没错。 她只是想通过这件事来试探,试探杜若瑶会怎么反应自己明显丢了她联系方式的事实,不管是冷嘲热讽,不予理睬,或者是愤怒生气,只要最后杜若瑶不愿意给她号码,都可以证明杜若瑶很在意。 可是没有,她要,杜若瑶就给了,给的坦坦荡荡,情情愿愿。 现在杜若瑶就坐在娄夏身边的副驾,隔了不过一臂远,呼吸间就可以闻到空气里她若有若无的清冽香水味,可娄夏却突然意识到了两人间的距离感,仿佛和她之间隔着一条曲径通幽的小巷,隔着如天际银河的江峡,隔着永远回不去的十三年斗转星移。 12、舞动青春 娄夏的高中非常注重素质教育以及学生们的全面发展,因此课外活动非常之多。 今年的国庆是建国整十周年,九月中下旬,新生歌会刚刚落下帷幕,新就任的团委书记就急吼吼把各班班班长团支书叫过去开会,大笔一挥说国庆假前加个国庆汇演吧,大搞特搞。 于是整个学校便在银杏树由翠绿变为浅黄的前兆里头躁动起来。 天气一天天凉了,班长却心事重重,没定下来参演节目前,只觉悬而未决的每一天都格外燥热。 由于是临时加的文艺汇演,为了不影响学习,高三班级可以自由选择参加与否。高二的规定是尽量多出一些节目,而对于高一班级的规则就严苛许多 ——“就还剩一个多星期了,让咱们班必须出一个节目,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周五下午放学早,班会课以后,班长和团支书来找黄珊珊,黄珊珊叫上杜若瑶和几名班委一起开会,集思广益。 一群人围坐在教室中间,一声接一声叹气。 轮到黄珊珊,黄珊珊也幽幽长叹一口气出来。 这下子其他人都不叹了,四面八方的视线齐刷刷冲着平日里永远笑盈盈、极少表现出负面情绪的黄老师看过来。 黄珊珊说:“干什么,你们以为老师就不苦恼吗?” 班长哀嚎:“连黄老师都没主意了吗?” 黄珊珊:“不,给你们想节目还不简单。” 团支书:“那是咋回事?” 黄珊珊扶额:“老胳膊老腿了,还要被勒令学跳女团舞,你们知道是什么感受吗。” 本来被阴郁气息笼罩的教室突然之间充盈了自几名班委身上散发出来的、遮掩都来不及的愉快的气息,仿佛蓬荜生辉,本来怏怏坐在那里的高中生们此时眼睛发亮,满脑子都在尖叫 ——黄老师要跳女团舞了!!! 一字未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来这儿是干嘛的那名直男学习委员突然发问:“小杜老师也跳吗?” 被点名的小杜老师不情不愿嗯了一声。 黄珊珊补充:“全高一英语组和语文组的女老师都被要求去学了。” 学习委员当下和劳动委员激动地拥抱在了一起。 国庆前夕,高一高二班级下午的课被浓缩成了两节,剩下的时间给他们准备服装道具和现场彩排。 采纳黄珊珊的建议,娄夏他们班改编了著名话剧《驴得水》的片段来进行搞笑翻演,只从铜匠冒充英语老师开始,演到特派员发现真正的“吕得水老师”结束,中间删去一些铺叙,安插了不少笑点,把一部黑色喜剧活脱脱改成了一部纯小品。 娄夏演驴得水,不是吕得水,是那头真真切切的驴。 娄夏原是拒绝的,可是她哪儿耍的过黄珊珊那分玲珑心思呢,黄老师一个失望的眼神就把她绝对不演驴的铁石心肠给拆的土崩瓦解了一大半儿。 班长又添一把火:“娄夏你不是会学驴叫吗,连配音都省了。” 团支书给她连后路都想好了:“你要是实在害羞,谢幕的时候也带着头套不就行了,谁也不知道你是谁。” 体育委员前些天刚被娄夏因为唱歌一事儿折腾得喉咙都哑了,他于是也愉快加入战斗:“我家有个很凶的驴头,可以带在头套里面,双层的,更安全。” 霎时间全部的班委都在你一言我一语帮腔,娄夏被击得丢盔弃甲,毫无招架之力,最后她只能双手举起妥协道:“好好好,我演我演。” 《驴得水》被安排在老师们的节目前面,是汇演上半场的倒数第二个节目。 出演前,娄夏自己去租了演驴需要的玩偶服,因为大而厚重,就推了商家的整个购物车回来,车子格外重,她把衣服穿上后,才发现原来她把商家车底那些有的没有软绵绵的海绵垫也给一并推了回来:“该死,弄这么多海绵垫在玩偶服里,训玩偶跳高么?” 她没吐槽多久,就被热心的同学们七手八脚塞进箱子里,运到了台上。 表演开始了。 故事发生在民国时期的一个乡村学校里,学校养了一头驴挑水,可是都不愿意出养驴的钱,于是校长并将这头驴虚报成了一位名叫吕得水的英语老师,用吕得水老师的工资来养驴。面临教育部特派员的检查,大家决定让一个铜匠来冒充吕得水老师。为了瞒过即将视察的教育部特派员,这群老师们将铜匠打扮成老师的模样,甚至为了让铜匠配合这出戏,女老师张一曼还自愿献身…… 小品高/潮迭起,又有一丝朦胧的欲/戏,在其中演女老师张一曼的杨青在妆容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滴滴,看得台下的学生们热血沸腾,欢呼声此起彼伏。 最后,扮演铜匠老婆的班长穿着一身花棉袄拽着着扮演铜匠的劳动委员来捉/奸,扮演上级特派员的体育委员夸张地看着这场闹剧,质问劳动委员:“吕老师,这到底怎么回事?” 班长忿忿地说:“你个土胚子,在这儿演得甚么吕老师!” 众人看瞒不下去了,只好道出实情,这只是个铜匠,哪儿是甚么教书老师呀? “那……吕得水是否确有其人?” 舞台后面,作为道具的一个大箱子被推了上来,箱子上歪歪扭扭写着“驴棚”两个大字。 一阵扰人心弦的鼓点越来越急促,最后停下来接了几声快板儿,箱子被打开,一头表情呆愣的玩偶驴窜了出来,由于箱子太高,玩偶服太重,娄夏又在里面遁了很久,腿都麻了,窜出来的时候结结实实趴在了地上,把临时搭成的木制舞台砸的发出一声夸张的巨响。 众人只当这是安排好的剧情,又是一阵轰然大笑,看着背后的屏幕显示出“完”的字样,热烈的掌声迸发出来。 杨青想去扶趴在地上的大驴,却在强烈的舞台灯的照射下只能先被班长扶着去谢幕。 娄夏头晕目眩地趴着,只感觉眼前一片漆黑,憋了这么久,刚出场就摔了,设计好的学驴叫也没学出口,最后打算摘头套谢幕也没摘掉,太失败了。 前面的演员谢幕后舞台灯被一盏盏关掉,只留下地上的小射灯引领着他们下台。 台上谢幕的男生都搬了些东西下台,于是只有班长和杨青过来扶娄夏,班长手上都是汗,杨青那边又穿着高跟鞋,这第一下子竟没扶起来。 体育委员看形势不对,把手里搬着的桌子塞到旁边道具组一个男生的手里,就来帮忙,眼看着那边作为上半场压轴的老师们就要上台了,三个人面面相觑,最后只好把娄夏先半拖半拽拉到了舞台led屏幕后面的一小块空间里。 杨青急急忙忙问娄夏:“怎么了?是不是摔到哪儿了?” 娄夏的声音闷闷从玩偶里传出来:“没事儿…就是在里头蹲久了,有点晕。” 三个人顿时放下心来,班长带着点抱歉对娄夏说:“现在委屈你一下了,led屏幕能遮住一个驴玩偶,遮不住剩下别人了,我们三个先下去,你等会自己下来……我请你吃肯德基。” 娄夏的声音里带着混沌和困倦:“我晕……” 班长分不出真假,转头看一眼杨青,后者冲她比三根手指,班长死马当活马医,试探着说:“……三顿?” 干脆利落的愉快声音:“行,你们下去吧。” “……” 女老师们已经站上了舞台,led屏幕上打出四个大字——《舞动青春》,台灯开始缓缓亮起,体育委员第一个蹿下舞台,班长也拉着杨青火急火燎到观众席去看。这个名字取得很土,其实却是全场最值得期待的节目。 舞台灯甫一亮起来,刚下台正往自己班走的几名小演员就听到了观众席里不由自主发出的惊叹。 劳动委员低头走路,猛地撞上了前面扮演校长的潘大仙那一堵厚实的背。 ——“靠啊,你倒是走啊…”他一抬头却被潘大仙看着舞台上的表情给止住了话头,便也扭头去看。 高一大部分的女老师排成两排,黄珊珊和语文组的组花徐老师穿着差不多款式的白色的纱裙在第一排中央的位置,跳着介于爵士和宅舞之间的动作——足够有观赏性却又因着复杂的纱裙而略去了过于困难的动作,加了宅舞中几个简单的摆臂跳跃。 “哇,黄老师和徐老师是领舞!” “这也太漂亮了吧!哈哈,黄老师连跳错都这么可爱!” 老师们自然比不上专业的女团,更何况是匆匆赶出来的节目呢。哪怕是第一排的那几名老师,动作也都有些草率和僵硬,但是在漂亮裙子和漂亮脸蛋的加成下,最后再来一层人民教师的滤镜,全场观众嘴里都只剩下了无理由的称赞和喝彩声。 “我去……后面那个黑裙子的是哪个班的老师?” 黑裙子? 劳动委员扶了扶眼镜,仔细看后面那排,靠左边的位置有一个穿着黑色礼裙的单薄身影。 杜若瑶本来就瘦,今天被音乐老师撺掇着穿了一件显瘦的裙子,又踩了一双平时她看一眼都会觉得头皮发麻的、目测起码五厘米朝上的细跟高跟鞋,把她整个人拉得格外修长,纤细得甚至有些病态,仿佛用力一折就会断了,但是她跳舞又偏偏动作精准,力度到位。 杨青也被吸引了去看杜若瑶,她不着边际地想,比起脆弱易碎的水晶,那被黑裙包裹的灵动身段用“蒲草韧如丝”来作不甚恰当的比喻,倒可能会是更到位一些。 娄夏在led屏后面躲着,此刻已经被老师们的配乐震得完全从昏驴的状态里彻底缓过神来,她摘掉了笨重的玩偶服头套,只留□□育委员带给她的胶皮驴头套在脸上,她手里捧着大头套,不想再去费力摘下来,于是便透过驴头套的驴眼,从led屏旁边去看舞台上的光景。 只一眼,正巧碰上杜若瑶转身过来,漆黑的长发在身后画出一道弧状的墨迹,尾端泼洒开一抹随性。 ——她今天化妆了,这竟是娄夏脑子里对于这个节目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她今天一定是仔仔细细地化妆了,否则她的眼角怎么会像飞了几瓣桃花一般灼灼其华? 她一定仔细挑选了美瞳,否则这双眼眸怎么会像湖水一样深不见底,却又像点缀了星芒一样闪烁? 她的口红一定是买了极好的那几个品牌,否则那薄唇为何只是轻抿也能显得风情万种? 她还是太瘦了,是不是因为自己把她的汉堡吃光了的缘故? 13、云南白药 说巧不巧,隐在阴影中的她只能看到杜若瑶削瘦到显得羸弱的背影在细细的缝隙中闪烁,可是偏偏杜若瑶的裙裾飘飞,翻腾的裙边擦过视线的时候仿佛灼手于浪尖,又足够吸引她目不转睛地看完了整场。 然后在老师们谢幕的时候,娄夏回过神来,风一般地溜下了舞台。 主持人在台上宣布上半场汇演结束,中场休息,让大家随意和上半场的演员们合影。 这个中场休息一半儿是为了合影,更重要的是为了给下半场的第一个节目准备的时间,这节目是学校的弦乐队带来的管弦乐大合奏,很多的椅子和谱架需要在这个临时搭建好的舞台上被妥善地安置下来。 台下那些在《舞动青春》里找到自家老师的观众们本就急不可耐,眼睛都快跟着老师们走到后台了,听主持人这么一说,都一窝蜂地站起身来往后台跑,一时间不像是学生了,倒像是清晨的超市门前推搡着要进去抢半价鸡蛋的老太太。 劳动委员和班长并肩急吼吼在人群中穿梭:“班长,去找黄老师?” 班长:“是啊,不过黄老师站c,这回咱们的情敌可太多了。” 果不其然,黄老师和徐老师早已经被包围起来,只留下一点头顶的白色团羽头饰在人群上方跳跃着。 劳动委员拉拉班长尚未脱下的大花袄:“那咱们先去找杜老师呗,就在那儿呢。” 班长一看杜若瑶那边,有那么几个高二高三的同学正渐渐涌过去,按理说他们不该认识她,但是谁能不被美貌和身材吸引呢?眼看这边也要占不上先机,她拽上劳动委员拔腿就跑:“好,快去!” 杜若瑶下台的时候在临时搭建的简陋台阶上崴了一步,勉强稳住身形忍着若有若无的刺痛下了地,她还没来得及检查自己的脚踝就被早已按捺不住冲到前面来的几位热情的学生们拖入了校服形成的小小包围圈里争相和她拍照。 “杜老师!”班长的声音传来,这下子包围圈里本来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同学们都拨云见日,从善如流地跟着喊了起来。 女同学们大多比较直白:“杜老师,我觉得你好漂亮,可以合张影吗?” 几个男同学纵是害羞却也磨磨唧唧挪步过来,接了女同学们的话茬:“那个杜老师,我也……” 音乐老师走过来,啧啧称叹:“小杜老师,我果然没看错,我这套衣服就像是为你量身订制的,太合适了,太合适了。” 杜若瑶挂上客套的笑:“我这是人靠衣装,真是多谢尹老师了……” “娄夏娄夏!”娄夏在一旁抱着自己的大驴头听着这边的动静,忽地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转头一看,那边拿着大炮的摄影师之一是他们班的宣传委员苏心仪,看到她还带着一个很凶的驴子头套,忍俊不禁道:“小夏是不是在等黄老师啊?”她那边刚好看到黄珊珊空闲一些,便把她拽过来。 娄夏还是第一眼看见身着白纱裙的黄珊珊,不禁感叹一句:“黄老师这裙子,好漂亮啊!” 黄珊珊伸手拽拽她长长的塑胶驴耳朵:“你这装扮也很可爱啊。” 娄夏摇摇头:“不是吧,这么凶的,您也觉得可爱啊?” 黄珊珊于是指指她怀里那可爱一些的驴头:“那你把那个头套带上,咱们合个影?” 娄夏照做,苏心仪那边照完了,鬼兮兮地凑过来跟娄夏邀功般地说:“你看,黄老师笑得多好啊,还搭了你的肩呢……” 这边话音未落,“……不好意思,稍等一下。”那边杜若瑶的声音不知为何从层层包围圈里头钻出来,如同细小而恼人的蚊子声一样清晰地传到了娄夏的耳朵里,在大大的毛驴头套里头回荡起来。 杜老师刚才崴了一下,她看到了,所以现在娄夏仿佛能听见她的声音里掺杂着痛苦。 杜若瑶刚下来的时候只是觉着若有若无的刺痛,被几名同学簇拥着摆了好几个pose后,不免感觉脚踝处有灼热的感觉,坏了,她想。但是学生们的脸上满满都是对她的喜爱和艳羡,这可是她当老师以来头一遭,这让人如何出口泼冷水呢? 也就是太疼了,她才会说一句“稍等”,想蹲下身去把因为跳舞绑的牢牢的高跟鞋稍稍松开一些。 就在这时,人群突然像是被打了一拳的沙袋一样凹下去一块,随即就有人因为受不了这般突如其来的拥挤退了出去,“让让,让让!回收道具!”一个穿着玩偶服的人推着个装着软软棉服的购物车毫无忌惮地挤散了人群。 班长:“靠,娄夏?你吃错药啦?” 娄夏? 杜若瑶抬头尚未搞清楚状况,便感觉自臀部以下受力,被一股没由来般胡来的力道掀了起来,双脚利落地腾空,而后整个身子陷入一片柔软。 娄夏的衣服是滑稽的、软和的从头包裹到脚的厚海绵,杜若瑶扑在她的玩偶服上没多久就被她以跋扈恣睢却又小心翼翼的架势塞进了推车里,她一愣,用手不可置信地去摸,竟也是一片柔软——娄夏现在开始感谢租玩偶服的老板把购物车底也都垫上海绵垫了。 “欸,同学,你干嘛啊,我还没和杜老师合影呢!”一个男生不悦地过来拍娄夏的肩膀。 “呜哇——!”娄夏猛地把外头的玩偶头套掀开,塞进杜若瑶怀里,露出里头很凶的塑胶驴头,由于身高差太大,娄夏头顶跳出来的长长驴耳朵差点戳进对面人的眼睛,男生条件反射往后一退,给了面前的小矮驴可乘之机,于是她风一般推着推车扬长而去。 人群一阵喧嚣,不知谁的声音最突出,响彻夜空: “不好了——杜老师被驴推走了!” 娄夏把购物车一路推到了医务室,老师不在,她进去叮叮当当拿了点云南白药喷雾和酒精出来,然后像是做贼心虚一样看看走廊两头。 杜若瑶有些好笑:“看什么,舞台那边快要开始下半场表演了,谁会过来?” 也是。娄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把两个药罐子放车里就要继续推车。 杜若瑶制止:“等一下。” 她提着两个驴耳朵,想把娄夏的头套扯下来,却又感觉有阻力,好像并非蛮力可以拿下的东西,于是迟疑着收回手,让娄夏自己拿下来:“闷不闷啊,一直带着。” “哦哦,还好还好,这一晚上下来我都快习惯了。”娄夏憨憨笑两声,先从头套里拿出眼镜,而后才拿下头套,将眼镜妥善地架回鼻梁,她眼珠转转,说:“我们去操场那边呗,那边有台子,可以坐着歇会。” 杜若瑶看看,哦,是运动会观赛专用的两排台子。 娄夏小心翼翼推着杜若瑶走了剩下的路,刚才十分匆忙,两个人都未觉不对劲,这会儿违和感才渐渐冒了出来——好像是在推……婴儿车啊…… 到了看台,杜若瑶如释重负般立刻从车里爬起,想摆脱面前这个尴尬的场景。 “你急什么啊!”娄夏额角有汗,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急的,她赶紧过来抱杜若瑶,又想来一次蛮力乾坤大挪移,杜若瑶急急从她怀里挣出去,左脚却不经意间用力用到了实处,钻心的疼痛传来。娄夏不明白杜若瑶为什么这么着急要离开自己穿着玩偶服柔软而踏实的怀抱,但是也来不及思考,因为下一刻瘦弱的女老师又如同风中残烛一样朝她跌过来…… 最后杜若瑶还是被稳稳当当安置到了铺好了海绵垫子的观众看台上坐下了。 这观众看台足有人肩膀这么高,她不想坐在这么高的地方,可是娄夏硬要把她塞回车里,然后把车沿着坡推了个z字上坡送她坐到高高的水泥台沿边上。 娄夏自己推着车又下去,车里没有了海绵垫,一罐云南白药和金属杆子碰撞搞出一阵叮叮哐哐。 等她在平地站定,杜若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为了方便给她喷药。 娄夏驴蹄子伸过来:“杜老师,我先给你脱个鞋……” 不习惯被伺候的杜若瑶很快地缩脚:“不要!” 娄夏无奈:“你这鞋绑这么紧,血液都不流通了,喷上了药也没用啊。” 杜若瑶再次很快地回绝:“我自己脱!” 娄夏挥挥驴蹄子:“这点小事,你害羞啥啊。” 人民教师杜·彬彬有礼·若瑶脱口而出:“我害羞个屁!” 娄夏瞪大眼睛看她——第一次听见杜老师说屁。 杜若瑶干脆不理她,自己去脱鞋,坐在高高的台子上,确实有些不方便…… 娄夏这回不说话了,驴蹄子却是很坚定地伸过去,在杜若瑶若有若无的推拒之中,把她两只鞋子都脱了下来,末了拎着一双恨天高得意洋洋地看着横眉立目的杜若瑶,语气间竟颇有花花公子的轻佻:“怎么样,还是让我给脱了。” 杜若瑶感觉娄夏周身笼罩着洋洋喜气:“你是吃错什么药了,这么开心?” 娄夏短暂愣了一下,摸摸自己的脸,有这么明显吗? 杜若瑶看她只觉得傻得冒气:“是不是看黄老师跳舞大饱眼福了呀?” 黄老师跳舞?娄夏这才反应过来:“嗯,嗯!我刚才还和黄老师拍照了呢!” ——总不能说其实我全程就看你一个在角落那儿蹦跶了?这也太奇怪了。 “跳的很好啊,衣服也很好看,妆也化得很好!你们都是自己化的?有没有给安排专门的化妆队啊?”娄夏想想,好像杨青就是被拉去由专门的化妆团队化了个很好看的妆容。 “嗯,舞台妆嘛,前排老师造型都是专门化妆师弄的。” “哦……”合着你是自己化的?那干嘛平时不也化点,明明这么漂亮,娄夏把手里的恨天高放进推车,把手上的驴蹄子也脱了,“我来给你喷药吧。” 娄夏先把给自己的手擦了一层酒精,而后近乎虔诚地捧起那只脚踝处肿起一大块儿的左脚,另一只手叮叮当当摇晃着写着“用前请摇匀”的云南白药气雾剂,突然蹦出一句:“杜老师,你这脚真是‘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啊~” 杜若瑶从小很少被这么照顾,可是偏偏娄夏坦坦荡荡,此刻拒绝又更加显得矫情,本来还觉得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此时听娄夏摇头晃脑背了一句诗,当下破了功:“什么呀,我又不裹脚,怎么就‘钿尺裁量减四分’了。” “啊?什么意思?”娄夏只背过诗句,却从未仔细钻研过其释义。 杜若瑶:“一尺再减去四分,不就是六寸?” 接下来娄夏会算了,六寸是20厘米,20乘以二再减去10是30码,对于成年人来说的确太小了,彩虹屁失败,可是她不气馁,继续搜肠刮肚:“啊,这玉莲花脚,就像是蒜瓣儿一样又白又小。” 杜若瑶忍俊不禁,却要佯装认真:“如果想说纤纤玉足,步步莲花,白玉花瓣这类的比喻,大可不必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娄夏终究耗尽了本就库存不足的高级词汇:“我败了,我认输,杜老师您太有文化了,简直就是那文学界的奥特之母,诗歌界的……” 杜若瑶敏锐地觉着自己又要被一通比喻成奇奇怪怪的东西,忙开口道:“打住,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事儿,就不能说点别的么。” “嘿嘿,说什么?”娄夏权当是她被夸的害羞了。 “说说……”杜若瑶欲言又止,“说说……下台后,你和黄老师合影了么?” 娄夏没太抓住她的迟疑:“哦,拍了,刚才老苏说黄老师笑得可甜了,还说她搭了我的肩膀呢!” 顿了顿,娄夏笑得牙花儿都给呲出来了:“黄老师还夸我可爱了!” 杜若瑶一阵恍惚,她轻轻开口:“你是真的很喜欢黄老师哦。” 娄夏跳起来,仿佛一只炸毛的大狗:“是啊!怎么大家总是不相信呢!” 杜若瑶小心地说:“可能都觉得这种感情不合适,不太可能吧?” 娄夏:“为什么不合适啊!” 杜若瑶惊讶,这么明显你不会完全没意识到吧?娄夏可没注意到她表情里明晃晃的暗示,叉着腰等她回答,于是她只好真的掰着手指列举起来:“比如你们是师生关系……年龄也差很多……然后……” 又都是女生。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还未等她把话说完,那头娄夏已经嚷嚷起来。 娄夏把摇的震天响的喷雾剂喷到她脚踝红肿的地方,冰凉的触感让她肌肉一紧,引起一阵钝痛,娄夏温热的手赶紧从红肿上头一些的地方握住她盈盈一握的脚腕,缓缓抚摩着那块儿想让她放松,她不由得低头去看,娄夏也正好抬着头看她,笑容里有着毫无忌惮的洒脱和星星点点的璀璨,她字字句句都是诚恳而积极向上的语调,不重不轻地砸进杜若瑶的心里。 娄夏说:“我喜欢她就够了呀。” 这一瞬间,面前稚气未脱的青涩女孩突然让杜若瑶觉得,原来喜欢女孩子也可以是一件可以坦荡宣之于口的事情。 14、不咸不淡 “杜老师,你看你这脚踝肿的,光喷上药怕是没用,我给你按按吧?”夏日未完全过去,这个夜晚不是很清凉,一番折腾娄夏热得脱下了厚重的玩偶服。 “哦,好……”杜若瑶也有些热,正在扎头发,冷不丁听见一句问,没怎么思考就应下了。 “那~~我来了!”娄夏脱下玩偶服,内里是普通的校服,她捋起里头白衬衫的袖子,双手像苍蝇搓腿一样摩擦一阵,滚烫的掌心就贴上了杜若瑶纤细的脚踝——然后迎接女老师的是剧痛伴随着深深的后悔。 娄夏偏偏手上还不停歇:“杜老师您忍住,我可是推拿高手。” “啊……”杜若瑶将信将疑,剧烈喘息两下实在没忍住哼出了声,另一只脚抵住她的肩膀往外推,“疼……轻,轻点……” “哦!哦……好……”娄夏的手居然真的轻了些,还小心翼翼问她:“这样好点没?” “行。”杜若瑶这回体验到的是微微的疼痛伴随着更多的舒畅感,不由得放松下来。 “但是这样没用啊,我还是用力点吧!” “唔……!你混蛋!” 娄夏专心按摩,好像这样就能把脸上的燥热掩饰下去一般。 杜若瑶也没空去管她是否悄悄红了耳尖,只顾着抠着身下的海绵垫,无力被迫承受着所谓“推拿高手”三脚猫的功夫了。 后来,医务室老师回来了,看着红肿不堪的脚踝,恨铁不成钢地问杜若瑶:“怎么这么不小心?还有,这么严重,你是不是乱揉了?” 杜若瑶的声音冷得刺骨:“给我按的人自诩推拿高手,我当时大概是鬼迷心窍,信了。” 医务室老师说骨头应该没有大碍,先给她冰敷了一下,用夹板和绷带简单固定了脚踝,让她千万别自以为是地再乱动。 “小杜老师,你要是不介意就先留下个手机号码,我隔天好给你打电话问问状况,如果感觉一直没有好转也好督促你去拍片检查,你们这些年轻老师一忙起来,恐怕没人提醒的话骨折了都拖着不去治!” 杜若瑶从善如流,接过校医递过来的本子和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姓和联系方式。 突然感觉身边凑过来一个阴影,眼睛一翻,她看见一旁噤若寒蝉装透明的娄夏正看着她写下的一串数字。 “啪。”她带着对娄夏的怨气,很快地合上了还给校医,校医给她拿了一双拖鞋,又夸了两句她今天的节目云云,短暂的寒暄后借了校医放在一旁的拄拐,一瘸一拐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半夜汇演结束后,在原地等着黄珊珊送走了一部分学生回家过国庆,又送剩下家比较远的的学生们回了寝室,再来扶她出办公室,黄珊珊问:“杜老师你怎么回去啊,这还能打到车吗?” 好巧不巧,说时迟那时快,杜若瑶接到一个电话。 对面的男人朗声道:“你好,请问是杜小姐吗?” 杜若瑶:“是啊,请问您是……” “我收到一个订单,有人给您预定了一名私人司机。” 杜若瑶将信将疑:“……啊?” 根据电话那头的指示,黄珊珊送杜若瑶到了一辆白色suv面前,打开副驾驶旁边的座位,里头是干净而气味清新的车厢,副驾驶上是空的,驾驶座的男人笑得十分得体,问她家住在哪里,要送她回去。 杜若瑶一时想不明白了,也不上车,也不说话,就拄着拐瞪着眼看他。 见杜若瑶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模样,娄爸爸只好解释:“杜老师不要担心,我是娄夏的爸爸,电话是娄夏给我的。我来接她回家,结果我女儿说什么……她把你弄瘸了,让我一定要送你一下。” 就看那一眼就把她的手机号背下来了?杜若瑶不可置信地往后座看去——空空如也。 娄爸爸:“娄夏说您现在见到她就烦,所以躲到后备箱去了。” 黄珊珊、杜若瑶:“……” 真是娄夏的风格。 后来从杜若瑶上车到最后她客客气气和娄爸爸道谢,从白色suv下车,娄夏都没吱一声。 就像十三年后杜若瑶轻声道谢而后从褐色商务车迈步下来的时候,驾驶座那边没有传来任何声响一样。 杜若瑶关车门,踩着高跟鞋往小区里走。娄夏看着她的背影,她现在已经可以熟练驾驭高跟鞋了,可是自己……好像还在原地,只知道逃避。 娄夏没把手机号重新存进手机里,更没敢联系杜若瑶,但是她却几乎天天跑医院,似乎是把对于杜若瑶本人的一腔热血全部倾注在了照顾李薇薇这个产妇身上: 每天换着花样给李薇薇买吃的,买不到好的就查菜谱让娄母周文静做了给李薇薇送来; 刚开始几天换药的时候李薇薇皱个眉反而是娄夏叫出声; 后来都快要出院了娄夏还坚持以半抱着的姿态送嫂子去上厕所…… 娄尚在一旁傻笑,周文静反而大大表扬了娄夏的所作所为,李薇薇拗不过她,只好含笑无奈道:“你是照顾产妇呢还是照顾小儿麻痹呢?” 娄夏这惊天地泣鬼神的照顾之细致周全都把医院的小护士给逗乐了,趁着兄妹俩都在的时候,她忍不住打趣道:“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你哥媳妇儿还是你媳妇儿了。” 娄夏:“一日为嫂,终生为嫂,我多照顾照顾是应该的。” 一番话说的一本正经,酝酿进空气里,合着床头放的百合花香,整个病房都被氤氲出一股香甜的温暖来,显得其乐融融,所有人都在笑,娄夏也跟着笑,但是她笑得并不专心,她悄悄看一眼门口——门口空无一人。 她来的比蜜蜂勤,表现得比腰间盘突出,可是即便如此哪怕是李薇薇出院那天,她也没能再如愿偶遇嫂子的某位杜姓表妹。娄夏把李薇薇和娄尚一起送上进娄家以后,周文静已经抱着小宝宝在门口迎接他们了。刚刚坐进沙发,热聊一会,婴儿便开始哭闹起来,李薇薇掀起衣服就要亲自喂奶,娄夏一时间觉得有些害羞,借着去厨房拿水果饮料,起身别开了脸。 周文静跟在后面,穿过长长的走廊,看见娄夏在冰箱前面拿着手机玩。 “你躲什么呢?” 娄夏被突然出现的母亲吓了一跳:“妈你干嘛啊,我手机都被你吓裂了。” 周文静条件反射去看娄夏举起的手机,屏幕上果然狰狞地蔓延了一条四通八达的裂纹。 “怎么裂成这样啊,有空去买个新的吧,”很快地掠过这个话题,周文静站在娄夏身前一动不动,存心要从她嘴里撬一个答案:“都帮薇薇吸了那么多次奶了,你还害羞什么呢?” 前些天还在医院时,李薇薇的母乳是要靠吸奶器吸出来拿回家的,娄夏作为无微不至的陪护,自然也少不了帮着干这件事,她那时候其实就有点害羞,只是躲也躲不开,而现如今…… “这不一样啊……”娄夏抱胸琢磨了一会,看到周文静的笑容里带着不怀好意,她顿时发现原来她在打趣,“……不对不对,我哪儿就害羞了!”她一挺胸,“该有的我都有,我害羞什么?” 语罢,娄夏抽刀拿了个苹果出来削。周文静笑两声,放过她,去一边泡茶了。 娄夏把水果端出去,跟着坐了一会儿,被方思莘一个电话叫着要回公司,她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踩的还是秋冬穿的那种麻布材质的拖鞋。 娄父母给娄尚付了一间精装新房的首付,剩下要还的贷款也没多少,但是李薇薇婚后就怀孕了,需要照顾,又借着新房甲醛尚未散尽的借口,便依旧和娄父娄母住在一起。一个小家,多了一个人就仿佛拥挤了好几倍,娄夏本就因着工作忙,不怎么回父母家里,因着特殊的理由,更是少回了,她突然意识到,从明天开始好像又要回到以前的日子了,连去医院的契机都失去了,像是盲人捧着蜡烛渴望光明,最后却连那一丝温暖都失去了。 只留下了满手炙热的痛感在提醒她,这希望燃烧的时候曾经多么热烈。 …… 整个美术组都发现了,最近娄夏十分不对劲,杨小慧是受牵连最多的一位无辜员工。 杨小慧:“夏姐,你看这个问题……” 娄夏头也不抬:“哦,你放那儿吧,等会我帮你弄完。” 杨小慧知道,娄夏肯帮她做完一定是最省时间的教学方式——她只需要在做完后看一看那个地方是怎么做的就可以了——可是这样的话…… 她犹犹豫豫还是说出了口:“夏姐,可我总感觉已经好久没干过什么正事了……”事情都让你给我做完了…… 娄夏:“哦,那你继续跟着我上个月的作品仿仿建模吧。” 娄夏对她说画的时候十分亲切,框架眼镜后头的眼睛甚至弯弯的,带着一丝温和的安慰。但是偏偏杨小慧感觉若有若无的寒气从娄夏身上散发出来四面八方地裹挟了她,把她压得大气都不敢喘。抬头对上隔壁负责动作设计的同事安慰的眼神,她也只能悻悻坐回座位,对着屏幕发一会呆,拿了咖啡杯,一边往茶水间走一边给杨青发微信。 小智慧:【姐,经过我日复一日的观察与揣摩,夏姐绝对是有大状况了……】 还没等杨青回复,杨小慧看到咖啡机旁边有一抹妖艳的绿色。 她蹭过去叫一声“方老师”,方思莘应了一声,恰好她的咖啡杯满了,把咖啡机让给杨小慧。转身刚要走,看她委委屈屈的样子,方思莘改变了方向,长腿勾来一把椅子坐上去,手肘撑在对面的吧台上端起咖啡抿一口:“娄夏还那副死德性呢?” 杨小慧快要哭出来了:“方老师,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哇?死活找不着病结啊!” 方思莘皱眉:“我还真不清楚了。” 娄夏近日好像越来越抗拒和别人当面沟通商议,虽然和她说话的时候感觉娄夏的表情都是和风细雨,但是通常刚说两句对面人就找时机掐断了对话,往常特别喜欢当面沟通的人现在宁愿坐在同一个办公室发很长的邮件或者微信,都不愿意和人多说两句。 方思莘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一边倒了一杯白水一边定了定神,对杨小慧说:“没事,你先按兵不动,我今晚好好问问她。” 杨小慧用力点头,看着方思莘说这番话时颇为可靠的模样,顿觉她那绿油油的头发也变得像西兰花一样和蔼可亲,要不是周围有人,她想,她几乎要起身敬礼目送着方思莘回到工位了。 16、来龙去脉 还好娄夏算有点良心,替方思莘开了口:“方思莘,我朋友,我俩一起熬夜加班来着,就一起来了。” “你们好,我姓李,叫我小李就好!这位是我们队长,钟队长。” 两名警察也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既然人到齐了,那我们就先把事情的原委说一下。”于是小李拿出一本手写的笔记本来,开始向她们解释目前的状况。那名缩在桌角椅子里的高中生叫齐逸,杜若瑶班里的高二住宿生,时间倒回到晚上十一点半,齐逸扒着门框屏息看着男寝眼神不太好的宿管大叔提着手电筒佝偻着背走远,立刻掀开被子打开手机开始快乐的深夜游戏人生。 齐逸给自己取的游戏昵称叫“正逸齐士”,土,但倒是有几分巧妙,人人看了都说有意思。最近游戏并没有出特别的活动,以往平常的日子齐逸是不会在十一点半以后还爬起来打游戏的——齐逸其实是一个很注重学习的好学生,又有些内敛。以他的性格,即便是有新活动出来了,也是要其他的室友都嚷嚷着要他一起组队,他才会答应晚上爬起来玩上几局。 可是前几日,他在游戏里认识了一名徒弟,对方的昵称叫“正义少年”,说是茫茫人海中一眼看到他的名字觉得特别亲切,两个正义的心得以碰撞,所以说什么都要拜他为师。游戏鼓励玩家互动,所以师徒系统会给双方都提供不俗的奖励,几乎新玩家都会被那几个经常在论坛频道里水的大佬们忽悠去当小徒弟,像齐逸这样的佛系玩家,玩这个游戏快一年,还从来没有带过任何一个徒弟。这回自己送上门来一个,齐逸高兴还来不及,赶紧答应了。但是以他认真的性格,答应的事就要负起责任,第一个徒弟他觉得和他非常投缘,于是他打开了游戏的通知,每天徒弟一上线找他,他就会也上线,或是兢兢业业地带着他玩,或是说有事,约定好下一个时间。 今天徒弟说开了一个宝箱,得了一个非常稀有的、奖励丰厚副本的白玉钥匙,上午就开始催着齐逸带他打,可是这一天的课非常硬核,没遇上悠闲的课间,齐逸便一拖再拖,拖到了大半夜终于找着了机会玩了个酣畅淋漓,这个副本非常稀有,不难奖励比率却惊人的高,齐逸跟着蹭都得到了一个ss级的装备,更不用说那位“正义少年”本人了。 从副本出去以后,齐逸意犹未尽和徒弟聊刚才的副本,聊完操作聊奖励,聊到最后,齐逸好奇地问:【你运气怎么这么好?哪里抽到的这个白玉钥匙啊?】 正义少年回复特别快:【就是普通宝箱啊。】 正逸齐士:【现在是机制变了吗?我怎么记得开不出来啊?】 齐逸记得,这个白玉钥匙要么是砸很多钱进去,累计到了5000的金额会送,要么就是到了120级会送一个。他点开正义少年的记录,上面的小钱包图标还是灰暗的,和齐逸自己一样,这代表帐号根本没有充过钱。 而齐逸自己才102级,饶是他带着正义少年打得很快,正义少年也才到了50级,自然也不可能拿到那把等级赠送的白玉钥匙。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对面跳出了一句回复。 正义少年:【师父这是在怀疑我骗你嘛?】 正逸齐士:【怎么会!你不是还带我打了,我就是想知道你怎么弄来的,我也去试试。】 齐逸盯着屏幕,那边却迟迟不回消息,他想,绝对有问题!这个正义少年,怕不是找到了什么bug才得到这么一个白玉钥匙,他赶紧抛出诱惑。 正逸齐士:【如果也能弄到我也带你啊。】 这回,那边很快回复了。 正义少年:【这个方法我就自己用了一次……没告诉过别人……】 齐逸大喜,看来有希望。 正逸齐士:【是怎么搞的??】 正义少年说,他找到一种充值的方法,只要在网吧的电脑上不断刷ip间隔着充钱,就会充不进去,这时候充值记录不会有—— 正义少年:【你看,我的小钱包图标都还暗着呢。】 ——但是却会累计在那五千块钱里面。 正义少年说他就是用这种方法往里面充了五千块钱,然后钱拿出来了,钥匙也拿到了。 正逸齐士:【那你为什么不多搞几把钥匙啊?】 正义少年:【一个人只能搞到一把,我试过了。】 正逸齐士:【可惜我现在不在网吧不能换随意更换ip……】 正义少年那边思考了很久,似乎是下定决心一样:【师父,要不我帮你试试?】 齐逸大喜过望!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赶紧发:【好的呀!!】 正义少年:【但是,我早晨的五千块,给了三千出去给女朋友买首饰,现在只有两千块钱了。师父你那儿有多少钱?】 齐逸哪里还顾得上去看这话里的漏洞啊,什么女朋友什么三千的首饰,都无所谓,他赶紧看了看自己的支x宝,还有1000多个零头,顿时失落起来:【可是我只有1000块钱……】 正义少年:【那怎么办,恐怕隔几天这个bug就要修复了。】 最后正义少年说会帮他问朋友借,让他赶快先把这一千块钱打给他,说着给了他一串银行卡号。 齐逸有点奇怪为什么要用银行卡,可是那边徒弟还在给自己火急火燎借钱,他再也说不出怀疑的话来,一鼓作气给他打了过去,甚至连对面让他【删除聊天记录以防被官方查到,要封号。】的言论都信了,并且执行的非常迅速和彻底。 然而删除了聊天记录以后五分钟齐逸才反应过来,正义少年不是要给切ip他充值吗?怎么没问他要账号密码? 十二点多,他赶紧去给正义少年发消息询问,可是他再也没等到一句回复。 再过了半个钟头,“正义少年”这个帐号就直接被注销了。 娄夏和方思莘两个不了解事态的人理解能力都不差,一会儿就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千块,对于高中生来说是大半个月的生活费,齐逸家里也不是非常富裕,一时间心急如焚,偏偏男生自尊心强,又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便想趁着夜深人静独自一人去警局报警,他先是披上校服抹黑到了一楼来,发现正门被锁,于是他只好去一楼的洗手间去企图从那里的窗户出去,但是天有不测风云,翻窗翻到一半儿的时候,正巧碰上宿管大叔上厕所,一个蹲窗沿上,一个佝偻着腰突然开门进来,这一下子双方都吓得不轻! 宿管大叔的职业生涯不长,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大半夜从厕所想逃走的学生,他立刻就拽着他要去找家长电话册让父母把他给带回家教训。 但是齐逸家教严,不仅仅是这个事儿,再加上被骗了一千块钱的事情,齐逸越想越绝望,感觉这辈子都会被父母因为这件事唾弃,于是他嘴一瘪,眼泪就唰唰流了下来,几乎抱着宿管大叔的大腿,哭着把他爸妈说成了漂了白的阎王爷,并求着千万别让他们来接,否则他还没回家就被打死了云云…… 大叔觉得这话最多信一小半,但是看齐逸哭的着实真心,看起来楚楚可怜,于是最后只把警察和班主任杜若瑶临时叫到了学校来。 “两位懂了吗?”小李问。 “懂了。”娄夏答。 “等等,我不懂……”方思莘说。 娄夏拍她一掌:“你傻了吧?”这不比策划的需求好懂多了? 娄夏从小就劲儿死大,这一掌又没收着,差点把方思莘五脏六腑都给拍到桌子上摊着,可她偏偏还得忍住怒气:“你懂啊?那你说,我们为什么要被叫过来啊?” 娄夏看着方思莘憋得铁青的脸,顿觉大难临头,立刻挪到离她远一点的座位问:“李警官,那我们……为什么要被叫过来啊?” 钟队长咳嗽一声,终于放下了手里一直在把玩着的打火机:“因为这个案子要是没点证据根本立不了。” 齐逸接上话:“那个骗子的账号本来就是个新建的小号,现在注销了,什么线索都没了……”说着挺大一男孩儿就又要掉金珠子。 娄夏皱眉:“怎么就不能立案了?” 小李笑着打哈哈:“这个属于网络诈骗,又没到三千元,如果再没点线索,我们怎么立案呢。” 是啊,娄夏想,聊天记录都给删干净了,几乎全部的剧情都是靠齐逸的口述得以呈现。 娄夏:“那你们有没有打游戏客服电话问问啊?” 小李:“打了,还好这个游戏公司比较大,客服24小时都有,可是那游戏公司的客服听起来也想尽快撇清关系,说用户隐私不好泄露的。” “啊?这什么破公司啊,什么游戏啊?”说着娄夏开始掏手机,“我也是做游戏的,看看我认不认识那儿的熟人。” 齐逸:“……失控世界。” 娄夏义愤填膺的表情僵住了,手机拿出来又放了回去,搓了搓手,干巴巴地笑:“呵呵呵,不会吧,不会吧,我们公司客服真的这么说的?” 小李:“是啊,我们就劝着说,真的不好立案,要不就当吃一堑、长一智得了嘛,可是这位杜老师就突然说她认识这个公司的人,我们这不才巴巴儿地把你们给盼来了吗?” 娄夏正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方思莘说话了:“我其实觉得我们公司没有太大的责任。先不说这个人小号都销号几个小时了,以失控世界的信息流量找起记录来多麻烦,我们游戏在对话框界面上都有在提醒玩家不要轻信陌生人的话,特别是金钱相关的诱惑。”她思路清晰,把错都归到了y公司以外,“同时我们也没给玩家相互进行金钱往来的渠道,你被骗完全是因为你自己太没有防备了。拜托,换个ip充钱就能有bug?那这bug你应该从银行系统或者支x宝那里找!” 钟队长也开口说:“你看,这么多人陪你折腾这么久,你也长这么大了,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了,就当是买一个教训吧。” 从公司的角度看,娄夏简直要为方思莘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有些俏皮的辩白鼓掌了。可是她看着那边的杜若瑶冷若冰霜的脸,却感觉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再多香水也压不下去的酒精充斥了的脑子一片混沌,娄夏想了半天,也组织不起来多么好的方法,最后她想,归根结底不就是一千块钱的事情嘛? 于是她说:“那个,齐同学,要不我给你一千块钱得了……” “够了。”几乎一声未吭的杜若瑶终于说话了,“人被骗子骗了,你们不想着把骗子绳之以法,却都要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吗?” 最后这句话她看着娄夏说,重若泰山,却又轻的像是叹息,她说:“你走吧。” 17、情敌登场 “不!”几乎是压着杜若瑶的话,娄夏从嗓子里扯出一个不字。 惹得方思莘拽拽她:“你现在不走是想干嘛啊?” 是想干嘛呢? 娄夏也不知道。 那声拒绝像是条件反射,又像是应激反应,根本没经过大脑,但此刻她也只好顺着自己的话捏着嗓子抱怨:“凭什么呀,哪儿有这样的,大半夜的,人都休息了,你让来我就来,让走我就走,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你把我堂堂一主席设计师当什么了?” 杜若瑶咬着牙,声音从薄唇里出来的时候清脆而冰冷,像是冰棱坠到湖面上:“行,设计师小姐,是我打扰你休息了,对不起,现在你可以走了吗?” 每听她吐出一个字,娄夏的脸色就灰白一分,再开口时她的声音从理直气壮低成了吭吭唧唧:“我……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若瑶,怎么了?” 没等娄夏说出后面的话,会议室突然闯进一个穿着整齐警服的女人,小麦色皮肤看起来十分健康,眉毛很浓,褐色的头发净长估摸着应该能到脖颈,但因做了些微卷看起来只到了耳边。 “姜队长?”座位上的两名警察似是没料到会迎来这尊大佛,都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喊她。 这一句队长,和钟队长的职称却是不同重量级的。 钟警官是a市p区治安队队长,李警官是他的下属,两个人都算是社区民警罢了。而姜晚清却是刑侦队队长,属于办案组的一份子,手里有着独立的权力。说起来,这治安队和刑侦队是平行的两个支队,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虽然姜晚清三十几岁而已,比钟队长年轻十岁,但姜晚清这个队长的分量却比钟队长重了不少,毕竟她背负过好几条人命,身上没有大伤却也曾经随着案件面对着枪口出生入死过。 “晚清。”杜若瑶叫她的名字,姜晚清便走上前来和她攀谈起来。 她经过娄夏的时候,娄夏起身坐到另一把椅子上,起身的瞬间神使鬼差地比了比,觉得这名姜队长和自己差不多高。 杜若瑶和那两名警察都开始围绕着姜晚清,给她介绍着来龙去脉。姜警官经验丰富,显然来之前也知晓了一些眉目,此刻一边侧耳听着,一边问小李要了他的笔记本来看着事件细节。 杜若瑶再也没看娄夏一眼。 方思莘于是拍拍她说:“你再不走我就要抛弃你了。” 娄夏跟着站起身来,借着说一句“再见”,也凝视了一会小李的笔记本,上头的字迹有些幼稚,写数字8的时候还有些歪歪扭扭,怪不得他不给自己看,她想。 和方思莘一起坐在出租车里的时候,娄夏身上香水的味道已经酿到了后调的雪松和黑莓,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麝香,在后座舒缓蔓延开来。 也许是她自作多情,娄夏想,但杜若瑶的话似乎全部是冲着她来的。 无论是齐逸、两名警察还是方思莘说话的时候,杜若瑶都没有说话,就好像是在等她表明态度一般。可是她却好像辜负了她的等待。娄夏摊开手,手背是公司,是失控世界,翻个面儿,手心就软绵绵地兜着个杜若瑶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方思莘说完那番话以后倒是没什么感觉,此时此刻她还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娄夏,那个杜老师怎么回事啊?” 娄夏手微微握起,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回事啊?” 方思莘:“你和她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认识个中学老师了?” 娄夏:“哦,她……就我高一的时候,她算是我英语老师。” 方思莘:“真的假的?我刚真以为你俩差不多年纪呢。”甚至以为杜老师没你大。当然后面半句方思莘识趣地没说出来。 “嘿嘿,是吗……” 方思莘瞪大眼睛瞧她,还嘿嘿?这都能笑出来? 方思莘:“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她和高中老师毕业以后就没怎么联系过。 娄夏似乎也觉得自己无端笑得有点傻:“咳咳,本来没啥联系了,前几天我突然发现,她是我嫂子的表妹,你说巧不巧?” 方思莘无奈应和:“巧,巧,你们还真是孽缘深远,那她出这事大半夜给你打电话是借着你嫂子的情咯?” 娄夏张张嘴,并没有立即作答。 方思莘挑挑眉——终于要到自己期待已久的环节了吗? 如果她没猜错,杨小慧也好,她方思莘本身也好,甚至是整个美术组近一周苦恼的、关于娄夏情绪出大事的问题,病结可能就在这个杜老师身上了。 娄夏眼珠子从左转到右,从上翻到上,几个来回以后,定定地对上了方思莘的眼睛,然后出人意料地,娄夏又露出一个有点傻的笑容,然后咯咯咯地低头捂嘴偷笑起来。 方思莘:“喂,大姐,你酒还没醒呢?”傻笑什么啊!你倒是回答问题啊! 娄夏:“她打我电话诶,她一直留着我电话诶!” 方思莘心力交瘁几乎要吐血,心悬着等半天,就等来个这? 她娄夏打太极,方思莘可不想一直陪练,她擅长单刀直入,一记直球踢过去,一点儿角度弧度都不带:“你喜欢她吧?” “嗯!”娄夏倒是出人意料地迅速应下了,要是没有后面的解释,方思莘可能都要大呼女同就在我身边—— “我从高中就特别喜欢她,要是没有她我那英语成绩根本考不上一本的!她真好!……可是出国以后就再也没联系了,诶,前段时间发现她是我嫂子的表妹,我真的特别高兴!但是她这些年也教了不少几个班吧,当时她都不认识我了……我后来想试探试探,是不是当年我出国没和她说,她生气了?但结果估计是我想太多了,后来她也对我一副很普通的样子,我觉得我们的社会主义姐妹情再也回不去了……”娄夏自言自语一样没逻辑,说的又絮絮叨叨,最后总结说,“但是我真的还是很想见她啊,想和她做姐妹啊,姐妹不行朋友也行啊,很好的师生也好啊……” 听得方思莘嘴角抽搐,做朋友?你骗谁呢?哪儿有这样的朋友啊? 不知不觉车就开进了一个偌大的小区,晚上,沿着路灯停了不少私家车,出租车不好开进去,她们就在一个岔路口下了车,互相说了点寒暄的话,方思莘朝西走,娄夏朝北走了——y公司好多人住这个小区,这样早晨深夜都方便拼车。 回家后,浴室里。 娄夏仔仔细细搓了两遍沐浴露,才把身上的雪松黑莓麝香味全部洗掉,归根结底她是不喜欢香水味的,刚才有多依赖他,现在就有多嫌弃。 仰面躺在床上,娄夏把方才从小李笔记本上看到的那串手写数字存进了手机。而后闭眼准备睡觉,良久没有困意,却感觉太阳穴突突的疼。娄夏皱眉,屈起手指拿关节处抵在太阳穴处轻轻揉着,她今晚喝了不少,可是除了头疼以外,她没有别的感觉。不是都说酒精催眠么?她忿忿想,都是骗人的! 其实她真的误会酒精这东西了,明明前几天,小小的一杯血腥玛丽都能轻易地给她带去安稳的一夜不醒。 次日早晨十点不到,娄夏顶着两个遮瑕都遮不下去的黑青眼圈站在y公司二楼信息部的门口,却被智能锁挡在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区外面。y公司的信息部和开发部是分开的,专门负责维护信息而非开发游戏,每个人的工卡默认可以刷开一楼自己那一层的智能锁,娄夏又开了策划那边四楼的权限,但是近年来确实很少跑二楼,每次跑也有二楼门口的可爱客服小姑娘帮忙开门,就拖着没去开二楼的权限。 她在门口站了快十分钟,二楼的楼梯口才冒出一个身影来,信息部的欧阳烁看见她,惊得手里的包子都差点掉了——“娄老师?你怎么来这么早啊?” 娄夏看一眼欧阳烁,她的名字听起来洋气而华丽——洋气的复姓加上寓意着闪闪发亮的烁字——本人却是一个穿着格子衬衫梳马尾露出大光明额头的朴素小姑娘,有点矮,而且矮在腿短,刚毕业入职时入到开发组,被双项全能娄夏带过一段时间,那时欧阳烁带着学生思维所以一直唤她老师。 被她叫一句老师,娄夏起了点教育的念头来,用呵斥的语气半开玩笑:“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欧阳烁咬着包子从包里拿了卡刷进去,毕恭毕敬把娄夏给请了进去:“报告鸟儿,在下欧阳青虫,随时准备好被吃了!” “别贫,”娄夏施施然跟在她身后,看着欧阳烁急急忙忙地放包、开电脑,拖了个椅子来坐在她身边翘起个二郎腿来,“有正事儿找你查呢。” 我知道是正事!欧阳烁心想,不过她又忍不住好奇:到底是多正的事儿啊,能让娄老师这么早守在门口当门神? “娄老师,是什么事啊?” “我有个……小侄子,”娄夏话到嘴边才觉得她和齐逸的关系实在难描述,于是干脆开始随口胡扯,“失控世界里教个徒弟被骗了点钱,结果那徒弟销号跑了,聊天记录也被我侄子手贱删了,这种情况咱们能查到多少有用信息?” “娄老师……”欧阳烁显得有点为难,“不是我不想啊,可是这个情况确实麻烦……我先问问,您现在都有什么可以入手查的信息吗?” “哦,我这儿有我侄子的游戏id,”娄夏调出昨晚存的号码:“喏。” 欧阳烁凑上去一看,手机屏幕上清晰标注了“齐逸游戏id”,下面一行跟着九位数字。 “那个,娄老师……”半晌的沉默后,欧阳烁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您侄子……姓齐啊?” 18、烛光晚餐 姓齐怎么了? 娄夏思量一会,恍然大悟:“侄子就得跟我同姓吗?” 欧阳烁:“……可能大部分吧?”除非是倒插门女婿。 娄夏:“那什么东西跟我可以不同姓?” 欧阳烁:“……东西” 娄夏:“哎呀,就是和侄子地位一样的……人!” 欧阳烁:“……您说的是外甥?” 娄夏:“嗯,那就是我外甥。” 欧阳烁总觉得被她瞒着点什么,但是她并没有情商低到非要刨根问底,只是默默心里记下了,然后把娄夏展示的玩家id输入进服务器,从后台查找到了一个名为【正逸齐士】的游戏帐号,她把页面扩展到左边的扩展曲面屏,然后把屏幕往娄夏那边推了推:“娄老师,是这个号?” 娄夏一看,游戏信息、手机号、实名认证的信息都跃然屏幕上,只是手机号和身份证号都被加密过了,中间那几位数字,除非得到和玩家cookie里传过来的一串数字一样的密钥,否则是解不开的。娄夏想一想,调出了玩家的最近几次登录记录,果不其然齐逸最近都是使用手机号登录…… 欧阳烁吃完最后一口包子,看到娄夏在用登陆方式查完整的手机号,觉得有点不对劲,既然是帮自己的外甥办事,怎么连个手机号都没有呢?娄老师这不会是在作什么……不好的事儿吧?那她可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她旁敲侧击问:“娄老师,您这是在……?” “哦,”娄夏撒谎不眨眼,“我就看看他几点登录的,对对时间。” 欧阳烁看她果真是只看了一眼,并没有记录手机号之类的举动就跳出了界面,便也放下心来,甚至在心里唾弃了自己的多疑——娄老师可是比自己都先给y公司卖命来了,怎么可能做这种不道德的事情! 欧阳烁包子也吃完了,豆浆也喝完了,凑过来:“娄老师,你要查什么,需要我帮帮忙嘛?” 娄夏不太想把事情全盘托出,只想能多找点蛛丝马迹,于是打马虎眼:“不用,这台不是你的电脑吧?我用会儿,你去忙你的吧。” 确实,信息部有一台专门查信息的公用电脑,配了足足三个扩展屏,就是娄夏用的这台。欧阳烁看娄夏是真的想自己处理,她那边儿也有些客服部递来的事情等着处理,于是寒暄了几句就去另一边忙碌起来。 “正义少年”的帐号已经被摧毁,通过查游戏昵称或者是“正逸齐士”的好友位已经查不到了,娄夏只能从聊天记录入手去查。但是偏偏用户保存在服务器上的聊天记录又是属于用户隐私,只有输入账号密码和实名认证的身份证后才能查到。 娄夏只能暂时中场休息:“欧阳,方思莘叫我上去有点事,过会儿我再来查啊。” 娄夏迈开长腿一步两个台阶到三楼,掏出手机给齐逸发消息,本是想发长篇大论说来龙去脉,然后问他要账号密码和身份证号,发到一半,她停下手来:这齐逸刚被人以聊天的方式给骗了,别再有什么防备心惹出别的事端来。又看看时间,娄夏决定先去休息室睡一小时,等待高中午休再给齐逸打电话约个时间,面对面沟通。 晚饭时间,昏暗的高二组英语办公室里。 漂亮的女老师正趴在一个靠枕上浅眠,她的脸微微埋进雪白的绒毛,只露了一小半侧脸出来,黑色的头发像裁剪精细的绸缎洒在枕头上。 黑夜把杜若瑶的梦境整个包裹起来,在那片虚渺的黑暗里,杜若瑶觉得自己特别轻,脚软绵绵的像是踩不下去,飘忽着,十分没有安全感。 前面有一个头发及肩的女学生,眨眨眼就变成了长发飘飘的女人,她转身朝这边笑,杜若瑶心里一半儿的欢喜一半儿的失落。 女人也朝着另外一个身高相当的女人笑,她们喝了同一盒甜牛奶,身上有相同的香水味和一样的小彩虹,不知道是贴纸还是纹身。那一半儿的失落全部升腾起来,把小小的欢喜都挤出去了转而气焰嚣张,得寸进尺地胀满了整个胸口,杜若瑶已经落到了实处的脚跟又觉得轻飘飘了起来。 好讨厌的感觉。 天空中传来熟悉的声音,回响了好几声才终于咬字清晰起来:“杜老师?” 杜若瑶只觉得越升越高,她抬头,天空很亮,她被刺得只得闭上眼,感觉眼前一片深红色,有一个个的光斑从眼皮上滑过去,她费力地揭开眼皮,看到了黄珊珊的裙边和顾老师放大的脸 ——“杜老师,醒醒,晚自习了都。” 她看看悬挂在墙上的钟,离六点半差十分钟,哦,是她的同事们在提醒她了,今天轮到英语晚自习,她们是安排了要花二十分钟讲一篇阅读题目的。 顾老师一脸八卦:“杜老师,你睡这么死,罕见呐~” 杜若瑶:“昨晚那事儿你们不都知道了吗,搞到我大半夜才回家。” 顾老师:“知道的知道的,杜老师大显神通,最后不仅找朋友把案子立了,还给小朋友垫了生活费,简直是威风凛凛活菩萨,点赞!” 黄珊珊:“昨天缺不少觉啊?” 杜若瑶:“嗯,躺了两小时就又起来上早自修了。” 黄珊珊:“嗯……你问问娄夏没?” 杜若瑶不置可否:“为什么问她?” 黄珊珊:“你不知道吗?就是你们班上那个,是齐逸吧,玩的游戏不是那个失控世界吗?我记得娄夏就是做这个游戏的,现在不是缺线索吗?我只是觉得,如果没有线索,可以叫她来问问。” 杜若瑶:“哦,这么巧啊。”黄珊珊都知道,合着就她杜若瑶不知道这几年娄夏去干嘛了? 不说这个还行,一说杜若瑶心里就窜火:娄夏是吧?她不仅问了,而且还大半夜把人都给找来了,可是有个屁用! 杜若瑶走进班级,第一反应就是去找齐逸的身影,却意外地看到齐逸得座位上空空如也。 她问:“齐逸呢?” 就立刻有一名男生站起身来:“齐逸说去找您请假的时候,您在休息,就让我先保管了假条。” 杜若瑶接过副班长递过来的假条,上面印着齐逸颇为乖巧好看的字迹,让人很难相信这是出自一名男生之手,他们学校的假条有上下联之分,上面一联班主任保管,下面一联拿去给门卫,杜若瑶手里得上联写着要出校门办理手续,也写了一个联系方式,最后的签字被撕去了一半儿,隐隐约约能看出来是让黄珊珊代替她签的。 杜若瑶本就对齐逸不在座位上这一个事实耿耿于怀,怎么也放心不下,一看那个联系方式的尾号,妈的,这不是娄夏那个孙子的号码吗?她昨晚刚刚要替公司撇清关系,今天这大晚上又领人出去是想干嘛? 杜若瑶看着那一半黄珊珊的签名,抛下一句:“大家先自习一会儿我再来讲题”就转身去了楼上的班级找黄珊珊,转身的时候带起一缕发尾,惹得身后几个女生窃窃私语 ——“杜老师散下来头发好仙啊。” 这会儿,惹人担忧的齐逸本人,正坐在jm大厦,操着刀叉切一片薄如蝉翼的伊比利亚火腿片。 他到现在还晕乎乎的,一小时前,别人都在食堂抢饭,就他被中午约她的漂亮女设计师开着一辆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车载到了a市标志性建筑jm大厦来,享受着耳膜的压迫感坐着每秒上升九米的电梯来到高耸入云的第八十七层来吃西班牙菜。 对面的女人不怎么吃,就点了杯红酒小口啜着。 他劝她了:“姐姐,你也吃点…?” 结果对面的女人居然不高兴起来:“我不是你姐姐,你这个年纪得叫我阿姨。” 齐逸差点惊掉了下巴,好吧,第一次遇见更喜欢阿姨这个称呼的女人,他愿称其为凡尔赛第一名。 于是他跟着叫:“阿姨,你怎么不吃啊?” 娄阿姨满意地点点头,回答他:“这儿是按照人头上例餐,高中男生吃这儿的一人份一般吃不饱,我的那份也给你吧。” “哦哦,好,谢谢姐……阿姨。” 娄夏可以说这儿不好,分量少得连个高中男生都喂不饱,但是他齐逸但凡有点情商都不会表现出半点不满意来,此时此刻他只闷头吃着,一边吃一边不时抬头看娄夏,等她说点什么。 可是对面女人的那张好看的嘴张开却都只是为了喝酒。 等齐逸把面前的两盘少的可怜的龙虾烩饭都轻松干掉以后再次抬头,娄夏终于放下了啜半天才下去了一小半儿的红酒杯,再次开了金口 ——“好吃吗?” 齐逸:“……好吃。” 娄夏:“你不必这么紧张,哦对,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齐逸想了想,她昨晚好像确实自我介绍过一番,而且名字……很好记:“您是不是……娄夏阿姨?” “记性不错嘛,对,我是y公司的游戏设计师,也是你们杜老师的好朋友!” 齐逸回忆了下昨晚这位娄阿姨和自家杜老师的沟通场景——哦?原来是好朋友吗?想着,齐逸咽一口唾沫,发育成熟的男性喉结上下翻滚一下:“娄阿姨昨晚说的要给我钱那个事儿,暂时先不必了,杜老师找姜阿姨给我立了案,而且也给我把钱垫上了……” 姜阿姨? 昨晚那个女警察?那么神通广大呢! 娄夏感觉心里不舒服,这个感觉让她一愣——别人神通广大,她为什么堵得慌? 娄夏:“我不是跟你说钱的事儿。立案是立案了,你们要是没线索,最后还不是拖成悬案?” 齐逸:“那——” 娄夏说得干脆:“我可以帮你。” 齐逸:“可你昨天还说…” 娄夏挥挥手:“我改变主意了。” 哦,齐逸想,这名娄阿姨的心灵一定是被杜老师洗涤了。 齐逸赶紧道谢:“嗯……嗯,那真是谢谢娄阿姨了!” 这时候服务生来把碗碟都收掉了,上了最后两块饭后甜点。 娄夏稍微前倾一些,舀了一口南瓜布丁,送进嘴里,勾起一个魅人的笑来看着齐逸,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她涂了成熟色调口红的嘴唇微微嘟起一些:“只要…” 齐逸在现实生活里哪儿受过这等视觉冲击,顿时感觉放进嘴里的布朗尼甜腻到炸裂,整个脸都开始发热,感觉不管对面的娄阿姨给了什么条件,他都可以义无反顾去完成。 偏偏这位娄阿姨给的条件还非常简单,短短几个字: “只要你配合我。” 22、秘密基地 “你是猪吗?” 杜若瑶骂的一本正经,娄夏却在分神,这句话自杜若瑶嘴巴里正儿八经讲出来竟也有几分动听,她想。 娄夏自己并不是那种嘴里嚷嚷着“我骂脏话但我是好女孩”的人,她想骂的时候就会骂,并觉得是不是个好女孩根本无所谓。 可杜若瑶不一样,别说是脏话了,她原本是极少说出口任何粗鄙之词的,自幼年形态起,她不管在谁的眼里都是个守规矩的好孩子,从来都是细声细语,彬彬有礼。 可是这一切都被她漫漫人生里半路杀出来的娄夏给打破了。 从她给她揉脚腕那次,杜若瑶第一次大骂出口,直到现在,娄夏都习惯了,她讷讷地盯着琴键:“你说是,那就是吧……” 杜若瑶感觉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但看着低眉顺眼的娄夏,最后她决定还是理性思考一下:“为什么还没学会?是时间不够吗?”你真的笨到这种地步吗? 娄夏:“我……昨天晚上才想起来,然后就一直在琢磨怎么到这儿来……就耽误了……” 杜若瑶紧追不舍:“那今天呢?” 娄夏:“……今天,我一直在等你,你不在我旁边我练不进去。” 杜若瑶:“合着还怪我了?” 我在你旁边你也练不进去!杜若瑶想,和背单词一样,需要细心和耐心的枯燥活儿,面前这位女孩儿是一丁点儿都沉不下心来去做的。 “不是……其实就是这个小节有个大跳嘛…我老是断,就失去信心了……怎么办啊杜老师……”娄夏委委屈屈指着一个不算很大的右手横跳。 杜若瑶一看:“这儿左手是主旋律啊!你右手够不过来刮过去效果一样的……哦,如果刮不来的话,只弹一个音效果也是一样的……” 话说到一半,她对上了娄夏的眼睛,女孩听得云里雾里,眸子里头充盈着湿漉漉的水汽…… 杜若瑶在心里叹了口气:“算了,你起来吧。” 娄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站起身,就只是条件反射执行杜若瑶说的话。 杜若瑶把她拎到琴凳外侧,自己坐了进去,根本连谱子都没摆上谱架,就连着之前自己说过的泛音颤音、十六分琶音、四音大跳一起弹了起来,她心里有气,弹得格外用力,等娄夏捧着自己快要掉到地上去的下巴回过神来,杜若瑶已经哐哐砸完了。 一曲罢了,娄夏眼睛里满是膜拜:“……杜老师,你这两天是不是假装去考试,其实去学钢琴了……?” 杜若瑶根本不想理她:“你刚才不是问我怎么办吗?” 娄夏:“我现在觉得解决方法已经摆在我面前了!” 杜若瑶装作听不懂:“什么方法?我教你?义务教育以外的内容要收费的哦。” 娄夏一怔:“啊呀,杜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若瑶站起身拍拍手:“那你是什么意思?” 娄夏把眉毛摆成了八字,双手合十,跟拜佛似的疯狂上下摆动,就差长根狗尾巴在身后摇了:“就……杜老师您再弹一次,我录一下……可以不?” 杜若瑶故作烦恼:“唉,可是要求的是只能由本班学生来参赛啊,我这样不是跟你们沆瀣一气来作弊,欺骗观众们吗……” 娄夏:“那收费呢,收费也可以,就是别收教育费了……我可以……我可以直接买你吗?上次合唱第一名不就是自己出钱请个老师来编曲吗,我……” “买我?”你看我像出来卖的吗? 不过估计面前的小姑娘压根没想到那个意思,杜若瑶心里叹口气,改了说法:“你看我像缺钱的吗?” 娄夏看了看她的穿着,唔……虽然得体好看,但好像没什么名牌;回想了她平时吃饭的菜色和量,嗯……又素又少,还偏爱汤汤水水;思量过后,娄夏认真地回答:“像。” …… 杜若瑶扶额:“那我也不差你这点!” 娄夏:“呜呜,那你说我该做点什么你才能答应我嘛……” 杜若瑶:“我先帮你录了解燃眉之急,在明天开始的彩排的时候用,可以。但是规矩不能破,正式的服装秀是大后天,你要保证,在最后上场前……即使弹得没我好,最起码你自己也要学会这十几秒。” 杜若瑶是这样的。她遵循指导性教育的原则,能让学生思考与实践的事,自己绝不插手。就像问她题目的时候,她从来不直接给答案,而是反问好几个问题,带着学生思考一样。 所以她能答应帮着录音已经是仁至义尽,熟悉她的娄夏答得飞快:“没问题!” 可同样熟悉娄夏的杜若瑶则不肯轻易信她口中的“没问题”,她抱起胳膊:“你该怎么让我相信你呢?” 娄夏:“我发誓,我发毒誓!” 说着她三指冲天,正儿八经宣誓:“我要是正式演出前没学会,我就永远长不高!!!” 杜若瑶上下看看娄夏,一脸怜悯:“唉,我不觉得这是毒誓。”都高一了,你可能真的就这么高了。 娄夏:“……杜老师,杜大师,您这次帮帮忙,我以后都听您的,您说一我不二,您要我溺水而死我绝不上吊自杀,连我的骨灰都……唔!” 还没说完,对面的杜若瑶已经伸手来捂了她的嘴。 ——“净乱讲。”怎么都扯到身家性命上去了? 一分钟后,娄夏如愿奉献出了自己骨灰的处理方式决定权,拿到了珍贵的钢琴间奏录音。 灯灭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琴房,娄夏把手机和琴谱往大大的校服口袋里一塞,拽住要往楼梯走的杜若瑶:“别走啊,答应要带你走一趟的。” 走一趟?走去哪儿?杜若瑶疑惑地看向娄夏。 女孩指指琴房和露台边缘间那一大盆枯萎了一半的兰草,然后蹦蹦跳跳过去抱着沿儿把大花盆扯了出来——后面居然有一架铁梯1子。 杜若瑶犹犹豫豫的当口,娄夏已经顺着梯1子爬了上去,所幸梯/子不高,面前的学生也过于热情,瘦弱娇嫩的杜老师也只好被半推半就地也爬了上去。 房顶冒险这种事,一旦开始了就难以回头。就这样,杜若瑶跟着娄夏从一个房顶到另一个房顶,绕过了学校唯一一个尖顶建筑,两人最终到了学校最高处的一个圆形露台。露台中央有一个破旧的天文望远镜,也就是所谓已经彻底废社的天文社的唯一遗产,那遗产的旁边有两块崭新的泡沫板。 杜若瑶累的气喘吁吁:“你就是从这儿去的、琴房?” 她走去圆形露台的正门入口,门被紧紧锁着。 娄夏神采奕奕地跑到泡沫板旁:“不是,你记不记得咱们过来的时候第二个楼顶?从那儿就可以通到高三教室那栋楼的楼梯间了。” 杜若瑶瞪着她,心里憋着一口气,那你是怎么跑这么远的?? 娄夏压根儿就没发现来自自家老师危险的视线,她一屁股坐在其中一块泡沫板上,摆手招呼她,像只快乐的小鹿:“快来快来,我特意拿了两块泡沫板来!在这儿看星星特别清楚!” 刚才一路走楼顶的露台过来,虽然路线是娄夏精挑细选的,相对来说确实很安全,走过来的这弯弯绕绕的一路房顶都是接连着的,相隔也都在一层以内,但是却不免要爬上爬下,而且还都是简陋的铁梯/子,杜若瑶想,她活这么大,爬的所有梯/子加起来都没有这一晚上爬得多。 缺乏锻炼的小腿肌肉止不住地颤抖,手臂也因为攀爬而变得酸疼,手掌里全是灰尘和铁锈,那块儿干净的泡沫板此刻在杜若瑶眼里居然显得十分有吸引力起来……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坐在了娄夏身边。 身边的小姑娘咋咋呼呼给她汇报这两天发生的事:“男生那边的衣服基本上都做完了,今晚,就现在,潘大仙他们寝室已经自信到晚上直接去唱ktv了。” 杜若瑶:“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娄夏嘴里念着“有有有”拿出翻盖手机,里面有一些照片,不过…… 杜若瑶:“这照片,怎么只有衣服,没有人啊?”她就想看试穿模特照来的,光看个空壳子,有什么意思? 娄夏:“咳,他们的衣服因为做的太过于简陋,真的就是一些垃圾强行用各种胶水粘起来,所以都不试穿了,说一穿一脱就坏了……” 杜若瑶恍然大悟:“真就一次性表演服装,为表演而生,为表演而死。” 娄夏:“起码这些垃圾,生前也光荣过。” 杜若瑶:“虽然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娄夏身体前倾,声情并茂:“即使只是在舞台上又高光了一瞬间……” 杜若瑶笑起来,不说话了。 娄夏继续把话说完:“他们的人生……不,垃圾生也得到了又一次的圆满。” 她回头想埋怨杜若瑶接话没接上,但看见杜若瑶笑意盈盈的样子,娄夏觉得心里软绵绵的,忘记了去埋怨点什么,她就也把两手往后一撑,跟着笑起来。 可是愉悦的气氛没持续多久,刚笑两声,娄夏感觉鼻尖一凉,面前女老师的脸放大过来:杜若瑶戳着身下的泡沫板问:“这一块板拿上来要费不少时间精力吧?” 你问就问,捏我鼻子干嘛啊? 娄夏刚想挣脱,却想起刚才自己求人时候说的话,把骨灰都交给人家处置了,于是娄夏乖乖定住身子,声音带着点鼻音:“唔,是啊,可费劲了!我昨天拿了一块上来,今天又……拿了一块……” 杜若瑶皮笑肉不笑:“你每天没时间好好练琴,倒有空给我一块块搬这玩意上天文台?” 娄夏开始用嘴呼吸:“哈、哈、杜老师,下次绝对不会了!” 杜若瑶眉毛一挑:“你还想有下次?” 娄夏:“就明天嘛,我已经搬完了,明天、哈、绝对可以好好练琴了。” 杜若瑶的手上其实没用什么力气,看着娄夏跟真的似的还用嘴呼吸起来了,搞得跟她在严刑逼供似的—— “切,不跟你一般计较。”她放开手,恶狠狠瞪一眼:“等大后天正式演出前,你要是学不会,暑假作业翻倍。” 娄夏顶着杜若瑶手上蹭过来的一鼻子灰说:“你滥用职权。” 杜若瑶:“我这是用的我管理你的权力,你不是说我说一你不二吗?” 是啊,娄夏想,我还把骨灰洒哪儿都交给你管了…… “反正我会学会的。”娄夏抛开这个学不会的假设,摸摸鼻尖,有点发热呢,她一愣,看看手心,然后把手开始往裤子上抹。 “你干嘛啊?” 娄夏看看脏了一块的裤子和干净的手心,满意地笑笑,侧身把杜若瑶的手抓了过来,揣在了怀里:“天台是不是太冷了?杜老师你手好凉啊。” 杜若瑶不由得一怔,只觉得女孩小小的手果真是非常温暖的。 23、小龟仙人 服装秀的正式比赛定在晚上六点开始。 这天下午,学校大礼堂布置的金碧辉煌,奇装异服的高中生们里里外外忙得热火朝天。高一学生们有一半儿坐在台下,另一半都在找地方换衣服,一时距离大礼堂近的卫生间全部人满为患。 娄夏带领几个男生占领了一对儿比较近的男女厕所,带领本班演员们挤在这儿换衣服。 班长穿着从选材到监工到完成都由她私人完成的裙子第一个从女厕走出来,逮到个人就开始问:“看,我这裙子设计的如何?” 劳动委员穿着个贴了扫帚毛的纸盒子扮大猩猩,冷不丁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班长正穿着从头到尾的直筒黑裙子,距离普通阿拉伯女子的那一套就差个头巾,他想,这好像有点超出了他的审美范围,酝酿半天,转头委婉对娄夏道:“这……设计了吗?” 娄夏想,你这个孙子,居然想把锅甩我身上?但是她娄夏多机智啊,回答得大方磊落:“嗯,班长,我觉得你这裙子设计的妙就妙在没有任何的设计痕迹。” 班长满意地走了。 劳动委员朝她竖大拇指:“牛逼啊。” 娄夏努努嘴:“学着点。” 娄夏抱着胳膊在一边一遍一遍对台本,寝室长突然从背后窜了出来,手里还拿了一条做工精细的裙子,伸到娄夏面前:“噔噔噔噔~” 娄夏看着从未见过的精致裙子反应半天:“寝室长,你不是说你不上吗?” 寝室长:“这是我给你做的。” 娄夏彻底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给我做的?” 寝室长:“是啊,我看别人做衣服手就停不下来……就用了点边角料……” 娄夏接过她快递到自己脸上的华丽公主裙,只觉得不是一般的重,上半是典型的白纱裙,下身则是很多层错落有致的各类浅色布料,有纱,有透明材质,还有一些亮片。 “边角料就能做成这样了?”娄夏觉得比大多数的裙子做的都要精巧了,“寝室长,没看出来啊,你这么有才。”要是能把这个才能用在帮班长做衣服就更好了。 寝室长鲜少地露出得意的表情来:“哼哼,还不止于此。” 娄夏:“怎么了?” 寝室长凑到她耳边:“你不是设计了灯光的部分吗?” 娄夏嗯声,她买了荧光灯管,每个演员的服装上都多多少少装了一些,打算中间的钢琴间奏开始前全场熄灯,间奏到后几秒演员们变成善良的小精灵闪亮登场。这些彩排里从未说过,所以别的班级、老师全都不知道,这是娄夏设计的杀手锏。 寝室长吃吃笑出声来,指着裙子腰上那个按钮:“你按一下。”。 娄夏按下去的时候,只觉得差点被亮瞎——裙摆上发出了刺眼的浅黄色光芒,亮度就跟迪迦奥特曼复活的那时候有得一拼,她赶紧关上:“嗷!怎么这么亮?!”然后跟意识到什么一样,她掀开裙摆,里头寝室长亲自编织的沉重裙撑上,别了一圈蓄电池。 寝室长被她这么一吼,有点委屈:“你不是担心给不了足够的震撼感吗?你就在黑的时候出场,肯定震撼啊!” 娄夏想过要震撼,但是没想过最后担起这个重担的居然会是没想过要上台的自己。 娄夏被推着去试衣服,出来的时候长长的裙摆拖了一地,居然也有种华丽的美感。 杨青刚对着镜子化完妆,看见娄夏穿了裙子,觉得挺好看,对着寝室长一顿夸,又给她脸上涂了一层妆,然后满意地拍拍她的小脸:“啊呀,小娄真不错。” 杨青也去准备自己的服装了,留下娄夏一个人对着镜子——嗯,好像是不错,她又拿出台本,在【暗灯、所有演员亮灯出场】后面加了一句:娄夏出场,亮瞎全场。 她还没美两分钟,杨青的一声高分贝惊呼却推翻了刚刚改好的剧情。 这一声尖叫把几个男生都给从隔壁叫到了门口,甚至把厕所外隔了好几米的黄珊珊都给叫进了女厕,还好大部分女生都已经换好衣服去礼堂坐着了,否则这小小的洗手间肯定要比肩沙丁鱼罐头,拥挤得不行。 娄夏拖着厚重的裙摆打开虚掩的厕所门时,就看见杨青拿着扯破了一个大口子的星空礼裙掉眼泪:“我做了这么久的裙子,不小心被我扯烂了……”她抬起头来,化了防水妆的脸过于精致,显得她格外楚楚可怜。 原来是第一次穿着高跟鞋在狭小的厕所里换衣服,往上提的时候没注意高跟鞋牢牢踩住了过于上方的布料,杨青用力一提,脆弱的布料就从中间劈开了。 “别哭别哭,”娄夏活络的脑子里立刻就有了主意,“你刚才不是说我这个裙子好看吗?我这个给你穿。” 杨青摇头,寝室长并不是自己做这个裙子的,是全寝室一起设计给娄夏的,她们都觉得娄夏很辛苦,做了很多事,想给她一个独领风骚的c位,想给她一个惊喜,她怎么可以—— “我穿不行,我太矮了,好多拖地上的!”娄夏二话不说就开始脱,“你比我高这么多,还会穿高跟鞋,穿上肯定比我好看啊!来来来。” 杨青眼泪都没来得及擦干净就被塞进了另一个大大的裙子里。 娄夏把拉链给她拉上,又把星空裙拿了过来:“而且我在想啊,这个独领风骚的亮度实在太突兀了,感觉全场观众都会像遭受了闪光弹袭击一样。所以这样罩一下,叠一层buff的话……”她把星空礼裙的荧光灯管拆掉,然后笼在杨青身上裙子的裙摆上,打开腰部的开关,整个裙子由内至外亮起来,仿佛真的把闪耀的银河穿在了身上,娄夏退后一步,“你看,比我穿漂亮多了!” “可是……” 杜若瑶在门外不知道听了多久,这时候才缓缓走进来看一眼。 “好啦,”脱掉搭裙子的娄夏只穿了内衣裤,正叉着腰站在穿着高跟鞋的杨青面前,瞥见杜若瑶她匆忙套上一件白色短袖,然后踮起脚拍拍杨青的肩膀:“而且我还要鞍前马后照顾你们呢,怎么能穿的这么累赘呢?” 杨青不知道怎么再拒绝了,她默不作声,娄夏一边穿裤子一边安排:“你上场的时候披这个星空裙开灯,然后从舞台侧边噔噔噔跑到中央,再把星空裙一甩,亮瞎全场,懂了吗?” 杨青一步三回头地被寝室长和黄珊珊一边一个地搀着去了礼堂,留下娄夏一个人在男厕所门口催:“里面还有谁啊?怎么比女生还慢啊。” 潘大仙拿着表面上有海带青苔的逼真龟壳走出来了:“娄夏,帮个忙呗。” ——“我这龟仙人的龟壳做得太小了,全班男生都来试过了,都穿不上。” 娄夏满脸黑线,短短一小时,她的角色从无到有,又从万众瞩目的闪耀之星堕落成了龟壳上挂着垃圾的小龟仙人——要不要这么一波三折、曲折离奇呀? 娄夏穿着龟壳满头大汗地赶到礼堂的时候,离服装秀比赛开场还剩五分钟,她一屁股坐在黄珊珊和阿拉伯班长的中间,班长拿了一瓶水给她,娄夏这才感觉到喉咙干的像要烧起来,一口气差点干了一瓶矿泉水。 “你慢点……”班长有些好笑地侧身给她顺背,突然看到娄夏嘴里含着水不动了,嘴角开始有矿泉水往下涓涓流淌…… 班长:“你倒是咽啊!!” 娄夏置若罔闻,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台上。 黄珊珊适时感慨了一句:“哇,小杜老师今天好漂亮。” 班长于是往台上看去,啊,原来杜老师是今晚的主持人。 她穿了一身轻盈的白色套装,上身是贴身女式西装开衫样式,露出精致的锁骨,胸口有蕾丝刺绣镂空蔓延到腰间,若有若无露出内里的雪白肌肤,下身则是飒爽的裤装,把她本身就又细又长的腿拉的十分好看。 黄珊珊觉得这上衣若是给丰满一些的女性穿就略有情//色的意味了,原本是不太适合出现在校园的舞台上,但是配着杜若瑶瘦削挺拔的身材和清冷的脸,却又觉得规规矩矩,若是稍微想歪一点点就是心思不正经了。 娄夏他们班的节目本就集搞笑夸张和美丽动人于一体,还有环保的元素在里面,碰巧抽签又抽到了比较靠后的好次序,紧凑的节目最后还来了个惊喜的灯光秀,杨青披星戴月地出场,又在音乐最重的那一刻掀开星空的面纱,在夏日本就温暖异常的礼堂里炸出了热烈的火花……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娄夏班级在本届服装秀里拿下了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颁奖颁到第一名时,杜若瑶好听的声音也带了些愉悦:“下面有请第一名班级的节目导演上台领奖!” 娄夏带着个龟壳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急匆匆往台上跑过去。 还没等她和着颁奖喜庆而辉煌的背景音乐踏上舞台,杜若瑶的声音却又从扩音器里传来:“先把表演的服装脱下来。” 这样一句话过于口语化了,好像不太适合当着一整个礼堂的师生用话筒说。娄夏一时没反应过来,但遵从杜若瑶的指令似乎已经程序化进她的大脑,于是她条件反射般地光速脱掉了龟壳才继续往前走,也没耽搁多少时间。 快到舞台时她抬头,杜若瑶背后的光太亮,看不太清她的脸。 台下有他们班的同学记起来娄夏曾经在食堂立的flag,开始高喊着得了第一娄夏要在台上学驴叫,娄夏一时也觉得兴致高涨,暗暗示意杜若瑶把话筒给她用一下。 杜若瑶却像没听到一样,生硬地退开一步,一刻不停地拿着话筒说接下来的话:“下面有请王校长给高一(6)班颁奖!” 杜老师那么聪明一人,今天怎么这么迟钝?话筒给我啊。 娄夏疑惑地看杜若瑶的脸,想从上面找出蛛丝马迹,杜若瑶也放下话筒看了过来。 目光对上的那一瞬,杜若瑶面色如常,却好像有汹涌的情绪从她那双眸子里倾泻出来。 这回娄夏看清了,她又看到了杜若瑶那个,和看到她扮驴时如出一辙的表情。 哦,是了,时隔一年,她好像终于读懂一些杜若瑶这个表情所包含的情绪。虽然还是说不清、道不明,但总觉得被她以执拗而别扭的姿态袒护着。娄夏可以光速脱掉龟壳,却怎么都脱不掉脸上的燥热,此时此刻她开始感谢杨青给她糊的这一层厚厚的粉底了。 然而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从校长的手里接过代表第一名的金杯的时候,娄夏的神经已经迅速被另一种兴奋的情绪充斥了,她高高举起奖杯,笑得牙花子都快露出来了,舞台前,有一名同学举起相机对着这边,在快门声响起前,杜若瑶若有若无地往娄夏那边迈了一步,嘴角勾起了好看的幅度。 25、一记直球 娄夏跟着大部队一起出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方思莘还在加班做贪吃蛇,娄夏也没向别人开口蹭车,想着骑共享单车回家,就当锻炼身体了。 娄夏不禁感叹,比起有末班车的地铁和公交车,共享单车真真是最适合她的交通工具。 她打开app扫路边一辆共享单车的二维码想要解锁,却被无情地拒绝了。 娄夏脑门上一圈问号,刚刚夸过你是最佳,你就闹脾气了? 手机上冒出一个对话框来无情地提示:【您有一辆解锁了24小时的xx单车尚未归还,请归还后再试。】 好家伙。 这么晚了,娄夏不打算当下解决这个问题,她打算久违地走回家。 人行道上娄夏目光所及之处一个人没有,她一边走一边心不在焉玩手机。 拇指划着屏幕,她突然发现还没有回复来自齐逸的一大串消息,她点进去,光标放在消息框里闪烁了半天也没能组织出成文的句子来。齐逸的头像是“失控世界”的一个角色,一个暗红色头发的的男人,这个图是谁画的来着?娄夏点进去看,个人信息的页面里有几张朋友圈的预览图,是她熟悉的校园,里头还有几张合影,娄夏点进那张人脸最多的照片,原来是前段时间班级聚餐的合影,只一眼,他就看见了被簇拥在中间的杜若瑶。 她两根指头把杜若瑶那块儿放大,朋友圈会自动压图,分辨率太低了,放大了连女老师的脸都看不清,娄夏不满地撇撇嘴,却还是把这张图存进了手机,然后饶有兴趣地去扒拉齐逸发的其他照片了。 齐逸长相身高都算上乘,成绩也不错,他表面上看起来内敛、不太会表达,但是却是典型的5g冲浪水友,隔几天就会发一两条吐槽生活或者分享游戏的朋友圈,他的班主任是杜若瑶,但是那些分享生活的朋友圈里出镜最多的老师居然是黄珊珊。 黄珊珊还是老样子,平易近人,在各类活动里,她会带着感兴趣的道具大大方方拍照,例如兔耳朵,米奇玩偶,猫爪手套之类的小道具,齐逸直男一枚,发的照片都是自己拿原相机拍下来的,大部分的照片里,黄珊珊根本就没看着他的镜头,而他发照片也不是为了体现自己的年级主任有多美,而是为了配字做各类表情包。秉持着尊重老师的原则,齐逸没有做过分的表情包,大部分配的字都是“生气”,“可爱”,“我最美”,“仙女下凡”这类。 翻到了去年的十月份,从照片里可以看出去年的十一假期上来是高二年级的十月诗会,表演诗朗诵,现在的高中生都比较有创意,全班分成几排,分别穿着消防服、警服、白大褂和军装,娄夏轻而易举地看见了站在边儿上的熟悉身影,杜若瑶也穿着警服站着。 娄夏笑,心想哪儿有这么瘦弱的警察呀。 齐逸的朋友圈只开放了近一年的,娄夏看了一路,翻到这儿就是校园生活的最后几张了,剩最后一张的时候她正站到她家那栋楼的电梯里,信号不好,那张没加载出来。 娄夏于是收起手机抬头看着电梯数字攀升,进了门,她把手机放在玄关的架子上换鞋,蹬上拖鞋后往家里走,拿起手机一看,屏幕上是杜若瑶的单人照,带着毫无设计感的墨镜,穿着警服,从周边人的穿着来看天气应该不凉,她的扣子却扣到了最上面一颗,齐逸给她配两个大字:社会。 过于形象生动,屏幕上假正经的杜若瑶气势很足,像是要从屏幕里蹦出来了,娄夏坐在沙发上,对着手机屏幕笑出声来。 依依不舍地回到和齐逸的聊天界面,娄夏想,她找到线索这事儿杜若瑶知道了这件事理所应当意思意思感谢一下自己吧! 怎么感谢呢?起码也得一起吃个饭吧!她美滋滋地想。 抱着美好的愿望,娄夏等了一天又一天,这也正好赶上了公司忙的几天,时间飞逝,不知不觉一周过去了,终于在明天,6月9日,策划挑的高考结束的大好日子,“失控世界”的新活动要上线了。 6月8日,晚上11:59,美术组的区域只有两台电脑主机还在嗡嗡作响。和开发部的同事们一起测试了好几天的娄夏改完了最后一个其实无关痛痒的bug,撂下键盘,看旁边,方思莘还握着手柄在测试:“死神大人,求求您别再折腾我的伊诺小姐了……” 方思莘此人及其龟毛,对游戏的测试达到了苛刻的程度,娄夏改的上一个bug就是方思莘发现的,而其内容经方思莘本人口述为:“在联机时,伊诺小姐在开技能的时候同时按旋转键三下,三下之间再开大招,会连续眨两次眼,这眨眼的频率像眼睛进了沙子。” 先不说有多少玩家会这样操作以至于发现这个bug,全部开发组的人都瘫着不愿意因为连续眨两次眼不好看改bug,也只有娄夏肯配合她,把伊诺小姐的眨眼加了不能打断的约束。 “行吧,歇会。”方思莘也累了,“你上次那个事儿,怎么还没有结果啊?” “不知道啊……” “你问了没啊?” “对哦。”娄夏想,还没回齐逸消息呢。 幺□□弟,你们考完试了吗?】 娄夏各个平台的名字都叫幺九,是她作为画师的笔名,看起来挺正儿八经,但其实叫这个是因为发第一张图之前打麻将胡了个断幺九。 qy:【考完啦。】 他们高中总是把高一高二的期末考试安排得很早,这么说来…… qy:【但是我们还在学校呢,说是我们那届军训的时候下了雨没得到锻炼,明天起要去东方绿舟补一星期军训。】 果然是学校又任性地加活动了…… 幺九:【诶,上次那个事儿,怎么样了?】 qy:【嗷,考试之前那个姜警察来了好几次,在进展中了!】 姜警察?那个很厉害的警察吗?她怎么管这档子事这么上心? 幺九:【她和杜老师很熟?】 qy:【是啊,之前我们就见过她,我们班问她借过警服哈哈】 幺九:【借警服?】这是能随便借的东西吗?? qy:【嗯嗯,我们表演穿。不过最后还是我们自己租的,她只借给了杜老师一件。】 qy:【偏心.jpg】 娄夏一时感觉一口气闷在胸膛里,不知说什么好。 qy:【学姐,明天,哦不今天白天就要开失控世界新活动了!提前预告一下呗,新出的那俩角色厉不厉害啊?】 幺九:【这~要等你自己体会啦!】无比官方的回答。 就在娄夏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话题扯回那个姜警官头上的时候,那边齐逸却先向她说了晚安。 qy:【嗯嗯,学姐,我们明天早晨六点的车,我就先睡了,希望军训能有时间体验游戏,晚安!】 方思莘看见娄夏问了半天,眉头却是越问皱得越紧:“怎么?没解决啊?” 娄夏:“没解决完,但是我在乎的其实不是这个……” 方思莘:“什么?”你不在乎费那么大劲去帮忙? 娄夏:“你说,我给了这么重要的线索,是不是理应被感谢一下啊?” 方思莘:“之前你不是还说那个齐逸给你发了几十个不一样的‘谢谢’表情包吗?” 娄夏:“他发归他发,但是归根结底我又不是帮他!” 方思莘:“哦,你的意思是杜老师没谢你,你就不高兴了?” 娄夏哼一声。 方思莘:“那你给线索的时候,不也直接给了齐逸,没给杜老师吗?” 娄夏愣一下,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方思莘:“你也不想想清楚,你俩上次见面,杜老师把你叫过去帮忙,结果你把杜老师气的够呛,后来又什么都没和她说,让身为搭桥人的杜老师从别人嘴里得知你做的事,她怎么想?” 娄夏嗫嚅道:“我不知道啊……” 方思莘总结:“你们都没沟通过,就互相猜,这个样子的感情是不能长久的。” 娄夏品了一会儿这句话,突然红了脸:“你说什么啊?什么感情长久不长久的!” 方思莘:“你再给我装?” 娄夏自己在这方面其实根本没有想通过,此时被方思莘激了一下,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她,杜若瑶是我老师……” 方思莘和她一起学习工作八年了,自己在感情方面没有亏待过自己,但是从未见过娄夏为情所困的样子。她一开始以为娄夏是真的谁都不喜欢,但这几天她看清楚了,娄夏这是从一开始心里就已经有一个人占着了。 过了二十五,娄夏都算奔三的人了,因为一个女人能在酒吧喝到烂醉,又因为一个电话能从烂醉状态和清醒状态间无缝切换;因为1000块钱的案子能约高中生吃人均500的餐厅,就为了拿到一个身份证号来调取公司的数据库;还因为她一句话提到了杜老师通红个脸……都这样了,还意识不到自己的感情呢? 娄夏意识不到,那就让她来帮她添把柴。 于是方思莘一记直球:“哦,叫杜若瑶啊。你喜欢杜若瑶吧?” 27、不理你了 杜若瑶不记得娄夏唱的什么了,可是她自己却凭借一首发音标准的《myprayer》让许多同学——特别是娄夏同学——记了好多年。 这首歌的原版是低沉的男声,娄夏以前听过,没啥感觉,但今天……她从来没想过这首歌杜若瑶随口一唱会这么令人沉迷。 那些有名的歌手唱歌的时候,表情也好动作也好,不都是如歌如泣,配合着歌声娓娓道来歌里的情绪吗?娄夏想,真是奇怪,站在车前的实习老师明明看起来一点都不深情,若是拍成视频去掉音轨,就算说杜若瑶是在对着手机屏幕念英语听力都没人会不信吧——但是为什么她的声音就仿佛是真的在祈祷一般,缓缓诉说着对一个人的期待与爱恋。 可能是因为她声音太好听了吧? 整个车厢响起掌声的时候,娄夏才从歌声里抽身,如梦初醒般回到了现实中,她立刻想像夸点什么,但是看到杜若瑶镜片后微微上挑的眼角,她突然感受到了一些异样的害羞的感觉,脑子里突然有许多碎片般的场景闪过去,她视力差啊,脑子里又没戴眼镜儿,场景像照片儿一样一张张划得太快,她只感觉眼花缭乱。最后停留在一片黑色,只有一条缝儿在视野正中间,她看到缝隙里有光照进来,那边是精彩纷呈的舞台,台上演员不少,从她这儿看过去,却只能看到杜若瑶飘飞的裙裾。 刚才杜若瑶是不是整个腰贴在了自己的…屁股上了? 怪不得现在屁股有点疼啊,好想揉一下啊… 可是,现在她就坐在黄珊珊旁边的座位上,这么揉会不会不太雅观啊?等等,怎么又想到这事儿去了! 娄夏的思维不受控地四处奔波,一向伶牙俐齿的她这次却被别的同学抢了先,团支书装作抹泪:“哇,这首歌真的好有感觉啊!这是什么歌啊?我要收藏进歌单!” 劳动委员平时里已经算是杜老师的小粉丝了,此刻他有些激动:“这是歌的功劳吗?这是我们杜老师唱得好,杜老师诠释了,什么叫用最冷漠的表情,唱最深情的歌!” 杜若瑶举着话筒挑眉看娄夏,这小主持人怎么突然傻不愣登的,这唱都唱完了,还不来接场子? 那边的黄老师作为紧接其后的选手其实后半段都没怎么认真听,跟着起了一会哄,见杜若瑶递了半天娄夏还不去接话筒,黄珊珊就大大方方接了过来,自然而然扯到了自己比较担心的问题上来,有些害羞地说:“啊呀,我不是很擅长呢,特别是珠玉在前,杜老师唱的这么好听,让我怎么唱呀?” 听到黄珊珊的话,娄夏才后知后觉复活过来,她把脑子里乱成一团的思绪先放进肚子里存着,摸一把鼻子站起来,像个太监一样弯着腰探着头给黄珊珊让路:“啊呀,黄老师,您不要担心,我昨晚夜观天象,您的歌声一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那一卦!” 黄珊珊笑着走出去,娄夏又殷勤地给她拉开那个安全靠垫:“您靠,您靠。” “你呀,跟个老妈子似的!”黄珊珊笑开来,刮了刮娄夏的鼻梁。 “这,我明明是护花使者!黄老师可是我女神,当然要好好保护了!”小小的女孩因着黄珊珊的亲昵更加得志起来。 杜若瑶也微微笑着看那个闹腾的身影,看着她合着歌声夸张地摆动手臂带着大家拍手,看着她把唱得一般甚至有点跑调的黄珊珊捧上天去,看着她把正在打游戏打得天昏地暗的潘大仙拽上前来,却因为他唱的太难听把他又轰了回去…… 可是她怎么一直没找自己说话了呢?是不是因为刚才把她撞进垃圾桶的小插曲生气了? 大巴车载着一车歌声在夕阳下拉扯出长长的影子,一路驶到了金寨。 “今天太晚了,我们就先在金寨县的旅馆住下,房间都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在前台处领取房卡即可。根据学校规定,为了保证大家生活便利和财产安全,请大家把所有行李带下车……”黄珊珊说完了今天的安排,大巴车停了下来,车门仿佛泄气般哼出一声鼻音来,而后干脆利落地打开了。 天色已暗,几名男生在车子腹部的行李舱帮忙搬行李,行李箱被有条不紊地一件件认领走。眼看就只剩下最后几件了,这时人群里突然发出一声有些许做作的惊呼,是娇滴滴口气:“啊呀,我行李箱上的小熊呢?” 班长一看,原来是班里著名事多的大小姐,纪安安,虽然作为班长不该有这种想法,但是她实在不太喜欢这名同学。就在刚才,全班人都享受着车厢ktv,连司机大叔都跟着晃脑袋了,就她纪安安翻了半天包翻出一对儿耳塞戴上,闭着眼皱着眉,仿佛被打扰了一样。 那边纪安安还在继续说:“唉,我这个小熊是burberry包包的配搭,单品也好贵的呢,会不会是掉在这个里面了啊?” 纪安安虽然性格原因在女生里并不算受欢迎,但是却凭借着出色的外貌在男生中有着不低的人气。 车厢旁边几名男生见她着急,都帮着探头到行李舱里四处找着。但是现在天色已晚,行李舱又很深,手机开了灯也照不全,饶是学习委员那么瘦的身板儿,也只能探进去半个身子去看,找半天没找见,他退出来揉揉腰:“纪安安,要不咱们明天白天找吧,现在天太黑了,看不见里面啊。” 纪安安瘪着嘴:“明天白天天亮了,可是这个车舱又没有窗户,不还是和现在一样?” 学习委员看着纪安安一副今晚不拿到小熊就不高兴的模样,顿感压力很大。娄夏寝室长有点看不下去:“那你现在还让他们怎么帮你啊?大男生还能挤进这个行李舱去给你一寸寸找不成?” 纪安安本来就一肚子火没地方泄,这下来了个和她吵的,她也提高了嗓门儿:“嘿,这关你什么事儿啊?是你暗恋这里头那个男生?心疼了?” “诶,你什么意思……” “这是怎么了?”这一吵把黄珊珊给吵来了,娄夏她们本来就在旁边,见情势不妙也赶紧过来把气得脸通红的寝室长拉开,给她顺着气。 “就……”学习委员想解释,可是纪安安就在旁边站着,他怕一个不小心解释的过程中又戳到了这名大小姐,于是支支吾吾了半天,没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弄得黄珊珊一头雾水。 “我来吧我来吧,”娄夏看不下去了,她指指纪安安,“她的小熊掉进去了。”这话一出,黄珊珊绝不可能向着纪安安说话,就掉一个小熊而已,惹这么大阵仗? 纪安安本来就因为娄夏组织的那个什么ktv难受了一路,现在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一点更是要炸毛,可是娄夏没给她这个机会,她冲她笑出大白牙来:“这个小熊好像对她来说很重要,没事纪安安,我能进去的,我来帮你。” 不仅是方才还气焰嚣张的纪安安一下子熄了火愣在原地,连寝室长都愣了,她们看着娄夏在夜间的低温中高高拽起裤腿,一下子钻进脏臭的行李舱,往里爬着,膝盖和手掌和铁皮车底碰撞摩擦发出隐约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行李舱里。 不一会儿,女孩儿高兴地退出来了,手里拎着一只戴着方格帽子的可爱小熊,憨态可掬。娄夏献宝般递过去,在纪安安眼前晃两下:“喏,找到啦!” 纪安安刚接过,还没来得及出声,寝室长先行气冲冲冲上前来,像只愤怒的小鸟:“娄夏!老娘真是白疼你了!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你居然胳膊肘子往外拐?!”刚才她刚和纪安安吵了架,她不来帮着自己骂也就算了,居然还去帮着捡熊了?! 娄夏只是憨憨笑。最后司机锁了车,和黄珊珊攀谈了两句走开了,男生们也都拉着行李入住了,杨青和班长把寝室长拉回去了,娄夏却不走,只是转身对着纪安安。 这又是纪安安没想到的,她……这是在向自己讨要一个谢谢吗?年轻的女孩一时间消化不了来自一个女孩莫名的善意,又存着对她的一股子气,顿感万分矛盾起来。 可是和她想不同,娄夏并非来讨要一声感谢,而是来道歉:“对不起啊,车上那个ktv,我看你很被打扰的样子,我也没想到大家情绪高涨,会唱那么久!”然后她缩着头放低了声音:“特别是潘大仙他们,唱的简直是车祸!我也嫌弃他们吵!” “没关系……”褪去了娇滴滴的做作,纪安安的声音飘散在夜风里,其实非常好听。可惜娄夏已经去追寝室长了,并没有听见。 “现在有点不好受了?”温润的声音突然自她背后传来,十分平静,却像是一滴水兀地坠进湖面,搅碎了一池冗长的静谧。 她转身,杜若瑶从车头绕出来:“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 明明只是个大三的学生而已,杜若瑶瘦削的身躯此时却给纪安安带去了偌大的压力。 她的声音好听而轻盈,却字字敲击在纪安安心里,宛若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撞壁叮当响,却在不合时宜的春末深夜里让纪安安混身颤抖: “你故意扔进去,不就是想看她爬进去吗?” 28、真相大白 “你……看到了?”夜幕很深,她把小熊用力往行李舱里甩的时候仔细四处观察了许久,以为没人能看到的。 杜若瑶不置可否地走开了。 ——她才没看到呢。 只不过纪安安老早领走了箱子,可想而知她的行李原本应是被放在最外面,可小熊又怎么会掉进那么深处呢。最简单的推理猜测罢了。 其实纪安安已经得到了教训,娄夏没有等她开口就自己主动去给她捡了小熊,又不遮不掩,坦率地表达了车上事情的抱歉,纪安安就像是偷偷往搅她清梦的人碗里加了苦瓜汁的坏小孩,但是被她整蛊的人,却当着她的面主动把苦瓜生 生啃完了。 小小的坏脑筋被太多太柔软的真诚包裹,反而让她有些内疚起来。 于情于理,杜若瑶作为一名实习老师,没有必要抱着一半猜错的风险来说这两句话。 也许是刚才行李舱里女孩膝盖砸向铁皮车底的笨拙声响过于低沉,也许是她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的样子过于滑稽,也许是……娄夏自她撞了她的屁股就没怎么理她,她有点不安吧。 但其实她这份不安没什么存在的必要,因为她刚刚洗完澡出来,就看到手机里躺着来自娄夏的两条微信。 娄夏平日里用的是oppo的翻盖手机,只能发发短信,很少给她发微信,想来是这次来大别山,娄父娄母特准她带了智能机。 十分钟前:【杜老师,你腰也太硬了,我优雅的臀部都被你撞紫了!!】 ……优雅? 五分钟前:【杜老师,你能不能长点肉哇!全是骨头,就是吃得太少了,你要多吃点肉啊!】 每次她不回娄夏消息,对面就会保持一个频率的轰炸,如果没有正经的内容可说…… “叮咚!”手机提示杜若瑶收到一条新微信。 刚刚:【杜老师,你猜猜大白的兄弟看见了大白的儿子会说什么?】 如果没有正经的内容可说,她就会开始给杜若瑶孜孜不倦地发从各类杂志里搜罗的冷笑话。 娄夏这边儿正和杨青还有班长缩在一张床上拿手机看跑男,杨青看着渐渐睡着了,她和班长就带上了耳机往旁边翻身,想离杨青远点。班长靠杨青近,翻得比娄夏快一点,整个人就压在娄夏屁股的淤青上,这一下子把娄夏疼的虎躯一震,差点嚎出来。 特殊位置传来的疼痛提醒娄夏想起白天的意外插曲,手边又有智能机,十分方便,她就发了消息给杜若瑶。半天没收到回复,她就故技重施美滋滋地发去一条自以为精彩绝伦的冷笑话——大白的兄弟第一次见大白的儿子,会拍着他的肩膀说小白,你可“真像大白”啊~~~ ——就等着再过五分钟回过去让杜老师笑得背过气去。 谁知刚发出去几秒就收到了回复。 杜老师:【真相大白】 纳尼! 娄夏瞪着眼看着手机屏幕,耳机里传来跑男里男明星的大笑都抛之脑后,满脑子都是,杜老师居然……接茬了?还接得这么6!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在金寨红军广场举行了名为“树根立魂,走红色之旅”的开营仪式,正式宣布了大别山社会实践活动的开始。随后老师们带着几个学生代表祭扫金寨县革命烈士纪念碑并敬献了花篮,参观了金寨县红军纪念堂和革命历史博物馆。 最后每个班的老师召集了同学们:“现在自由活动了两小时,然后就驱车前往大别山。” 一听自由活动,人群渐渐从黄珊珊身边散开了,只有娄夏逆流而上,从队伍的后面往黄珊珊身边蹿:“黄老师……” 结果居然被另一个女声抢了先:“黄老师,要不要吃这个?” 什么情况!又有情敌了吗!娄夏偏头一看,看到了一个帅气女生……的肩膀。 欧禾黎是黄珊珊教的另一班的女生,英语很好,甚至德语也略通一二,这让黄珊珊对于她很是欣赏。此刻她正递了一包开了封的威化饼干在黄珊珊面前,173的个子让她一览众山小,一时间也没看到低海拔急得跳脚的娄夏。 “啊呀,谢谢~”黄珊珊笑着看欧禾黎,然后拿了一颗威化,有些好笑地看气冲冲半天却未吱一声的娄夏,“怎么啦?” 欧禾黎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面前这个小矮子,不就是那个军训时候和教官吵架、十月歌会上领着六班唱《精忠报国》、整天嚷嚷着把黄珊珊当成女团偶像的年级风云人物吗。 欧禾黎其实一直对她还挺好奇,特别是此刻靠的近身高差很明显,让她又起了点玩心,她稍微矮下身子,带了点哄小孩的语气:“你是……娄夏?要不要也吃点?” “我才不吃呢!”调戏我黄老师也就算了,还调戏我?娄夏气得像个河豚。 黄珊珊多少也能猜到点小姑娘生气的原因,此时也哭笑不得,帮着扯开话题:“欧禾黎,你认识她?” 原来是叫欧禾黎!可恶,连名字都听起来很高级!娄夏依旧鼓着腮帮子,默默记下来这个名字。 欧禾黎那边点点她:“年级里谁不认识她呀。” 黄珊珊过来揉揉娄夏的脑袋:“哈哈,你都成名人啦!” 经过一年的相处,她总算是明白,这娄夏莫名其妙气性大,可是也算特别好哄的类型,无论难过生气成什么样,只要她黄珊珊摸摸头,刮刮鼻子,甚至只要她温柔一点,面前的小刺猬都能瞬间收起所有的尖刺,露出柔软的肚皮来。这让黄珊珊非常有成就感,而且对面又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所以黄珊珊也丝毫不吝啬牺牲“色/相”来哄她。 果不其然,刚才还怒气冲冲cosplay河豚的小姑娘一下子变成一只骄傲的大鹅:“那当然。” 黄珊珊:“好啦,最后两个小时,快去买点吃的喝的,进了山里可买不到了哦。” 娄夏一步三回头:“那我去了哦?” 黄珊珊拿出了送自己侄女去幼稚园的架势:“嗯嗯,去吧去吧!” 娄夏一蹦一跳去找杨青了,留下欧禾黎在原地瞠目结舌:“我早听说她喜欢你,没想到已经中毒颇深,病入膏肓到如此地步!” 黄珊珊轻笑:“你不去买点东西?” 自由活动结束后,全体师生正式驱车前往大别山。这次上山,后期的车路全是弯弯绕绕的上坡,司机勒令大家尽量不要站起来,于是一车人就没有再举办ktv之类的活动。杜若瑶还是和黄珊珊邻座,山路还没开始的时候,娄夏急匆匆蹭了过来,给她俩一人塞了个丑橘:“我刚才自由活动的时候,从路边一个老奶奶那儿买的,特别甜!” 这是还在想着威化的事情呢?小心眼!黄珊珊笑得小虎牙都露出来了:“啊呀,这么贴心!橘子的味道在车上闻起来好清新!” 杜若瑶则是定睛看着娄夏的额角,那块儿被女孩长及眼皮的刘海挡住了大部分,却还是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淤青,是昨天撞垃圾桶撞出来的吗?她还没开口过问,娄夏却已经不自在起来,抬手遮了一下,就往车后面走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奇怪,她拿指肚轻按着自己的额角,感受着那块儿皮肤传来真实的钝痛,本来是高高兴兴去送橘子,怎么被杜老师看一眼,那块儿就热的要烧起来似的,都顾不上高兴了!不会是……自己要变成第二个哈利波特了吧? “怎么了?又疼了?”靠窗的杨青放下手机来看邻座的女孩。 “呜呜,我额头有点热……”娄夏抱住她的胳膊。 “不会吧!”杨青赶紧摸摸她的额头……一片冰冷,“没有发烧啊?” 娄夏把刘海撩起来,神秘兮兮地把脑门儿往杨青那边努了努:“杨青杨青,你快帮我看看,我这淤青有没有变成闪电的形状?” 杨青白她一眼,重新拿起手机,只觉得关心面前的女孩浪费了自己的感情。 小插曲一过,车就开过了一个隧道,开始沿着山路转着圈儿攀升,开吐了几名同学后,终于缓缓在一个学校门前停了下来,学校的门有些简陋,挂着的校名甚至没有几公里外景区的招牌显眼,定睛看才能看清——天堂寨镇暖流中学。 这大别山有一部分已经划入了景区,有了些商业化的痕迹,而他们去的是没有被沾边儿的那一块山区,这里的学校着实资源极不充足。 为了迎接他们,所有的同学们似是已经在操场站了很久,他们都穿着一套整齐而干净的校服,但却显得有点单薄了,不太适合这个季节,最前排的同学们面对着一辆辆大巴车上下来的同学们露出了怯生生的神色来,但是他们还是很期待这些大巴的到来,娄夏他们高中来大别山有十几个年头了,每年都会随着捐赠不少物件和金钱。 娄夏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所学校,学校不大,比起她的高中初中可以说是很小了,正门进来就是操场,十二辆大巴车只开进来两三辆,其余的都停在山路上,都堪堪把操场给挤掉了一小半,他们此时列了队,只能一半人站在操场上,另一半站在和操场无缝连接的,只是水泥地上架了几个篮球框的篮球场上。 暖流中学的同学们则都站在几步台阶以上与教学楼相接的一个窄长的平台上。 在团县委书记的陪同下,由一辆私家面包车上下来的副校长与当地师生群众一起举行了娄夏学校“树根立魂,走红色之旅”赴金寨大别山社会实践活动欢迎暨希望工程捐赠仪式,副校长和团金寨县委书记先后致辞,两校学生代表也作了交流发言。 副校长代表学校向暖流中学捐赠了助学金、学习文具、生活用品等,并宣布接下来的五天里,本校的学生将以寝室为单位深入农户家里同吃同住,逐一开展“访贫问苦、社会调查、学农劳动、生活体验、教学交流、捐资助学、生态考察、体能训练”等社会实践活动。 娄夏被这一系列的四字短语说的眼花缭乱压力山大,顿感这五天似乎不会很好过。 32、大别不别 “没事没事,她不是来抓我们的!”娄夏从队末蹦出来,“是我约的杜老师!” 买雪糕的时候娄夏趁机问她要不要一起,杜若瑶想着高中生一起去看日出是个挺有意思的活动,自己跟着也更安全一些,就答应了。 高中生的队伍浩浩荡荡,带着手电在漆黑的山路上剖出一道温暖的光,中途上山的路断了,他们为了找往上的道儿迷了路,日出是没能看着,却是真真切切在山路上从天黑走到了天亮。 曹学姐站在一片宛如梯田般整齐而错落有致的农田里和着鸡鸣朗诵:“从黑夜走到了白昼,我们……” 标杆踹他一脚:“快走,别人以为我们来偷菜的。” 上山容易下山难,他们原路返回,遇上了一个快有一米三高的坎儿,旁边一点搀扶的东西都没有,坎上比较平坦,下面却杂草丛生,他们上来的时候迎着光看得清楚只是双手一撑,互相拖一拖拽一拽的事儿,现下要下去,背着光谁都不知道密密麻麻的草木下面到底有多高、该往哪儿落脚。 男生们放下背包身先士卒跳了下去,杂草下面比较湿滑,六个里面摔了三个,曹学姐还大呼扭到了腰。他们接过包背在身上,来扶女生们。这下子本性都暴露无遗,一个外号熊猫的男生硬是要来扶杨青,班长把手伸给了标杆,朱菲菲和寝室长被平平无奇地扶了下去,轮到杜若瑶的时候,男生们一时针锋相对,都要争着来,谁知一直走在她后面的娄夏把杜若瑶往身后一揽,要先下。 曹学姐赶紧上前来,娄夏镇定自若地说:“你让开。” 曹学姐:“这坎都快比你高了,你自己跳?” 娄夏气不打一处来,把包往他怀里一塞,眼睛一闭就自己蹦了下去——屁股着地。 只见她气鼓鼓地站起身来,踮脚就把半蹲那儿看她的杜若瑶直接一把抱下来放地上,惹得女老师惊呼一声。看的旁边熊猫眼睛都直了,他瞥一眼杨青,寝室长凑过去:“别看了,杨青不会再上去让你抱一次的。” 班长也大叫一声,比当事人自己还夸张:“啊呀!你也不怕摔着杜老师!” 娄夏像是有点不高兴,别过脸去不理她。 班长:“喔唷,就因为我怀疑你的力量还和我生气了?” 娄夏:“你握了标杆的手就这么兴奋?” 班长:“……” 一击毙命。 踏着晨曦里的朝露往回走,杜若瑶特意和娄夏一起落后了一些,故意放轻的声音显得温柔而细腻:“你怎么……这么大力气?” 娄夏像是被那声音燎了耳朵似的偏头,撇着嘴道:“哪儿啊,明明是你太轻了。”她去年十一就抱过一次了,根本不成问题。 杜若瑶笑:“我轻,你撇什么嘴啊?” 娄夏有些支支吾吾:“我……因为你骨头硌着我了!” “哦~”杜若瑶恍然大悟的样子。 这下娄夏不自在了:“你‘哦~’什么啊!” 杜若瑶冰凉的指尖抚上她饱满的脸蛋,轻轻蹭了蹭,刚要说什么,却被前面的班长拽走了:“杜老师!快来看啊!” 杜若瑶抽了手就往前走,半山腰的一片露台上,可以毫无遮掩地看到东方的天空,破晓时分已过,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一轮艳红悬在半空,合着山脚的农田和河流,颇有几分“旭日朝霞唤百川”的景象了。 标杆把三脚架撑好,单反摆上去定时,招呼大家来拍照。娄夏还在后面板着脸,手上一阵寒意,是杜若瑶的手突然拽住了她的:“来嘛。” “嘀、嘀、嘀——咔嚓!” 老师们的旅馆离他们去的山头竟然是最近的,他们把杜若瑶先送了回去,又在一个岔路口和男生们道别,早晨七点多才踏进了婆婆家,吃了早饭就回了房间沉沉睡去。 下午,他们是被外面的吵嚷声叫醒的。 班长揉眼睛的当口,娄夏已经冲了出去,班长竖起耳朵,听河边传来的声响,隐隐约约听见……好像是杜老师被水蛭叮上了。 “遇到蚂蝗叮人不能直接往下拽,你这个都吸饱了,这样拍旁边的皮肤就行……” 娄夏赶到的时候,杜若瑶腿上的水蛭刚刚被有经验的村民拍下来,小腿侧正往下淌着血,旁边的一名男同学更惨,腿上好几处在流血,然而还有几个水蛭不屈不挠地叮在别的部位。 班长赶到的时候,有另一个村民拿着一袋盐来往男生腿上洒,大家的注意力一时间都被那名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同学吸引了过去,她寻找着娄夏的身影,却惊讶地看到她正抱着杜老师的腿去吸她的血。 班长跑过去拍她的头:“娄夏你这是脑子被蚂蝗咬了吧?!这是蚂蝗,又不是毒蛇!你不帮着止血,吸什么吸啊?!”她抬头看一眼杜若瑶苍白的脸,拍的更用力了,“停停停!杜老师都快被你吸干了!!” 娄夏这才反应过来,满嘴血地就被拿着绷带过来给杜若瑶包扎的村民挤到一边去。 那边那名男同学腿上的水蛭都掉了下来,这时才哭着向杜若瑶道谢。原来是他觉得好玩,偷偷到河里捉青蛙,结果被水蛭叮得腿软没了力气,河边又实在太滑,扑棱半天硬是没上来岸,还是路过的杜若瑶过来拉了他一把才得以上岸。 后来杜若瑶被车子接走了,直到晚上篝火晚会都没有再回来。篝火晚会是暖流中学为他们送行举办的活动,这是他们在天堂寨的最后一夜。 火把在漆黑夜幕上烫了一个洞,而后点燃篝火,霎时火光冲天,蹿了有两人多高,焮天铄地般燃烧着,迸发出的火星和同学们手机的闪光灯互相映衬着,在一片漆黑的操场上撕扯、点缀出狰狞而美丽的火树银花。 他们围着篝火唱歌念诗跳兔子舞,把班长的脚都给跳崴了一只。 回去后,由于是最后一晚,八仙桌上的饭食极为丰盛,在住家老两口的极力劝说下,她们不得不一人接了一小杯高粱酒,杨青和朱菲菲实在喝不下,纷纷塞给了娄夏,娄夏只得替她们向爷爷和婆婆敬酒。 住家的爷爷酒量很好,见娄夏敬酒自然高兴,娄夏喝完了三个人的白酒本就晕晕乎乎,一时没来得及阻止,又被云里雾里灌了两杯,这下子起码一口气喝了二两酒,从未喝过白酒的娄夏一时间被灌上了头,拍着桌子就说白酒不好喝,怎么没有看起来更好喝一些的啤酒。 几杯白酒下肚,爷爷这下子也来了兴致,说怎么没有!崩崩就开了两瓶,他还要再开,被班长制止了,于是就爷爷和娄夏一人一瓶,对着你一口我一口喝了起来。 最后娄夏去厕所吐的时候脚步都是飘着的,回来以后又醉熏熏拉着怎么都不愿意拍照的爷爷和婆婆,按在在八仙桌前的主座上,几个人在他们身后站了一排,拍了张照片。 多年后杨青看着照片想,她这辈子恐怕都再也不会和从始至终不曾知晓姓甚名谁的人,依依不舍了。 后来杨青和朱菲菲帮着爷爷奶奶洗了碗碟,送他们上楼后几人回房睡了,娄夏拖到最后一个洗,水都不怎么热了,她强撑着晕乎乎的脑袋洗完了澡,睡裤都穿反了就跑了出来,上了床抱着杨青就开始说胡话,嘴里嘟嘟哝哝说:“好热……好热啊好热啊……老师呢?……我要……看老师……” 杨青被她缠得无可奈何,想想她是帮自己喝了酒才成这样,只能耐着性子哄着问她:“你是不是想看你女神,黄老师啊?我帮你拨个视频过去,然后你就好好睡觉,好不好?” 娄夏却摇头:“不,热,黄老师也热……” 黄老师保养的好,手一年四季都是干燥而温暖的。 对床的班长带着点调笑问:“那谁凉啊?” 娄夏闭着眼,嘴里喃喃着:“杜老师……” 无论是盛夏艳阳天的大中午还是深冬阴雨连绵的晚自习,杜老师的手似乎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永远都捂不热似的。 班长皱着眉:“什么啊?没听清。” 杨青怀里抱着娄夏:“这大舌头,我都没听清!” 最后没人拨通视频,因为娄夏闹够了,已经沉沉睡去了。 次日一大早,鸡还没叫她们就起来了,来不及吃早餐,又在小屋前带着住家的狗和小羊拍了合影。要走的时候,婆婆躲进了厨房里,她们过去寻她,却见她端了一大盆煮好的鸡蛋,执拗地让她们带着路上吃。 班长连忙拒绝:“啊呀婆婆,您也太客气了,我们不要啦,你们留着吃呀!” 婆婆红了眼眶,嘴里说着“不一样”,“好”,“路上吃”,把那个盆往班长怀里塞。 爷爷也过来帮腔道:“你们就带上吧,老婆子说我们的鸡蛋和城里的不一样,比城里的好,怕你们不够吃一下子煮了二十几个,留着我们怎么吃得完?怕是要放坏啊。” 女孩们一时拒绝不了,但是盆是不能要的,只得一人揣了两三个鸡蛋,剩下一小半看着婆婆连着铁盆放进了冰箱里。 她们逐个去拥抱婆婆,杨青居然是当时最高的一名,她们拖着行李赶往暖流中学搭车的路上,杨青特文艺地说了一句:“婆婆很矮,要弯腰才能抱紧她。” 娄夏觉得她说得好,杨青很少发朋友圈动态,娄夏手痒痒,经得同意后借花献佛地发了条朋友圈。 黄珊珊给她评论:这条很感人,但是你真的需要要弯腰吗? 这下子可把清晨一队同学的困意给笑散了。 于是娄夏删掉重新发了一条: 婆婆很矮,要弯腰才能抱紧她。 ——杨青 班长:“高级,有写作文题记那味儿了。” 不过杜若瑶没出现在朋友圈里。 以往谁发了个好笑的动态,只要黄珊珊看了,一般都会给杜若瑶看,所以黄珊珊一出现,保准儿过个几分钟杜若瑶也会过来留下一个小爱心…… 果不其然,班长开始疑惑了:“怎么杜老师都没出现啊?”不仅仅是娄夏这一条,从昨晚就开始有人在朋友圈对于大别山的事情进行总结、怀念,特别是住的很差的那个寝室,写的是凄婉中带着不舍,不舍中带着解脱,堪称佳文。黄珊珊一路点赞评论忙得不亦乐乎,杜若瑶却一直没有出现。 娄夏翻到杜若瑶的微信,她的头像是猫和老鼠里的那只小老鼠,带着一副大大的墨镜,十分可爱。她往上翻了翻,可惜她们不怎么聊微信,翻了一会儿就到了头。 36、初恋轶事 娄夏高中的时候,通讯设备着实不像现在这样先进,网恋没条件,这就导致喜欢与追求的举动必须在生活中现时现地去完成。 娄夏是在寄宿学校,一周回一次家,娄父娄母工作忙,又实在被年纪停留在十岁的长子娄尚分去了太多精力,对她关注不算密切,而高中的娄夏又是个不知道低调二字怎么写,极其喜爱张扬的性格,于是那时她对于黄珊珊自以为是、而又无人监管的喜爱,看起来就是极其肤浅的那种无脑崇拜,就差每晚拿个喇叭在楼道里喊“黄鹤楼cp是真的”了。 那时候老师们都不太喜欢在下午上课,特别是教英语数学物理这种一节课上需要把板书写了又擦数次的老师。电子屏不时兴的年代,经历了一上午蹂躏的黑板往往都是千疮百孔,黑板槽里堆满了白色彩色的粉笔灰和或长或短的粉笔头,黑板上是满黑板的字迹,当日负责擦黑板的同学刚开始几周还会在课前去仔细擦一擦,后来成了老油条,为了自己能够吃好饭睡好午觉,就日渐疏忽,日复一日,中午的黑板再也没有人去费心照料了。 英语组的稀缺男士顾老师回到办公室,把一摞练习册放下就开始抱怨:“今天又是下午第一节课,一上去就开始擦黑板,”他把袖子伸到四人一组的卡座中间,“你们看我这黑皮衣的袖子都快变成白色的了!” 各个班级都差不多的情况,老师们都纷纷附和,坐在一边的黄珊珊却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看着顾老师夸张地拍打着自己的右手小臂,她自己也有紧接着午休的课,每周四下午第一第二节,可是她好像从来就没有类似的烦恼,相反地,每个周四下午轮到她上课时,黑板会格外干净。 于是当周周四,黄珊珊早了一刻钟放轻了脚步往教室走,然后她就看见座位上一个人影都没有的教室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讲台上拿着抹布伸长了胳膊,一步一步跳着去够黑板的最高处。 她没有进去,只是悄悄走开了。 一开始的时候,黄珊珊是开心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感觉到的渐渐不再是那么纯粹的高兴了。 由于娄夏同学的积极主动和英语课代表的成全,黄珊珊上课回来的时候越来越多地让娄夏帮她搬默写本回办公室,哪怕娄夏矮小的身板根本不是适合搬作业本的人选。 但是黄珊珊对她又不像对那些男同学一样亲切,她面对娄夏的时候,笑容和表扬的话语少了很多。 一天,杜若瑶趁办公室没人,开玩笑似的说:“黄老师怎么区别对待呀?” 黄珊珊答:“总感觉……和别人不一样。”她感觉娄夏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笼统的概括,只能一点点用自身的经历描述自己的体会, “我每次看到她争着抢着要帮忙,就……忍不住答应了,毕竟也想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啊!……可是帮完忙后却又会觉得如果给她糖吃,鼓励她再接再厉就有种莫名的罪恶感,像是在利用这份喜欢一样。” 杜若瑶看着她紧缩的眉头,猛地一愣。 黄珊珊放低了声音叹道:“她可是我的学生!而且这样……还跟同性恋似的。” 自高二下半学期开始,黄珊珊的区别对待渐渐变得明显,娄夏组织的各类文艺活动,她都很少出面,哪怕是作为文艺委员主动来找她,也都被她很快地忽悠过去;娄夏上课时哪怕是睡觉都已经引不起她的注意了,黄珊珊只会主动看向她,然后点她周围的几名同学回答问题;娄夏会在节日给她送礼物,虽然也不是什么大礼,准备的明显比所有其他同学给的都用心,但是黄珊珊再也没表示出多么惊喜,只是普通地朝她道谢。 黄珊珊想,也许自己其实还是更喜欢班里那几个成绩好的男同学,他们不让人操心,也很有趣,对她也没有什么……让她心烦意乱的情感,于是带着一种劝退娄夏的心态,她开始有意无意在她面前和几名男生更多地谈笑风生,想让那名女孩死心。 可是女孩比他想象的更有毅力一些,组织活动依旧尽心尽力,还是会朝她没心没肺地笑,会帮她把黑板擦的干干净净,会抢着给她搬作业本儿。英语课她本来就上不进去,又为了吸引她的目光,有时她就在后面拿着翻盖手机玩俄罗斯方块。 当时娄夏已经不坐在第一排了,她的同桌是比她高了半头的一名女生,天鹅颈修长无比,羡煞旁人,于是娄夏给别人起外号叫鸵鸟。 鸵鸟看她俄罗斯方块都已经玩到几百万分了,于是把自己的智能机让给她,让她给自己打节奏大师,等到学期末,鸵鸟的timi帐号下绑定的节奏大师练就了全曲最高难度全连的傲人成就。 不过黄珊珊不叫她起来,不代表偶尔代课英语晚自修的杜若瑶也会由着她在下面打游戏。 “娄夏!”戴着规规矩矩的圆眼镜,杜若瑶字正腔圆叫女孩的名字,“lookatpictureseven,what’sthis?” 她今天有课件,指着电子屏上第七张图问她,图上画着一只甜甜圈。 娄夏推推眼镜:“呃……sweetcirclecircle.” 全班哗然,娄夏也立刻红了脸:“对不起对不起,我傻了!” 杜若瑶眼皮都不抬一下:“onemorechance.” 娄夏:“sweetsweetcircle.” 杜若瑶:“……” 那是杜若瑶高二最后一天代晚自习,却只布置了一个娄夏专属的作业下去:抄单词doughnut一百遍。 当晚,娄夏跟在她屁股后头,边走边哀求:“杜老师,明天你不是就要回大学了?到学期末都要在那儿准备毕业论文,这个作业,我也没办法交给你啊,我记住了doughnut,d-o-u-g-h-n-u-t,能不能不抄啊?” 杜若瑶:“你猜。” 娄夏厚颜无耻:“我猜能?” 杜若瑶面无表情:“你再猜。” 娄夏:“……那能不能打个折啊……50遍呗?” 杜若瑶一记冰魄眼刀飞过去:“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回到教室后娄夏蔫不拉几,鸵鸟安慰道:“没事儿,等杜老师回来都不一定教咱们了……不对,她都不一定回来了。” 娄夏闻言一愣,缓慢而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是哦……”那岂不是100遍其实根本交不出去啊?可是怎么好像也不是很令人开心呢? 杜若瑶走了,娄夏的英语课才算是真正地、彻底地放飞了自我,好在有杨青帮忙补习,成绩中等偏下倒也差得不算太离谱,特别是考试的时候她总有越来越难的理科科目拉分,每次的总分倒也都不难看。连高一的时候被当成良药的英语默写也因为实习老师杜若瑶的暂时离开而逐渐淡出了大家的视野,娄夏这一学期在英语学习上就完全靠着每次考试前杨青整理的重点复习复习,语法阅读里的单词都大差不差认识,混着混着勉强算过了。 高二下半学期结束前,学校迎来了集体舞比赛,这是他们学校羡煞旁校的传统项目,正当青年的少年少女成双成对,穿着堪称情侣装的表演服装,在盛夏绿意盎然的学校操场上舞出美丽的华尔兹。 娄夏心里很清楚,这和服装秀不一样,不是靠奇装异服和耍灯光秀花招能够赢得大局的。像这种集体的舞蹈,大部分是要看整体的配合与队形取胜,他们六班是理科班,是唯一一个男生比女生还要多出几个的班级,又十个有九个都是没有半点儿艺术细胞、也不想有艺术细胞的天才少年,让整个班级统一起来排队形、练习整齐度要比别的班困难一些。 这几周的准备期里,以往每周划水睡觉玩手机的音乐课都变成了一节更比两节长的华尔兹练习课。在第一节课前,娄夏自觉地问音乐老师尹臻要来了基本的舞步视频,自己先对着把动作学得大差不大了,到了课上就和尹老师搭配教学,她比尹老师矮不少,学的又是女步,所以全能的王者尹老师就配合着跳男步。一开始谁都没注意算班里人数其实是单数,除去了一个和尹老师搭配的娄夏,男男女女配对完毕,正好剩了三对儿男生,这时候谁要是尴尬了,以后就会更尴尬,于是他们也大大方方地迅速按照身高配好,没有给任何人吐槽的机会。 学了两节课的动作,娄夏第一次在晚饭后把班级拉到学校操场自己练习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她落单了。 先不说彼时大家都和自己的舞伴或多或少有了一些默契,像纪安安还跟上《非诚勿扰》选妃似的换了两个男同学才找到了她心目中的适配舞伴,娄夏没有任何理由和男女cp换角色。纵观那可能好搞定一些的三对纯男cp,要死不死曹学姐就是六人中的一个,如果她硬是要拆一对儿,那必定是要和曹学姐一起上的。 娄夏看看曹学姐,曹学姐也跃跃欲试地看着她,过早开始脱发的脑门儿反射了路灯的一道光,在漆黑的夜里差点把娄夏闪瞎。她脑子里适时冒出一句话:妈妈说如果不喜欢别人就不要给别人希望。 于是她毅然决然地把曹学姐的蠢蠢欲动扼杀在摇篮里:“你们都配合好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练习了一节课的时间,大家回去上晚自习,这天刚好是英语晚自习,黄珊珊在值班,班长过来揽娄夏的肩: “你不去问问黄老师啊?万一她愿意和你跳呢?” 37、怦然心动 娄夏知道十有八九会被拒绝,但还是被班长拽着去找了黄珊珊,黄珊珊表示自己四肢不勤,会拖大家后腿,她全程对着班长讲话,娄夏作为主要开口问问题的人,只在旁边静静看着自己的脚尖,两只手在背后不断用力地摩挲着。 班长出来以后感觉是拉着娄夏往枪口上撞,有点儿对不起她,一路酝酿到了寝室,终于扭扭捏捏开口安慰她道:“说不定真的不是因为那你,你记得咱们高一十一汇演吗,那个女团舞都简化成什么样儿了,黄老师又学了那么久,当个领舞还跳的磕磕绊绊的。” 杨青在旁边:“啊呀,你别火上浇油了,小娄当时不是在幕后晕着?都没看见。” 娄夏:“就是啊班长,你是不是还欠我三顿肯德基啊!” 班长万万没想都旧事重提会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肯德基当然算数,但是娄夏没看见这个事儿我也是有准备的~”她说的神神秘秘,拿出了自己的智能手机,点几下调出来一个视频来,就塞在娄夏手里,“看看,虽迟但到!问新媒体要的录像,不要太感谢我哦!” 寝室长耳朵尖:“诶,给我也看看!我当时前面几个男生都站起来了,没看全!” 这下子不光是娄夏被手机屏幕上的画面吸引了,全寝室都簇拥过来要看,娄夏就把班长的手机架在自己桌子上的一摞书前,几个人围着看。 朱菲菲:“你还别说,当时没注意,现在看录像真的仿佛大型处刑现场。” 班长:“当时那场面热得,大家光顾着激动了。” 当时花枝招展的女老师们一上台,台下好多人都站起来起哄,高一坐在后面基本上只能从侧屏看到特写,稍微高点的人踮起脚来看到了全场,一大半的时间也都在看哪个老师穿了什么,都没注意她们跳的动作。 黄老师和徐老师是著名的英语语文两支花,她俩穿着一身白裙站在最中央,却鲜少有跳的一模一样的时候,而且动作也都做得很草率,唯一值得赞扬的就是前排几位老师的表情管理了,笑得一个比一个灿烂。 视频播完了,赵思怡冷静地评价:“老师和女团还是有差距的。” 寝室长:“这其实也不错了,虽然我怀疑没有一个老师能跳完整……” 杨青:“哈哈,也没有人光盯着一个老师看嘛。” 一时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迟迟未说话的娄夏却在这时小声嘟囔了一句:“谁说的啊,杜老师就一个动作都没错啊。” 班长拿出来这个录像是为了哄娄夏,所以她坐在最中间看,这一句让周围五个人都听个正着,一时没有人吭声,因为杜若瑶在后排最左侧的角落,方才所有人都没有盯着那里看。 见没人吱声,寝室长就提议:“真的吗?那我们再放一遍看看?” 班长上前去,重新放了一遍录像,这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屏幕上最左边就快要被挤出框外的黑色身影上去了,修长纤细的身影动作利落干净,卡点舒服,连接丝滑。杜若瑶站得太后面了,她的身影很模糊,也完全看不清表情,可是只留下一纸若仙若灵的剪影,也总算是让众人看清楚了这原本的编舞竟也是潇洒而优美的。 半晌,班长说:“靠,杜老师要是在就好了。” 女团舞跳得这么好,华尔兹也肯定不在话下。 娄夏其实已经有点习惯幕后工作者的职位了,被黄珊珊拒绝一事并没有丝毫打消她的积极性,班里的同学见她自己不上也排练得如此尽职尽责,也跟着认真严肃了起来,动作和队形都按部就班地排了下来,和旁边班级的进度相差无几。 一天中午,大家开始用班级里的电脑投屏逛淘宝,选衣服。 其实最主要就是女生们定下来颜色和裙子,然后男生们配合着打相应颜色的领带。黄珊珊依着往年的经验表示,女生们穿鲜亮一些在操场上会显得更加好看,建议她们买饱和度高的红黄色来穿。纪安安第一个不同意:“买这么一套,岂不是用一次就压箱底了?要我说,买一套平时也能穿出去的呗,这样可以买质量好一点的,也不心疼。” 黄珊珊自然不能和自己学生抬杠,于是就这件事还在女生群体中举行了公投,最终纪安安惜败,她们挑了一套珊瑚红色的裙子,配着火红色的头饰和裙花,又搭配着给男生们一起买了配套的粉衬衫、红领带。 娄夏犹豫半天,为了能给上不了场的自己些许的参与感,还是也给自己买了一套。 又排练了几天,队形走得差不多了,衣服也都到了货,可是男生们穿上了才纷纷笑起来——粉红色的衬衫和他们打算穿的米色夏季校裤非常不配搭,而且穿上后,稍微有点追求的男生都觉得不好看。难怪,他们选了最便宜的一件,不满意也正常。 男生们看着女孩穿的好看,自然也生出了一丝攀比心理,学习委员就和劳动委员一起去找黄珊珊,黄珊珊看见他们穿着滑稽,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半晌,才从淘宝网上粉红色衬衫芸芸众生卖家秀的搭配里找到一款不错的:“诶,这个配了白色西服,好好看!” 于是,大夏天,家里阔气的男生们为了帅气,又一起订了一套白色西装西裤,这下子的花销可不菲,他们甚至都想着反正可以不满意七天退款。但是到货后,各个从娘炮变身成为衣冠禽兽的男生们,有大一半都打消了用完退货的冲动:“靠,爷好帅啊,留着做纪念吧!” 那是一个午休快结束的中午,男生们满头大汗试穿完毕领了一套后,换了换尺码,白西装最后剩下了两套最小号的,是下单时怕尺码匀不过来多买了两套m的,此刻被换掉了。男生们不像女生们会对着衣服的三维给自己量,他们选择多买一些回来试,成套的衬衫领带就多买了五六件儿,让人人都穿上了合适的衣服。但是白西装由于价格高,就只多买了两套来,最后还是有几名绅士被买小了的西装勒得直呼要减肥。 “啊呀,你们能不能不把这玩意往地上扔啊!”娄夏恨铁不成钢地把男生们剩下的两件捡起来白西装,“脏不脏?小心不给你们退!” 同桌鸵鸟看着她翘着兰花指把衣服拿到自己座位上叠好:“我终于领略到你像处女座的点了。” 娄夏:“不啊,我是狮子座。” 鸵鸟:“你放屁,你不是九月份生日?”她记得她个人信息写的九月八号。 娄夏摇摇头:“我实际上八月九号的,但是从小发育迟缓,别人都会走路了我还爬不顺溜,我妈怕我太早入学被欺负,就给我改成九月八号了,比别人多一年缓冲。” 靠,鸵鸟在一边震惊了,为了早上学改大的不少,第一次听说为了晚上学改小的! “九月就是处女座吗”娄夏只知道自己是狮子座,不太知道星座具体哪个是哪个,“我怎么记得杨青也九月份,她就是天平座啊?” 鸵鸟一脸嫌弃:“人家那是天秤座!平什么平?”语罢还指桑骂槐般看看娄夏胸前的飞机场。 娄夏也看看鸵鸟的:“你有啥资格说我啊姐姐,搞得好像你不平一样……” 鸵鸟拍拍胸脯:“我这起码有点,如果我是平,相对来说你这就是凹进去的,”然后她掩着嘴笑,“我想好了!我给你定制星座,就叫天坑座!” 娄夏不愿意道:“什么天坑啊,太难听了!你才天坑呢,你们全家都天坑!” 两个人正围绕着“天坑”喋喋不休,教室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好听的轻笑,像是一缕羽毛轻轻划过耳尖,仿佛触电般娄夏一个激灵,陡然转身,杜若瑶穿着规矩的衬衫长裤,站在教室后的储物柜前,笑盈盈看着她们。 娄夏那一刻感觉好像整个教室都熠熠生辉似的:“杜老师,你怎么回来了——” “叮铃铃”上课铃却仿佛恶作剧般地响起,打断了如同浪漫偶像剧般的重逢。 窗外映出数学老师的身影,杜若瑶三两步走到娄夏身前,在聒噪的上课铃声里急匆匆说了些什么就出去了。 鸵鸟看着杜若瑶在门口遇上数学老师,打了个招呼,就拿了门口窗台前的行李箱往办公室走:“怎么感觉杜老师又瘦了?”她回头看娄夏,只见娄夏满面潮红,正拿着刚叠好的白西装出来,鼻尖都快凑上去了,细致入微地一寸寸检查着。 杜若瑶是黄珊珊联系的,反正毕业论文也写得差不多了,她就回来救个场子,她刚才凑到娄夏耳边,好听的声音像是灵巧的雪貂钻进娄夏的耳朵: “回来和你跳舞呀。” 雪貂在女孩的耳廓上蹦跳嬉戏,调皮得过了火,映红了那一小块耳后的皮肤。 因为天气炎热,又是在室外,为了兼顾阴凉和光线问题,集体舞比赛只能定在下午五点到六点半之间,一共十二个班级,音乐都是从三首曲库里头挑选,于是按照曲目排序每两个音乐相同的班一起跳,一曲不过五六分钟,再加上短暂的进退场和评委点评,一个半小时也差不多足够了。 娄夏给自己班安排了一个前后对称的队形,需要往后退的舞步全部改成了转身后相同的前进舞步,这样的话,就不用考虑跳后退舞步的时候对不齐的问题,而且整个队形看起来也是四通八达,张弛有度,不会显得重心偏移。但是这样的话,作为最前面领舞的杨青就会有一半的时间无法被当成参照物,于是娄夏又选了虽然事儿多,却跳得很棒的纪安安当后面对称的领舞,那些在队伍里浑水摸鱼的同学们只需要记住哪里转身,然后剩下的细节动作都可以看着杨青或者纪安安照着做。 娄夏他们班被安排了五点十五到五点半的时间开始,四点半,全班人都开始火急火燎准备着服装,男生们大多数在练习舞步,女生们则大多数在考虑带着跟的皮鞋会不会影响发挥。教室里过于拥挤,娄夏和班长一起组织了一下让大家在广场列队,都准备好以后就前往操场。大概五点多一些,他们到达候场区的时候,操场正中的草坪上已经有两个班级矮翩翩起舞,悠扬活泼的华尔兹在上空盘旋出飘逸的漩涡。 “诶!杜老师!”后面传来纪安安的声音。 哦,太匆忙了,都把自己的舞伴忘了。杜若瑶这是第一次换男生这套衣服,娄夏明明刚才还特别期待的,可是被自己不是很适应的的小裙子和皮鞋吸引了注意,又被几个男生满头大汗红到脖颈的滑稽神情逗得无暇顾及……她心里暗恼,回头去找杜老师。 最小号的西装对于杜若瑶来说也有些许大了,却也把她平日里过于瘦削的肩膀撑起了一些,男生们穿在里面显得有点娘的粉红衬衫和珊瑚红领带让杜若瑶穿恰好合适,中性的飒爽干练里带了女性的温和柔美,两条长腿笼在素白的西装裤里,更显笔挺。 “想什么呢?”思考间杜若瑶已经走到她面前,娄夏有些不在状态般迟钝地把视线拉近,面前的女人比自己高了一个头,长发束起绑成一个帅气的低马尾,额前的刘海儿长了一些,乖巧地往两侧分去,干净清秀。 她心里跟涮毛肚似的七上八下,还没等她出声,杜若瑶已经执起她的手来:“要上了哦。” 多年后这一刻的杜若瑶出现在娄夏异国他乡的梦里时,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模糊起来,伴着操场上播放到尾声的华尔兹,只有女老师的身影在最中间一枝独秀,格外清晰。 38、节外生枝 一个操场两个班级跳,即使是没有棱角且彬彬有礼的华尔兹,也搞得像是打擂台一样有了竞争感,虽然为了省时不会当场出分数,几名领导却会在台上拿着话筒稍稍点评两句,弄得舞毕退场的两个班级针锋相对。 与娄夏班级同台竞技的是一个女生较多的普通班级,一个年级有理科班被分出来就一定会有搞特殊的意味出来,在这个文科成绩实在拉不开太大确凿的分差的高中,娄夏他们班成绩确实更好一些,又有哪个老师会不喜欢成绩好的班级呢?点评的学生处主任刚好认识娄夏他们班级去年拿了物理竞赛奖项的学习委员,于是在点评的时候,老师就多夸了句“成绩好,课外活动也不懈怠”云云,惹得退场时隔壁班级莺莺燕燕的人群里发出了一些不美妙的声音来:“什么呀,是不是干什么都要扯上成绩?她们班怎么不穿着试卷来跳舞啊?” “就是就是,看她们那广场舞一样的裙子,男的还穿得娘里娘气……” 纪安安本身走在队末的位置,那些阴阳怪气飘着就进了她的耳朵。 真难听,她纪安安可不会输在这种场合,她一笑,对着自己的舞伴借题发挥道:“哎这分数都还没出来,这隔壁怎么就已经开始羡慕嫉妒上了?应该是自己都觉得哪哪儿都比不上咱们班吧!” 走在前面的那几个女生一听这话,也不走了,转身吊儿郎当地打量纪安安:“自我感觉这么良好?优等生是不是觉得自己哪哪儿都比人家高等啊?” “呵呵,怎么会,我只是顺着几声狗吠随口推论一下而已!” “你!”为首那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嘲讽段位不够,一时有些激动。 “诶,别啊别啊,跟那样的人你冲动个什么……”旁边一个稍微矮瘦一些的过来拉她,在她耳边偷偷摸摸说了什么,高马尾看一眼得意洋洋的纪安安,立刻面色一变略带嘲讽地笑了起来。 “莫名其妙笑什么,”纪安安翻个白眼,“神经搭错了吧。” 高马尾走过来,压了纪安安一个头:“你就是纪安安?” 纪安安毫不畏惧,也笑着看她:“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名号原来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了?” 高马尾:“是啊,你这名字我们老早就觉得很好听了!” 隔壁班级的其他男生女生也都反应过来,纷纷笑起来,等到笑声逐渐变小,也吊够了娄夏班级人的胃口,高马尾才又接着一字一句说下去: “纪——安——贱呐!今天见其本人,才觉得,这名字实在是取得妙啊,妙啊!” 所谓骂架还是需要知道底细,对面这就是捏住了一个把柄,纪安安却从未关心过对方的一丝一毫,千思万绪都没想到她会拿幼稚的名字连读来骂她,骂得如此难听,却让她无法反驳。年轻的女孩一时怔在原地,脸色煞白,嘴唇翕动着,可她不敢再说什么——她怕被听见喉咙里藏匿着的哽咽。 娄夏急忙站出来,叉着腰:“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还觉得你妈给你起的名字不合适呢!” 杨青急着拉她胳膊:“你知道她叫什么?” 娄夏:“她她她姓撒,单名一个笔,就叫撒笔!” 高马尾被气笑了:“小朋友,你这样编故事骂人就没意思了啊。” “我也有一个朋友名叫安安,”清冽的声音像是镇定剂,压下了激动的吵嚷,杜若瑶对于咋咋呼呼的高马尾和娄夏不揪不採,径直走到纪安安面前,“他父亲是警察,出生入死那么多次,最大的希望就是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够安全一生。” 面前的女老师眼底一片温柔,纪安安突然觉得喉咙里的哽咽蔓延开来,酸涩感直冲眼眶。 不紧不慢的语调不卑不亢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每个人的名字各不相同,却无一不寄托着家人最好的期盼与祝福,拿这个做文章的人才是真正的有问题。” 穿着白西装的女老师说的云淡风轻,白净清秀的眉眼在最后一抹余晖的照映下,带着十重滤镜占满了纪安安所有的视野,张扬跋扈的小姑娘一下子破了功,又懂得掩饰,在第一滴落下前弯腰把脸深深埋进了杜若瑶的颈窝。 人群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了,夕阳也敛起了最后一束光,无声地宣告了这场闹剧的落幕。 因着这场插曲,她们班都没来得及拍合影,于是班长让大家先不要换下衣服,晚自习在教室里补拍一张,就先放饥肠辘辘的大家去吃饭了。 杨青和娄夏一起吃饺子,敏锐地感觉到娄夏不在状态:“怎么了?饺子不好吃吗?” 娄夏迟疑着吃一口,自己也奇怪:“挺好吃的啊。” 后来的合影,纪安安缠着要站在杜若瑶身边,娄夏则和她们隔了十万八千里。 “你干嘛耷拉个脸子啊?”宣传委员过来给她看照片,“难得黄老师就站在你旁边。” 看着队伍另一侧杜若瑶被纪安安抱着胳膊,笑得一脸无奈,却也是纵容的神情,娄夏后知后觉地想,哦,下午时也是因为她抱住纪安安,搞得她心里不舒服;现在拍照俩人也没站一起,她心里更不舒服——拜托,杜老师不是她的舞伴吗? 娄夏心里不舒服,动作慢了不少,赶到卫生间去换裙子的时候,那儿已经排起了长龙。这都要排队,天涯何处无厕所啊?她就去高三那边的楼道,走着走着,等她反应过来,身体已经顺着一架架简陋的梯子把身着红色裙子的女孩带到了破旧的天文台楼顶上。 夜晚的露台凉风习习,她拿起地上沾了灰的泡沫板抖了几下,抹抹干净坐了上去,抱着膝盖看夜空,月亮藏在云后面,星星都没几颗。 “今晚的月色真无趣,怎么这天儿都和我作对啊?”娄夏觉得有些委屈。 “自己在这儿唱独角戏呢?”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 娄夏一动不动。 杜若瑶走到她身前,摊着两个手给她看:“为了找你,我手都给梯子硌红了。” 娄夏没忍住看了她一眼,拉起裙摆胡乱抹了抹她手掌心里的铁锈。 杜若瑶笑盈盈地看她:“我听说咱们班分数不错呢,集体舞。” 娄夏:“哦。” 杜若瑶趁机把她拉起来,比了比:“果然,长高了呀。” 娄夏:“哦。” 杜若瑶:“怎么?小娄编舞还不高兴呀?” 娄夏扔掉她的手:“我高兴,怎么不高兴了!” 杜若瑶两手拍一拍,看着女孩气冲冲的样子,只觉得摸不着命脉:“干嘛呀。” 娄夏哼哼两声:“你来找我干嘛呀。”你去找你的纪安安啊。 杜若瑶:“哦~” 娄夏:“你又‘哦~’什么啊!” 杜若瑶:“你这是吃的什么飞醋?” 娄夏像是竖起了尖刺的小刺猬:“谁吃醋了?谁吃醋了!” 杜若瑶挑眉。 娄夏很快收了怒气,一副吃瘪的模样:“你是我舞伴耶……拍合影都不和我站一起……” 杜若瑶:“那人家杨青和熊猫,班长和标杆不都没站一起?” 娄夏咬牙切齿:“你怎么不说纪安安也没和自己舞伴站一起呢?!” 杜若瑶:“好好,那趁现在咱们再跳一次呗。” 娄夏:“谁要和你再……” 杜若瑶手斜斜拢过面前弯一个腰,然后伸到两人中间,是华尔兹的前奏里男士邀舞的动作,她没怎么参与教学,只是自己看着他们拍的视频学的,娄夏却觉得她跳得比任何一个男同学都要好看许多。 静谧的夜色里,两人合着心里的节拍迈着舞步盘旋,一进一退间默契十足。设定的动作为了凸显整齐,很多动作都没有做开,弯腰抑或是贴合总在一个规定的角度和距离之内,而现在只有她们二人,便可以随心所欲了,娄夏下腰就要往后仰到杜若瑶手臂用力扣着她拉回来为止,贴合的动作就跟挑衅似的离杜若瑶极近。跳到后来女孩把音乐哼出了声,喜欢的小节又重复了几遭,把五分钟的乐曲跳出了两倍的长度。 最后两人都累坐在了泡沫板上,娄夏仰头看夜空,心想,嘿,今天的月色还怪美的。 “杜老师,我给你看个东西。”女孩突然神神秘秘靠过来,从杜若瑶坐着的泡沫板下面抽了个什么出来,展开成一张纸,“当当当当~” 杜若瑶拿出手机照了点亮,眯着眼睛去看,上面写满了英语单词。 娄夏有点不自在,挠挠鼻尖:“交、交个作业。” 这张纸是试卷那么大的纸,却密密麻麻写满了单词,应该是早就超过了一百遍。 娄夏满意地看着杜若瑶惊讶的模样,只觉得没白抄完一支笔芯。 杜若瑶叫她的名字:“娄夏。” 娄夏应答:“诶~” 杜若瑶:“你给我拼一遍doughnut.” 娄夏一脸狐疑:“d-o-u-g-h-n-u-t” “哦,还没傻。”杜若瑶抬眼,面色不善地指着后半张纸:“那你这写的是什么?” 不会又有什么节外生枝的情况吧!娄夏心里大呼不妙,凑过去看。 杜若瑶冰凉的手带着点惩戒意味,轻轻揪住她的耳朵: ——“你给我写这么多dognut是什么意思?”变着花样骂我呢? 39、感情微妙 这回杜若瑶倒是没让她再抄一百遍了,她折起那张纸,清清嗓子,说起娄夏一千个不情愿说起的话题:“我看到你的月考卷了。” 娄夏:“杜老师,你看这个月亮……” 杜若瑶:“你怎么回事啊?考的比潘大仙还烂!” 娄夏:“潘大仙本来就不差啊……” 杜若瑶:“那你是默认自己很差是不是?” 刚才还和颜悦色的杜老师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一张俏脸跟上了霜似的美丽冻人,缩着脑袋,娄夏声音比蚊子还小:“我,我这也没差多少啊,就中等……” 杜若瑶揉着眉头:“要让我同学知道我整天看着背单词的学生考成这样,我脸往哪儿搁啊。” 娄夏两只手捧脸:“我也不想啊,这不是被打消学英语的积极性了么……” 杜若瑶:“是不是黄老师对你挺冷的?” 娄夏不情不愿“嗯”一声:“啊呀,不过我就是课上故技重施,打会游戏,课后还是会学的,毕竟我有杨青呢。” 杜若瑶失笑:“我看黄老师冷淡得很认真啊,连跳个舞搭伴儿还要叫我回来,怎么你这么大大咧咧的?” 娄夏跟念诗似的:“咳,喜欢一个人就要同时喜欢她的冷淡与热情!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用我的真心打动黄老师哒!” 女孩摇头晃脑的样子让杜若瑶有了一瞬的失神,但她很快就换上轻松的表情:“那你想想,黄老师有对别的学生这么冷吗?” 娄夏:“不啊,黄老师怪热情的,”然后她若有所指,捧一踩一,“不像你。” 杜若瑶:“你什么意思?” 娄夏:“你什么意思?” 杜若瑶一脸高深莫测:“我就是觉得,区别对待就是糖~” 娄夏仔细琢磨琢磨这句话:“嗯……我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呢?” 杜若瑶:“那你什么意思?” 娄夏:“什么啊?” 杜若瑶:“什么叫‘不像我’?” 娄夏:“你看你现在这个表情,就很冷淡!哪儿和热情沾边啊!” 杜若瑶脸小,生得眼角微微上挑,皮肤苍白,嘴唇又薄,不说话时总是面无表情,老让人觉得她有点冷漠。 娄夏观察一会,不去看了,偏头的时候感觉脸上有点热:“不过也挺好看的。” 杜若瑶格外听话地对着手机屏检查自己的表情,没听清:“什么?” 娄夏怎么会再说一遍?她站起身来趴到围栏上看月亮了,可是才一会儿时间就听到后面杜若瑶“噗呲”一声。 她不满地问:“又笑什么啊!” 杜若瑶过来拍她的裙子:“怎么一屁股灰啊!”半晌她明白过来,去看地上有个屁股印的泡沫板,又瞪大眼睛往后看自己的裤子,“天,这个泡沫板是不是很久没清理了?都是灰?我是不是也……咦?” 裤子上一颗灰尘都没有。 娄夏自己上来的时候只擦了一块板,跳完舞后由于太累也无暇去擦一擦再坐下了,她心想,杜若瑶那裤子要退的,当然把干净的让给她,但凡此时杜若瑶换成一个黄珊珊或者杨青,她都会兴致勃勃把自己照顾人的小心思阐述的明明白白,可是偏偏是杜若瑶,她怎么也开不了口,只是跟要吵架似的撂狠话:“你这么久没来,我都习惯只擦一块了!得亏你运气好,坐的是我擦干净的那个……” 在高三分班前的最后一次接着午休的英语连堂课上,黄珊珊下午走进教室,又一次看见擦得干净的黑板,是最后一次了吧,她想:“只有我们班的黑板,午休后会这么干净。”等回过神来,话已出口。 娄夏睁大眼看过来,黄珊珊强压下心里的异样装傻道:“我们劳动委员当得很好。” 这一通张冠李戴可让劳动委员闹了个大红脸,摆着手站起来:“黄老师,您这是真的夸错人了!这周一到周五,就周四娄夏给你擦黑板,别的时候也没人擦的!” 姗姗来迟的谢意于是才从黄珊珊口中道出:“啊,这样!咱们班的文艺委员真是累啊,各方面都……谢谢你啊,娄夏。” 娄夏笑得像朵花儿:“哈哈,黄老师您总算发现啦。” 事情草草就过去了,那节课娄夏也没有睡觉或者窝在抽屉里打游戏。可不知为何,黄珊珊心里有自己都理不清的失落感。 “亏我当时那么失落,原来我初恋根本就不知道我吭叽吭叽给她擦了那么久的黑板……”娄夏戴着vr眼镜,两手各握一个手柄,穿着一身特制的衣服,腰间显眼地绑着一圈固定装备,在公司五楼的vr房间里一个狭小蛋形感应舱的履带上踱步,操纵着伊诺小姐在屏幕上难度七的副本里奔走,对着耳麦讲话,“死神,来往生街‘浣淑苑’这边,vr设计的这切人动作累死个人,我来不及了要被打死了!” 方思莘就在她身边不过一米的另一个感应舱里,游戏里却隔了几条街,她调出跟踪系统,先往天空中大致的方向把身边的小青龙派遣过去,然后自己骑上路边的自行车就往那边赶。 娄夏说要讲初恋故事,但是俩人今天留下来本来是约好了要测试游戏的vr兼容性,毕竟去年年初和投资方金主约定好了三年内游戏就会推出vr版本,转眼过去了一年半,vr小组由于尚未上市,没有玩家和收入,没有被多看重,占了公司整个五层的vr部虽然一直再跟进游戏进度,却是没什么动力精雕细琢。 直到不久前y公司老总姚元友到美国开会时,金主突然提起,说是要抽空中期检验,于是大腹便便的老板拨了跨洋网络会议安排每次测试得比测试岗员工还要较真的娄夏和方思莘协助进行测试工作的推进: “中期检验顺利通过,奖金三倍,通不过,减半,你们愿不愿意?” 娄夏:“万一没整好,还得扣钱,不干不干。” 老奸巨猾的商人笑一下:“有奖励就得有惩罚,这叫双向担保,否则这好差事哪儿需要择人来完成?” 方思莘:“姚总说的有理,可是我们本来就够忙的了……” 娄夏嘀咕:“什么奖励惩罚,姚总您又不是不了解,要是我俩真做了,肝出血来都得保证质量啊!这奖励要是翻个三番,惩罚直接奖金抹零都行!” “别急啊!”姚元友这下子放下心来,“翻三番也不是不行,只是,你有你的考虑,我有我的考虑,这样吧,这次先定三倍,要是vr第一次上市能够不亏损——只是不亏损——我就给你们当年奖金翻三番,如何?” 数字翻八倍,才道翻三番,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花钱。 方思莘和娄夏也不是和人民币过不去的主儿,二来也确实挺想试试这vr部的心血体感如何,于是半推半就就应下了活儿。 “青罚诀!爆!”方思莘满头黑线操纵玄钗从天而降,洒下一排暗器,随着她一声喝,暗器后面的小尾巴爆炸开来,“我觉得这个放大招必须一边按键一边喊名字也得改,太中二了。” 爆炸范围内,虽然友军不会掉血,却真实地把娄夏的角色也给掀翻在地,伊诺小姐来不及反应,坐在了“浣淑苑”门口的地毯上,现实中她腰间的固定设备模拟出一股推力,把她朝后拉,落在蛋形感应舱的软垫上。 娄夏爬起来的时候顺便按了切换角色并360度向右转身切换了个拿着电锯的女仆角色:“这要是不落在地毯上,不会模拟坚硬的地面触感吧?” 方思莘用一枚爆珠把最后一只变种异兽朝娄夏推过去,正好挂在她疯狂旋转的电锯上,一会儿就掉光了血,化成粉末消失在空中。 “你回忆了半天,怎么才说到高二啊?”娄夏记性好,回忆起来捉着一个点就能说好一大串,本来是要说初恋黄珊珊的,却又东扯西扯,好在她讲的生动形象,方思莘听着也不费劲,但是一打断就觉得不对劲了,不是要说初恋怎么告吹的吗?这样什么时候才能说到关键情节? “知道我为什么不和你讲了不?”眼前出现了【level7clear】的字样,娄夏断开连接,把vr眼镜拿下来,走出感应舱,“才到哪儿啊,你就先没耐心了。” 方思莘也揉着太阳穴走出来:“……我这叫没耐心?你这个叙述方式根本不是在说个人感情,你是在给我回忆往事残渣。” 娄夏上次说“事情太多了,不知道从哪里讲起”的时候方思莘没当回事,这么听了一个晚上,她才觉得此人真是颇有自知之明。合着娄夏的感情生涯里,根本没什么一锤定音的事件,全部都是融合在一件件的日常里的微妙心情,而且大部分冒出来的苗头还又被其中一方给忽悠过去了,也难怪说起来费劲。 两人交流了一下彼此记下来要找vr组讨论的点,就打算打道回府,她们走楼梯去三楼拿包,娄夏解开脑后的头发,用手拢着:“我这么真实地向你倾诉,你还不乐意了?” 方思莘:“得,您继续?” 娄夏掩着嘴打个呵欠,语气间带着慵懒:“没心情,回去睡觉去。” 方思莘一看表,两点半,就也道:“是挺晚的了。” 40、看什么看 娄夏和方思莘测试vr游戏测试得有点上头,次日都起得晚且腰酸背疼,下午才赶到公司,原来这个测试还是个体力活! 又过了两三天,身体恢复过来了,两个人交换了个眼色就决定晚上继续,可是到了下午五点没到,娄夏突然给方思莘发了个嗲得要死的哭泣表情说可能今晚有点事。 43:【?你有夜生活了】 幺九:【嫂子呼唤我!】 43:【又替你哥行使丈夫的职责了?】 娄夏以前也经常去帮李薇薇的忙,她本来就是热心肠,空闲时候其实是蛮乐意的,但是每每遇到工作很忙的时候,她就觉得这样的事儿成了负担,就比如说今天。 可是今天李薇薇刚刚出月子,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语气里都是期待,说想让她陪着去给宝宝购置一批新的婴儿用品。娄夏这一个月来平均一周只回家一次,吃个饭而已,想想自己对于刚刚生了娃的嫂子确实关心甚少,也有点内疚起来,再想想去超市买东西自己爸妈陪着也不是很合适,更别说娄尚了,带着他更费劲。 于是娄夏决定空出来一个晚上去陪陪嫂子,她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洗手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脸有点臭,于是回去翻包拿了个口红出来,把自己的嘴角往上提了提。 杨小慧上午十点吃的早午饭,现下正准备去错峰吃饭,看到她对着镜子抿嘴:“夏姐又要去约会啦?” 娄夏嗔她一眼:“什么叫‘又要去’啊?”她什么时候去约会过?“来帮我看看,这样显得气色好吗?” 杨小慧:“我晕,夏姐你咋打扮不好看啊!” 娄夏轻易地被取悦到,冲她笑:“小嘴真甜。” 杨小慧被她的笑容猛击心脏,险些愣在原地挪不动步子,天哪,这个夏姐的神秘约会对象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前些天失踪数日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的女人绽放出这么璀璨的笑来? 李薇薇和她约了六点钟一个大型商场门口见面,一起吃点东西再上楼去购置物品,商场离y公司不远,但怕赶上晚高峰,娄夏就提早了一些出门,结果停好车,到了约定的门口站定时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一刻钟,她转身进了一家咖啡厅点了一杯意式浓缩提神,端着在靠窗的座位坐下。她专注着窗外以免漏了李薇薇的身影,却不想,她刚刚坐下,连咖啡都没入口,就感觉对面有一丝寒气逼着她在六月盛夏的午后哆嗦了一下肩膀,想着自己是不是坐到了空调口下面,她就往那边看去—— 一个削瘦的漂亮女人,三十多度的天穿着黑色长袖外套,两条长腿交叉,两只骨节分明的长手托着手机,正略微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一眼让娄夏全身的血液都不由自主地沸腾起来,大脑也开始急速旋转,一边想从二十多年来积攒的众多词汇中选出最恰当打招呼的方式,一边拼命分泌出多巴胺来让娄夏的嘴角上扬露出高兴的表情来,她只觉得这一杯意式浓缩白点了,再多的咖啡因又怎么能有一只活色生香的杜若瑶令人亢奋? 对面人毫无掩饰的惊喜尽数落进杜若瑶眼里,让她只觉得心烦意乱,二话不说就收起手机朝外走,喝了一半的蜂蜜柚子茶都不要了。 李薇薇按照约定到了商场门口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场景:两个女人并排站在门口,中间足足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一个睁大眼四处张望,另一个抱着手臂皱眉。 “薇薇姐!这边这边!”娄夏率先发现了李薇薇,朝她挥手,她一身装束非常普通,却被她极好的身材和漂亮的脸蛋衬托得像是精心挑选过似的,特别是她脸上有着真实的轻松笑意,这让足不出户一个多月的李薇薇也不由得为要去采购生活用品这么一件普通的事情生出了些温暖的期待。 “啊呀,你怎么是自己来的!”娄夏见她是自己一个人,忙上前去推她的轮椅,“爸妈呢?我哥呢?” “呵呵,爸出差了,妈要在家照顾宝宝,本是不想让我出来的,说刚刚出月子,但是我实在闷得难受。妈硬是让我叫了你俩一起陪着,这才肯放我出来呢。” 李薇薇称呼爸妈已经很自然了,而且看起来面色红润,想也知道她这个月子坐的相当滋润,杜若瑶在一旁看她,表情温柔。 “哦哦,原来如此!”娄夏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果然是亲妈! “这么高兴啊?”李薇薇便也乐呵呵的,她来之前其实本来有点担心,她从每周娄夏回去吃饭时表露出来的状态可以看出来她最近很忙,而且似乎总是愁眉不展的样子,她觉得她的工作最近一定出了不少麻烦事儿,所以也不知道突然把她约出来合不合适。 “那当然啊,感觉好久没和薇薇姐一起逛逛了!” 李薇薇看她现在喜笑颜开的轻松模样,李薇薇觉得自己幸好还是没忍住约了她出来——也许和家人一起购物也算是给她紧绷着的神经做一个舒缓的spa吧。 杜若瑶推着李薇薇在前面走,娄夏就推着大大的购物车在后头跟着,他们先去三层买了大包大包的纸尿裤、婴儿湿巾之类,又去等无障碍电梯下楼去买些吃食,一方面为了李薇薇喂奶期间颇有些奇怪的食欲和胃口着想,购置一些蜜饯类的零嘴,另一方面周文静说周末要办一场满月宴 ——“我说我和娄尚都没什么要请来的人,就不办了。妈硬是不同意,说必须要有仪式感,在家里自家人也要办。就让我们提前开始看一看各类的海鲜、肉类……还让我问问你们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色?” 语罢却是两人都转头去看杜若瑶,这满月宴娄夏肯定是要去的,娄妈妈又怎么能不知道娄夏从小到大的口味?李薇薇这么一问不过是探探杜若瑶的口风罢了。 “我……”看上去杜若瑶有些犹豫。 “没事!没事……其实还怪不好意思的,”李薇薇慌忙地转头,自嘲道,“我这边就只能请请瑶瑶了,瑶瑶又很忙……” “是周末哪天啊?”娄夏转转眼珠子。 杜若瑶一愣。 李薇薇说是周日晚上,娄夏就故作思索:“我那天也不是很有空呢?晚上有个会……赶回家可能要八九点了。杜老师是什么时候忙呀?” “姐,瞧你说的,”杜若瑶脸上的惘然一闪而过,她伸手抚上李薇薇的肩,“舅舅舅妈如果在国内一定也会来的。周日的话……我会去的。” 李薇薇还没反应过来,杜若瑶已经从一旁高高的货架上拿下了一盒蜜饯来递给她: “姐,你看看这个日期怎么样?” 娄夏把胸口撑在推车的把手上站在一边,她还没有不自觉到用自己想见到杜若瑶的心思去破坏人家姐妹的关系,相反眼前的姐妹相处间流露出的温暖是她想要去守护的。她想多和杜若瑶相处,但绝对不想以把事情越弄越糟糕的方式…… 李薇薇看着手里的盒子,不是很满意:“那边有更新的吗?” 娄夏口袋里手机在震,她和李薇薇递了个眼神就去一旁接电话。 杜若瑶就仔细地看着李薇薇递过来的蜜饯:“……确实,都过了一半的保质期了,那我去那边的货架看看。” “小心!”只是她还没走出几步,就被身后的动静呼唤了回来,李薇薇对面的货架有商场员工正在踩着高高的货梯上货,一个没注意,扯得用力一些,成箱的2l装盒装牛乳就从高高的货架上整个儿翻下来,半封闭的包装让它们在半空中散开来,李薇薇双手都没放在轮椅的制动轮旁边,此时只能条件反射抬手护住头,她紧紧闭上眼,却没感受到预想到的疼痛,只听到一声闷哼。 她缓缓睁眼,却见远处的娄夏已经扔了手机扑过来:“杜老师!” 低头,杜若瑶扶着她一边的轮椅扶手趴坐在地上,后背被几盒牛奶包装的边角狠狠砸了,头发和黑色外套上都沾着乳白色的液体,整个货架间全是奶香,这个牌子的牛奶号称新西兰进口的高质量牛奶,吸进当事人的鼻腔里却觉得腥气偏重了。 周围聚集了一些顾客和员工,那一瞬间却没有人过来搀扶,甚至有男人对着满头满身牛奶的杜若瑶投来不怀好意的诡异目光,李薇薇看了只觉心悸。 娄夏拨开无用的人群,冲着那个最明目张胆的男人龇牙咧嘴,嗓子都快要喊劈了:“看什么看啊!你他妈的有病啊!” 娄夏不管地上蔓延开来的牛奶就跟着杜若瑶跪在地上,她穿的是浅色的一套,裤子上沾了牛奶倒也不是很明显,她顾不上女老师愿不愿意,就去摸她的手,果然冰冷一片。开始有人递过来纸巾,娄夏接过擦了几下就扔到一边,纸巾擦奶,蚍蜉撼树!关心则乱,她急得全身发热,脱下身上的衣服就往杜若瑶头上蒙,她自己剩下贴身的运动背心——还好由于今晚要测试vr兼容的缘故,她预备了一手! “杜老师?”娄夏拽了两下,没拽起来,她就重新跪回去,语无伦次道:“怎么了?伤到哪儿了?哪儿疼啊……” 杜若瑶抬头,头上带着热气的浅色衣服滑落到肩头,她伸手去用力死死攥住,想转身去看,却在有动作的时候就疼得倒吸一口气,她看到李薇薇在轮椅上快哭出来的表情,忙低下头去,只颤抖着喊了一声: “娄夏……” 声音很小很细,细若游丝般飘散在吵嚷的货架间,李薇薇都没听清她说了什么,絮絮叨叨的女人却一瞬间就安静下来。 41、正面掰头 或许是太疼了,杜若瑶话说得又轻又细,好听的声音像是撞碎的琉璃自女老师的唇齿间散落,娄夏竖起耳朵小心地一片片接住,锋利的边缘快要把她划伤。 可是她却在第一时间听懂了,杜若瑶在委婉地说她腰有点疼,疼到动不了了。 “靠!你管这叫有~点~疼?”娄夏气急攻心,却又无从发泄,从劈了的嗓子里憋出的喑哑字词仿佛嘶吼。 下一刻,她就把女老师整个抱了起来,娄夏不知道怎样才是最好的姿势,但是事不宜迟,她只觉得人躺着应该腰部不会受力,于是横着抱起人,再轻手轻脚放进购物车里,抄起精挑细选好的婴儿纸尿裤垫在她后腰处,安置了李薇薇等会联系就推着车子穿过重重货架往出口跑,结账的队伍排成长龙,她就抓了一个员工直接打了500块钱过去:“这些纸尿裤湿巾芒果干什么的,我大致算了值347.5块,我晚些时候会回来的!” 穿的规规矩矩的员工拉紧了拉链在空调开得很足的商场里都感觉冷气十足,面对着眼前这个穿着运动背心的“悍女”一时间竟然愣了神,打开了人工通道就给她过去了。 下电梯到车库,她不再是不懂得轻重的小孩子了,懂得车库的路不再如室内一般平滑,不适合推轮子细小坚硬的购物车。怕杜若瑶颠簸得厉害,她就把她从车里拿出来,用凶神恶煞的眼神屏退了几名想上来施以援手的壮汉,以竞走的姿势避免跃动,脚下生风地把女老师送到了车上。 杜若瑶身上全是奶腥气,特别是趴坐着几乎整条泡在牛奶里的黑色裤子上,她坐在奥迪车的黑色皮座上,很快,缝隙里也都渗进了牛奶。 弄脏了,她想。 她想开口说,可刚抬头就看见在前面开车的娄夏通红的耳朵和脖颈,她顿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咬唇垂眸下去静静看着黑色的缝隙一点点被污浊的白色填充。 太安静了,六七点还有些堵车,估摸着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娄夏趁着等红灯抬手把车载音响打开,入耳的是一阵男声低沉的独白,她毫不犹豫切歌,可总是这一句独白,于是她把音响调成了收音节目,里面正在讲相声,不是很有趣,也不是很无聊,娄夏就任由捧哏逗哏在里头你来我去。 娄夏提前给认识的医生打了招呼,杜若瑶插了队先进了诊室接受触诊,等到娄夏把所有的手续办完费用交完再领着她去拍片。杜若瑶的情况没有好转多少,整个人的体重都压在娄夏身上,身体贴合,娄夏的耳朵刚刚降温就又热了起来。 说是要等将近一小时,娄夏去住院部租了一把躺椅给杜若瑶坐,自己则先去收拾烂摊子。她再次开进商场的地下车库,先是找到了随手抛下的购物车推上去——会员制的超市顾客素质偏高,没有少任何一样东西——和之前揪住打了五百块押金的员工核对了正确的钱款,又在客服中心找到了李薇薇,耐着性子挤出笑容来安慰了几句,并把她送回了家。 李薇薇问了一路杜若瑶的情况,可惜片子还没出来,娄夏现在也是一问三不知。 她急匆匆回到医院,杜若瑶和她离开时一样乖乖半躺在椅子上,只是手上多了一张x光片,旁边多了一个穿着警服的女人,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还是姜晚清先看到娄夏,朝她招手:“娄小姐,我帮瑶瑶送医保卡来,拿到片子后刚又挂了返诊,估计马上就能进去了……” 【xxxx号杜若瑶,请到1诊室就诊。】 话音刚落,还没等娄夏反应过来,机械的女声就已经响起,把三人一起唤到了晚上八点多唯一一个仍在岗位上的医生面前。 医生指着一小节突出的地方说杜若瑶的腰椎骨有些轻微错位:“是突然的剧烈运动导致的话,其实问题不大,我给你开一些内服外敷的药,这段时间注意休息,多卧床,最好是侧躺,适当伸展……好了。”医生把一大一小两张药单递过来,“我看你的后腰不仅是骨头错位,后面那张给你开了一剂活血化瘀的中药,要去2号楼中药区递单子拿一下,选择代煎的话要等半小时左右。” 这一话说的,姜晚清和娄夏顿时针尖对麦芒似的阴阳怪气起来: “娄小姐,要不……你去拿药?”我陪着瑶瑶。 “姜警官,我刚刚奔波了一段,想歇歇脚……”你怎么这么殷勤? “娄小姐,君子成人之美,这你总是懂的吧?”你说我怎么这么殷勤? “姜警官……” 杜若瑶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很久以前,她也有过类似的经历。那是小学三年级,她的父母尚未离婚,深夜母亲摸到幼小的女儿浑身发热,便连夜带着她赶到医院,匆忙去急诊吊了一夜的水但还是有低烧。医生看着她血液和肺部的检查报告给开了些药:“……后面那张有一剂清肺化痰的中药,代煎的话,可能要等一会的……” 她记得当初父母去药房的时候已经是早晨六点多了,父亲一边抽烟一边叨叨着“中药味大,麻烦、没用”云云,又觉得她始终是低烧, “瑶瑶这体温,其实不严重,这中药这么贵,还要自费一大半,坑人呢?” 抱怨着,他们就有意把有中药的那张单子忽略了,连带着中药一起忽略的还有几瓶枇杷糖浆和急性咽炎的药,导致杜若瑶烧退后好长一段时间还是一直咳嗽,最后患上了极易反复的慢性咽炎。 两个人还在礼貌地互相推诿,就听杜若瑶说:“算了,感觉没有这个中药问题不大。”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身高都超过了一米七的女人整齐地挺着了瞪着眼看她: “这怎么行?” “那可不行!” 最后娄夏在这场无硝烟的战争中败下阵来:“算了我去吧……姜警官开车了吗?” 姜晚清点点头。 “那麻烦你先送杜老师回家吧……”娄夏低着头,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姜晚清一定是知道杜若瑶家的,甚至可以轻易进去翻箱倒柜找东西,否则是怎么帮她送的医保卡?两个女人,可以互相进家门,那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真如她想的这番,她娄夏又有什么资格在姜晚清面前再去争得些什么呢?……她早已一败涂地了,“我跟着你们去车库,杜老师上车以后我先去住院部还椅子,药……我晚点送过去。” 杜若瑶不皦不昧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 哦,娄夏猜,是不想告诉她地址吗?这一个想法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堤溃蚁孔,气泄针芒,下午六点多女人还装满了五彩缤纷六芒星般欣喜的心脏此刻已经成为灰色的垃圾站,柔软的内壁堆满了废弃的琉璃碎,千疮百孔。 “……或者我给薇薇姐,让她快递给你。”夜晚的停车场有些冷,只穿了运动背心的女人口红已经掉了大半,面色不是很好。 杜若瑶反应过来的时候,姜晚清已经把车开出去了很远,车内悠扬的管弦乐静静流淌着,不是娄夏切来切去永远是同一段的《myprayer》前奏,她盯着身下的深色皮椅,现在她的衣服裤子已经干了,并没有在上面留下牛奶的痕迹。 说好要一起吃饭,却没有吃,杜若瑶后知后觉有些饿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到饿了。 但是她也没有因此去打扰认真开车的女警察,只是静静坐着,窗外有些下雨,路灯迅速朝后奔去,光斑与车窗挂壁的雨水快速碰撞,折射出如梦如幻的光晕。 最终杜若瑶还是发了自己家的地址给娄夏。 本来就不想让李薇薇担心,快递什么的还是省了吧,她给自己找借口。 现在的医院都是机器煎药,全自动流程,所以24小时都可以工作,但还是需要在人工窗口取药,晚上的人工窗口只开了一个,所以医生口中说着要等半小时,娄夏却堪堪等了一个小时还多,看着都过了十点才取到了沉甸甸一包中药。 她发消息给杜若瑶问:【杜老师现在方不方便?要不明早送给你?】 杜若瑶却回的很快:【你来吧】 娄夏只当是她善解人意,明白程序员的白天总是会睡得更香,避开了早晨来占用她的时间,就照着手机上的地点设置了导航,半道儿她饿的不行,进了一间24小时粥铺,里头值夜班的男人是个秃头,老盯着她运动背心下明显的身材看,娄夏有点不舒服,顺便想起杜若瑶也没吃东西,干脆不在店里久待,就打包了两份一起带走。 娄夏停好了车,露着两个膀子左手提粥,右手提药按响门铃时感觉到了窒息感,她这一天经历的鬼事情太多了,还都是她不太熟悉的事情,她陷在了舒适圈以外的地方,而且陌生的环境并没有带给她一丝一毫的愉快,她正在心里嘲笑自己问这生活还能更倒霉吗?生活就嗤笑着说你太小瞧我了。 因为来给她开门的人是穿着蓝色衬衫的姜晚清。 ——“啊呀娄小姐,我们正说着要把你付的钱还给你,现在医保真快,已经都到账了。” 42、分外眼红 屋子里的灯光映暖了一屋的温馨。 杜若瑶微微侧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鼻梁上架着金属边眼镜在看书,透出知性美来。电视机姜晚清给她开好了,毯子姜晚清给她盖好了,内服的药姜晚清给她吃过了,外敷的那一张膏药刚刚被姜晚清打开放在茶几上。 厨房传来电高压锅的提示音,姜晚清小跑过去,几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后散发出小米的香气,飘在不大的房间里: “瑶瑶说还没吃饭,我就煮了些小米粥,娄小姐吃了吗?” “……不用了,我自己也买了一些。” 娄夏低头看自己打包的粥,光头老板光顾着用眼神轻薄她,一个没注意给她装了太多,下面那一份被压得都溢出来了一些。 连说好要一起吃的饭,都有姜晚清给她做好了。 杜若瑶已经可以自己慢慢走动了,她怎么都不肯躺着喝粥,于是最终三个人围坐在餐桌上普普通通地共进晚餐。只不过两个人喝的是精致瓷碗装着的金黄色小米粥,另一个用着塑料勺子,笨拙地从塑料碗里舀凉了一半的皮蛋粥;两个人穿着舒适的衣服,另一个露着俩膀子,就跟在外头吃饭时白领蓝领拼桌似的。 好难喝,明明饿了很久,消耗又大,可娄夏喝了两口就有点不想喝了。她把勺子放开,就眼睁睁看着整个塑料勺就缓缓浸没在没怎么减少的皮蛋粥里。 “那个凉了就别喝了,”杜若瑶没忍住出了声,“喝点小米粥……” “我不喝!”这一下可把娄夏心里横冲直撞的憋屈一下子给点燃了,三个字声音不大不小,堪堪压着杜若瑶的话急速从嘴里甩出来,就跟小孩子闹脾气不吃胡萝卜似的,她迅速地从塑料碗里抬起头,双眼瞪得血丝都能看清楚,却只是毫无焦点地落在餐桌中间。 杜若瑶不说话了,姜晚清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发疯:“你不喝就不喝,说这么冲干嘛啊,怪吓人的。” “你算哪根葱啊?”送上门来一个和自己吵的,娄夏这下子不傻了,眯着眼往后一靠,勾起嘴角冷笑着看对面的姜晚清,“深更半夜的姜大队长不去保家卫国,在这儿微服私访呢?” 姜晚清不愿意和她吵,她喝了碗里最后一口粥,目光灼灼看着娄夏,不紧不慢道:“我只是觉得,保护自己喜欢的人比保家卫国更重要。” 娄夏没想到她说的这么直白,方才准备打的一系列“多管闲事”类的腹稿一时全被姜晚清这么一个“保护自己喜欢的人”给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像是一坨废料堵在嗓子眼,噎得她气血上涌。 “你……你一个女人,说话负不负责啊!”因为方思莘自由的性取向,娄夏本应该是对于这类话题见惯不惯的,可是偏偏事情落到杜若瑶身上,她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话语就开始不经大脑:“那你要是能喜欢,我也能说我喜欢啊!”娄夏走到姜晚清身边,戳她的肩膀,“怎么的非要你保护啊?” 姜晚清甚至不屑于抬眼,她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挪到旁边的台子上。 “姜警官,你是听不见我讲话吗?做警察不都是要这个测试那个测试,聋子可不符合标准啊?”娄夏拽着姜晚清的衣领往上拎,让她面向自己,可是还没看清她的模样,姜晚清就主动站了起来。 “砰!”娄夏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镜脱离鼻梁飞了出去,耳边一声巨响,然后是两条胳膊传来剧痛。 姜晚清一个擒拿,跟抓小鸡似的把娄夏按在餐桌上,只不过人家鸡还能扑棱扑棱翅膀,而娄夏此刻却是脸颊贴着桌面,手臂背后一丝一毫都动不了。讽刺的是,她刚才口口声声说她也喜欢、谁都能保护的杜若瑶就在堪堪在她眼前垂眸看她,而她却没了眼镜,连她脸上是什么表情都看不清楚。 姜晚清平时训练或是示范的时候,对手是警局的同僚,用到这个力度时也会开始叫疼服软,而娄夏却是一声不吭。姜晚清心里也窜上一股无名火,她暗暗加力,娄夏却只是越咬越紧,憋得头上都开始冒汗。 “姜晚清。”杜若瑶撇开眼。 “不知好歹!”姜晚清啐一口,把她放开。 起身,娄夏垂着胳膊直愣愣就冲出去。 “你!”杜若瑶不顾腰上的疼痛,拿了椅背上的衣服,捡起来她的眼镜趿拉着拖鞋就往外追。 “你去干嘛!”姜晚清拽住她,“不是腰还伤着?” “她是我家人!”杜若瑶甩开本来就没怎么舍得用力的姜晚清,举起眼镜,“大晚上的,她近视八百度怎么开车!你想看着出人命吗?” “那我去给她送。” “……你收拾收拾就先回去吧。”杜若瑶懒得回答,自己就夺门而出。 让姜晚清去送?还没开车可能就先出人命了。 杜若瑶找到娄夏的时候,女人正蹲地上拿着手机照一辆褐色奥迪的车牌。 她刚才随便找了位置停车,下车去找的楼栋,匆匆忙忙的,这小区晚上路灯不多,车位又没有编号,现在根本不记得自己停哪儿了。 “娄夏!”杜若瑶叫她。 娄夏就跟没听到似的,魔怔般站起身来,走两步到另一辆车前蹲下。 “你找,找着了打算怎么开回去?”杜若瑶扶着腰,夜凉如水,地上的女人光着俩膀子,看着都冷。 “……”娄夏于是停下来,把手机的电筒熄灭了,无助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那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杜若瑶倒是一派轻松,她说话间还没忘把手上拿的外套给她披上:“什么叫我让你怎么办?娄小姐,你给我捋捋,我怎么你了?” 娄夏蹲着把手机放地上,拽着身上的外套去看尺码。 杜若瑶失笑:“别看了,我的。” 娄夏就主动把两只在外头冻了很久的胳膊塞进袖子,衣服给杜若瑶穿正好,给她穿有点小,但是也不碍事,穿好以后她抬眼看杜若瑶,但是看了也白搭,她缓缓起身:“杜老师你在哪儿啊,这儿好黑,你瘦得都快溶解了,我、我看不见……” “现在知道看不见了?”鼻梁一凉,是杜若瑶过来把眼镜给她戴上了,眼前的一片漆黑中顿时幻化出个美女来,那个美女薄唇翕动,“刚才不是还想着去开车?” “杜老师……”娄夏自己都有点嫌弃自己,平时挺机灵一人,怎么一到杜若瑶面前就变得跟个弱智儿童似的就只会叫老师?听听人家姜警官叫得,一口一个“瑶瑶、若瑶”,多亲热。 “说吧。”杜若瑶挑眉。 说什么?娄夏眨眨眼。 “你生什么气?” “我,”娄夏挖空脑壳想半天,“你说好和我一起吃饭的……我还给你买了粥……那个店熬粥的光头还一副贱兮兮的样子,用他色迷迷的眼神盯着我……”她理不直气也壮,最后竟然自己感觉鼻子酸酸的,委屈起来,“结果那个警察来给你熬粥了!” 杜若瑶:“什么‘那个警察’?人家没名字?” 娄夏更委屈了:“你还向着她!?” 杜若瑶:“好好,你都说了是‘那个警察’来给我熬粥的,那你生我什么气呢。” 娄夏嘟嘴:“你都没吃我的粥。” 杜若瑶:“又不是你熬的,你自己不还说熬粥的是个色迷迷的光头?” 娄夏:“那,那也是我亲手去买的啊,而且我要是能熬,我会去买吗?我还不是给你拿药耽搁了……” 杜若瑶恍然大悟:“哦~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等你来给我熬粥?” 这倒是不错,娄夏点头:“对啊……”又摇头,怎么光在关注熬粥不熬粥的了?“不对不对,不是这个问题!” 杜若瑶:“那是什么问题?” 娄夏:“你你你怎么让人家随便就进你家门啊?”这才是源头所在! 杜若瑶不解:“那是我家,又不是什么禁地,为什么不能让别人进?” 娄夏:“因因因为很晚了啊!” 杜若瑶一副很公平的样子:“那我不是也让你进了?” 娄夏被她说得歪了歪头:“那!那,那我和她怎么能一样呢?” 杜若瑶:“嗯?” 娄夏几乎是在哀叹了:“她——喜欢你啊!” 杜若瑶:“我知道啊,那不是更安全?” 你知道?好家伙,心意传递的都这么到位了?! 娄夏激动起来:“这怎么能是更安全呢?!那她就是对你图谋不轨啊!!” 杜若瑶显然对另一个话题更感兴趣:“你和她怎么不一样了?” 娄夏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摩挲:“我……” 杜若瑶过去拍她的手:“你不喜欢?” 娄夏一下子红了个脸,退后一步道:“我……喜欢啊。” 瞧她跟躲洪水猛兽似的,杜若瑶笑:“不逗你了,知道你们的喜欢不一样。” 娄夏不说话。 杜若瑶轻巧地转移了话题:“你说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人家可是刑侦大队长,你就去揪别人领子,胳膊还疼不疼?” “……” “今天……在超市,谢谢,改日我请你吃饭吧。” 现在这么好说话了?说谢就谢,说吃饭就吃饭? 娄夏不接腔,杜若瑶说得那么温柔,给她耳朵根都听热了,她却直接充耳不闻道:“怎么就不一样了?” 她也喜欢你,我也喜欢你,怎么就不一样了? 43、成绩危机 a市那几年高考还是三加一形式,语数外再加一门,从物化生政地史六门里头选,然后根据科目分班。 选物理化学的同学偏多,可是并不代表其他四门就没人选,比如冷门学科地理,整个年级就20个人选,可是也得单独成一个班呐?再比如历史,五十来个人,也不能挤在一整个班,就只能二十来个人一个班了。于是这么一分下来,从原来的十二个班变成了十四个班。 杜若瑶此刻已经实习了两年,也以h大优秀毕业生的身份光荣毕业,是当届毕业生里唯一考完了catti二级还能在毕业晚会上弹钢琴的神仙校友。她顺理成章地就正式入编开始了高中教师的工作,学校考虑到她跟着这个年级跟了两年,收到的评价颇高,也有了一定的教学经验,高三又多出两个班来,本来老师就吃紧,于是就让她继续带高三,但是只给她分配了一个好教的地理班。 黄珊珊教的好,经验足,于是还是教两个班,而且全部都是物理班。娄夏选了物理,但是她并没被分到黄珊珊班里,黄珊珊教六七班,在高三楼的二楼,娄夏则在朗朗上口的三八班,在三楼。三八班的班主任是一名做题思路略有些死板的物理老师,语文数学老师倒是凑巧了都没变,英语老师则换成了另一名蒋老师。 娄夏在高中混日子混了两年,想怎么组织活动想得比学习都多,没怎么正儿八经地专注过考试、成绩之类的东西,但学生的最基本职责是学习,高一高二月考周练老师都不怎么当回事,期中期末这类大考的成绩算娄夏每次运气好,记录在案的成绩还勉强混了个中不溜。 她如此懈怠学习,成绩却还看得过去,那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到了高三,先不说每周一次频繁的小考,当每次月考都被当作大考来拉成绩、排名时,她终于也开始操心起自己跟过山车一样刺激的成绩来。 最令她头大的就是英语成绩,她的数学一直很好;物理也是理科,差不到哪儿去;语文靠运气,上上下下幅度挺大;可英语……已经呆在谷底很久很久。 那时候娄尚还没去上班,每次她周末回家都会挑在周五下午,通常父母都不在家,只有娄尚在家乖乖等着,她就会先把英语卷子拿出来:“哥,英语卷子给我签个字!” 高三开始每门课的满分已经从100分提到了150分,可是她哥又怎么会知道 英语组批试卷一半答题卡一半手写分数,老师已经鲜少用勾勾叉叉的符号了,娄尚看不懂那些答题卡,也懒得算分,只看着答题纸上写着九十多、一百出头觉得很厉害:“哇,夏夏好棒!都考这么高!” 然后他也没思考过为什么娄夏每次只让他签英语卷子,就提笔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他本来的字体是非常幼稚、工整的,是娄夏给他设计了个草书签名,他觉得挺帅,就跟着学了,练习了成千上万次,倒也写得像模像样,于是他每每碰上签字的时候,都会让人吃了一惊——这人看起来傻,字儿倒是潇洒! 然后等到晚上九十点,娄尚睡了以后,娄夏就拿着别的卷子去找周文静,满嘴跑火车:“英语批答题卡的机器还没好,老师让我们自己批了。” 然后还能借着上了140的数学成绩多要点零花钱吃外卖,周文静捏一把她脸上的肉:“还吃呢?”边说边笑眯眯地给她拿钱。上高三以后娄夏借着动脑子容易饿的借口动不动就吃些零食外卖改善伙食,运动又跟不上,才刚刚一个月就悄悄长胖了一些,她本来就白,周文静此时看着她,只觉得“白白胖胖”这个词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高二下半学期下来,娄夏本来就习惯了一上英语课就睡觉,这一上来遇到个四五十岁的新英语老师蒋老师,讲课的声音在她看来更是无比催眠。她又和杨青分开了,太久没自己学英语,上了高三着实有些吃力。她也实在不太好意思麻烦本就焦头烂额学理科的杨青。蒋老师本身不认识她,对她的印象就是有些糟糕的英文成绩,也不怎么意外,因此也没去多管她。 考得差,课上老师讲题她又听不进去,娄夏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幸运的是三八班每周两堂的体育课正好和地理班的英语课对上了一节,于是有些课上没听到的,她就去杜若瑶班上上课,杜若瑶声音好听,还总是会在她睡着的时候把冰凉的手塞进她衣服里,每次去上她的课娄夏大多都能保持清醒听进去些东西。可是一周那么多节英语课,杜若瑶这一节救命课对于娄夏残破的英语成绩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杯水车薪。 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来后,召开了家长会,娄夏再也瞒不住了,她刚刚好及格的英语成绩让周文静大跌眼镜,她第一次出席家长会全程正襟危坐,皱着眉听完了物理班主任一板一眼的成绩分析。 娄夏在教室外头愁眉苦脸:“完了完了……” 六班的杨青恰好上楼来叫数学老师,看到娄夏就走过来:“怎么了?” 娄夏拉着杨青:“你看那个第二排,我妈。” 杨青:“天呐,你妈居然没在家长会上玩连连看?” 娄夏痛心疾首道:“是啊,别说连连看了,她还皱着眉记笔记!” “唉,”杨青习惯性抬手摸娄夏的头,小姑娘长高了,竟感觉有点摸不着了,“高三了嘛,阿姨开始认真关注你成绩很正常。” 周文静出来的时候,娄夏正躲在另一个同学身后,周文静认识,是以前家长会老师总表扬的化学课代表,她是寝室长,寝室里的其他人都叫她“师傅”,名字里又带了个佳,娄夏就叫人家“师傅佳”,周文静就把她拉到一边教导:“你看人家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又品学兼优,你能不能换个好听点的称呼?别叫人家跟个肥皂似的。” 娄夏这才跟着班里的同学叫人家佳佳。 周文静过去,笑着对她俩:“你们关系还是真么好呀!呵呵呵~娄夏你跟我来一下!”然后瞬间就黑了脸,把娄夏拽去了英语办公室。 周文静以往家长会都是能多早走就多早走,这还是第一次领着自家孩子找老师,一时被堵得水泄不通的英语办公室吓到了,在门口大眼瞪小眼呆了好一会,别人该咨询的都咨询的差不多了,周文静才带着娄夏踏进办公室去,到蒋老师面前叫道:“蒋老师……我家孩子给您添麻烦啦……” 蒋老师看见娄夏和周文静,也板起脸来,她戴上老花镜:“唉,娄夏妈妈,我之前真不知道您孩子的情况,这次她英语都是我们年级倒数了,别的科目,特别是理科却都挺好,我才去看了看她高一高二的英语成绩,我一看,诶,也没那么差啊!” “是啊,这孩子以前的成绩没让我们怎么操心过的……” 娄夏在一边缩着脖子。 杜若瑶在一旁喝水,她的学生最少,此刻已经完成工作了,她听着这边的动静,哦,怪不得那小家伙天天跑她这儿来蹭课。 次日晚自习,娄夏开始受到杜老师的短信:【数学作业做完了吗?】 娄夏:【做完了】 杜若瑶:【语文呢?物理呢?】 娄夏:【都做完了啊……】 杜若瑶:【过来】 娄夏看看时间,晚自习还有一刻钟就结束了,怎么杜老师还在?她带着莫名其妙下楼去,推开英语组办公室的红木门,只有杜若瑶一个人在里面做试卷。她过去看,杜若瑶在一篇阅读的文章上写写画画,是娄夏没做过的阅读,已经是很超前的进度了。 “杜老师,叫我来干嘛呀?” 杜若瑶放下试卷,拿了一本《高考词汇》扔给她,眼镜后的一双眼睛带着她熟悉的严厉:“背单词。” “哦……啊?”为什么啊? 杜若瑶眯眼看她。 “哦……”娄夏不情不愿翻开那本小册子,上头写的满满当当,她看着只觉:杜老师的笔迹比机器印刷的英文字母好看多了! 于是那次月考以后,娄夏成了杜若瑶身边的常客。 蒋老师和杜老师在办公室里的工位就背对背,娄夏整天被杜若瑶抓着背单词词组好词好句,有时蒋老师就在旁边吐槽:“这到底是谁班上的学生啊?” 杜若瑶瞪一眼走神的娄夏,后者立刻把视线重新放到手里翻开的《高考词汇》上。杜若瑶颇有些抱歉地抬头冲蒋老师笑:“不好意思啊,蒋老师,我就带一个班,比较闲。这孩子就是欠收拾!” 蒋老师高兴还来不及:“啊呀,小杜老师这是帮我大忙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杜若瑶的工位在饮水机旁边,黄珊珊过来拿着保温杯等水开,娄夏扔下了词汇册就幽怨地告状:“杜老师好严格哇,我的脑子都要被英文单词撑爆了~~” 黄珊珊喝完了水本来也是可以过会儿再来倒水,但是见娄夏在就莫名走过来,走过来了竟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本来还有点尴尬,娄夏却主动跟个没事人一样张嘴了,她不禁也轻松起来:“杜老师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实习生了,你跟我告状也没用!况且你看看你这次月考成绩,提高了这么多!还不都是杜老师的功劳呀?” 娄夏腾一下就从座位上站起来:“黄老师你特意看了我的成绩呀?你还是爱我的是不是!” 蒋老师在对面一下子笑出来,黄珊珊看着娄夏白白胖胖的团子脸笑作一团,状作无奈:“爱你,爱你!” 娄夏这下子满意了,肆无忌惮地没话找话:“黄老师,你这泡的什么呀?” 黄珊珊:“薄荷茶,对嗓子好的,尝尝?” 娄夏就接过来抿了抿,被烫得直吸气:“啊啊,什么味道都没尝到!” 她烫的脸通红,顺手拿起杜若瑶的白瓷杯,摸到冰凉的杯壁,确认里头是凉水就要往下灌。 “诶……”女老师仿佛有些介意,但是娄夏已经先咕咚咕咚干了这杯水,完事儿了还咂咂嘴问她:“杜老师,你这水怎么一股矿泉水味儿啊?” 44、梦醒时分 杜若瑶阻止不及,也只好认命,她眨眨眼:“你尝得出矿泉水味儿?” 娄夏舔舔嘴唇:“嗯,有点微妙的差别……” 黄珊珊这下子觉得颇为稀奇道:“杜老师终于遇上一个同僚啊?” 娄夏:“什么同僚啊?” 黄珊珊指着杜若瑶脚下笑道:“杜老师说桶装水不好喝,所以总是备着一打一打的矿泉水。” 娄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低下头去看,然后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抬头起来:“哇哦~” 杜若瑶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没有非什么不可,只是能准备的话就会准备点……” 黄珊珊闻闻自己冒着热气的保温杯口:“我怎么就尝不出来有什么区别呢?” 娄夏:“黄老师你泡的薄荷茶味儿都能把味道都给压了……而且你闻能闻出来什么呀?人的味觉比嗅觉灵敏一百倍,吉尼斯纪录味觉第一名可以精准地尝出来某年生产的、某牌子的矿泉水呢!” 黄珊珊、杜若瑶:“……” 蒋老师:“真的吗?” 两个女老师惊讶地看着她,异口同声:“当然是假的!” 那一夜,单纯的蒋老师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胡说八道第一名。 后来娄夏每次来,杜若瑶身边的那块儿桌角总是摆着那个白瓷杯,好像专门等着她似的标志着——那一席之地成为了她的专属。 黄珊珊不再和娄夏保持距离感,这让她非常高兴,也更有理由去英语办公室呆着。她每天就努力迅速地完成别的科目作业,一旦一身轻松,就麻溜跑到教师楼下的红木门后,坐在杜若瑶身边拿着英语科目的模拟卷、练习册等材料钻研。 银杏从翠绿变得焦黄,再簌簌地抖落了颜色,天也渐渐冷下去,不知不觉圣诞节就到来了。 提前了一星期,娄夏就开始和杜若瑶分享自己要送给黄珊珊的礼物:“杜老师,你看,这个手链,晶莹剔透,是不是很配黄老师?” 杜若瑶看着那个包裹在锦盒里的粉红色珍珠手链,只觉得无语:“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娄夏:“啊呀,你不懂!”她杜老师明明还很年轻,却整天从头到尾都规规矩矩,不穿那些有女人味的裙子,也一个配饰都不戴,怎么会get到粉色珍珠的极致魅力? “算啦不说这个,这些都是物质层面的,最主要的是这个!”娄夏缩着脖子,雪白得像团子一样的脸此刻露出了看上去有些违和的贼眉鼠眼,四周看了一圈,抠抠索索从校服棉袄里抽出一张圣诞贺卡递给她。 杜若瑶定睛一看,上头是一句漂亮的花体字: j\''''''''aimedeuxchosesdansmavie,lafleurettoi.lafleurpourunejournèe,ettoipourtoutelavie. “怎么样!”高中生兴奋地嚷嚷。 杜若瑶边读边译:“j\''''''''aimedeuxchosesdansmavie……我喜欢我生命中的两件事,lafleurettoi……花和你。pourunejournèe……喜欢花,一天?这儿应该是闭音符吧,怎么写了开音符?应该是journée…” 娄夏哪儿懂什么开闭音符,只是从网页上抄下来的罢了,此刻只是目瞪口呆:“杜老师你也会法语?” 杜若瑶白她一眼:“我是英文老师,有个二外也很正常吧?” 娄夏慌忙地从棉袄里掏出更多的卡片,一张、两张……足足有二三十张,统统摊开在杜若瑶的办公桌上。 这下子换杜若瑶目瞪口呆了,她打开两张,发现是一模一样的花体字:“你这……怎么写了这么多一样的?” 娄夏挠挠头:“我不太会,一开始写了五张都不是很满意,不是错了就是丑了,我干脆就多买了点……” 杜若瑶打开更多贺卡,同一句法语,错的地方却截然不同,不是开闭音符错了,就是少了个空格少了个字母,嗯,真的很符合面前女孩粗枝大叶的性格。 “j\''''''''aimedeuxchosesdansmavie……lafleurettoi.lafleurpourunejournée,ettoipourtoutelavie.嗯,这张全部都写对了,”杜若瑶从众花丛中捏出一张,“虽然最后有点晕墨,但是拼写是最重要的吧?我没错的话,黄老师的二外也是法语呢,不要被她发现啦?” “哦哦……”娄夏收起杜若瑶递过来的那一张,拿出手机来,“杜老师,你能不能再给我念一遍啊?我录下来学习一下!”杜老师比网上翻译软件念的好听多了! “哦,”对学生有求必应的杜老师一愣,条件反射开始读:“j\''''''''aimedeuxchosesdansmavie,lafleurettoi……” 果然很好听!杜老师的声音读起来少了点法语的浓烈醇厚,多了一层冰糖葫芦外壳儿一样的单薄甘甜,反而更让娄夏回味无穷…… “娄夏,你怎么又在这儿呆着!”三八班班主任推开虚掩的红木门,语气甚是不善,“不要总是缠着杜老师,快回教室去自习!” 娄夏不是很喜欢高三的这个班主任,做题和做事一样死板的物理老师恰好也不是很喜欢她,她只喜欢听话的好学生,不喜欢会超出自己掌控任何东西。 “哦!马上!”娄夏敷衍两句,“我再问杜老师最后一个问题!” 班主任看着旁边杜若瑶正儿八经等着她问些什么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憋着气走了。 “好讨厌啊……”娄夏瘪着嘴,“我都没录全!杜老师你再说一次嘛?” 杜若瑶这次有防备了:“干嘛,你让我读我就读?赶紧收拾收拾去自习吧,晚上做完作业再来这儿背单词!” 娄夏的确还有数学物理卷子没写完,只好脚底抹油先迅速溜了,留下一桌子的圣诞贺卡给杜若瑶:“杜老师您先帮我收着!要不我混起来就不知道哪张是对的了!” 杜若瑶无奈地一张张叠起来,看了同一句法语太多遍,搞得她脑子里此刻也默念着释义: 我喜欢我生命中的两件事,鲜花和你。喜欢花儿开的那一天,喜欢你一辈子。 一辈子……她娄夏才多大?怎么就有底气称这喜欢会持续一辈子?杜若瑶把贺卡收到最下面的抽屉里,叹了口气。 当时的杜若瑶不明白,可是如今的她已经心思清明,她看着面前眼神飘忽的娄夏,对于面前这个个女人,如果说一点儿都不喜欢,那是杜若瑶在说谎。 娄夏看似变了很多,成熟了,长高了,脸上肉少了凸显出她漂亮的五官,在合适的领域工作积累的自信也让她举手投足间带着洒脱的魅力;但她又好像没变,听到她说话耳朵就会红个通透,一到她面前就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腰上的疼痛还在提醒着她去回忆前几个小时发生的一切,坐在她推着的购物车在货架间穿梭的时候,杜若瑶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十三年前那个“驴得水”推着的道具车里……然而最最没变的就是…… “不,你不喜欢我。”杜若瑶清冽的声音没有起伏,融进深夜里,像是深海府邸传来悠扬的螺响,夹杂着海水冲击出的气泡在娄夏耳边呜呜作响,震得她耳膜都疼痛起来。 杜若瑶活了三十多年,一直规规矩矩,只有在感情这种事上她逾矩了,她喜欢她不该喜欢的那一类人,她明白,这种事一旦开始,就回不去了。 所以她宁愿错过,也不愿犯错。 娄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直到她站在莲蓬头下,热水迎面浇下来,她才后知后觉感觉腿上被热水淋到的地方像是被蛰了似的又痒又疼,低头一看,满眼都是晚上昏暗的路灯下被咬出来的蚊子包。她随意套上睡裙戴上眼镜,翻箱倒柜找出来一盒薄荷油,坐到床上,用指尖挑起一点儿细细抹在腿上,清凉自炙热发红的皮肤上蔓延开,她脑子里才抛开情绪的束缚,开始陆陆续续理出点思路来。 杜若瑶穿着睡衣拖鞋,扶着腰跟她在昏暗的路灯下闲谈了那么久,用的一直都是自她们重逢以来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唯有最后那一句,冷得刺骨。 她说:“我喜欢你。” 她回:“不,你不喜欢我。” 明明刚才还在调笑着问她:“你不喜欢?”,把她迷得五迷三道不着四六,这又是什么意思? 哦,因为人类的情感太复杂了,喜欢分出很多种。那杜老师所说的喜欢,所希望的喜欢,和她的喜欢,又都是以什么为参照的呢? 娄夏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名字来:姜晚清。 杜老师轻易否认了她的喜欢,却确凿地说,是的,她知道姜警官喜欢她。 娄夏瞟到床边椅背上挂着的黑色外套,杜若瑶多聪明,她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她在介意什么,所以她刚才说这个外套是她的,但她并没有说家里没有姜警官的外套;她刚才说姜警官去给她熬粥,突然就调转了矛头,把姜警官随意进她家门拿医保卡、照顾人的话题岔开去了。 可是她却又在姜晚清把她按在桌子上的时候用那双骨骼分明的手狠狠攥着桌边,用力到指节发白,她颤抖着声音叫姜晚清的名字,好听的声音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全是担心与心疼,那是什么意思? 她出门去找车,杜若瑶又抛下同样在气头上的姜晚清跑出来找她,而且温柔到令人沉醉,那又是什么意思? 姜晚清今晚算是在娄夏面前把柜门大敞一览无遗,直接从里头走了出来,可杜若瑶呢?她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都是模棱两可的,她到底和姜晚清是什么关系她不知道,但是杜若瑶在乎她,似乎并不比在乎姜晚清来的少,也许所有的病结都在于…… “不,你不喜欢我。” 娄夏猛地一哆嗦——好冷!她低头去寻这股冷气的源头,才发现自己已经把清凉油抹满了一整条腿,空调的冷气一吹,激得她如梦初醒地抬头—— 自己也喜欢同为女性的杜若瑶吗?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又到底有多喜欢她? 又是……哪种喜欢? 娄夏旋紧清凉油的盖子,侧倒在床上把空调被紧紧裹在身上,诚惶诚恐地想到: 她自己似乎……都没想清楚。 45、习以为常 娄夏的二模的英语成绩还挺理想,要不是物理没发挥好,语文又习以为常地拉了跨,都已经可以考上a市最好的大学了。但即便是这样,她如果高考发挥成这样,也可以上一所不错的双一流大学。 二模以后高三学子迎来了最后一次家长会,周文静这次又开始在课堂上打连连看了,她并不需要娄夏考得多好,她只要她不差就行,平平淡淡才是真。 杜若瑶只教一个班,又是只有20来个学生的地理班,于是她又理所当然成为了这个英语组办公室最早完成家长约谈使命的老师。她长舒一口气,从脚底下抽了一瓶矿泉水来往一个米色马克杯里倒,然后从抽屉里一块锡箔板里抠了几片咽炎片出来喝下去——最近说话太多,她的喉咙每天都很不舒服。 “咳、咳。”她喝了药,药效一时半会没上来,就又剥了一颗薄荷糖往嘴里送。 “啊呀,小杜老师好!”周文静穿着碎花裙,手里拿着张英语试卷扇着风,已经在英语办公室的红木门口徘徊多时,终于找到机会从门缝里看到杜若瑶闲下来了,她拎着娄夏就坐在了杜若瑶身边。 娄夏轻车熟路地拿桌边的白瓷杯去饮水机接了点冰水,刚坐回去就被周文静身手锤了一下:“没看到杜老师咳嗽!还给倒什么冰水?你怎么拍马屁都不会拍?” 娄夏委屈:“这这,这是我要喝的呀!” 周文静锤得更用力了:“给你脸了!怎么随便用老师的杯子啊?!” 娄夏一愣,她还真没在意过这个问题。 还是杜若瑶出声给她解了围:“没关系,娄夏总来,我正好多这么个杯子,就给她用了。” 娄夏:“对啊对啊,每次我都背单词背的口干舌燥,必须要补充水分啊~” 周文静:“给你点颜色你还开染坊了?还搁这儿抱怨!要是没有人小杜老师看着你背单词,你英语能考现在这个分数?” 有了杜若瑶,娄夏高三的英语稳步上升,这次二模更是一举考了一百四十多,在年级排前五。 娄夏就开始贫:“是啊是啊,我有了小杜老师,简直是如有神助!英语上升了,连身子骨都变利索了,走路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吃饭都带劲了!” 周文静:“你什么时候吃饭不带劲?” 娄夏:“……” 杜若瑶笑:“背单词是一部分,最主要也是娄夏自己聪明,我只是做了一名老师该做的事……咳咳!” 周文静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心疼:“我家娄夏说过杜老师嗓子不好,一年四季都咳嗽,要不我们到外头去说吧,这里面空调温度也太低了。” 杜若瑶想着也坐了很久了,就跟着到了温暖的走廊上,又寒暄几句,全是周文静和娄夏一逗一捧在夸她,把冷淡规矩的英语老师给夸的有点不好意思,她现在总算是明白娄夏那口若悬河胡说八道的本领是怎么来的了,可是当这周文静的面,她也不能表现出来什么,于是逮到个机会就把话题从自己身上抛开:“咳咳,其实,娄夏同学也自己从背单词中找到了一些捷径,她会通过一些不同的角度来记……” 周文静本来和风细雨的脸上一时间乌云密布:“嗯,我知道的。” 杜若瑶:? 周文静翻了翻手里的文件夹,拿出娄夏语文答题卡递给杜若瑶,指着一处默写给她看:“我有的时候都很疑惑我为什么要生出来这么一个丢人玩意。” 杜若瑶定睛一看,语文试卷上,古诗默写那儿有一栏赫然写着 ——巴山楚水凄凉地,responsibility。 正好语文宋老师迎面走来,娄夏眼尖先看见,就赶紧拽着周文静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妈,我想上厕所!你陪我去嘛!” 周文静一边收起卷子一边皱眉头:“这么大了,还要妈陪你上厕所,你丢不丢脸啊?……诶,小杜老师,真的谢谢你啊,那我们下次再见啊~” 杜若瑶于是也摆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挥手道:“娄阿姨再见。” 娄阿姨?娄夏突然就不拽她妈了,一边捧着肚子笑得不能自已,一边围着杜若瑶转圈圈:“杜老师——我妈不姓娄啊哈哈哈哈哈哈!” 年轻的小杜老师脸上毫无血色,没想到她清明一世,糊涂一时,给娄夏同学留下了一个笑柄。 高考娄夏发挥得和二模差不多,顺顺当当考上了与a市相邻的b市一所大学去读计算机专业。 当时计算机不火,而且这并不是她填的第一志愿,只是分数够到这个专业就跟着学罢了。 娄夏可不想大学就只是学习,她凭借着出色的文艺工作履历进入了学生会□□,结识了一群可爱的朋友们,和他们一起举办各色的活动。 上课都是娄夏的副业,但她没想到一节节课认真上过去,娄夏在这个领域表现出了还不错的天分,又遇上了很欣赏她的一名教网络的老师,带着她做了一个项目,娄夏虽然觉得兴趣不是很大,却意外地做的得心应手。被老师和学长学姐们每天表扬着,她也有了动力,每天除了上课、学生会活动就是泡在实验室里用性能较好的服务器做一些实验,生活无比充实。 她们专业男生和女生比例失衡,娄夏寝室的其他三个女生都比较乖巧,娄夏每天披星戴月回到寝室的时候,室友们都全部睡着了,她只好悄咪咪洗漱,然后躺在床上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那只小老鼠头像来骚扰杜若瑶:【杜老师!!我腿毛疼~】 娄夏:【杜老师,我真的腿疼……】 娄夏:【疼得睡不着~~】 杜若瑶:【关我什么事】 娄夏:【哇,你怎么这么残忍!这样,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杜若瑶:【我关机了】 娄夏:【别别别啊啊啊!那杜老师给我讲讲黄老师呗?她今天穿了啥?】 杜若瑶习以为常发一张背影过去。 娄夏:【哇~~~谢谢杜老师!!】 杜若瑶:【搞得我整天像个狗仔】 娄夏:【我教你嘛,你下次和黄老师自拍,又有正脸,又不是偷拍。】 杜若瑶:【想得美】 娄夏看着照片,黄老师今天穿了一件黄色的连衣裙,她想,她都不用问杜老师,就知道她一定穿了衬衫、长裤这类的装束……她翻个身,什么时候杜老师也能在日常着装中穿得不那么规矩呢?一定很好看! 她正想着,手机一亮。 杜若瑶:【早点睡腿疼长个子】 娄夏感觉心里美滋滋的,杜老师不仅现实里规矩得要死,连网络聊天都冷淡至极,标点符号都吝啬于给一个,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很有反差感,“早点睡腿疼长个子”,这不是关心是什么? 娄夏:【好嘞~~晚安!!】 嗯……不过瘾!觉得少了点什么! 娄夏又一次打开和杜若瑶的聊天界面:【么么哒.gif】 娄夏的大学生活过于充实,大一寒假跟着导师搞科研,暑假又要留在学校跟着团队肝数模竞赛,大二寒假又跟着导师把进行了一年多的科研项目投入竞赛里,暑假又参与了学生会的换届选举当上了学生会主席,前一个月要和各个高校走访交流,后半个月则出差去另一个城市参加会议。娄父娄母从来没见娄夏如此醉心于学业和校园过,于是都百分百支持,娄夏连续两年过年没回家,他们就去b市一起过了除夕初一,于是等娄夏再一次踏上a市的土地,已经是大三上学期的圣诞节前后了,她是找了周末回来的,而且回家的原因也并非大家喜闻乐见的——黄珊珊住院了。 当黄珊珊从阑尾炎手术的麻醉里醒来时,床边除了送她来医院的杜若瑶,自己的父母还多了个人,不吃惊不是不可能的事儿,她看杜若瑶身边的那个身影,居然一时没认出来,看了有半分钟,才尝试着叫:“娄夏?” “诶!”娄夏像电视剧里似的扑上来抓她的手,“黄老师~可把我担心死了!麻醉过了疼不疼啊!?” 两年多没见了,面前的人儿变得又高又瘦,头发束起,白净的脸上透着英姿飒爽。黄珊珊一阵恍惚,虚虚地锤她一下:“小兔崽子,这么久一点儿信都没有,也都不知道回来看看。” 娄夏眨眨眼,心想自己朋友圈发得少,黄珊珊微信加了很多学生,长久没联系的话刷不到她的也很正常…… “人家现在是日理万机的学生会主席了,这些年都在b市扎根了,过年也不回家。”杜若瑶的声音淡淡的,“要不是我跟她说黄老师做手术,还不回来呢。” 黄珊珊的父母一听,赞道:“黄老师这些年的人民教师没白当,都把漂泊的学子吸引回家了。” “她在b市也没闲着啊,整天问我要黄老师照片,搞得跟我是那种盯着黄大明星拍的狗仔似的……” “啊?那你拍我了嘛?” “……当然没有!就只有今天,我给她发了你进手术室的照片,这不,人回来了……” 几个人在那儿围着她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杜若瑶面色平淡地在给黄珊珊抖娄夏这些年的事儿。杜老师一口气主动说这么多话还挺罕见的,娄夏挠着头在一旁笑,心里想,这几年总是她主动找杜老师聊天,没想到杜老师记她的事儿记得也挺清楚啊? 46、荒唐至极 娄夏一条腿上涂满了清凉油,另一条腿上又全是蚊子包,脑子里也乱七八糟,她闭着眼跟个油条似的在床上翻来翻去,一直到天都亮了才迷迷糊糊进入浅眠。 第二天,周一,娄夏晚上7点才踏进y公司,杨小慧看见她都快要流泪了,新的一周新的一堆问题,她自己可处理不来:“呜呜,夏姐您可来了!这次是微信都联系不到你的程度啊!!” 娄夏:“是不是关机了?别怪我,我手机今天一直没找到……等会去买一个。” 杨小慧:“不是不是,我早晨打了电话,有人接呢,说是夏姐的朋友,说夏姐不小心把手机落她家了。唔……声音还挺好听……” 坏了,落杜老师家了?她还没准备好去面对她呢! “娄夏,”方思莘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娄夏转身去看,她正穿着vr感应套装立在楼梯上,“来一下。” 娄夏朝着杨小慧露出一个抱歉的神情,先去上楼梯追方思莘:“诶,等等啊,我现在还有事呢……” 方思莘置若罔闻,只是一个劲儿往上爬楼梯,娄夏也只好跟着一路无言。 到了隔音效果极好的vr测试间,方思莘总算停下了,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来递给她:“喏。” 娄夏低头一看:“这……怎么在你这儿啊?” “你杜老师那儿取的,希望你能感谢我。” 娄夏怔怔看着,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怎么……你去帮我取的?” 方思莘点头,斟酌着说:“我觉得她好像误会了点什么。” “什么误会?” 方思莘:“就……你最好和她解释一下,我们的关系?”她觉得杜若瑶好像觉得她和娄夏关系十分亲密,否则一天打楼下电话的人这么多,为什么偏偏礼貌地问她放不方便来帮她取手机? 娄夏:“我和你?我解释什么?她都什么都不和我解释!” 方思莘简直无语:“又怎么了?” 娄夏没有一点好脸色:“而且她说不定都已经和别人住一块儿了!我再巴巴儿地去解释不可笑吗?” 方思莘一头雾水:“大姐,你对我这个语气是什么意思?我好心给你拿手机又好心提醒你,还被一通凶?” 娄夏跟宕机了似的卡住了。 方思莘莫名其妙被撒气,心情也瞬间不美丽了:“我是因为你今天收到这么多未接来电,她却只叫我去给你拿手机,我就怕她万分之一地误会咱俩的关系!得,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把手机落别人家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生气,反正你说过你不喜欢这个杜老师,应该也不介意她怎么想我们两个吧?那就当我多想了好吧?” “乱七八糟的,让你讲也半天切入不了正题!”方思莘见娄夏不说话,就也说了自己心里憋着的气,“你以前也说过你不喜欢考虑感情方面的事,那麻烦你赶紧专心工作!整天魂不守舍、新活动上线无故旷工三天、丢手机、晚上七点到公司,这你以前有过吗?你知道这一个月我帮你擦了多少屁股?你能不能少给别人找麻烦?” 方思莘说完后气喘吁吁,娄夏对她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合作伙伴,理念一致,工作专心有热情,印象里她们从来没有这样吵过架。 娄夏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反省,方思莘也喘够了,动之以情的环节结束了,她回想了一下娄夏说的话,又晓之以理道:“当局者迷,在感情上也还是要换位思考。” 你以为她和别人住一块儿了,杜老师就不会以为你也别人同居吗? “方思莘——”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娄夏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襟。 方思莘转头,看见了从未出现在娄夏脸上过的悲怆表情,那一双眼睛象是给人挖瞎了似的空洞无比,她说出来的话回荡在狭小灰暗的测试间里,颤颤巍巍: “我……已经无可救药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一遇上杜若瑶全身上下的细胞就开始快乐地悦动。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从来没想过我原来这样在乎她……” 昨天她想了她一夜,把所有和她一起历历在目的回忆反复咀嚼,太过于专心以至于连手机没带回家都没发现。 “我一直以为我喜欢的是黄老师,但是当黄老师给我一些真切的回应时,我却发现,我害怕,害怕得只想逃。” 她喜欢的就只是追求黄老师的过程罢了,但是仔细想,这一切的现实都是那么荒唐。 “她比我大了十一岁,我想逃;她是我老师,我想逃;她……是同性……” 她对于黄老师这毫不负责任的喜欢,似乎就只是因为杜若瑶当年不遗余力地帮助罢了。 “我发觉我的喜欢根本就是一坨废铜烂铁,经不起任何的敲打。” 她向杜若瑶介绍一件件给黄老师送的礼物,问杜若瑶要一张张黄老师的照片…… 但是她从来没关乎过黄珊珊喜不喜欢、也没有把那些照片存起来。 换了个手机,照片就丢了。 ——“也许杜老师也对这样的我很失望吧……?” 娄夏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了,只是几年前的她没有勇气去理清楚罢了,特别是关于杜若瑶的那部分。 大三那年圣诞以后,娄夏后面的每次假期都会回a市。黄珊珊不再像高二擦黑板那会儿对她避而不见,甚至对她非常亲昵,到了每次得知她回家了,会主动问她要不要出来吃饭的程度。 她大四的过年假期正好包含着情人节那天,单身的杨青收到了娄夏恳切的邀请,去a市著名的酒吧街玩。杨青是个乖孩子,可娄夏很老司机地给她介绍说那边的酒吧街大多是清吧,情人节都会出一些温馨的小活动,趣味大于烟火气,于是从未去过的她就也答应了。 两人在地铁站见面,寒暄两句,杨青不知道被娄夏突然戳中了什么笑点,习惯性想去摸一把她的头,却发现胳膊要抬得老高了,于是放下手肘郁郁寡欢:“娄夏,你变了。” 娄夏就蹲下一些来:“我可以为了你退化成猿人~~” 杨青噗呲笑出声,娄夏就抓着她唱起来:“为了你~我变成猿人模样~~” 两个人参观了一些酒吧的情人节展和几个小节目,只觉得过于拥挤,人声鼎沸,于是最后找了个不显眼的小清吧坐下,一人点了一杯莫吉托喝着,等到酒杯空空,大四的学习、实习都聊的差不多了,她们又拿了酒单,挑着洋气的名字来点单,最后选了一杯草帽和一杯粉红丝带。 杨青喝了些酒,头不晕反而感觉心情还挺好,她眯着眼打趣道:“今天这个良辰吉日,你怎么没约黄老师啊?约我出来干嘛?” 娄夏的声音有点发虚:“我……我干嘛约她啊?” 杨青:“现在跟我装?去年今日,你不就是和黄老师过的?……等等,不会是黄老师已经有约了吧!那你也太惨了……” 娄夏:“有没有约不知道啊,反正今年我根本没去找她……” 杨青:“你们闹矛盾了?” 娄夏:“闹矛盾?这什么词儿啊!你怎么跟形容那什么似的说我俩啊?” 杨青呵呵笑:“你俩可不就是cp么?黄鹤楼cp,还是你自己取的名字呢,忘啦?” 娄夏一口闷了一大口酒:“其实去年,我约黄老师出来,也没想过她能答应的,结果没想到她不仅答应了,还和我一起玩了一整天!我俩从午饭一起吃,下午去看电影,我又陪她去做指甲,晚上还一起喝酒……所以才得知的这条酒吧街……” 杨青:“可以啊小娄!这下单恋成真了?” 娄夏皱眉:“光这样也就算了,我也还单纯地停留在开心上,当时还在给杜老师发微信炫耀行程来着……直到黄老师很~认真地跟我讨论了性取向的问题。” 杨青这下子不再挂着轻松的表情了,她心里开始涌上一阵古怪:“你……把黄老师也带的真情实感了?” 娄夏一口气把那杯草帽喝光了,酒保殷勤地递上来菜单,她随便指了一个:“再来一杯这个。” 酒保拿着空杯去调酒,娄夏就接着回忆给杨青听:“她问我是不是要毕业了,毕业以后什么打算,是不是要回a市发展…… 我当时还当她是关心我呢,我就说可能要读研,但是以后工作肯定回a市啊。 她默不作声喝了会酒,一会儿下去大半杯! 然后黄老师她突然很认真地问我,如果一个人觉得自己很直,可是又不想辜负喜欢自己的同性,该不该和她试试?” 从来端庄自持的杨青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黄老师根本就是在说自己吧?她虽然知道娄夏非常真情实感,但从来不觉得娄夏荒唐的单相思会有结果,但如今…… “那、那你怎么说的?” “我……我一时也没想好啊,然后我就问她,‘黄老师判断自己是直女的依据是什么?’ 黄老师就欲言又止的样子,把话题扯开了。” 杨青猛灌一口粉红丝带:“你这车拐弯拐得这么猛!让人怎么回答啊!” 娄夏脸上浮起一片红云,不知道是因为他们交流的内容还是酒精作崇:“我……我当时真的很纯洁,单纯想解决问题,哪怕黄老师欲言又止我也没想歪啊!” 杨青摆摆手:“这个等会再讨论,那后来你们又说了什么?” 娄夏:“唔……后来黄老师就说,'如果真的要和家人不赞同的人在一起,还是要等到彼此都经济独立',就好像她真的在考虑似的!” ——“就好像她在允诺要等我长大似的……” 47、落荒而逃 杨青听得紧张,不停地用吸管喝着杯子里的酒,浅粉色的玻璃杯里不一会儿就只剩下小半的冰块了,她无意识地搅合着杯子里的冰块,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视线从娄夏脸上扫过,杨青突然发现了个盲点:“好像有点不对劲啊!黄老师终于被你感化了,你的黄鹤楼cp终于要有进展了!你怎么这个表情啊?” 娄夏:“因为我当时也比这个心情啊,很奇怪吧?后来我们分开的时候,黄老师说期待以后的情人节也能一起过……” “我当时虽然表面上笑着说太好了,但内心居然并没有很开心!所以我坐地铁回家的时候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太渣了?我是不是仅仅喜欢追求黄老师的这个过程?就是,喜欢这种求而不得的感觉?万一她真的答应了,我反而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杨青有点懵:“啊这,渣女实锤?” “是啊!我也觉得——”娄夏绝望地说,“因为我之前一直是抱着那种‘就是因为不能在一起,才能放肆喜欢你’的态度啊!仔细想想其实我跟黄老师的差距还挺大的,我跟她一起出去玩其实代沟还蛮大的……就根本没办法像咱俩出来玩这么轻松。” 杨青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她:“娄夏,你又是怎么确认自己不是直女呢?” 娄夏:“……” 杨青:“你都没谈过恋爱,为什么要把自己限制在‘同性恋’这么狭窄的区域呢?如果你不能确定,为什么不换个想法?现在网络上那些同性cp,男男也好女女也罢,看起来羡煞旁人,但是也仅仅停留在友情,那种友达范畴的互动可以让大多数人觉得‘真美好啊’,但是如果再进一步呢?”再进一步呢?文静的小姑娘借酒壮胆才说出来两个词,“接吻……上床?我们所在的国家还没有那么开放,真实情况下,同性恋是不被法律接受、不被社会大多数祝福的啊……你身边的人,亲朋好友……” 杨青的一字一句像是烙铁,烫伤了娄夏:“都可能会觉得很恶心的……” “你呢?”还没等她话音落下,娄夏就强硬地插话进来:“你会觉得恶心吗?” 杨青吃惊地望着她:“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问我,没谈过恋爱怎么能确认自己不是直女吗?”娄夏眼眶有点红,却强撑着勾起嘴角,“如果我是同性恋,是不是追你会比追黄老师更容易一些?我们年龄资历都更相配……你要是不觉得恶心,要不你和我试试算了?反正你也单身……” “娄夏你疯了,”杨青猛地站起身,“你原来就是这样想我的?!” 在娄夏的印象中,杨青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说过话:“让我觉得恶心的不是同性恋,而是你这种态度!!” 不大的清吧里有很多人看过来,杨青自小到大哪里经受过这样复杂的情况啊?她恼的面色通红,拿起包和外套就匆匆往外小跑去。 短暂的愣神后,娄夏猛地捶了自己一下,迅速扫码买单,外套都没拿就大步冲进了a市的冬夜里。 ——这可是她最好的朋友啊!她怎么可以对她动那样的心思?怎么可以对她说那种话? 她追出去了半条街才堪堪找到眼眶通红,正在一个情人节主题的广告牌前撑着腰喘气的杨青,娄夏第一次如此感谢杨青的四肢不勤,她上去捉住她的衣角。 “对不起——”才刚出口三个字,娄夏就哽咽起来,泪水夺眶而出,“是我……喝多了。” 我喝多了,这是她的借口。 一分钟、两分钟,杨青把气儿喘匀了,却始终缄口不言,一字未出。 一阵冷风袭来,娄夏颤抖着弯下脊梁骨,低下头去,眼泪把她厚厚的眼镜片都打湿了,什么都看不清楚。她攥着杨青衣角的手缓缓松开,直到摩擦力再也不能支撑指腹停留,挚友的衣角终于从她的指缝里溜了出去。 过了几日,娄夏约了杜若瑶吃饭。 大冬天的,稍微爱美一点的女性都为了风度舍弃温度,女老师明明是最该发光发亮的二十六岁,却把自己瘦弱的身板裹在厚的跟米其林轮胎有一拼的黑色羽绒服里赴约。 娄夏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穿着这么厚的大棉袄还能显露出娇弱来:“杜老师,怎么你过了个年,还给过瘦了呢?年夜饭不丰盛吗?” 杜若瑶白她一眼:“怎么不丰盛?年三十不拍给你看了吗,一大桌子。” 嗯,确实是一大桌子,娄夏心想,可是那再大一桌子,你又能吃几口? 杜若瑶是真的很怕冷,坐到温暖的港式茶餐厅里隔着袖子搓手,半晌才从寒冬的风里缓过劲来,拉开拉链露出里头浅色的高领来,眼睛含笑问对面刚刚扫码点完餐的娄夏:“是不是这次情人节没约到黄老师呀,想起搬我这个救兵来了?” 好像自从去年情人节娄夏成功攻略黄珊珊一整天以后,娄夏找她聊天又回到了最淳朴的“讲笑话模式”,都很少和她聊黄珊珊了,杜若瑶一度以为进展顺利,不需要她牵线搭桥了。 娄夏表情有点不自然:“啊呀,先吃饭再聊这个嘛。” 杜若瑶奇怪地看她:“这不是还没上菜呢么?” 娄夏就掩饰般地给她倒茶:“先、先喝茶嘛,我看你冻得嘴唇都紫了……” 杜若瑶只当她是先礼后兵:“还跟我学会客套了?” 话语间,有服务员吆喝着来上菜了,菜色清淡偏素,唯一的荤食是清蒸鱼肉,娄夏很熟悉对面女人在饭桌上看起来无欲无求实际上却挑剔得要死的性子,点的非常合杜若瑶胃口。 可饶是菜色大都按照杜若瑶的喜好点的,先放下筷子的还是杜若瑶,留了一大半给娄夏兜底。 而娄夏也是瞟见杜若瑶不吃了,才放心地迅速把桌上的菜全都倒进了自己的胃里去,吃下最后一根青菜,她抬头看杜若瑶,对面的女老师正捧着脸看她:“吃饱啦?可以说了吗?什么事啊非要见面、吃饱了才肯说?神神秘秘的……” 娄夏放下筷子:“唔,就之前那个你说的黄老师的事儿……” 杜若瑶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但其实我……我这次情人节,没约黄老师出去,”娄夏有点不敢直视杜若瑶的眼睛,她“追”黄老师从高一到大三,线上线下可没少麻烦杜若瑶,几乎每件事,都少不了有些个环节要杜老师来帮她……所以她想,要停止喜欢黄老师也得让杜老师知道才行,“其实我都很久没联系她了,因为……因为我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同性恋了!也并不是非黄老师不可……” 杜若瑶笑僵在脸上:“你什么意思?” 娄夏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拖得越久,对面的女老师的面色就越冷,杜若瑶的样貌虽然看起来就是不近人情那一卦的,可是她和她相处久了,大部分时间娄夏都能从她清澈的眼眸里觉出些似水的温柔来,可是这一刻,她觉得面前女教师的眼眸就像是深邃的冰窟窿,已经“美丽冻人”到了她肉体凡胎难以招架的程度。 于是她酝酿半天,最终只匆匆抛下一句“我要出国了。”就落荒而逃。 深夜,等到她在小老鼠头像的微信用户下的输入框里写写删删,终于下决心咬牙发过去一长串解释也好,辩护也罢的心理活动,想传达些什么时,却浑身僵硬地发现 ——杜若瑶删了她的微信。 这一删,两人就毫无联系,一别经年久,横跨了整整七载的光阴。 方思莘听得下巴都快砸到地上去了:“七年一点儿联系都没有?悄摸生个孩子都能上二年级了!” 娄夏咽咽口水:“你不生气啦?” 方思莘吃瓜吃得快要撑死了,哪儿还记得要生气:“你说的那个杨青,是杨小慧她姐?” 娄夏:“你的重点怎么老是这么奇怪啊!” “哦,所以我上次问你是不是被初恋伤到了,你说恰恰相反,原来是被初恋吓跑了?”方思莘眼睛又往左上角翻,回忆道:“怪不得你当初突然就来问我出国读研的事儿,我还想你不都保研了么?归根结底是为了躲你那个黄老师?” 娄夏穿针引线七年,终于把这件事捋顺当了:“我当时心里太乱了……就想着躲远点就可以这远离一切,所以一直到昨晚通宵像这个事儿之前,我都没能下决心想清楚我到底心里想的是谁,一直念着的是谁。 七年前,我纠结的点在于,我是不是同性恋;但是昨晚,我发现我的点彻头彻尾地偏了。 为什么要去想我该爱哪一类人呢?” 方思莘看着面前的人眼睛里散发出了灼灼的亮光。 ——“我应该思考的是,我爱哪一个人啊。” 48、毒舌女王 每每遇到寒暑假,各个手游端游都开始推出各类的更新,吸引一大波放假在家的学生来玩。 不得不说,“失控世界”这次的更新很有意思,也很有难度,策划把环境设计的很巧妙,有些关卡用新人物体验完全不一样,这让杜若瑶这种祖师级别的玩家也忍不住氪了几笔进去,换了个新角色伊诺小姐来玩。 周日下午,杜若瑶早早地上线做每日任务,不一会儿,系统提醒她有好友“追随”她上线。 “追随系统”是“失控世界”特有的功能,可以提醒玩家特别关注的好友动态,只要双方同意,一方就可以在另一方上线的时候收到通知,相应的,另一方也会收到关于此的提醒。 杜若瑶其实不太喜欢别人“追随”她上线,但是是现实里的好友,便让人无法拒绝。 聊天框出现红色的标记,杜若瑶点进去,看见姜晚清给她发消息。 花瓷碗姜茶:【怎么这个时间上线?】 遥看瀑布没钱花:【做个任务】 花瓷碗姜茶:【晚上还打竞技赛吗,瀑布老师带我飞!】 杜若瑶作为一名资深玩家,不仅角色强劲,技术一绝,配合的时候游戏意识也是杠杠的好。她不像那些喜欢砸钱锻造超稀有装备的玩家一样一掷千金,却没在竞技场里多么逊色于他们;她不像那些靠抽奖卖弄哗众取宠的游戏主播一样张扬,却会在游戏社区发一些非常有用且角度刁钻的“逃课”攻略;她的帐号并不是五颜六色,长居榜首的,甚至角色都没集全,只挑强度或者喜欢的抽,却是全服数一数二有名的低调游戏大佬。 一开始,她的攻略除了游戏背景音乐是完全没有声音的,游戏帐号性别那一栏标了个女性,这让许多好奇又八卦的键盘侠玩家开始在社区里发表她是个人妖的传言——“我赌遥看瀑布没钱花皮下肯定是个抠脚大汉,你的观点是?”的投票曾经收到了男性比女性男三女一的傲人成果。但是杜若瑶不太当回事,一直对此爱搭不理的,直到有那么几个人在竞技赛里一直追着她送死,开着语音在她耳边叨叨: “没钱花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啊?” “是不是小学生啊?要不要哥哥给你买皮肤?” “你整天挂着女的,总是玩女角色,你是不是真是个人妖啊?” “去泰国整的?贵不贵啊?” “风言风语的,你要不出来回应一下呗?” “是不是被网友猜中了,不敢出来啊?” “……” 持续了好几天后,杜若瑶终于开麦了,“失控世界”竞技场里,飘飘欲仙的女法师施展出一个漂亮的连招,把一个壮硕的角色一下子插进土里,丢了一个眩晕技能,看着一动不动的肉坦妙语连珠: “你家住海边的吗管这么宽?” “我今天不把你插土里,你是不是都不知道什么是植物人?” “又菜又聒噪,我看你这战绩,防御塔底下栓条狗都比你会守。” 这下子传言不攻自破:“遥看瀑布没钱花”不仅仅是个真真切切的女人,还有着极其清冽好听的御姐音,骂人不带脏字,带感! 她不仅没有掉粉,还因为这一段rap一样精彩的骂人宝典被夸上了天,游戏论坛里连续一周都有人在谈论她的丰功伟绩。从那以后,她被尊称为“女王”,她的那一段损人的游戏内容也被人录下来了一截单独品鉴,播放量冲破云霄,弹幕上全都是“羡慕!我也好想被骂啊啊啊啊”的刷屏。 y公司的分工很明确,娄夏负责的不是运营版块,光设计和开发就已经让她掉头发了,她就很少亲自去逛论坛,与玩家的接触仅仅停留在发发微博上,那些反馈之类的都有专门的同事去汇总归纳再呈到她眼前。 可是现如今她确定了自己喜欢杜若瑶,又知道喜欢的人玩自己开发的游戏,通过手机后四位就轻而易举地锁定了杜若瑶的游戏id,她没有贸然去加好友,而是想着先去搜搜看论坛里有没有绑定帐号,没想到这一搜,何止有帐号!简直是个大名人! 除了“遥看瀑布没钱花”自己发的那些攻略,还有很多玩家做了关于她的视频cut,在视频区甚至有一个专属于她的tag——#女王金句大赏#。 娄夏点进最新的一个视频,视频不长,上头几个远程角色放着塔不推,硬是埋伏在临熙府的房顶死盯着“遥看瀑布没钱花”放爆裂箭,大名鼎鼎的瀑布女王不厌其烦,冷冰冰开麦道: “有完没完?” 这个声音! 不是杜若瑶还能是谁? 娄夏捶胸顿足——为什么她没有早早地来仔细逛论坛呢?! 游戏里“遥看瀑布没钱花”还在疯狂输出:“我他妈的不是草船,你们的箭不要老往我这儿放。” 然后就是奇妙网友的精致剪辑,配上了激情而有节奏的bgm,杜若瑶的声音更显得冰冷: “我——他妈的~不是草船!(不是不是!),你们不~~~要老!放!贱!” 娄夏瞪大了眼睛,嘴角高高扬起,抱着手机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点赞投币收藏! 现在的网友怎么这么有才呢!! 退出论坛,启动“失控世界”,添加好友,输入“遥看瀑布没钱花”,系统提示:【向玩家“遥看瀑布没钱花”发送好友请求?】 娄夏咬咬牙——反正她也不知道我是谁!——按下了“确认”。 系统提示:【对不起,对方的好友位已满,是否加入候补队列?(*加入候补队列后,对方将能看见您的申请)】 怎么就忘了呢?这么有名的玩家,好友位肯定不能有空啊!候补队列……那不成备胎了? 娄夏犹豫良久,还是不受控制地按下了“确认”,备胎就备胎吧! 系统提示:【您已成功加入“遥看瀑布没钱花”的候补队列,排名53109位。】 娄夏:“……” 妈呀——当个备胎还只能拿着五万多的号码牌!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于是为了缩短队列,娄夏开始打起别的主意——送礼系统。 “失控世界”中,不加好友也可以送礼。可是这种送礼所需要的代价很高,先不说“友情礼包”的物品都是随机的,与一般氪金相同数目的钱,送礼物只能送到自己买资源等值的一半,相当于另外一半的金钱买了份情谊——通过礼物获得的装备都会在特定的地方有友谊小船的标记。 但为了博取“毒舌女王”的好感,以获得加好友的vip待遇,排在第53109位的备胎娄夏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方式了,她眼睛也不眨,直接无脑氪了几个最高档位的随机礼包,全部都模仿小学生语气写上“大佬大佬重金求好友位”的留言,一股脑送给了“遥看瀑布没钱花”。 杜若瑶作为“女王”小有名气,但是她低调至上,并不是像明星那样有名气,粉丝会在她的攻略里发彩虹屁,却很少会莫名其妙给她送钱。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收件箱里来自一个陌生账号的价值上万的礼品,看看礼品的发件人:“幺幺零”,是指报/警号码吗? 杜若瑶第一反应就是去试探姜晚清:【你开小号了?】 姜晚清:【没有啊?】 她就放下手机——确实,姜晚清不符合这么个一分钟内会往游戏里砸上万的人设。 她尝试着在论坛里搜索“幺幺零”,只有寥寥几个非常早期的讨论帖带到了这个id,还都是些关于剧情、人设无关痛痒的内容,杜若瑶一边机械地爬着楼,一边剥了一个薄荷糖送进嘴里,页面上停留在“失控世界”古早时期的一段对话框截图,这是一名已认证的画师发的“关于同事们取名的奇怪癖好”讨论帖里的一张图: 马赛克:【那你怎么不叫幺幺九?】 幺幺零:【这可是秘密~】 幺九老师?不就是那个y公司只喜欢画女角色的主美之一? 说实话,这个“幺九”的画风,杜若瑶还挺喜欢的。从当年特立独行的电锯女仆喀秋莎,到把“失控世界”彻底带火的龙尊仲茕,再到如今的白化病吸血鬼伊诺小姐,幺九塑造了一个个鲜活而故事性极强的角色,运气也好,砸钱也罢,版本更新时,只要有幺九负责的角色,杜若瑶无一不抽到了才停手。 可是幺九本人在网络里显得过于低调了。 y公司其他的画师大部分在线上都比较张扬,因为画作是可以直观发微博,赢取呼声一片的视觉作品,他们画一些跟“失控世界”这个大ip相关的画作发微博,粉丝买单,他们也能通过转发和点赞量获得不少新的曝光度,何乐而不为?活跃时间长了,粉丝们不仅都有他们的游戏id,还对他们的日常生活都多多少少有了一些了解——平日和哪位老师交流、吃了什么饭、看了什么电影、家里养了几只猫几只狗……有几个画师长相尚佳,也是不吝啬于分享一些自己满意的照片出来造福粉丝,拉近距离。 可是这个幺九,平时根本不发微博,上线营业转发一些官方微博的时候也是惜字如金,只活在其他画师微博的只言片语里,于是杜若瑶凭着印象登上微博,搜索了那几个经常提起幺九的画师。 他们近期就发过一些竞技赛战绩的结算界面截图,她一张张看过去,好几张里面都有相同的id和一个“幺幺零”,由此,杜若瑶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可如果这个“幺幺零”真的是幺九,那她又到底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给自己送上万人民币的礼品?她继续翻着一个叫“慧慧什么时候能起飞?”的微博: ——“幺九老师又开始作妖了。[图片]”图片上是一个高挑的身影,蒙着个大白布在办公桌前,仿佛在cosplay幽灵。 ——“为什么我的mentor去指导开发组的同事了?幺九老师快回来美工组qaq!@幺九” 杜若瑶越看越觉得,y公司的各位画师、美工对于幺九的侧面描写都直直地击中了她心里若有若无的猜测,不,不能这么笃定!万一她猜错了呢? ——幺九老师在喝水上真的是个很龟毛的人。[图片] 图片偷拍了半个拿着矿泉水瓶往白瓷杯里倒水的人。 ——哦,是她了。 杜若瑶心里明明已经下了宣判书,手上却不死心般地在微信里搜娄夏的手机号,蹦出来一个账号信息,昵称幺九。 她的心跳一点点快起来,视线上移到“添加到通讯录”的字样上,杜若瑶仿佛被烫到了一样强制退出微信,连后台都退出去。 过了一会儿,又打开“失控世界”的游戏界面,对着“幺幺零”这个昵称发呆。 是,如果娄夏意识到她在玩“失控世界”,先不说她能不能通过电话号、实名认证查到点什么,她只要看过论坛里自己的视频,听到声音就一定能认出她来。 可是她娄夏又怎么能知道“遥看瀑布没钱花”也能顺利认出“幺幺零”就是她呢? 嗯,不用在意,柳暗花明又一村。 49、满月家宴 周日一早,娄夏描了精致的眼妆,涂了水润的大嘴唇子,穿着条碎花裙趿拉着凉鞋,跟个花蝴蝶似的飞进了办公室里,惹得正在吃威化饼干的杨小慧忘记了咀嚼,含着一嘴渣子叫她:“夏姐……” 平日里面对她的彩虹屁娄夏可是唯恐避之不及,可如今娄夏却一反常态地在她面前转了个圈:“怎么样?” 娄夏以前的衣品极好就体现在足够好看的同时也足够低调,而现在……嗯……不能说不好看吧,就是有点不习惯。 杨小慧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幸好方思莘不知何时出现了,在一边面无表情地救场:“幺蛾子样。” 娄夏白她一眼:“你懂个屁啊,我今晚要回家啊!我妈就喜欢看我这么穿!” 狐姐左手一个ipad右手一沓纸,腋下还夹着一个文件夹急匆匆从楼梯上走下来,本来微蹙的眉眼看见娄夏后舒展开来,笑得眼睛弯弯:“罕见呀,都有点复古风那味儿了。” 娄夏点点头:“还是狐姐有眼光哇~我这就是照着复古穿搭买的!” 狐姐也跟着点头,她把手里的东西先放在娄夏办公桌上:“其实也不能说复古吧,就五六年前还挺流行吧?我那会儿也有好几条。” 那不是成大花狐狸了?方思莘没屏住不厚道地笑出了声,但是脑补了一会儿,竟又觉得她是非常合适的。她抬眼,不好,对面的女人已经杀气满满地看了过来:“你笑什么?”平时该笑的时候死板着脸,现在倒是笑的开心哦! “咳,”方思莘迅速压下嘴角,“我想到高兴的事情。” 娄夏幸灾乐祸:“什么高兴的事情啊?” 方思莘:“……” 那边狐姐嗤一声仰着头走了,方思莘瞪一眼娄夏:“你怎么又和胡婵一边儿的了?” 娄夏:“大姐,我这是在帮你们制造火花!” 方思莘:“靠,你以后能不能先问问当事人的态度?谁要和她有火花?” 娄夏:“狐姐那么漂亮,还有魅惑感,不是正好戳你xp?哦~是不是狐姐那种类型超出了你驾驭的范围——你没信心啊?”在酒吧里混迹的时候专找那些卖弄风骚的小姑娘,现在遇上个迟迟未婚的真狐狸精却不敢下手了? 方思莘:“……” 娄夏这句话是无心插柳,却悄悄地长在了方思莘的心里——怎么的?还怕她不成啊? 咬咬牙,她点开胡婵的微信:【我觉得你穿这种碎花裙应该挺好看。】 胡婵在微信里没搭理她,回来的时候又经过她的办公桌,举着个手机屏笑得高深莫测:“拿这套讨好姐姐?我见多了,不管用哦?” 娄夏缩着脑袋——她似乎都可以听到方思莘磨后槽牙的声音了。 但是方女士此刻就算把后槽牙磨穿了也不能改变娄小姐今天的好心情——就在昨天,“遥看瀑布没钱花”不仅真的给她腾了个好友位出来,还给她主动发了消息! 想到这就开心!娄夏打开“失控世界”,盯着那行字笑。 杨小慧凑过来:“夏姐你笑什么呢?” 娄夏给她看:“你看,这句话是不是看起来很温暖?” 杨小慧定睛看她聊天界面上来自好友的消息:【以后别送这个礼包了性价比太低】 就这?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还看起来很温暖?! 杜若瑶谨遵医嘱,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冠冕堂皇在家宅着打游戏看书闲了几天。周日下午,她婉拒了姜晚清晚上打游戏的邀请,提前在网上订了成箱的水果、牛奶一类,打车去了满月宴。她伤到了腰,不能长时间站立或坐直,很幸运的是她本身已经放暑假了,这个暑假很长,能给她足够的时间休养。 当天李薇薇邀请她去满月家宴的时候她还陷在咖啡厅遇见娄夏的复杂情绪里,对于周末又要见到她有那么一秒钟的抗拒,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天,无论会不会遇到娄夏,于情于理她都是应该到场的。 她到娄家时是娄尚来给她开的门,男孩高兴地红了脸,殷勤地直接把娄夏的拖鞋拿出来给杜若瑶穿,并嘴里喊着“瑶瑶妹妹”对她进行了热烈的欢迎。 “若瑶来啦,这么早呀,”周文静正在自己剁牛肉丸,听见动静,就扎着围裙拎着两把刀从厨房走出来,偏偏她又挂着温婉贤淑的笑容,这诡异的配搭让杜若瑶想起了幺九画的“失控世界”里那个举着电锯的女仆喀秋莎——还挺会就地取材啊? 周文静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啊呀,你看你,不是腰伤了?还带什么东西来?快放下放下……” 杜若瑶从出租车下来到娄家其实不过走了五分钟,此刻却感觉腰疼得厉害,李薇薇拄着家用的软头拐杖过来扶她坐到躺椅上:“啊呀,瑶瑶你怎么还是来了!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几天!” 杜若瑶额头上冒着虚汗,挤出个笑,她只能半躺在躺椅上和两位比自己大的女人说话,其中一位还是长辈,她有点不好意思:“还好放暑假了……”就是不能去补课班上课赚外快还挺可惜。 别人哪儿受了不能剧烈运动的伤,都是要多吃点滋补的养养,现在市面上营养丰富的食品又纷繁多样,一般养下来都是会胖一些。周文静站在一旁皱着眉看杜若瑶:“若瑶啊,你这几天自己在家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怎么感觉她又瘦了呢? 她这一说,李薇薇也跟着打量一番:“你呀,从小就不会好好吃饭!受了伤也不知道好好调理身体,这样什么时候能好啊?你是要让你姐我内疚死吗?” 娄尚满面笑容拿来了一盘水果,呵呵笑着让她们吃。 杜若瑶冲他点头,四周看了一圈,转移话题:“我这个样子真是让伯母见笑了,都不能帮您做点什么事儿了……咦,伯父今天不在家吗?” 周文静装作凶巴巴的模样:“啊呀,别提了!孩子他爸这去兰州出差都一周了,本来说昨天回来的,现在却又跟着客户去了长沙!不过今天说好要开一瓶五粮液的,他不回来也得开!等会大家都喝点,我拍照给他看,急不死他……” 周文静刚说完,却看到躺椅上的杜若瑶,大呼大意了:“哎呀,若瑶是不是不能喝?看来要拂了这五粮液的面子咯……” 拂了酒的面子都是小事,杜若瑶只是不好拂了周文静和满月宴的面子:“没关系没关系,能喝一些的……” “哇——” 婴儿极具穿透力的啼哭穿过厚厚的墙壁闯进了房间。“哎哟,宝宝醒了!”李薇薇第一个反应过来,匆匆拄着一边的拐站起身去了卧房,惹得周文静一起拎着一双菜刀奔进去,只留下娄尚在外面叼着一块苹果对着杜若瑶笑。 杜若瑶面上也冲娄尚笑笑,内心却哀叹一声,娄尚的心智永远停留在十岁左右,对于他来说,屋内的小婴儿只是一个争宠的弟弟罢了。 李薇薇曾经和杜若瑶说过,她一两年前第一次到娄家做客,那时周末娄夏还住在父母家里,娄家父母忙着端茶送水接待她,娄夏穿着家居服拖地。 ——“娄尚坐在沙发上,她妹妹就习以为常地蹲在哥哥面前,给他脱下拖鞋在拖把上蹭掉鞋底的污渍。 后来也是他妹妹送我回家,路上我就问她,一直都是这样照顾哥哥的吗? 她就笑着对我说,从小习惯了,都是应该的。 她还说,如果我成为了嫂子,一定也会尽全力帮助我们……” 在李家,天生右腿残疾的李薇薇却又被健全的弟弟夺走了该有的亲情;而在娄家,天生心智不全的哥哥占据了父母更多的关怀。 为什么会这么不公平呢? “吃饭了!”时间跨越了六点,几人都落了座,周文静拿着个电话站在八仙桌前,桌上菜色玲珑满目,对应起来桌边的寥寥身影就显得有些少了,“唉,小娄也要加班,她爸又在外地,这对儿父女都是不着家的料!你们说气不气人?” 周文静嘴里这么说,但面上却不是很恼怒,似乎这么多年来她都习惯了似的,她乐呵呵给李薇薇和杜若瑶倒酒:“啊呀,你们两个在真是太好了,我太幸福了……” 杜若瑶定定地看着酒杯里的酒满上,突然心里有些愧疚:娄夏错过周文静悉心准备的一桌大餐,完全只是因为她一个不愿意的眼神罢了。 酒过三巡,带着这种情绪,杜若瑶给自己倒了一满杯:“周阿姨,我敬您,以后有什么事儿,希望您不要犹豫多找我,我在a市这么多年,也算有些人脉了。” 周文静一愣,一边笑着夸她的酒量,一边也干了自己面前的大半杯酒。 李薇薇则是有些诧异,印象里为了保护嗓子,杜若瑶从未曾如此主动地闷下去一杯白酒,她投过去一些询问的目光,然而杜若瑶却只是静静夹了根青菜往嘴里送,就好像刚才那个站起来喝的痛快的人不是她一样。 娄夏的一席“盛装”从早晨十一点穿到晚上八点,嘴唇儿都没色了,才堪堪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去赴一场迟到的满月宴。 她和杜若瑶说好了要错开时间过去,那即使她内心非常想看看杜若瑶那日的伤恢复的怎么样,她也不会食言去撞枪口——特别是在两人不欢而散的情况下。 道理她都清楚,可娄夏明白自己也有可能被情感所驱使,万一就哪个点儿想不开去“偶遇”杜若瑶了呢?所以为了管住自己不早早回家,她今早还特意穿了个土气的大花裙子——她妈那个年代的人喜欢,杜若瑶看到却肯定不是个加分项——以此来控制自己飞扬的心。 可当她喊着“俺回来了!”敲开家门,并极没有形象地在前来迎接她的周文静和李薇薇面前模仿花蝴蝶时,不经意瞟到沙发上靠着的一个单薄身影,娄夏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她保持着“酒醉的蝴蝶”舞蹈里飞翔的姿势不可置信地抬头看钟 ——已经快九点了啊!怎么杜老师还在这儿? 50、赤子之心 趁娄夏绞尽脑汁如何状作无意去关注沙发角上那个半倚着的身影,周文静已经扎好了围裙一边往冰箱那里走,一边嘟哝道:“你看你,回来这么晚,我给你把饭菜热热吧?” 娄夏四周看一圈,顺便看一眼杜若瑶:“我哥呢?” 周文静拿了个菜端去厨房,声音越来越轻:“他呀,喝了点酒上头了!睡得比自己女儿都早……” 哦,女儿……娄夏又探头探脑看沙发旁边的摇篮里,顺便撇一眼杜若瑶:“宝宝呢?” 李薇薇噗呲笑出声来:“啊呀,在我怀里呀,”她颠颠怀里的小婴儿,“看,小姑姑这个糊涂,都看不见咱们宝宝了!” “嗯……”娄夏再也找不到理由了,只能过来看着李薇薇怀里的小宝宝,“啊呀,比刚生出来那会儿好看多了,好可爱!” 李薇薇被她夸张的表情逗乐了,看怀里的宝宝好像也在笑:“你看她好像能听懂似的……” “诶,薇姐,”娄夏突然转转眼睛,“你怎么还‘宝宝、宝宝’的叫?该不会名字就叫娄宝宝吧?” “那可不,”李薇薇叹口气,“之前我们都没太想,上户口的来就先随便写了个待定,后来一直没定下来,说等这次爸回来定呢。” “这,你别信我爸,他贼不靠谱!”娄夏悄悄对李薇薇说,“择日不如撞日,你看这个日子,宝宝满月,天上也挂了个满月~要不干脆就叫娄满月呗!” 周文静又回来从冰箱里拿东西:“你这取得也太随便了!” “谁说的啊?这叫取得巧~~还挺好听的,是不是啊小满月?” 李薇薇怀里一直瞪着眼睛没什么表情的小萌物突然就“咯咯咯”笑起来,白白胖胖的饱满脸颊高高鼓起,格外高兴的样子。 这下子给了娄夏莫大的鼓励,她喜笑颜开:“你看,小满月本人都很喜欢!” “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个,”周文静拿了个蛋,“我给你用今晚刚炖的丸子汤下点小面鱼?再打个蛋?” “妈,我还不饿呢。”娄夏摸摸肚子,“下午四点多才吃的一顿。” “你说你,那个时候吃什么饭?”周文静恨铁不成钢,“那你晚上就不吃了?这才几点,你现在要是不吃点,等你睡觉的时候就知道饿了!” “可是我现在吃不下嘛……”娄夏面露难色,“待会我自己回去饿了再吃就行。” “那可不行!你自己回去吃的哪有妈做的好?”周文静皱眉,她扫视一圈,看到沙发上的杜若瑶,顿时降了音量,“那——要不你先把你杜老师送回家吧?她晚上喝得有点多,最主要她吃的时候都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有寻思是好酒,这才放心给她喝的,谁知道饭后半小时,酒劲才上来……喏,都瘫那儿一小时了吧?一动不动。” 哦~怪不得杜老师一点儿寒气都没散发出来,原来是晕了…… 娄夏心里都快要兴高采烈放烟花了,面儿上却正儿八经思考了一下才点头道:“嗯,可以。” 杜若瑶是被娄夏背进车里的,周文静跟在一边开车门:“诶,你慢点,往下蹲点再放!” 饶是杜若瑶昏睡得再沉,也被这一路弄得渐渐有了点意识,只是仿佛鬼压床一般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动弹不得。娄夏把周文静打发回家后进了驾驶座,嗅着促狭空间里氤氲开的醉人香气咂咂嘴,是专属于熟女的香气,仔细辨认应该是晚香玉、茉莉之类的经典白花香,和狐姐经常用的那些款有点像——她有点诧异杜若瑶会用这一类型的香水,温柔而性感,和酒精的味道交织成了层次丰厚的交响曲轻易充斥着娄夏的感官。 她努力集中注意力,但刚发动车子开了一会儿时速超过二十,安全警报开始嘀嘀嘀响个不停,于是她只好靠边停下给杜若瑶系安全带。 娄夏甫才凑过去一半儿的距离就有点受不了了,她本来就被车厢里的杜桑淡香迷得神魂颠倒,这一下子浓度上升,扑面而来的馞馝给她熏得晕乎乎的,手脚不禁也慢了下来——她越慢,岂不是靠近杜老师的时间就能越长一点?就在她乐不思蜀地呼吸着杜若瑶身边空气的当口,迷迷瞪瞪抬头一看,正迎上杜若瑶半睁的眸子,可把她吓了个激灵: “嘟嘟嘟……杜老师,我就给你系个安全带!” 这下子,她才发现两人的距离有多近,夜色中她看不清杜若瑶微阖的眸子里盛着什么意味,保持着拿着一边安全带的姿势,娄夏想象了无数个杜若瑶冷眼相向的场景,几乎快要心跳骤停,大气儿都不敢喘。 可是女老师并非她想象中那样不近人情,那冷俏的眉眼在短暂的盿盿后反而露出个煦媮的笑来,衬着眼角醉意朦胧的焮赩透出难以言喻的美艳,她一对儿柔荑冰凉,自然而然搭在娄夏的后颈,晚香玉夹杂着浓郁的脂粉味儿席卷而来,最庸俗而厚重的味道反而惹得女人一时间心跳如擂,一张白净的脸迅速红了个彻底。 杜若瑶就呵呵笑起来,上下打量她的大碎花裙,又左右认真端详着她的脸,媕呓似的:“穿成这样——肯定不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唉,怎么又梦到你呢?你个搞师生恋的小骗子。” ……师生恋? 像一缕寒流浟湙过心头,回忆的画面电光火石般闪过,那最初的最初,她对杜老师说:“我要追求黄老师!” 那时候杜老师说什么来着? ——你还想搞师生恋啊? 为什么她关注的仅仅是师生恋,而不是……同性恋呢? 娄夏一时反应不过来,由着杜若瑶在她后颈的手用力把她压到自己面前,呵气如兰道:“我才不上当呢……” 上当……上什么当?靠得太近了,无法思考。 娄夏都快要被杜若瑶身上混杂着的淡淡酒气熬醉了,她无意识地靠近女老师,嘴里喃喃道:“为什么?” 女老师秀眉微蹙,在两人的鼻尖快要怼到一起时退开一些,就几厘米,却奇迹般地营造出了微妙的距离感,她摇摇头:“不靠谱。” “……不靠谱?” 杜若瑶的眼神有点飘忽,湿漉漉的眸子一片混沌,却带着笃定直直地看进娄夏的眼睛,若有所指道:“十五六岁的学生,情窦初开,太容易把对于老师的仰慕错当成爱恋了,都是些虚假的感情,后来多半都会后悔,不会长久的。” 杜若瑶这番话说得格外顺,在醉酒的情况下实属不易,明明刚才还有点语无伦次,一个短句一个短句往外蹦呢……这回却溜得就跟背台词似的。 就跟……排练过千千万万次似的。 曾经杜若瑶不是这样的,她在她对她说要追求黄老师后,会鼓励地对她说“devoteyourself.”;会尽心尽力帮她出谋划策准备礼物与祝福;会在她失落时安慰她“区别对待就是糖”;别人都不把她的喜欢当回事,只有杜老师……只有她会尊重她每一分天真得近乎幼稚的情感。 可为什么那样的杜老师会想这方面的事? 为什么她开始全盘否认某一种感情的存在? 又为什么会在心里默念着千千万万次? ……跟她有关系吗? 那她现在那么认真地看着自己,是在借题发挥,含沙射影地谴责她当年对于黄珊珊那份不负责任的“虚假的感情”吗? 她是在进行迟来的宣判,说娄夏对她的喜欢也都是假的,将来多半都会后悔,不会长久吗? 娄夏手心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她不死心地追问:“这怎么能一概而论呢?学生那么多,总得有个例外不是?” 如果那感情不是假的呢? 杜若瑶放开搂着她的手:“是,学生那么多。作为一名老师,永远都有人是我的学生。可是……” “可是什么?” 杜若瑶偏开头,过长的刘海垂下,遮掩住她闪亮的双眸:“可是……没有人永远是学生啊。” 谁在十七八岁时没有一颗赤子之心呢?可是随着一年一年白驹过隙,那些初心又能在他们的记忆里留下多少痕迹呢。 杜若瑶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是在自己家。 她很久没有尝试过宿醉的滋味了,此时只觉头疼欲裂,腰伤也变本加厉地折磨着她。她看看自己的身上,还是昨天的衣服,自己似乎是和衣而睡了一整晚,闻闻被褥似乎都还有残留的酒气,她整个人顿时都不是很舒服,于是打开窗户,拿了浴巾去洗澡。 热水迎面洒下,流遍全身,杜若瑶感觉舒坦了点儿,开始细细往身上涂沐浴露,再耐心地清洗每一处,随着泡沫被一寸寸冲清,她的脑子也变得清明,昨夜她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她捋捋脑子里残存的记忆碎片,哦,好像是娄夏把自己送回家的。 慢着,这个片段是什么? 她脑子里飘出娄夏带着戏谑的表情:“……这下子被我知道啦……” “靠!”杜若瑶对着充盈着水汽的浴室骂出声来,被她知道什么了?该不会是……她喝醉了酒,把她自己知道“幺幺零”是娄夏本人却还是同意了她好友请求的事儿给抖出来了吧? 52、今非昔比 “谢谢。”等到男孩仓促的脚步声消失在走道,杜若瑶开口道谢。 黄珊珊过来拍拍她的后背。 “黄老师从哪儿开始听的?” 黄珊珊在她背上停留的手掌顿了顿:“我跟过来最主要是因为……我看到过卫柏用你那个杯子倒水喝。”她看到的时候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杜若瑶不是木讷的人,立刻就反应过来是自己的语气重了,“那个杯子我不用。” “嗯,我知道。” 两个人似乎都心照不宣称呼“那个杯子”,最后还是黄珊珊咬咬牙,轻轻道:“你不用……却还留着它呢。” 黄珊珊觉得杜若瑶一定是听到她说什么了,可却没什么回应。 于是她自顾自笑笑,随口道:“现在被卫柏缠上,你知道当年我的感受了吗?” 缠上。她用了这样的词。 杜若瑶心中一悸,不露声色看一眼黄珊珊,没有接话。就在黄珊珊觉得她不会开口时,她却从挨边的方向出发,另起一个话头:“黄老师当年……又是怎么看娄夏的呢?” 没料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个名字,饶是黄珊珊也不由得思考起她这意味不明的问句来,半晌才讨巧地回道:“现在让我回答,就总是会和现在的她放在一起并列思考,不太客观呢。” 那你喜欢过她吗? 杜若瑶紧紧咬着牙关,才没能把自己真正想问的东西暴露出来。 “但是,师生恋无论如何都是不对的,”黄珊珊正色道,“都是我们为人师表不该触碰的底线。” 杜若瑶挤出一个笑:“这黄老师放心,卫柏这边我有分寸。其实他给我写过信,要求高三分到我的班级,我没同意。” “其实我还有点疑问,”杜若瑶抬脚想走,背后却传来黄珊珊令她窒息的问话: ——“他为什么叫你女王大人?” 羞耻。 太羞耻了! 杜若瑶尴尬到脚趾扣地。 悠扬的预备铃声适时响起,杜若瑶如释重负。她匆匆撩了撩耳边的碎发,回头冲黄珊珊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然后急急地下楼去了。 他们这届学生高一上来第一个月受到流感影响,班级间全部隔离开来,没有进行大合唱比赛,学校就把高一的活动挪到了高三刚开学的一个月来。 在众多的师生眼中这实属不合时宜的一次调度,高三学业重压力大,班级又都是重组来的,谁有精力去操心大合唱啊? 同学们都撂摊子不干,受苦的最后就是班主任,一个个班主任们班级里的学生名字还没记清楚,每个人的成绩状况就有够多样化,刚开学面对复杂的情形唉声叹气,又凭空冒出来个合唱比赛,学生们又都是消极的态度,高三组的办公室于是持续保持着低气压状态。 黄珊珊作为年级主任,自然是压力大到不能再大的那位,她不仅仅自己带了一个班的班主任,还要去关注那些老带高三的老资历教师们——他们的逆反心理是比学生们还难处理的那一卦。 虽然班主任都是年轻而好说话的老师们,但是也有几名老资格对于高三一开学就要办合唱比赛表现了强烈的不满,黄珊珊只好一个个去沟通开导: “潘老师,这个合唱大家都要参与的,但是我保证不会耽误太多时间排练,主要一部分是放松一下,另一部分是加强班级凝聚力……” 傍晚,终于开导完毕,黄珊珊累得瘫倒在办公桌前,打开微信漫无目的地刷新。 等她反应过来时,眼底映着和娄夏的聊天记录。 她慢慢输入:【娄夏,有空帮个忙吗?】 sarah:【高三突然要搞合唱,说是不让学生太费力。可我现在不仅是班主任,又是年级主任,是在分身乏术。】 sarah:【你看看你有没有空?能不能帮我个忙啊?】 黄珊珊一股脑发完后,强忍着撤回的冲动把手机扣在了桌面上,她感觉紧张,又不懂自己为什么紧张。 估摸着过了几分钟,手机震动起来,黄珊珊缓慢地解锁屏幕,看到内容后,女老师笑起来,性感饱满的唇勾勒出美妙的弧度。 幺九(娄夏):【黄老师客气了,具体什么时候大合唱?】 幺九(娄夏):【我有什么能帮上的,您尽管说。】 好可靠,黄珊珊枕在自己的左臂上歪头看着屏幕想。 娄夏表面上答应黄珊珊答应的眼睛都不眨,但背地里第一件事儿却是去找齐逸。 幺九:【小学弟,让你军训发照片,怎么什么都没发啊?】 幺九:【一点儿也不清真.jpg】 齐逸收到微信时一头雾水,还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暑假前军训的事情来。 qy:【冤枉啊,我明明发了!】 qy:【[图片]】 娄夏点开来看,是一张当时的朋友圈截图。 齐逸确实发了朋友圈,可是九宫格的图,一张杜若瑶都没有。 幺九:【好吧】 qy:【学姐找我什么事啊?】 难道就是为了个朋友圈? 幺九:【确实有事】 娄夏摸摸下巴,不过这高三了,也该分班了,她需要先探探底。 于是她心怀忐忑发过去:【你现在还在杜老师班里吗?】 qy:【还真是!真的很巧。我们班好多人都羡慕我!】 心里一颗大石头落了地,娄夏激动的要哭了,天赐良机,天助我也! 幺九:【那……你们是不是要大合唱了?】 qy:【学姐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娄夏突然觉得这不是个好回答的问题。 qy:【杜老师告诉你的?】 啊呀,真是个可爱的小同学! 幺九:【你就当是吧】 幺九:【高三学业繁忙,你们谁有空管这个?】 幺九:【需不需要帮忙啊?】 qy:【我们班不用,杜老师还挺强的,一节班会课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 哦,娄夏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杜若瑶可是钢琴小提琴双修大师,这点儿合唱的事儿怎么难得倒她? 娄夏叹了口气,重新打开和黄珊珊的对话框,上面写着想让她帮忙设计一下整首歌,变得丰满一些,再帮着安置着排一排。 嗯,也挺好的。娄夏又迅速振作起来,这设计歌曲也好,帮着排练也好,只要能见到黄珊珊,还愁见不着杜若瑶吗? “娄夏,测vr去。”方思莘过来拍她的背。 “哦,来了。”娄夏就放下手机跟着站起身,但是满脑子却不由自主地想着——去学校的时候该作什么打扮呢? 隔日,周四,黄珊珊晚自习值班,就约了娄夏商量相关事宜。娄夏克制了半天才忍住没给自己抹个大浓妆,再在眼底贴几颗闪钻。这一晚能见到杜若瑶的机率很高,她很久没见到她了,这久别重逢非常想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是这是回母校,又要作为老牌校友面对黄珊珊一班的学生,确实不太合适,她思索半天,最终只犹犹豫豫在手腕喷上了些找狐姐讨要来的香水小样。 她到校门口的时候黄珊珊正在门卫室等她,亲切地挽着她到了高三组办公室。 黄珊珊的工位在中间显眼的地方,她从旁边拖了一把椅子来给娄夏坐,你来我往地寒暄了两句,黄珊珊又抱怨了两句大合唱改到高三给她造成的麻烦和作为年级主任的无奈,就渐渐地把话题扯到了正题上去: “那个,关于我们班的节目,你有什么想法……” “咳咳……”黄珊珊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外由远及近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娄夏不由自主屏息凝神,开始用力地摩挲着两根手指,“咔哒!”红木门的把手被按下去,杜若瑶拿着一沓教案走进办公室,她今天戴了副金属框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规规矩矩的长袖长裤,还好是格外年轻而漂亮的脸,这一套老气横秋的打扮在她身上也只是让人觉得严肃而禁欲罢了。 杜若瑶关了门往里走,走到一半就闻到不寻常的香水味,有个人从中间的工位上站起来,引起不大不小的一声响,她转头朝着声源看,娄夏一边手肘撑在黄珊珊工位的隔板上,另一只手冲她风骚地摆着,整个身子扭得跟没了骨头一般冲她笑眯了眼,说话像是唱戏:“hi~杜老师~好久不见~~~~~” 黄珊珊也跟着站起来,解释道:“合唱比赛,我把小娄拉来给我们班参谋参谋。” “哦?”杜若瑶挑眉,似笑非笑道,“那准备很久了吧?现在有什么想法了吗?” 娄夏呼吸一滞,仿佛心跳都漏了半拍,久远的记忆翻山越岭奔涌而来,泛黄的画面里杜若瑶带着大大的圆片眼镜儿,留着乖巧的刘海,认真地问她: “娄夏,你准备了很久吧?现在有哪几个备选了?” 她心安理得地回答她:“不,我还没准备。” 那时的她不仅没准备,甚至是一点儿经验都没有,搞得无辜的实习老师杜若瑶化身成为了正儿八经的文艺委员,耐心地点拨她,带着她组织完了第一个文艺活动。 而现在,娄夏吞了口口水,回答她:“基本上设计好了。” 曾经杜若瑶给她设计完了整个节目,她现在举一反三地学会了,但归根结底却不是给她杜若瑶设计的了。 娄夏看着杜若瑶朝黄珊珊轻笑了一下,转身坐到自己的工位上,便也匆匆坐下朝着黄珊珊开始说自己的想法,心里却流连忘返地想着,有时候师生一场,还蛮不公平的。 56、青葱岁月 十天后的周五,当娄夏拿着单反到母校回忆青葱岁月时,在观众席最高处的看台上透过高分辨率镜头,看到高三七班的方阵的角落里杜若瑶穿着啦啦队超短裙、戴着兔耳朵,和十几个高中女生一起面无表情踢腿时,才恍然大悟地明白了为什么杜若瑶会毫不犹豫、冷漠地告诉她“运动会已经开过了”。 娄夏今天只带了一张sd卡,她本来被指派的任务是给黄珊珊带的高三八班多拍几张照片,这下子却盯着高三七班的表演先拍了一整段的4k视频,直接在最开始的方阵表演阶段用掉了一半的内存,可是娄夏觉得值,太值了,在接下来的方阵表演中,她一直捧着相机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看同一段内容,差点儿就把高三八班的表演给略过了,还好堪堪赶上,拍了几张全景下来,算是能给黄珊珊交差。 下场后,杜若瑶拒绝了所有学生的接近,墨镜一带,谁也不爱,抓起换下的衣服直冲教学楼女厕所。 等她对着镜子卸了妆,又进隔间脱下短裙白丝换上运动裤和正常的袜子再收拾好出了隔间时,正巧遇上黄珊珊进门。杜若瑶的视线往眼角一滑便迅速收回来,她的步调徐徐,不像是仓促而来,脸上有妆,但也不似要卸去的模样,仿佛过来一趟,就是要让自己碰上似的,而这恰好遂了杜若瑶的愿,可她偏偏又是格外沉得住气的那种,于是只是面色如常地走到洗手台前洗手。 “杜老师跳得很好呀,多漂亮,怎么这么急着换掉?”黄珊珊在她身侧停步,面对镜子拾掇自己的头发,拢了拢,没听到有回答,就稍微侧目,没想到直接撞上杜若瑶等在那儿的眸子,深不见底。她鲜少看见这样的杜若瑶,从她21岁那年到如今,杜若瑶成长了很多,褪去青涩转而披上一层沉稳、主见,还有愈加冷静的外壳,可黄珊珊算是她是师父,在她面前,杜若瑶从来都是乖巧的,“我今天找了娄夏来拍照,有好的照片到时候我发给你啊?” “黄老师,这学期才刚开始,你都找娄夏帮两次忙了吧。”她在问,却以平铺直叙的语调,“我有些好奇,你到底是怎么看娄夏这个人的?” “说实话,她高中的的时候和现在差的挺大的,”黄珊珊思忖道,“高中那会儿英语特别差,现在倒也是在美国过了好几年的人了。” “我不是问这个,”杜若瑶疲于兜圈子,“她喜欢你,我想知道您对这件事怎么看。” “啊……”黄珊珊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也显然没想好怎么面对这个问题,她脸上神情变了几变,本是蓄意摆上轻松的表情想含糊其辞,却在对上杜若瑶认真的表情时顿住,最后叹了口气,“我以前觉得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事,不过就像现在卫柏对你,那时她是我学生嘛。现在,其实感觉有些变化,这么多年了,我习惯了一个人,似乎生活融不进其余的人了,可有时候又会突然觉得一个人很累。 我这个年纪,好像已经失去对一个人有浓烈感情的能力了。这样说会不会显得有些矫情?但事实就是如此。 而娄夏的出现仿佛又在把最真挚而年轻的感情又碰到了我的面前。 我从未想过,可又觉得未尝不可。 毕竟她现在真的是很可靠的人了呢。” “那关于七年前她不辞而别呢?”她可是因为逃避你的感情才出国的啊! “不辞而别?”黄珊珊疑惑道,“她跟我说了的,没和你说吗?我记得她也有你微信啊。” “怎么说的?” “就说,感觉去国外读研会更好啊,我作为英语老师,肯定是大力支持的。 不过我看见她的微信时,她好像已经上飞机了,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 “当初她给我发消息太频繁的时候,我给设置免打扰了,一直到后来都没取消,要不是那天我洁癖上来,检查了一下消息,都一直没发现…… 都是这么值得依赖的大人了,我还在给她免打扰,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呀?” 黄珊珊语调轻松,侃侃而谈,她没提情人节的事,似乎也没有把娄夏在国外的这几年时光当成对于感情的逃避,杜若瑶明白,这是因为黄珊珊压根从来就没把她和娄夏之间的你来我去当回事罢了,有些话她想说就说了,有些举动她想做就做了,因为在她眼里娄夏是个小姑娘。小姑娘罢了,是她远远不会动心的存在,多说点、多做点,又能怎么样呢? 操场的义勇军进行曲结束了,方阵表演画上了尾声,此时她们该回去扮演班主任的角色了,最后的最后杜若瑶只沉吟道:“黄老师,依赖和喜欢完全是两码事。” 然后她听得黄珊珊反问她是什么意思。 杜若瑶再也没回头,朝着操场走去。 黄珊珊跟在她身后,心里也难得的盘了一团乱麻:“奇怪得很……” 娄夏在黄珊珊得号令下奔来跑去拍了不少照片出来,在下午四五点时,迎来了最后一个传统项目——师生联谊迎面接力。 接力比赛是年级间的竞赛,赛程8*50m,在五十米的直道上来回折返。三个年级,每个年级派出的队伍必须师生参半,男女亦是。每次交接棒必须是老师和学生,为了给比赛增添趣味和偶然性,降低师生联谊项目的竞争性,每个50m的形式必须不同,轮滑、滚铁轮、踩高跷、跳绳前进……这么些年来,像自行车一类所有有明显速度优势的都已经被剔除了,剩下的都是些有观赏性的运动方式。 这下子整个五十米跑道从头到尾被围得水泄不通,娄夏不好意思和高中生挤,干脆跑到几米开外的升旗台上透过单反看赛道,镜头扫过头尾的候场人员,她看到高三的跑道上有穿着成套运动服煞有介事热身的黄珊珊,却没寻到杜若瑶。 她记得她们那年是学生投票选老师来参与的,所以除去大家都不是很熟悉的高一,即使杜若瑶看上去就不像个能跑善跳的料,还是在高二高三连续两年都凭借高人气被推上了赛道,而如今……杜老师的人气下降了啊?她心里忿忿把这届的学生鞭挞一遍:怎么审美这么差啊? 相机开始显示出sd卡容量不足的警报,娄夏懒得删照片,更不舍得动视频,于是她不打算拍这场友谊赛的内容了,现下喉头又干涩发紧,干脆收了相机去教学楼一楼的自动售货机买水喝。 待她悠悠闲闲拿着半罐柠檬气泡水回到升旗台,刚把相机挂绳从脖子上取下来,伸着脖子揉自己后颈被勒出的红痕,赛道那边却兀地传来一阵不太美好的骚动,她把易拉罐放在升旗台,右手拿着相机探头去看,却看黄珊珊被两个男生费力地搀着出了包围圈,黄珊珊一抬头看见她,投来一个委屈又哀怨的眼神,娄夏这才觉察到自己现在的模样看似有些事不关己,她赶紧摆上忧心忡忡的模样,把单反往易拉罐旁边一搁,就过去背她往医务室走,柔软的身躯带着清新的柑橘香水味把她整个后背包裹住,女老师毫不避讳地把整个面前都交给了她,她的第一感觉却是——黄老师是不是胖了不少? 嗯……倒也不是说不好。 就只是这么一个心无旁骛的想法罢了。 慢着……怎么感觉……黄老师贴这么紧啊? 不是错觉,因为下一秒黄珊珊就开始对着她的耳朵呵气如兰:“今天一整天,青葱岁月回忆得如何?好多老师都夸你呢,有出息得很……” 好多老师? 娄夏突然没由来地想到最初的那个夜晚,她“决定”要喜欢黄珊珊,也是因为室友们攀比般的夸奖,让她想成为最特殊的哪一个学生。 都说人言可畏,但其实不仅仅负面情绪可畏,有时候正面夸奖也是可怕的,一个、两个、许多个人跟你说这个人很不错,你就更容易喜欢上她。这也是为什么有人在情敌面前会更加斗志满满的原因,像是要争奇斗艳一样显摆,我的喜欢比你更浓烈一些。 黄珊珊的胳膊如同水蛇缠绕上来:“一个人久了,受伤了就会格外脆弱……会很矫情地想,是不是没人会心疼我……” “黄老师,瞧您说的,您一定会找到真正心疼你的那个男人的。” 颈间的束缚一寸寸松解开,娄夏脚步丝毫不乱,十三年了,面对感情,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思路清晰过。 把黄珊珊送进医务室,她就自己在门口等,合着五点多的余晖,她看见她放柠檬汽水的升旗台旁边多了一个穿着红色短衫的身影,若即若离,静静地替她守着相机。 有一个男生朝升旗台走去,说了些什么,然后愉快地和杜若瑶击了个掌,挥着手小跑着去食堂的方向,而单薄的背影依旧在原地,娄夏突然就羡慕起那个男生来,高二那年的运动会,她曾经也是这么和杜若瑶击掌,那时候的杜老师……冲她笑得十分灿烂。 57、冤家路窄 运动会里,团体项目通常是最有趣的。 除了师生联谊外,还有个名为“跳长绳”的传统项目横跨了十几年的岁月经久不衰。这项目要求八男八女参与,由于是理科班,娄夏班里女生本来就少,还有几个人属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家碧玉型,选个跳长绳的人,体委算是央来求去,把招数都用到了山穷水尽。 娄夏本来不太擅长接着跳,她有个毛病,跳的时候总不自觉地往外一点点,为了让甩绳的人节省体力,本来绳的长度就缩减到了最短,她往外一跳,绳子就总是打到她的辫子。对此,所有人都没说什么,因为比起每次跳之前一定要数三声空绳的赵思怡,一跳进去就跑不出来的班长……娄夏这毛病在八名女将中着实算是最小的一个,有时甚至甩绳的两名同学稍稍用力一些就能把这个打辫子的小插曲略过去了。 可纵使是这样,也总有出岔子略不过去的时候,而每每遇上此时谁都没责备,反而让娄夏打心底里愧疚起来。 当日晚自修,娄夏被杜若瑶抓着背单词。 “跨文化。” “唉……acrosscultures.” “……独特的。” “唉……unique.” 杜若瑶放下手里的默写本:“还在为绳打辫子的事儿苦恼啊?” “唉……是啊。” “本来咱们就得不了前几名,你的影响都算小的,这么当回事干嘛?” “嗯……我也不知道,就是不想断在我这儿,抛去得不得奖这这是颜面问题!在本不富裕的家庭里,我,就感觉像是火上浇油……555~~”说到兴起,娄夏“掩面而泣”。 “面子千斤重。”杜若瑶细长的手指隔着她掩面的手戳一下她的额头,毫不留情面地点破女生的心思,语气却是上扬的。 “其实你这个问题挺好解决的呀,”彼时黄珊珊本来已经开始不怎么搭理娄夏,此时突然柔声插话,让刚才还把脸埋在手里装泪不成声的娄夏一个激灵抬头起来看她,黄珊珊温热的手掌揉揉她的头顶,不急不徐地吐字,“剪个短发嘛。” 女老师的一句话比法官断案还要管用,下了晚自习回到寝室,娄夏就咋咋呼呼让杨青和班长给她剪头发,杨青不敢动手,最后就由寝室长和班长一起主刀,小盆往头上一扣,垃圾袋往胸前一搭,俩人一人一边,左一剪右一刀地就把一头长及胸前的褐发剪成了个西瓜瓢。 班长收起剪刀后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上隐形的山羊胡: “嗯……我现在能理解为什么每次tony老师给我剪头总是比我预想中短一点、丑一点了,原来这活儿绝非易事啊~~” 于是高二那年的运动会,娄夏就顶着由整个寝室操刀为她精心打造的河童发型跑完了八百米、跳完了长绳、蹦完了沙坑跳远。 也许是因为娄夏确实也给力,拿了几块牌,也许是因为那个顶着个狗啃似的刘海的女孩子过于老实而滑稽,黄珊珊在这个运动会上和娄夏说的话比前一个星期都多,不知道是昧着良心还是出于真心,黄珊珊逮到个机会就开始夸她帅,她夸一次娄夏就跑去女厕所照照镜子,有一次遇上了杜若瑶从隔间出来,她甩了个头,用手指捏起一缕,模样颇为自恋: “杜老师,刚才黄老师又夸我帅了,你觉得怎么样?” 杜若瑶眦她一眼,而后眼神毫不费力地在小矮子的头顶逡巡过,还没开口呢,那边的娄夏已经颇为不自在地抱住头遏止了她无休无止的审视。 女老师好像轻笑了一下,又好像是叹了口气:“你晚上来我这儿一下吧。” “你那儿?” “嗯,我家。” 当天晚上,娄夏就跟着杜若瑶来到了她距离学校三站公交车的出租小屋里,一室一厅,没有厨房,洗完头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任由杜若瑶给她的头发修出一些层次,再吹出了一些时髦的感觉。 那时she还很火,娄夏照着镜子觉得比以前好看多了,有些像ella。 一阵记忆的急雨涛涛而来又翻卷而去,娄夏走到杜若瑶面前,她以为杜若瑶会哼一声就走开去,女老师却出人意料地把相机递给她,相当于坦然地告诉她,我在帮你看着呢。 ——“总是这么冒冒失失,丢了可怎么办?” “谢谢……”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让娄夏忽地生出一些勇气来:“杜老师,我请你吃个饭吧?” 杜若瑶看看表,她就补充道:“我车就停在附近,咱们开车去,很快的。” “不是这个问题,”杜若瑶镇定自若地抬头,“周五,这个时间食堂没什么菜了。” 如果说前一句把娄夏摁到了海底,那后一句就是喷薄而出直接到了天边,她喜笑颜开,嘴角压都压不下去,几乎要原地立正敬礼:“好!我这就去开车!” 娄夏的车没有停在校园内,她先去隔壁的商场停车场把车开到校门口来,杜若瑶就先回办公室拿包,她拿起皮包时从眼角瞥到早晨为了啦啦操带来的化妆袋,神使鬼差般地拿出粉饼来在脸上拍打了几下,打完底描完眉画了偏亮粉一些的眼影,却又抹去改成大地色。 刚执起眼线笔接到了娄夏的电话,她这才仿若如梦初醒,面对着小镜子里自己精致的眼妆如临大敌,匆匆忙忙收起化妆袋,做贼心虚似的塞到了自己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里,却又在朝桌下看时看到了早晨换下的白色高跟鞋——换吗? 娄夏给了杜若瑶几乎化完一整个妆容的时间也是有道理的,她在车里看了一刻钟的大众点评好店推荐,才堪堪订下一家潮汕粥店,谁知两人到了饭店刚刚坐下,杜若瑶的手机却剧烈震动起来,她施施然接起来,眉头却越听拧得越紧,最后直接按下了娄夏正在看的菜单,急急地对着旁边等着记菜单的服务生道:“对不起啊,有点事。” “怎么啦、怎么啦?”娄夏被她拽着走出来,一脸莫名。 “齐逸出事了。” “什么事啊?”怎么又是你? “上次那个严昭宇,记得吗?” “哦……那个骗钱的职高生?”娄夏回忆了好大一会儿才想起来。 “嗯,在羽山路那边的大排档,冤家路窄,吵起来了。” 羽山路离她们所在的地方不远,两人匆匆赶到的时候情势还没有太失控,一桌穿着校服、规规矩矩吃烧烤的高三学生和另一桌服装各异、抽烟喝酒踩滑板的职高生停留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 她们刚舒了口气,却见齐逸对面桌子上一个高壮的男生腾地起身来,似乎是气急了的样子,像拎小鸡一样把齐逸身边的一个短发女孩拎了起来,口里骂骂咧咧全是脏话。 “干什么呢!”杜若瑶上前一步呵道,“有话好好说!” “杜老师——”齐逸和那名女生像是看到了救星,异口同声。 “什么杜老师,杜校长来了都没用!操你妈的自己笨的要死被骗了,还他妈找我爸妈要钱!”严昭宇显然有点喝大了,从脸颊红到脖颈,握拳呲牙面露凶相,“一报还一报,你这小女朋友今天算是栽我手里了,不给老子磕几个头就别他妈想好端端要回去!” “这事儿跟白洁没关系,她也不是我女朋友,你先放下她!” “谁信啊!”严昭宇手上攥得更紧了,白洁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他随手捞一个啤酒瓶,咔一下砸在桌上,碎了一半,另一班虚虚地指着白洁,这下更是把短发女生一张小脸吓得煞白。 “严昭宇,你冷静一下!”杜若瑶加紧步伐走过去,却在路边被下水道卡了鞋跟崴了脚,整个人扑了上去,堪堪挂在了严昭宇拿着半个锋利啤酒瓶的手臂上。 壮硕的男生正在气头上,杜若瑶纸片一样的身材怎么能拦住他半分!他甩开杜若瑶,对方却还是死揪着他半边衣裳不放,嘴里絮絮叨叨着什么,碍事得紧了,他管不了哪边是老师,只觉得砸过去了就清静了,于是啤酒瓶开始悬在了杜若瑶的脑后。 “嘿?!你这小兔崽子!”娄夏刚才帮杜若瑶关门后又去停车锁车,刚过来就看到令她血脉喷张的场景 ——有人要砸杜老师啊!此时不英雄救美更待何时?! 她卯足了劲儿跟个护崽儿的老母鸡一样往上扑,谁成想正好踩在严昭宇旁边那男生椅子下面露出一些的滑板上,她重心往前,整个人往后栽去,不偏不倚坐在了滑板上: “嗷!我的屁——” 娄夏抬手想借桌子的力道,却在慌乱中扒拉下来一个大铁盆,她诧异地抬头,一盆大米饭哐当迎面扑在了她的脸上,这下子连人带盆就朝着严昭宇加速冲了过去,也是巧了,大铁盆刚好就怼在男生岔开的裆部,严昭宇哀嚎一声,两只手瞬间都卸了劲儿。 白洁哇地哭出声来,迅速躲到一边去了。 杜若瑶则是屈着一边崴了脚的腿惊讶地低头看面前的大铁盆,一秒、两秒 ——“哐当!”米饭盆掉了下来,娄夏满头满脸饭黏子,抬头看见她却还知道傻笑:“杜老师……” ——“哐当!”严昭宇手里的啤酒瓶延迟了几秒也滑下来,还好不是锋利的那边朝下,只是光滑的那边砸在了娄夏的额头,杜若瑶刚想松口气,娄夏却翻个白眼软了下去,杜若瑶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探探鼻息,然后对扑上来的齐逸确诊道: “被砸昏了。” 60、又开始了 y公司楼下有个麦德龙,小满月第一次喝的奶粉就是娄夏在这儿给买的,这有一就自然而然有二,娄夏算是当上了奶粉的搬运工,周文静把她买奶粉的事情当成回家的契机,隔三岔五就给她发通知让去带罐儿奶粉,还不能多,就得一罐。 这天娄夏手机开了免打扰扎在自己的画里,晚上八点半被饿的回了神,拿了手机想点个外卖,发现一小时前周文静的夺命连环call和一群微信——是让她去买奶粉的。 文静:【怎么不接电话?】 文静:【最近你薇姐有点感冒了,没胃口,奶水不太行,奶粉都不知道明天够不够吃的了,你赶紧去弄点回家啊】 文静:【干嘛呢?】 …… 文静:【在忙吧,没事了,瑶瑶去买了】 瑶瑶去买了。 娄夏看窗外,噼里啪啦的在下雨。 她眨了眨眼,然后背后装了弹簧似的弹了起来。 于是杜若瑶拎着两罐奶粉在麦德龙的大门口望着雨帘皱眉时,正好看见打着伞支着脑袋张望的娄夏:“你怎么在这儿?” 娄夏循声而来:“我妈让我来给小满月买奶粉,”然后她视线转到杜若瑶的手中纸袋上,明知故问,“这么巧,杜老师也来买东西啊?买了什么?” 杜若瑶抬手一拢,把纸袋口遮了:“那你快进去吧,待会儿要打烊了。” 娄夏势在必得的表情一下垮了:“……不是不是,我妈让我来买奶粉,可是我之前没看到消息,她就跟我说让你来……我这是看雨下得大,来接你呢。” 杜若瑶挑眉:“哦,那行,”她这才把袋子往娄夏手里一塞,然后自己往伞下一站,“走吧。” 走出去一段儿,娄夏越想越不对:“我妈也跟你说了?” 杜若瑶:“说什么?” 太绕了,娄夏一下就不知道怎么解释:“那你怎么知道的?” “那我问你,”杜若瑶白她一眼,“你在门口打着把这么大的伞从左看到右,是在干嘛呢?” 娄夏身子往后一缩:“好啊!你居然暗中观察我!” “喵……”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声气若游丝的叫声吸引了,往路边一看,是一只全身脏兮兮的小奶猫,估摸着一个月都不到的样子,在大雨里连找个庇护所都找不到的程度。 娄夏两只手都有东西,她转身去看杜若瑶,对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喵……”小奶猫又叫一声,娄夏头皮一麻,把手里的伞和纸袋塞给杜若瑶,自己则脱了外套冲进雨帘里去。她把小白猫兜进秋冬天穿的外套里,心想幸好穿了有些防水的款式,就是里头的衣服不防水,她已经感觉后背全部湿透了,身后这才迟迟响起细微的脚步声,大黑伞把蹲在地上的女人和猫也和雨水隔绝开来。 娄夏故作轻松,不知是在和小猫说话,还是在向杜若瑶搭话:“怎么这么小就自己在这儿呀?猫妈妈呢?” “天,这身上的毛是全都打结了啊,好臭……” “这么小的猫,如果没人管,要死掉的。” 她自言自语了许久,头顶上终于传来了异常冷漠的声音:“你要养?” 娄夏心里“咯噔”一声:“我……是租的公寓,不让养,我爸妈家可能也得商量一下……” 她刚才一腔热血冲过来时,本来想问杜若瑶,你要不要拿回去照顾一下? 但是一腔热血已经被冲击到后背的冰冷雨水给扑得热气都不剩了。 偏偏女老师还在雪上加霜,她的语气十分不耐烦:“不养就快走。” 方思莘开车赶到的时候,两人一猫已经转移到了可以遮雨的一排自助售货机面前,她把车停在不远处下车,和迎过来的娄夏说了两句话,觉得她的情绪不太对,于是病急乱投医,望向杜若瑶,然后她就看见女老师冷冰冰的漠然眼神,不禁眉心一跳。 不过这次方思莘有些许准备,她迅速把副驾驶车门一拉,里头狐姐“嗷”地叫了一声:“你有病啊,给姑奶奶我都淋湿了!” 方思莘把伞往车门口靠靠:“不下来?” 狐姐看看外头,有个陌生女人,她转转眼珠子,换下了来者不善的表情,兴趣盎然道:“下。” 方思莘又从后备箱拿了条毛巾下来,娄夏和方思莘对着外套里的小奶猫七手八脚折腾,那头狐姐对着杜若瑶身边的自动售烟机,精挑细选着买了包降焦油的□□,支棱着小拇指把烟拆了,全身上下却没找着打火机,她红艳的嘴唇勾起一抹笑,闪亮的指甲轻轻触碰杜若瑶抱着臂的手背:“方不方便借个火?” 杜若瑶放下手臂,回答得礼貌而又疏离:“不好意思,我没有。” “哦?”狐姐的笑容僵了一下,一副没料到的狐疑模样,把已经出盒的烟放回去,“那就不抽了。” 她这样倒是让杜若瑶浑身不舒服起来,自己难道看起来就很像把老烟枪吗? “呵呵,你别放心上,”狐姐似是看出来她的在意,她下巴冲娄夏那边努了努,“娄夏上次向我打听烟的事,我以为又是跟你有关呢。” “你认识我?” “不认识,”狐姐下巴一收,眼睛眯成狭长的形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呢……”女人的声音过于有魅力,杜若瑶忍不住转头去看她,一眼就看见了她嘴角的一颗痣,“杜老师,”狐姐说“杜”的时候嘴唇撅起,那颗痣更显得风情万种起来,“我姓胡,公司里大家都叫我狐姐。” “胡老师,”杜若瑶把视线从那颗痣上移开,“不一定比我大。” 狐姐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刚觉得有趣,那边方思莘却在叫她:“胡婵!” 她方才勾起来的嘴角一下子就垮了下去,杜若瑶也柳眉一扬——不是说公司里大家都叫你狐姐吗? 狐姐冲杜若瑶挤出一个笑,然后气势汹汹地跺着高跟鞋走到一排售货机的另一头,没好气地问她:“干嘛!” 方思莘站起来,双手把一只毛茸茸的小玩意捧到她脸面前,万年臭脸罕见地在微笑:“擦干净了,可爱吗?要不要养公司里?” 没想到狐姐就立刻后退了一步:“养公司?” 方思莘皱眉:“你不喜欢小动物?” 看着她收回手臂,亲昵地摸着小猫咪的脑袋,狐姐觉得如果此时回答得过于真实就显得她多冷酷似的,于是她抱起胸来,手指有意无意绷直又蜷曲:“哪儿有?我只是不喜欢这种毛茸茸的……爪子很尖的……”甚至有点怕。 “哦?”方思莘看她心口不一的样子,明明就是反感的,还非作出很有爱心的样子来,“那你喜欢哪种?” 狐姐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关:“……我喜欢的比较特殊。” 方思莘打破砂锅问到底:“怎么特殊的?” 靠,真当我举不上来个例子啊?狐姐挑了挑眉毛:“我喜欢熟的。” 方思莘:“啊?”什么熟的? 狐姐恶狠狠地说:“就是能放在盘子里端上桌那种!” 原来烤鸡烧鸭也算在“小动物”的范畴内吗?方思莘吃惊地看着面前女人张牙舞爪的样子,然后噗呲笑出来,结果不知为何突然踉跄一下,刚好踏到一片滑润的树叶上,为了护着小猫咪她整个人往前跪了下去,非常狼狈地跪在了水洼里。 “哼哼,”狐姐趾高气昂地去扶她,“你看,遭报应了吧。” 方思莘:“什么报应?” 狐姐:“此报乃蝴蝶效应。” 方思莘疑惑地看着她,狐姐就继续说下去:“你本不该和我对着干,也就本不该摔跤,但就因为你刚才为难我,蝴蝶都看不下去了,扇动了一下翅膀,就给你来了个蝴蝶效应。” 方思莘仿佛看弱智一样看着狐姐。 狐姐气势满满地瞪回去:“你不知道我姓胡吗?蝴蝶是我亲戚我告诉你。” 方思莘笑得满满盈盈,低头对小猫说:“看,这是笨蛋美人哦。” 狐姐:“……” 又来了又来了。娄夏在旁边牙都要酸掉了,方思莘这面瘫,一遇上狐姐就开始露出各色各样鲜活的表情来,还说不喜欢? 最后三人决定还是暂时把小奶猫放公司,现在天色已晚,方思莘就打算先带回自己家喂点奶看看,她们就约着明天抽空一起拿去宠物医院洗个澡打个疫苗什么的,事情安排完,脱了外套在雨里淋完又在夜里待了许久的娄夏就忍不住连连打起喷嚏来,方思莘赶紧把车开了过来,让她们上车,嘴里叨叨:“知道下雨,也不知道开辆车来麦德龙,作死不作死?” 娄夏刚才来的时候慌忙,而且y公司离麦德龙又只五分钟的步程,打了把伞就来了,现在听方思莘一说,她才后知后觉思考起来,杜老师是怎么来的? 然后她就开口:“哦对,我的车还在麦德龙地下停车场停着。” 方思莘给她这句话气的差点没暴跳如雷,但还是在她央求下送娄夏和杜若瑶两人重新回到了麦德龙。 方思莘的车绝尘而去,娄夏安静地拎着奶粉跟在杜若瑶身后,一直到坐进杜若瑶车里,女老师才耷拉着眼皮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她:“万一我没开车来呢?” “那就只好睡这儿啦?”娄夏快乐地说,“麦德龙三楼,家具区那几张床还不错。” “我刚上大学时,捡回家过一条小狗,病怏怏的样子,”杜若瑶突然说,“后来被我弟弟从阳台上扔下去,死了。” 她没有说什么细节,更没有为谁辩护些什么,只是平静地阐述了一件事,一件平凡无奇的事,这种事可能发生在很多人身上,换作任何一个其他人,娄夏都只会当成故事来过耳朵,但是偏偏是发生在杜若瑶身上,这让她脑补了很多细节并开始感到心疼,她无端想起在母校的大礼堂里,黄珊珊曾说过,杜若瑶穿着十分规矩是和家教有关。 是什么样的“家教”会严苛到如此紧缚着约束姐姐的穿着,却又放纵到在弟弟面前任其如此草率地对待一条生命? 女老师薄冰般透亮的嗓音穿过繁乱的思绪,娄夏一抬眼就看见她深邃的眸子: “你认识的、喜欢的,都只是作为一名老师的我,你明白吗?” 63、双标现场 “墓恩塔”在前面扛着大锤健步如飞给她解释:“禅庙下面有两个柱子可以卡视野,对面射手和辅助蹲在那等抢人头。” “哦好的,诶!等一下~~” “怎么了?”经验颇丰的女王以为是有低质陷阱,大老虎一个转身,迅速撂了个净化瓶,蓝光并没有变紫色,这说明并没能起作用,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伽蠂”的武器掉在草丛里,身材火辣的法师正弯着个腰在里头拼命调视角找。 “……你开一下二技能吧。” “啊?”娄夏开了个二技能,草丛里一下子出现一道红光,一个蝴蝶光纹一闪而过,原来“伽蠂”是火蝴蝶,专属武器蝴蝶刀可以脱手产生伤害,还会和二技能产生共鸣,“哦!原来这共鸣还能这么用啊!” “……”杜若瑶扶额,“这真的是你参与开发的游戏吗?” 杜若瑶这么些个举动不要紧,不光是弹幕疯了,连其他那几个熟悉的队友也纷纷对这旖旎的宠溺气氛感到奇怪不已: “有没有搞错?女王为了救人专门折回去了?” “还给个新人解释这么多?教奶娃子呢!?” “女王你醒醒啊!这不是个算人头的赛制啊!!!” 娄夏自然也能听到队友们指桑骂槐,可她却反而被说的开心不已,在被带着赢了这场竞技赛后,她穿上刚才舞狮的金色小肚兜,不知道从哪儿抽出一对黄澄澄的镲来,两手大开大合:“咵!哐~~~” “谢谢各位大佬带我上分诶~~~~” 队伍里传出一个精明的男声:“靠!幺幺零你有病吧!我耳膜都要穿了!” 杜若瑶的直播间一群人都在关心她有没有被吓到: 【女王吓到了吗?】 【即使做了心理准备,我也都快要被吓死了!!】 对此,杜若瑶云淡风轻:“没事,可能我上年纪了,本来就有点耳背。” …… 啊? 一个月过去,几次连麦直播下来,粉丝们开始开楼分析“女王”的双标现场,不仅有理有据地详述每一条,还在后面放上了视频依据: 1l:女王说过占便宜是个美德,{||[毒舌女王cut]震惊,女王竟为了30钻出卖队友!||},却会在“幺幺零”说要送皮肤的时候反常地下线,{||[毒鱼头cut]当幺九老师放话“要是能今晚连麦,送特效皮肤”,女王竟如此对待!?||},摆明了是不想让她亏了力气还亏钱; 2l:女王以前带花瓶的时候,根本就不管别人死活的好嘛:{||[毒舌女王cut]“让对面一个法师。”||},本来也就不是一个数人头的游戏,但是和110玩就恨不得绑定在身边守着了:{||[毒鱼头cut]“我保护你!”||}; 3l:女王在面对喜欢哼歌或者麦克风声音太的那些队友时都会直接屏蔽语音,那时她怎么说的?{||[毒舌女王cut]“我耳朵尖,讨厌吵的。”||},可是一转身却对着在直播间玩镲的“幺幺零”格外容忍,甚至献祭自己的年龄自称耳背,{||[毒鱼头cut]女王第一次暴露年纪竟是为了……||}; …… 总而言之,众多“失控世界”的粉丝达成了一个共识: ——女王和这个幺九老师绝对是私下里有点什么事儿!否则怎么可能从一开始对上这个幺幺零就这么双标啊? 虽然娄夏这一个月来总是和杜若瑶一起打游戏,不仅仅确认了自己在杜若瑶心里的地位肯定比姜晚清高了不止一点点,还因为“女王”面对她的各类整活和无脑操作时无奈的宠溺态度被拉了cp,粉丝磕得死去活来的。但是杜若瑶也因为粉丝的猖狂而渐渐收敛,她还是会反常地忘记抢夺水晶或是搬运货物的目标,转而跟在幺幺零方圆几米之内护她不死,却很少再语音说点什么,到了后期干脆去玩“孪生双子”的角色,配个分身在“幺幺零”这边。这让娄夏对于杜若瑶的思念几乎是有增无减,她感觉到一丝十几年前网恋的味道,自己像是隔着网线在和一个冷面大佬调情。 总体说来,娄夏在这段时间内的自信心还是日益增长的——如果没有那个平安夜。 圣诞前一天,大城市的节日气氛很浓,娄夏晚上八九点嘴馋,到楼下便利店挑个小蛋糕吃。货架上全都是圣诞主题的装扮,还有几个苹果包装得精致华丽,这一天,他们不是苹果,而是高贵的平安果。这倒是提醒了她,蛋糕也不买了,拿了两个性价比低的要死的红苹果就去停车场开车 ——今天周四,杜老师应该晚自习刚下班吧? 要不去她家给她送个平安果吧? 好久没见她了。 她喜气洋洋开车到杜若瑶楼下,找了车位下车,看看时间,九点四十,晚自习刚刚结束十分钟,等一会儿杜老师就该到家了吧?娄夏跟作贼似的拿着俩苹果蹲在杜若瑶楼下一垛草后头,腿开始发麻的时候,她如愿听到了清脆的高跟敲地声,不远处的路灯隐隐约约勾勒出女老师清瘦却挺拔的身影,娄夏几乎要呼出她的名字,却被她身边阴魂不散的另一个穿着黑色巡警制服的身影给硬生生堵了回去,姜晚清帮杜若瑶拎着什么,两人一起上了楼。 怎么回事?大平安夜的,这惊人一幕把娄夏积累了一个多月的自信心消磨得支离破碎,她不自觉地把手指放在嘴边,等到感到疼的时候已经快要把自己的指甲都给啃秃了,疼,可是她现在就是停不下来,换一只手继续。等到脑补了无数个杜若瑶家里的情景后,娄夏看见姜晚清脚步轻盈出了单元楼。 当她憋着一股气却又小心翼翼敲门时,杜若瑶还以为是姜晚清又折回来了,开门就问,语气有种对待熟悉人的独特亲切:“什么忘拿了?” 看到是娄夏,杜若瑶也吓了一跳,又瞄到她手上两个苹果,她叹了口气:“又是平安果,性价比这么低的东西,今天收了一大堆。”杜若瑶转身,“来都来了,进来坐会。” 娄夏不高兴,就表现在脸上,她拿着苹果一言不发,但是嘴角却还有些上挑,她就是这么个长相,杜若瑶知道,这已经是她面无表情的样子了,她只好没话找话,指指平安果:“给我带的?” 明明有很多话的,娄夏却一句都说不出,最后她摇摇头站起身来:“我走了。” 平安果只有在平安夜这晚才叫平安果。奥迪车开进又驶出,平安果该在谁手里变回苹果就在谁手里被打回了原形。 圣诞节到元旦跨年晚会,整整一周,娄夏过得是魂不守舍,周五到周日本来是她一个多月以来最期待的时候,此刻也因为下了决心不出现在“遥看瀑布没钱花”面前变得黯淡无光起来。 这个跨年夜,班长信守承诺支棱了起来,在沉寂许久的班群里活跃了足足一周,把能联系上的都约了跨年夜回母校,又拿着大半个班的名单和黄珊珊定了一起吃饭。 当晚,娄夏到的有点晚,等她作为校友到了食堂时,班长已经和聚集了大半个班得队伍浩浩荡荡地占领了两排长桌,桌子上摆着成年后的他们很少吃的麦当劳、必胜客,这是黄珊珊为他们准备的久别重逢的礼物。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杜若瑶也在,只是和黄珊珊分开来一人坐了一桌,而娄夏恰好被班长拉着坐在黄珊珊这边。 作为一名资深班主任,黄珊珊驾轻就熟地打开了大家的话匣子,一个个捧着让大家说说近况,她极擅长褒奖自己的学生,对于好的地方大加赞扬,对于一些不开心的事情避重就轻,坐在这边桌子上的人脸上无不喜气洋洋。 坐在娄夏身边的除了班长还有一名她不算特别熟悉的女同学,她没有去参加杨青的婚礼,此刻介绍自己的时候有些害羞,她说自己应该是班级里最早结婚的,居然连孩子都生了两胎了,问到工作她支支吾吾,只说不愁钱的事情,娄夏一下子就懂了,她这大概率是攀上了金主。黄珊珊自然也懂,她笑眯眯地说:“啊,那你现在是小富婆啦。” 一句话拯救了很多尴尬之中不知道如何说话的“同学们”,娄夏正好坐在旁边,她今天情绪不是很高,又觉得自己不表示点什么不好,于是她只好嘴笨地学着跟了一句: “富婆真好啊!” “哦,”本来她的这句话都快要被人声鼎沸盖过去,谁知那个她最不愿意看向的角落,快到四十岁却风韵犹存的黄老师却忽然收了满面的慈祥和蔼,幽幽跟了一句: “我怎么记得想当年也有人说过成为富婆了要养我呢?” 64、新年快乐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现实如此,娄夏耳边突然清净下来,紧接着,全场哗然。嘘声太大了,她耳边嗡嗡作响,她看得到身边的人嘴唇翕动,却听不甚清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视线挪到黄珊珊脸上,她抱着一丝侥幸,也许黄珊珊已经开始笑着解围了,说,这只是一个玩笑,让大家不要介意……但是事与愿违,黄珊珊就那么静静看着她。 这可怎么办啊? ——可别被隔壁杜老师听见了。她转转眼珠,不合时宜地想到。 “啪嗒。”隔壁传来清脆搁筷子的声音。 ——完了。 环顾四周,这时候娄夏不可能不给黄珊珊面子,她吸完杯子里最后一口可乐:“养啊,当然养,今天这顿饭我请了!”黄珊珊没接话,娄夏也顾不得别的什么,她赔着笑脸打着哈哈站起身,然后看着女老师那双墨玉一般的眸子,她的笑容敛了些,带着真诚微不可查地向着杜若瑶的空座递了个眼神,随即匆忙离去。 “这娄夏真是的,”班长看着娄夏留在椅背上的白色羽绒服努努嘴,吃着薯条凑近黄珊珊,“女人长大就变坏,你看她多敷衍!” “嗯……”黄珊珊借着起身拿番茄酱看了眼隔壁的长桌,杜若瑶不知道何时也已经离开了,“还是我的小班长好,永远是贴身小棉袄!” 娄夏不知道杜若瑶去了哪里,更不知道她的情绪如何,也没想好如若真的找到了她应该说些什么,仅仅是一腔热血撑着她从食堂找到操场,从操场奔到体育馆,寒冬里冻得瑟瑟发抖,她摸了摸裤兜想找手机打个电话,这时才后知后觉发现手机被她遗忘在了椅背上的外套里。 她想回去拿,路上经过琴房,她仰头看向天空,突然灵机一动。 杜老师在哪里,她想,她知道了。 而这边,娄夏离开没多久,杜若瑶就被几个同学簇拥着回来落座。 黄珊珊疑惑道:“……杜老师?” 班长接话:“杜老师你去哪里了?” 杜若瑶甩甩手上的水滴,有些莫名其妙:“洗手间。” 手无寸铁的娄夏当然没如愿以偿地在琴房找见杜若瑶,她甚至尝试着走以前那条通往天台的路,却遗憾地发现大概是出于安全问题考虑,路已经被堵死。不过这一趟倒也没白跑,就在她从被封的楼顶爬下来,喘着粗气靠在琴房露台的一个角落里回温时,忽地摸到一处凹凸不平的墙体,她好奇地俯身去看,竟被惊得头皮发麻,只见粗糙的墙体角落,一整片全都是十分用力的笔迹。墙体本就是深色,这笔迹不仔细看自然是看不出的,与其说是写上去的,不如说是刻上去的。 笔迹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有些像是胡乱书写的涂鸦,然而当她仔细观察,却愕然从其中读出一个字来——瑶。 娄夏回到食堂的时候整个食堂已经一片黑暗,门也都落了锁,她浑身冰冷,只能顺着热闹的声响去体育馆看刚刚拉开帷幕的跨年晚会。 所幸班长就在门口等着她,怀里抱着她的羽绒服,一见她冻得抖抖索索就赶紧来给她套上:“你跑哪儿去了!电话也落在口袋里,都联系不上。” 娄夏把羽绒服裹紧:“杜老师呢?” 她顺着班长的眼神,一下子就看见了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的杜若瑶,体育馆里暖气开得很足,人又多,杜若瑶把外套脱了搭在小臂上,就站在不远处,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也看过来,娄夏轻咳一声,“咳,原来在这。”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班长在向娄夏招手:“黄老师马上上台了,过来看啊!” “哦,你先去!” 这是个老师表演的节目,舞台上热热闹闹,合着观众的喝彩声把晚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而站在角落的两个人却没有融入在这欢天喜地的氛围中,仿佛各怀心思。 娄夏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选择先结束这个话题: “杜老师,你有节目吗?” “你刚才去干嘛了?” “……” “……” 四目相对。 “——表演完了。” “——去找你了。” 表演完了?娄夏眸子一缩,她错过了什么! 看她突然紧张起来的神情,杜若瑶莫名心情愉悦起来,她特意把话题略过:“我就是去个洗手间,怎么就劳烦你找这么久。” 娄夏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我以为你是因为我才走的呢……” 久久没收到回复,娄夏偏了偏头,杜若瑶正安静地看着她。 霎时间她避也不是,不避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她的目光。 “嗯。”最后是杜若瑶先转开视线,妥协一般轻轻地,“可能也是吧。” 台上的老师们已经开始谢幕,班长他们在前面疯狂呐喊着黄珊珊的名字。 娄夏斟酌着措辞:“你……最近还去琴房那里练琴吗?” “嗯?”杜若瑶没想到话题转得这么快,“嗯……偶尔去吧,有免费的斯坦威,不弹怪可惜的。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没,”娄夏不知道怎么说心里没谱的事情,她把双手插进口袋,摸出一个小玩意来,迅速地塞进杜若瑶手里:“喏,给你的。” 杜若瑶低头看,居然是缩小版的墓恩塔。 “有点丑,”娄夏深吸一口气,这白色的小虎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她的话匣子,“我自己做的,本来是圣诞节那天,想作为圣诞礼物谢谢你带我排位的,但是现在也只能当成是赔罪用的了。对不起啊,那天是我不对,就算我喜欢你,也该尊重你生命里的任何一个人,更该尊重你,是我太幼稚了。” “你那天……看到姜晚清了是不是?” 娄夏点点头:“是,我酸得不行。而且在国外那么多年,我没听说过平安夜要吃苹果这回事,那天在便利店看到就理所当然认为你也一定很稀奇吧。结果你家里有一堆,我就觉得我真的太傻太幼稚了,什么都比不过别人。” “但是这一切也不能成为我对你甩脸色的理由。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娄夏口干舌燥,平日里插科打诨为主的她真心话说多了竟有些头晕。 “说什么呢?”那边黄珊珊下了台穿着演出服走过来。 娄夏就仿佛没听见:“我不知道您现在是如何看我,我只想说,过去对于黄老师的爱慕,也许不成熟,也许带有对于班主任的争宠,但那也不可否认,可是现在我对于你……” 突然她噤了声,因为有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猛地一抬头,黄珊珊和班长已经站在二人眼前。 “她好像有些发热。”杜若瑶的声音像是泉水叮咚一般悦耳,“估计是刚才没穿外套出去跑,冻到了……我送她去医务室吧。” 杜若瑶说是要送她去医务室,实际上也就是一前一后走过去而已,她挺直了背走在前头,娄夏缩着脖子裹紧了羽绒服跟在后头。 医务室并没有人,只开了一盏小台灯。 娄夏坐在病床上量体温,半晌眯着眼费力地得出结论:“有点低烧,不碍事。” 杜若瑶接了杯热水递给她:“还是回家吧,我送你。” 水有点烫了,娄夏只是拿在手里摩挲着,看着女老师咳嗽两下,单薄的身影映出的影子剧烈地颤抖,她在台灯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然后习惯性地从棉衣口袋里拿了什么清咽的药出来咽下。 “你也感冒了?” “咽炎。” “你怎么分辨是咽炎还是感冒导致的咳嗽呢?” “……你没话找话是吧。” 确实是。娄夏低下头去,抿着嘴。 空气安静下来,水杯逐渐空下去,就在杜若瑶站起身来的时候,手机铃声打碎了寂静,杜若瑶看着屏幕皱皱眉,走到窗边去接听:“什么事?” 没有寒暄,听起来是很熟悉的人。 “啊,你也新年快乐。” 语毕,体育馆那边传来人群的欢呼,夹杂着电子烟花的声响,映亮了一小块的夜幕。 谁啊?还要卡着点说新年快乐。 “晚清……” 哦,原来是姜晚清。 “我们不合适……嗯,你值得更好的。” 嗯?说什么呢?吐字清晰得就像是怕人家听不清一样。 杜若瑶挂了电话回头的时候就看见娄夏直勾勾看着她,眼下还有着由于发烧泛起的红晕,嘴角却是向上勾起的:“你是因为她是女生拒绝她吗?” “不是。”女老师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丝毫没有想说出些什么更多缘由的意思:“走吧,再过会儿大家都要走,校门口该堵车了。” 娄夏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等等!” 极其温暖的触觉惹起杜若瑶指节的颤抖,又被她迅速掩饰下去:“怎么?” 娄夏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愉悦:“我有新年礼物吗?” “得寸进尺。” 娄夏装傻:“得了什么寸了?” “……” 她声音里染上了一丝撒娇的意味:“我都给你了的……” 杜若瑶转身,脸上是一贯的清冷:“那你想要什……” 迎接她的是一个极其温暖的怀抱: “新年快乐,杜老师。” 66、电动鸭子 娄夏的低烧本来就是肉体凡胎装神仙穿着薄毛衣在天台硬冻出来的,回家睡饱了觉起来已经神清气爽。 公司群里满满当当都是互相庆祝元旦快乐的红包,娄夏瘫在床上乐此不疲地领了一阵,再往下翻恰好看见李薇薇给她发的元旦祝福,看起来是很日常的问候,不像是群发的那种,后面跟了一句问她要不要回家吃饭。 “薇薇姐元旦快乐!”娄夏看一眼时间,已经临近中午,她还想问问杜若瑶会不会去,犹豫再三压下了这个念头,最后只说,“等会就回!” 她翻身扔下手机,转了转眼珠又拿起来翻出齐逸的微信来:“学弟新年快乐啊!” 齐逸回得相当快:“学姐新年快乐![烟花][烟花]” 娄夏:“作业多吗?” 齐逸:“能不谈这个吗?[大哭][大哭]” 娄夏:“[偷笑]” 娄夏:“确实有点别的事。” 十一点,娄夏按响自家的门铃,迎接她的是周文静的怒气冲天:“你还知道回家呢?养你这么大就养出个白眼儿狼,整天不回家,和你爸一个德行!” “爸也在家?”娄夏缩着脖子瞥了一眼,看见已经站起身的他又缓缓坐回沙发上,举起报纸举盖住了自己的脸。 “孩子回来了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报纸缓缓下移露出一双眼睛:“咳,回来啦!” “你说说你又背这个破书包,都说多少次了……” “嘀!”周文静还想说些什么,厨房传来电蒸锅工作完毕的声音,她只好咽下一口气,瞪了娄夏一眼急匆匆朝厨房走去。 娄夏终于逮到空挡把鞋给换了,一抬头就看见李薇薇扶着门框站在不远处,她瘪瘪嘴又指指厨房,做了一个夸张的擦汗动作,惹得李薇薇笑起来:“你也确实好久没回来了,满月都想你了。” 满月这个年纪哪里记得住她,但娄夏还是点头应允着:“这段时间太忙了,以后一定常回。” “小家伙最近迷上玩球了,每天眼一睁就要玩球。”李薇薇朝着屋里转身,娄夏忙上前去扶着她,一起来到了屋内。娄满月正趴在床上玩着一个装满了彩色泡沫球的玩具,嘴里发出呀呀的声音,她用手去拍按键,就会有球从盒子里弹出来,偶尔弹出一两个颜色十分鲜艳的,小满月就高兴地叫起来。 “看来这个没买错,”娄夏一下就认出来这似乎是之前她一股脑儿网购了许多的启蒙玩具中的一个,顿感内心愉悦,她也凑过去,跪在床边逗弄着满月,“我们满月真有品味!” “我哥呢?”玩了一会儿,满月自来熟地爬到娄夏怀里坐着,兴奋地揪着她卫衣的两根吊绳玩着,这时娄夏才意识到娄尚没有在家。 “啊,去看店了。” “……怎么?”娄夏捕捉到李薇薇突然有些低落的语气,“我哥惹你生气了?” “没!没,”李薇薇立刻挂上有些抱歉的笑容,右手攥紧了衣摆,“只是……” 娄夏皱眉:“什么?” “前阵子,政策不是鼓励二胎嘛?我家里……想要个外孙。”李薇薇脸上的笑意散去,有些痛苦的模样,“我真的已经很感激了,满月没有继承我和娄尚的残疾,我也不想再去冒这个风险,可是……” 她说不下去了。 她也不需要说下去,其中丑陋的缘由,已经明晃晃地摆在了眼前。 娄夏胃里翻江倒海:“别再要了。” 她把娄满月放得远一些,让她的吸引力轻而易举地被一只电动小鸭子吸引:“就跟他们说,你怀不上了。” “薇薇姐,”娄夏见她居然低着头不回答,语气里带了些焦急,“先不说第二胎是不是健康,是不是男孩,就算一切都是最优解,他们到底有什么资格来对你指手画脚?满月降生到现在,他们来看过几回?他们……” “别说了……别说了。”李薇薇颤抖着把手附上娄夏的手臂,“我都懂,我都懂。” 是啊,她都懂。 整个卧室安静下来,电动鸭子发出机械的嘎嘎声。 娄夏突然感受到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她突然就懂了为什么李薇薇要和她说这些,多么荒唐而无礼的要求,但凡她不想要,有成千上万个理由拒绝,可是她面对的是她的家人,是她的亲生父母,哪怕在娄夏的眼里他们如何冷漠,如何偏心,她依旧是借由她们的滋养长大,李薇薇本就不是积极的人,她自以为能够回报给他们的少之又少,所以但凡有希望的事情,她也许都愿意一搏。 突兀的一声门铃打破了寂静,是娄尚回来了。他开心地询问周文静今天吃什么,为什么这么丰盛,周文静也耐心地回答他,今天是元旦,催促他快快先去洗手。 “准备吃饭!”穿着围裙的女人喊着。 娄父也收了报纸过来,敲敲卧室门,似乎是怕她俩听不见:“你妈喊吃饭了!” “就来!”李薇薇抹去眼角的湿润,笑起来看不出任何破绽,“去吃饭吧。” 饭桌上娄夏自然不免把自己的妈妈从头到尾夸了个遍,夸完后又从拍黄瓜赞到老母鸡汤,在快要吃完时从包里拿出两瓶lamer精华进贡上去,可算把周文静给伺候舒坦了,成功地把饭后刷碗的任务一脚踢给了娄爸爸。 酒足饭饱后,猝不及防接到方思莘的电话让她去一趟公司,娄夏老大的不情愿:“大姐,今天你抽到维护值班,我可没抽到啊,有什么事remote不行吗,我都把电脑带到家里了。” “不行,”那边方思莘斩钉截铁,“我得马上送罗云天去医院,不知道要多久。你来替我半天,下次补给你。” “啊?哦,哦……”娄夏被她认真急切的语气撼动,不明所以地就答应下来。 ……等等,罗云天是谁啊? 娄夏允诺做完了事就再回家,李薇薇说也想到小区里逛逛,她就推着她下了电梯,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好巧不巧,清瘦挺拔的身影正站在里面,左右手还拎得满满当当。 “杜老师!” 电梯门就那么大,娄夏显然是不懂得先下后上的传统美德,推着李薇薇硬是把门口的杜若瑶给怼了回去,女老师哭笑不得,她放下大包小包,抱起手臂:“你想干嘛?” 杜若瑶提着礼物上楼,推着李薇薇下楼,后面还跟了个提着大包小包的娄夏:“杜老师来就来,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这么客气~~” 杜若瑶感到好笑:“又不是给你带的。” 由于娄夏要回公司却没开车,李薇薇也表示想出去逛逛,于是杜若瑶只能先当一次司机,先回学校带娄夏拿车,再带李薇薇去逛逛商场。 “先把轮椅和那些东西放在后备箱吧。”杜若瑶从皮包里拿出车钥匙,打开后备箱。 娄夏眼尖地看见她的钥匙挂件,是一只崭新的白色小老虎。 “愣着干嘛。”杜若瑶白她一眼。 “笑什么呢?”李薇薇也感到好笑。 娄夏扬了扬下巴:“嗯……大概是因为心情好。” “咳,”杜若瑶清清嗓子,“元旦假期,还要加班吗?” “我不需要,”娄夏也皱起眉头,“但是方思莘……不,罗云天需要我。” 李薇薇:“罗云天是谁?” 娄夏:“……等我知道了就告诉你。” 李薇薇、杜若瑶:“……” 娄夏到的时候方思莘正在公司门口心急火燎地张望,娄夏靠边停,见她抱着个航空箱,才后知后觉想起神秘人士罗云天的真实身份,那只十天前被草率命名为咪咪的小猫,如今竟然真的被方思莘正儿八经叫成罗云天。 罗云天被捡回来后并没能顺利地在公司生活下去,隔日胡婵和方思莘带他去打疫苗的时候查出了猫瘟,硬是在宠物医院住了七八天,总算是熬过了危险期,方思莘这次元旦之所以会主动请缨来做这个公司守卫者,也是为了能守着罗云天。没人知道为什么方思莘对这只小白猫如此上心却不带回家里去养,也许就连她自己也有些不明白。 娄夏摇下玻璃窗问她:“怎么了?不是说猫瘟熬过七天就能自己痊愈了吗?” “他吐了,”方思莘摇摇头,拉开车门把航空箱放在副驾,娄夏很有默契地下车把驾驶座让给她,“我百度一查,说法太多了,还是送去医院看看吧。” 娄夏看着她扬长而去,在心里默默祈福着往公司走,经过银杏树下的猫窝时看见旁边猫盆里的奶,旁边摆着一个牛奶盒,是方思莘经常喝的那个牌子。 直接给猫喝牛奶? …… 还倒了这么多? …… 别去医院了大姐,冤枉钱花给我吧,我给你治! 喏,一步就好啦,把人喝的牛奶换成猫咪专属的羊奶! “唉!” 娄夏内心吐了一百个槽,最后也只能叹口气,深刻认为自己这一趟来的可真是憋屈,她双手抱在脑后望向天空 ——好想和杜老师去逛街啊。 68、热血除夕 年会过后,员工们都开始□□运票,准备打包行李回家过年,y公司开始逐日空荡起来。工位一个个空出来,可是“失控世界”的新年活动却不会因为员工的假期而停止调试,这无形中给了生在a市的本地员工加了一层道德枷锁。 娄夏被姚永元叫去开小会,女设计师要如前几年一样暂时分担一些程序员的工作。做这一行的,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她又不是特别娴熟,原本计划在年二十八彻底完工的测试迭代硬是把娄夏留到了大年三十儿。 去年起码方思莘还留下陪她,今年,方思莘也早早乘上高铁溜去外省了,用小脚趾想都知道跟着谁回了老家——娄夏啐了一口,真是见色忘义——等到她总算把所有的修改都提交后,伸伸懒腰看窗外,天已经黑透了。 拿出手机查看消息,除了一条条沸沸扬扬的拜年讯息,置顶里只有家庭小群发的一桌子饭菜,板正的八仙桌摆的满满当当,看上去很丰盛,母亲发的,李薇薇拍了拍她。 叹了口气,娄夏拨通语音,故作轻松道:“妈,我做完了,准备准备回去啦。” “又这么晚,菜都收起来了。年年都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 熟悉的说辞,似乎去年也听过一遍,那时候李薇薇还在一旁帮着说话,今年却也没听到了。娄夏站起身,膝盖咔吧一声。她往年都会反驳说趁着年轻多做点,游戏公司嘛就是这样云云,但是今年她突然发觉自己不年轻了,身体也好,心态也好,于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讪讪笑两声。 她不反抗,周文静的语气反而温和了些:“……慢慢回,注意安全。” 收拾好物品,关了白炽灯和中央空调,娄夏刚打算离开,背后有烟花升空的啸声,她回头便被落地窗的映下的璀璨吸引了视线,回过神来已经拨了facetime出去: “喂?杜老师,你看到烟花了吗?好漂亮!” “没有。”杜若瑶在外面走着,环境有些嘈杂,后置摄像头的画面里是一条只看得清路灯的街道。 “噢……”她的语气有些冷淡,娄夏的热情熄灭了一半。 “怎么呢?” “我……刚下班,看到烟花,想和你分享一下。”娄夏对准窗外,“看。” “除夕嘛。”视频画面映出一辆车,女老师把手里拎的什么东西放在车顶,翻包取钥匙,“我也刚和家里人吃完饭。” “那里头什么?”娄夏眼尖,看到了那是个保温桶。 “饺子。”杜若瑶坐进车里,把保温桶放在副驾,家里的赵妈亲手包的,见她没吃什么主食,就一定要让她带上。 饺子? ——“什么馅儿的?” “……肉的吧。” “真好!我还没吃饭呢……” “……” “加班加到现在,累死人了……” “……” “刚才和我妈打电话,她说家里菜都收起来了……” “你要吃饺子吗?” “吃!” 杜若瑶风尘仆仆赶到的时候,娄夏正弯着腰拖地,听到门铃声脚下生风就来给她开门,女老师穿着厚实的黑色羽绒服,更显得一双腿纤细笔直: “不是都要饿死了吗?怎么还在劳动。” 娄夏甩开拖把接过保温桶:“快进来快进来,这不是为了迎接贵客,要打扫干净点~” 女老师第一次兼职送快递并不是很成功,饺子汤没逼干净,保温桶的盖儿也没旋紧,一半儿的饺子都吐了馅儿出来,汤底衬着碎韭菜一片翠绿,饺子皮蔫蔫地漂着。 “……要不别吃了。”杜若瑶有些看不下去,起身去饮水机倒水,回来却看见娄夏颇为开心地抱着桶吃得快活,饺子皮汤在她吃来就仿佛像是什么山珍海味。像是察觉了她的视线,娄夏百忙之中抬起头来抛个媚眼,杜若瑶借着喝水慌忙地挪开视线,恰好看见摆在柜子里的鱼头头套,靠在角落的醒狮。 “你为什么突然开直播呢?”明明之前都没有的。 “你说什么?”娄夏放下饭桶。 “没什么,我要走了。”说着杜若瑶站起来。 “诶,这么急着去哪?” “回家。” “除夕呢,去我家坐坐嘛。”娄夏嘴里的饺子都不香了。 杜若瑶俯视她,女人的眉毛耸成八字,腾出一只手来拽她的衣角。 “那别吃了。”她说,“都凉了。” “我才不呢,这可是我吃过最美味的饺子皮汤。” “闭嘴!”杜若瑶恶狠狠地说。 “好啦,”娄夏笑得眼睛弯弯,她腾出一只手指着落地窗,“你看。” “看什么?”杜若瑶转头,除夕的烟花早就结束了。 “月亮啊,今晚的月亮真美啊,又大又圆。” “……”杜若瑶眯眼看着窗外悬着得娥眉月 ——哪里圆了? 可是等她回过头来,娄夏早已经把保温桶舔了个精光,腮帮子鼓鼓囊囊,弯着眼睛笑,像只可爱的小仓鼠。 两人回到娄家的时候,春晚已经播了半个小时,周文静和李薇薇一起迎到门口。娄父已经在贵妇椅上昏昏欲睡。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磨叽……啊呀,瑶瑶也来了?”周文静看着娄夏,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却看见一边儿站着的杜若瑶,只好热热闹闹迎进门,张罗着去热点儿吃食了。杜若瑶颇有礼貌地喊了叔叔阿姨,转而去扶李薇薇,是错觉吗?她总觉得李薇薇似乎笑得勉强。 娄尚和娄满月本就已熟睡,春晚过半的时候,娄父由于已经发出了鼾声也被娄母请进了屋,娄夏随着他们起身去刷碗和保温桶,沙发上只留下姐妹俩。 “姐?”冰凉的手敷上李薇薇的,“怎么了?” “唉,”李薇薇苦笑,回握住她的,“真是逃不过你的眼睛。” “还是二胎的事吗?” 李薇薇偏过头来,杜若瑶的脸正正摆在她的视野中央,她的表情有些淡,却仿佛从漆黑的眼睛里折射出深深的心痛,刺得李薇薇鼻子一酸: “啊呀,也没什么、没什么的……” “你和娄尚又试了吗?” “老师没白当,这么懂得循循善诱呢?”李薇薇抽抽鼻子,“没成,试了几次了。” 那天后,她算准了月经周期后可不止和娄尚试了一两次,因此她也不仅仅失望了一两次,她清楚地记得,那几周她验孕棒用了一盒又一盒,却从未测出让她满意的结果。最后那天她一个人在家,用掉了抽屉里最后一根验孕棒,却仍是令她失望的结果。突然间,那根弦就绷断了,她把验孕棒摔在桌上,发出重重的钝响,吓得满月啼哭起来,整间房间静得可怕,就只剩下满月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李薇薇撕心裂肺的无声。 最后她还是走过去抱起满月,一瘸一拐地踱步哄着。 “小满月,快长大,”她说,“长大了陪妈妈,妈妈就不用这么寂寞了。” 然而就是那一天,李薇薇突然发觉,让她绝望的并不是怀孕与否这件事,而是需要不断地重复尝试这个过程。她不想再和娄尚有肌肤之亲了,这是个难以启齿的现实。 “瑶瑶,你说,能不能怀上,和那个的时候的感情……有关联吗?”李薇薇的声音很轻,“我已经受够了……怎么可能还有感情呢。” “姐,你的感受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杜若瑶扳正她的肩膀,“不需要再做让自己不好受的事情,你……” “啊哈哈,”突兀的声音插进来,娄夏洗完了碗收拾完了厨房大摇大摆走出来,指着电视屏幕正中央道,“这是萨顶顶吗?” 杜若瑶一个冰魄眼刀飞来。 发生什么了?气氛好像有些凝固。 “呵呵……我只是觉得造型别致——你们聊、你们聊!” 娄夏识趣地后撤几步,拿了茶几上的果盘,盘腿坐在两米开外,百无聊赖地吃瓜子花生妙脆角。 快到零点的时候李薇薇也撑不住起身去洗漱睡觉,娄家再也住不下两人,而杜若瑶的车又在y公司的停车库,娄夏就先送杜若瑶回家。 “撑死了撑死了!”把杜若瑶送到楼下后,娄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安全带,可怜兮兮捧着肚子苦不堪言,好好的大年三十,她好像除了工作就是在吃,吃了两顿饺子不说,最后还塞了一大堆的干货下肚,这不,刚系了一会儿安全带,就感觉肚子勒得难受。 “谁让你最后把那么大个果盘都给吃见底了……”杜若瑶拿包的动作一顿,“你家有胃药吗?” “没有,我感觉我口腔溃疡了,”娄夏龇牙咧嘴掀着嘴唇,“就这儿,你帮我看看。” “没看见啊?”杜若瑶凑上去。 “……可能太暗了,可是真的好疼!”娄夏转转眼珠,“杜老师,你家有没有什么助消化的药啊?还有治口腔溃疡的?” “哦?”杜若瑶挑眉,“有没有呢?” 娄夏眨了眨眼,然后就看见杜若瑶轻巧地下了车,留着车门大开。这是什么意思?她伸长了胳膊也够不着,只好下车绕到另一边去关车门,一转眼就看见那边杜若瑶开了单元楼的大门正在等她。 “杜老师?”娄夏三步两步走过去。 “干嘛?”杜若瑶白她一眼,“还不快进来?” 69、闲情逸致 门吱呀地打开了,屋内是扑面而来的温暖,杜若瑶卸下笨重的羽绒服弯腰给娄夏找了双客用拖鞋,转身的时候看见娄夏耸着肩膀,眼睛瞪得滴溜溜试探着往里看,她叉着腰好笑道: “作贼呢?” “……像吗?” 娄夏有一瞬间的愣神,她觉得方才杜若瑶像是把她当成高中生在揶揄,一双看起来挺新拖鞋递到眼前,她低道一声谢谢,蹬掉鞋子踏进去。 她不是第一次来杜若瑶家了,却是第一次没带着什么任务亦或是目标而来,像是到了出差多年的地方和旅游,终于有闲情逸致进行参观,这是杜若瑶的家,娄夏自然是哪哪儿都好奇,视线扫来扫去,小心翼翼地像是怕了任何一个细节。 但其实这个小房间并没有太多内容,木地板配白墙白家具,极简的风格。 杜若瑶拿着药从里间出来的时候,娄夏正仰头看着吸顶灯,费力地眯着眼。 “过来。”杜若瑶拉开椅子坐在餐桌边。 娄夏也跟着坐下。 “吃药。” 娄夏就剥了粒药,低头一看,健胃消食片:“怎么是这个?” “怎么,不喜欢吃?” “倒没有,就是感觉像小孩子吃的。”娄夏抬起眸子,撇撇嘴,“我想吃你那种。” “我那种?”杜若瑶哑然失笑,娄夏说的仿佛她那胃药是多美味的餐食,她晓之以理,“是药三分毒,你只是吃撑了些,吃这个就够了。” “哦……” “只有这个,不吃就回家去。” 娄夏心中一动,还没来得及思考,她已经把药片放入嘴里,囫囵嚼嚼吞了下去。 ——“吃了就可以不回家吗?” 杜若瑶的眼睛一闪,站起身来,这让娄夏莫名地有点慌:“你——你去哪?” “洗澡。” 浴室里响起水声,娄夏坐如针毡,她茫然地发呆,直到水声停了却突然站起,快步走到浴室门前:“杜老师……” 娄夏定神刚想说些什么,却愕然发觉杜若瑶这间浴室门竟镶嵌了一块细长的磨砂玻璃,隐隐约约能看见里头的白光和人影,这个发现让她大脑一片空白,话到嘴边却梗住。 几秒后,浴室里隐约传来一点儿声响:“嗯?” “我——我、我没带换洗衣服!”强迫自己回神,娄夏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她迅速背过身去,说话的速度比平常快了两倍,“——就先走了!” 又是一阵安静,杜若瑶素来清冽的声音带了点湿气,飘进娄夏耳中便好似氤氲出一丝柔情:“胃还疼吗?” “好多了,”娄夏按了按自己的胃部,“不疼了。” “……” “那——杜老师早点睡。” “好。” 娄夏仿佛得到了什么赦令一般,七手八脚地换了鞋出门,内外温差大,她有些不适应地打了个颤,往自己身上拍拍,后知后觉原来在杜若瑶那开了地暖的地盘,自己也一直裹着羽绒服,这么一折腾,竟是蒙上了一层细汗。 夜晚,杜若瑶家,浴室,水声。 紧张,她太紧张了。娄夏揪住自己胸口的衣襟,隔着几层衣物感受到胸腔里头不受控制的剧烈心跳,可是等她顺平了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后悔起来,杜若瑶刚才分明就是默认了可以让自己住下,没有换洗衣物而已,总是能解决的不是吗? 越想越亏,娄夏无意识地抠着手指,悔得肠子都青了,抬头看一看,一层层数到杜若瑶的楼层,灯还亮着! ……要不要折返呢? 就说……胃又疼了? 或者、或者说外面下雪了,不好开车? ——这是不是有点太扯了? 要不干脆说车没油了吧,正巧杜老师的车在自己公司没开走……哦!娄夏泄愤般地蹦了一下,差点忘了,原本她就想着明天要来接杜老师的,毕竟是自己求着要她去y公司送饺子,又死乞白赖让她坐自己的车回家。明天可是大年初一,遵习俗便理应早早去拜年,杜老师倘若有安排,可不就被没车这件事给耽搁了? 不知不觉娄夏已经在楼下抄着手踱步了半小时,当她总算把一切都理顺,找到了最够的理由劝说自己接受了“今夜在杜老师家睡一晚是最优解”的想法,再度折回杜若瑶所居那栋楼下,抬头望上去 ——那扇窗却已暗下去了。 李薇薇在娄家吃了除夕那顿,轮到大年初一该是回李家赴家宴,早餐吃了一些便搭上娄夏的专车。 “夏夏,你给满月的红包有些太大了。”李薇薇坐在副驾驶,沉着眸子凝视手里锦布制成的红包,似乎是斟酌良久,蹦出这么句话来,“她还小,而且家里的一切都有爸妈还有你帮忙操心购置着,根本用不着……” “哎,”娄夏及时打断话头,一边摆弄着导航一边勾起嘴角,“我知道她用不着。” “那你还——” “给你的,”娄夏调好了导航,稍稍偏头冲她呲牙,“薇薇姐留着,图个吉祥。” “夏夏……” “再说就太客气了啊。”娄夏皱了皱鼻子,假装摆上一副微愠的神色,这次是完全看向了李薇薇,她今天上了妆,漂亮的眸,精致的睫,暖色的眼尾,红润的嘴唇,逆着东面车窗投进来的光晕,以一种明媚却沉静的姿态映入李薇薇的视野所及,却莫名让她有些不习惯。 “嗯啊,”李薇薇愣了几秒,终是小小应了一声,“那——谢谢。” 不可能察觉不到李薇薇格外出神的凝视,娄夏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挑眉道:“卡粉了?是不是遮瑕遮得有些过了?” “没有,”李薇薇被她生动的表情逗得笑起来,“夏夏今天的口红特别好看,衬节日。” “嘿嘿,新买的,你要不要?”娄夏心情颇好,转身去拿包,从侧袋里抽出一支唇釉,把刷头擦干净了递给李薇薇,“薇薇姐也涂一涂,气色立刻就上来了。” “也是,”李薇薇接过,“早晨光顾着给满月换尿布,倒都忘了拾掇自己,待会儿舅舅舅妈又该说我了。” 这让娄夏体味到了一丝母亲的辛酸感,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怎么样?”幸好李薇薇没有让空气冷却下来,她仔细却迅速地涂好了唇釉,抿起唇来。 “挺适合的,”娄夏一边调头尝试把车屁股从严丝合缝的位置摆出去,一边提议道,“我回头也带你挑一支吧?” “瞧你说的,”李薇薇却是没拒绝,她抽张纸巾把刷头抹了抹转而说起别人的事,“听说乐乐谈了个男朋友,不知道会不会带回家呢。” “别人都拖家带口,薇薇姐怎么不带上满月?”娄夏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带着满月,还可以多讨几个红包,多好。 “我……怕不好照顾。” 是错觉吗?娄夏觉得李薇薇的情绪突然沉下去,她旁光扫过去,却见女人的表情温和依旧。 “杜老师不在?”她可以帮忙吧? 李薇薇却是有些晕车的样子,合了眼皮,显然是不想聊下去。 这是娄夏第一次来李宅,快到的时候娄夏放慢了车速,李家所在针对于市区来说有些偏了,因而小区里的路显得格外空旷,夹道是两排枫树,被去除了顶端优势因而不是很高,光秃秃的枝干往小路中央延伸,有些遮挡视线,路边是一幢幢一模一样的楼,娄夏东张西望得格外频繁,想挨个儿瞅着号码生怕开过了,这让她远远就看见正站在一个路口边儿上迎接的杜若瑶,这是娄夏第一次见她在冬天抛弃了米其林轮胎一样厚重的羽绒服,转而只穿了风衣,布料不够厚重,被正月的萧瑟寒风驱使着勾勒出女老师过分消瘦的身形,显然她也看见了她们,远远地挥了挥手。 娄夏一脚油门踩过去,杜若瑶自觉地去开后备箱拿轮椅,娄夏下车来绕到后面:“那个,你的车还在我公司,要不要给你开过来?” “不用,”杜若瑶有些哑,“晚些要喝点酒,开不了。” “你感冒了?” “咽炎。” “哦……”那还喝酒? “晚上要去凯星。” “那——你少唱点,咽炎呢。”娄夏皱皱眉,又怨气十足地补上一句,“不过别人不会逼你唱吧?就、就像是那种大饭桌上的家庭表演秀?” 杜若瑶却没接她话茬,轮椅有些卡住了,她兀自蹲下去检查轮锁:“结束了你来接薇姐?” “哦,好。”娄夏把几袋年货也拎出来,摆在轮椅旁,顺着视线看见杜若瑶露出的一小节后颈,想到晚上接李薇薇的同时也可以把杜若瑶带上,顿感心中明媚,“要来的!” 两人去接李薇薇下车,娄夏开车门架着她:“薇薇姐,你们过年经常去凯星吗?去的话每个人都要唱歌吗?” “嗯,好像是经常去,每个人都会意思意思唱两首吧。”李薇薇思索一番,“怎么,你也想去?” “没有没有,那——杜老师肯定唱很多吧?” “嗯?” “嗯……她声音很好听嘛——我们以前同学都这么说!” “瑶瑶确实是咱家歌星,”每次听到她说高中的事情,李薇薇总是会忍俊不禁,“以前爷爷在世的时候,每次听完瑶瑶唱歌才肯回家呢。” “哦——”娄夏说这么多,百转千回的其实只是想让李薇薇帮忙看着杜若瑶少唱点,话到了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默默走到那栋楼门口将年货放下,跟长辈道了声新年快乐后回了家。 72、那是牢笼 方思莘没有立刻回a市,而是在c市又待了几天,她亲眼所见那个身材姣好的女人被她强壮的父亲在暴怒之下整个掀翻在地,又被年迈下手没个轻重的奶奶用沉重的拐杖抡了好几棍,净是选那些脆弱的地方砸,小腿,侧腰,后腰。 胡婵平时挺娇气一人,有时她想找她把策划改一改,话说得重了,对面女人会一副头晕的样子让她消消火慢慢说;更别提她肌肤的敏/感/程度,有时方思莘轻轻一个触碰都能让她闷哼出声,浑身发颤,急急出声说不要了不要了。 可是现在,她受了这么天大的委屈,真切的肌肤之痛,却不吭一声,像是罪不容诛十恶不赦的阶下囚在接受应得的惩罚。 方思莘选了她家附近的旅馆,住进去后她经常从玻璃窗去看胡婵家的方向,偶然看见过胡婵父母提着大包小包年货出来,也瞅见过胡婵哥哥出门倒垃圾,或是迎客送客,春节期间出入家门本是常事,可是她一次都没见过胡婵。 到了年初六,复工的前一天,方思莘才回到了a市,她赶上了高峰期,高铁上、地铁上每个人都眉头紧皱,方思莘把自己的情绪藏在人群里,好像她的怒意也是因为人潮拥挤罢了。 可是即便回到了a市,胡婵也一次都没找过她,甚至在办公室里,吃饭午休,上班下班都没有碰见过她。方思莘以为她是躲着自己,终于在半个月后她忍不住去策划办公室问了问,却见胡婵的主机都落了灰。 胡婵因为方思莘的缘故年后就没来上班,姚元友虽然是个商人,到底也算是个有情义的老板,更何况胡婵的工作压根就没作过交接,他也暂时没找到胡婵那样合适的人选。 于是他一直在联系狐姐和她的家人,并从某一次的联系中得知胡婵已经答应和亲戚介绍安排的小伙订婚,要结了婚,她的家人才会同意她回a市,回到这个有奇怪员工、不良风气的y公司来工作。 胡婵母亲的原话是:“要不是指望她挣得多,给她哥还贷款,才不会放她回去。” 这话确实说得太自私,对胡婵来说也太不公平,可惜姚元友也只是员工的老板,他惜才可却也不至于引火上身去调查其中的细节,每次都是点到为止。 而和方思莘开会的时候,她却主动问起,这让姚元友一下子得知了全貌,于是最后那次他思前想后,决定拿方思莘作筹码来交换胡婵。 方思莘第二天就辞职了,她辞职后的七天,胡婵如约回到了y公司。 她回来那天娄夏去接她,天气不错,可胡婵却像是刚经历完骤雨一般疲惫,娄夏面对她有些陌生:“狐姐,你没事吧?” 狐姐安慰她:“姐这不是好端端坐着呢?” 娄夏无奈失笑:“您这要是好端端,就找不出来坏糟糟了。” 狐姐的眼睛深处静谧到了极致:“就当是去渡劫了吧。” 娄夏转了个弯,明晃晃的阳光从车前窗招进来,狐姐觉得刺眼,就抬手去掰遮阳板,不知为何她一直没掰好,娄夏就在等红灯时侧眼看了一眼,却正巧看见她抬起的手腕上裹了一层纱布,用力的时候有些颤抖。 她心中一跳,话到嘴边却没敢问。 那边狐姐却是敏感地感受到她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把遮阳板调整到合适的角度,然后勾起嘴角:“小娄,你觉得我轻挑吗?” 娄夏心如悬旌:“为什么这么问。” “根本没有人看重过我,”她自顾自说,“她们着迷于我的皮囊,觊觎我的身体,贪图我能创造的价值,可根本没有人看重我本身,就仅仅是我。”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举止轻浮随意,四处留情。” “我从来都不是谁的唯一,无论男女,亲人、朋友、爱人,”娄夏从未见过意气风发的狐姐这么脆弱,“都只是把我当成物件随意玩玩,玩腻了就可以扔掉。” “方思莘也是这样,酒吧清纯的帅哥美女玩腻了,就因为好奇来撩拨我。 “我觉得我和她是同类人,明明知道应该浅尝辄止,却控制不了自己深陷,去纵容,忍不住期待她能带我脱离泥沼。 “但是最后她还是就那样抛下我了,不是么?” 娄夏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在公司的车库停下,她才艰涩地开口: “狐姐,我很同情你刚刚经历的一切,但与此同时我也很尊重你。 “所以我不想完全站在你的角度安慰你,我觉得方思莘和你的家人不应该同罪。 “她确实混迹于各类酒吧,把一夜情当成情绪的出口,她曾经的托词是,因为她自己很难感受到感情本身,所以想通过一些刺激去满足感官。 “但是自从她意识到自己对你上心后,再也没去过酒吧。 “方思莘那人你也知道,很少说这些,所以具体她如何想,我也不能代替她说,但是她为了你,第二天就放弃了工作。 “如果这不能说明她对你的感情,至少她也算是赎罪了。 “是她把你逼到了家里的囚笼中,那就由她牺牲来救你出来。” 胡婵神思恍惚看着娄夏,女人镜片后的眼睛格外明亮: “狐姐,不如逃走吧。” 娄夏最后这句几经斟酌,说的很克制也很笼统,胡婵却听懂了。 她说让她逃,从一起挨过了三十余年的家人们身边逃走。 因为那是牢笼,即使没有方思莘,也会有那么一个人带着某一个契机,让胡婵得以发现,那是牢笼。 这天,娄夏有点陷入到情绪里出不来,脑子里一片混沌,稿子也画不进去,从下午一点到六点,画布上一点儿关于“失控世界”的进展都没有,倒是摸完了一整幅有些黑暗的独眼女孩,她是众人信奉的自由女神,却被众人的信仰幻化成的锁链困在原地,为了善,她奉献了翅膀,奉献了发光的眼睛,可她为了众生却必须要微笑,众生却依旧在埋怨她的不公。 杨小慧偏头来看她的摸鱼,看得浑身一颤:“夏老师,你是不是昨晚又去复习闪灵了?” 娄夏嘿嘿一笑:“恐怖伐?” 杨小慧低头给杨青发消息:【不好了姐,夏姐好像被夺舍了!好可怕!!】 娄夏张牙舞爪,虚张声势地在空中挠两下:“吓死你!” 杨小慧抱住头:“啊啊啊,方老师——夏老师杀人啦——” 话音落下两人都是一怔。 “瞎说,”娄夏先笑了笑,点了点她的数位板,“快画。” 人活一世,一直在和其他人走散,好的坏的、亲的疏的、有意无意。娄夏活了二十又七个年头,认为自己应该习惯了分离,却仍会因为方思莘猝不及防的离开而感到心痛。 恰逢周四,英文晚自习。杜若瑶出校门的时候已经快要十点,却在路边看到熟悉的身影:“等我呢?” 娄夏直言不讳:“嗯。” “什么事?”她三个字三个字往外蹦。 娄夏却不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她,杜若瑶头发随意束起,后背挺得很直,一身黑色休闲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笔挺,所有带拉链的地方都被她一丝不苟地拉到了顶端,她的声音清冽,言简意赅,可偏偏向她递来探寻而耐心的目光。本来娄夏的难过只有一点点,却在看见杜若瑶以后渐渐泛滥起来。 吃错什么药了?杜若瑶抱臂迅速打量她一圈:“不说走了,累。” “我——”娄夏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压抑着什么。 “怎么啦。” 又来了。 杜若瑶的声音软下来,这语气娄夏很熟悉,跟高中那会儿一样,是在哄她。 娄夏嘴唇翕动,酝酿半天,脱出口的话却让杜若瑶哭笑不得: “我磕的cp、be了——我不想干了——” “……” 娄夏不明白,为什么她喜怒不形于色的杜老师此刻笑得停不下来。 倒也不是大笑,只是在听她说完那句话后,杜若瑶的眼眸渐渐弯起一些,咬着唇,像是在克制些什么,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她是在憋笑。 娄夏真怕她憋出个好歹来:“你笑吧。” 然后就见她变脸似的换了一副面孔:“我并没有在笑。” “……” 谁信啊?谁信啊! 娄夏心中无能狂怒压过了情绪化的悲伤,却又在看到杜若瑶气定神闲提出到车里坐着聊聊时反应过来,她的一系列表现都是设计好的,她气哼哼地开锁: “你又逗我。” “没良心的,我这是在缓和气氛。”杜若瑶连否定都懒得否定。 “你是不是老把我当成你学生啊?” “啧,顶着这大眼袋装高中生?”杜若瑶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然后得出结论,“还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娄夏大窘,她忍住了当场做两个八拍的眼保健操第四节-轮刮眼眶的念头:“潘大仙高中的时候就有啊!” 女老师开了车门,优雅地坐进去:“你和他比。” “咋啦,在你眼中他和我没得比?”娄夏这回得了口头便宜,笑嘻嘻,满意地坐到驾驶位。 说来奇怪,从见到杜若瑶到现在只不过十分钟不到,连她想聊的事儿都才堪堪触及一隅,娄夏却觉得她憋了一整天无处发泄的情绪已经自然而然随着筋络舒畅开来。 以至于现在她看着杜若瑶有些疲累的样子,居然生出了不说也罢,将她安全送回家就好了的想法。 只是她刚刚发动车子驶出车位,便看到后视镜里似乎有个人影,瘦瘦高高的,娄夏停下来眯着眼确认:“咦,那是卫柏吗?” 车子停下来,卫柏就在原地,他一定是知道自己被车里人注意到了,却不逃也不迎。 “他怎么会在这儿?”一丝若有若无的想法窜上心头,令娄夏感到一丝恶寒,“他不会每天跟踪你吧?” 73、虽迟但到 娄夏问出口的时候本是在夸大事件,却在杜若瑶的缄默中逐渐意识到事态严重。 ——卫柏真的在跟踪杜若瑶。 “不知道,”杜若瑶轻道,印证了她无端的猜想,“但这不是第一次。” “你发现过?” “嗯,但他总有借口,问些问题什么的。” “哦,”娄夏挂了倒车档,“那问问他今天有什么问题吧?” 杜若瑶哀叹一声,阖上眼皮,往后靠去,声音越来越小,一副不想上班的样子:“如果早些上车,会不会不被发现?” 娄夏刹车一顿,倒是早说,现在车都倒了,她只得折中把方向盘顺时针打了半圈。 “hi小朋友~”娄夏往右后倒车,把杜若瑶护在距离卫柏远的那一边,她打开车窗,风情万种道,“找杜老师嘛?” 卫柏显然是没料到这车会折返,他迅速掩去脸上的那一丝捉摸不透的阴霾,一幅谦逊好学的样子:“嗯,刚才有个语法怎么也想不清,就想着找杜老师问问。” 娄夏回头,杜若瑶翻脸比翻书还快,已然一改刚才放松的模样从靠背上挺起身来:“你说。” 她似乎已经强撑着用温润而平和的语气询问,可娄夏带着私心还是品出了一些遮掩不去的冷淡来,不过细想自她与杜若瑶重逢,她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这么不咸不淡的,娄夏又觉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卫柏小跑到另一侧车门,杜若瑶打开车窗淡声解答着,虽然声音不带温度,却也丝毫不恼。 有些像“失控世界”里那个女王。娄夏的念头一出差点把自己逗笑,什么叫像呢,明明就是一个人,这个那个,都是杜若瑶。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 娄夏有意把耳朵树起,自然把对话听得真切,卫柏挑的问题在她听来小菜一碟,是完全不用大晚上还要叨扰老师来悉心解答的那一卦,杜若瑶却把问题拆解得清晰无比,讲解得格外耐心。她要是那小崽子他妈,都想给杜老师发锦旗了,娄夏撇着嘴,感觉心里异常酸胀,脑海中思维发散开来,猛然浮现起那个晚上的学校操场,她为了自己的一丝醋意,为了得到杜若瑶的关注,不惜顽劣地没话找话,口无遮拦道杜若瑶用不着对卫柏那么绝情,还把自己和黄珊珊的往事代入了当作例子,其实仅仅是为了听杜若瑶坚定地否定她的建议罢了。 她只是想听杜若瑶说,杜老师不会像黄老师那样对倾慕自己的学生亲和依旧;她因为一己私欲,想要从杜若瑶嘴里掰出些东西来证明她不喜欢卫柏。 当时杜若瑶说什么来着? ——“你也可以一概而论吗?” 女老师的声音从脑海深处的隧道回荡而来,激荡起的情绪堵在胸口,过于纷繁的思绪一缕缕凝结成光怪陆离的一团。 ——你走吧。 ——求你了。 琉璃在她胸膛裂开,碎得七零八落,锋利的棱角硌得她生疼。 在心如芒刺的疼痛之中她终于读懂了杜若瑶的那句话,她原以为她又在恼她对待黄老师随意,其实又怎是如此,她分明是在气她贬低自己。 年少时她对黄老师爱慕纯粹,且建立在尊重之上,从来没做过什么逾矩的事,而卫柏呢?他悄悄用杜老师的杯子喝水、他在学校以种种理由缠着杜老师不放、他在深夜捧着水杯语气暧昧。从他把杜老师和“女王大人”混为一谈的那一刻起,他对于“老师”这个字眼就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尊重,也逾越了“师生”该有的距离感。 而自己呢?却劝杜若瑶回应那份暧昧。 杜若瑶为卫柏讲解了五分钟。 这五分钟长得要命,格外难熬。 待杜若瑶颔首和卫柏告别,再顾及车内另一人之时,敏感如她立即感受到了娄夏周身不知何时堆积了的低气压,她不明所以地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切中要害,于是干脆沉默。 一秒,两秒,三秒。 娄夏终是不忍好不容易两个人的时间被诡异的气氛一点点挤干占净,喃喃抱怨道:“问那么弱智的问题,你还答得那么用心。” 杜若瑶摇摇头:“别这么说。” 娄夏:“为什么?” “我是老师,”杜若瑶解释,“更何况你以前……” 娄夏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杜若瑶却好像没察觉她的紧张,微微笑道: “你以前问的更弱智。” 心脏恢复了跳动,一下、两下,沉重有力,娄夏感觉方才冰冷的指尖瞬间热得发涨,她是忘了吗?还是她已经失望到不愿提起呢?她有些着急:“那天晚上,我看见卫柏给你送水,劝你不要那么冷淡……” 冰凉的手敷上她放在挡位上的手背,娄夏这才看见路口悬挂着的红灯,忙不迭踩了刹车,侧脸去看杜若瑶:“其实、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杜若瑶的指尖划过她的小臂,用温和的眼神阻止她说下去。 她是再也不想听她的解释了吗? 也是,都这么久过去了, 绿灯,该走了。 娄夏浑浑噩噩将车开到杜若瑶家,寻了车位停下,杜若瑶道了谢,却不下车。 娄夏扯出笑:“杜老师,到了。” 杜若瑶不动如山:“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接我下班么。” “哦,原本是有事情想和你说的。”娄夏声音越来越低,“但现在感觉也没那么重要了。” 杜若瑶淡声道:“说说看才知道重不重要。” “重不重要是由我主观决定的。” “哦?” 娄夏对上杜若瑶清澈的眸子,终是败下阵来: “方思莘和狐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杜若瑶点头。 于是娄夏事无巨细地讲起来,从暧昧到地下恋说到方思莘催着见家长,再到狐姐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姚总拿方思莘去换,最后说到她去接狐姐时她腕处触目惊心的伤口。 杜若瑶听得若有所思:“你觉得是方思莘的错?” “不,我觉得其实狐姐的家庭比较病态吧,她迟早需要一个突破口。”娄夏一顿,“否则就只有永远被束缚在家庭中,按照他们所想,嫁人生子。” “嗯,置之于死地而后生。”杜若瑶稍稍一思量,“不过如果狐姐她并非只能喜欢女人,而她的家人又仅仅是刻板纠结于此,那或许嫁人生子也不是一条太差的路,这个社会也更能接受一些,未来活得可能也会更加轻松。” 这娄夏倒是没想过,自从方思莘倾心狐姐,她似乎就默认了狐姐的性取向,这回被杜若瑶一点,她就想起其实狐姐此前还挺喜欢帅哥,无论是“失控世界”中的男角色,还是什么男团明星,狐姐好像都跟着后面关注了不少,这么一想,倒是觉得方思莘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不择手段了。 “不过感情的事也没有什么对错,我们都是看客罢了,真正可以得知全貌并且从中寻找到平衡的,还该是当事人。”杜若瑶的声音很好听,说起此类话题像是深夜的感情电台一般引人入胜,“起码从现实来看,狐姐为了方小姐可以开始尝试和家人坦白,而方小姐也可以为了狐姐放弃稳定的工作。” 娄夏听得入迷,不禁喃喃道:“还是杜老师想得周全。” “比你多活了几年而已。”杜若瑶谦逊道。 却不想,她说起这句话时娄夏舒展开的脸突然皱成一团,没头没尾就来了一句: “你不要再把我当小孩了。” 杜若瑶挑起眉毛,递一个疑问的眼神。 “杜老师分析得又中肯又清晰,也确确实实比我想得全面多了。但其实,我本来不是来听两性感情分析的,”娄夏嗓子有些干,“突然之间方思莘离职,又看见狐姐她半死不活的惨样,而且我的那个创新项目也被姚总一刀子斩了,我……有些难过。” 什么项目被斩了?杜若瑶本想问一问她的工作,但娄夏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落在眼里,又让她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得翘起嘴角,选择不去打断她的思路:“把我当树洞来了?” “倒也不是,”娄夏急切地说,搜肠刮肚地表达自己的心情,“看见你我好像就不难过了。” 杜若瑶的笑容敛起,静静看着娄夏,并不说话。 “因为卫柏,我又想起那天我对你在操场说的话,可你根本不听我说,我就想你是不是也自那天起就对我失望透顶,所以根本就不想听我解释了? “然后我发现我更难过了,难过到之前那事儿都不重要了。” 杜若瑶本不想和她聊这件事,却顶不住娄夏发红的眼眶,最后她妥协,微不可察地摇摇头,缓慢道:“不是。” “我懂,所以你不用解释,”她冰凉的指腹蹭过娄夏的眼角,帮她抚去一抹湿润,“那天你道歉,我就已经懂了。” “你懂什么了!万一你懂的不对呢!那我们——我们之间就会有嫌隙的!” 娄夏梗着脖子要问到底,杜若瑶便解释给她听:“小孩子争风吃醋,气头上的话是用来激人的,是不是?” 娄夏哑了火,杜老师说的并没有错。 “你也懂我的,是不是?”冰冷的手掌捧起娄夏的脸,杜若瑶的声音又软又轻,钻进娄夏的耳朵里就好像是什么动人心魂的魔咒,她懂,虽然她懂得晚了些,但她终于是懂了。娄夏不由得就着她的手点了点头。 …… 不对啊? 娄夏摇摇头,怎么就被蛊惑了! ——“你——你又把我当小孩子哄!” 她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却看得出不是真的生气,就像只虚张声势的小老虎。杜若瑶觉得有些可爱,嘴角勾了勾:“你比我小五岁,可不就是小孩子?” “我!”娄夏气得眼泪又出来了,她想说杜若瑶倚老卖老,却又觉得这么说把她说得老气横秋,一时间梗住,又急出一些泪水,飞流直下淌了满脸,“反正,反正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总这么对我……” “好好好,不是小孩子,”杜若瑶被她闹得没辙,心里早已是软软一片,她拿了纸巾出来,捧着她的脸给她擦眼泪,“别哭了,再哭妆都花进眼睛里了。” “嗯……嗝~” 千钧一发之际,娄夏打了个哭嗝。 万籁俱寂。 娄夏哭得更厉害了。 74、妙不可言 丢脸。 太丢脸了。 当晚,娄夏坐在酒吧里,愣愣地看着手上的创可贴发呆。 她小时候养成了坏习惯,紧张起来爱抠手,长大后改了不少,但总归没有改干净,还好她勤于涂护手霜,也更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已很久没有把自己弄伤。但刚才在车里娄夏不仅哭哭啼啼,还紧张到把指甲缝都抠出血来,血流出来的时候娄夏都没注意到,还好杜若瑶阻止了她继续摧残自己的手指,拿了张创可贴出来救急。 今晚娄夏本是和狐姐约了个线上会,她本来计算好了,去和杜若瑶聊一个路上的时间,刚好能回公司,可谁知一见杜若瑶便失态拖延了许久,眼瞅着到了时间赶不回y公司了,她拐弯停进那个长岛冰茶很带劲的酒吧,纯纯是因为记得里头的wifi挺顺畅,卡座也挺安静,可以自己调节灯光,打开摄像头也不会让人觉得环境过于古怪。 胡策划回到y公司一天,就已经把一周的工作拾得七七八八,娄夏刚和她聊了几句就已经感受到了熟悉的那股来自策划的压迫感,她花了半小时给娄夏又把下次活动的时间线拉了一遍,最后提到了方思莘: “思莘离职得比较突然,很多事情没作交接,我安排了amy,阿硕和你一起来把她这块takeover,有问题吗?” 娄夏毫不犹豫:“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狐姐,胡大人,您可行行好,我是主美!这个新活动已经忙死了,怎么还让我接死神的活儿啊!她是主架构师,她的部分可都是难写的部分,特别是继承类啊啥的,随便动一动全是breakingchanges,我可不想接。” “……” “amy和阿硕接了?那让他俩做呗。” “他们也不愿意接父类框架那一块。”狐姐的语气中满满的疲惫,“娄夏,再考虑一下吧,你是唯一一个和思莘一起搭过这块的人了,我可以把你主美的活多让小慧他们担一些。” 娄夏还能说啥?只能默默开始计算有多少休息日和夜晚要被无情地剥夺。 她本科读的是计算机图形学,后来硕士时由于对艺术类感兴趣读了计算机视觉方向和游戏设计mfa双学位,本想着有计算机的专业知识支持自己赚钱,为奔向艺术大路提供物质支持,结果却又要慢慢抛弃向往的主美方向去往coding的不归路,娄夏怎么可能甘心? “手指怎么了?”见她不再反驳,狐姐的语气温柔了许多,甚至有闲情逸致开始关心她视频会议中包了创可贴的手指。 娄夏闷闷不乐:“受伤了,不能打字了。” “只伤了一根,可以以百分之九十的速度工作。” “?”你自己听听这是人话吗?娄夏五官扭曲,她冲着狐姐呲了呲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掐断了会议,然后把笔记本的盖子一合,伸手朝着吧台开始点单:“哈罗,请给我来一杯莫吉托,不含酒精的那种。” 调酒师无奈地瞅她一眼:“小姐,如果不要酒精会不好喝哦。” “没事,没事儿。”娄夏赔笑,趁着调酒师开始给她制作东张西望,这一瞧不打紧,看见了隔壁桌熟悉的一张脸,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状似不太礼貌的打量,也不恼,只是平和地回望,似乎也在思虑曾在哪里见过。 娄夏见那人也一脸若有所思,心中有了几分把握,她借着去拿饮料上前一步,笑盈盈地先声夺人道:“乐乐?” 那女人肉眼可见地一怔,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眉眼舒展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来,这下娄夏顿觉认错了人,因为以她对李佳乐的了解,她是万万不可能露出这种表情来的。再仔细看看,眼前的女人黑发及肩,服服帖帖地垂着,一身标准的西装西裙,双手乖巧地叠放,除了如出一格的脸型和五官以外,再也看不出李佳乐的影子。 “你认得家妹?” “我也认得你,”娄夏听闻她说起妹妹,顿时有了底气,“李佳音。” “嗯,”李佳音倒也不惊,大概是双胞胎常常遇见这种因为姐妹而相识的情节,亦或是她的工作让她习惯了迅速和陌生人坐下谈话,她微微站起,自如地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张名片来递给娄夏,一派大方得体的笑容朝她伸出手去,“你好,既然是妹妹的朋友,叫我小音就好。” “你好,小音。”娄夏从善如流和她握手,在李佳音的牵引下格外自然地就和她坐到了同一桌,李佳音的名片很有质感,她忍不住就低头瞟一眼,精致而又独特的黑金配色,工整的大名下除了某某律所的名字,还标着律师、调解员、法律顾问等好几行头衔。 从事游戏行业多年,娄夏很少收到别人的名片,这让她突然想起自己前些日子也随大流做过一套名片,只是从未找到过分发的机会,此时恰好电脑包在一旁,她便也抽了一张与李佳音交换。 李佳音微微颔首,低头去看,顺着她的动作娄夏把视线落到了她右手的袖口,扣子都仔细地扣得整齐,这让娄夏无端联想起了杜若瑶,这姐妹俩倒是很像…… “咳,”李佳音的出声让娄夏回过神来,她抬头报以微笑,却见李佳音的表情带着些犹疑,“幺……女士?” “……”啊? 娄夏迅速低头检查手里剩下的名片,只见五彩斑斓的名片正中央赫然两个大字 ——幺九。 旁边还画了一只失控世界的吉祥物。 命运弄人,有些人认识了十三年,玩着同一款游戏,连麦一百次,人心隔肚皮猜来猜去才堪堪清楚了她幺九老师的身份,而有些人……刚认识就掉马? 娄夏扶额,缘,妙不可言。 由于这么一个小插曲,倒是给李佳音那千篇一律应付客户的一套流程增添了一些趣味,娄夏只能口头介绍了自己,又把她和李家的“孽缘”简短说了一遍, “过年的时候你们是不是还去凯星k歌呢?那天晚上我去接的薇姐,当时好像没看见你和乐乐。” 李佳音小时候得了李薇薇和杜若瑶不少照顾,虽然也没见过娄夏,但也对这个名字不陌生。一是娄尚娄夏这对兄妹的名字确实取得逆天,让人过目不忘;其次也是因为李薇薇嫁入娄家又生了满月后,每逢遇见,娄夏便是她最常提起的人,甚至出现频率比那个正牌姐夫娄尚都要高上许多。 从李薇薇的嘴中得以认识的那个娄夏形象很好,如今碰上真人,确实是美女一枚,作为律师,李佳音也本就善谈,很快就自然地搭上了娄夏的话头:“真可惜,可能那时候恰好我们出去了,也可能人太多了,没看见。” 娄夏提起这件事只是为了拉近彼此的距离罢了,倒也不是一定要一个解释,此刻她更关注的是李佳音脚下的两个空瓶,她笑着冲那边抬了抬下巴:“啊呀,小音真是好酒量。” 她并不是奉承,那两个酒瓶是伏特加纯酒,如果是李佳音自己干掉的,而她又清醒无比,丝毫没有醉意,实属五斗先生了。 “没,”李佳音一挥手,“已经有些醉了。” 娄夏莞尔:“还挺谦虚。” 李佳音摇摇头:“我今天喝的有些快,其实第一瓶下去已经开始晕,想解扣子的,可惜不用惯用手都解不开,你看。”她笑着晃晃袖口,只见左手的袖口已经被松松垮垮挽起。 “原来是因为这个,”娄夏不禁笑出声来,自言自语道,“还以为和小杜老师一样呢。” “瑶瑶姐?”李佳音却敏锐地捕捉到熟悉的人物,“谁能和她一样呀,大夏天还能捂得严严实实。我在事务所工作,每天要穿西装工作八小时,就这我还只有见客户的时候才把扣子扣起来。” 娄夏顿觉找到了知音:“我也觉得,杜老师真的……天赋异禀。” “是吧?”李佳音说着又去寻酒杯,却被娄夏挡下。 “明天还要上班吧?既然醉了,就差不多了。” 李佳音倒也听劝,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让你见笑,是不该喝了。” 娄夏有些疑惑,她觉得面前的女人有些割裂,沟通下来分明是明事理且自制力强的类型,却会在工作日来酒吧豪饮,倘若不是今天自己拦了一把,只怕她会将自己灌到烂醉:“你经常工作日喝酒?” “不经常,”李佳音坦然地说,“只是听说借酒消愁,就来试试。” 金牌调解师也能有想不通的愁吗? “你愿意的话,我不介意听你分享一下。” 李佳音抬眼看见娄夏递来的目光,敛在大大黑框后的眸子颜色偏浅,清亮得像是琥珀,轻松而平静。 也许是酒精催生出不少分享欲,她很快放弃了挣扎:“乐乐今年谈了个男朋友。” 听她提起李佳乐,娄夏心里一块石头倏地落地,自从她见到李佳音,就非常想和她聊李佳乐。姐妹俩眉目极为相似,装扮和气质却又大相径庭,这种奇妙的认知很自然会成为话头脱口而出,但她又时刻铭记杜若瑶说过的话,这俩人性格极为不同,唯一相似的点就是不愿意被成对提起,于是她便刻意不去提。 娄夏很少主动结识别人,也不太在意自己的形象,可是事关杜若瑶,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很想给杜若瑶的家人们留下好印象。 “嗯,我听说了。”乐乐那位男朋友娄夏有印象,李薇薇和王浩然都提起过。 李佳音点头:“我觉得他,很危险。” ……危险? 娄夏复又低头看一眼面前的那张黑金名片,最下面的详细介绍中提到了刑事案件四个字,她抬眼,正巧碰上李佳音眸光阴翳。 ——“喂,李大律师,你别吓我啊?” 77、角度刁钻 律所最常接的案件就是民事纠纷,解决的方法通常也就是协商解决,或是调解解决。李佳音处理过一堆此类纠纷,在很多案件里可以体会到人性的判断。当一个人和另一个人陷入一段感情,有相当大一部分人对于其对象的判断便也会开始向好的方向倾斜,所以才会有脍炙人口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很多人就是因为这个效应而无条件信任,当这种信任转化为纵容,而后再酿成大祸时,就是覆水难收了。 正是如此,李佳音对于妹妹那番“怕被抢走”的言论几乎是嗤之以鼻。她并不想要自己的亲妹妹和岑逸阳走到覆水难收的地步,更不想让自己的妹妹受到伤害,所以她想提前就和妹妹指出,防患于未然,但当她想要继续追问下去时,却触及了李佳乐的反骨,她抱怨道姐姐又来了,真是的,能不能别什么事都婆婆妈妈? 说到这里,李佳音得眼里划过一丝痛苦的无奈,已经上完了四道前菜,到了主菜,第一道是一小碗关东煮,冒着热气的昆布汤里面卧了虾籽福袋、魔芋丝和萝卜。 李佳音小口喝汤:“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连接吻都不急、停留在牵手的柏拉图纯情男人,却在那一晚借着酒劲质问乐乐,为什么不要孩子,乐乐跟他说没想好,他就一直追着不放让她给个时间。” 娄夏咬了一口福袋,小声说了句好烫:“好超凡脱俗的男人,都不急着上-/床,却急着生孩子,是不是gay啊。” 李佳音点点头:“我也这么想。” 李薇薇:“啊?” 李佳音:“所以我去浅浅调查了一下。” 娄夏:“怎么调查的?” “岑逸阳的直播账号,我去稍微翻了翻。”李佳音淡定道,“他那个软件里回放大部分删掉了,我就给他刷了一些礼物刷了个高高的铁杆粉丝等级,然后去找饭头要了他所有的直播资料。” 娄夏:“你刷了多少钱的礼物啊?” 李佳音:“也就两千多吧。” 李薇薇:“‘也就’两千多?” 杜若瑶:“……便宜他了。” “咳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些资料我就发现这个岑逸阳,前期,大概三年前,一直在和另一个男主播连麦秀恩爱炒cp。而且还经常直播读耽美小说、看耽美电影。甚至在一次直播中哭哭啼啼提到了父母逼婚的事情。” “虽然直播中有人设,但是我判断应该也有真实的成分,而且他现在的账号里把三年前这些和同性恋相关的全删掉了,很是欲盖弥彰。” 娄夏:“你总共看了多久的直播?” 李佳音:“两倍速下来也就一百来小时吧。” 李薇薇:“‘也就’一百来小时?” 杜若瑶:“这还是‘浅浅’调查?” 娄夏:“这还叫‘稍微’翻了翻?你爱得比乐乐还深啊!” 李佳音:“你不要侮辱我。” “小音啊,既然你调查得这么彻底、证据也抓得这么牢了,”娄夏手指轻点着桌面,“那接下来打算如何行动呢?” 为什么不直接和李佳乐摊牌? “就是想让你们,旁敲侧击帮我劝劝乐乐。”方才还分析得头头是道的李佳音突然弱下去一些。 让我们?你和她可是血浓如水、心心相印的双胞胎!为什么不亲自上啊?即使李佳乐过年的时候不听劝,难道现在铁证如山摆在她面前,她还能继续任性不成? 今天这个饭局其实就是很好的机会,为什么花了大价钱却不把主角叫上却要叫上三个素不相干的人呢?槽点太多,娄夏正构思着怎么问,却被杜若瑶从侧面推来一盏刚上的鲍鱼刺身,寥寥三片而已,女老师薄唇轻启: “吃不下了。” 杜若瑶在阻止她问出口,娄夏便低头不语。 开餐前的竹简上虽然洋洋洒洒列了一堆菜式,但其实每一道都很少,大多都是一口的量,正常人吃不饱,可杜若瑶不是正常人,她是个喝水都嫌撑的仙人,娄夏恰好觉得这个鲍鱼挺爽口,便顺从地拽过她的碟子,放进嘴里,专心咀嚼。 饭局的后半段围绕着如何让李佳乐幡然醒悟讨论,几个人思来想去却还是免不了俗,说什么时候有空把李佳乐约出来多聊聊,只是不由李佳音来约,而是由杜若瑶来约。 晚上娄夏和李薇薇跟着杜若瑶的车走,车上李薇薇突然开口问她对于gay的看法,娄夏以为她在问科普性知识,便搜了一些历史相关的wiki出来给她读。 李薇薇打断她:“不是这个角度的看法,就是在中国大环境下你的看法。” 娄夏没想到李薇薇真的有所关注,不过在这个信息量爆炸的年代倒也正常:“啊,我可是很开明,丝毫没有偏见的,不过如果是同性恋却还要为了应付家里繁衍后代去祸害异性,那就很过分了。” 李薇薇点点头:“那……夏夏看过耽美作品吗?” 娄夏顿时明悟,她原来是因为这个在问:“也……有所了解吧,薇薇姐看过?” 李薇薇:“看过一些,只是刚才小音说通过岑逸阳直播耽美内容就判断他是个gay……” 原来她在纠结这个,娄夏笑起来:“岑逸阳最大的嫌疑出现在他和另外的男主播搞暧昧,涉猎耽美作品只能是辅助吧。作品和人生还是要分开,比如薇薇姐,你看过一些耽美作品吧?不如说大部分的女生都看过一些,我也不能例外。那你也不是嘛,对不对?爱情是不分性别的,欣赏美好的爱情也是没有边界的。” “那岑逸阳是挺危险的。” 李薇薇说完这句便不再往下聊,转而开始说起最近满月的变化了。 送走了李薇薇,娄夏就挪到副驾驶来坐: “杜老师,可以上课了吗?” 杜若瑶知道她在说什么:“你刚才,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小音不直接去找乐乐问?” “你是会读心术吗?”娄夏怀疑很多次了。 杜若瑶笑了笑:“是你把什么都写在脸上。” “哦——”娄夏角度刁钻,“你盯着我看。” 杜若瑶白她一眼:“自恋。” “否则呢,怎么薇薇姐和小音都没看出来我脸上写了什么,就你看出来啦?” “你还想不想听?” “……想。” “其实以前,小音和乐乐还是很像的。” 读大学以前的十八年间,李佳音和李佳乐一直是最常见的那种,什么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双胞胎。但其实这并不归功于俩人的性格有多么合得来,或是喜好有多么相像,而是因为家长懒省事儿,什么东西都买一样的,就不用操两份心。 但是打扮得再像,也不能抹平两人之间的差距,而学生时代的差距不论情商智商,也不论勇气创造力,只论学习成绩罢了。而李佳乐从记事起,就没能从成绩上追见过李佳音的影子。 年龄小些的时候,姐妹俩的距离还没那么大,是95分和100分的区别,小学老师也比较宽容,那时她们俩一个班,班主任就说佳乐比佳音活泼好动一些,长大了、知道学了就一定能和姐姐一样考满分。李佳乐自己也不当回事,还因为小学生们总私下里讨论每次老师给第一名的鸡腿都大一些,每次在吃饭的时候都装作自己是李佳音。李佳音自然是宠着,瞪大了眼睛呲着牙说自己是李佳乐,她从小似乎就没有那种争宠的概念,而是像一个小家长一般变着花样对李佳乐好。 但到了初中,李佳乐却渐渐地学得吃力起来,李佳音能考班级第一名,她却只能考二三十名。中考她俩倒是考到同一所高中,但李佳音是头,李佳乐只能堪堪算尾,高中按照成绩分班,父母去开家长会总是争着要去李佳音的一班,而不去她的八班。 那时候李佳乐已经不怎么和李佳音主动搭话,跟她稍微熟一点的朋友都不敢在她面前提那个一班的姐姐,但偏偏高二的运动会上,李佳乐崴了脚,被李佳音的同桌认错了人,人高马大的一班体育委员嘴里喊着李佳音摔倒了就把她扛到了医务室。 李佳乐春心萌动,两年来第一次主动找到李佳音,递了罐从自动贩卖机取出来的葡萄味饮料问她,你们体委有没有女朋友? 彼时是午休时间,李佳音正在阅览室做题,本来挺高兴妹妹来找自己,却在听到她的意图后冷了脸,把葡萄果汁一推,不理她。 “姐姐。”李佳乐那叫一个能屈能伸,抱着她的胳膊叫得黏黏糊糊。 李佳音整理了桌面,朝外面走,李佳乐喜滋滋地跟上去。 “阅览室不能喧哗,”出门后又走了一段,李佳音深吸一口气,“你不知道?” “不知道,”李佳乐没去过阅览室,“我也没喧哗呀。” 李佳音不想和她啰嗦,转身就走。 李佳乐追着把葡萄果汁塞给她:“喏,给你,我不爱喝。” 李佳音:“那你还买?” 李佳乐给她插了吸管,递到嘴边:“姐姐爱喝。” 李佳音有些无奈:“你看上我们班体育委员了?” 她终于正面回答了自己的问题,那就证明她不会不管,李佳乐点点头说是啊,他好帅,姐姐告诉我他有没有女朋友,我有没有机会嘛。 葡萄果汁只有两百毫升,李佳音几口就喝光了,顺手扔进垃圾桶: “不知道。” 78、少年老成 “不知道算了!” 李佳乐回神想想,也是啊,她姐一个绝世乖乖女怎么会关注别人是否有桃花呢?即使那个强壮帅气的体委是她同桌,以李佳音的阅览室入驻时长来推算,可能那俩人面对面的时间也没多少。 慢着,既然体委的同桌坐在阅览室……那他身边的位置不就空了么? ——“姐,那你中午在阅览室的时候,我可以去你座位上待着么?” 李佳音眉头皱起,又舒展,等到预备铃都响了,她才飘飘然丢下一句“随便你。” 李佳乐当她是默许了,蹦蹦跳跳回教室,李佳音却又喊了一声乐乐,上去捉住她的手臂。 ——“你……” 你要不还是别想着谈恋爱了,多关注学习,不要被影响到高考了。 李佳音不敢说,也不愿说,好不容易今天李佳乐叫了一声她姐姐。 就像她不敢回答她的问题,只能装作不知情。 “怎么?快上课了。” “没事。”李佳音拍了拍她的袖子,“有东西沾上了。” 讲到这里,杜若瑶咳了两声。她的声音不大,咽喉却还是因为今晚用嗓过度而极为干涩,娄夏把矿泉水拧开给她递过去,又从挎包里给她翻出来一个小葫芦:“清咽滴丸,不甜,杜老师尝尝。” 黑而小的药丸,又装在葫芦形状的陶瓷小药瓶里,看起来像是什么仙丹。 杜若瑶含了两颗,果然有一定的功效。 “其实有个疑点,”趁着她休息,娄夏兀自分析一通,“乐乐如果真的只是想结识体委,绕过小音其实很容易,不是么?” 如果说李佳乐真的烦透了自家姐姐,那根本就不会利用到她是他同桌这条信息。少年人的感情多纯粹,只是隔了几个班而已,又不是隔了条银河,当然有无数种相识的办法,条条大路通罗马。 “exactly,”杜若瑶像是表扬回答正确的学生一样递来一个赞许的目光,“她们姐妹俩一样的别扭,不过就事论事,如果牵扯到这名同桌,确实也绕不过小音。” “啧,不会是那个体委喜欢小音这种狗血剧情吧?” “……” “还真是啊?”这么爪马?! 第二天午休李佳乐就喷的香香的,大摇大摆坐到了自家姐姐的座位上,体委第一眼看见她就给她一种“有戏”的感觉,那眼色极为迷恋,却又被掩藏的相当好,但迅速地,李佳乐便意识到他的迷恋是透过自己再看李佳音。两人交谈几句,体委便也知晓了她是李佳乐,他的眼神立刻变了,甚至还问她李佳音有没有喜欢的东西,想买成生日礼物送给她。 娄夏:“这件事让她俩的嫌隙更大了?” 杜若瑶:“嗯,这下两个人的距离不仅仅是老师眼中的了,连感情这一块,乐乐也觉得自己比不上姐姐。” “但这还不算是最大的那个灾难。” 少年人的爱恋热烈,令人牵肠挂肚,但总归不是那个时期最受重视的,作为学生,最重要的自然是学习,特别是到了高三,他们每半学期分一次班,而每次的周测、月考又都会关乎到下一次的分班,所以无论考得多频繁,都能让每一个学生胆战心惊,认真对待。 每半学期分一次班,是他们高中从三年前定下的规矩,虽然听起来有些过分频繁,但是若不如此,又会有家长叫嚷着不公平,自家小孩只是偶尔失利,不应该掉到后面的班级。李佳音的成绩名列前茅,自然稳居一班。而李佳乐则起起伏伏其不稳定,一次月考她生理痛,一门理综没考好,便从八班掉到了十二班,那是最末的班级,自然把她父母急得要命,每天就盯在她后脑勺念叨下一次要如何如何考回前面一些的班级,再这样下去什么大学都考不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后面一次的月考李佳乐偏偏又在英语考试交卷前发觉自己的答题卡涂错了位置,错了一处便错了一片,刚改了一半就要被勒令停止,硬是收了上去。这样下去,英语几乎要不及格,想必又要留在十二班。 十二班里,听她无限哀怨地吐槽的那个假小子大大咧咧道:“这么在意这次的成绩的话,你偷偷去改一下呗?高二期末,我爹娘说我数学及格了就给我买iphone,我拿到了正确答案后就去偷偷改试卷了。反正你这次也是涂错卡了,又不是没实力,稍微遇上个好点的监考老师,都会放你一马让你涂完的。” 李佳乐被她说得心动,实在不愿再听父母无穷无尽的责骂,于是当日趁晚自习中间老师们都在看班时,趁着溜出来上厕所悄悄潜入了放卷子的办公室,卷子被白色袋子封着,开口处被粘了起来,李佳乐从裤子里摸出那假小子给她的溶胶药水,滴了上去,却不想这药水似乎是太久没用了,有些倒不出来,李佳乐又实在紧张,捏了好半天才把那白色纸袋打开了,这时她已经是满头大汗,忍着发抖的手指抽一张出来,却发现这并不是十二班的卷子,而是一班的。 这样估算下来,大概最下面一叠才是十二班的,就在李佳乐要伸手去抽之时,窗外突然多了一双阴森的眼睛,然后就是教导主任那尖锐的声音: “你在干嘛?” 李佳乐拔腿就跑,剩下的半瓶溶胶药水也落在了案发现场。 第二天,李佳乐看见李佳音被教导主任和班主任带着从十二班窗前经过,当时李佳乐班里在上语文课,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喉咙发梗,有反胃的感觉,李佳音根本没有费力寻找,很轻易地就对上她的目光,黯淡的眸子里平静无波,却好像海纳百川知晓一切。 “她多聪明啊,她一定什么都知道了!”午休时,李佳乐放弃了午餐,躲在操场角落打电话,她哭得抽抽噎噎,颤抖的声音支离破碎地钻进杜若瑶的耳朵,“瑶瑶姐,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说到这儿,杜若瑶已经把车开到了停车场,她拉了手刹叹一口气,中肯地评价:“乐乐这一番操作,实属舍得了孩子也没套着狼,还把姐姐搭进去了。” 娄夏猛地被她从悲剧中抛了出来,乐不可支道:“杜老师评价的还真——犀利。” 杜若瑶便作敲木鱼状,默念:“功德加一。” 娄夏只觉得她正儿八经的小动作可爱得很,也学着她的样子敲起来,还“笃笃笃”地给自己配音:“我也来敲几下!” “当时乐乐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哭的是真伤心。” “那你怎么安慰她的?” “我没安慰她。” “啊?为什么啊?”这么狠心? “不,因为另一个电话进来了……” “还能有啥比这个电话更重要啊?!” “小音打来的。” “……哦。” 杜若瑶捏了捏眉心:“小音这孩子,少年老成,乐乐还在那哭呢,她已经跟老师好好谈过了,并且不知道说了什么,还让班主任同意这次不惊动她爸妈,只联系我这个姐姐来解决。” 怪不得杜若瑶知道的这么细,娄夏心里叹,这姐姐当得可真是辛苦。 “也就是到现在,她俩的父母还不知道这件事儿?” 杜若瑶点点头:“嗯,而且等我赶过去的时候,小音几乎已经把一切都商量好,妥善解决了。” 李佳乐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却一直没被班主任传召。再过几天,分数也正常出来了,这次月考是半学期的最后一次,每半个学期就要根据前几次的月考和周测加权分班,除了分班外还要列出文综理综的走班课的规则,所以都会在外头的广场上架一个格外大的榜单,把一切列的清清楚楚。李佳乐挤在人群里看自己的成绩,英语分数比预想的高了一些,虽然还没回到八班,却已经排在九班的前几名。她满意地点点头,想着这次爸妈那边可以应付过去了,又习惯性地去看一班那块儿,意料之外地,没找到李佳音的名字。 人群中议论纷纷: “这次李佳音居然掉到二班了。” “啊呀,她上次月考英语成绩怎么是零分啊?” “你没听说吗?好像被教导主任抓到作弊,成绩归零了!” “啊?我听说的是她考完试以后,想去该答案。” “嗨,这不就是作弊么?” “那她之前成绩那么好……是不是也是……” 一瞬间,李佳乐仿佛置身地窖冰天,僵在了原地,突然议论声消下去,目光集中在一处,李佳乐强迫自己转过去看,李佳音走了过来,她的四周仿若有无形的屏障,将其他人都隔绝,像躲避什么病毒一样退避三舍,硬生生割出一块空地来。 李佳乐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恨不得立刻从李佳音的眼睛里立刻消失,可是她就像着了魔一样动弹不得,直到李佳音缓缓眨了下眼,转头,那看不出情绪的眸子平静地看向她,她才好似被解了穴道一般,扒开人群就狂奔出去。 明明是她捅了篓子,明明是她一个人的错,她却没有收到任何惩罚,她原本以为自己是修改试卷未遂,被教导主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恕了,心里还暗自庆幸着感谢上苍,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她才意识到—— 原来不是没有后果,而是李佳音替她承担了。 79、心怀鬼胎 后来李佳音这件事被那些长舌的同学们风言风语传了一段时间,但好在她自己并不在意,而且最终都被她强势回归的成绩堵住了嘴。 娄夏缓了缓,问:“那小音被处分了吗?” 杜若瑶:“没有,学校对作弊的行为管控严格,但也十分惜才,乐乐的行为纵然恶劣,但却没有造成实际的影响,有了成绩归零的惩罚,小音又确实是个好学生,学校自然不会追究。” 娄夏:“小音觉得自己干这事获得的惩罚会比乐乐少,所以才默默认下了?这也在她的计算之中吗?” 杜若瑶:“嗯,不过这只是一半原因,另一半是因为当时小音并不知道乐乐的想法。” 娄夏:“因为……被拆开的卷子是一班的?” 杜若瑶点头:“聪明,从体委那件事到高三已经又过了一年,她俩说话更少了,不过是乐乐单方面疏远小音,连过年回家都不说一句话装陌生人的那种,一个跟着我,一个跟着薇姐。小音以为乐乐是厌恶她嫉妒她,故意要嫁祸给她,才去大半夜干这种事。在教导主任眼里一模一样的脸,又拆的是一班的卷子,种种迹象都指向了小音。” “她算准了,如果是这种情况,即使她据理力争,输的人也会是她。” 娄夏:“而且成绩出来前,乐乐明明看见小音被押走,怎么还连屁都没放一个?这表现得就像是故意嫁祸的。” “也不是什么都没说吧……她每天都用那个翻盖手机给我发好多信息,在那儿担惊受怕,也无端猜想到底小音被带走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只是当时微信不是已经取代了短信么……” 哦,原来屁都放给杜老师听了。 “她手机号又老换,短信都被当成垃圾短信过滤掉了,不在收件箱里——” 还因为被当成垃圾短信而成了闷屁。 娄夏一时间不知道该可怜谁。 杜若瑶还在认真地解释着。娄夏突然就觉得她慢吞吞为自己开解的样子很可爱,这是她今晚第二次觉得她可爱得紧,但她却又不敢说出口,总觉得可爱这个词如果是由她用在杜若瑶身上,有点大不敬的意味在。 “而且那段时间,你们也高三,我忙,就没看见。” 娄夏脑子转了转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你们”指的是娄夏她们,她和小音乐乐是一样大的,自然是同一年高三,她猛地一捶膝盖:“哦,是不是高三第二个学期的事儿啊?” 杜若瑶回想一下,还真是。 “怪不得那段时间你突然告诉我涂答题卡时要注意不要乱序呢。”娄夏弯起眼睛,笑眯眯道,“不过……这件事怎么想都是小音帮了乐乐,为什么现在反而还是小音一幅不敢去招惹她的样子?” 杜若瑶答:“之前都是乐乐单方面疏远小音,而这件事后,小音开始彻底疏远乐乐了。” 娄夏恍然大悟:“因为她误会乐乐故意嫁祸给自己?” “嗯,直到高考后我换手机,看到了那些短信,告诉了小音,误会才解开,不过那也是第一次,乐乐知道小音的真实想法。” 当时的李佳乐几乎是勃然大怒。 “你居然以为我仗着这张长得和你一样的脸,就去做那档子事然后故意嫁祸给你?李佳音,我在你眼里就一无是处、那么恶心透顶吗!”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一直被拿来对比,也不会一直被压着一头,从小到大我都是你的复制品,次品!什么都没有你好!要不是你,我根本不会去做那种事!” “我真的受够了,为什么要有我在呢?” “只有你,李佳音,多好。” “高考成绩出来前,爸爸妈妈发朋友圈说,静候佳音。” “这是你的名字,我只是顺带着的一个累赘罢了。” 从那以后,除了脸,李佳乐再也没有一处和李佳音是一样的了。 “而且,我还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测。”杜若瑶骨节分明的手指敲击着方向盘,“小音从小到大都没被我舅舅舅妈说过一句不好,却在近几年落了难,因为一直一个人,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就会被念叨感情问题。 乐乐本来也兴趣怏怏,却在那一年,小音被催着找男朋友后,转眼就谈了第一次恋爱。” “你的意思是,乐乐谈恋爱是为了将小音比下去?” “猜测而已。” 以娄夏对杜若瑶的了解,她既猜了,那便有八成是对的。 “不过她每一任也没那么上心,谈着谈着也就不了了之,岑逸阳还是第一个带回家的,不知道是不是特殊的存在,”杜若瑶两手一摊,“还不太清楚,之后调查的时候再说吧。” 这一晚上信息量巨大,不仅知道了岑逸阳很可能是个骗婚的gay,还知道了这对双胞胎姐妹这么多往事,娄夏听杜若瑶的声音简直听得入迷,现在杜若瑶明显一副说完了的样子,明摆着她应该下车了,她竟还有点舍不得。 况且——她其实还有话要说。 “那——谢谢杜老师送我回来。”娄夏去解安全带,然后慢慢地推车门。 就在她刚要迈出车门,盘算着怎么摔倒,然后滚下车才能挑起杜若瑶的恻隐之心来扶她回家之时,只听见杜若瑶咳了一声,而后轻道一句: “我渴了。” 娄夏一愣,看了一眼放在两人之间的、还剩下一半的矿泉水,随即喜上眉梢: “那杜老师上去喝杯茶再走吧?” 这下不用摔跤啦! 娄夏住的是出租屋,但还是被她添置了不少别出心裁的小玩意儿。一进屋,从鞋柜上方摆着的一排木制小猫摆件就能感受到温馨而舒适的氛围。家里的家具多是胡桃木色,灯光的设计也颇有格调,杜若瑶一眼看见玄关那盏倒悬着的月亮灯,忍不住问出声:“这是浣淑苑里的那盏灯?” 娄夏一愣,印象中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她说“失控世界”里的事物。 “好看吗?” “好看。” “送你,”娄夏接得很快,她迅速地熄灭了灯,从鞋柜侧边的拉柜抽了纸板出来,手指灵巧地翻弄两下,就成了包装盒的形状,上面打着失控世界的logo,“喏,盒子都还在。我公司工位上还有好几盏,当时做了抽奖用,剩下的。” 杜若瑶也不阻止她,就靠在玄关,看着她一不做二不休就把灯包装起来,在她拍拍手说包好啦的时候打趣:“这么快就要送客啦?” “谁说的!”娄夏这才发现屋内漆黑一片,两人甚至连鞋都没换,她就已经把杜若瑶的临别礼给包好了,连忙拿了拖鞋,开了客厅的吊灯招呼杜若瑶到沙发上去坐,“你先坐,我去泡茶。” 已经九点多,娄夏怕影响睡眠,于是挑了菊花茶来泡,清新的味道很快就盈满了小小的屋子。 她端着茶过来的时候,杜若瑶正若有所思盯着茶几下的一瓶褪黑素看:“最近睡不好么?” “嗨,哪有空睡,”娄夏故意说得轻松一些,“我之前做的项目资金被切断了,不卷就没钱了,有的时候熬夜,熬着熬着睡不着了,就吃一些褪黑素辅助。” 杜若瑶的眼光有一丝不悦:“每天能睡多久?” “我可以不回答么……” “为什么?” “我害怕……” “你怕什么?” “怕你……”你好凶。 杜若瑶知道她在蒙混过关,却也丝毫没有办法,只能低头去喝茶。 娄夏清清嗓:“不过,我打算辞职了。” “哦?”杜若瑶抱起双臂,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 “把这段时间忙完,”娄夏说得有板有眼,“然后打算休息一段时间。” 说完后她笑眯眯问杜若瑶:“信不信?” 杜若瑶本来还有点摸不清她话里的真假,被这么一问,却是无所谓的样子,撇开眼去:“辞职也挺好,你这份工作太消耗身体了。” “嗯,”娄夏静静看着杯底那朵舒展开来的菊花,“方思莘是我们公司技术岗的架构师,我们两个当时一起入职,和另外几个同事一起把失控世界做了起来。她走了以后,我接手的工作越来越偏移我的目标。我本来很满意主美的工作,我喜欢画画,喜欢观察、创作很多新奇的结构体。虽然大家都说现在做美术没前途,也赚不到钱,现在还被ai抢了好多工作,可我真的很热爱,所以研究生才会从计算机大热门反向转到偏图像的专业。我目前打算忙完这一阵从y公司出来,休息两年,自己接活看看能不能养活自己,是不是真的一点儿希望都没有。” “我前段时间和我妈也聊过这件事,我妈没反对我辞职,可是她觉得我做自由工作者有些太任性了。” “杜老师……会觉得我任性吗?” 杜若瑶没料到她突如其来的示弱,觉得有一些别扭,可还是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 娄夏似是觉得她敷衍,更靠近一些,和她对视,语气委屈巴巴:“真的吗?” 这回杜若瑶反应过来了,她直直地看进娄夏琥珀色的眸,缓慢地点头:“真的,我支持你的决定,如果可以的话,要为自己热爱的事而活。” “谢谢杜老师,您可真好!”娄夏于是笑起来,手指绕着发尾,一圈又一圈,“那如果、如果我在这个最后的离职关头想请杜老师您帮一下忙,您一定会同意的吧?” ……? 杜若瑶瞬间觉得真是白可怜她了,原来是搁这儿演绿茶呢?她挑起眉毛: “你打什么鬼主意呢?” 81、梦想成真 “今晚不背单词了,好不好?” “好吧……”这个晚自习不用背单词,也就是说做完作业不用去找杜老师报道,可以神游放松了。多好啊,对于娄夏来说,理应是好的,可是她开心不起来,小嘴还是撅着,无限委屈,也许还沉浸在那一赔九的惨败里。 “今晚不背单词了,我请你吃肯德基,好不好?”杜若瑶把话补全了,亲昵地揉揉她的头,娄夏的头发很细很软,摸起来手感很不错。 娄夏顿时开心起来:“啊?真的吗!” “嗯,真的。”杜若瑶笑得很温柔,清澈的眸中仿若浟湙潋滟,“九瓶ad钙换一顿肯德基,值不值?” “值!太值了!” 杜若瑶越看娄夏越像是一只快乐的小狗,如果有尾巴,此刻一定像螺旋桨一样打着圈儿旋转。 当晚,娄夏登上了久违的天台。 初春的夜晚有些凉,高处有风,女老师很瘦,看起来随时都能飘走。娄夏于是把自己的校服披上她单薄的肩膀,带着体温的校服把杜若瑶整个包裹起来,很温暖。她低头看着娄夏别扭地给自己拉拉链,惊觉早已看不见她的头顶,你多高了?她轻轻问。 “没量,但最近老腿疼,应该是长高了,上学期的校服穿着又短了。”娄夏终于把那校服拉链拉到了最高处,校服的肩线松松垮垮,“杜老师穿我这件新外套都显得大了。” “腿疼有没有补点钙?” “肯德基就是补钙的吧?” “……那你多吃点。” 杜若瑶买了二人餐,可她自己却只拿了一包大薯,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送,看着娄夏单枪匹马干了两个汉堡一份鸡块,喝可乐润喉的时候还意犹未尽地舔嘴唇,最后盯上了她手里还剩一半的薯条。 吸管发出滋滋的声音,娄夏扔下空空如也的可乐杯就走到杜若瑶身边,巴巴儿地望她,语出惊人: “杜老师,我也想吃薯条。” 其实杜若瑶已经不想吃了,可是今晚娄夏已经吃了太多垃圾食品,她不禁皱眉,侧过身去不给她拿:“好了,够了。” “我今天都没吃薯条呢。”娄夏却从背后贴上来,带来了温热的触感,她把下巴搁在杜若瑶削瘦的肩膀上,双手环过她的腰身去够。 一根薯条的事。 娄夏想,她就吃一根。 却不知道为什么引得杜若瑶那么大反应,她生硬地撤走了肩膀,惹得娄夏差点没站稳。 ——“不许吃了。” “不吃就不吃嘛,”娄夏瘪嘴,又后知后觉地因为过于亲近的距离,和方才从杜若瑶发间汲取到的清香味道而红了耳根,“唔,真的就只想拿一根的……” 天台上的气氛有些诡异,最后杜若瑶叹了口气,把手中的薯条塞过去,娄夏只当她是回心转意,正准备大快朵颐,却听她慢慢悠悠叫她的名字,娄夏,她说, ——“是我。” “……什么?” “今天的英语听力,是我念的。” “好听吗?” “我就说吧!”娄夏激动得手里的薯条都不要了,上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好听!” 她是那么普通的一个女人。生父杜君平时不管她,喝了酒就开始教育她,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样子,要听话,什么事都要乖乖做好,要吃素净,不能吃很多油水,不能抽烟喝酒,不能给别人找麻烦,长大后要回归家庭,要做贤淑的女子安稳一生。小时候她听不懂,问爸爸,为什么呢?杜君就相当暴躁地吼她,质问她为什么不听话?杜若瑶害怕,跑去找妈妈,李秀宁却也无奈地跟她说,瑶瑶,你就别闹了,乖乖的听着就好了。 妈妈的声音太过疲惫了。于是杜若瑶哭着说好,我不闹了。 家教使然,从小到大,杜若瑶习惯了矜持地藏在角落里,默默地静静地,把自己变成隐形人。 过年大家一起吃饭,她从来没转过转盘,从未多吃一口自己喜欢的菜;生病了,她不敢举手跟老师说,只能挨到放学,等着爸妈发现她热腾腾地发着高烧;离婚前,杜君隔三岔五家暴,杜若瑶咬着嘴唇在一边看着;后来母亲终于离了婚,给她找了一个更优秀的家庭,与新弟弟新爸爸的隔阂却也让她更加边缘化;弟弟把她捡的小狗从十楼扔下去,她只能苦笑着说,下次不再往家里带了;继父洪海记错了她的生日,她说没事,爸爸,我不喜欢过生日;高考时她有更喜欢的专业,却被洪海判断说以后不好找工作,不稳定云云,最后顺从地任由李秀宁帮她挑选了“女孩子家的归宿”,进了a市的师范;大学里,她不参加任何社团,埋头学习,就是为了赶紧修完学分,能从那个陌生的家里搬出来;开始实习了,她从不抛头露面,只是静静地做该做的事、拿到工资。 她的存在就是为了不被发现,这样就能不引起麻烦。 所以现在,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风言风语,杜若瑶不想让学生知道是她念了听力。 但是这一次,有人从人群里找到她。 娄夏的头发随着她上下跃动而肆意地飞舞着,仿佛扫上了杜若瑶的心窝,痒痒的。 那天以后,她和杜老师又多了一个秘密。 ad钙奶还是输了九瓶,但是为了守卫秘密而输,娄夏心甘情愿。 “我这次来说配音这个事儿呢,也不是立刻就让你决定,而且我可以保证,试音后你如果不满意,可以立刻撂摊子不干,如果你觉得,不是那么难以拒绝的话,那我就……把你电话号给余导了?” 电话号?好古早……杜若瑶一愣:“这个余导演,她没有微信吗?” “有,”娄夏的表情不自然起来,低头开始翻手机,“那……那我把她的微信号给您。” 在她出国那年,杜若瑶拉黑了她,而且在去年自己企图问她再要一个手机号时,她又狠狠地让她死了那条拉近两人距离的心。后来她们的关系缓和一些了,娄夏却没再敢问她要过微信,有了手机号她已经满足,就停留在发短信打电话,还有在家庭群里偶尔互相接话,最亲密的一次就是过年打了个facetime而已。 “喏,你搜这个手机号吧。”娄夏调出余导的微信主页,递过去。 杜若瑶没接。 久到娄夏以为她要拒绝自己时,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来自杜老师的微信消息。 娄夏鼻子猛地一酸,眼泪迅速就噙满了眼眶,她低着头,努力把情绪往回憋,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一动不动,生怕自己稍微一动,就忍不住哭出声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杜若瑶挪过来些,骨骼分明的手轻轻一动,替她点开了上方的通知。 “诶,不行——”娄夏突然回光返照似的抬起头来,明明两人只有一尺的距离,她却喊得惨绝人寰,“不能看!” 为时已晚。 只见那个聊天框里,除了她刚发的一个句号以外,满屏都是红色的感叹号。 手机被娄夏拿走了。 那小小的和杜若瑶的聊天框里,表情包、节日问候、生活里的小事、随手拍的黄昏、闲暇时候的涂鸦……没发出去的消息堆积起来,夹杂着冷冰冰的“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一起铸成了摩天大楼。 “不就是给我发的么,怎么不让我看?” “不是给你发的,只是想给你发的。” “可是我没收到。” “……你都把我拉黑了,怎么收得到?” “我这不是把你拉回来了么。” “可是对我造成的心灵创伤是不可逆的!” “你就说给不给看吧。” “不给!” 娄夏倔强地摇头,磨蹭着后退了一些,低下头不去看她的眼睛:“我其实也可以给你发短信,就像高中时一样,但是我发在这里,就真的只是‘想’和你说的而已……”她着重强调了“想”字。 “哦,”杜若瑶憬然,“你是不是‘想’骂我呢。” “我——我没有!”娄夏脱口而出,又有些心虚地把手机抱得更紧了,“而且,那部分一定要说的,我其实也都和你提过了。” “哦?那另一部分是什么呢?” “是只有知道你收不到才敢发给你的话,”娄夏保持着低头的姿势,那是一些婆婆妈妈的问候,包括每天都在担心的,杜若瑶有没有吃饱穿暖,也包括一些说杜若瑶为什么那么冷漠无情的抱怨,那是对着杜若瑶这张脸,她想说却说不出的话,“对不起啊杜老师,趁着你把我拉黑我放飞自我了。” “那我现在把你拉回来了,你以后这些话往哪儿发?” “我……” “那看来得把你再拉黑了。” “不行!”娄夏捉住她要去拿手机的手,却看见杜若瑶正在无声地笑,她顿时又羞又恼,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个不停,“你怎么还笑啊!太过分了!” “我看到你上面有一条,不是说梦到我对你笑了么?我让你梦想成真。” 娄夏:“!” 杜若瑶:“是这样笑的吗?好看吗?” 救命! “啊啊啊别说了!”娄夏只觉得羞耻爆棚,就想去捂面前人的嘴,手伸到一半儿发现这人是杜若瑶,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堵老师的嘴,是不是有点儿……以下犯上啊?一个犹豫,她的手就搭在了女老师单薄的肩头,杜若瑶像张纸一样一推就倒,连带着两人重心随着加速度向前倾去,栽倒在柔软的靠垫上。 手机落在地上。 “啪嗒。” 撞击声让娄夏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时,她正左手握着冰冷细瘦的手腕,右手虚虚抵着单薄的肩,把杜若瑶整个笼罩在身下。 杜若瑶空闲的手抚上她的脸颊,用指腹为她抹去眼底的湿润,带来冰凉的触感。 “好了,我现在动不了了,”女老师妖冶一笑,“你想干嘛?” 82、未接来电 想……干嘛? 女老师的发丝散乱,一幅任君采撷的模样。 距离太近了。 近到可以看清她每一根卷翘的睫毛,嗅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木质香,感受到她微凉的温和的气息。 神使鬼差地,娄夏看了一眼她的唇,有些薄,但形状非常好看。 天地良心!她本来没想干嘛的。 ——但杜若瑶似乎抬了抬下巴。 是邀请吗?是纵容吗? 是吸引,是诱惑。 “嗡——嗡——” 千钧一发,两人相接的手中,那个手机突然不要命地震动了起来。 杜若瑶稍稍一愣,身上一轻,娄夏就像一只受惊的雪豹一样,径直弹到了一边去,红着脸整理了乱糟糟的百褶长裙,双手不老实地摩梭着。 杜若瑶哭笑不得,一只手伸过去拍了拍,勾了她的手过来,另一只手接了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 “小音?” 只是她听到对面的内容后,却猛地变了神色,简单短促地应了两句后,她迅速地从沙发里挺起背来:“马上来。” 娄夏被她勾着手,也跟着站起身来:“怎么了?” 杜若瑶挠了挠她的手心,才放开,走向玄关:“我要去一趟医院。” “哪个医院?我送你。” “我的车就在下面。”杜若瑶已经开始换鞋。 “那我陪你。”娄夏抱起包装好的“失控世界”周边灯,“正好把这个放你车上。” “都九点多了,你明天不上班?” 娄夏不答话,只是默默地换鞋,把穿着蜡笔小新袜子的脚塞进完全不搭配的学院风皮鞋里。 杜若瑶觉得有些可爱。 她没再拒绝她,两人并肩一路走到停车场,杜若瑶开车门时才施施然解释道:“小音的电话,乐乐出事了,在医院。” “什么事啊?”娄夏转了转脑子,“不会是……怀、怀孕了吧?” “不知道,”杜若瑶冷静地点火,松手刹,挂挡,像个赛车手一样紧紧盯着车玻璃,“到了再说。” 娄夏刚刚系好安全带,白色suv就像是把小区内部路当成了赛车道,嗖地一下就窜了出去,娄夏的背紧紧贴着车椅背: “……杜老师,超速了!超速了!!” 从娄夏家到医院会经过一个路口,这个路口无论是直行还是右拐都可以通往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只是入口不一样。但是导航一般都会选择右转的路,所以当杜若瑶大摇大摆直行然后从一个偏僻的入口拐进停车场时,娄夏眼睛都直了:“哇哦,我还没从这儿走过呢!我来的时候导航让右拐,走那边儿那个入口!” 杜若瑶:“这边右转也要等红灯的,而且比直行还要久。” 娄夏:“我知道,薇薇姐剖腹产那天,我就差点闯红灯了。” 杜若瑶:“我知道。” 娄夏:“你知道什么?” 杜若瑶:“我还打远光提醒你呢,忘了?白眼狼。” 娄夏:“啊?你知道是我?那你怎么还装作不认识啊?” 杜若瑶:“不知道,我只是后来认出了你的车。” 娄夏:“我的车怎么了?” 杜若瑶:“你的车牌号,嗯,让人不忍心置之不顾。” 名字的缩写lx,加上9958,救救我吧。 娄夏得意洋洋:“哦,还真管用啊!我当时选这个车牌就是为了唤醒那些路霸的恻隐之心,没想到杜老师也被我感化了。” 杜若瑶白她一眼,阴阳谁路霸呢? 两人对话的功夫,已经来到了熟悉的五层,妇产科。 李佳音正坐在检查科室的门口,手机远远放在另一个座位上。 “怎么会大半夜来这儿?”娄夏四处看看,“妇产科竟还有人。” 李佳音:“今天正好急诊有妇产科的医生值班。” 杜若瑶:“怎么会突然来这儿?” 李佳音怒目圆睁:“岑逸阳那个卑鄙无耻的——他给乐乐下药!” 情况比想象中更加严峻,娄夏惊掉了下巴:“啊?下药?他哪来的药?” 杜若瑶身形一滞:“你想知道?” 李佳音:“……你们俩的关注点怎么一个比一个歪?” 恰好这时李佳乐从检查室出来,李佳音上去站在她身边:“怎么样?” 李佳乐眼神空洞:“医生说同房后48小时不能做hpv筛查。” 李佳乐哭着给李佳音打电话的时候,李佳音几乎都要疯掉。 作为一名律师,李佳音很清楚,小说里、电影里的催-,情-,药物的描述和现实中其实有所不同。虽然在那档子事儿上能提供“助兴”作用的东西有很多,比如酒精、咖啡因等,但是程度都十分有限。拿酒精举例,其实只有小剂量的酒精才能起到助兴作用,如果摄入过多,会直接起到兴趣的抑制和麻醉作用,导致人直接兴趣缺缺倒头就睡。而且喝酒后的两个状根本不会有重合,也就是根本不可能既神经敏感,又丧失理智,这就是为什么“酒后乱/-性”通常不能成为减轻任何刑罚的理由。 可是根据李佳乐的描述,喝了岑逸阳给的那杯饮料后,她确实感到头脑晕乎四肢无力,而且身体变得异常敏感,等到一切结束后才觉得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恶心透顶,因为岑逸阳,那只她的贴心小绵羊,全程像变了个人一样,粗暴、凶残、无礼地,不把她当成一个人对待。他没有,也不让她做任何保险措施,而且还重复很多次遗留在她体内,就是为了让她能够如他所愿地怀孕。 她醒来后岑逸阳还在沉睡,她慌乱地穿衣服,逃出了他家,那个她曾经觉得无比安全温暖的栖身之所。岑逸阳自从下午四五点就把她拽到家里实施了一系列的暴力行为,到现在已经是凌晨,她滴水未沾,可是李佳乐一点儿都不饿,只是想吐。 她颤抖着到自家门口时,却发觉钥匙应当是落在了岑逸阳家。于是她拿出只剩一丁点儿电的手机,拨通了李佳音的电话,很快便被接通,听到那边姐姐有些惊讶地喊“乐乐”,然后温和地问她,“怎么了?”李佳乐泣不成声。 “姐姐,”她说,“能不能来接我回家?” 李佳乐总觉得李佳音特别婆婆妈妈,但是真遇上事儿了,她反而不罗嗦了,她平静而自然地接受了一切荒诞的事实,迅速去药店买了药给她做了紧急避孕,而后又带她去医院挂了号,在等待的过程中,替她梳理了事情始末,做了初步分析,又报了案。 李佳音开车的时候把手机交给李佳乐,让她随意玩玩放松一下。 李佳乐问她,密码是什么? 李佳音笑笑说,是你生日。 年幼的时候,她们俩形影不离,那时候注册□□要设置密码,古早的营销号就说,大家总是用自己生日当密码,很容易被盗号,她就开玩笑对李佳音说,那我用姐姐的生日,姐姐用我的,这样就不会被盗号啦。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早就忘了这些和李佳音的快乐? 她缓慢地刷着微博,李佳音关注的尽是一些政法公众号,突然一个电话打进来,来电显示“言奶奶(看热闹被追尾司机打)”,李佳乐一愣,问,要不要接?李佳音说,你别理,明天我再联系她。 然后她就顺理成章点进了来电记录,里面是成串的未接来电,入目全是有内容的备注: 云总(老公被女网红骗14w想离) 王(养了五年宠物猪被邻居偷吃) 祁(邻居在高层养鸡阳台太臭) 蒋(被同事造谣政治立场而被取消评优) 曹老师(妻子两年出轨7人,2人是家教学生) …… 最近的一页内容,只有一串没有备注的数字是黑色的,显示被接听过了,那是她的号码。李佳音和她说过,作为律师,为了保护家人,都不会给家人备注。 备注的内容太无厘头,李佳乐笑起来,笑出了眼泪,流了满脸。 她突然就饿了,开始恶狠狠地、狼吞虎咽地吃李佳音给她买的面包。 那天后,李佳乐暂时搬到李佳音家来住,十几天过去了,李佳音又叫了李薇薇和杜若瑶,四人一起吃饭。 杜若瑶第一眼看见李佳乐,就觉得她被自家双胞胎姐姐照顾得相当滋润,已经完全恢复了以前的意气风发。 李佳音这次把电脑带上了,给她们一起听岑逸阳的那些录音,并且开始着手准备起诉岑逸阳的证据与文书,讨论过程中李佳音对于涉及lgbt相关内容非常熟悉,这让李薇薇不禁问她,是不是因为同性恋都比较坏,容易被告上法庭,所以才让李佳音这个律师对此类知识信手拈来? 李佳音的表情又微妙起来:“咳,我觉得不是同性恋坏,而是咱们的环境不好,我认识的也有很好的gay……” 李佳乐喝了一口酸梅汁,很不以为然地说:“薇姐,你居然都没发现我姐弯得像蚊香么?她自己当然能甄别同类。” 李薇薇一幅被雷劈的表情:“小音?” 李佳音无奈地扶额,却也不反驳。 李薇薇:“你是怎么发现的?小音是从小到大……没喜欢过男生?” 李佳乐:“拜托,高中前说我姐晚熟都还说得通,但她高中同桌的那个体委,真的很帅,又阳光又聪明,跟屁股后头追她追了半辈子都没追上,我俩长得一毛一样,别人就是死心塌地爱我姐,结果我姐跟个木头似的,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唔……这么看,确实不能由个体判断群体哈,虽然岑逸阳是个混蛋,但是我姐就是个优质女同,对不对?” “好了乐乐,”李佳音耳根红起来,想着法子转移话题,“说到这个相关啊,我就八卦一下,瑶瑶姐那么谨慎的性子,就没发现娄夏姐有什么情况?” 这下李薇薇反应更大了:“夏夏?!” “是啊,上次你们不是还问我怎么认识的她么,就是我去les酒吧,碰见她了。” 如果说没在酒吧遇见娄夏,李佳音会觉得她作为娄尚的妹妹,又作为杜若瑶曾经的学生,对杜若瑶体贴、和杜若瑶合拍是正常的。但是偏偏在les酒吧遇到了她,她就怎么看这两个人怎么暧昧。不过在李佳音眼中,杜若瑶这个冰山姐姐比起同性恋,更像是谁都不会喜欢的无性恋,对于娄夏的态度看似又和对待其他人无异,所以她的猜测目前停留在娄夏单恋上。 李佳乐打量着杜若瑶:“瑶瑶姐这么漂亮,又是老师,感觉是很容易被女同喜欢的类型,啧啧,好刺激。” 杜若瑶垂首抿了一口茶:“别瞎说。” 李佳音有些不乐意:“怎么是瞎说呢?我看人很少看错的,瑶瑶姐,你可能没往那方面想,但这个娄夏,看你的眼神绝对不清白!” 84、身心俱疲 杜若瑶从余音工作室出来的时候收到娄夏的微信,抱怨她怎么来试音也不通知自己。杜若瑶回她,你不是加班吗? 其实她们这段时间见面的频率陡然增高,不见面的时候也在微信上保持联络,是娄夏昨晚说今天要努力工作,把一个难画的场景画完,杜若瑶才没有打扰她。 娄夏那边正在输入中了一会,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杜若瑶:“去哪里吃?” 娄夏:“吃粥嘛,对胃好。” 杜若瑶:“那你把地址给我,我去找你?” 娄夏:“好呀!” 杜若瑶:“那……” 娄夏:“诶,对了,刚才薇薇姐给我打电话,说想去西北大召寺那边祈福拜佛,问我有没有时间陪着呢,这件事她和你说了吗?” 薇薇姐? 杜若瑶:“……可能给我打电话了,但是我下午在试音,手机调成飞行模式了。” 娄夏:“啊!说到录音,狐姐说余导为难你了!但是你靠你的硬实力征服了余导,是真的吗真的吗?” 话筒里娄夏难掩的兴奋,杜若瑶此时却不能高兴得纯粹。 “也没那么夸张,”她努力让声音里带一些笑意,而后轻轻咳两下,那一点儿笑意便敛去,“不过,还真有些累了。” “哦……那要不我们延期?”娄夏那边说得小心翼翼。 杜若瑶料到她会这么说,就说等她加班完再议云云,然后身心俱疲地强撑着温和的语气挂了电话,转过身,就看见余青云斜倚在在不远处似笑非笑: “看来若瑶今晚,没有饭局。” y公司,杨小慧就看着娄夏突然笑起来又突然面无表情,仿佛坐过山车一般大起大落。若是换成一个月前,她或许就厚着脸皮去找杜若瑶,亦或干脆嚷嚷着没关系杜老师你别跑了然后登堂入室地去找她。 但偏偏那一晚后,娄夏对杜若瑶很难做到坦荡。 自打研究生后,娄夏一直觉得自个儿越来越清心寡欲,用流行用语说是佛系,通俗点形容就是性-=冷淡。不难理解这个情况,毕竟画画入门必经之路就是修行人体的构造,圈子广为流传的准则是说,会画高质量本子的太太一般水准都很高超,因为如果能把画两人动作交互——还是衣果体的那种——画出美感,那就说明此人对于人体、氛围的掌控已经娴熟。 在艺术学院,娄夏是半吊子出身,自然要选择速度快的野路子,于是她苦苦钻研了一段时间的人体,从二次元本子到三次元人体艺术,从最开始的面红耳赤到后期的平淡无奇,看那种画面的时候娄夏的眼里全都是人体的知识,已经把心猿意马的感觉给抛弃。 包括和杜若瑶重逢后,她感觉到的“喜欢”也仅仅是看到她会开心、看不见她会挂念、有好东西会想着她、想要保护她等等这些个层面。但是那一天,她抢手机时情绪有些失控,不小心就抢到杜若瑶身上去,女老师那弱不禁风的身板儿被她一推就倒,轻而易举地禁锢在沙发里动弹不得,却还笑得勾人,媚眼如丝地问她, 你想干嘛? 这些天,杜若瑶那个表情动不动就跑到娄夏脑子里来,让她忍不住遐想,能干什么?杜若瑶的意思,是她想做什么就真的能去做吗? 那如果李佳音的电话没进来呢? 她们会做什么? 就在这一次又一次不断的思考中,“和杜若瑶接吻”的可能性猛地窜到娄夏的心头。 杜若瑶和她,可能会接吻。 她明明看过无数个接吻画面,也自己临摹过创作过,连舌头如何搅动、接吻时手应该放在哪里、躯体应该如何贴合都设计得明明白白,可是在想到自己可能会触及那片看起来冰凉的薄唇时,娄夏却止不住羞赧起来。 杜若瑶的穿着总是那样保守,长袖长裤,而且要把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娄夏并非没见她穿过裙子,是那么好看,一点儿也不奇怪,可为什么她平日里总要把自己从脖子开始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呢? 从前娄夏就观察杜若瑶多一些,自然内心对那千篇一律的穿着也有计较,但她大多在意的却只是她热不热、是不是又瘦了。但近些天,她却控制不住地开始遐想,杜若瑶领口第一颗扣子下……会是什么样的风景? 这一晚,她在梦里回到高中时,狗屁不懂的年纪,她口出狂言要追求班主任,无厘头却又干净的一个念头因为杜若瑶的鼓励而坚持了好多好多年,最后在想到可能要和黄珊珊更进一步时,她感到害怕,选择了逃走。临走前她和杜若瑶摊牌,女老师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像是一把锋利的箭刺入她穿透她,可笑的是,她去美国又回来,和黄珊珊还保持着良师益友的关系,却和杜若瑶彻底断了。 转眼间,她又回到杜若瑶的办公室里,杜若瑶不在,一瓶矿泉水搁在桌子上,娄夏拿起喝了一口,倏地发觉正前方的玻璃窗,倒映着的居然是卫柏的样子。 手里的矿泉水瓶变成了白色的陶瓷杯。 她举起杯子,卫柏也举起。 她放下杯子,卫柏却放不下。 娄夏摇摇头:“杜老师曾说过,我和你不一样。” 倒影中的男生诡异一笑:“是吗?那现在呢?” 卫柏喝了一口水。 娄夏顿觉口中湿润,不知何时她竟也举着杯子喝了一口。低头一看,她用的那一小块正压着杯沿上的淡淡唇印。她和杜若瑶间接亲吻了吗?她突然浑身热血沸腾起来,却又在霎时间冷却,冷到绝望。 倒影中的男生又问了一遍:“现在呢?” 现在呢? 她和卫柏是一样的了吗? 娄夏挣扎着醒来,已是满头大汗。 枕边的手机屏亮着,七点刚过,闹铃还没响,消息盒子里静悄悄躺着一条未读微信,娄夏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抓到手中,是李薇薇发来的,她一向起得早: 【下周五一假期,夏夏可以正常放假吗?】 【我想订去西北的机票了。】 娄夏并没有立刻回复,而是点开与齐逸的聊天框,聊天记录停留在她上次问最近如何,齐逸没有回复,点开朋友圈,他已经半个月没有进行任何吐槽,最近一条说的是微信暂时停用,高考后还是一条好汉。 熟练地又翻出杜若瑶的朋友圈,仍旧是什么内容都没有,背景图是一片星空。 回到和李薇薇的聊天框,娄夏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问杜若瑶去不去,只说了句好。 李薇薇本是想看五一的机票,却发觉五一是旅游高峰,提前一周都已经买不到合适的。她有轮椅,又觉得五一人山人海甚是不便利,于是就问娄夏有没有别的时间有空。 娄夏排了排日程,其实五一附近还比较忙,因为要准备“失控世界”的暑期活动,而到五月底正好结束迭代,可以有几天休息,于是就粗略地定下了五月底六月初的范围让李薇薇去安排。 西北之行安排在六月五日启程,这天娄夏为了提前把她与李薇薇的行李和轮椅安置妥当,特意早到了三小时。到了这时候她才堪堪发觉,原来此行一起出发的只有李薇薇与她两个人,这回李薇薇主动与娄夏说她邀请过杜若瑶,只是马上就要高考,她作为毕业班的老师分身乏术。这理由倒是符合娄夏的预期,她听李薇薇定这个日期的时候就料到杜若瑶定是不会来。 她提前查过李薇薇提到的大召寺,说是求子圣地。查到的时候,她其实比较惊讶,她以为李薇薇已经放弃了生二胎的想法,毕竟生孩子这件事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神圣的却也是危险的,并不应该是由别人的期望来压迫,这是一种道德绑架。 娄夏自然不希望李薇薇继续吊在这件事上,甚至执念之深已经到了要远远地去大西北的大召寺来祈福的程度,但是娄夏却也不认为自己是该站出来阻止她的人,“不希望”和“需要她采取行动”是两回事。她此番答应随李薇薇前去西北,一是私以为杜若瑶也会前去,二是最近她的工作状态有些差想着五一放放假,最后一点是,方思莘的老家就在西北。方思莘离开的太快,知晓方思莘要离职后,她们俩,曾经的老战友、老校友,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 如今要去西北,娄夏自然第一时间就联系了方思莘,她还拿着姚友元给的离职补助逍遥自在,听到娄夏要来,她表示了极大的欢迎,热情到娄夏几乎要怀疑听筒对面是不是方思莘本人。 于是娄夏此行的目的有二,求子、方思莘。不考虑时间,如果李薇薇能大显神通带上杜若瑶,她一定是欣喜的,但如果不能,她倒也一定会去。不过从日期定下来到快要出发这段时间内,她和杜若瑶的联系突然间又回到了以前的频率,娄夏其实心里很不舒服,她最近第一次切身体味到“时常想起”和“想念”的区别。 在“时常想起”这个时间段里,她想起杜若瑶的频率从在国外时的三四天一次,变成了重逢后的一天一次,再变成一天好几次。而现在她升级成了“持续地想起”,由量变引起了质变,已经可以用“想念”或者“想着”来形容她自己的状态。 或许也是因为周围太多杜若瑶的痕迹。 开车时,总忆起那辆白色suv;拖地时,觉得抬头就能看见除夕夜她送来的韭菜饺子皮汤;测试时,那些战斗场景都是她们一起走过的;作图时,总会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开始画时徒生呢?看到角落里的醒狮想她,用白瓷杯喝水时想她,坐在沙发上休息还想起她。 娄夏打开过千万次那个老鼠杰瑞的头像,但这些天她思念茂盛得有些变态,自己有些心虚,而为了去西北,工作也忙得脚不沾地,于是只有遇到了非常关联或者有趣的事儿才会忍不住发给杜若瑶。 杜若瑶倒也不是不回复,只是她回复的间隔长得让娄夏心焦,而且回复的内容也相当没有延展性,通常是不容易接下去的话。 比如现在,娄夏在等待行李托运时,拍了一张李薇薇坐在航空专用轮椅上的背影给她发过去,说杜老师不能来好可惜,一直到行李办完托运,她都没收到回复。 85、当然可以 李薇薇需要坐专用的轮椅,两人自然不能并排坐,娄夏只能在值机的时候把自己座位安排在轮椅坐区域附近的头等舱,靠走道的那个。登机,放行李,一切都安顿好后她靠窗的那个座位却还是空着的,直到空姐已经过来关头顶的行李舱,娄夏以为她身边那个座位不会有人了,一个穿着华美的女人才姗姗来迟,她顶着比脸大的墨镜,唇角一颗小巧的痣显得别出心裁,她精致的下巴抬了抬: “劳烦让一下。” 娄夏装傻充楞:“狐姐!你怎么来了?还坐在我旁边,真是好巧呀!” 狐姐把墨镜挪下一些,从镜片上方看她:“你那天开完会,值机的时候还专门和我共享着屏幕,不是想让姐姐我陪你么?” 娄夏笑笑,曲起腿,放她坐到靠窗的座位:“狐姐还是这么明察秋毫。” 狐姐:“不过……你居然也不恼,我抢了你身边的位子。” 她东张西望着,似乎在找些什么,没找到意料中的身影,却看见了不远处李薇薇幽幽射过来的目光。狐姐顿时摸不着头脑,侧脸问娄夏: “咦?什么情况?” 杜若瑶怎么不在附近?这个不认得的女人又是谁? 李薇薇坐得离她们的座位远一些,飞机上又带着底噪,完全听不到她们以正常音量说话,于是狐姐就放心地循循善诱: “小娄啊,我们女人啊凡事不要憋在心里,会容易乳腺结节的,知道吗?有什么事儿就跟姐姐说,姐姐可是海纳百川,可以替你分担一切忧虑!” 娄夏无奈道:“我能有什么事。” 狐姐:“你不说,那姐姐我可随便猜了啊?” 娄夏不置可否,眼波平淡,似是在说,你猜啊。 狐姐拿下墨镜放进包里,凑得更近了:“你出轨啦?” 娄夏一副见鬼了的表情:“我没有!” 然后在狐姐的坏笑中又迅速红了脸:“我哪有轨可以出啊?” “啧啧,你这语气,没有轨可以出好像还挺遗憾的。没想到你这么爱刺激。” 娄夏懒得解释,只先迅速撇清关系:“那个是我嫂子,李薇薇,薇薇姐,杜老师亲表姐,之前不确定你会来就没说,等会下了飞机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狐姐其实知道李薇薇这个人,方思莘和她说过,杜若瑶的亲戚是娄夏的嫂子,这段关系被方思莘称为“孽缘”:“第一次听说表姐还能是亲的。” 娄夏耷拉着眼皮:“还不是为了强调伦理关系么,省得你又说什么出轨不出轨。” 狐姐说真是冤枉:“我可不是无中生有,刚才我靠近你的时候,你那嫂子看我的眼神可凶了,跟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似的。” 娄夏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太夸张了吧,哪有啊?薇薇姐可是我嫂子……都有孩子了!而且她不知道我喜欢女人,年初还说要给我介绍相亲呢。再说了,她这次去西北是想去大召寺求子诶。” 狐姐等着她掰着手指列完,来了一句:“那又怎样。” 娄夏:“啊?” 狐姐:“你还是格局小了,嫂子文学那么多呢,没看过?” 娄夏只觉得她说得荒谬,想想又觉得她只是在打趣,低下头去划拉手机不再看她:“等着下飞机,看谁打趣谁!” 狐姐笑累了,凑过来看她手机屏:“都要飞了,还在刷手机呢,好关飞行模式了,是不是等谁回你消息呢?” 娄夏把手机屏锁了。 “哦——杜老师把你鸽了啊?” 这一回,直到飞机降落,娄夏也没收到杜若瑶的回复。 她们是下午的飞机,到西北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 方思莘开了一辆白色牧马人来接她们,即使是夜幕,一出机场就能看见她倚着车门,非常显眼,娄夏推着李薇薇走向她,她看见了便过来娴熟地问好,帮着搬行李。 娄夏很喜欢她这辆车,安置好李薇薇后摸了摸前盖,“好看,有眼光。”而后转而看向她,双臂微张。 方思莘和她抱了一下:“不是我的,租的。” 娄夏讶然:“特意为了我们租的?” 方思莘颇有地主风范道:“大老远来一趟,带你们看看大草原,上车。” 娄夏却不自然起来,朝着机场出口那边看了一眼:“唔,其实还有个人,只是行李托运还没等到,我就先推薇姐出来了。” 方思莘哦了一声,又关上驾驶座的门:“杜老师?” 就在这时,自动门打开,狐姐穿着黑色带流苏的吊带裙,踏着骚包的高跟走出来,西北温度比a市低了不少,昼夜温差又大,五月初的晚上才五度都不到,狐姐一出来就被寒风凛凛吹得浑身一颤,差点儿又缩回蔽风的机场去,她与娄夏对上目光,搓着手臂嚷嚷道:“这也太冷了,手都没劲儿了,快来帮姐姐拿行李。” “谁让你不查天气预报,穿这么少。”娄夏揶揄,却也不上前,甚至打开车门躲进了吉普车的后座去。 狐姐冻得小腿肚打颤:“怪不得穿了厚外套呢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她看着娄夏笑就来气,却又因为箱子太重,手又冻得使不上力气而没什么办法,她狠狠剐后车玻璃一眼,低头哈了口气,正准备自己动手,抬眼却看见另一个身影从吉普车后面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向她。 狐姐垂眼看着那双干净的板鞋靠近,直到一只手来拉走了她的行李箱,她才迈步跟上去,视线偷偷地上移,看前头人的背影。方思莘瘦了,黑了。她穿了一身整洁利落的牛仔服,头发剪成及肩长度,扎起前面一部分,帅气得不行。 “那个,”看着方思莘把行李搬上车,狐姐站在她身后喃喃问她:“可以借我一件外套么?” “当然可以。”方思莘回答得快到狐姐以为自己出了幻觉,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对深不见底的眸,这该死的面瘫居然还笑了笑,“稀客当然要好好招待,我刚才还和娄夏说呢,大老远地来了,要好好地带你们玩几天。” 说着她就打开后备箱的一个帆布箱,拿了一件压风的外套出来递给她: “你也是第一次来西北吧,狐姐?” 此话一出,竖着耳朵偷听的娄夏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倒吸一口冷气,然后扒拉着后座头枕往后看,企图从后玻璃里窥得狐姐的表情。 这还是方思莘第一次喊她狐姐。 狐姐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要喊她本名,方思莘的脑袋彼时在她身下,口齿不清地回答一开始只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而已。 狐姐问,后来呢? 因为想成为对你而言特殊的人。别人相爱,都有个昵称,可狐姐大家都喊,倒是本名无人问津了。 狐姐被她的节奏弄得很舒服,扣着她的头问,不觉得胡婵不好听么?胡搅蛮缠的。 方思莘答,很好听,你可以随意对我胡搅蛮缠。 她说的掷地有声,狐姐听进耳朵里,忽地就被一阵战栗击中,高高扬起下巴。 方思莘不喊她胡婵,好像就没有人喊她胡婵了。 狐姐额前的发掉下来,遮住了一部分眉眼,娄夏只能看见她的唇角依旧勾了一些弧度,然后听见她说: “是呢,第一次来,那就麻烦思莘了。” 方思莘今晚带她们住了机场附近的酒店,办入住的时候在酒店大堂商量行程,大召寺其实离机场不远。她打算第一天先去大草原,后面几日把景点、沙漠什么的玩一遍,最后一天再到大召寺来祈福,结束后就可以直接乘飞机回a市。 狐姐听到她已经开始计划她们离开的时间,心里没由头地有些发酸。 然后就听见方思莘开始安排房间,问她:“狐姐,你自己住没问题吧?” 狐姐立刻就表示了强烈的抗拒:“不,我害怕。” 娄夏怎么看她怎么不像会怕的样子:“你怕什么?” 狐姐:“我怕黑。” 方思莘:“房间里有灯。” 狐姐眉眼低垂:“……我怕一个人。孤单。” 方思莘不为所动:“一间标间,两间大床。” 这一晚几人都累,昏昏沉沉睡过去了,第二天一早就驱车前往大草原。最开始,方思莘、狐姐、李薇薇三人就跟陌生人一样,都只和娄夏搭话,车程过半,倒也熟络起来。人都是社会性动物,哪怕是陌生人拼车旅游也大概率能攀谈几句,更何况几位本来就认识的朋友呢?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方思莘甚至已经脱敏,具体表现在她开始饶有兴趣地猜测娄夏花了多久才把狐姐拉到西北来,李薇薇也跟着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在微信里打字问娄夏,她俩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啊? 这两个问题一个比一个重量级,娄夏正琢磨着怎么回答,车就停了下来,方思莘跳下车:“到了。” 她们停在一个牧民驻扎地附近,篱笆圈着几排蒙古包,而他们面前的就是一个马场。方思莘说先去蒙古包放下行李,特意叮嘱大家换方便的裤子,说着眼睛在狐姐的裙子上多停留了一会,再接着说等会第一个项目带他们骑马。 “带~我们骑马?”娄夏吐槽,“搞得好像你很会一样。” “嗯,”方思莘却很自然地点点头,“这马场我舅舅的。” 狐姐、娄夏:“啊?” 86、有点变质 方思莘眼神掠过两个惊讶的同事,看向李薇薇:“等会薇薇姐坐马车,我带着走,你俩一人骑一匹。” 李薇薇长期坐轮椅,腿部没力气,马车对她而言也有些过于不稳当,她没有安全感,方思莘自然不会勉强,给她倒了一杯奶茶温声吩咐她在这儿坐一会歇着,就挑了三匹马出来,伺候娄夏和狐姐去了。马背上有些颠簸,狐姐其实有点儿怕,但有方思莘随行,她也不想就此下马和李薇薇一起坐着喝奶茶,于是强撑着攥紧了缰绳,一边走着一边听方思莘讲:“左手拽绳是左拐,右手拽绳是右拐,两手一起就是停马。” 娄夏很擅长和马打交道,因为她很放松,走了一会儿就摆出一副不怕死的样子: “诶死神,怎么加速啊?” 骑了十分钟不到就跑起来的话,实属有些危险。方思莘不理她,她就自己嘴里发出“驾”的声响,但是丝毫没有用。 倒是狐姐紧张得不行,一不小心双腿一夹,马丁靴就靠到了马的腹部,那马立刻就兴奋了起来,小跑着往前冲。 “拉缰绳!”方思莘双腿一夹就驱马奔到狐姐前面横着,狐姐那匹马却桀骜不驯地不减速,只是往右边一偏,朝右奔去,离近了方思莘就能看见是因为狐姐紧张,马丁靴还在拍打马的腹部,所以她绵绵地拉着缰绳也起不到刹车的作用,于是她大喊道,“放松!腿放松!不要用力!” 狐姐被吓得花容失色,马背上很颠簸,她快要被甩下马去,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说什么?怎么放松啊?” 方思莘咬咬牙,猛地提速追上去和她并排,而后就保持着相同的速度,一只手伸过去抓住她的缰绳,帮她勒紧,同时口中发出“吁、吁”的声音,而后温声道:“胡婵,听说我,腿不要用力,努力保持平衡,但不要给它的肚子施力,小腿夹马腹是加速的信号。” 自她叫她胡婵的那一刻,狐姐只觉脑子里一片安静,然后自然而然地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于是马儿也慢慢停了下来,狐姐看着方思莘熟练地下马,动作流畅,而后向她伸出一只手来,扶她下马的时候绅士得像个骑士。 她们已经跑离马场一段距离,骑马走的路靠步行回去着实有些困难,而狐姐惊魂未定又实在不适合再独自骑马,方思莘内心长叹一口气,只得把她放在自己身前共骑一匹马,又牵了一匹马一起小跑去和不远处的娄夏汇合。 娄夏已经掌握了通过拽缰绳让马乖乖转弯的精髓,正要得意洋洋地炫耀,却见远处两人坐在一匹马上吧嗒吧嗒精神抖擞地跑过来,狐姐正如现代林黛玉一般虚弱地靠在方思莘怀里,娄夏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出她到底是真的被吓得没了魂,还是演技爆棚。后半程娄夏只觉同行二人强行塞狗粮,也顾不上杜若瑶自从上次她在机场就没回复她,娄夏吭叽吭叽地拿出手机拍了一张骑马视角给杜若瑶发微信,说杜老师我在骑马呢。 又问她,是不是很忙?高考考完是不是会好些呢? 骑马体验完了,下一个项目是赏花海,这个李薇薇喜欢,她们一起拍了很多照片。后来到了越野车项目,方思莘和狐姐一人一辆车,娄夏带着李薇薇开一辆。 越野车底盘低,轮胎很宽厚,在铺满石子儿和泥坑的赛道上开,内层慢道,外层则是快道。这车虽然看起来破旧,但速度上来了颇有一番趣味,狐姐刚才还蔫蔫的,现在遇上了擅长的项目便显得生龙活虎起来,油门踩到底,慢道上刚开了一小段速度就提了上来直接偏在快道上驰骋,以极刁钻的角度压了方思莘半个车位,两个人你追我赶的。 方思莘不是让着她,而是真的超不过去,偶尔并列几秒还能看见狐姐游刃有余的目光从眼角瞟过来,她很喜欢这样的狐姐,在擅长的领域做得非常好,思路清晰、意气风发。 娄夏的副驾坐着李薇薇,只能在内道转悠,不过她胜在心态好,纵而即使在被外圈两个疯女人超了八百次以后,她依旧不急不躁,还隔段时间就关心一下身边的李薇薇怕不怕,颠不颠。李薇薇自己倒是不颠,但是她有些想给她们三个拍一些驾驶越野车的照片,于是娄夏找了个档口把她放在休息区。比起骑马那会儿被留在马场,李薇薇这会儿却是有事干了,挥挥手让她们放心去玩,并说每次三人快要经过时会给她们拍照,其余的时间就整理整理花海的照片发朋友圈。 放下李薇薇后,娄夏也蠢蠢欲动踩深了油门,加速半圈拐上了外道,这时狐姐的车刚好从后面过来,距离她的车尾只剩一点儿距离,娄夏不想被超就得飙上最高速,然而就在她油门快要踩到底的时候,突然感觉裤兜里手机一震,她不怕死地腾出一只手拿出来看了一眼,消息预览显示是来自杜老师的消息。 她终于回自己了!什么狐姐,什么竞速,立刻从脑子里消失,娄夏立刻就放缓了油门,但一个愣神前面轮子猛地开过一个坑,一个颠簸,还没看到消息内容呢她的手机就从座位间的缝隙掉了下去。 “诶!”娄夏痛心疾首,但在外车道停车实在太过于危险,她也只能迅速开到终点处,寻求工作人员的帮助。幸而不是旅游旺季,工作人员把外车道的车都遣散,然后开了一辆越野车到哪一处去寻找。找是找到了,但她的手机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碾碎了前后屏幕,娄夏只关心那条来自杜若瑶的消息,但是前屏已经彻底报废,不管怎么触碰都不能正常显示,方思莘过来的时候看见娄夏的脸侧有显眼的划痕,渗出了血珠,但她还是执着地冲着麦克风叫着hisiri再把听筒靠在耳边听,企图通过语音助手让siri帮她朗读那一条刚收到的消息。 “别白费力气了,”方思莘过去捉她的手,“siri怎么可能和微信做集成。” “可是siri和通知做集成了,”娄夏也不挣扎,垂头丧气地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并非毫无理智,“我刚才想着万一能读取消息内容呢?不过看起来前置摄像头坏了,即使能读取,也被锁定的程序限制了。” “干嘛,谁发的啊这么着急?客户?”狐姐喝着脉动靠过来看,“你看见是谁发的了没,等会备用机登上问问什么事不就好了。” 娄夏哀怨地翻了她一眼,狐姐眼珠转了转,然后和方思莘对视了一眼,心知肚明,哦,杜老师发的。 狐姐用肩膀撞了撞方思莘:什么情况啊她俩。 方思莘不理她,甚至挪步子离她远了一些。 狐姐撇撇嘴,故意撇给方思莘看的。 方思莘风轻云淡问娄夏:“要不再玩几圈呢,反正手机都碎了。” 娄夏愕然看着她,她倒还一副无辜且有理的样子:“干嘛这么看着我。” 娄夏抱起胳膊:“行啊,再玩,但我不想开了,我和狐姐一辆。”她的手指指了指两人,“你俩比赛,谁输了谁晚上请客吃饭。” 李薇薇这时也把自己推了过来,她手里拿着刚才问工作人员要的酒精药棉,朝着娄夏挥挥手,给她清理脸侧的划伤。 方思莘:“晚餐我已经订好了,是草原的刀马宴,有表演和特色美食,可以体验一下西北的草原餐。” 娄夏:“……那谁输了明天晚上请客吃饭。” 方思莘:“明天我也订好了,是……” 娄夏:“好好好,那后天你是不是也订好了?” 方思莘点点头。 娄夏看一眼笑得张狂的狐姐:“那夜宵加一顿吧,谁请夜宵,行不?” 狐姐:“我行啊。” 方思莘:“只要你吃得下。” 娄夏叹了一句成年人真无趣,打赌都没有赌注可以选,然后便往越野车那边走,挑了一辆大红色的坐进了副驾。 速度很快提了起来,狐姐飙得很有水平,娄夏坐在一边突然来了一句:“杜老师开车,也蛮……厉害的。” 惹得狐姐一愣,差点被方思莘超过去:“……什么开车?” 娄夏:“正经开车!正经的!” 狐姐:“你之前,邀请杜老师来配音的时候,不是都加了微信经常约着去吃饭了吗,怎么,现在关系又僵了?” 如果关系很好,来西北一定会配合杜若瑶的时间,也不会因为一条消息没收到而如此懊恼。 娄夏:“我也不太清楚。” 狐姐:“那总知道是她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吧?” 娄夏:“都有。” 狐姐:“那你这边的问题是什么?” 娄夏:“我对杜老师,好像有点变质。” 狐姐:“?” 从娄夏磨磨唧唧吐出来一句变质后,狐姐又问了是什么意思,娄夏却没回答,这时方思莘又从内圈要超上来,狐姐赶紧压了弯,最后专注地拿下了这次赛车比赛的胜利。 是夜,参加了精彩纷呈的刀马宴,又围着篝火一起跳舞,李薇薇不能参与,娄夏站在她身边陪着,看着温暖的火光和围绕着篝火的那些欢快的人们,娄夏问: “薇薇姐,我记得你以前还蛮常用拐杖的,是不是生了孩子后很少用了?” 有满月前,李薇薇哪怕是怀孕期间也会每天定时就拄着拐杖出去逛逛,她走得很慢,但是她的左腿其实使得上力,借助拐杖,虽然看起来一瘸一拐,也算能走。但近一年,娄夏好像都没帮她拿过拐杖,每次都是只靠轮椅出行,这就让她很多时候显得比较被动,甚至买菜这种事儿都会因为必经的一个没有坡道的台阶而不能独自完成。 李薇薇一愣,自怨自艾的语气:“是啊,生完孩子后,因为要照顾她,觉得自己出去散步什么的很浪费时间,这次来旅游也是,感觉让爸妈照顾满月很不好意思。我这腿,越不走就越使不上劲,好久不敢走了。” 娄夏:“那现在薇薇姐已经不自己出门了吗?” 半晌没得到回复,娄夏侧脸去看,李薇薇低着头,双手抠着轮椅扶手。 “夏夏,是觉得我麻烦了吗?” 89、破釜沉舟 可以的话,什么东西都要先倒进杯子里再喝,这是杜若瑶的习惯。在娄夏看来,这不能说是好习惯,因为有的时候显得很多此一举。比如在家里喝盒装牛奶,明明可以直接喝,却因着这点儿执着要多刷一个杯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娄夏还是把这个习惯学以致用,也变成自己的习惯。 这个习惯导致了额外的消费,她购置了很多杯子,甚至又选了一个杯架来收纳,不过当收藏变成爱好,一切倒也颇为有趣味。而她刚才给杜若瑶拿的就是她个人非常喜欢的一个白色搪瓷杯,杯壁比较厚,是冬天喝牛奶喝温水用的,如此乖巧的杯子被杜若瑶拿来喝酒,就好像她乖巧地说完“不喝酒了”后云淡风轻地建议“我们来接吻吧”一样的怪诞。 她说的应当是问句,但却好像没给娄夏拒绝的余地,因为从“接吻”两个字起,杜若瑶就是坐在娄夏身上说的,句末的“吧”也是气音,压着这个气音,她双手把娄夏的黑框眼镜摘下放在一边,冰冷的唇凑近,虚虚地印在嘴角,娄夏稍稍侧了下脸,就与她双唇相贴。 这个吻很短,只是碰了一下杜若瑶便离开,她轻轻抚着娄夏的右脸,那里凹凸不平,是一道道细细的划痕:“怎么弄的?” “手机屏划的。”娄夏脑袋有些昏沉,“快好了。” “手机屏?” “那天,手机屏被越野车碾碎,坏掉了……” “坏了你还贴到耳边?” “我想让siri给我读你发的消息……” 杜若瑶有一瞬间的怔愣,娄夏抓住了,便盯着她的嘴角反问她:“你呢?” “卫柏妈妈打的吗?怎么会这么严重?” “说了不是她。”杜若瑶道,“你不是对我图谋不轨么?” “我……” “那你为什么不专心?”她语气严厉,拿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而后赌气一般扯着娄夏的衣领寻准了再度吻下去。 不专心……么?明明是她避而不谈,到底是有什么不肯告诉自己的呢?这回杜若瑶吻得用力一些,喝了酒的唇是苦的,又带着专属于她的木质香。娄夏被她亲得七荤八素,脑袋发涨,终于忍不住反客为主,把她往下拖,然后按倒在柔软的沙发上。 同一个沙发,杜若瑶如墨一般漆黑的长发散乱开去,搭在脖颈处的发尾还有些湿,留下暧昧而勾人的痕迹。娄夏看了一眼,便再度附身去欺压她薄凉的唇,她怕她疼,于是亲得靠右一些,又在换气时很轻地舔一下她左边的淤青,湿热的气息被搅合在一起,娄夏以拇指抚着她的嘴角固执地又问她一遍,到底是怎么弄的? 杜若瑶仰着头看她,眼睛微眯:“这么好奇?” “不是好奇,只是想知道。” 杜若瑶轻轻笑,然后握住她搁在自己脸上的手,拉着她抚过光滑的脸颊、精巧的耳廓、细长的脖颈,轻柔而缓慢的抚摸让娄夏的手迅速开始发烫,直到锁骨中央,手心已经起了一层薄汗,杜若瑶自是感受到了,她唇角勾得更起一些,带着她解开第一颗睡衣扣子。 [删减片段] 娄夏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不化妆就一定会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明白了为什么她明明平日里不化妆却技术精湛。那几次仅有的表演穿裙装,也一定以她精湛的技术在这些错综的伤痕上作了不少的处理。 “不是卫柏妈妈打的,是我找人打的。”杜若瑶低声道,她拿下巴点了一下茶几,“那些食物,也都是买给我自己的。我胃不好,吃多了喝酒就会吐,我就吃进去,再吐出来,再吃,再吐。胃被翻来覆去地折腾,会让人感觉难受,疼得要死,而我享受这种感觉——没错,我有受虐倾向,每当我感到疼痛的时候,一切压力都烟消云散了。” 而后她又吃吃低笑出声:“娄夏,你对我有非分之想,是不是?”杜若瑶抓住她的手就往自己身上带,精准地按在肋骨下的腰侧,那里有一大块青紫色的淤青,这显然是新伤,杜若瑶的手臂看起来细瘦,这时候却格外地有力气,带着她的手猛地压在淤青中央,杜若瑶疼得全身一颤,可表情却是愉悦的,那是有些疯狂的愉悦,“那你来让我疼吧?用力掐。” 顺着她的话,娄夏的手本能地用力收拢了一下,杜若瑶吃疼,仰头呜咽了一声,而后颤抖着喘息:“对,就是这样……” 这声呜咽却把娄夏从混沌中猛地拽出来,她迅速收了力气,缓缓地揉着那处,嗓音比往常低,似乎是有意压着:“你去找谁打的?” 杜若瑶不太满意她的揉搓,打掉她贴着自己的手掌:“酒吧里随便找个人,有这兴趣的人还蛮多的,不难找。” 她的语气随意轻佻,娄夏的眼睛红了:“怎么打的?” 杜若瑶轻松笑道:“还能怎么打?脱了衣服,就这样打。不过你放心,你是第一个在现实生活里认识的人。” 娄夏声音颤抖起来:“不,我不是。” 她拢起杜若瑶散乱的衣襟,把她抱到卧室里的大床上,垂头丧气道:“我下不了手。” 杜若瑶的眸子倏地就冷了:“不是对我图谋不轨么?现在又觉得接受不了了?” “我早就说过,你喜欢的只是作为老师的我,可你却还是执意纠缠,”她的语气一点一点从冷淡化成沉重的失望,每一个字都像千斤重的箭矢,钻进娄夏的心脏,最后她冷笑一声,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把睡衣扣子一个个重新扣好,挪到里侧背对着娄夏躺下,“那睡吧,这一夜过去,我们就不要联系了。” 娄夏本是打算把床让给杜若瑶,自己去睡沙发,但是听她说完那一番话,她硬是舍不得走了,以后再也不能联系了吗? 她不愿走,却也不敢上床,就杵在床头。一开始只是静静站着,想多看一会,再多看一会。后来视野中央那背影渐渐模糊,眨眨眼皮莫名就有泪流下来,她做不到杜若瑶那样没有表情的哭泣,只能不停地用手背抹去眼泪,最后把脸埋进双手,缓缓蹲下身去。 不知道哭了多久,床上有一些声响,是翻身的声音,过了一会杜若瑶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耳根,哪怕是刚从被子里拿出来,她的手也是冰凉的,这是专属于杜若瑶的温度。 “怎么哭了?”杜若瑶捧着她的脸让她抬起头来,“是你不要我的,怎么你还哭成这样?” “我没有不要你,我想要你,”娄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滚烫,滴在杜若瑶手上时还是有温度的,“但是我舍不得,杜老师,对不起,我舍不得。” 杜若瑶瘦得近乎病态,对于她,娄夏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可能舍得给她带去疼痛? “别想这么多。”杜若瑶又凑过来一些,双手捧着她的脸,低头舔她的泪,然后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眉间、鼻梁、下巴,毫无章法又轻如鸿毛,亲得娄夏有些痒,可是却又酥酥麻麻的很舒服,明明二人相隔不过咫尺,她的声音却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闭上眼,跟着我。” 磕磕绊绊地被她带到床上,娄夏的脚麻了,倒在她身上的时候有些控制不住方位,听到她轻哼了一声,撞到了她的伤吗?疼不疼?娄夏立刻有些慌乱,却被她将头抱在胸前,轻声安慰,没事,我喜欢。 [删减片段] 91、消消火气 说是猜,本质上是在让她推断。 李佳音很喜欢推断,也很擅长推断,她和娄夏并没有见过几次面,答案的范围有限,所以她的大脑飞速旋转了一会儿,很快就归结到了正确的轨道上,咽下一块辣子鸡,她擦了擦嘴: “对,我告诉瑶瑶姐在les酒吧遇见你的事儿了。怎么,她问你了?” 哦,对了,她和小音初见的地方不仅是酒吧,还是个les酒吧。 娄夏突然觉得线索更加连贯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儿,你们怎么说到这个的,当时听见的人还有谁?” 李佳音撂下筷子,笑盈盈道:“你查户口呢?” 娄夏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突如其来的急躁,恰好服务员又来拯救她,端上来一大盆毛血旺横在两人中间。 “可以来两杯酸梅汤么?”李佳音指指不远处写着“酸梅汤和柠檬水畅饮”的牌子问服务员,若有所指道,“消消火气。” 很快两杯冰镇酸梅汤被送了过来,娄夏低着头喝,李佳音却暂且放在一边不动,先去挑毛血旺里的毛肚吃: “我每年都会接无数个调解案件,调解和诉讼的性质不一样,处理诉讼案件时律师很少能正面接触对方当事人,因为他们已然是敌对状态了;而调解案件大部分情况下需要接触双方,询问双方的意见与想法,因为他们的初衷都是解决问题。” “但偏心自己的当事人,还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绕着圈子说话,但娄夏听得很明白,第一,她说如果娄夏想从她这儿得到更多的信息,应该也提供相应的原因;第二,她说在娄夏与杜若瑶之间,她会偏心自己的家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李佳音在暗示她,她能告诉她杜若瑶出国的理由和细节已经是仁至义尽,如果想知道更多,就不要和律师打哑谜。 娄夏闷着头喝酸梅汤,李佳音得不到回复也不恼: “当然,你如果觉得不好说,我们今天也可以就这样平和地吃完这顿饭。毕竟你已经从我这里知道一部分真相了,而这部分真相,除了我你很难找到别人来告诉你。” 娄夏嗯了一声:“这个毛血旺,有点太辣了。” 李佳音:“是么?” 娄夏改口:“这个毛血旺,对我而言有些太辣了。” 两个人后半段也聊得一来一回,谈了谈最近的新闻热点,问了问乐乐的心情,评价了这道菜好吃那道菜一般,热热闹闹,却一个眼神都没对上。 到了最后,娄夏买了单,就当李佳音认为这顿饭到此结束时,娄夏突然看向她的眼睛: “是我介绍余青云给她的,当时的理由是推荐她给我司一个游戏角色配音。” “我没料到过余青云会给杜老师写推荐信这等遥远的事,但介绍的时候也确实有同声传译行业相关的私心在,毕竟余老师是站过各大国际会议的风云人物。” “杜老师第一次去试音的时候,是一个周六下午,那天她让余青云很满意,当即就定下了让她来配英文和中文双语的音,我打电话过去和她说恭喜的时候,她的语气还很自然,答应了和我一起吃饭。只是我顺口提到薇薇姐邀请我去西北大召寺祈福一事,她就立刻不对劲了。” “这就是我这个角度所能观察到的一切,我想知道,那个周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让她忽然变得冷漠。我知道可能问薇薇姐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她在西北这几天,连杜老师出了那么大的事、要出国都未曾告诉我。恰好今天,我送她登机时,她提到了‘我去过les酒吧’这件事——虽然我当时真的没在意那是不是les吧——我就想着,也许你知道些什么。” 这不是很会说么?也许是平日里被什么也说不明白的当事人折磨惯了,李佳音格外喜欢聪明人,于是她又多倒了一杯柠檬水,仔细把她的话琢磨了一遍,而后开口: “确实,她去试音前,我们一起吃了顿饭,薇薇姐也在。也是那时候我把在les酒吧碰到你的事情说了出来……因为当时就看出来你喜欢她,所以我还问了一下瑶瑶姐对你的看法。” 娄夏:“她怎么说?” 李佳音:“虽然你听到她的看法,可能会有些不舒服,但是瑶瑶姐好像真的没有回应你的心思。” 娄夏:“没事,你说。” 李佳音:“她说……”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所以在我看来,会不会是她怕你对她有特殊的感情,所以开始远离你……” …… 后面两人说了什么,娄夏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到两人分别的时候,她突然让李佳音看了一眼杜若瑶的朋友圈。李佳音觉得她浑浑噩噩的样子可怜,于是调出来给她看了一眼,然后听她很真诚地说谢谢。下了车,消失在夜幕里。 娄夏走远了几步,突然笑起来。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吗?那为什么要发仅她一人可见的机票照片呢? 既然害怕她的感情,为什么又将前途如此光明的离开导成她与她主演的悲情戏码呢? 回家后她清洗了床品,手工洗净那些血迹又塞进洗衣机过了一遍,脱水后转移进烘干机,娄夏盘腿坐在木地板中央,耳边是烘干机轰隆隆的声音,她默默数着,一,二,三。她专心地数到了七千多秒,却在烘干机好不容易停了以后发现自己没有力气走过去把东西从烘干机拿出来。 这一夜娄夏虽然很累,但几乎都没睡着,就这么坐着通了宵。但生活总是要继续,第二天一早她就像往常刚起床一样喝了一杯咖啡,然后出发去接李薇薇。 狐姐和方思莘都是很可靠的人,娄夏提前了两天离开西北,她们却还是尽职尽责地带着李薇薇去大召寺,然后又游了游附近,按照原计划玩够了天数才启程回a市。 娄夏本就觉得有些对不住狐姐,于是提前了一个小时到机场停车库,而后到航站楼里去等她们,她们出来得很快,狐姐还穿了一套一看就是方思莘衣柜里扯出来的连体工装服,朴实到娄夏差点没敢认: “狐姐,你这是被西北改造了吗?” 狐姐挥挥手:“入乡随俗嘛。” 她顺路先送狐姐,而后又驱车赶往娄家,最后一个路口左转时,娄夏有点心不在焉,耳侧传来刺耳的鸣笛声,娄夏如梦初醒般地猛踩刹车,车厢猛烈地一晃,她的头向前栽去,一旁的李薇薇更是惊叫一声,一辆巨型卡车紧贴着她的车头飞速开了过去。 背上陡然生出一层薄汗,娄夏劫后余生般大口地喘着,她驾龄十年第一次离事故这么近。然而她心底窜出的想法却更让她心悸,在卡车呼啸而过时,她居然还在想,如果她出了车祸,杜若瑶会不会就从纽约回来看她了? 这天,周文静留娄夏在家吃了中饭,娄尚许久没见李薇薇和妹妹,高兴得手舞足蹈。满月已经会啊啊呀呀说些不成词的字,见大人们都喜形于色,她便也爬过来,在最靠近他们的沙发上高兴地笑。一大家子温馨和乐,娄夏的心情也稍微好了些,周文静做了一大桌菜,她吃第一口的时候突然觉得进食这件事很陌生,这才反应过来似乎已经一天有余没吃饭了。 周文静给她夹菜,嘴里叨叨:“人家都是去旅游,你们去西北像是去逃难,瘦得脸都凹下去了,多吃点!” 她雨露均沾地说你们,但李薇薇没变什么,说到底就是比着娄夏说的。 饭毕,娄夏撑得难受,缩在沙发的一个角落里抱着膝捧着手机看这几日错过的工作群消息。李薇薇在屋里头一边逗着满月一边收拾行李,周文静脱下围裙坐到娄夏身边来,她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盯着电视剧里的海鸥目不斜视地问: “杜老师怎么样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伤口撒盐火上浇油!娄夏无精打采道:“我哪知道,你问薇薇姐去。” “怎么,你们闹脾气了?看不出啊?我看薇薇和你玩的挺好啊这几天,一直在朋友圈啊家庭群里晒,倒是你,真扫兴第一天就把手机弄坏。” 娄夏哼哼两声,“我这么扫兴这是对不住啊!”,她有意提高嗓门,“我还提前两天回来,让狐姐她们和薇薇姐一起玩了两天,结果连杜老师影子都没见着!搞得我失眠了都,今天开车都差点撞上路障。” 她说这话看似对着周文静说,但实则另有所图。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周文静还在絮絮叨叨问她提前两天回来的事儿,李薇薇就从屋内开了门扶着拐杖走出来,斟酌着说,瑶瑶去纽约了。 周文静确实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她大惊失色问道:“怎么这么突然?是那件事闹得很大压不下去吗?不是说有隐情吗?” 娄夏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熬了夜的眼睛下方有大大的乌青,直勾勾地盯着李薇薇,看起来憔悴得令人怜惜。 “好像是外派出去国外的那个,纽约大学,做研究了吧,”李薇薇斟酌着用词,“我们也很担心啊,都问瑶瑶还有我小姨,问她们没大事儿吧,她们说没事儿,正好有个机会可以去钻研一下,而且异国他乡的机遇多,说不定还能找个男朋友,爱情学业两丰收。” 娄夏突然觉得李薇薇非常陌生,辨别不出她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又是假的。 “嗨,咱们担心也没用,好好祝福才是真,”李薇薇说着递给周文静和娄夏一人一个小盒子,“妈,夏夏,我在大召寺给咱们都请了平安符,拿着吧。” 娄夏没有理由不接,她垂着眼皮假装仔细地看了一眼,笑着夸两句道了谢,就借口工作告辞了。 只是出了家门上车后,娄夏便把那个小盒子扔进了手套匣最深处,她想过对于同性伴侣来说,家庭会是阻碍,却没想到过第一个阻碍居然来自于同辈人李薇薇。 她又想起四人一起吃饭那天,回程时李薇薇问她对于同性恋的看法。 那时她答,爱情是不分性别的,欣赏美好的爱情也是没有边界的。她说的如此无懈可击,李薇薇却没有任何表示,她那时以为李薇薇需要时间来思考,现在看来,她大概是完全没想过要接受,否则她怎么会在知道娄夏心意的情况下呼吁她“让我们一起祝福瑶瑶在国外找到男朋友,爱情学业两丰收”呢? 92、重磅炸弹 娄夏的名字里有个夏字,但她却格外不喜夏季。 而这一年的夏季,更是令她厌烦。a市热得不行不说,工作也是格外令她烦躁,爱干的领域迟迟没大进展,不爱干的开发却频繁地需要她出马——掐指一算,她每天和王浩然待在一起的时间都比和杨小慧多了。 不过她在美术领域进展缓慢倒也不能全怪王浩然太笨——其实作为新人,他已经做得很棒了——而是要怪她自己无法集中精神。 现实中倒也没什么能让她走神的,她再也没开过直播,似乎也因为天气热而对团建和聚餐失去了一切兴趣,比起去年一会儿去东方绿舟视察军训、一会儿去医院照顾孕妇、一会儿又跑去开导高中生……今年的娄夏又回到了初来y公司时公司出租屋两点一线的生活,甚至连健身房也再没踏入过。 但是单调的生活并没让她的心情平和下来,也可能是她对于自己要求太高的缘故,一张图翻来覆去,怎么画都感觉乱糟糟,时徒生的立绘,从初稿开始就废了一张又一张,四月末起,从她创建第一个到第二十五个psd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二十五个候选,她一个都看不上。 一个任务卡得太久就成了心里的结,她有一段时间都不想去碰数位板。 这天,娄夏和王浩然聊着一个关于测试覆盖的问题,突然就收到齐逸的微信 ——学姐!高考分数下来了! a市向来是高考前填志愿,有风险,特别考验考生与家长、老师对其定位是否准确,齐逸还在给她发着 ——杜老师给我估的好准,就是这个分数,我填了好几所,估计不会浪费任何一分的! ——对了学姐,前段时间我手机被爸妈收了,都没和你联系,你知道卫柏她妈那个事儿吗? ——高考前一天吧,卫柏妈妈突然找到学校来,当着一整个办公室老师的面骂杜老师,我愿称其为泼妇plus。我当时想,还好把那些我拍的证据放在u盘里了,刚要给杜老师,却见她自己就拿出来视频了,原来她办公桌上那个小机器人竟然有摄像功能! ——不过这个卫柏真够变态的,不仅用杜老师的水杯,偷杜老师的钢笔,居然还拿杜老师的抱枕……蹭那个地方! ——当时围观的人可多了,其实杜老师也给了好几个台阶了,她很温柔的嘛,卫柏他妈但凡早一点下去杜老师也不会放出后面那几个重磅视频来。 ——就这,她高考那天居然还敢去考点闹。 ——不过杜老师脾气可真好,她都那样造黄谣了,说什么睡不睡、睡了几次的,还传上网去了,杜老师也没反击过呢。 ——没脸看.jpg 娄夏不知该说什么好,关于这件事,她从不同人口中得知,从头到尾过了好几遍,每一次都让她惊觉,原来她承受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上一次她还有着一丝信念感,觉得自己的发现以及齐逸的拍摄可能会帮到她,现如今总算由浅及深地窥到了全貌,原来她曾经自以为是未雨绸缪的,只能算是管中窥豹罢了。 她与她似乎从来都是这样的。 高中那会儿,杜若瑶让她去默写重背,她拿着订正过的默写本背了一下午的英语,自以为已经无懈可击,结果杜若瑶不按剧本走,偏偏挑没默过的单词考她;后来,齐逸被骗了钱,娄夏为她拿到证据时她却已经找姜晚清立了案,即使娄夏的证据没有呈上,警察找到y公司,那些该拿到迟早能拿到;到现在,她自以为自己能帮上忙,所以和齐逸商量了“123红毛丹”计划,她自以为杜若瑶需要她,于是从西北赶回来,结果呢? 到头来她根本就是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的。 五年的距离,这么远吗? qy:学姐? 幺九:嗯 幺九:恭喜啊,高考顺利 幺九:杜老师真是菩萨 qy:杜老师真是菩萨 菩萨度众生,却从不偏袒。 娄夏像是坐在教室里,高考前一天,翻书声盖不过蝉鸣不断,陈旧的电风扇吱呀吱呀,吹不走夏日蒸腾着的热气。杜若瑶走上讲台,平静而清澈的目光细致地扫过,在一群埋头苦读的高中生里,娄夏支起脑袋呆呆地看她,而她的目光却没有因此作停留。 如果爱上了菩萨,该怎么办呢? 立秋过后,天还是没凉下去,娄夏生日那天,王浩然和杨小慧一大早开了直播,带着一些相熟的员工一起给她准备惊喜。 王浩然一表人才,又是“失控世界”老玩家,入职那天凭借一个vlog吸了一些粉,于是杨小慧就拉着他没事儿一起直播,也是为y公司积累人气。 他俩忙忙活活,吹气球、拉横幅、摆立牌、展示礼物和蛋糕,折腾了快两个小时娄夏还没来,王浩然把那个醒狮从角落拖了出来,仔细掸了掸灰:“老铁们,只要一个火箭,等会幺九老师来了我给她舞一段。” 他本来是没事干开玩笑的,话音刚落就有人送了几个火箭,然后紧接着门就被推开了,杨小慧看了一眼就开始喊“幺九老师”,然后推搡着王浩然的肩膀: “快舞,好几个火箭了!” 王浩然一个激灵,套上狮子头就冲到门前,对着娄夏眨眼睛: “嗨皮嗨皮,生日嗨皮!” 杨小慧领着另外几个美工组的同事在后面拉礼炮,彩条亮片随着裂空的爆破声向着娄夏的方位喷出,她拽着醒狮头上的鬓毛,精巧地一个走位,王浩然举着的狮子头就帮她挡下了那些彩条。 “啊——”杨小慧遗憾地叹道,“没意思!你怎么知道有礼炮环节啊?” 娄夏扶着狮脖子探出头,笑中带点无奈:“你们开直播,以为我看不到?” 王浩然张开狮子的大嘴,瞠目结舌状:“你不是不看直播的吗?刚也没看见你进直播间啊?” 娄夏:“谁还没个小号?” 王浩然:“敌暗我明!” 杨小慧:“好狡猾啊!” 娄夏挥挥拳头:“蛋糕呢?拿出来吧,我来切,刚才小慧不就想吃了么。” 杨小慧捂着脸跑去冰箱那边:“呜哇——你看了多久啊?” 王浩然放下醒狮递给娄夏一盒牛奶,说幺九老师你还没吃早饭吧?娄夏从善如流接过来,一边看直播弹幕上无休无止的祝福,一边把盒子拆了把牛奶喝光。 不一会儿杨小慧端着硕大蛋糕过来,快送过来的时候她手有点抖,娄夏帮着接过来,手被占满之时就被杨小慧趁机扣上了生日皇冠,同事们七手八脚把蜡烛点了,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楼梯边上把灯给关了,一下气氛就上来了,大家随着生日歌拍手打节拍,说幺九老师生日快乐! 笑容会传染,娄夏很久没有感到这么开心,她把长发捋到身后挽个结,然后洗了手接过刀和盘子开始切蛋糕,一个个递给祝她生日快乐的同事们,到了杨小慧,她温和笑一笑,把一块缀着草莓的递过去,却见对面的女孩突然就哭了,哭得猝不及防。 娄夏连忙放下手中的塑料刀和蛋糕,张开双臂接住她的情绪,杨小慧明明很期待这块蛋糕的,此时却不管不问只顾着把头埋进她的脖子,娄夏感觉有湿热的泪流进自己的衣领: “呜呜呜夏姐,你好久没这样对我笑了——” 她说的是夏姐。 于是直播到这里就被掐断了。 泪越流越多,杨小慧哭成了泪人,说这是第一次大家一起给夏姐过生日,却是夏姐在这儿的最后一个生日了。 “啊呀,我又不是死了,”娄夏拍着她的背,“小慧,没有什么是一辈子的。” 是的,都会分离,或早或晚。 “要加油挑大梁啦。” 从她的怀中退出,杨小慧眼前一片迷茫,朦朦胧胧中看见娄夏漂亮的一双眼睛,坚定而炯炯有神: “你会是下一个我。” 也许这就是职场pua吧,杨小慧想。 娄夏难产的作品都不会太差,因为经历了千锤百炼,而也绝对不会因为最后罐头的摆烂就草草结尾,幺九一定会对得起时间。 时徒生的预告立绘刚出来就吸了一大波粉,评论里都在说幺九老师好像画技又有阶段性提升了,服饰、武器、动作都好像设计的特别用心,整张脸被一副奇怪却精细的面具覆盖,上半张是让人大喊“眯眯眼都是怪物”的笑目,下半张却是一张咧到后耳根的赤龈獠牙。“失控世界”还没给出任何关于新角色的背景故事,蒙着面具带着兜帽和斗篷的初立绘就被顶上了热搜。 建模出来的时候更是一群人大叫想给建模师磕一个。“失控世界”各个角色的建模会有些许改动,但其实总是大差不差,但时徒生却好像什么策划亲女儿一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崭新的建模。她的武器很大,服装也精致,却把层次建的很好,看上去精细而不繁冗,做各类动作的时候也没有笨重感,反而衬托出了纤瘦身体的韧性与力量。 y公司官博刚发出时徒生预告时,一群人掐指一推算,按照时间线应该是十二月的活动,但是此前几天y公司也发了另一男性角色钦翎的预告,这次活动难道有两个主角? 猜测的声音此起彼伏,终于到了十二月,开了钦翎的活动,时徒生却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一周过去,正当大家都在疑惑,是不是y公司运营搞错了不小心提前发了预告之时,突然时徒生的第二张立绘被扔了出来,成为一个重磅炸弹。 这第二张时徒生去掉了兜帽和面具。黑发如同瀑布一般散下,面具下那张脸冷漠却又不失柔美,左眼有一道疤痕正巧经过眸子中央,使得其比右眸浅一些。幺九刚刚出来那会儿设计的角色其实有些偏重脸部,以至于服饰和人体的作画对比起面部有明显的水平差异,被黑子们称为“捏脸大师”,说是大师实际上却在反讽她除了脸别的都不会画。后来娄夏精雕细琢了人体,却又有人说她的脸部没进步了。 总是有人鸡蛋里挑骨头,时徒生第一张立绘的时候也有人挑,逆着夸面具的评论说幺九现在是不是不会画脸了,一整张面具全盖了,真怀念以前幺九精致的脸。结果时徒生居然还有一张立绘,而且把面具摘了,露出的脸精致无比,剑眉星目,锋利,却又因着分明而卷翘的睫毛中和了过于锋利的成分,眼尾处微微上挑,口与鼻的比例也是相当好。 一个角色,没在之前的故事里出现过,没有粉丝基础,却在刚出生时就有两张截然不同且相当优质立绘。纵观“失控世界”历史的长河里,从未有另一角色得到过此等殊荣,很多玩家不禁猜测这是不是皮肤,需要购买才能享受,这时幺九的那个万年不说一句话的微博突然冒了泡 ——时徒生会是我在“失控世界”最后一个角色,从立绘到建模都花了一些心思,算是给自己的画的一个还够圆满的句号,希望大家喜欢。 这就相当是官宣她会离开y公司了,狐姐当天晚上来找她,娄夏以为她是因为微博的事儿,做出了防御的姿势,结果狐姐却只笑着摇摇头,把一个mp3放在她的桌上。 娄夏问:“是什么?” 狐姐:“干音。” 娄夏彼时还没明白,在她揶揄的目光中插上耳机。 是游戏里时徒生做蹲下动作时的台词:“别被发现了。” 短暂的停顿,然后是杜若瑶的声音:“这样可以吗?” “……嗯,好的。” 然后是更冷静一些的时徒生:“别被发现了。” 在角色上线前,狐姐能要到这份干音可不容易,但她也很能体味思念的难熬,于是紧赶慢赶用尽了话术,终于撬松了锦礼这块石头。她原本等着娄夏由衷地或者是高兴地感谢,却见面前的女人的眼神突然就空洞起来,然后有液体噙满了眼眶。 93、天降横祸 定下了离职的时间,娄夏不用再在公司附近租房了,正好把该干的活大头都干完了,杨小慧和王浩然进步飞快,让娄夏整个人突然闲下来,可是没事就抱着mp3听干音让娄夏觉得自己有些变态,于是她盘算着把钱算了算,挑了个好楼盘,付了套八十多平的首付。 最后一次参加y公司的年会,娄夏倒是抽到了一个xbox,但是她本身就已经有一个,就随手送给了什么也没抽到的王浩然。 杨小慧在一旁撇嘴,娄夏觉得好笑:“问过你,你不要的。” 杨小慧:“我不要xbox,但也想要夏老师的新年礼物嘛。” 娄夏于是伸手从包里拿了个盒子出来,扔给她。 “还真有啊?”杨小慧下巴都快惊掉了,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年多以前她说好看的那对鱼尾耳坠。 “24k玫瑰金,碎钻,拿去店里清洗过了,”娄夏冲着她笑,“本来想给你买个新的,但可惜,这是限量款。” 杨小慧感动得一塌糊涂,冲过去抱她:“呜哇——夏姐你真好!” “别,”娄夏推着她的肩膀,“女女授受不亲啊——” 大年三十这天,时徒生的活动上线,娄夏却破天荒地早早回了家,她拿着一张小毯子大呼小叫地进来,嚷嚷着要让周文静帮她修补。 周文静瞟了一眼,一个被角被烧焦了:“你是不是披着毯子烧水呢?” 娄夏:“吾母英明!” 周文静:“没空。” 娄夏绕到周文静后面给她敲背,谄媚道:“啊呀妈,我自己试了好几个方法,洗衣机烘干机都进了就是不行!只有你能帮我了!我记得小时候有个白衣服被烤炉熏黄了,你洗得可干净了!” 周文静被她磨得没办法,接过她捧着的被子抖开,是一条素素的米白色小毯子:“哪儿来的毯子,重新买一个呗。” 娄夏:“唔,这其实是限量版。” 周文静:“看不出。” 娄夏:“这个牌子低调!但每一条都是日本的睡眠大师开过光的,助眠毯!我现在不抱着它都睡不踏实!可神奇了!” 周文静:“你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么?什么时候信这些了?” 娄夏:“妈妈妈妈我的好妈妈,你帮帮我,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周文静一听高兴了:“嗯,放那儿吧。把地拖了先。” 娄夏:“喏!” 帮着周文静打扫、做好了年夜饭大半的菜后天还没黑,她耐心地等着李薇薇给娄满月穿好衣服系好小围巾,就抱起她说,走,小姑带你去逛花灯集市。 a市是一线城市,很多年轻人都会选择来这里打拼生活,但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回家团圆,a市便显得萧瑟起来。近些年,市政府也发现了a市是最没有“年味”的城市,于是就给安排了一个花灯集市的活动,就在一个露天广场上,可以在下午自己制作花灯,或是买上几个花灯,然后晚上持着花灯大家一起在新年的氛围里庆贺。 她们是第一次参加这个活动,李薇薇抱着娄满月逛得不亦乐乎,周文静催着回家吃饭的电话打来时,李薇薇还说着晚上吃完年夜饭也要把娄尚和娄父娄母叫上来消消食。 “你们在这儿等啊,我去开车过来,就在这个巷口等你们。” 通往的车库的近路没有无障碍电梯,娄夏于是把她们安置在一个通往广场的小巷里,小巷里也有几家卖棉花糖、糖人、配饰的传统小店,倒也可以让她们俩在等待时消磨消磨时间。 娄夏的车开到巷口时,李薇薇正在近处的试戴一条手链,她打着双闪停在路边,打开车窗示意,不急。就在这时,她却突然听见了格外突兀的警笛声,回头一看,只见一辆灰色商务车轰鸣着开过来,听声音就是改装过的马达,娄夏本以为只是超速驾驶事件,却见那车在近处忽地拐弯,向着小巷开过来。 警笛声显然也引起了巷中人的注意,看见灰色商务车不要命一样怼过来,小摊摊主纷纷四散着躲到巷子里的店铺中去。可李薇薇却因为怀里的娄满月慢了几拍,商务车转眼快要开到她面前,她只来得及把轮椅调转了方向,用自己的背去把娄满月护住。 极为夸张的碰撞声在身后爆裂开去,震得李薇薇几近耳鸣,可是想象中的冲击力却没到她的身上来,她只感到有一阵热气腾腾的风,而后是越来越近的警笛声、脚步声、吵嚷声,娄满月的哭声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她嘴里发出乖乖的□□安抚着孩子,身后有警察过来扶住了她轮椅的把手问她:“女士你没事吧?” 李薇薇摇摇头,然后转头去看,褐色奥迪车横了一半在她身后五米的地方,和墙体一起,硬生生把商务车给卡住,阻停了下来。 “娄夏!”李薇薇头皮发麻,向前扑去,却因为双腿无力而跪倒在地上。 警察连忙来扶她:“你认识哪辆车的车主?” 李薇薇忙不迭答:“褐色的,奥迪车主,是我妹妹……她怎么样?” 她突然很恨自己的这双腿,为什么不能自己跑过去?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边有警察探进驾驶室在确认些什么,然后打了急救电话。 她哭着求身后的警察:“你让我过去看一眼,看一眼……” 警察点点头,却只是把她推近了一些,让她能从车玻璃里看到里面的光景,娄夏左边的脸几乎被血染红了,双眼紧紧闭着,以诡异的姿势被夹在安全气囊和座椅之间。 警察拍拍她:“已经打了120了,你是她亲姐姐吗?” 李薇薇哭着摇摇头。 “那麻烦你联系一下她直系亲属吧,她现在失血过多,恐怕到了医院也得抢救,得要直系亲属签字或者输血的。” “好、好……” 李薇薇一边给周文静打电话,一边妄想那辆灰色的始作俑车,那辆车由于驾驶座高一些,似乎折损比奥迪要轻一些,驾驶座的人却也昏迷过去,仔细一看,竟有些熟悉。 周文静的声音传来:“喂?薇薇啊,你们到哪里啦?” ……是岑逸阳。 尽管他头发长了很多,胡茬也长满了脸颊,但还是能看出,是岑逸阳。 娄夏前一秒还在车里,开到巷口把商务车的路给堵了,下一秒脑子就像走马灯一样,倏地就回到大别山,喝了住家爷爷的高粱酒,那是她第一次喝醉,奇怪的是,明明那时候她喜欢的人是黄珊珊,喝醉了却很想见杜老师一眼。那时候,明明她可以大剌剌地表现出自己的喜欢,面对杜若瑶时却只会害羞。现在她似乎明白了,搞不清楚自己感情的她,那时只是想和杜若瑶站在一起罢了,想和她在一起,想和她有特殊的牵绊,哪怕这羁绊需要另一个人的存在,但只要有理由和她一起,娄夏就觉得挺好。 朦朦胧胧昏了过去,再有意识时,娄夏似乎又听见杜若瑶的声音: “嗯,真的很厉害,转眼都要自己买房了。” 是在说她吗? “那还好我把她的房卡带着,可能是不小心放在我包里的。” 啪嗒一声,好像是放了什么在床头。 “还给她。” 过了一会儿,她隐约觉得有人在抚摸她的眉眼,痒痒的。 距离车祸三天后的凌晨,娄夏终于醒了,她做梦都没想到,费了半天劲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人影儿居然……不太认得,那人大半夜的有凳子也不坐,穿了一身黑直愣愣地杵在她脑袋旁边,昏暗的病房里就像个阴魂不散的鬼。娄夏眼睛不好,努力眯着眼也认不出对方是谁。 你是死神来取我性命的吗?她想问一句,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脑袋上紧紧地绑着一个面罩,箍得她动弹不得,于是她伸手就要去摸,结果右手似是扎了吊瓶,稍稍动一下手背就传来涨痛,而左手则是被牢牢固定在什么里面,没有什么知觉。 靠,不会被截肢了吧。娄夏一惊,以后要改名叫娄过了吗?杨夏会不会好听点? 尽管她是在虚弱,努力半天累得半死只弄出了很小的动静,那名“死神”却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于是黑色的朦胧身影俯下一些,是正儿八经女人的声音:“诶,你居然醒了。” 然后她直起身来抽出手机,似乎在和谁汇报。 很熟悉的声音,娄夏努力地在脑海里搜寻。 ——哦,姜晚清! 慢着……姜晚清?娄夏瞪着眼看她:你怎么来了! “咋了这是,不过正好,你配合我,我问你几个问题,”姜晚清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小本子和圆珠笔,“听着啊,你认识岑逸阳吗?” 哦,原来是来查案来了。娄夏想到,不过岑逸阳怎么会查到她头上啊?拜托,老娘还躺着动都动不了呢,能不能别这么着急啊? “你不用说话,你摇摇头,或者点头就好,哦对了……你脖子也动不了。”姜晚清皱眉,“你现在还只能干瞪眼啊?” 娄夏瞪眼瞪得也挺累,干脆不理她,挣扎着看向一边的床头柜,上面除了一捧百合外,空空如也,没有那枚她在机场时塞给她的房卡,看来真的是自己幻听了。娄夏心里默默叹一口气,也是,杜若瑶放那么长的圣诞假都没回国,又怎么会因为她的事儿就回来呢? “你这拉着眼珠子,是用眼睛表演在摇头吗?” 这个该死的姜晚清,怎么这么烦人啊!娄夏痛苦地闭眼,苍天啊,为什么要让我这时候醒来…… “你怎么又睡了?用眼睛上下左右看也是可以的,来配合回答我一下,认不认识……” 就在此时,有些急切的高跟鞋声自门口传来,然后是一声冷冰冰的呵斥:“她刚醒,你在问些什么!”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听到这一句,条件反射般地,娄夏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想躲进被子里,却被各类医疗器具和身体的迟钝于疼痛限制住,只能小幅度地缩了缩脑袋,想借着姜晚清伟岸的身影再做一回鸵鸟,但姜晚清听到这一句后也是浑身一颤,然后迅速退了几步。 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姜警官! 娄夏脑子里只来得及吐槽一句,一个纤瘦的身影就几乎是扑到了她眼前。 来人发丝有些乱,脸色煞白,对上娄夏小鹿一般惊惶而朦胧的眸子,她好像是笑了,在枕边摸索了一会儿,而后娄夏只觉耳边一凉,眼镜儿落在鼻梁上,顿时杜若瑶的脸就清晰起来。给她戴了眼镜后,杜若瑶好像是看着枕边发了会儿呆,手顿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收回,她不自然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按了护士铃,对着对讲机把值班护士叫了过来,然后直起身问道: “渴不渴?” 真的是她。 她回来了。 圣诞假没回来,过年也没打算回来,但是因为她,杜若瑶回来了。 护士很快就到了,见娄夏醒了就撤了她脑袋上紧紧绑着的呼吸面罩,打开床头灯,给她阐述着她的伤情,伤在那里,几处骨折,玻璃扎到了哪里,现在要怎么动、不要怎么动,要先吃流食慢慢恢复云云,娄夏听得头昏脑胀,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好不容易把她盼走了,然后她抿了抿干燥的嘴唇,酝酿半天,终于成功吐了一个字: “渴。” 94、口干舌燥 姜晚清是作为刑警来调查岑逸阳案件的,半年内,岑逸阳被多方指控跟毒-=品沾边,他似乎有多条买卖毒品的渠道,还由毒品涉及诱拐、□□等罪名。但他一直很狡猾,警方抓不到他的把柄,也找不到实质的证据,所以他一边被频繁请进局子,还可以一边当人气主播直播赚钱。姜晚清是晚饭后夜班前来的,想问问娄夏与他是否认识,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紧急的询问,这次她巡逻抓到岑逸阳的车时对方磕大了,开车大胆而毫无章法,如果不是被娄夏这么一拦,不仅抓不住活人,可能还要死伤一片,所以对于娄夏她还挺感激的。 结果来的时候居然遇上了杜若瑶,许久没见她,姜晚清就和她聊了一会儿,关于彼此近况,也问了问娄夏。此时叙旧叙完了,姜晚清也知道娄夏不太能说话,又赶着要回去上夜班,就叩了叩床头,跟娄夏说了句先告辞了,以后再来找你。 娄夏依旧冲他瞪眼睛:别来。 病房一下安静下来,娄夏督一眼杜若瑶,她已经完全收起了刚才下意识的慌乱,淡定地为娄夏倒了杯水,然后把病床摇起一些,杯沿送到她嘴边。 娄夏喝了两口,感觉嗓子是润了一些,但勾着头吞咽的动作让她的颈椎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皱了眉偏开头,咳了一声,顿时左额角和肋骨下也开始痛了起来。杜若瑶轻轻帮她顺气:“刚才医生说了,动作牵扯了疼痛都是正常的,你最重的三个地方伤在头部,颈椎错位轻微骨裂,肋骨也骨折了三根。还好命大,没扎到肺。胳膊上和腿上的伤倒是都算小伤了。” 娄夏紧皱着眉头快速地喘息,感受着疼痛渐渐消退,然后咬着牙,虚虚地问: “你、和她、一起来的?” 杜若瑶没想到她都伤成这样了第一句完整的句子说出来居然还带着点醋味,她品了品,莫名地为之动容,于是勾起嘴角,语气温柔似水:“没有,恰巧遇上的。姜警官来是为了岑逸阳。” 她耐心地给她转达了岑逸阳的事儿,说到车祸时,她顿了一下,又瞟一眼枕边,而后情不自禁地问出口: “你开车去拦他时——在想什么?” 娄夏本就被岑逸阳那一堆破烂事灌得脑子疼,不懂她问这个问题的动机,闷闷道:“关、你什么事。” 然后她就看见对面的女人脸色一僵,而后低着头咬紧了嘴唇。 “你还、委屈了?”娄夏气得胸闷,她胸口剧烈起伏,肋骨扯得生疼,“你告诉、过我什么?不是、什么都、不、需要我,什么都不用、我、知道吗?” “你、什么、都不和我说,在机场、你说让我、问,结果、问了、你也不说话,要不是我、还认得小音、薇薇姐、齐逸、我妈,我……” 娄夏泪流满面,强撑着说了两句,终是说不下去,剧烈的疼痛让她自顾不暇,说话呛到了本就干涩的嗓子,却又要忍着咳嗽,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虚的像是一片落叶,咳两下就能碎成渣。 杜若瑶无措地站起身来,看着娄夏眉头越皱越深,她直直朝着护士铃走去,毫不犹豫按下去,嗓音有些颤抖:“护士长你好,19号床喝水呛到了,疼得厉害,可以来看一眼吗?” 护士长又一次驾到,脸色非常铁青:“她已经用了镇痛泵,按照麻醉师计算的剂量一直在给她注射麻药了,但这也不能用太多,对身体神经有副作用的!喝水呛到这种情况么动一动肯定要疼的呀,你喂她喝水能不能慢一点啊?病人不懂事你们陪护的家属还不懂事吗?!不能陪就请个陪护得了,真是的……” 娄夏看着杜若瑶像个小学生一样被骂得狗血淋头,头都要低到地上去,内心偷偷不道德地暗爽了一把,她重伤之下口条不利索,还有护士长大人替她来声张正义呢! 于是她得意洋洋地考验护士长的教育成果:“渴了。” 听到她这么说,杜若瑶低着的头终于抬起来,娄夏看见她眼眶红红的噙着泪,不由得一怔,这,堂堂杜老师被护士长三两句骂哭了? 她这么一哭,娄夏顿时又心软了,她觉得护士长有点过分,自己也有点过分,杜若瑶千里迢迢从纽约回来,大半夜的比周文静都勤快地照顾她,她还跟个地主一样说渴了疼了的,于是她轻轻改口道:“算了,不、不渴了……” “还是喝一点吧。”杜若瑶迅速说一句,然后三两步走过来,深深看一眼娄夏枕边,拿起杯子仰头倒进嘴里。 “啊?”我这枕头边儿上到底有什么啊你看来看去的?诶不是我渴么?你喝了有什么用啊?你走过来干嘛?怎么靠这么近啊?要喷我一脸吗……“唔!” 一双手撑在娄夏耳侧,杜若瑶的唇不由分说就贴上来,带着淡淡的木质香气,渡给她清冽的饮用水,也渡给她专属于她的气息。 由于喂食方式恰当,娄夏这次喝水喝得相当顺利,杜若瑶也没有在喂完那口水后有任何停留,她果断地拉开一些距离,然后异常冷静地问:“还渴吗?” 她言语间坐起一些,纤长的手指把垂落眼前的发丝撩到耳后,让娄夏发觉她虽语气带着冷冰冰的镇定,却被发红的耳根出卖。 娄夏道喉头滚动一下,确实干燥:“渴。” 杜若瑶身形一滞,就要去拿杯子倒水,娄夏却紧接着道:“先别去。” 于是杜若瑶就停下,水杯又置回床头,发出轻轻的啪嗒声。 娄夏被她一个号令一个动作的、极为讨好的行为模式取悦,看她低头默不作声,快要把地板盯穿,娄夏还是败下阵来: “我等这场车祸,已经等了八个月。从你去纽约的第二天起,我就在想,如果我出车祸了,你会不会来看我。” “这是你想得到的答案吗?”娄夏说得很慢,“还是说,这也在你的意料之中?” 她曾经有多佩服杜若瑶的料事如神,现在就有多讨厌。她多聪明啊,什么事儿都能算的细微至极,仗着自己喜欢她,抵抗不了她,就诱惑就示弱,最后硬是不说半句就让娄夏没出息地把她的疑惑给解答,让娄夏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她其实连答案本身都已经猜到了,只是需要借她的口验证一下。 娄夏强忍着咽喉的干燥,继续说下去:“当然,我一个人在车内,总比薇薇姐和满月两人在轮椅上风险要小得多,诸如此类的客观因素,也在考虑范围内,但这就像是电车问题,而我是一个不知全貌的愚者,道德伦理和自我责任在天平两端,而‘你会回来看我吗’的念头是破坏平衡的砝码。” 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娄夏突然觉得头有些晕了,她自己也分不清是所谓术后综合征,还是被没人说话的窒息感硬憋得头晕。 算了,想睡了。娄夏的眼皮沉重起来,就在这时,她听见杜若瑶终是开了口: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没想到答案是这样。” 哦,是吗,那你是什么意思呢?娄夏很想问出口,但是大脑深处来势汹汹的困倦挥之不去,在眼皮彻底合上前,她听见杜若瑶道: “我只是怕我不该出现在这里。” 娄夏再次睁眼是被硬生生饿醒的。 这几天内虽然通过注射营养液补充着肠外营养,但是她空空如也的胃还是耐不住地发出饿的信号。 李薇薇在一边看手机,见她醒来惊喜极了,一边喊着妈一边过来替她把病床摇起一些,周文静急急忙忙倒了一杯温水,然后插了吸管喂给她,娄夏急切地吸了几口,觉得这方法甚是妙,比杜若瑶那一口一口喂解渴多了。 把她叼着习惯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样子看进眼里,周文静顿感这些天来那种担惊受怕的心情被治愈了不少,好笑道:“怎么一醒来就东张西望的,找什么呢?” “妈,我眼镜呢?”床边上没看见杜若瑶,她看见门口好像杵了个什么细细长长,待周文静把眼镜给她戴上后,她迫不及待地看过去,哦,是立式衣架。 周文静见她东张西望时充满期待,找完一圈却好似有些沮丧失望,不免疑惑:“怎么了这是?” 却是李薇薇知晓她在想什么:“瑶瑶吃完午饭去休息了,她落地后陪了你一天一夜。” 周文静这才反应过来:“对啊,你杜老师对你是真关心,千里迢迢赶回来了不说,而且一下飞机拖着行李就直奔病房,劝都劝不走,要不是你昨天凌晨醒了,她估摸着还要守着呢。” 周文静其实很想和女儿多聊聊,她想骂她怎么这么傻,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可是李薇薇在旁边坐着她却也不好开口了,毕竟娄夏若不伤这一回,那李薇薇和满月大概率已经…… 想着想着周文静心底就五味杂陈起来,正当她连接下来该说些什么都拿不准时,忽地听娄夏幽幽道:“妈,我有点饿了,能吃饭吗?” “饿了好,饿了好。”周文静忙不迭站起来,思索了一会,又坐下,“不过你如果要吃饭,可能就要拔管了,因为要自己去上洗手间。” 娄夏一愣:“啊?我插着什么管?” 周文静抱着手臂:“尿管啊,否则你当躺着这些天打进去的营养液怎么出来的啊?” 娄夏面色发红,声音发颤:“那、那是不是还得别人给我倒……倒掉啊?” 周文静从床下拽了个袋子出来:“是啊,不过老娘我都没嫌弃你,你怎么倒先痛苦起来了。” 娄夏面如死灰:“啊,给我拔了吧。” 自己妈妈也就算了,那陪了一夜的杜若瑶呢?她娄夏铮铮铁骨,就算疼死,憋死,也不要杜老师再这么伺候自己了! 95、打开柜门 护士长来三两下给她拔了管,周文静去给娄夏打饭,病房里一时只剩下娄夏和李薇薇。 李薇薇坐在轮椅上,很专心地在剥橙子,剥去外皮后,再用指甲尖儿去拾表面的白须。 “满月呢?”娄夏没话找话,“她没吓着吧?” 李薇薇:“爸帮忙看着呢。托你的福,一切都好,估计等长大了她就能把这事儿给忘了,但我真的很……” “薇薇姐,你和我妈真信我爸啊?”娄夏瞪大了眼睛,“你俩怎么能一起来呢!他能会看小孩儿?” 李薇薇意识到她在打岔,却还是执拗地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我真的很抱歉,夏夏,要不是我想试那条手链,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么惊险的事情,同时我也很感谢你,让我在一段不那么完美的婚姻里也体会到被保护的感觉。你不知道,你没醒来的这几天我有多难熬——虽然医生说了没事的,你会醒来的,但是我……” “薇薇姐,别说了。” 娄夏看她手里剥出来完整的橙子被指甲抠的溢出汁水来,皱了皱眉打断她,却见她激动得掉了泪:“夏夏,我真的会记一辈子,你对我的好,我真的会记一辈子。” 李薇薇用“对她的好”来归纳这件事让娄夏觉得有些怪异,不过她倒也一时没想到更好的词儿,用“恩情”吗?是不是更加不合适了。 “瞧你说的,薇薇姐,不用这样想,都是一家人。” 娄夏本来是想借这点时间和李薇薇聊聊杜若瑶的事情,但现在面前的女人哭得不能自拔,当务之急只能先安抚她的情绪,但是该说的都说了,李薇薇却停不下来,娄夏手脚受限,连拿个纸巾都做不到,只能眼巴巴看着她哭。 就在她觉得气氛尴尬至极之时,门口传来一大声问候,狐姐穿着貂皮大衣探头进来:“娄夏?醒啦?薇薇姐也在呢,好巧。” 她今天穿了窄裙,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走进来的动作让娄夏觉得有些滑稽:“狐姐,又一次为了美丽放弃了舒适行走的权力。” “嘿,姐姐我大年初三拼了老命从c市跑出来看你,你第一句就吐槽啊?”狐姐长长的指甲点了一下娄夏的脑壳,然后开始念她床头贴的单子,“左臂,上尺骨、桡骨、肱骨骨折,肩锁关节错位,颈椎轻微骨折,左第三、五、六肋骨骨折……啧啧!”狐姐怜惜道,“怎么折了这么多骨头啊?”她从皮包里抽出来个红包给娄夏压在枕头下,“大年下的伤成这样,你今年犯太岁啊?姐姐给你个红包保平安。” 娄夏从善如流道谢,而后问:“你怎么知道我醒了的?” “瞧瞧,就喜欢问自己想听的是不?”狐姐道,“今天早晨给你打电话,你杜老师接的,高不高兴?不过我还以为是你撒娇让她给你接,看来你真的接不了电话,一边骨头全折了,另一边——”狐姐轻轻摸一下她右手背:“肿得像小山包,这护士扎针是不是扎得有问题啊?欸你现在都不能动,无聊不?” 娄夏被狐姐cp头子的脑补惊艳,谄媚道:“实不相瞒,我刚醒,饿醒的,离谱不?所以暂且还没感到无聊。不过——这不是有狐姐您来陪我聊天找乐子了嘛?” 拍马屁拍歪了,狐姐一下被点燃了:“刚醒?杜若瑶那小丫头片子,早晨六点就跟我说你醒了!害得老娘紧赶慢赶回来看你,她是不是怕你醒来后一小时见不到姐姐我难受,特意扯谎啊?” 娄夏:“你甘之如饴吧。” 狐姐:“……你怎么现在这么不好骗了?” 娄夏:“要是你不想来,我前天醒了你都不会来。肯定是有什么事让你今天非常想找借口离开家,杜老师遂了你的愿吧。” 狐姐:“是啊,我自从摆脱了一点儿传统直女的影子后,每次回家我爸妈整天盯着我相亲,今天中午要不是我回来了,现在应该还在和一个长得像青蛙的男人喝咖啡。” 娄夏:“什么叫摆脱了一点儿传统直女的影子,说得怪暧昧的,到底算不算弯啊?” 狐姐:“算算算,行了吧!我现在确实喜欢的是女人,但是如果让我全盘接受这一切,那就是等于让我和家人彻底决裂,我家那边亲戚都是农村脑袋,接受不了的,不像你爸妈,都是上过学的……” “啪嗒。”筷子落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咳咳,”周文静闪现一般出现在病房里,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正笑得夸张,“呵呵呵,食堂的筷子总是滚下去……啊呀!这位就是夏夏说的那位胡策划吧!” 狐姐笑着站起来,凤眼微眯:“您好,我来看看娄夏的伤势。” 娄夏看周文静笑得脸都僵了:“妈,你听了多久啊?” 周文静欲盖弥彰:“我刚到啊,来夏夏,喝点粥就不饿了,医院食堂买的,好便宜。” 狐姐又坐了一会儿自觉地告辞,周文静慢慢地喂娄夏粥:“你们这个胡策划,是那个啊?” 娄夏装傻:“哪个啊?” 周文静:“啊呀,就刚才她说,她喜欢女人……” “妈,你不是没听到么?”娄夏蹙起眉头,“等到人走了再在背后议论多不好啊,这还是你教我的。” 周文静正愣一下,叹口气:“确实,是妈妈不对。但是吧,还是觉得,胡策划看起来也不像那样的人啊。” 娄夏:“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像啊?” 周文静:“就是那种很男性化的……” 娄夏打断她:“你觉得我像吗?” 周文静顿时一副被击中知识盲区的样子:“你……” 娄夏偏开头不去喝她又一次喂过来的粥,执着地等她说完。 周文静的肩膀塌下来:“你用自己来打这个比方,妈妈暂时不能接受,妈妈不希望你的假设是认真的。” 娄夏自暴自弃道:“那如果我是同性恋,你会不会觉得我还不如这次车祸死了算了?” 周文静惊讶道:“夏夏!说什么呢!” 娄夏:“因为我死了就是救人牺牲,而是同性恋就会让你们蒙羞,不是吗?” 李薇薇打圆场:“夏夏,妈……” 周文静却朝她挥挥手:“夏夏,你还有伤,妈妈不想因为一个莫须有的辩论和你产生口头冲突。” 娄夏却不太领情,从来都带笑的嘴角拉得很平,眼睛没有焦点地看天花板。 其实周文静不懂,怎么胡策划的事被自己女儿突然地就扯到自己身上正儿八经讨论起来,还说得这么深入,她从未思考过这种问题,对于同性恋的了解也及其有限:“夏夏,妈妈不想和你聊我没有知识储备的事,我身边能够触及到的相关事件太少了,完全不知道应该普遍持怎么样的看法,妈妈当然希望你能一生顺义,找到给你幸福的另一半,如果是同性恋,不被法律所支持的关系,一辈子下来会有怎么样的结局呢?妈妈不知道,也完全不知道可能会是怎么样。如果你真的想要和妈妈谈这类事情,我会去了解看看,好吗?” 娄夏的眼睛渐渐又有了些神采:“妈,我只是希望只要我不坏,不管我是什么样,喜欢什么东西,你都会爱我。” 周文静笑了:“其实只要你不太坏,妈妈都会爱你。” 娄夏感动得一塌糊涂,说这话一半是给自家妈妈听,还有一半是对着李薇薇的,所以说完后她看了一眼李薇薇的方向,却没见到什么轻松快乐的情绪在,反而有些怅然。手里的粥见了底,周文静终于担心起满月来,叫了个出租车,她把李薇薇连人带轮椅送下楼去。 下午两点多,医院的走廊有些空旷,李薇薇倏地开口叫了声妈:“如果夏夏真的喜欢女生,您会像今天面对假设这样平静吗?” 周文静似乎有些惊讶:“不平静的话,难道我要激烈反对吗?” 李薇薇:“倒也不是激烈反对,这……这不合常理。” 周文静平和道:“嗯,我也不了解,所以要去多看看再来回答。” 李薇薇:“而且她本来就忙,有喜欢的女人以后,就更不会回家了,您就不会觉得……空落落的吗?” 周文静笑出声:“你跑题了,在这一点上,无论是男人女人都是一样的,她有在意的人了,自然要从原本的家庭里更脱离出一些。难不成我一个当娘的,要栓着她一辈子么?” 李薇薇哑然。 正式从昏睡中苏醒后,娄夏很快就感受到了无聊,虽然她已经勇敢地拔掉了导尿管,也拿走了镇痛泵,但她的肋骨与左臂骨头断的多而杂,做了长时间的手术,所以右手的留置针还在一天天续着,持续地给她注入一些镇痛和消炎的药物。两只手都被占了,她就连手机都不能看,周文静给她拿了支架来,推荐她看看最近新上的偶像剧,是个古风修仙剧,短短十集,剧里的男主已经救了五次女主的命,濒临死亡三次,娄夏看得头上黑线密布,终于在女主又一次扑倒在男主哭着说你不要死的时候,她提出要去上厕所。 这是她骨折以来第一次站起来,毫不夸张地讲,她疼得想哭,她的腿没伤到骨头不错,但却也伤到了大面积的皮肉,躺着还好,站来走的时候要用力,不由得就有点打颤,更别提伤到骨头的地方,更是由内而外的折磨。虽然周文静搀着她着力在肩膀和腰腹处,但娄夏的右手控制不住地用力扣着妈妈的肩膀,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漂浮的木板。 上个厕所,娄夏上的嘴唇发白眼眶泛红,回去的路上嘴里央求着:“妈,我可以穿纸尿裤吗?可以明天给我穿纸尿裤吗?太疼了,我不想上厕所了呜呜呜。” 周文静嘴上说着好了好了,别再重复了,心里却很踏实。她心疼女儿,但这个会吵会叫的娄夏却让她心里舒服不少,比她昏迷那会儿好受多了。突然,耳边娄夏絮絮叨叨的抱怨停下来,周文静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疼啦?却见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周文静也看过去,看到了走廊那头正斜倚着夕阳,面朝她们走来的女人。 收腰风衣、紧身牛仔裤,配一双亮面短靴,有些锋利的搭配,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啊呀,瑶瑶,才多久呢你就又来了?休息好了吗?” 96、听不懂哦 杜若瑶接过周文静手里的输液袋,举得比周文静高一些,语气温和:“醒了就来了,不累。” 她帮了大忙,周文静空出了一只手,终于从扭曲的姿势中解放出来,扶着娄夏也更加稳妥一些:“你看你杜老师多疼你。” 杜老师,疼她…… 娄夏被周文静无意之中说的话哄得高兴,笑得像是偷吃了坚果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花栗鼠,正偷着乐,周文静突然欣慰地说:“嘿,瑶瑶一来,你也不喊疼了,刚才还哭天喊地说要纸尿裤呢不是?杜老师是什么良药啊?” 娄夏嘴角的笑意立刻消失:“妈,为了给杜老师塑造一个坚强女人形象,我嘴皮子都快咬烂了,你怎么还给我玩场景重现啊?” 周文静一个白眼:“在你杜老师面前你什么人没丢过了,真是的。” 一句话,娄夏满头乌云,蔫得像个烂白菜,转眼一看,杜若瑶居然还勾着嘴唇笑,注意到她哀怨的目光,她抿了唇:“没什么丢人的。” 娄夏心头的阴霾顿时又消散了。 到了病房,娄夏撑着最后一口气躺下,她第一次感觉上厕所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也是第一次觉得躺下是这么让人身心舒畅的动作,杜若瑶过来撩她的袖管,帮她把输液管捋服帖,期间指尖划过娄夏的手腕,是熟悉的凉意,娄夏眨巴眨巴眼睛,纳闷道: “你怎么又变凉了?” 杜若瑶疑惑:“嗯?” 娄夏回忆道:“我记得昨晚,你碰到我的时候,我感觉你还挺暖的,以为你在美国调养好身体了呢,怎么今天又变凉了?” 杜若瑶忍俊不禁:“不是我变凉了,是你恢复到正常体温了。” 周文静在一旁吐槽:“是啊,笨不笨,你刚手术完第二天,凉得就跟死了一样,可吓死妈妈了。” 娄夏:“妈,跟死了是不是还有一定的距离啊?” 周文静:“你还想跟死了没距离?净说不吉利的。” 娄夏:“到底是谁在说不吉利的啊!” 眼看着两人的嘴上争斗上升到了白热化阶段,忽地被门口的窸窸窣窣打断,娄夏问:“咋了这是。” “门外脚步声匆匆,多半是食堂放饭了。”周文静很有经验,迅速披上战袍,“你再贫嘴,老娘不给你打饭了。” 娄夏从苏醒到现在就只吃了碗粥,一听见放饭那可谓是饥肠辘辘,她这时也懒得去想吃了饭上厕所会有多痛苦,只是乖乖闭嘴,用行动表示,嗯,我想吃饭。 杜若瑶一起床就赶过来,到现在是一粒米都没吃,于是她也被周文静拽着去了食堂,十分钟不到,两人就满载而归。然而香喷喷的牛仔骨、清蒸鱼都买到了,娄夏却还是只能一口口喝白粥。 周文静动之以情:“你闻闻味儿,虽然没吃,但就好像吃过一样不就好了?” 杜若瑶晓之以理:“护士说,你要再过几天才能开始吃不好消化的食物。” 娄夏无言以对,表示投降。 填饱了肚子,护士来把她的留置针又续上了新的吊瓶,娄夏苦苦忍受黑椒牛仔骨香气诱惑的神经刚刚开始放轻松,突然就听周文静问:“瑶瑶啊,你出国是不是因为去年高考时发生的那个事儿啊?我们都很担心你呢!我们家老娄有个同学在教育局,你要是有什么内情你和他说,说不定可以帮你摆平呢?” 杜若瑶瞥了一眼娄夏,后者状似不甚在意,却很明显地在等着她回答,呼吸慢了一些,像是正襟危坐的小兔子,耳朵都竖起来。 “不全是。” 病房内的空调打得很高,饭后,纵是体温偏低的杜若瑶也开始感觉有些热,她把大衣脱了挂在门口的衣架上,露出内里的黑色高领毛衣,这件衣服是贴身的款式,但却被她穿的松松垮垮,这就显得她下半身的高腰牛仔裤更加贴身,抬手挂衣服时可以看见腰腹处被勾勒出紧致的曲线,这让娄夏觉得很性感,右手食指动了动 ——好想画下来。 “其实我对翻译行业挺感兴趣的,当初念师范是因为父母的要求,铁饭碗嘛。但教书这行我做到现在,其实做不太好。” 话语间,杜若瑶整好了大衣迈步走过来,鞋跟清脆地敲击在地面上,把娄夏的目光吸引过去。 窄版黑色方头马丁靴,鞋尖渲染了渐变的暗酒红色,将纤长笔直的小腿宽落落地收在鞋帮里,皮面很亮,反射出灵动的白光,每一步都晃进娄夏的眼中。 好适合她。 好喜欢她,喜欢得要命。 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总会对自我有更清晰的思索,娄夏以前总觉得自个儿对于杜若瑶的感情很复杂,但经过这次的事件她就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许久没见她沉淀下来的思念穿过格外通透了的思维,给面前的女人笼上一层滤镜似的光晕。 “你说对不对?” 冷不丁地被周文静轻轻拍了一下肚皮,娄夏惶然地从杜若瑶的鞋子上收回目光:“什么?” “也不知道发什么呆,该不会把脑子撞坏了吧,”周文静白了她一眼,“我说,杜老师教书教得很有一套,说做不好真是太谦虚了,你说对不对?” 娄夏忙道:“啊对对对!”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杜若瑶大方地笑笑,“正好这些年代课也攒了一些积蓄,又遇上了一些契机就申请了纽约那边的大学,去读一个translating的硕士,想以后往这边转型。至于教育行业,在最后关头出了这种事,我也是没想到的,不过归根结底也没影响到我的未来规划,反而帮我堵死了不想走的路,阿姨您放心。” 她说的这些,娄夏早在半年前就已从李佳音口中听过一遍,但现如今听她耐心地娓娓道来,却是更叫她安心些,不过…… “怎么说到堵死了路,杜老师反而轻松了呢。”在娄夏看来,完全失去一个可能性并非好事,“路应该是越多越好,不是么?” 杜若瑶摇了摇头,垂下眼皮无奈道:“我的家人……比较偏执,他们认为教育行业是更好的路,如果这条路还在,就会一直拖着我留在这里。” “不过说到去纽约的契机,还要归功于夏夏,是她介绍我认识了与她们公司合作的配导,而这位配导以前担当过过不少国际会议的同声传译主席,也去过几次纽大的口译沙龙,人脉很广,帮我写了推荐信。” 娄夏正被她一声无意的“夏夏”给叫得头晕眼花双颊发热,忽地又撞上她柔和而清澈的目光: “等你好一些请你吃饭,以示感谢。” 娄夏怔愣片刻,突然被一阵悠扬的手机铃声惊到,周文静挥着手站起身,“啊呀,你这孩子,老师谢你了还傻呆着,杜老师太客气了,她应该做的!我先接个电话啊。”她往门口走去,临走前拍了娄夏一下,“机灵点儿!” 娄夏看着自家妈妈走出去,有点缺德地想,要是被她知道了她对杜若瑶的非分之想,会不会再留她俩共处一室,还抛下一句“机灵点”呢? 想到一半,眼前洒下一片阴影,杜若瑶凑近了一些,帮她把吃饭时滑下去一些的被子往上拽了拽,冰凉的指尖缓慢地划过她的下颚: “所以,快点好起来吧。要不,我该怎么谢你呢?” 短短几分钟,她连说了两次感谢。 霎时间,娄夏心里的那些没帮上过她的委屈、不满全部烟消云散。齐逸那事儿也好,卫柏这事也罢,全部都一笔勾销…… ——慢着。 杜若瑶的办公桌上,有一个小机器人。大家都认为是摆设,却没想到拍下了卫柏的所有丑态。 不过杜老师脾气可真好,她都那样造黄谣了,说什么睡不睡、睡了几次的,还传上网去了,杜老师也没反击过呢。 杜老师真是菩萨。 不过归根结底也没影响到我的未来规划,反而帮我堵死了不想走的路。 如果这条路还在,就会一直拖着我留在这里。 一切逻辑似乎都连贯了起来,娄夏忽地感觉毛骨悚然,似有一股冷气沿着脊梁骨蹿到脖颈,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杜若瑶平静的脸,缓缓吐出四个字: “你故意的?” 故意放任卫柏,也故意放他一马。 ——作为一名老师,遇到学生喜欢你,最正确的做法是什么? 负责、积极、正确的引导。 可是面对卫柏,杜若瑶没这么做,面对这个从高一开始就将她视作目标的孩子,她只采取冷处理,这无疑也是一种办法,只是不那么负责罢了,倒也没有什么错误引导的嫌疑。最开始,她的初衷只是想模仿黄珊珊而已。她很好奇,黄珊珊当初晾着娄夏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是内心也有喜欢,所以挣扎?抑或是感到烦躁,根本不想去为她而思考? 但是她发现人的感情太过于复杂,仅仅行为上的模仿根本做不到体会心情。卫柏和娄夏也太过于不同,他看自己的眼神过于渴望,行为也越来越逾矩。高中男生太好懂,他们一边故作神秘地隐藏自己,又却要孔雀开屏似的唯恐你体会不到他的爱之深情之切。 杜若瑶很早就打消了模仿以共情的想法,可是既然已经晾了他那么久,还发现了他节外生枝的举动,为何不将计就计呢? 反正她也正好需要这么一个催化剂。 周文静那边接完了电话,正拖着一个箱子走过来,听见她问话,就好奇道:“什么故意的?” 杜若瑶微不可察地冲娄夏抬了抬下巴,她俯视的时候鸦睫低垂,给那双漂亮的眸盖上一层暧昧的阴影。 不,我不是故意放过他,我是故意利用他——不过能想到这儿也不错了。杜若瑶很缓慢地眨眼,而后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98、昭然若揭 娄夏想要显得面无表情,但其实很疼,浑身上下都疼。 手背上湿淋淋的,但她根本无暇去顾及血管破裂那点儿疼了,因为自骨头缝里传来的痛感是刺向深处的,很轻易就将皮外伤衬得麻木、不值一提。 她开始还能独立行走,但体力槽就好像她那台用了十几年的手机电池容量一样浅,才刚走到门口,就退化到只能扶着墙一点点挪动的程度。 她步调慢得像乌龟,杜若瑶毫不费力就能做到亦步亦趋,她颇有耐心地保持落后娄夏半步,甚至还在半路给她披了那块年代久远的毛毯: “外面暖气没有屋里足,别着凉了。” 娄夏顿了一下,仔细感觉,确实暖和了一些。 哈哈哈哈哈! ——笑死,到底是谁趁虚而入、趁火打劫啊? 快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她终于走不动,杜若瑶就也在半步以外停下来。 娄夏转了身背靠着冰冷的墙休息,磨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问她:“你、干、嘛。” 杜若瑶如实说:“跟着你。” 娄夏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憋屈:“我知道你在跟着我——” 跟屁虫一样跟着,又不说话,是要干嘛? 在娄夏被气到崩溃前,杜若瑶的读心术又显灵了,她半阖着眼皮:“我怕你在气头上听不进去,我说什么都白搭。” 读心术读得挺准,但没起到什么作用,娄夏还是被气得头昏脑胀七窍生烟:“那你就不说了?” 杜若瑶嗯了一声,见她情绪起伏得厉害反而出口问她:“否则呢?” 娄夏痛苦地长叹一口气,循循善诱:“你可以说一遍,如果我没听进去,就再说一遍。” 杜若瑶蹙眉:“如果听众没兴趣,重复并不是好办法。” 娄夏一愣,杜若瑶所说的这点她其实很认同,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点,只得转了个身又贴着墙根又开始挪动身子:“好,那我现在听着,你说吧。” 杜若瑶镇定得让娄夏发疯的声音传来:“一边走一边说吗?” “哦?还有别的选择吗?”娄夏夸张地抛出疑问,而后作恍然大悟得模样:“哦!你是不是想让我停下呀?” 杜若瑶自嗓子里发出嗯的一声。 娄夏无奈至极:“那你倒是takeaction啊?” 英语都冒出来了?杜若瑶于是配合她:“how?” 这也要我说吗?娄夏差点顺着墙根滑下去:“你就嗯一声,我就停了?太没诚意了吧?那我不白白努了这么远的路吗?” ——那我不白白生了这么久的气吗? 杜若瑶:“其实也不远,现在回头还能看见病房。” 娄夏感觉输得彻底:“好,我投降,你倒是来扶我一下啊!我这样能走到哪里去啊?”祖宗啊,好疼,真的快撑不住了! 杜若瑶走到她面前,抬了抬手,又收回去:“我怕弄疼你。” 嚯,你想得还挺周全啊?娄夏倒是没想到她竟纠结在这儿,语气闷闷的,有些苦恼的样子落在娄夏眼里,不合时宜的颇为可爱。 忽然愉悦起来的心情让娄夏回光返照般地拿回了一些力气,她朝杜若瑶勾勾手指:“过来点,再过来点。” 估摸着距离够了,娄夏左肩吃力地抬起,带动大臂环住她的脖颈,右手执起她的手,拉到自己腰上:“喏,扶这里。” 娄夏拿着人家手往自己腰上放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还挺得意的,待到体重交到杜若瑶那里,属于女老师的柔软与清香袭来,她却忽地害羞起来。 不是都说上过床,那、那什么过,肢体接触就可以自然地变得亲近许多吗?娄夏想,这简直是谣言! 杜若瑶很瘦,但此时却稳稳地支撑住她,娄夏觉得比起被搀扶着,自己更像是吊在了杜若瑶身上,侧抬头才能看见她漂亮的侧脸: “杜老师,你好高啊。” 见杜若瑶时,娄夏其实很爱穿增高鞋。有时候是那种跟敲在瓷砖上会发出哒哒哒声音的高跟鞋,有时候又是当下挺流行的内增高运动鞋、旅游鞋。杜若瑶偶尔也会穿带跟的,但都不会很高,再加上娄夏本身就比她高上几公分,加起来都会觉得自己比杜若瑶高上不少,久而久之接受了这个设定,现如今杜若瑶穿了带跟的靴子,她却只穿了病号专属的平底拖鞋,这就导致两人堪堪差不多高,甚至由于她佝偻着背,杜若瑶就冒得更出一些,这一点让娄夏感到有些不习惯。 杜若瑶督一眼鞋跟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快点好起来,就可以比我高了。”穿平底鞋都走不利索,还纠结这。 言语间有温热的气息擦过耳廓,娄夏闻见似有似无的木质香气。她给娄夏披了毛毯,自己却只穿了高领毛衣,身上是冰凉的,比起她好像更像是个病人。 见娄夏没说话,她顿一顿,又道:“其实你也不必一定要比我高。” 娄夏还没想出来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被轻柔地放倒在病床上,护士长不知何时凭空出现在床边站着,看着散落在地板上带着血迹的留置针,脸色很差。 经验老道的护士长有个特点,相比起训斥病人,她更爱以看护的家属作为目标。就好像儿科医生比起骂小孩,更倾向于骂没照顾好小孩儿的家长一样。 于是乎,针对娄夏自己拔掉留置针这一举动,杜若瑶自然逃不过护士长的一通斥责,护士长说话不好听,但杜若瑶只乖乖点头认错,逆来顺受的样子娄夏看在眼里有些不忍,好几次都想插话说这跟她没关系,却被她以极小幅度的表情动作劝阻。 待到护士长总算捏着手背那块狰狞的皮肤,看着娄夏同样狰狞的表情宣布停一天输液,而后迈出病房,杜若瑶已经跟没事人一样准备好温水一杯:“渴不渴?” 娄夏局促起来:“对不起啊,替我背锅。” “没事,”杜若瑶将水递过来,本来就是因为她娄夏才会做出这等事,“还是喝点吧,自己可以拿吗?” 娄夏有些不情不愿地接过来:“你怎么突然很礼貌。” 直到杜若瑶挑眉看她,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在谴责对方曾经的一些举动没礼貌。 娄夏肉眼可见地慌乱,开始满脑子找补救的话,杜若瑶在她找到前短叹:“抱歉。” 娄夏有点语无伦次:“你你你、道什么歉啊。” 杜若瑶的声音平淡无波:“我不礼貌。” 娄夏:“其实……” 杜若瑶却把她打断:“但我基本上都问了的,你愿不愿意。” 是的,仔细想想,所有关键的节点,都是从问句开始的。 沙发上,杜若瑶问她“我们来接吻吧?”,而后虚虚印在她的唇角,是她没出息地转了头,唇瓣就贴合在一起。 她邀请一般地解开睡衣前襟时说,“你来让我疼吧?”也是建议的语气,如果娄夏不愿意,抽身其实不是难事,就像后来她说了一句下不了手,杜若瑶就干脆地收刀检卦一样。 再后来,战场转移到了卧室,杜若瑶说“是你不想要我的”,而娄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委屈地说我想要啊,只是我舍不得。于是杜若瑶才说,那我带着你。 年长者的思绪缜密复杂,好像密密麻麻的藤蔓,从远处看似乎只是一片郁郁葱葱,仔细看来却是错综复杂铺满了整面墙。 “除了给你喝水那次。” 什么啊?还没想到这儿呢。娄夏一脸懵懂看过去,却见杜若瑶抿了抿唇,靠过来,手撑在她枕边。 鼻尖只差了几厘米,娄夏脸上立刻涌上了热度,手里的杯子差点洒出水来:“你……你干嘛?” 杜若瑶只是与她安静地对视,摸索了一会儿,自她枕后的缝隙里抽出了什么,拿到两人脸庞中间: “你随身带着的?” 娄夏定睛一看,是一枚小小的锦囊式平安符,有些眼熟。 “不是,这个和薇薇姐从大召寺求的很像,当时她送给我一个我妈一个,我的不是这个颜色,这个大概是她们俩放的吧。”她乖乖如实汇报知无不言,顿了一会儿,见杜若瑶没说话便又解释道,“不过我不太信,就随手扔在手套盒里,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精致的脸上露出意料之外的表情,杜若瑶的眉头疏了一些,拉开了一些距离,转而低头去看手心的平安符。 杜若瑶看手,娄夏看杜若瑶,看着看着,忽地心底反上来不切实际的猜想。 啊这。 不会吧。 天哪!她——在吃醋?吃醋自己把李薇薇送的平安符随身携带,所以那天才会看了一眼枕边就过来吻……喂她喝水。 不对啊,她吃这醋干嘛。 脑子转着转着又卡住,忽地就听见杜若瑶问:“你知不知道大召寺求什么最灵?” 娄夏当然知道:“求子啊。” 杜若瑶:“……你怎么搜的?” 娄夏:“打开bing,搜索大召寺求子灵不灵。” 杜若瑶:“它怎么回你的?” 娄夏:“灵。” 真的是学过计算机的人么?杜若瑶埋头点了一会手机,而后摆到她眼前。 搜索:大召寺求什么最灵? 答:姻缘。大召寺以求姻缘为名,每年接揽众多闻名而来的旅客…… 娄夏意识到了自己问题的不严谨,悻悻道:“我根本就没想过别的答案。” 杜若瑶将修长手指间把玩了许久的锦囊拿过来,略过正面看不懂的蒙语给她看底部的汉字——良缘。 “娄夏,你以为只有你会在背地里猜测分析、患得患失吗?”杜若瑶将那枚护身符放在床头柜,好看的短靴并拢,骨骼分明的双手规距地叠放在膝盖上,“我不是菩萨也不是雷锋,做不到看着别人喜欢你而高枕无忧,而之所以我会选择冷淡选择远离,是因为面对她,我问心有愧。”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特投缘?” “a市这么大,偏偏我姐就嫁给了你哥。”杜若瑶忽地嗤笑一声,凤眼微微眯起:“但我从不相信命运,或者说,我等不起。” “所以想要什么,我就自己拿。” 她五官都在笑,眼底却沉寂得像是死海。凝视着那片深渊,娄夏不由得想,如果她是魔鬼,此时此刻,一定有黑色翅膀自自持端坐着的背后肆意地夸张地伸展蔓延,将病房的墙与皎白的月光一同阻隔。 99、愿者上钩 三年前,除夕夜,杜若瑶在洪家吃年夜饭。 她与李秀宁通常会在继父洪海家过除夕,第二天初一中午就回李家过。这天家里的管家赵妈张罗了一大桌子,她的厨艺着实不错,而且还总心疼杜若瑶瘦,端着慢慢煨好的海参小米盅悄悄放在她面前。洪家人丁兴旺,偌大的桌子坐了二十人还不显得拥挤,自然没人对赵妈的额外定点关怀太过关注。 杜若瑶道了声谢,小口小口舀着喝,还没喝到一半,却收到李薇薇打来的电话。自从李薇薇的亲弟弟李玄福去美国后,杜若瑶和李薇薇的关系近了不少,但还没近到会无缘无故打电话来,于是杜若瑶便退下桌去接通问她什么事。 结果又是被催婚。李薇薇年龄大了,又情况特殊,在这事儿上每次都处于弱势地位,家长们从未把她平等地放在一个天秤上去考虑门当户对,而是以一种“你这种条件随便找个愿意接受你的男人得了”的态度对她。 杜若瑶从催婚这一步开始就不太赞同家长们的话,她从来都给持“结不结婚都可以活得很好”态度,她若是在,会帮李薇薇说说话,或是岔个话题。现如今她不在,李薇薇又喝了点酒,红红火火的跨年夜情绪差得要命,哭着问她,被逼成这样了姐姐该怎么活。 她安慰两句,李薇薇那边好像开了免提,林娴的声音传过来,娇滴滴叫她: “瑶瑶啊,你帮你姐姐参谋参谋,我上次听秀宁姐说你们学校有个男职工也腿脚不方便的,能不能介绍介绍啊?” 杜若瑶皱眉:“舅妈,那个职工都四十多了。” “啊呀,四十多也没关系的呀,你看我们薇薇这个情况,哪里去找工作好年龄又合适的啦?我这个当妈的,要是能看见薇薇结婚生子,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就算放下了……” 杜若瑶听她说话其实挺累的,林娴似乎根本不把女人当独立的生命体,而是必须要有家庭才能算完整,但当下她也只能敷衍了事,说有机会一定介绍。谁成想,林娴把这事放在心上了,即使回了美国也要每天盯着杜若瑶问她安排得怎么样,杜若瑶对她爱答不理,她就去找李秀宁,李秀宁也被催得心烦,便也开始问杜若瑶能不能干脆去相亲平台给她找找。 于是在一个月后,杜若瑶总算做了人生中第一场媒。但对象不是那个瘸腿的教职工,而是娄尚。但杜若瑶那年带高三,没时间陪着相亲,于是她只把征婚网上搜罗到的信息打印下来递给自家母亲,说我觉得这个挺合适,你看看。 约好了时间地点,第一次见面时李秀宁陪着李薇薇,娄夏陪着自家哥哥。四人坐在一个卡座里寒暄,从外表看,娄尚并没有任何异常。他和普通人一模一样,甚至还有着超越平均水平的颜值与身材。唯一不足的就是脑子不太灵光,娄夏自我介绍是他的妹妹,却表现得像是他妈,给他夹菜,问他喝不喝饮料,给他擦嘴,在他兴奋地跪在座位上时提醒他这里是外面,好好坐着。 每次娄尚有这种低智行为时,娄夏都口若悬河地代他道歉,她说以后她也会一直陪在自己哥哥身边,帮衬着他的生活,李薇薇看着她真诚而漂亮的脸,顿时就觉得若真是把本就期待值低得见底的婚姻托付在娄家也很好。 最后的最后,娄夏对李薇薇说不必勉强,她说李薇薇其实长得很漂亮,性格也好,不像自家弟弟有硬伤,即使不和男人结婚也一定可以自己过好一辈子。 娄尚很不高兴地撅嘴:“夏夏,我哪儿有硬伤了?” 娄夏大惊失色:“你听见啦?” 两人道了别打打闹闹走远,李秀宁给杜若瑶发微信:“你姐好像还挺满意的。” 讲到这里,杜若瑶戛然而止。 娄夏迫不及待问:“你怎么找到我哥的征婚广告的啊?”那是娄夏出国前一天给他写的,没买推广,所以挂了好几年都无人问津。 料到她会偏离重点,杜若瑶似乎是有点累,眨眼的动作都是缓慢的:“周阿姨发过朋友圈。” “……你还点开看我妈的朋友圈呢?”在此之前,娄夏都以为她不玩朋友圈的。 “嗯,”杜若瑶垂首,漆黑如墨的细发自耳后溜出,太多的情绪被遮掩,“你妈妈经常会发你。” 这句话意有所指,娄夏一阵恍惚,而后思绪百转千回地转了一圈,待停下时总算问到了重点:“你——为什么要介绍薇薇姐给我哥?” 杜若瑶没回答。 娄夏观察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猜测:“是不是,因为我?” 怎么不是因为她呢? 杜若瑶的心是一堵密封的墙,娄夏将墙凿开一个角,给了她呼吸的自由,却也带给她更多的渴望。 很久的以前,她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娄夏所代表着一切。她是阴暗中的光、是深海中的氧、是无尽迷宫的解。杜若瑶发现自己不随大流的性取向后,自欺欺人地选择将心路封闭,总觉得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在她二十岁那年,却有人惬意灵动地出现在她平淡的生命里,以身作则告诉她,没关系的,喜欢同性没关系的,年龄相差很大也没关系的,所爱隔山海,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山海皆可平。但那人在翻山越海后却露怯了、退缩了。 那堵被凿开一个角的墙失去了某种信念的支撑,轰然倒塌了。 原来山海皆可平,难平是人心。 然后杜若瑶绝望地发现了自己那份卑微的、可耻的藏在墙砖背后的窃喜——她喜欢黄珊珊竟是假的,那她能不能是自己的呢?从这一份窃喜暴露的时刻起,她清晰地明白,原来那些“娄夏所代表的”,仅仅是她为了控制自己情感出口而编造出的谎言。有这个谎言在,她便可以平淡自然地接受娄夏对黄珊珊的追求,甚至,鼓励她、附和她、帮她出谋划策。 娄夏出国后,留下杜若瑶蹲在原地,艰难地重新开始为自己筑墙。这一回她把娄夏挡在高墙外,给她设了专属的锁,却只能将那份喜欢与自己划在同一侧,睁眼闭眼都能看见。 谁能整天与喜欢的情绪和平相处呢?那是汹涌不息的波涛,是席卷而来的飓风,是浓郁寂静的长夜,是耀眼灼人的永昼。 神仙且有七情六欲,更何况杜若瑶不是神仙。 刚把娄夏拉黑的那段时间,周文静经常发关于女儿的内容,杜若瑶于是也就养成了没事翻一翻周文静朋友圈的习惯。第一眼看见娄尚的征婚广告时她其实起了些念头,但她总认为自己是一时冲动,也总以为时间能抚平一切,谁知时间能让浅的东西越来越浅,也能让深的东西越来越深。 于是她忍不住了,在那次除夕后,在林娴的步步紧逼下,她总算将蛰伏在心底两年多的念头付诸于实践,这不能算她为了一己私欲牺牲姐姐的幸福吧?她是被逼的,她是被林娴推着要去找一个男人给李薇薇相亲。 ——既然谁都可以,那为什么娄夏的哥哥就不行? 如此想着,她已经迅速翻出在自己收藏夹里躺了很久的那个链接,还好娄尚的征婚网页仍在那里,还好她沉着嗓子拿李秀宁的号码打电话联系时对面说娄尚还单身,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李薇薇第一次和娄尚见面的那个中午,杜若瑶并非抽不出时间,相反,她很闲,下午刚好没课,但她依旧让李秀宁去,自己则提前半小时就在餐厅对面的露台咖啡馆坐下,点了杯雪梨汁慢悠悠地喝。 到约定的时间还剩五分钟时,一台褐色的奥迪车停在了店门口,车牌号是lx9958,驾驶室门被打开,走出一个风姿卓越的女人,杜若瑶握紧了玻璃杯,指腹与杯壁摩擦发出尖锐的响声。 万万没想到,随娄尚一起来的竟然是他的妹妹,杜若瑶只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影,即使她变了很多。 于是雪梨汁也变得难以下咽起来,焦急紧张的心情让她的胃里翻涌起惊涛骇浪,直到李秀宁给她发来消息说李薇薇挺满意的,会有第二次约会,她那颗惊慌失措的心才慢慢找回了节奏。 她期待和她的重逢,却又畏惧和她的重逢。 于是她一拖再拖,总算到了满月出生的那个夜晚,周文静联系不上别人,情急之下拨打了她留在快递封条上的号码,半夜三点,杜若瑶出门前还兀自拾掇了一番,洗脸夹发选衣服,在门口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提上一双高跟鞋。 她胃不好,喉咙也差劲,经常开慢性药,对去医院的路很熟悉。在那个容易拐错的路口大老远就看见娄夏的车像个愣头青一样,让了随便穿行的小吃车,却无视了摄像头前的右转控制灯,于是她开起远光灯,按着喇叭从她左侧飞驰而去,过了马路后,从后视镜里看见褐色的奥迪车停在斑马线后,杜若瑶便笑了笑,看来提醒的还挺及时。 再后来,在地下停车场,她换高跟鞋换得很慢,从车里出来又抱臂站了一会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娄夏,等了半天,对方居然还不着急上楼,而是摸着自己的车傻楞,杜若瑶忍不住又锁了一次车,白色suv眨了眨眼睛,滴滴两声,娄夏总算把目光投向自己。 她像是那位信奉愿者上钩的姜太公,轻飘飘督她一眼,便迈步向电梯间走去,还好娄夏跑得够快,在她不得不帮忙按开门键前就蹿了进来,虽然蓬头垢面衣冠不整,但是脸上却朝她笑得像朵花: “你是不是姓杜?” 杜若瑶心气郁结,决定假装不认得她,既然演到了现在,不妨多演一会儿。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而作为不太高端的猎手,杜若瑶模仿猎物,是在拿自己当饵。 所以后来娄夏在五楼没下电梯,她忍住了没喊她。 所以后来在产房门口,她才会违背自己的智商,说出“我刚知道娄尚是娄夏哥哥”这种蠢话来。 楼上楼下的,区区a城p区里还指望第二个家庭里有如此不负责任的家长取出这种名字吗? 白炽灯亮的刺眼,病房里安静得连呼吸都吵闹。 “叮咚”一声短信提醒音像是砸进平静湖面的石子儿。 看了一眼手机屏,杜若瑶总算抬起头,欲言又止,过分漂亮的眼睛盛着粼粼澈湖,无数情绪叫嚣着翻涌着却又被压下,一寸一寸隐藏在眼帘开合之间,潮起潮落,最终回归平静,一片漆黑,无波无澜。 “娄夏,”她说,“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101、利己主义 两人一起上楼,杜若瑶在前,姜晚清在后。走廊里很安静,只剩下脚步声。 “他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什么了?” “他好像觉得我们是……同性恋。” “随便,让他去。” “可是,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杜若瑶总算回头看她,很累的样子:“就当是帮我,谢谢。” 姜晚清就沉默下去,随她进了屋,杜若瑶从厨房给她拿了一瓶矿泉水,然后到阳台去看着那位涂先生的车开走。 她刚刚舒了口气,姜晚清忽然就说:“那万一我真的是呢?” 杜若瑶从阳台进来,关了门,把喧嚣的风阻隔:“什么?” 姜晚清又说得清晰一些:“我喜欢女生。” 杜若瑶不怎么意外,可姜晚清紧紧盯着她让她表态,她最终只得叹了口气:“我尊重任何人的性取向,但是这条路并不好走。” 从那一晚开始,姜晚清碰到杜若瑶的几率陡然下降,但这并不是因为杜若瑶躲着她,而是她自己不再骑摩托车通勤。当姜晚清不再主动蹲守,杜若瑶竟然就突兀地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到这时她才明白,那些所谓的缘分早已结束了,只是她一个人在苦苦支撑。 她本以为,这一切就到此为止,谁知后来,夏天,她出门晨跑,竟会又遇上杜若瑶。早晨六点半,女老师站在一个纸箱旁边,正递来一个平静的目光: “姜警官,可以帮我把这个搬到车上吗?” 姜晚清走过去,那是个快递箱,表面的标签上写着母婴用品。 “你拎一边,我拎一边。” 姜晚清自然没让她动手。她的车不远,箱子也不重。姜晚清一边搬一边觉得她是故意在守着等了自己很久,却又不摸不透原由,正当她费心费力思考之时,女老师递来一瓶矿泉水: “晚清,你玩游戏吗?” 女警察满头大汗,怔怔地看着女老师玉雕一般精致的脸,风把她的发丝吹起一缕,姜晚清只觉心里有些痒:“可以玩。” 娄夏打了个岔:“啊,你是被她拉来玩失控世界的啊?” 姜晚清不理她:“我进了她的队伍,被她带着一起玩。这款游戏对新人挺友好,瑶瑶也很会教学,我的游戏体验很快就升了上来。每隔两天就会一起打游戏,这让我感觉我们的关系突然就突飞猛进起来,特别是后来发生那件事,我第一次与你见面,与你相比,她似乎对我是特殊的是亲近的,那段时间,我又回到了能够经常偶遇她,去她家坐一会聊会天的日子。甚至后来她在医院,打电话给我,让我找她的房东帮忙,去她家帮她拿医保卡。” “她所做的一起好像都堂堂正正,但是却让本就喜欢上她的我想入非非。我开始飘了,我不再敢和她仔细谈喜欢同性的话题,也不再敢在七夕给她送花,但我也做不到对近在咫尺的诱惑退避三舍。于是我对自己说要活在当下,享受与她在一起的时光,每一次并肩散步,每一次连麦,每一次踏入她的家门,每一次作为更理智而可靠的选择被摆在你的面前。” “她有点像毒药,带给人的快乐与幻想太过于强烈,染上了就戒不掉。我就这么任自己沉沦、被麻痹,直到那个跨年夜。” “失控世界有个组队跨年的活动,零点后开启,我们说过一次可以一起做的。但当零点到了,我给她打电话,祝她新年快乐并问她要不要上线打游戏,她却突然对我说——” “晚清,我们不合适,你值得更好的。” “我忽然就醒了,我问她,娄夏是不是在你身边?她没回答。”姜晚清漆黑的眸子直直看过来,目光带着烈烈不甘,灼得娄夏脑门发烫,“她在利用我对她的感情,她放肆地利用,因为她知道我对她就像甘于守一辈子门的狗,安全、忠诚、不渴求。” “你能想象吗,我满足她的一切予取予求,在她划定的窄窄得界限里满足至极,一开始我以为我是她用来将你逼走的棋子,结果到头来,她竟是想要你,娄夏。而我只是用于推着你走的手。” “我不懂她要你是为了什么,”月光落进女警察的眸子又反射出来,好像光源在她的眼底似的,“但娄夏,她也许不是你我想象的那样。” 她看起来淡泊无害、脆弱且隐忍,但剥去那层洁白的外衣,她的骨子里竟是深邃的欲望,她其实很迫切,但为了不显出自己过分的渴望,她却又耐得住性子,不急不躁地下一盘棋,而对于那些棋子,为了彰显它们的价值,她将利用二字书写的淋漓尽致。 她就是那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既想得到“利己”的实惠,又不想显得急功近利,想要粉饰淡泊的面具,于是在“精致”二字上下了大功夫。 在此之前,娄夏从未想过自己是那么难搞定的人,竟需要杜若瑶千方百计地设计才能看清自己的内心。为什么那些大牌,爱马仕、普拉达、路易斯威登要出限量款包?有的期间限定,有的则是横空出世就只有十个。因为要被争抢,要让买家抱着“与他人竞速”的念头迅速地买单。不管人们多反感此类“饥饿营销”,它依旧存在,因为它真的管用。 如果先听了姜晚清的故事,也许娄夏会被震惊得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但在此之前,却还有卫柏,却还有李薇薇。 她开始习惯了,不仅如此,心底似乎还有什么反-=社-=会的种子借着这场东风在疯狂地发芽。 于是对上姜晚清带着青春疼痛的眼眸,娄夏却喃喃道:“不觉得有点带感吗?” 姜晚清:“什么?” 娄夏觉得自己有点缺德:“没什么,只是想问……你现在恨她吗?” 姜晚清摇摇头:“我只是不允许自己喜欢她了,” 娄夏:“那如果你是我呢?如果她为了选择你而利用了身边的人,你会怎么想?” 姜晚清一怔,答不上来。 娄夏就给她继续捋题目:“你想一下,如果你和她认识了十年,你一直挺喜欢她的,但是却一直被同性与地位所困,认不清楚自己对她的喜欢。她为了让你认清楚,就让我,另一个无辜的单恋者在她身边,来刺激你。你最后会怎么选?” 姜晚清沉吟:“你们认识十年了?” 娄夏:“你不知道吗?她是我高中老师!” 姜晚清认真地扫一遍她的眉眼,得出结论:“看不出来你比她小这么多。” 娄夏快要吐血:“五岁!只有五岁而已!” 姜晚清一脸惊讶:“大五岁就可以教你高中课程了?” 娄夏满头黑线:“这位姜同学,你偏题了。” “我没经历过,不知道究竟会如何选择,”姜晚清以右手掌敷上后颈,缓缓揉搓,“但不管怎么样,这应该都会成为我心中的一根刺。” 娄夏憬然:“原来你才是菩萨。” 姜晚清有些不明白:“这是贬义词吗?” 娄夏:“因人而异。” 姜晚清反问她:“看起来你和我的心态很不相同。” “确实,”娄夏说,“毕竟在我看来,这段感情主角只有两人,另外的都只是无关紧要的配角。” 姜晚清眉头紧蹙。 娄夏:“你怎么不说话啊,听懂没啊?” 姜晚清闷闷道:“懂了,你说我无关紧要。” 娄夏觉得这条大狗有点可爱,她抬手拍拍她结实的大腿:“只是在这段感情里,你在你的人生里还是主角啊?还有啊,你都已经知道她是个披着羊皮的狼,与你想象的不符,为什么还这么听她的话?她让你来照顾我,你就来了?” 姜晚清一时语塞,没再找借口说什么不是因为她来的。 娄夏吃吃笑出声:“嘴上说的正义凛然,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再怎么不济,她还是带着你在失控世界里上了不少分,不是吗?” 病床上的人头上、肩上都裹着厚厚的纱布,左手也吊在胸前,非常狼狈,笑起来却依旧明媚,棕色的发垂在胸前,勾勒出温和的弧度。 姜晚清忽地就想明白,原来娄夏在试图和她说,杜若瑶其实只是抛出了橄榄枝,是她自己添油加醋地认为自己是主角;杜若瑶其实本就不是纯良的羊,是她自己被喜欢的心情冲得上头,看她时就有了滤镜。 如果她比她小上十几岁,心智不成熟,也许杜若瑶还能被冠上“误导未成年人”的名号,但她与她年龄无差,杜若瑶又能错在哪里?错在成为了她眼中发光的存在?还是错在太晚干涉她喜欢她的心情? 就在姜晚清脑中正激烈地天人大战之时,忽地就听见娄夏道: “嗨,你也别绕了,感情的事儿本来就没什么对与错,杜老师怎么就找了你呢,这么轴。” 姜晚清讷讷道:“大概是我喜欢女性,喜欢她,又刚好出现在她身边吧。” 娄夏咂嘴:“喜欢女生的,那酒吧不是一找一大堆么,那些玩的花的情圣拿来用用不是比你好解决多了。” 姜晚清:“她还去酒吧?不会吧,每天早自习晚自习,还要玩游戏,哪里有时间。” “怎么不会,她自己和我说的……”娄夏挑起眉毛,却又顺着姜晚清朴实的话语思路一转——是啊,她哪来的时间啊——然后她猛地瞪圆双瞳: “靠,她又骗我?” 104、自我解剖 时徒生的活动做完后,y公司分给娄夏的任务本就越来越少,她又伤筋动骨的,出院后基本上就是塞着耳机等“退休”、拿着画板找状态的恢复期。 关于“失控世界”,娄夏自己那个号抽了个时徒生,其余内容她都只云了杜若瑶的攻略和直播,自己是打不起一点精神去玩。没玩归没玩,多谢狐姐那个替她把私欲凝结的mp3,她的耳朵却把时徒生的那些内置语音给听得滚瓜烂熟。 又过了半个月,带着胸围、吊着胳膊,娄夏还是上了飞机。她不是第一次坐这么久的飞机,却是第一次带着断裂的骨头飞十来个小时,长途飞行难免遇见气流,好几次贴心的商务舱乘务长都有些不够安慰她疼痛的骨头缝儿。 总算是挨到了大洋彼岸,飞机降落在纽约时天上下着小雨,幸好她没带什么行李,只有个二十来寸的行李箱,叫了个uber一路颠到杜若瑶住的公寓,她按了按门铃,却没人答应。这在她的预料之内,毕竟周中的早晨,学生不在家理所应当。 而纽约的公寓从不会缺少配套设施,娄夏走两步就进了附近的星巴克,点了杯flatwhite,嘟着嘴喝一口,而后挑了一个露天伞下的位置坐下,掏出手机,将杯口有着温柔奶茶色唇釉的星巴克纸杯连同街景一起拍一张照片,发了个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 不知道过了多久,自雨幕里步履匆匆走来一个削瘦的身影,风衣牛仔裤,撑着一把大大的黑伞,眼睛从伞下露出来的那一刻,来人的目光迅速就聚焦在了娄夏身上。 这也难怪,娄夏也明白,今天的她绝对算一个巨大的显眼包。 三月中旬,春初冬末,下雨的纽约,正午气温也才十摄氏度左右,路上行色匆匆的大多是外套与长裤打扮,娄夏左臂吊着个石膏是个病人,可穿搭却又像个时尚潮人,一席白裙,棕色的羊皮小马甲很巧妙地把支撑肋骨的胸围给衬成了穿搭配件,又和脚上的尖头牛皮靴相得益彰。栗色的发做了卷,方才被雨水打湿了又晾干,一缕缕松散地搭在胸前,隐隐约约露出的锁骨白皙而精致。 “goodmorningmissdu~”娄夏见到她心情极好,打着弯儿说话,出口后却觉有些好笑,仿佛找回了点高中英语课,课前问候的感觉。 “morning?”杜若瑶眸中闪烁,面上冷淡,看不出异国他乡逢旧友的惊喜,“中午了。” “啊呀,杜老师?”娄夏把纸杯拿起来晃晃,空了,于是她从侧兜里拿了唇釉出来,仔细地抹匀后才绽放出一个完美的笑容,继续道,“这么巧,你也来星巴克?” 她一边说一边放下纸杯往外探了探,雨滴不大,但却很密,就像她从西北回来去杜若瑶楼下等待那天一样,织成细细密密的网。杜若瑶的眉毛皱了皱,快步走来,手里的伞朝她递了递:“走。” 娄夏眨了眨眼,乖巧地拖起行李箱跟在她身边。 这把雨伞挺大,纽约的雨也下得很平和,两个人并肩步调一致地走着,不需要靠得太近就可以把湿意完全地隔绝。 很快,娄夏被杜若瑶请进屋里,这是标准的美式宿舍,除了厨房与卫生间,所有的地面都被毛茸茸的地毯覆盖,但杜若瑶还是穿了拖鞋,也给她拿了一双。 由于在纽约,客厅不大,只放了餐桌、沙发和投影仪。 换了鞋,娄夏乐呵呵地逛一逛,看到投影仪边儿上的xbox,她没忍住问:“设备这么齐全呢?都玩啥啊?” “不是我的。”杜若瑶走去厨房打开咖啡机烧水。 “你还和人合租呢?”娄夏走到沙发边上坐下,“怎么不自己住啊?” “没有实惠点的单人间了。” “哦……”娄夏靠了靠沙发,“这沙发挺舒服的,也是你室友的?” “嗯。” 怎么她烧水就一定得站在旁边看着啊? 娄夏觉得有些扫兴,她从沙发里直起身来,跑进厨房,蹭到女老师身边:“杜老师好冷漠啊,我专门来找你耶,就没有一丢丢惊喜吗?” 杜若瑶似乎本能地想推开她,却又看了一眼她的石膏硬生生忍住。但踌躇半晌,她还是退了一小步说:“你离我远点。” 这下娄夏尬在了原地,听了杜若瑶的坦白局,她原本以为这名女老师至少是有点儿喜欢自己的,否则怎么会下这么大一盘棋就为了和她培养感情呢?更别提在此之前专门回国去照顾她,后来又是在直播间温柔互动,又是千里迢迢寄房卡只为了告诉她地址……她从一件件事中找到了点自信,所以才不请自来,但真的到了她身边,杜若瑶却冷淡至极,还一再和她保持距离……难道一切都是她会错意了吗? “我不该来找你是吗?”娄夏倒退两步,倚在冰箱上,“那我可以走,我可以走的。” “不,”杜若瑶却接得很快,甚至伸手攥住她的袖口,“是我还没准备好。” “什么没准备好?”娄夏瞪大了眼,“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惊天秘密?” 杜若瑶的手软软地晃了晃:“你来……是要对我说什么的?” “你想听我说什么?”娄夏的视线落在她揪着的袖口上,“我来见你难道还得准备一段相声不成?” 那只手像是用光了力气一样松开一些,袖口的布料从指缝里溜走。 娄夏的目光随着那只手走:“杜老师……” “不,”杜若瑶忽地冒出一个字,却又停顿许久,而后自薄唇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英文,“i’mnotateacheranymore.” 她明明是早已经想要挣脱教育业的道路,不知怎的却把这句话说得凄凄惨惨戚戚。娄夏本想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但她还记得她俩之间关于这句话的爱恨情仇,于是她憋了回去,沉吟道: “butyoutaughtmeeverything,evenhowtolove.” 娄夏有点浪漫过敏,总觉得把情啊爱啊挂在嘴边很难以启齿,但用英文好像莫名就感觉好上许多,而且这一句出口,就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让她口若悬河起来: “我很笨啊,我背不出单词,组织不来合唱,弹不熟钢琴,连自己喜欢谁都不知道。” “多年前,我曾经因为害怕自己喜欢上女人而远走他乡,我也曾经对‘同性恋’这个词感到恐惧,所以我逃避、我用工作与游戏麻痹自己不去想。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可以一辈子与纸片人为伍,这样就可以只享受爱情的宿命感,而不用考虑恋爱的束缚与陪伴,还有随之而来的、不可避免的世俗与压力。是你一点点让我认识到自己的喜欢。” “你和我说的那些话内容量好大,好烧脑的,更何况你还说完就跑,留我自己消化。”娄夏咽了一口口水,小幅度缩了缩脖子,语气里满满的期待,“我自己想啊,我就觉得,你应该也有点儿喜欢我。” 杜若瑶的睫毛似乎颤了颤。 娄夏一声哀叹转了腔调,有些自怨自艾,却又紧紧盯着她:“看来是我会错意了,是吗?” 杜若瑶的眼皮突然抬了抬,看向她,而后眼珠朝右边划去:“没有。” “什么?”她说得太快,娄夏没太听清。 “我说没有,”杜若瑶咬了咬唇,说得慢了一些,而后闭了闭眼,总算直视她,“你没会错意。” “哦、哦!”她看过来,娄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自杜若瑶嘴里说出的、意外的肯定催化出巨大的喜悦裹挟了她,她非常用力才抑制住嘴角不合时宜的上扬,继续刚才的话解释下去,“最近y公司那边也没我什么事了,我现在只需要找有电的地方插上数位板画画就好。我就想,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为什么不在你身边画呢?所以我就来了,并不是为了说什么的。” 娄夏的声音如玉一般温润平和,在狭小的空间回响,形成柔软的、包罗万象的茧将她包裹。她太过于温柔,而且刚才本就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以至于杜若瑶不由得就泄了气,说出最本真的、她一直介意的事情: “可是你喜欢的,只是一部分的我。” 哦,原来她在意的是这个。思绪跨过湍急的河流,越过深邃的海峡,攀过险峻的雪山终于到了灵光乍现的彼端,她好像以前就说过类似的话,那是一个夏秋交界的夜晚,骤雨初歇,杜若瑶严辞拒绝了收养罗云天的请求,然后说: 你认识的、喜欢的,都只是作为一名老师的我。 可那只是伪装者,是穿着漂亮外壳,光鲜亮丽的我。 但是我却不止于此,还有很多不堪的我,你不认识。 你明白吗? 她似乎一直在介意这件事,所以在第一次让娄夏看见她不加粉饰的身体时,她也说类似的话。她似乎总在怕自己在娄夏眼里不是完美的形象,总在怕自己不值得被喜欢。 所以啊,她总是戴着面具说你不喜欢我。但其实却是在无助而自卑地问她: 家教的偏颇使我成为了冷血的人,面对雨中落单的猫咪我一点儿也不想负责,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 我有自虐的癖好,这让我的躯体瘦弱而布满荆棘,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 精致的外壳只是我利己主义的伪装,我其实很擅长利用人心,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 你与我重逢根本不是投缘,而是我的精心安排,我欺骗你算计你就是为了让你更加注意我 ——这样的我,值得被你喜欢吗? 105、有迹可循 仔细想想,一切都有迹可循,杜若瑶好像从来没对她说过“我不喜欢你”。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不喜欢我。说这话的时候她面上波澜不惊,似乎是在以极高的姿态否定面前人的感情,但这回娄夏却看清了她的言不由衷,看到了她内里的脆弱与无助。 这样的她其实有些熟悉,恍惚间娄夏好像回到了她们刚刚重逢的那天,看到了当时那个在她面前云淡风轻装作满不在乎的杜若瑶,明明是后半夜,杜若瑶却打扮得一丝不苟,精致的衬衫扣到了最顶端,九分裤和高跟鞋把纤细的脚踝拉得很长。那时她单纯地以为两人重逢是天大的缘分,兴冲冲地表达对她的牵挂、思念,却不想那人面对她时却瞻前顾后,像藏着掖着什么情绪一样。 她那时候不懂,现在总算窥见一二。然而人只有在得知足够真相时,才会恍然大悟自己未了解的有多么广袤。其实她知道也许再多一些时间她会懂她更多,但是无确定期限的等待却是最浪费的方式,于是她张口问: “失控世界,杜老师是开服玩家,对吧?” 杜若瑶没说话,她便当她是默认了,点点头继续往下问:“你还记得当初是哪个角色引爆的这个ip吗?” 杜若瑶没有思考太久:“仲茕。” 娄夏满意地笑:“是的,仲茕。” “失控世界”刚开服时,其实没有站在非常高的起点,y公司太小,一点儿名气也没有,姚友元虽然有眼界,却没有足够的资本和人脉来进行宣传,所以哪怕游戏的确做得很不错,剧情好概念好优化好,玩过的都说出乎意料,却也难逃许多人压根不关心的局面。 所以流水一般般,名气一般般,受众一般般。 “九玄山龙尊”一活动就是破局的关键赛,而她们嘴里的“仲茕”,则是赛场上的黑马。 “那是我设计的第一个活动主角,在一个雨天,凌晨,我在y公司看着窗外的雨珠一点点凝结,她就突然蹦进我的脑海里,那天我连着画了十小时,一边画,一边就想全了她的设定和故事梗概。”娄夏顿了顿,“仲茕本身确实足够吸引人,她是高岭之花,漂亮而强大的龙尊,但是这并不是她成为爆点的原因。” “真正让人欲罢不能的是,她光鲜亮丽背后的反转。” 在故事的开始,这个角色是几近完美的,但后来人们才发现,她居然是一个偷人龙丹的小偷,她根本不是真的九玄山龙尊,她甚至根本不是龙。 杜若瑶摇了摇头:“我懂你在说什么,可是游戏里的世界又怎么能和现实类比呢?” “是的,不能比,”娄夏笑笑,“可是玩家又怎么能和游戏设计师比呢?” “你知不知道一个角色要多么契合我的xp,我才能给她画七套皮肤?” 杜若瑶语塞,刚好那咖啡机总算把水给烧开,正发出嘀嘀嘀的提示音,她慌忙迈步绕过娄夏,拉开厨房的橱柜,顿了顿,而后拿出个玻璃杯来。拿没有把手的薄壁杯子喝热水,不是很明智的选择,显然杜若瑶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只倒了半满,递过来。 娄夏说了声谢谢,放在嘴边小口地抿:“出院那天,我和薇薇姐聊了聊。” 杜若瑶问:“聊什么了?” 没理她,娄夏只是保持着自己的节奏叙事:“我知道你在意李薇薇,其实并非只因为她喜欢我,并非只因为你想当雷锋……”她长腿一迈,走到客厅去,偏偏声音还保持着很低的音量,杜若瑶若是想听清,就必须得跟着她坐在沙发上。 “而是因为你觉得你也利用了她,对吗?” 对于杜若瑶来说,李薇薇和卫柏、姜晚清不一样。后两者之所以成为她的棋子,是她利用了她们对自己的欲望,作为老师和朋友,她其实并无出格的地方,她只是不回应不拒绝,仅此而已。也许她会在他们的情路里成为一道伤痕,但时间会消磨一切,故事的尾声,卫柏还是会继续读书,而姜晚清还是那个年轻有为的刑警队长。 但李薇薇不一样,她对她的信任不是来自于对她有所求,而在于从小到大的信任的累积,她信任她,所以将自己的终身大事放心地托付给她,而她却把这当成一个与娄夏水到渠成重拾缘分的契机,若是李薇薇后来没有经历那些被逼着生二胎的痛苦也就算了,但她偏偏从这段婚姻里得到了那么多不快,这让杜若瑶很难高高挂起。 “你也说了,是李薇薇的母亲逼着你做媒,又是李薇薇的父母逼着李薇薇生二胎才让她痛苦,rootcause从不是你。退一万步讲,你难道预料到了,李薇薇嫁到我们家来会发生后来的这些让你后悔的事吗?” “我……” “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完美的人,所以也铺不成万全的路,心之所向为善,就已经再好不过了。” “你只是在万千相亲简历中有针对性地挑选了我哥放在她面前,不是逼着她嫁给我哥,如果没有选择娄尚,你又怎么保证结果会比现在更好呢?况且后来的饭局,相亲也好、结婚也罢——你一次都没有出席,也一次都没有干涉,直到她待产你才第一次出现在我家面前。如果说骗婚,反而我们家嫌疑更大一些,我妈和我当时为了让你们家放心,在相亲见面时表现得可积极了。” “我知道,我明白,可是——”杜若瑶深深叹一口气:“你没经历过,你不懂,薇薇姐和我说她和自己不爱的人,为了孩子行事时那种撕裂感与不情愿的时候,我心里多难受。明明她没怪我,我却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懂,”娄夏摇头,“——你有没有觉得,关于娄尚、李薇薇和娄满月的一切,我好像都特别上心?” 杜若瑶抿唇默认,也正是因为娄夏无微不至的、极为负责的关怀,李薇薇才会像现在这般依赖她、喜欢她。 娄夏撇撇嘴:“我承认,但这可不是因为我顾家。” “那是为什么!” 她问的有些唐突,带着急躁、不耐烦的情绪,让娄夏吓了一跳,她二张和尚摸不到头脑地给她递了个“干嘛啊你”的白眼过去,然后好脾气地继续说:“我哥不是天生这个样子的。” “杜老师,我爸不姓娄。我的姓和名,都是我哥给我的。” 娄夏的眸色很浅,睫毛不长,却很密,被她注视着,很轻易就让人觉得相当温柔,可她吐出的话却有十足的压迫感。 ——连我的命就是我哥给我的。 娄夏的父亲姓靳,单名一个玉字,与娄尚的父亲娄启华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挚友。 周文静这一代有四个兄弟姐妹,周文静排第三。娄启华迎娶周浣萍那天,靳玉来当伴郎,别的伴郎划拳喝酒,靳玉则在刚刚入席时就对坐在一旁帮忙收礼金的周文静一见如故,硬是把别人的婚礼变成了自己的crush现场。娄启华那天喝得有点多,看出靳玉的心思来,就大力拍着他的肩膀把他引荐给周文静: “你别看我们,金鱼金鱼地喊他,其实他——可聪明了!” 一年后,靳玉和周文静正式开始交往,周浣萍则生下了娄尚。取名尚字其实和楼下楼上的完全没什么联系,只是取其高尚之意而已。 周文静古灵精怪,独立聪明、非常有个性,而靳玉做销售,经常满世界跑,她与靳玉的恋爱战线拉得很长,过了好些年年才终于决定要结婚,后来周文静生了个女婴,结果夫妻俩在取名这块有些优柔寡断,对着手里的五六个备选考虑了一周都没下定决心,警察上门催了好几次,他们不得不托关系先办了个临时出生证明,这个证明一下来就证明可以体检、打疫苗了,这下靳玉拖得更无所畏惧,最后他拿着两个待选说,等孩子再大一些让她自己选。 那年的年底特别冷,靳玉出差在外,周文静坐月子坐的烦了,带着未满三个月的女儿邀请周浣萍一同去住乡间民宿,中午饭后,姐妹俩出门想买几盒酸奶,留娄启华和两个孩子在家睡午觉,电热毯的电线短路,一场大火将房子的衡梁烧塌,将两个孩子和娄启华困在火海里。 消防车来得很快,但她们还是再也见不到娄启华一面,娄尚也因长时间的窒息伤到了脑神经,智商从此停留在八岁。只有娄夏逃过一劫,被披荆斩棘的消防员抱出来时正在消防面罩里嚎啕大哭。 只有最该丧生火海的女婴安然无恙,这不难推断出,是有人把生的机会让给了她。 带着娄尚四处寻医的这些年,周浣萍患上了抑郁症,当年心理疾病得不到太多的重视,她自杀那天,娄尚还在隔壁的屋子里读童话书。 自那场火灾后,娄夏有了名字。 周文静的大姐死后,娄尚成了娄夏的亲哥哥。周文静对外说娄尚是先天智力缺陷,仿佛掩盖那件事,就可以掩盖娄尚并非这个家庭亲生的事实。 “你是不是觉得我天生善良顾家,所以什么事都要替我哥操心,无论是孩子的成长还是嫂子的情绪我都照顾得无怨无悔?——不是的,这是我欠他的。” “我爸受到的影响是最大的,他和娄伯伯的感情非常好,当时知道这件事他都快崩溃了,他太自责了,自责到愿意让我跟着哥哥取名的地步。他把哥哥看作是娄伯伯生命的延续,所以在我的童年里,只要我和哥哥起冲突,我爸都无条件帮哥哥。小时候我不懂,为什么明明是比我大的哥哥抢了我的零食,爸爸却还要骂我?后来我懂事了,我妈告诉了我一切,我才恍然大悟。” “我可以为了欠他的这些而多照拂、多谦让,我可以力所能及地多做一些,可是这就代表我必须为了他活一辈子吗?” 父母对她没有哥哥温柔,哥哥生病她要帮忙照看,哥哥结婚她累死累活,把她自己的房间让出来,和哥哥的房间打通做了婚房,婚后又帮着照顾嫂子和孩子……这些她都做到了,但车祸那天,岑逸阳冒进的那个巷口,她发动车子踩下油门的时候,却完全没想过这是在替娄尚守护妻女。 脑子里全都是:这下,杜若瑶会回来看她了吧? “杜老师,人归根结底是为自己的活的,”似是有些累了,娄夏懒懒地倚在柔软的沙发上,半阖着眼,“如果为了还所谓的‘债’而放弃了应得的幸福,太不值得了。” 107、未雨绸缪 还吊着绷带呢,就要吃垃圾食品? 杜若瑶自是没带她去肯德基,而是带她去吃纽约大学的自助食堂,这里也有油炸食品,但是除开油炸食品也有一些沙拉、藜麦、酸奶什么的健康食品,甚至还有中国窗口提供炒面炒饭宫保鸡丁之类。 娄夏不挑食,迅速打了一大盘子吃食回来,自然少不了炸鸡,却看见对面杜若瑶那个盘子里的品种少得可怜:“你咋只吃菜叶子啊?” “今天下午要小测,不想吃太油太干,影响嗓子状态。” “哦……”其实娄夏不太信,整个食堂这么大,不油不干的难道就只有那寥寥几片树叶子么?心里想着,娄夏愤愤地用叉子戳着盘子中央那一块炸鸡,“你们学期中还有小测啊?” 杜若瑶斯文地嚼一片胡萝卜:“嗯,这次的小测会决定由谁上下个月的会议。” 娄夏:“会议?” 杜若瑶:“嗯,下个月会举办斯特恩商学院年度全球峰会,一部分的同传和交传会从我们学院出。” 娄夏饶有兴趣:“一部分是指多少啊?” 杜若瑶:“十个。” 娄夏:“啊?这么少。” 杜若瑶:“也不少,我们院总共就五十一人。” 娄夏:“啊?这么少!” 杜若瑶所就读的专业全称是conferenceinterpreting,会议口译,主要的培养重心在同传、交传,这两种属于翻译细分专业中最难达到专精的细分领域,平时上课以练习为主,讲课为辅,而练习需要在录音室用专业的设备进行,还要有教师来根据录音进行批阅。除此之外,学院还会给学生们提供上各类国际学术会议的机会。由于学校的录音室有限,为了保证每一位学生的练习资源,每年基本只招二十多个学生。 “不过和我一起入学的同学大多都比我年轻,”杜若瑶道,“相对来说竞争力就小一些。” 娄夏看看她的脸,客观评价:“你显小。” 杜若瑶慢悠悠地叉起半颗小番茄:“我可不想被自己的学生这么说。” 这时候又是杜老师了?娄夏撇撇嘴:“你回头问问delora我俩谁大。” 杜若瑶放下了刀叉,抽一张纸巾擦擦嘴角:“人家才不关心这个。” 娄夏鼓着腮帮子吃肉丸:“你吃完啦?” 杜若瑶嗯了一声,娄夏就把她的盘子端过去,就着自己盘子里的炒面打扫她吃剩下的生菜基底,动作娴熟得让杜若瑶微微恍神,手边被对面人推过来半杯牛奶:“喏,再喝点,等等我。” 饭后杜若瑶带娄夏逛了逛校园,因着阴雨绵绵,室外的人并不多,两人很快就来到了杜若瑶下午小测所在的学院楼,娄夏怕影响她下午的成绩就先提了单独回去,杜若瑶温柔地揉揉她的肩头,将公寓钥匙串放在她手心,安置道: “国际长途飞得也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纽约的雨一旦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娄夏虽打着伞,回到公寓时却仍觉得一身湿溽,离开了杜若瑶,这种湿气浸透与入侵让她觉得有点没精神,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患处也在隐隐作痛。她缩在沙发上搜索附近的店,想着去哪里买点菜来填满杜若瑶那逆天的冰箱。 娄夏自己留学的时候并没有很在意吃饭这回事,但她是不在意品种而非不在意饥饿,虽然没有像那些讲究的留学生一样为了在异国他乡吃上正宗实惠的中国菜而成为大厨,但她是就算吃麦当劳也绝对会把自己吃饱吃撑绝不饿肚子的人,如今看见杜若瑶才来短短一学期居然比以往更加瘦弱,她顿时有一种想要负担起大厨称号的使命感。起码据她所知,各类中国菜只要清淡一些,杜老师还是会碰的,不像美国食堂那些重油重糖,逼得她只吃点塞牙缝的菜叶子。 “别白费心思了,小猫。”她正往购物车里一样样照着菜谱加购物车,忽地身后传来非常法式的英文,她一回头,delora的侧脸靠得很近,手肘撑在沙发靠背上,捧着一盒哈根达斯用铁勺送进嘴巴。 “我不是小猫!”娄夏迅速地纠正她。 “okay……”delora高高地挑起一边眉毛,挖了一大口冰激凌,“只是来自室友的忠告,不管你是谁,都别想用美食来引诱yaoeon试试别的!” “为什么这么说?”娄夏明知故问。 “emm……youknowanorexia?like……”delora翘着快要戳穿天花板的指甲,很认真地皱眉道,“从我的角度,总认为她对食物有些抗拒性,一开始只是发现和她一起吃食堂时她吃得种类很有限,后来发现她基本不用厨房,偶尔邀请她一起做饭,她也只是帮忙,很少尝些什么。我们院会有一些派对,派对上的茶歇和饮料很精致,但是她从未碰过它们。” 娄夏有些惊讶:“你们是一个院的?她今天下午有考试。” delora挥挥手,一副法国人的懒散模样:“是的,而且我们一样是英语和法语译员,但这种选拔性测试我从不关心。” 娄夏对她的坦诚竖起大拇指:“喜欢你的态度。可以请继续说你对于‘foodresistance’的见解吗?我成长其实很少接触到此类的知识,很希望能够从你的视角中学习。” “当然,”delora绕到沙发正面,“一开始认识时,我以为她是身材焦虑——没有恶意揣测,只是她实在有些瘦过头——但是意外地,她对于体重焦虑的观念非常正,前两个月我被前女友因为体重羞辱,她还安慰了我。” 娄夏若有所思:“literallyfalsepositive.” delora把最后一勺冰激凌送进嘴巴:“更具体一些的,你和她多吃几顿饭就知道了。” 娄夏心中暗笑:“我在高中时认识了她。” delora惊了:“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这下娄夏被彻底问住,她们现在算是在一起了吗?她还真不太敢替杜若瑶说yes,但与此同时,她也不想否认delora心目中她俩是一对儿的设定,就像她明明非常期待delora对于她俩的年龄差判断,同时却又不甘心告诉她杜若瑶曾经是她老师一样。 “之前一直是异地,但也经常一起吃饭,”于是她含糊其词,而后回到手机上的购物界面解释说,“一段时间没见,总觉得她比在中国时瘦了,所以我在采购一些中国食物,想做给她吃。” delora看了看,眼花缭乱:“太多我不认识的东西。” 娄夏问她:“你喜欢吃pandas那样的中国菜吗?” delora点头:“definitely.” 娄夏又加了一把葱到购物车:“那等东西买来我可以邀请你一起吃饭吗。” delora喜形于色,她扔掉哈根达斯空盒,跑进房间里拿出手机来:“please,我可以得到你的联系方式吗?这样如果我不在家,你可以通过imessage邀请我!” 娄夏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缓了缓才回过神来,却被对方认为是犹豫:“你在担心女朋友嫉妒吗?别担心那个,wearebothlipstickfemmes.”delora秀了秀自己五光十色的指甲,也许是文化差异的愿意,法国人开放而热情,问这种问题显得开诚布公。 娄夏很少面对这种被别人揣测“攻受”的环节,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女人就这么笃定她是个“受”。她本身其实不太喜欢分tp之类,都是女生了,还要再细分一次性别,总感觉很奇怪。但她也不想delora的误解更深,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道:“难道你认为她更男性化吗?” “没有遵循异性恋规范的意思,就是针对你们来说,”反正也都老大不小了,delora就说得更明白一些,“感觉上,你和她,bottomandtop,仅此而已。” “那不是真的,”说着,娄夏注意到自己身上居然还披着杜若瑶的外套,娇妻感满满。她眼下是后悔万分,衣柜里衣服那么多,为什么她偏偏今天就穿了这么一套白裙?于是憋了半天,她干脆直接越过解释的过程,跨到终点一步盖棺定论道,“wearepartners,that’sall.” 只是此话一出,娄夏差点把自个儿舌头咬下来,刚才还想着替杜若瑶遮遮掩掩,被这么一钓,这下算是在她的室友面前承认了娄夏自己都还不太确定的关系。现如今木已成舟,娄夏当然也不可能再去返回头解释让事情变得更乱,于是她只好强装淡定,又花了三两句终于把delora塞回了自己的房间,她自己则继续在沙发上拢起外套,盯着墙上的时钟等着杜若瑶下课。 外套上有淡淡的木质香,是专属于杜若瑶的味道。 这场选拔考试持续到下午四点半,娄夏四点一刻就到达学院楼下,她到的有些早,便找了对面的自行车棚避雨,收了那把黑伞倚在墙角。来的时候两人同打这一把伞,但其实杜若瑶包里还有另一把折叠伞。临走的时候,她还特意跟娄夏说了,如果累就在家里等她,不要出来了,也省得胳膊上的石膏受潮,但娄夏就是想来,真是粘人啊,她自己都有点受不了自己。 她正百无聊赖地看着一边灌木丛顶端的一只蜗牛,突然看见那边的教学楼开始有人往外走,娄夏立刻为之一振,只一会儿就准确定位杜若瑶的身影,只是她刚想挥手喊她,却见有人过来给杜若瑶撑伞,是一名高挑的亚裔男子,看长相有些像韩国人。 娄夏高高扬起的嘴角平缓了不少,她下意识地往那边走了几步,连伞都忘了拿,只身站在茫茫雨中,又成了显眼包。 她隐约看见还没等男人开口,杜若瑶就眼尖地发现了她,她一愣,转头和那男人说了句什么,而后立刻从伞下钻出来,翻着包朝车棚走,她似乎是有些着急,步子迈得很大,也不管会不会弄脏自己那双白鞋。 眼神空洞地看着她一步一步接近,娄夏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她护在伞下:“等多久了?” 娄夏心情有些乱,只勉强冲她笑笑:“……没多久。” 偏偏这时候那韩国男人还跟着走过来:“那最近上映的《evileye》,要不要一起去看?” 原来是在邀请她看电影,娄夏刚刚悄悄鼓起腮帮子,就见杜若瑶并肩靠过来,礼貌地回他:“不好意思,今晚要和女朋友一起过。” 嗯? 她是说了girlfriend没错吧? 后来杜若瑶和韩国男人分别又寒暄了些什么娄夏通通都没太注意听,直到杜若瑶在她眼前挥挥手她才惊醒一般眨眨眼,回了神。 “傻了啊?”杜若瑶说她傻,语气却很温柔,“那是之前认识的同院一个朋友,本来就认识,我们俩上学期碰巧又都去参加了电影赏析讲座的悬疑专题,兴趣相投,所以他才会邀请我看电影。” “我还没问呢。”娄夏本来只是担心自己乱吃醋,会不会惹她烦,却不想对方不仅把她作为拒绝的理由,还主动解释这么多。 “我怕有人吃醋。”杜若瑶嘴角微勾,抬手摸摸她的肩膀,“伞呢?” 这么未雨绸缪呢?娄夏没回答她,接过伞柄将面前瘦弱的身影拉进怀里,蹭蹭她的侧颈:“杜老师,我也想看《evileye》。” 108、我来帮你 纽约,与杜若瑶重逢的第一天,娄夏有亿点后悔来看《evileye》。 以娄夏看来,与其说这是一部悬疑片,不如说它是一部恐怖片,不仅有女巫吸血永葆青春这类的西方非现实主义恐怖色彩,还有关于家庭伦理的现实主义恐怖成分,除此之外还有人剥下一层皮这样的血腥场面。 娄夏其实并非一点儿也接受不了,俗话说没有艺术家不猎奇,她本人甚至参与设计过“失控世界”里的一些恐怖成分。只是她觉得自己和杜若瑶这种不仅可以一边看着血流成河、尸体和组织液,一边淡定喝水,还可以看着鬼怪玄学面不改色评价剧情、特效、背景音乐的大佬,实在还有一定的差距。 电影散场后两人找了一家日式店铺吃咖喱蛋包饭,娄夏看着店里提供的番茄汁都有点下不去嘴。 这是一家日式店铺,她们到店用餐的时间有些晚,距离店家打烊只剩下一个小时,桌子被收起了一大半,于是两人只能并排坐在吧台附近的位置。不过和杜若瑶吃饭,比起面对面,娄夏更享受并排的座位,可以靠得更近一些。 “下次不看这类的了。”敏锐地看出她对于番茄汁的抵触,杜若瑶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要看的!”娄夏不太服气,摆出跃跃欲试的样子,“看多了就习惯了!谁是天生就不怕的呢?” 杜若瑶顿了顿:“我是。” 娄夏:“杜老师,您还真是老样子,一点儿情面都不给呀~~” 她学着宫廷剧里的贵妃,一手翘着小指,另一手护着,夹一片自己碗里的胡萝卜到杜若瑶碗里,笑得姹紫嫣红的:“皇上,您快吃,您看您西征这么些时日,都瘦成什么样了。” “很明显吗?”杜若瑶总算正面回应她一回。 “很明显!”娄夏重重点头,“我下午下单了一些中餐专用原材料到你家,分分钟准备给你大展身手。” “大展身手?”杜若瑶看一眼她吊起的左手,意有所指道,“怎么展?” delora一听见她要下厨就只关注在吃的上,而杜若瑶则把侧重点放在她吊着一只手怎么做,好细心,好关心她呀!娄夏一脸高兴,比着自己的左边胳膊给她介绍:“没事儿,其实我的上臂这块儿打了钢板,是需要康复训练的,只是因为下臂还打着石膏,怕被影响到,就迟迟没有开始。” 来纽约前两日,她去医院换石膏,医生说她最多再过半个月就可以拆石膏,为了避免新长好的骨头长期保持细弱,要尽早恢复活动。 杜若瑶认真地听完,然后点点头:“在这儿拆吧。” 娄夏有点舍不得:“可是我没有医保。” 杜若瑶喝一口水:“能比机票钱还贵么。” 娄夏:“那不一样!” 杜若瑶:“我给你付。” 娄夏笑弯了眼:“这么舍不得我?” 杜若瑶避开她灼灼的视线:“省得还要跑来跑去。” 娄夏右手去抓她的衣角,筷子都放下了:“你就是舍不得我。” 杜若瑶朝她的餐盘扬下巴:“快吃,别凉了。” 娄夏眼珠滴溜溜:“你还催我呢!从小到大,哪回不是让我慢点吃啊?” “那是因为从前回回和你吃饭,你总是吃得很快……”杜若瑶偏头回忆,忽地想到什么,眼底流露出笑意,看向她,“有时候小脸都吃得通红。” 娄夏脸上发热:“很、很明显吗。” 杜若瑶:“什么?” 娄夏现在脸就有点红了,回想和杜若瑶的“约饭”,每次吃到最后,总是只剩下她自己像个无底洞一般兜底,而对面人也不玩手机,就这么捧着脸看着她,跟看吃播似的,怎么让人不脸红? “吃快点吃慢点你都要说我。”娄夏摆出委屈的表情来,继续揪着她的衣角不放。 冰冷的手环住她的手腕,杜若瑶叹了口气:“说我瘦,你自己不也是么?” “我这是大病初愈,更何况,我再瘦也比你好点儿呢!”娄夏抽出手腕和她比了比,而后趾高气昂地拾起筷子继续吃。 意料之中,杜若瑶只吃了一小半就吃不下,娄夏就把她的盘子拽过去继续扒拉,吃了大半,忽地发现女老师正目不转睛看她,娄夏还颇为奇怪地问她:“干嘛啊?” 杜若瑶虽然剩饭,但是她好在剩得很整齐,是那种打包回家可以再当一顿饭吃的模样,娄夏本来就习惯于在吃饭这一块照顾她,此时是女朋友了,吃她的剩饭也是吃得更加理所应当、冠冕堂皇。 吃饱喝足后两人散步回家,杜若瑶转头就进了房间,开了灯一转头,娄夏正鬼鬼祟祟猫在门外,杜若瑶有些好笑:“你干嘛呢?中午不是让你回来睡会儿的么。” 这是在说,早就默许娄夏单独登堂入室了,她听懂了,却还是探头探脑:“我一直觉得,卧室这种场所还蛮私人的。” “哦?”杜若瑶挑眉,“那你别进来了。” “啊?那我睡哪儿啊?” 杜若瑶指指门外的沙发:“喏。” “那——我在哪儿洗澡啊?”这间公寓,卫生间是设在房间内的。 杜若瑶指指厨房:“那儿有水。” 娄夏顺着她的指尖看了看,转头间女老师已经站在面前,一手撑着门框另一手握着把手把她堵在外面:“快去吧。” 靠得有些近了,可以闻到若有若无的木质香,娄夏还在想着是该假装扮演好学生去厨房,还是干脆直接撒娇进屋,突然隔壁传来开门声,娄夏转头,入眼就是裹着浴巾的derola。浴巾没有很长,她却一点儿也不避讳,打了声招呼就大摇大摆往厨房去,娄夏还没回神呢就被杜若瑶拽进了屋,随着锁扣的“咔哒”声被轻巧地抵在木门上。 被困住了,娄夏却是一派轻松,盯着杜若瑶看了一会儿,然后自顾自低头吃吃笑。 杜若瑶语气有些冷:“笑什么?” “不是让我去厨房么?”娄夏看向她,“要不……我去另一个房间的浴室?” 屋内灯光昏黄,她被笼罩在女老师怀中那片暧昧的阴影里,卷曲的发丝勾出温柔的弧度,嘴角笑意诱人,很难把此时的她和高中时的愣头青联系到一起。杜若瑶不自然地偏头,抽身而去,从衣柜里拿了套睡衣和一次性内/裤塞进她怀里,指了指浴室:“去洗澡。” 只是刚刚塞过去,杜若瑶的视线触及到那吊起来的手臂,清澈的眸子陡然一缩。 “啊呀,”娄夏意识到她的局促,佯装皱了皱眉,须臾间又展开,嘴角却勾得更起,她扬了扬手臂,柔若无骨地靠在卧室内浴室的门上,“杜老师不来帮我吗?” 一秒,两秒,三秒。在免费欣赏了一场来自杜女士的变脸大戏后,娄夏才绷不住笑出声:“我有‘洗澡神器’,在行李箱里。” 杜若瑶沉默地看着她把睡衣先放到一边,而后从小小的行李箱里抽出一个塑封袋来,娄夏娴熟地将它展开来,刚好是一个手臂的形状:“喏,这个防水,可以把石膏罩住,我在家里一个人都这么洗。” ——“放心啦?” 杜若瑶点点头,脚一勾,帮她把行李箱合上。 “好了,把睡衣给我吧?” 娄夏站起身,却见刚被才她放在一边的睡衣内衣不知何时被杜若瑶抱在怀里,她伸手去拿,却被对方灵巧地避开,沉静的黑眸看过来,她波澜不惊道:“我帮你拿进去。” 其实行李箱里娄夏给自己准备了一套睡衣,但此时那个箱子却被踢到杜若瑶身后,娄夏咽了口口水,一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点点头,任由她跟着自己一起踏足小小的浴室,把衣服放好,然后仔细地给她介绍浴巾、热水器和洗浴用品。 “那个……杜老师?” 只是衣服也放好了,也进行了如何使用浴室的教学,杜若瑶还是没有就此离开的趋势,反而倚在洗手台前,摆出一副观赏的姿态来,听见娄夏叫她,反而还一脸疑惑: “怎么?” “我——要脱衣服了……”娄夏只觉得脸上越来越热,话说到后面声音比蚊子还小。 “脱吧,我就站在这儿,”杜若瑶薄唇翕动,眉眼疏离,眸中一派清明,“脱不下我可以帮你。” “……” 她是怎么以如此寡淡的神态说出这般虎狼之词的?娄夏不懂。但刚才确确实实是她自己玩火邀请她帮忙,此刻若是害羞拒绝,未免输得彻底,于是她咬咬牙,挣开外套,解下胸围,右手去解连衣裙扣。 扣子很快就全部解开,从肩开始往下褪,漂亮的蝴蝶骨,精致的腰线,被黑色/内/裤包裹的曼妙曲线,再往下是笔直的双腿。 堆在脚踝处的白纱裙被它的主人拾起,按照杜若瑶方才所教的,安稳地搭在一边的挂勾上,娄夏赤着脚,脸侧漾起绯红:“我……要继续脱了哦?” 她侧过身,脸颊的粉红蔓延到耳后、肩头,右手拇指勾着设计在身前的内衣扣,往前扯出一截。 经历了一场车祸,娄夏的确瘦了,但还没有瘦到她可以引以为傲的地方,于是这个动作就自然而然将她将胸前的柔软风光拢出深深的沟壑, “杜老师,还要继续看吗?” 110、兴师问罪 碰上杜若瑶为了本届斯特恩商学院年度全球峰会进行译前准备,娄夏正式从《飘洋过海来看你》的主角摇身一变成了东亚陪读家长。 不过她好在需要的时候随时在,不需要的时候就像不存在。 比起陪读家长,娄夏优质之处不止于此。她语言畅通,也不絮絮叨叨,饭点儿做两个清淡的菜,下课了偶尔去接学生,帮着拎拎包陪着聊聊天,杜若瑶忙的时候她也在一旁忙着修炼画技。在“修炼”之余,娄夏邮箱里其实还有很多商业合作的约稿。她还有房贷在身,虽说现在y还在给她发着工资,但为了不坐吃山空,她也必须得靠着曾经“失控世界”主美的名声,重新开拓自己的搞钱市场才是。 画师手感上来了那也是会聚精会神到半夜的,有时杜若瑶都要睡了她还坐地上捧着pad画画,杜若瑶撑着头看她:“宁可贫穷而自由,不可富有而为奴。” 娄夏扼石膏叹息:“我现在已经是房奴了,再贫穷我就要被抓进局子了。” 杜若瑶躺倒,闭上眼睛:“人人都想要富有且自由,所以既贫穷又为奴。” 娄夏扒着床伏在她脸侧,眼波流转:“这是你什么时候背的诗么?” 杜若瑶答:“《加缪手记》” 娄夏沉默了好一会儿,杜若瑶半睁开眼皮:“发什么呆呢?不画了就关灯睡觉。” 娄夏回了神:“哦,把这点画完。” 同一个石膏用得久了,里面的皮肤洗不到摸不着,娄夏自己都有点嫌弃自己。待到峰会前一周,杜若瑶白日里分身乏术,而普通的医生预约又不可能约到非工作时间,于是在一个朝气蓬勃的早晨,娄夏抽了空自己去看医生。 本来娄夏的诉求是想换一套石膏,但在进行了细致的检查后,医生果断地说患处已经愈合,她的石膏与夹板完全可以拆除。 娄夏这边胳膊很久没动弹,有些担惊受怕,于是问:这么早拆有什么好处? 医生大手一挥:不要担心,好处就是拆除后才能尽快开始复健。 娄夏思考一番:是不是拆了就可以做饭了? 医生被她无厘头的问句逗笑:如果你本身很热爱下厨,那么不管拆不拆,你都可以下厨。如果你本身就不擅长,那么拆除也不会使你的厨艺变好。 娄夏扶着下巴:哦—— 医生:看起来你没有医保,如果这次不拆,下次来还要付一次检查费用。 娄夏:我拆。 交了费,娄夏就去排队等医生叫她。等待的过程中她给杜若瑶发了几条消息,表述了对于突如其来的拆石膏事件惴惴不安的心情,她也没指望从来专心致志上课的杜若瑶会回她,只是舒缓自己的心情罢了。 拆石膏的过程其实很快,完成后医生又教了她一些复健的动作技巧、注意事项,就放她离开了。她走出医院大厅的时候是十点半,杜若瑶还没下课,娄夏左手腕缓慢地画着圈,享受着自由的感觉,右手摸出手机打开谷歌地图想看看走哪条路去找她近一点儿,忽地看见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风尘仆仆往这边走。 “杜老师!你不是还没下课么?”娄夏低头去对她的日程。 杜若瑶看见她后似乎松了一口气,笑盈盈地看着她:“时间是死的,人是活的,总要根据事件的轻重缓急来安排优先级。” “哦,”娄夏眉飞色舞,“我比课还重要呢?” 杜若瑶瞟她一眼:“就这点追求?” “嗯?”娄夏顿了顿:“我可以有更多吗?” 杜若瑶没怎么犹豫,很自然地就问出口:“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这下给娄夏问宕机了。 想要的东西,她当然有。 自从她来纽约,跟杜若瑶把话说开后,两个人距离跟以前比那肯定是近了,可是却卡在了不上不下不远不近的位置,具体是怎么不上不下的呢,倒也让娄夏很难以启齿——这段时间,她总是在生活的碎片里莫名地、频繁地想要亲吻杜若瑶。 这些时刻零零碎碎,是她小口喝汤的时候,是她唇角带笑的时候,是她带着无框眼镜记笔记的时候,是她穿着得体从院楼里走出来的时候。 但顾及到对方确实忙得脚不沾地,忙到飞起,她其实不太想去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玩浪漫。即使她再怎么说不要把她当小孩,杜若瑶那个“年长者”的姿态总是在日常的细枝末节中间歇性地展露出来,明明只有五岁的差异,娄夏却不可避免地总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像个高中生,高中生究竟应该怎么样去亲吻自己的老师呢? 所以这种时刻,哪怕杜若瑶专门翘了课来医院接她,甚至她开了口在问她想要什么,娄夏依旧张不开嘴索要那些羞涩的、藏在心底的欲望,她只是转了转眼珠,然后对她说: “那——我想去看斯特恩峰会,不是参会者有办法入场吗?” “办法应该是有的,似乎有观众席。”她的回答出乎杜若瑶的意料,“只是那有什么好看的?你想转商科?” 娄夏摇摇头:“我想去看你嘛。” 杜若瑶想了想:“好像你看不到我,我这次负责进行法语同声传译,会坐在主会场大舞台后方的玻璃房里。” 娄夏:“那观众万一也听不懂呢?” 杜若瑶:“嗯,观众当然也可以选择申请一副同声传译耳机,但是连续进行同声传译非常疲惫,我们经常需要轮班,大概二三十分钟换一次,你可能都听不出我。” “我能听出来的!”娄夏打断她。 杜若瑶抿了抿唇,是了,她怎么可以这么说娄夏,当年可是只有她听出来自己读的听力:“即便能听得出,一整天的会,我的声音可能也就占了一小部分,而且内容很枯燥,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娄夏当然不会觉得无聊:“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去啊?” 杜若瑶回答得很快:“不是。” “那你觉得我不够喜欢你?” “……没有。” “那你凭什么就断定我觉得无聊啊?”娄夏拽着她的衣角摇一摇,眼角下垂,浅色的眸浸润在暖阳里,润如琥珀。 “好,”杜若瑶看得心底发软,“我会去问问看,观众席该怎么申请,需不需要预约注册。” “好耶!”这下娄夏满意了,两只手一起环着她,今天的她得益于脚下踩的跟,比杜若瑶高出不少,不用抬头就能吻到她的侧脸,她想着,居然也就情不自禁这么做了。 微凉的触感,皮肤细腻而有弹性。轻轻一下便离开,就足以让她神魂颠倒,遐想联翩。 “唔。”亲完以后,杜若瑶还没说什么,娄夏反而有些害羞,她迅速地把两只手收回,乖巧地垂到身体两侧,“不好意思,没忍住,僭越了。” 然后她就见杜若瑶挑眉看她一眼,然后低低嗯了一声,长腿一迈,往公寓的方向走去。 咋了这是,嫌弃她了? 大白天的,在医院门口,杜老师……是不是觉得她轻浮啊。 怎么这么古板呢。 娄夏揣着心思亦步亦趋,很快就到了家。平日里的中午,厨房里总是她吊着胳膊在倒腾,今天她去医院,厨房里便是冰冷的,还真颇为不习惯。 而更不习惯的,则是杜若瑶一回家,包往沙发一搁就二话不说钻进厨房,慢慢悠悠地开始烧水。 好罕见,平时没病没生理期,哪天见她回家不是拿着瓶矿泉水往杯子里一倒?怎么今天还讲究起来了呢,都要喝热水了。 娄夏问:“你不舒服?” 杜若瑶回答得还挺轻松,不像是身体抱恙的样子:“没有。” “那……你饿不饿?”娄夏咽了咽口水,没话找话,“难得我拆了绷带,可以两只手做饭了,要不浅做个番茄鸡蛋面?” 杜若瑶摇摇头:“不饿。” 娄夏靠上去:“你怎么不饿呢?这都快十二点了。” 水烧好了,杜若瑶拿了个玻璃杯出来给自己倒了半杯:“不急。” 她从厨房走到客厅,顺了瓶矿泉水勾兑进玻璃杯,稍稍抬眼看一边的娄夏,问道:“渴不渴?” 娄夏点点头:“渴了。” 杜若瑶哦了一声:“那你自己去倒水喝。” “……”那你问了干嘛? 心里吐槽,但娄夏还是乖巧地跑去倒水。 从第一次来这儿开始,娄夏就觉得杜若瑶的东西很少,以至于许多公共的储藏空间大部分都是delora的东西,这个放杯具的柜子也是如此。为了避免错拿错放,娄夏便很少去碰,近日使用的餐盒和厨具是她自己买的,放在另一边的柜子里,而杯子杜若瑶每天拿自己的时候也都会替她往外拿。 这导致娄夏碰到这个柜子把手的时候突然有种陌生感,真是新奇,来了这好些天,印象里这却好像还是第一次杜若瑶放她自己去拿杯子。 “哪些我能用啊?”娄夏拉开柜门,嚯,这不是有带把手的杯子么,怎么整天用玻璃杯喝水,她随意拿了一个出来,探着头问杜若瑶,“这个是你的吗?” 然后她觉得有些不对劲:“……诶?这不是我的吗?” 这不就是是杜若瑶最后一次去她家那天,她给她倒水用的厚壁搪瓷杯吗?娄夏倒不是没发现自己心爱的杯子不翼而飞,而是她从没想过是杜若瑶把它带走了。她还以为这个杯子被和一桌的残羹冷炙一起倒进了垃圾桶,这下可好……娄夏乐了,还说她趁火打劫拿她毯子呢,这人不也和自己一个德性? 娄夏举着白色厚壁搪瓷杯出来兴师问罪时,杜若瑶正坐在沙发里,反常地透露出一丝慵懒的气息,她以肘撑着沙发扶手,捏着杯子的手白皙纤长,手腕翻转、晃动,像红酒品鉴师一样把杯中水造出漩涡:“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拜托!不是你先发现了,就是我先做的好不好?”娄夏甩甩头,差点被她忽悠过去!按照时间线来盘,明明就是这人先顺走了杯子,拍拍屁股就飞到了纽约,而后自己才去可怜兮兮地捡了个毯子回家。 “唉,长大了,不好骗了。”杜若瑶一副失落的样子。 “这是好不好骗的问题吗!”娄夏吃惊得不得了,“纸是包不住火的!更何况我这么机智,你就不应该骗我!” 杜若瑶视线来来回回打量她两番:“说得像你不骗人一样。” 娄夏露出天然无害的无辜表情:“我哪里骗你啦?” “哦?”杜若瑶翘起一条腿,身体前倾,将肘从沙发扶手转移到膝盖上,拿着杯口的手以虎口垫于精巧的下巴处,作沉思状,“没有吗?” 自己好像的确没故意瞒她什么吧?娄夏莫名感到有些心虚:“没、没有啊?” “那我问你,”杜若瑶抬起头,笑眯眯的,“你想要的,真的只有峰会入场资格吗?” 111、食髓知味 她只想要峰会入场资格吗? 当然不是。 倒不如说,究竟是什么蜂会其实根本不重要,娄夏想去的只是有杜若瑶的地方,想看不同模样的杜若瑶罢了。 自始至终,她想要的只是杜若瑶而已。 而此时此刻,那个人就端d端正正地坐在她面前,用浅浅的笑容悄无声息地在她心里攻城略地,自那两片薄唇中问出的话就像是什么催眠妖曲、迷魂汤药,娄夏想说点什么,可却感觉脑子一片混沌,晕晕乎乎,说什么都不太符合现在的语境。 杜若瑶似是轻笑一声,倾身向前,纤细的手腕一垂,玻璃杯底和木制桌案相撞,“啪哒”一声脆响,仿若磬玉空灵,蓦地震在心头。 喝水、放下杯子。 她们似乎总是从这里开始,无论是在她家,在医院,还是被delora打断的那一次。 ……这算是来自她的暗示吗? 可万一不是呢? 娄夏的喉头发涩,一瞬间心头冒起无数个针锋相对的念头来,此消彼长,波澜四起。就在她举棋不定时,沙发上的那位轻飘飘地开了金口: “delora今天下午有课。” 如果“喝水”是让足以让人犹豫不决的暗示,那此时提起delora,便算是明示了。虽然她声线轻柔,却冷静依旧,如击玉般泠泠,似乎只是在阐述平常不过的事实,但娄夏还不至于愚笨到被这层清醒所蒙骗。 一时只觉云开雾散却晴霁,沙发上坐着的是光源。 她趿着拖鞋,寥寥几步迈得匆忙,到沙发前急刹,踉跄一下,双手撑在沙发靠背,她在缓缓靠近,女老师也没退后,于是渐渐的,视野里、她的一隅天地中,满满当当只剩下杜若瑶了。 此时似乎说什么都多余,胸口的热枕躁动着隆隆作响,直到触碰到她微凉的唇,方尘埃落定、万籁俱寂。 这是她第一次和杜若瑶在清醒的情况下接吻。 杜若瑶的嘴唇又薄又凉,就像她这个人一样,仿若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可偏偏就是这么没有温度的地方,娄夏仅仅与之相触、摩梭两下,便兀自燃起熊熊烈火,从小腹起,再到心口,以燎原之势烧得途径之处酥酥麻麻,蔓延到每一个神经末梢。 从前她画漫画,参考一些名作的接吻桥段时,总觉心无波澜,什么心里迸裂的烟花、什么飘乎晕眩的大脑、什么幸福至极的泪花——哪儿有那么夸张啊? 而现在,她也开始感同身受,呼啸而来的躁动让她不得不停下来,试图深呼吸来平息一些。却不想她刚刚撤开一点,杜若瑶却倏地伸手将她拽回去,冰凉的唇带着淡淡的木质香再度印上,“回应”这个动作被杜若瑶做得很微妙,薄唇轻启,便不再是单纯停留在表面的吻了。 全新的感受让娄夏有些紧张,其实她擅长照样学样,但比起杜若瑶的游刃有余,娄夏显得有些急迫,这事儿又偏偏急不得,一个唐突就撞上身下人的牙,她嘶一声,摸了摸嘴唇,看见杜若瑶勾起了一个笑,虽然是揶揄的笑,却依然可以用妩媚形容: “急什么,你不是很能忍吗?” “嗯?”在说什么? 漂亮的浅眸里泛起一片迷茫,可杜若瑶却没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她顺势将她拖下来,自己翻身而上跨坐在娄夏胯骨处,捧着她的脸轻问:“为什么要忍呢?” 这回娄夏听懂了,她稍稍抬头:“因为……你很忙。” 不说还好,这话一出口,委屈立刻蹿了上来,凝结成两道晶莹自脸颊滑落。这些天,明明杜若瑶就在身边,娄夏却仍旧需要不停地给她的mp3充电,听听里面的录制干音,来缓解近在咫尺的想念。 “都……没空直播了。”明明来纽约前,她还可以期待每天一次的直播,现在也没有了。 杜若瑶的拇指冰凉,缓缓为她擦去泪水:“还有呢?” “没了。”还能有什么? 杜若瑶和她额头相抵:“去年高考前,你是不是也以为我忙,就任由我不回你消息,任由薇薇姐带你去西北。” 她很善于予问句以陈述的口吻,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她的猜想通常正确。娄夏垂了眸,算是肯定。 “但就如同我说的那样,事情总是有轻重缓急的。在我这里,有关于你的事可以排到很高的优先级。” 她怎么可以这么温柔呢? 她怎么可以这么好呢? 娄夏的眼眶湿漉漉:“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再忙,也还是有时间接吻的。” 再之后的交流,便沉溺于唇齿间了。杜若瑶的体温低,气息却是温暖的,与娄夏混乱不堪的短促鼻息交缠、萦绕,带着她协调着呼吸,直至变得绵长。 九个月。 与杜若瑶天各一方的这段时间里,她装作不在意,但无论睡梦里,亦或是现实中,哪怕自知无耻至极,娄夏也曾控制不住地、无数次地偷偷回顾过和她亲密的那一晚。她总觉得自己第一次接吻表现得还不错,没白画那么多类似的漫画场景,现如今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归功于杜若瑶这个老干部在教她,亲力亲为带着她走。 但从小到大,杜若瑶教的知识,娄夏从来都学得很快,已经成为了根深蒂固的习惯,这次也不例外。甚至食髓知味,很快就开始举一反三。老师将能教的教完了,肺活量又远远不如自个儿的学生,短短几分钟就有些受不住,推着她的肩低喘: “歇会。” 娄夏吻两下她的嘴角,又辗转回去: “杜老师,再亲一下……” “等……唔……” 不知道多久以后,杜若瑶推搡着身上人的头,一把好嗓子都染上些哑: “好了。” 娄夏一退不退,反而抱得更紧,像是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杜若瑶轻轻抚她刚刚拆除石膏的手臂,上臂植入钢板的疤痕还很明显:“别太用力。” “这也是复健的一部分……”娄夏哼哼唧唧,就又要上来亲她。 “去,”杜若瑶将她的嘴巴捏成鸭子,“你自己看看都亲多久了?” 娄夏瞟一眼钟,算了算她们到家的时间:“估摸着也就二十来分钟?” 也就?杜若瑶白她一眼:“起来,我要喝水。” 听她的声音的确哑了不少,娄夏迅速起身:“怎么,你以前没亲过这么久的啊?” 杜若瑶喝水的动作顿一下:“没有。” 娄夏满意地傻笑,在奇怪的地方很自豪:“我还挺强的,是不是?” 杜若瑶轻飘飘看她一眼:“不好说。” “啊?”娄夏有些泄气,这是在说……她比不过别人吗? 杜若瑶偏开视线:“以前没这么亲过。” 嗯?什么意思?娄夏看着她喝完了水,又去厨房倒,好奇心让她想问个彻底,却觉得这种事若非当事人主动提,再问就不礼貌了。再说,在酒吧厮混的人,可以玩各种play却不接吻的应该也大有人在吧? 娄夏正兀自思考,却见杜若瑶正从冰箱里拽了什么出来:“你在干嘛呢?” 杜若瑶拿着那袋三刀一大袋的吐司:“有点饿了。” 娄夏抱臂看着她,像是慈爱的妈妈在看幼小、饥饿且生活不能自理的女儿:“你就吃这个?” 杜若瑶拆袋子的速度慢吞吞:“嗯……” 娄夏去拿围裙:“那我自己做番茄鸡蛋面。” 杜若瑶咬了咬嘴唇,将吐司放了回去:“帮我也下几根。” 娄夏坏心眼道:“你求求我。” 杜若瑶:“帮我也下几根嘛。” 语气都没怎么变,只是多了个嘛而已。但要问管用吗,那答案是管用的。娄夏受用地帮她多下了面,还多放了好几种她爱吃的蔬菜。 娄夏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杜若瑶已摆好了筷子和餐垫,正襟危坐在餐桌边上,摆明了是一副等待的样子。 “两只手都能用就是好啊,”娄夏这顿饭做得又快又好,按照杜若瑶的清淡口味没怎么放油,却也香喷喷的,“这次我切番茄切得可均匀了,快尝尝。” “我觉得你切得一直很均匀。”杜若瑶仔细地吹凉勺子里的汤,喝了一口,“嗯,好吃。” “你好敷衍啊,都还没吃呢。”娄夏嘴上这么说,但脸上却笑得开了花。 杜若瑶低头吃一口均匀的番茄:“石膏拆掉后,感觉怎么样?” “自由了不少,但总觉得比右手细了一点,”娄夏比了比两边的胳膊,“而且好多死皮,在医院洗了好几次了。” 杜若瑶伸手去摸了摸:“活动程度呢?用力疼不疼?” “我福大命大,最复杂的关节没伤到,但是固定太久,所以还是有点伸不直……看,只能到这儿。”娄夏给她示范,然后转述医生的建议,“医生说没事,我骨头也恢复了,每天注意多动动,在不夸张、勉强的前提下,哪怕是疼也要努力复健。” 杜若瑶点点头:“加油。” 娄夏也饿了,很快就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杜若瑶如往常一样,收拾了碗筷想要去洗,却被娄夏拦下来:“我来,石膏都拆了。” 杜若瑶却不理她:“你是我请来的女仆吗?” 娄夏:“我可以当家庭主妇。” 杜若瑶带上橡胶手套:“不需要,家务还是一起做吧。” 她三观好正,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娄夏从背后抱她,用下巴蹭她的肩膀:“你怎么这么好啊?” 影响到她刷碗,杜若瑶立刻就不好给她看:“一边去。” 不过因为做的饭食实在简单,需要洗刷的器具也不多,娄夏呲着牙笑着,一边扶着左手慢慢旋转、活动,按照医生的教导进行着简单的复健,心中一边盘算着,她好不容易康复了,要多尝试尝试新菜谱才是。 等杜若瑶参完会,一定要给她准备一顿大餐! 112、从小到大 虽说杜女士信誓旦旦说出了“接吻的时间总归有的”这种话,却也难以从最后五天的会议筹备里抽出闲散时间来。但娄夏足够善解人意,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心意,就绝不会揪着这条小辫子来抱怨她不守信。更何况她自个儿这几天也挺忙,除了当厨娘、进行复健以外,还结了两笔商单,正式开启了自由创作者的财路。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间娄夏已经坐在峰会现场翻阅手里的会议agenda。斯特恩商学院的年度全球峰会通常持续两天,但与会的专家和同学们基本都是提前好几个月就已经开始准备自己的演讲和项目。杜若瑶是第一次上这么大的会议,虽然也是很早就开始准备,但却依然有些紧张。 她暗嘲笑自己都是当过高考监考官的人了,年纪一大把还做不到稳下来平静地上余青云二十来岁就译过的会,只能放缓了呼吸调节,却看见旁边比她年轻个两岁的一名译员紧张到满头大汗,又见相熟的同学怎么也控制不住嘴唇的颤抖。也难怪她们的教授带着耳麦经过她台前时,面带微笑夸她心态好了。 正式会议的口译和四人同声传译不一样,在台上演讲的人完全意识不到译员的存在,因此也不可能贴心地调整语速与间隙,为了确保翻译的质量与流利度,每一种语言的同传一般都会有后备译员,也就是同时有两个人在译,如果主译员卡壳,则可以将听众们的耳机源切换成后备声道。 杜若瑶的班排得挺满,时间被切割成30/20的时间段,轮番着主译-休息-副译-休息。虽说看起来“休息”的部分占了不少,但她也必须跟着听台上的人在讲什么,以便于后续顺利接上,这么一上午过去,即使她平时练习刻苦,也不由得感觉身心俱疲。她闭目养神一会,而后摸出手机来取消飞行模式,只一会儿就收到娄夏的消息,点开看,很多条数,却都是不用她回复的那种,明里暗里伶牙俐齿地把她夸得天花乱坠。 真贫。 从小到大,都这么花言巧语。 杜若瑶一条条读下来,脸上的表情都柔和一些。 高大的韩国人朴勋宇拿着协会派发的一摞披萨汉堡三明治分了一圈,最后走过来停在杜若瑶面前,见她刚下会却一派轻松,不免有些惊讶,凑过来坐在她身边:“心情这么放松?和谁聊天呢?” 杜若瑶按了几下手机而后收起,抬头字正腔圆回答:“我女朋友。” 朴勋宇笑笑:“上次那位?你们感情真好。” 话语间他把手里的午饭放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朝她推了推:“选一个作午餐?” 杜若瑶匆匆扫了扫,勉强捡了个三明治出来,冲着其间夹着的浓厚的牛油果沙拉酱做心理建设,这玩意对于杜若瑶来说有些油,但也只能吃,毕竟还有一整个下午需要她集中精力,必须要把肚子填饱。 然而就在她即将拆开纸盒时,却眼尖地瞅到休息室门口一个鬼鬼祟祟的熟悉身影,杜若瑶停下动作,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笑。她越看,那人就越是被激起了表演欲,像间谍一般,压低了帽子,裹着身上的长风衣贴紧了墙壁,作出好整以暇的模样来观察着周围。 “好了,”杜若瑶冲她招招手,“过来。” 娄夏于是听话地迈着小碎步踱过来,朴勋宇极有眼色地往一边挪了挪,把杜若瑶身边的位置让给她,娄夏冲他说了句谢谢,坐下的时候竟变魔术似的顺势从怀里掏出一个保温桶,这把原本都起身准备退场的韩国人都给引了回来。 杜若瑶眼睛一亮,拍拍她:“这是魔术斗篷吗?” “是呀,”娄夏遮遮掩掩道,“这在麻瓜的世界里属于违禁品,小心,别被魔法部发现了!” 打开盖子,银耳雪梨羹配芦笋炒虾仁,食盒保温效果很好,还温乎乎的。 朴勋宇笑道:“原来你有爱心午餐。” 杜若瑶早已把三明治塞回去,嘴角勾起,自豪地冲朴勋宇笑笑,就转头对着娄夏说中文:“什么时候做的?” “很快的,”娄夏忙着给她摆筷子,“昨晚焖的银耳备的菜,今早炒炒就好啦。” “你不一起吃么?”这话是一旁的韩国人问的。 “她吃不完。”娄夏习以为常,捡了包薯条作前菜往嘴里送,等着杜若瑶吃饱。 “这都吃不完呢?”朴勋宇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要是有人给我做爱心午餐,我百分之两百吃光!” 杜若瑶咽下嘴里的虾仁,绷着脸看向朴勋宇:“警告你,不要给我挑拨离间。”而后她的视线丝滑地转而向娄夏,和风细雨道:“很好吃。” 朴勋宇大吃一惊说:“这难道就是你们中国的传统艺能——京剧变脸?” 娄夏乐了,她没想到眼前的韩国人还懂这些,好奇地问他哪里看的,两个人都挺能说,又有杜若瑶在中间有一搭没一搭插一嘴,自然而然地就着读过的期刊、看过的电视连续剧等等天马行空地聊起来。 等杜若瑶推开餐盒表示吃饱,两人已经聊到了instagram上关注的博主,朴勋宇搜到了娄夏的账号,意外地发现她居然是个大红人,有着不少粉丝,他正要翻看她的每一条博文,忽地两人之间飞入一只什么虫,嗡嗡嗡地绕,最后好巧不巧停在娄夏鼻尖上。 “哇哦,蜜蜂,是春天的气息!”朴勋宇面露喜色,像见到花花草草一样,顺着感叹春色盎然。娄夏却吓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她打小就怕会飞的虫子,被飞蛾追着都能惊慌失措逃很久,更别提蜜蜂这种会对人造成巨额伤害的物种。 观察到了娄夏脸色煞白,朴勋宇拿手扇了扇风:“你害怕?” 娄夏闭眼不去看,大气都不敢出,杜若瑶从一边来握她的手,轻轻安慰:“没事,没事,马上飞走了。” 再貌美如花,娄夏也终究不是什么真花,蜜蜂过了几秒就飞走,她终于唯唯诺诺睁开眼,颤抖着摸自己的鼻尖,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指尖发紧,娄夏觉得杜若瑶也有些怕,只是镇定下来安慰更害怕的她而已。蜜蜂转眼间就调转了方向扑着杜若瑶飞过去,她把娄夏推到另一边,娄夏头晕眼花地看着朴勋宇像个英雄一样跑到杜若瑶身边,拿着本小册子扇着风把蜜蜂赶到窗边,心头忽地涌上不甘心——谁说女子不如男?? 她娄夏能文能武,就非得靠一届韩国男子来拯救吗? 这边朴勋宇还没意识到自己好心办“错事”,刚要把蜜蜂从掀开的窗缝里撵出去,那边儿便冲出另一名迎难而上的“悍将”,也挥舞着手里的小册子冲着窗户缝上的可怜蜜蜂呼啸而来,娄夏嘴里嚷嚷着“去、去、去”,动作参考是广场舞抢场地的老太太,脸上是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 最后,蜜蜂是赶出去了,整个休息室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了。 娄夏满头大汗地坐回去,重新打开不知何时被盖起的食盒:“我才不怕呢。” 她这话是看着朴勋宇说的,杜若瑶却知道她其实是在说给自己听,她张了张口,终究欲语还休,只是不温不火地指指保温桶:“是不是凉了?” 娄夏低下头喝一口:“还好。” “那就好。”杜若瑶垂眸想,她没说热着呢,而是退而求其次说还好,那可能是有些冷了吧。 “误入歧途”的蜜蜂在充实的一天里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笔,在众多其余浓墨淡彩的交错中,峰会第一天很快过去,见了意气风发的杜译员口若悬河的一面,这一晚的娄夏有些缠人,杜若瑶洗澡出来时以为她睡着了,却不想刚掀开被子坐在床头就被她拦腰抱住,毛茸茸的栗色脑袋在小腹蹭啊蹭,杜若瑶忍不住伸手去揉,揉了两三下,身下人有些按捺不住地抬起脸:“给我发型揉乱啦。” “没有,”杜若瑶笑道,无框眼镜折射出玄月灯低沉的暖色调,“我很轻的。” 娄夏愣了愣:“你现在好温柔。” 杜若瑶捏捏她的耳垂:“什么意思,我平时对你很凶吗?” “没有,我说你的声音,”娄夏捉住她冰冷的手,拿挺立的鼻头轻蹭手心,“白天从耳机里听,特别理智、知性。相比下来,现在就很温柔。” “播音时的语调本来就会有变化,”杜若瑶被她蹭得有些痒,抽出手来,“其实我和别的同学们播音时声音都有意识趋同,你能认出来我的声音也挺神奇。” “我耳朵灵,”娄夏坐起一些,笑盈盈的,“从小到大都能认出来。” 她的笑太过于明媚,杜若瑶看在眼里只觉被一支箭刺中胸口,涌出娟娟暖流,她不敢直视那人,略微垂下眼帘,声音越来越小:“能认出来……就好。” 娄夏没听清,再拱起来一点,把脑袋探到她视野内:“你说什么?” “我说,你认得出来就好,”杜若瑶很快地调整,“不然,你想要我翻译时也用现在的声线吗?” “才不要,那该有多少人会爱上你呀?”娄夏晓得她在说笑,但也乐得配合她,因为此时此刻恰好她需要一个能够抱着她撒娇的理由,这便就是现成的了,“能不能只对我这么说话?” 两人到了合适的距离,唇瓣自然而然地就凑到一起,贴合的那一瞬,杜若瑶感到了来自对方的一丝急切,是的,虽然她动作轻柔而缓慢,但却传递过来了湍急的暗流涌动。 哦,原来她们已经两周没有亲吻。 真是,明明答应过她总是有时间的。 杜若瑶伸手环住她的后颈,沿着发丝的走向摩梭她的后颈,耐心地安抚着,只是逐渐地她自顾不暇,从娄夏身上汲取了过分炙热的体温,红晕染上了双颊,借着最后一丝理智她揪着身上人的衣领: “不行,明天还要早起。” “我知道……”娄夏在她耳边低喘,“再抱一会。” “好……” 杜若瑶伏进她的颈窝,阖上眼皮。 好,那就再抱一会。 113、真是凑巧 第二天,娄夏迷迷糊糊醒来时杜若瑶又已经不见了踪影,毕竟包括译员在内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要提前到场,而娄夏作为观众,哪怕多睡了四十分钟也还有空用热菜热羹将保温桶装满,放进餐包再慢慢悠悠出门。 坐在观众席,看着台上某位专家用英文开始她激情澎湃的演讲,过了几秒,耳机里开始传出她听不太懂的法语。刚开始这个不是杜若瑶的声音,于是娄夏开始神游,她其实自己都有些钦佩自己,之前她要入场资格的时候,杜若瑶的担心其实不无道理,对于外行观众来说,这个什么峰会确实有些无聊,若是开一两个小时倒还好,可它偏偏还要持续整整两天,于是今天的观众席就比昨日稀疏了一些,娄夏身边坐着的那位甚至一入场就打开了花里胡哨的游戏消遣。 然而就在这么一个大环境下,娄夏却没觉着太乏味。 她承认,耳朵里没有杜若瑶声音的时候的确打不起精神,可是被期待的声音出现的频率不算低,又是平日里听不到的播音腔法语,每每听到她都难以抑制地兴奋激动,哪怕是听不懂,也丝毫不影响她认真地逐字听完。 她格外痴迷杜若瑶的声音,也许从她上课默写、录英文听力的时候就开始了。以至于高中某次她录杜若瑶朗读一句法语,虽然只录到一半,可换了无数个手机还是舍不得删掉。还有狐姐给她开后门搞到的那份时徒生配音的干音,狐姐给她的时候一定想不到在未来的几个月里,这份平平无奇的录音会被播放成千上万次。 无论是什么,如果过度痴迷就会显得有些变态,但杜若瑶套着“遥看瀑布没钱花”的马甲吸引了许许多多声控粉丝,包括卫柏杨浩然在内的许多人都为她的声音而沉醉,这无疑冲淡稀释了娄夏内心的负罪感。 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娄夏像背后装弹簧了似的蹦起来去休息室找杜若瑶,她还是穿了昨天的那件黑色长风衣,故技重施把餐盒藏在衣摆下,鬼鬼祟祟往休息室门口探头。 只是今天,第一眼看见杜若瑶,娄夏便移不开目光了。 裁剪精良的西服,闪闪发亮的黑金胸章,合身的窄版包臀裙,细高跟搭配黑丝。女老师双腿交叠端正地坐在沙发一边,拿着印有主办方logo的白瓷杯喝水,侧耳听着旁边一位金色短发女同学喋喋不休说着什么,看见她来,杜若瑶细长的腿一松,并拢起来往沙发中间挪了挪,给她让出一个人的位置。 娄夏挪到她身边,保温桶往身前案上一搁,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杜若瑶正脸微微一笑给击得头晕眼花,她张了好几次口才忍住了没有结巴: “你……化妆啦?” 眼线上挑,像是勾人的狐狸,杜若瑶撩开垂下的鬓角,露出精致的眉锋:“嗯,今天要拍合影。” “哦,是哦。”娄夏这才发觉,周边一众人和她穿的都大差不差,胸前也都别了一样的徽章,一屋子校服般的统一穿着,明明该是更容易被埋没才对,她却只觉得杜若瑶在发光。 娄夏盯着她窄裙下露出的一小截被丝袜包裹的大腿,只觉脸上发热,一时间连自己来做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杜若瑶一手撑上她的膝盖,微微探头去看案几上的保温桶: “带了什么好吃的?” 娄夏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去开盖子:“雪梨汤,润润嗓子。白灼芥兰,清蒸龙利鱼,荤素搭配。” 说完她转头来看杜若瑶,似是有点不知所措。 “今天怎么傻愣愣的?”杜若瑶把手中的杯子塞进娄夏怀里,拍拍她的大腿,朝着不远处的饮水台抬了抬下巴,“倒点水去。” 这是她高中英语抽背时经常用的手段,娄夏一旦背不出她就使唤她去做点别的分分心。 “哦、哦。”娄夏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甚至双手接过。 杜若瑶挑眉:“你伺候皇上呢?” 娄夏没回话,倒了水回来时毕恭毕敬:“娘娘,您的水。” 总算恢复正常了,杜若瑶接过来喝一口,把嘴里的饭菜咽干净了才开口道:“这芥兰好脆。” 今天中午有合影环节,时间还没有昨天充裕,杜若瑶吃了几口,那边便有人催着去门口拍照,她应了一句,起身去卫生间漱口,转头看见娄夏提着餐盒站在门口,小脸皱成一团,委屈巴巴的。 杜若瑶洗着手,在镜子里和她对视:“怎么啦?” 娄夏撇嘴:“你好忙,都没空吃饭,饿了怎么办?” “不饿,倒是都没空陪你,”杜若瑶拿出支口红补了补,而后迈步过来,抬手摸摸她的脸颊,“乖,别忘了晚上的舞会,还来这边找我。” 杜若瑶说这话时凑得很近,扑面而来的木质香填满了心里的空隙,以至于她走远后那股空落落的感觉格外明显。 于是这个下午不免变得特别难熬,好不容易终于盼来了会议的闭幕,娄夏首当其冲跑进休息室等着,只等了一会,便等到杜若瑶走进来,喝了口水,寄存了外套就拉着她去主宴会厅参加舞会。 关于这场庆功宴性质的舞会,杜若瑶昨晚就和娄夏预告过,美国人爱热闹,派对与宴会上通常喜欢准备过量的食物与饮料,以吸引更多的人。不像会议有名额和入场券的限制,此时的庆功宴便是只要有人带就能进得来,所以在门口娄夏还被穿着鲜艳红裙来赴宴的delora热情地问候过一番。 娄夏在美国这么些年,也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派对,可这还是她第一次参与由商学院举办的舞会,这么对比来,理工科的学生真算是保守至极,以至于娄夏特意挑选的一套裙装在众多晚礼服舞裙的包围中也显得格外低调了。 大约是预算充足的缘故,这庆功宴摆的阵仗挺大,虽然都是经典的白人冷食甜点,却也因为丰富的多样性而让人食指大动,更别说刚刚从紧张会议上下来的参会者们都饥肠辘辘,于是舞会的前半段,伴着悠扬的交响乐,温馨暗沉的光线里,觥筹交错、大快朵颐,颇为热闹。 待桌上的食物都被取得七七八八,越来越多的侍者停止搬运与补充食物,转而开始穿梭在人群中,托盘上摆着整齐的细瘦高脚杯和玻璃杯。杜若瑶随手拿了一杯香槟小口喝,娄夏则是选了旁边看起来纯良的阔口玻璃杯,却不想喝下口还是纯纯酒精的味道。她砸吧砸吧舌头,一股烈酒的辛涩味冲上鼻头,娄夏打从小就分不出酒的劣好,喝了几口只觉如寻常酒精一般难以入口,于是她就猫着腰开始找碳酸饮料的吧台,怼上去往杯子里面猛加雪碧。 加完足量的雪碧再去喝,果真美味了不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娄夏兴致勃勃地想给杜若瑶尝尝,却见她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英俊伟岸的白人,他们昂首挺胸,带着与生俱来的自信满满顺畅地搭讪,拿着高脚杯和她碰杯,而杜若瑶则应对自如,她为了同声传译准备了很久,自然对于此次会议上的话题对答如流,于是便自然地挺直脊背,和他们熟稔地洽谈着。见到如此成熟的social场合,娄夏立刻收敛起心神,紧急叫停了内心那个吵吵着要给心爱之人喝汽水的小屁孩,转而端起架子来斜倚在一边,她今天挽了漂亮的发髻,低头去寻杯沿时有栗色的长发自颈窝里垂下,颇有慵懒的味道,似乎是真的在纯饮高度白兰地。 忽然之间,交响乐转为了欢快一些的圆舞曲,灯光也随之转亮了些,奢华的水晶灯好巧不巧自娄夏头顶亮起,雕刻精美的水晶坠饰折射出美轮美奂的梦境,好似星光点点。 杜若瑶递了个眼神过去,女子修长的身形就落入眼中,脱去黑色风衣,那人里头穿着白衬衣和高腰八分裙,脚下踏着一双软牛皮细跟低帮高跟,露出欣长的脚腕,不甚起眼却也毫不逊色的配搭,在聚光灯下将矛盾的低调与奢华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便也自酒杯中抬眼,水晶灯的璀璨映入她的浅眸,反射出琉璃琥珀般绚烂的光晕。 娄夏此刻只看着杜若瑶一人,可杜若瑶却知道,不仅是自己在看她,有不少目光也自四面八方钻过来,静悄悄端详着这有些陌生的身影。可是只有刚才视线跟着她走的杜若瑶知道,那人修长手里握着的杯子中,有一大半都是甜甜的雪碧。 真是小孩子,都掺那么多汽水了还喝不完。 于是杜若瑶走过去,拿起她的杯子,一仰头,透明的酒饮系数没入嫣红的唇中,习惯了她的唇薄色浅,娄夏万万没想到它们涂抹上艳丽的色彩竟也如此漂亮。 杜若瑶将杯子放到一边,靠近她的耳边轻声道: “可以邀请你跳第一支舞吗?” 哦,对了!娄夏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舞会。 既然是舞会,哪有拒绝的道理? 她刚刚嗯了一声,却见女老师后撤一步,左手背后,朝她做了一个华尔兹中邀舞的手势,上挑的眼睛温柔似水。 慢着,怎么又是她跳男位啊? 等等……又? 一时间她似乎回到了高二集体舞后的天台,娄夏脑中那曾以为她会记一辈子的舞步已然有些模糊。她只清晰地记得,那晚的风异常喧嚣,杜若瑶的发丝被吹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她只清晰地记得,那时的她也是如此,心里即使有些别扭,还是无法抗拒地将手放在了杜若瑶冰凉的掌心。 可以邀请她跳舞吗? 当然可以。 真是凑巧,无论是今天的第一支舞,还是此生的第一支舞,她的舞伴都是杜若瑶。 114、再亲一下 借着这是一个同性可婚的国度,她们在舞池里可以毫无顾虑地相拥、贴合。一切都如梦似幻,只是娄夏觉得又让杜若瑶跳男位这一点,着实有些美中不足。她今天比杜若瑶高出一些,头发也挽得挺利落,挺适合搂着对面人的腰旋转,于是她征求杜若瑶意见: “杜老师,我们要不要……换个位子?” 杜若瑶拎着她的腰把她带向自己:“我只学过男位。” 娄夏看看周围人:“其实也没什么要学的……” 杜若瑶又道:“你的裙子有裙摆,我的没有。” “哦……”娄夏打量一下,这倒确实。 她正要就此妥协,却见不远处揽着一名舞伴的delora正对她笑眯了眼,那表情仿佛在说杜若瑶攻德无量,而她娄夏只能万受无疆。于是娄夏的心中又燃起了反叛的火焰,她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杜若瑶也刚刚从她的视线方向转过头来,很显然她也看见delora了: “你很在意?” “很难不在意啊!”娄夏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愤然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把我死打成下面那个了!” 杜若瑶笑弯了眼:“在我下面有什么不好的?” “倒也可以……”娄夏被她不经意间的一句问话卡得脸都红了,“但我更喜欢你……” 杜若瑶说前一句的时候还没觉得,娄夏这么一害羞,她登时也觉耳根发热。怎么就问出这种话来了?一定是因为喝酒了的缘故。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谈下去,可是越是忍着不提起,这事就越是萦绕在心头,好像是一枚延时炸弹,埋得越深,炸得越广。 她们在异国他乡的舞池里重温一遍高中时的华尔兹,这一刻无疑是幸福的。 但好景不长,还没开始第二个变奏曲,杜若瑶就被一通来自导师的夺命连环call召唤到了宴会厅外还算安静的喷泉舞池边上。 导师那头已经坐上了去法国的飞机,连着飞机上昂贵的私人wifi和她打语音,连说了七八句sorry,说原本后天需要提交的材料提早到明早了,请杜若瑶务必今晚替她把几份关于今天会议的资料整理一下发给她。 事已至此,杜若瑶也只能应下来,这场合没了她娄夏自然也待不下去,取了衣服跟着她步履匆匆地回家,杜若瑶和导师说了一路的需求,一通电话从宴会厅打到卧室书桌前,娄夏坐沙发上等了一会,看她没有停下的意思就给她倒了杯水,而后自顾自卸妆洗漱去。 待到杜若瑶按照导师繁琐的需求把整理好的文件全部发出,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十二点,她长叹一口气,转头,娄夏正穿着舒适的米色棉质睡衣,窝在靠枕里目光平和地看着她微笑:“做完啦?” “嗯,”杜若瑶站起来时才发现自己连鞋子都没换,于是朝着门口鞋柜迈步,路过床沿轻轻拍娄夏的脸,“干嘛呢,就这么看着我?” 娄夏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没干嘛,就这么看着你。” 杜若瑶拗不过她,只好顺着床沿坐下:“看我干嘛,能比手机还好看?” 娄夏把她往怀里拽:“好久没看你穿裙子了,我就想多看一会儿。” 杜若瑶抬起下巴:“你的意思是……我平时穿得不好看?” 娄夏动作一顿,搜肠刮肚地解释:“没有,就是……突然变了风格,挺新鲜的,眼前一亮。” 杜若瑶顺着她的话挑刺:“哦,看来是平日里没有新鲜感了?” “我……”娄夏吃瘪,涨红了脸。 杜若瑶乐得逗她,冰凉的指尖屈起,刮过她的鼻梁:“这么快就厌倦了?负心汉。” “我没有!你别冤枉人!”娄夏委屈死了,等了她这么久,还被自说自话成负心汉,搁谁谁能好受啊? 杜若瑶见好就收:“好好好,你没有。” 娄夏觉得她敷衍,松开手耷拉下眼皮,无声地宣告自己开始有小脾气了。 “啊呀,”她这招欲擒故纵挺管用,手撒开了,眼前的杜若瑶却反而凑得更近些,语气软绵绵的,“我开玩笑呢,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但也没想这么快示弱。娄夏别开脸,想着不去看她的眼睛就不会心软。 “没生气啊……”杜若瑶侧伏在她身前,两只手将她的脸扳正,轻轻揉两下,冰凉的薄唇近在咫尺,距离太近,每说一个字,唇瓣微动,都像是在亲吻她的嘴角,“那亲一下,好不好?” 可以说不好吗?可以,但没必要。 而且……也来不及。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答复,微凉的唇远比视觉效果上看起来柔软许多,轻吮时带来玄妙的触感让所有其余的念头都悄无声息地烟消云散,只缠着她往不知名的深处越陷越深。 如果有一枚雪花落在皮肤上,要多久才会融化呢? 一刹那吗?精雕细琢的形状将会化为一抹温凉。 杜若瑶亲她的时间应该不止一刹那吧。但没感到满足的话,也就像刹那一样短暂。 娄夏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搭在她的后腰,一吻后,她差点忘记了方才有些懊恼的原因,即使趁着清醒的时刻想起来,也再 生不起气,她不免对自己有些无语:“你……怎么这么会哄人?” 杜若瑶笑道:“我可不是什么人都哄。” 娄夏心中警铃大作:“你还想这样哄谁?” 杜若瑶抚摩着她柔顺的发丝:“只哄你,好不好?” “好……”娄夏将鼻尖凑上去,“杜老师,再哄一下。” 杜若瑶此刻还全副武装坐在床沿,又是侧着伏在她身上,时间久了不免有些不舒服,比起身着棉质睡衣舒舒服服躺着的娄夏,工作到深夜的女人连直接接触干净的床铺都心存芥蒂,于是她坐起一些:“腰有点酸,我先去洗个澡。” 娄夏却不想让她走,刚才的吻让年轻的脑子被荷尔蒙充斥,热得发涨。她也跟着坐起,温热的手像是被神奇的力量粘在了杜若瑶精瘦的腰侧,缓缓揉着发酸的地方,她像是小学生,执拗地向老师重复自己的需求: “再亲一下。” 杜若瑶从来都是个好老师,好到会纵容学生某些无理的需求。 一开始,优秀的老师只是持着迁就的态度,满脑子还想着要去洗漱,但谁能抗拒心爱之人的吻呢?特别当这本就算是延迟满足的一部分时。于是又亲了一次,然后又一次,越是这样,欲/望就越是变得无休无止,一寸又一寸点燃了延时炸弹的导火索,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 115、一波未平 “你不是……就喜欢疼的吗?” 此话一出,杜若瑶身形一滞,显然也想起了尘封的那一次亲密。 【不能播的情节】 她万万没想到,娄夏竟连这种话都记下,并且信以为真,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呆子。 “骗我的?”娄夏自也是想不通,为什么杜若瑶要拿这种事骗她。 “是……”娄夏喃喃问了问题,挂着一副好学生的乖巧模样等待解答,与此同时,她的手指却仍在有力地攒动,这让杜若瑶有些吃不消,“想把你赶走……” “这根本不是办法,”娄夏有些恼,她怎么会因为这个原因而离开她?【不能播的情节】“你知道的,一旦你真的不情愿,我一定不会让你为难,可为什么偏偏要选择伤害自己的方式呢?” 刚才的疼痛就已经让她如此难受,那……那一晚呢?很难想象她动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能够以掌控的姿态来面对【不能播的情节】。 娄夏不由得想起她那日在机场见杜若瑶最后一面,她依旧把腰板挺得直直的,可迈步却不如她向来的那样流畅,她那天定是带着她给的痕迹、带着她给的疼痛上了飞机。 【不能播的情节】 一丝不苟的发型因着她的摆动而有些乱了,有发丝挡住了眼,娄夏帮她轻轻掖到耳后,以一种格外温柔的语气,笃定地问她要一个答案:“为什么要那样?” 娄夏心疼她,她宁愿杜若瑶再也不理她,宁愿这辈子喜欢杜若瑶只是一个遗憾,也不愿她因为自己受伤,不愿她为了把自己推开而说谎,杜若瑶是多么好的人啊,她娄夏不值得她这么做。 “因为我……那时做好了再也见不到你的准备……”杜若瑶拗不过她,她抵上娄夏的鼻尖,唇贴得极近,说话间一张一合都能够触碰,“离开前,我想放纵一回,随心所欲……” 杜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说,那时候她就想…… 巨大的烟花在脑中炸开。 杜若瑶看着娄夏迅速红透的耳根和略显讶异的表情,向来苍白的脸颊此刻罕见地也窜上了一抹绯红,她嫣然一笑:“不行么?” 行,当然行。 【不能播的情节】上了顶峰。 体温开始恢复正常,朦朦胧胧度过了余韵,杜若瑶才发觉自己此刻有多狼狈。【不能播的情节】 刚才心里那些“穿着外衣外裤不想上床”的芥蒂被欢愉掩盖,因而完全地忽视,待理智回溯,杜若瑶又开始嫌弃起自己来,特别是当她才刚动了动身子,便感受到【不能播的情节】 【不能播的情节】 杜若瑶有些上瘾,【不能播的情节】娄夏就来攥她的手腕,手掌的温度高得骇人:“别,别摸了。” “嗯?”被攥住的手听话地撤走,杜若瑶笑眯眯地看着她通红的脸颊,低头下去,【不能播的情节】这下她说话便有些口齿不清,“为什么【不能播的情节】?” 娄夏自是找不到理由,身上人宠着自己,什么事儿都放任她发挥,予取予求折腾完了自己却连胸都不给摸一摸?是不是有点太小气了? 这么想着,娄夏干脆闭上眼不去看,手也直直放在身侧,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躺平摆烂。 “怎么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杜若瑶有点儿好笑,“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不是,我……”娄夏还没说些什么,却感到【不能播的情节】,“杜……” 杜若瑶【不能播的情节】,眉毛一挑,语气带上小小的惊讶,【不能播的情节】,她抬头看娄夏紧绷着的下颚线:“你……【不能播的情节】了。” 女人之间,从来都是互相索求、互相给予。【不能播的情节】事情本该如此,一些也本该顺理成章地进行。 【不能播的情节】只是在被迫服从。这个发现让杜若瑶不禁皱起了眉,她斟酌许久,终是犹豫着唤她:“……娄夏?” 忽地身下人就伸手下来握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抽离,娄夏比她力气大,轻而易举就将纤瘦的女人翻身压下,凌乱的吻【不能播的情节】最后野蛮地闯进她的口腔,剥夺她的呼吸。 刚经历过一次热潮的身体酸软,有些承受不住她突如其来的攻势,杜若瑶无力地揪着她的后领,试图将她扯开一些:“慢点……喘不过气了……” 【不能播的情节】却被杜若瑶踩着肩膀总算推开去: “娄夏!” 口吻严肃的点名如当头棒喝,娄夏如梦初醒一般看向她,杜若瑶脸上是阴沉的怒气,却又在看到她迷茫而脆弱的表情时渐渐转化为疑惑、心疼:“……你这是怎么了?” “杜老师,对不起……”她问得好温柔,哪怕是刚刚动了怒,却也好温柔,娄夏忍不住就鼻酸起来,“我……我不太行……” “……什么不太行?”杜若瑶看着她眼眶迅速变红,哪里还有空去操心什么对不起没关系,她迅速起身抽了纸巾过来,“怎么突然就哭成这样呢?” “我、我不正常,”娄夏把泪水往回憋,努力地说出连贯的句子,“虽然……也能很【不能播的情节】,脑子也会很热,但一直都……不太感受得到……” 杜若瑶拼拼凑凑,总算懂了些,她摸摸她的头发,冲她宽慰地笑:“其实从医学角度来看,里面没有太多感觉是正常的。即使有感觉,也是因为外面……和情感的带动。” “可是我外面也没……太大的感觉,”娄夏迅速地说,“也不是没感觉吧,就是没有递增的趋势。我也会感到舒服,但是我……从来没【不能播的情节】过。” 娄夏怎么会没查过呢?当年画漫画时,她就很难代入所谓ending的时刻,为什么会那么夸张地描绘?娄夏不是很懂。她自己【不能播的情节】做过很多种实验,但刺激似乎总是不够。 “我看有论坛上说,【不能播的情节】,是感官变得迟钝了的缘故。”娄夏低下头去,“可是我……” 看着她痛苦的表情,杜若瑶忽然就明白了,哦,所以她才会在谈论谁攻谁受的时候有些在意,原来并不是在意这种男女传统上的位置,而是在意,她自己做不了“受”这件事。 “娄夏……”杜若瑶轻轻唤她,却见她那双浅色的眼睛更加悲伤,她立刻就停了下来,因为娄夏远比看起来麻烦,她似乎会因为安慰而更加自责。 于是沉默良久,杜若瑶只是支起身来,去门口把高跟鞋换成拖鞋,而后揉一把床上的栗色小脑袋,轻飘飘撂下一句:“我去洗澡。” 116、胃口大开 洗手间里的水声淅淅沥沥时急时缓,卧室里的娄夏坐立难安思绪万千。 她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有点神经质,干嘛呀,那么矫情,世界这么大,在床上演戏的那多了去了,为什么她就得这么实诚呢?而且杜若瑶伏在她身上时,她居然还像具尸体,这种一点也不愿意给期待的应激表现,简直是雷点中的雷点,能不能再下头一点啊? 水声戛然而止,杜若瑶出来的时候看见床上整洁无比,娄夏板板正正站在床尾,也不看她,像是在面壁思过。 见她往外走,娄夏慌忙跟上来,在她打开门踏出卧室的一瞬,娄夏忽地扑倒在地,抱住了她的大腿,泪眼婆娑道:“你要去哪里?” 杜若瑶还没来得及回话,那边公寓的门先被重重推开,delora姹紫嫣红地闪亮登场,娄夏和她大眼瞪小眼,她眼睁睁地看着delora的表情由迟疑化作惊讶最后变成玩味,暧昧地笑起来,一开口就是醉醺醺的调侃语气,问她们在玩什么新奇的play。 这个意大利人满脑子都是些什么啊?才不是什么新奇的……娄夏视线上移,刚想反驳,却一下子就看见杜若瑶手里裆部破了个大洞的丝袜。 “……” 沉默震耳欲聋。 怪不得杜若瑶也没说什么。 不过法国人见多识广,也不会拘泥在这里,她见两人没有搭话的意思,非常干脆地换了个话题,转眼就从裙摆里抽出两瓶酒,问她们要不要参加“afterpartyparty”,问的时候她尝试着踢掉脚下的高跟鞋,一个没站稳直接朝前倒去。 娄夏本就跪在地上,赶忙撒开杜若瑶的大腿转而扶住她,避免了金发碧眼的女大学生脸部和地毯的一次毫无保留的撞击,一股浓郁的酒精味直窜云霄,娄夏皱起鼻子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开:“你都醉成这样了还说什么afterparty的party呢?那开完了是不是还要afterafterpartypartyparty?” delora瘫坐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的毫无焦点,酒瓶子一撂腿一抻,歪着头掰手指头开始数娄夏刚才那番话里到底包含几个after几个party,可惜此人酒后智商直线下跌,数半天,从大拇指到小手指都用上了还没个定数。 “你搁这套娃呢?”杜若瑶有些无奈,她过去把delora扶到沙发上坐好,像个大姐姐一样安慰她,“是不是又看见samien了?” 娄夏的脑子很快就转了过来,用中文小声问杜若瑶:“她前女友啊?” 杜若瑶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以delora恰好能听见的音量说:“我去给她倒点水。” 娄夏眨眨眼,迅速跟上去,鬼鬼祟祟趴在她耳边:“有故事啊?抓马不?” 杜若瑶被她小仓鼠一样的样子逗笑,也学着靠近她耳边:“samien是她初恋,快要和未婚夫结婚了。” 娄夏一下子怜爱起来:“哦……这么惨。” “嗯,”杜若瑶点点头,挖了一勺蜂蜜放进刚倒的热水,“她每次喝成这样好像都是因为这个初恋。” 娄夏抹泪:“jesus,她还爱她。” delora听话地喝完了一杯蜂蜜水,脸上的红霞都淡了不少,也不吵吵着要再来什么afterpartyparty了,但依旧像没了魂一样瘫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杜若瑶劝她:“去睡觉吧。” 娄夏帮腔:“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delora迷迷糊糊道:“对哦……明天就开始放春假了。” 娄夏表示从未听过这个消息:“那你们明天都在家吗?” 杜若瑶侧头看她:“你有什么打算?” 娄夏撸起袖子:“我很久以前就想做一顿大餐了,咱们三个明天来一顿?庆祝你参会圆满结束!” delora突然活过来:“有小笼包吗?” 娄夏无语:“可比小笼包好吃多了。” “好!”delora大吼一声,唰地站起来,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和刚才那个颓废的酒后失意女子判若两人,“晚安!明天见!” “砰!”卧室门关上了。 “吱呀——”卧室门又打开了。 delora撑着门框站在里面:“几点吃饭?” 娄夏眼珠一转:“晚上六点?” delora又是一声吼:“好!” “砰!”卧室门又关上了。 剩下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娄夏吐槽:“她那门怎么还没坏?” 杜若瑶评价:“质量真好。” delora那扇质量很好的门再次吱呀打开是十六个小时后,彼时勤劳的娄大厨已经在厨房里到腾出来足足四个热菜三个凉菜,手上还在搅和一大锅香喷喷的海鲜豆腐汤,吧台式的餐桌不堪重负,盘子的边缘都悬空着。 “我的天哪,香晕了。”delora瞬间清醒,原地弹起来去屋里倒腾了一会,便拿着牙缸牙刷一边急速刷牙一边围着娄夏问什么时候能吃饭。 娄夏烦不胜烦,还要一边分神担心旁边人嘴里的牙膏沫不要崩进汤里,于是她建议她去桌边坐着等,好不容易把delora支出厨房了五分钟,她又探头回来:“yao在哪里?” 娄夏指指房门:“刚进去打电话了,估计一会儿出来。” delora不知何时手持银叉,头都快扎进菜里:“我能不能先尝一口?” “不——行——”娄夏抄起锅铲,义正言辞制止她,“这是给杜老师的庆功宴,当然得等她打完电话一起吃!” delora自由的灵魂被束缚住,哼哼着找茬:“你还称呼她老师呢?” 娄夏一愣:“习惯了。” delora的叉子还是蠢蠢欲动:“反正她也没过来,让我先尝尝怎么了?” 娄夏没收了她的叉子,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no!way!……而且你也不应该用西式餐具来吃中餐,等会儿教你用筷子。” delora饥肠辘辘地绕着餐桌徘徊,法国人被从小宠到大,二十来岁了还像个小孩一样不懂得忍耐,一旦有什么事不合心意,就心烦意乱地有些口不择言起来:“你这么在意让她来开餐,其实yao吃两口就饱了,以她那个胃口,你做这么多菜有什么用啊?” 哪怕她就闻闻味儿,我都愿意做给她吃,你懂什么啊? 娄夏心里想着,盛完了汤刚想回怼,却见杜若瑶不知道何时已经从房间出来了,正站在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娄夏想问她听到了多少,却发觉delora一点儿也没感觉背后嚼舌根有什么尴尬的,甚至还因为杜若瑶终于打完了电话可以开饭而高兴,像是刚向老师打完小报告就可以立刻邀请人一起上厕所的小学生一样,搀着她细瘦的胳膊,问要不要开一瓶她从法国带过来、珍藏多年的红酒。 “好,但这个吧台有点小了,我们要不要挪到茶几去?” “好呀好呀,我最喜欢边看电视剧边吃!” 见杜若瑶面色无异,delora又像仅有七秒记忆的金鱼一样游弋,娄夏把想问的话吞进肚子里,和二人一起张罗着把吧台的盘子往茶几迁移。 六点不到,终于开饭,娄夏给杜若瑶盛了一碗热汤的同时,delora也给她们都倒上了红酒。法国人刚才还急得要命,此刻端起了高脚杯却一副悠然的样子,她娴熟优雅地举杯: “cheers~感谢娄大厨的款待!” 娄夏也接上:“祝你们俩放假快乐!happyholidays!” 说到放假,delora兴奋起来了,她一边往嘴里塞红烧鸡翅,一边翘起手指:“嗨呀终于放假了,我指甲的颜色都黯淡了,是时候做套新的了!唔——你们俩假期有什么安排不?我看benny她们要去roadtrip,你们想不想去?” 娄夏可不认识什么benny,有点抵触:“和她们一起啊?” delora挥挥手:“当然不,她们一辆车人满了的……诶,这个是什么?” “面筋,”娄夏扫了一眼,用中文回答她,“那咱们三个人去?” 这显然触及到了法国人的知识盲区:“面~筋——是什么?” “就是面粉,flour,去掉一部分……”娄夏也有点无措,面筋这么本土化的词儿,该怎么解释啊? “justgluten.”忽地,杜若瑶张了口,delora的活跃显得她有些沉默,当她言简意赅地解释后,娄夏无视了delora对于“gluten居然有实体”和“这居然不是肉”的惊叹,转身看向杜若瑶,惊讶地发现她碗里的饭竟然已经下去了大半。 杜若瑶吃饭挺磨叽,小口小口地每一口还要嚼半天。即便如此,她正常吃饭的时候却还能因为总摄入量实在少而每次都比娄夏先停筷,所以后来当吃饭变成约会的一部分时,每次两人一起用餐,杜若瑶都会有意吃得更慢一些,而现如今晚餐才刚开始,她碗里的白饭却已经被吃掉大半,这让娄夏有些不适应,不免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赶时间: “杜老师这是……饭后还有什么安排吗?” 杜若瑶很淡地瞟她一眼:“没有。” “那你——”干嘛吃这么快啊?跟赶趟似的。 “菜都挺好吃的,我想趁热都尝一遍。”杜若瑶解释的滴水不漏。 “哦、哦!”这种感觉有点陌生,娄夏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厨艺竟能让杜若瑶这种吃饭困难户多吃一口,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在吃完一碗饭后,杜若瑶居然还没撂下筷子,而是一边和delora讨论每一道菜的口味与做法,一边继续把红酒与菜肴往胃里送。 如果厌食症的孩子突然胃口大开、正常吃饭了,家长会怎么想?一定会很高兴。 但杜若瑶也不是孩子。娄夏也不是家长,作为她的学生,她看惯了自己的老师十几年来面对食物兴趣缺缺清心寡欲的样子,忽地见到她丝滑进食,以优雅斯文的模样实打实地认真吃饭,居然从心底冒出一丝诡异来。 “yao今天吃得好香,”显然delora也发现了这一点,“我之前还和夏说,别在做饭上费工夫,你不会领情的,看来是我的失误,爱人做的饭真是良药啊。” 她这番话说得娄夏心里微微踏实了一些,看杜若瑶也神色如常,她渐渐地也放松下来,开始享受这准备充分的一顿大餐。 三个人这次都放开肚皮吃,两小时过去了,讨论出roadtrip的可行度之余,居然也把满满一桌子食物吃掉了大半,delora倾情奉献的那两瓶红酒也被倒空了。娄夏实在不爱酒味,杜若瑶也就没让她喝几口,大多都是杜若瑶陪delora喝下去的。 饭后,杜若瑶罕见地没有请缨来收拾碗筷。她替她挡了大部分的醉意,又给足了面子吃下这么多她做的菜,娄夏本来也没打算让她清理,不过这次用了许多厨具和餐具,她估摸着值得开一次洗碗机,于是把需要清洗的一次性塞进去按了“启动”,娄夏便解放了,待她折返时却只见delora一人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 娄夏打开卧室门看一眼,却见卧室也空空如也,她有些疑惑,却听见卫生间传出陌生的声音,她循声走过去,门虚掩着,隐约看见里头有个身影跪在马桶前。 心中翻涌着慌乱,门一推就开,扑面而来的酸味。 杜若瑶一手捂着胃部,另一只手抠着马桶边缘,发白的指尖由于过度用力而发抖,她反胃得很厉害,一直在控制不住地呕吐,由于反应剧烈流了满脸的生理泪水。 听见她进来,女老师痛苦地皱眉,在结束了不知道第几阶段的呕吐后,她探身把马桶盖起,颤抖着重重按下冲水键,撕下一截纸巾,她配合着急促的呼吸擦拭眼眶、嘴角,而后扯出一个苦笑,看向娄夏的眼睛里全是用力过猛导致的红血丝,她的声音沙哑暗沉,娄夏从未想过会从她的嗓子里听到这样的声音,而且还是在对她缓慢而沉重地道歉: “……对不起。” 117、月色很美 “心”被人们赋予了很感性的身份。 人们总说心醉、心酸、心寒,可是这些,真的是心脏感受到的吗?娄夏有些不理解,她觉得这些形容多多少少有些过分夸大了“心”作为器官的作用,那些好的坏的情绪,理应是由大脑来接收,又关心脏什么事呢? 可当她对上杜若瑶通红的眼睛时,一切理性与思考霎时间全部蒸发,她早知道她胃不好,却没见过她症状发作的模样。是错觉吗?此时此刻心口好像真的很痛,是很真实从四面八方来的一下刺痛,而后一丝丝蔓延开。 杜若瑶没有力气起身,更没有地方躲,明亮的浴室灯光下她只能自嘲地笑:“抱歉,浪费了这么多食物……还让你看见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为什么会吐成这样? 怎么还有心思道歉呢? 怎么还能摆出这样轻松的表情呢? 她是为了让自己高兴,才勉强着吃了太多吗? 可是……之前明明都没有的,在娄夏面前,杜若瑶从来就没掩饰过比鸟吃得还少的这副形象。 脑子里疑虑很多,娄夏却没有勇气将任一个问题抛出。她已经不记得杜若瑶是如何在积攒好足够的力气后妥善地安置好一切,更衣、打扫、除味……最后坐在她跟前,又说了一遍抱歉。 娄夏一点也想不通,于是斟酌再三,尽量保持冷静的语气问出口:“其实……我不懂你为什么会感到抱歉。” 杜若瑶却不急着回答,反而轻松地笑起来,她朝窗外看了一眼,建议道:“想不想出去兜兜风?” 纽约的共享汽车和a市的共享单车一样常见,刚出公寓没多久杜若瑶就开了一辆zipcar,对着娄夏招手。 娄夏哪里猜得出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跟着上了车,一路驰骋。说是兜风,看着杜若瑶的模样娄夏也不难猜出,她心中其实是有个目的地的。车内异常安静,这种情况下都不说话算不算默契呢?娄夏不知道,但至少她还不觉得太难熬,方向盘被控得很稳,左侧坐着漂亮的司机,右侧窗外夜色里斑斓的灯光连成线,朝视野后方划去,逐渐消泯在夜色中。 车子停靠在二十公里外半山腰的露天停车场。无言的车程最适合打盹,娄夏却一点也不困,她蹦下车,沿着小路走了一段:“这是哪儿啊?空气还蛮清新的。” 杜若瑶锁了车也跟在她后面:“在城市里待久了,稍微爬爬山也挺好。” “啊?我们这是开车上来的,也能算爬山吗?”娄夏有些无语。 杜若瑶掩嘴笑:“不算么?” 娄夏被她调皮的神色感染:“当然不算!” 杜若瑶林黛玉似的往路边的电线杆上一倚,双手一摊:“你想爬就去爬吧,今天我是没力气了。” “我不去,”娄夏眼睛瞪大了,“你把我拐骗到这半山腰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单独去爬山的吧?” 杜若瑶赐她一个白眼:“瞧你说的,我可没强迫你来,我礼貌地邀请来着。” “所以才说是拐骗嘛,否则就得叫绑架了。”娄夏视线打量过一遍,“唔,不说不知道,我发现你还蛮适合当人贩子的。” 杜若瑶眯了眯眼,并没接话,娄夏就自顾自继续说:“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笑起来又平易近人,声音一出——‘小朋友,跟我走好不好?’——呔!妖言惑耳!” “惑耳吗?我看看怎么惑的?”杜若瑶揪着娄夏一边耳朵,语气温温柔柔,声音却怪阴森的。 她看起来是愠怒地惩罚,又舍不得下重手,娄夏配合地让头跟着她的手摆动,但其实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女王大人,惑我惑我,摩多摩多!” 杜若瑶一愣,松开手:“死样。” 娄夏眉毛耸成八字:“女王大人嫌弃我!” “……” 娄夏看着她无奈的表情,戏瘾一下子上来了:“555——我那么喜欢你,你却嫌弃我!” 杜若瑶扶额:“我没有。” “你有,”娄夏掰着手指头和她计较,“你看,我说我喜欢你,你都没有说你也喜欢我。” 短暂的停顿,杜若瑶看过来:“我喜欢你。” “诶?”她突然的认真让娄夏有点接不住,“怎么……” “我喜欢你,不是建立在你喜欢我的基础上,不是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杜若瑶的眼睛很亮,“是我先喜欢上你,然后一步步把你变成我的。” 其实暗示已经足够明显,只是那时候她还大病未愈,只是许多事还横在他们面前亟待解决,而且杜若瑶当时以叙事为主,把“她从很久以前就喜欢她”这件事作为一切的诱因,而非结局或高潮呈现,所造成的关注与冲击自然就少了很多,如今被她正儿八经、冠冕堂皇地说出来,这令当事人娄夏倏地就觉得脸上很热:“怎么突然说这……” “你还记得第一次你对我说喜欢时,我回答了什么吗?” “你说——‘你不喜欢我。’” “是的,阻止我的从来不是我不喜欢你,而是你不喜欢我。”杜若瑶的睫毛垂下来,“是的,是我通过薇薇姐和娄尚重新筑起我与你的桥梁,但相信你也发现了,在又一次遇见你后,我躲你、避你、疏远你、冷落你……从未尝试过在你面前说爱你。” “因为我希望你爱我不是因为我爱你,而是因为我是我,由爱而产生的爱很脆弱,由吸引产生的爱才是正解。 可是与此同时,我又想让你看见我。 我很矛盾,一边忍不住地靠近你,一边却又怕你被我的喜欢左右,怕你一旦认识到我也喜欢你就不再去好奇去探索陌生的我是什么样的,怕你的喜欢程度的递增……又只建立于和别人的竞争。” 这是在说黄珊珊了。娄夏感到头皮一麻,眼前的人太了解自己了。 “所以我设了一个又一个局,但目的只是帮助你认识真实的我。” “我比你大五岁,又是你的老师,很容易就能够限制你的视野,只让你看见我漂亮的那一面,从而想象出更多理想的样子——但我从未想过假装拥用我没有过的特质来吸引你,这不仅对你不公平,也会带给我自身很大的负担,你明白吗?” “……明白。” 娄夏点点头,她足够聪明,杜若瑶只是轻飘飘一点,她便知道她这是在说今天的事情了。无论是delora还是朴勋宇的嘴里,面对自己恋人的爱心餐,都是应该吃得很香才对,可是杜若瑶并没有那样的能力。当她勉强自己去假装时,娄夏并未感到高兴,而她的身体也并不能承受。 “那天我说,我有自虐倾向,其实并不全是谎话。我在压力很大时确实会暴饮暴食,用身体的痛苦来麻木自己。” “我的胃不好,从小饿出来的。长辈们都说女孩子瘦了好,不该有口腹之欲。初中那会儿长胖了一些,就被父亲每天嘲笑、嫌弃,家暴的次数也就更多些。我在太小的年纪被灌输了太多身材焦虑,待到成年,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吃多一些就会生理性呕吐。” “……家暴?”娄夏的手握成拳头,“所以你身上那些伤——” 杜若瑶无力地摇摇头,又轻点了一下:“嗯,最严重的一次锁骨骨折,那时候他喝醉了。不过折得挺值,那以后,我妈就笃定了要和杜君离婚。” 娄夏快哭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我希望你能喜欢真实的我。”杜若瑶抬手揉揉她的发,接着刚才的话头说下去,“同样的,我也不希望你在爱情里扮演什么。娄夏,你算算我们认识多久了?我认识你十五年了,比任何一个老师都了解你。” “你以为你在我面前还有什么需要遮掩的吗?” “你以为在我面前你能遮掩得掉吗?” 眼泪有些控制不住,从小到大,娄夏数不清这究竟是第几次在她面前哭。 眼泪模糊了视线,女老师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悦耳: “你不需要根据自己心里那个莫须有的标准来杜撰‘完美’,因为任何特征都不是绝对完美的——我们已经过了那个可以用单纯的“好”与“坏”区分任何角色的年纪。 你不需要为了照顾我假装不畏惧昆虫,不需要为了比我高上半头而增高鞋不离脚,不需要为了陪我假装喜欢恐怖电影,不需要为了和我做/爱就怨恨自己无法达到性/高/潮。 这并不是说你在这段感情里不需要上进,不需要变得优秀。因为在我看来这些你在意的、勉强自己去改变、修正的其实并不是缺点,也不是需要你为我做出改变的地方。 我爱你,所以因为这些特点,我看到更鲜活的你,我爱你,所以因为你的这些‘不完美’而更爱你。” 啊,她记得。那些娄夏自己悄悄计较的、默默在意的,她全都记得。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感动,娄夏哭得停不下来,鼻涕眼泪一大把。正当她犹豫着是用外套还是内衬抹一把脸时,对面的杜若瑶跟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了包崭新的纸巾来,撕开抽一张递给她。 “谢谢……诶?”娄夏接过来擦了两下,突然回过神来惊讶地看她,抽抽噎噎道,“你把我拐到这儿,是不是排练好诚心要把我整哭啊?在你的剧本里我哭成这样了吗?” 杜若瑶又抽一张:“叫我杜导。” 娄夏嘴唇在颤抖:“太可怕了你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哎哟,好了,你cosplay水龙头呢?”杜若瑶见这人眼泪怎么擦都止不住,不禁纳闷起来,“你吊着个胳膊飞来纽约那天,教育我的时候一套一套,逻辑清晰、情绪稳定——现在轮到自己了怎么就迷迷瞪瞪的了?” 又换了一张纸,杜若瑶正打算擦,却被攥住了手腕:“杜老师。” “嗯?” “那如果……我没有爱上真实的你呢?” “啧,”杜若瑶挑眉,手上的动作从擦眼泪变成了抹墙皮,“不爱算了。” “哎哟——疼!”娄夏笑得没心没肺的,“我只是觉得我配不上你这么孤注一掷的。” 杜若瑶叹气:“你如果不喜欢我,压根就不会觉得配不上。” “你别叹气啊,我就是这么一说,替你担心一下,”娄夏摇头晃脑的,“现实世界里,谁能不喜欢你啊?我投胎八百次能爱上你九百回!” “……你也就那张嘴了。”杜若瑶一副鬼才信你的样子,看看时间,她拢了拢衣服往停车场走,“有点冷了。” 走之前,娄夏看了一眼杜若瑶方才面对着的方向。 靛蓝色的天空云层很厚,她却清楚地知道月色很美。 118、专业对口 那如果我没有爱上真实的你呢? 对于这个问题,其实杜若瑶早已思考过。 “你知不知道一个角色要多么契合我的xp,我才能给她画七套皮肤?” 当娄夏用游戏类比人生时曾如是问,彼时杜若瑶不知道xp什么意思,待以后特意去查,心底却又冒上疑问——那如果她不合她的xp呢? 杜若瑶不是自信的人,原生家庭给她过多的枷锁,让她从骨子里觉得只要稍有松懈就会被唾弃。这种枷锁带来的烙印太深了啊,所以即使后来她的精神觉醒,从各种各样的途径里学到了豁达的心境,却也难以忽视一层又一层坚硬外壳下隐藏着的伤痕。 是的,她已经走出了笼子,但心里却还留着一把锁。 在她刚开始准备会议时,连续两天晚上在挑灯夜战后望着娄夏的睡颜发呆。支着疲乏的神经,杜若瑶总觉有些愧疚,娄夏千里迢迢来找自己,却只能吊着胳膊做做饭抱着画板画画图,她们甚至连最基本的统一作息都做不到。 昨天娄夏还是准备好了才睡着,今天却戴着耳机便坠入梦乡。杜若瑶叹一口气,弯腰去帮她摘耳机,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在用有线耳机啊?女老师一拽,竟又从耳机那头拽出个mp3出来——这是清朝的古董吗?看着上面的oppologo被磨损的只剩下一半,杜若瑶有些吃惊,这款式在她那个年代都已经过时了,放到现在更是十分稀罕。如此观察着,她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mp3没关,机体上有一块复古的黑白液晶屏,以缓慢的速度滚动着,很明显还在播放中。 杜若瑶很少被好奇心驱使,但现在是个例外——这人是在听什么助眠音乐吗?非得用这么个古董呢?于是她拿起一边耳机塞进耳朵,两秒钟后,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余导觉得这里,处理得坚决一点还是更随意一点好?” “……” “好的。” “……” ——“很快就让你解脱。” 杜若瑶默默拿掉耳机,揉了揉太阳穴,掐了掐自己的脸,又戴回去,然后确认了一个现实:嗯,没错。这家伙爱不释手的mp3里,真的在播自己的干音。 ——明明她签了余音一厚沓的保密协议啊?这玩意她是从哪里搞到的? 杜若瑶咬了咬嘴唇,瞪一眼床上睡得正香的人,而后低头去看那块黑白液晶屏,上面显示播放中的是一个确切的日期,按下切歌键,日期换了一个,内容还是大差不差,全是她的声音。杜若瑶深呼吸了两次,而后轻轻坐在床沿,一首歌一首歌按过去,想看看此歌单的纯度,翻了几条后,突然碰到一个音频的底噪大了起来,很明显不是录音棚里的产物。 短暂的电流声后,蹦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来: “杜老师,你能不能再给我念一遍啊?我录下来学习一下!” “哦,”从那时起就对娄同学有求必应的杜老师条件反射地开口:“j\''''''''aimedeuxchosesdansmavie,lafleurettoi……” 她的嗓音清脆甘甜,好像是冬天糖葫芦那一层薄薄的外壳,然而如此悦耳的朗诵却被来自远方的声音突兀地打断:“娄夏,你怎么又在这儿呆着?不要总是缠着杜老师,快回教室去自习!” “哦!马上,我再问杜老师最后一个问题!” “抓紧啊,都高三了……”是脚步声走远的声音。 “好讨厌啊……我都没录全!杜老师你再说一次嘛?” “干嘛,你让我读我就读?赶紧收拾收拾去自习吧,晚上做完作业再来这儿背单词!” 音频播放结束了。 我喜欢我生命中的两件事,鲜花和你。喜欢花开是一天,喜欢你是一辈子。 娄夏高三时手写的法语卡片,送给了黄珊珊一张,却留在杜若瑶这里厚厚一沓。因为高中生过于马虎,最终送出去那一张却还是拼写错误的,而唯一全部写对了的那张卡片,带着晕开了一小片的墨迹,静悄悄在杜若瑶的抽屉里躺了十五年。 杜若瑶突然就释怀了。 这么些年岁都过去,已经没必要再浪费时间纠结如果了。 当时她想,她怎么会说一辈子呢?后来才懂得,原来一辈子并非时间副词,而是程度副词。 人心会变啊,这一刻永恒的喜欢,到几年后却还可能会被磨灭。若是对每一刻的感情都从时间与可能性的维度报以怀疑,那一辈子又能拥抱几秒钟的真情实感呢? 回程的车娄夏开,打开音响后车里热闹了很多,到家后娄夏捣鼓了一会拿出根蒸玉米递过去:“饿不饿啊?看你都冒虚汗了。” 杜若瑶轻描淡写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饿不饿,但肯定有点低血糖了。” 娄夏顿感惶恐,赶紧又给她倒了杯果汁:“这么严重啊?” 杜若瑶挥挥手:“不严重,老毛病了。” 娄夏:“多老啊?” 杜若瑶白她一眼:“很老。” 娄夏:“你带我英文的时候有没有啊?” 杜若瑶不假思索道:“有。” 于是娄夏就有些低落起来。 杜若瑶秀气地咬了两口玉米,是糯的那种,颗粒饱满,味道很香,不知道娄夏从哪儿买来的:“老师的这种小毛病,给学生知道做什么。” 娄夏气鼓鼓:“那我现在不是你学生了。” 杜若瑶笑眯眯:“那你是我什么?” “我、我是……” 英语总是比中文要直白热烈,虽然杜若瑶已经跟很多纽约认识的同学介绍过娄夏是自己的“girlfriend”,可现在要让娄夏用中文表示,她依旧害羞得卡了壳。 杜若瑶倒也不为难她,温柔地用掌心摸摸她的头:“我高三的时候就经常犯低血糖了。我本来就吃得少,饿得快,需要比别人多加两餐,但高三忙,有的时候课间太短,就忘记了。” 娄夏撇嘴:“饿了还能能忘记吃,不愧是你。” 杜若瑶有些好笑:“时局所迫,课间那么短,不忘也得忘。” 娄夏拍拍胸脯:“你应该向我学习,我就算不饿都没忘过。” 杜若瑶扶额:“我知道,不止一次看见你因为上课吃零食被罚站。” 娄夏摇头晃脑:“嘿嘿,起码我吃得很开心,那些妙脆角啊雪米饼啊,在周老师课上吃总是最好吃的!” 杜若瑶喝一口橙汁:“周老师要吐血。” “吐呗,”娄夏不以为然,“那你这个病史的确够长啊,我听说低血糖老危险了,很容易休克什么的。医生有没有让你好好休养,给一些建议什么的?” “就清淡饮食,”杜若瑶顿了一下,揉了揉胃部,“我这个情况,也只能少食多餐。” “你这胃口,真心小,”看出她吃饱了,娄夏接过她手里剩下的玉米啃,愤恨地说,“都怪你爸!”半晌,又道,“也不能怪他……” “自己和自己打正反辩题呢?” “不是——我很矛盾啊,我一边怨你爸从小就开始pua你,一边又觉得从生物学讲,没有他哪来的像你这么完美的个体。” “净贫。”杜若瑶捏她的耳垂。 娄夏扔掉啃完的玉米,擦了擦嘴,坐到她身边去蹭她的肩膀:“怎么,你不喜欢?” 杜若瑶勾勾她的下巴:“喜欢,我女朋友什么样我都喜欢。” 诶?怎么她说“女朋友”三个字就这么丝滑呢?是不是因为……她声音好听啊? 娄夏眨了眨眼,更多的赞美还没出口,杜若瑶却站起身:“累了,洗澡去。”她看了看手机,“delora还找咱们讨论一下roadtrip,我跟她说十点半了哦?” 娄夏看了一眼时间,不知不觉时间竟然来到了九点半,好不容易的春假,当然不能辜负,于是她也跟着站起身来,说了声好。 杜若瑶在工作上都挺井井有条,时间表规划的规规整整,但摊上旅游,却似乎对于行程计划兴趣缺缺。delora和娄夏一起对着ipad上的地图指指点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杜若瑶就窝在一边的小沙发上横着手机打游戏。 这次春假有一周的时间,但杜若瑶她们院由会议作为一个休息节点,提前放假,比别的院足足多了三天。一共十天的时间可以支配。她们于是打算挑战最有名的美东自驾环线,从纽约向西南出发,穿越费城、巴尔的摩到达华盛顿,而后往西北进发开到尼亚加拉瀑布。从瀑布一路往东到达波士顿,最后返回纽约。 开这一路如果停得少的话五天就够,她们计划游五到七天的时间,更加休闲,同时还预留了三天回家休息。 大方向上没出什么岔子,到了细节上delora和娄夏却开始了无休无止的抠唆。 delora:“肯定是走这条路啊,沿途有好山好水,非常美丽。” 娄夏:“这些山水,尼亚加拉瀑布附近多了去了随便看,这里肯定选更近的路啊,而且经过这个市集还可以去采购点东西。” 谁也不肯让步,于是delora、娄夏同步转向杜若瑶:“你说呢?” 杜若瑶头都不抬:“走短的。” 娄夏哈哈大笑。 delora牙都咬碎了:“你偏心!” “没,”杜若瑶细长的手指伸过来点了点,“我是看这条路还能顺路加油。” delora下巴都惊掉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娄夏点头鼓掌:“真不愧是杜老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delora撞她:“禁止说中文!我听不懂!” “imean……sheisabletoseesixroads,andhearfromeightdirections……”娄夏蹩脚地翻译,看到delora依旧非常疑惑,她无奈地放弃,“it’sanidiom,veryhardtotranslate!” 杜若瑶截胡了别人的宝箱分数,终于有空开口:“thenumber6and8arejustgeneralreferences,sodothe‘see’and‘hear’actions.thisidiommeanssomebodyisobservantandalerttoknoweverythinghappeningaround.” 娄夏好像找到了一点儿高中上小杜老师课的感觉,又像是坐在斯特恩峰会的现场,她非常努力地朝她翘起大拇指:“awesome!” 杜若瑶挑眉,言简意骇道: “专业对口而已。” 120、瑶瑶姐姐 第二天,娄夏被闹钟吵醒时屋内还很暗。 枕边空空,鼻间充盈着浓郁的咖啡香气。娄夏翻了个身,果不其然看见杜若瑶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倒腾酒店的胶囊咖啡机。 “没有咖啡豆呀?”娄夏开口问。 杜若瑶拉开床头柜抽屉给她看:“有。” 娄夏翻个身,长手一伸够到咖啡豆袋子,举在眼前翻来覆去观察:“要加钱?” 杜若瑶把抽屉里的卡片竖起来,给她念上面的词:“forfree.” 娄夏拢一把散落额前的长卷发,乐呵呵开玩笑:“真不愧是美利坚,连咖啡豆都是自由的。” 杜若瑶瞟她一眼:“你不是党员么?” 娄夏捂着嘴忽悠过去:“啊呀呀,那你干嘛用胶囊机?” 杜若瑶不语。 娄夏喜滋滋地摸到眼镜坐起身:“是不是怕吵醒我?” 杜若瑶把涮好的杯子放好,把旋钮拨到“on”挡,热咖啡咕嘟咕嘟流出来:“你喝不喝?” “喝!”娄夏跳下床,猛地感觉腿有点软,“嘶——” “小心。”杜若瑶放下咖啡杯来扶她。 娄夏柔柔弱弱靠在她怀里,顺手把黑咖纳为己有:“就你这胃,还空腹喝美式?” 她们昨天闹到挺晚,可是行程却不能耽搁,七点多在吉普车旁集合,原本今天出发定了由娄夏开车,但她昨晚被折腾得够呛,于是集合时杜若瑶自动就坐到了驾驶座。 加完油后,吉普车朝西北方向离开了华盛顿,目的地尼亚加拉大瀑布。 沿途的公路修得又宽又平整,杜若瑶开车又挺稳当,不多久后座几个缺觉的人就昏昏欲睡,娄夏刚喝了胶囊机出产的黑咖啡,比她们清醒点,还有精力转身偷拍不小心靠在ken肩膀睡着的delora。 偷拍完她倒也没什么事干,玩了会手机开始盯着驾驶员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发呆。这双手修长白皙,她很熟悉上头惯常的冰冷,带着寒意入侵她身体的每一寸……娄夏的耳朵又开始发热,昨晚那股奇妙的感觉又涌上心头,真神奇啊——是因为她喝酒了吗?还是说杜若瑶身上有魔法呢? 这么想着,娄夏的目光变得胶着。 今天的杜老师没有戴隐形眼镜,银色细框眼镜板正地架在挺翘的鼻梁上,以舒适为主的黑色连帽卫衣没有扣子,自然也没办法将领口遮得严严实实,从娄夏的视角望过去,隐约可以看见锁骨上蔓延的那一道疤痕。 娄夏条件反射地开始心疼,却又有相关的回忆难以抑制地蹿进脑海,想起她微勾的唇,绵长的呼吸,温柔的语气;也想起她细瘦的腰肢,扬起的下巴,还有那一夜,被扯破的丝袜包裹的细瘦脚踝,和仅剩下一只的、摇摇欲坠的黑色高跟鞋。 正当她遐想联翩、想入非非之时,清冽的嗓音拂过燥热的耳廓:“干什么。” 娄夏无意识地疑问:“嗯?” 杜若瑶拢了拢领口:“总盯着我看。” “咳,”娄夏回了回神,“杜老师,注意安全驾驶哦。” 杜若瑶瞟她一眼:“我哪里不注意了?” “你肯定分神看我了,”娄夏佯装害羞,“否则怎么发现我盯着你看呢?” “不用分神,”杜若瑶镇定自若,“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嘿,”这人,还挺会引用自己的评价!娄夏乐呵道,“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此时距离出发时间才过半小时,连接城镇的高速公路广阔,一眼望不到头,显得有些荒凉,车后座的四人睡得正香,娄夏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松柏,轻柔地开口: “我快出院那几天才知道自己的手臂里植入了钢板。” 杜若瑶评价:“神经真够大条。” 娄夏笑笑:“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嘛,都一样疼啊。然后我就问医生,是不是锁骨、肋骨也植了?” 杜若瑶清楚得很:“没有,就只有左手臂。” “我现在知道了!”娄夏道,“当时聊到这个话题了,我就好奇顺便问了问锁骨怎么植钢板啊?感觉很难做到的样子。医生说一般都是局麻,手术过程相当残暴、相当suffer。” “还好吧,”杜若瑶顿了顿,“就是很吵。” “……也太过分了。”她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娄夏就越是替她难过,“怎么会有人习惯于用武力解决问题呢?” 她看一眼杜若瑶,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有人对着你下得去手呢?” 杜若瑶薄唇抿起,似乎在思考什么,娄夏顿时有些不安:“不好意思啊,硬让你回想起不好的回忆,如果冒犯的话你可以不回答,我只是——”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杜若瑶以为她不会再出声,忽地听见女人小心翼翼到了极点的声音: “我只是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她太过于克制了,以至于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是好奇吗?但我从来没对别人好奇过,只是对你。可能是我想你的时候太多了,我总是去想你,总是想你的事情,如果有不知全貌的细枝末节摆在我面前,我就忍不住一直去猜……” 杜若瑶语速很快地问她:“那你刚才也在想我么。” 娄夏低低嗯了一声:“……我总是猜不到、猜不对,所以才想问你。” “我就在你旁边,你也要想我?” 这对话,怎么突然感觉鸡同鸭讲的?娄夏偏头去看她,顿了顿,还是选择优先就着她的话题说:“就是因为你在我身边,但是你有别的事忙,看得着摸不到的……” 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想起来杜若瑶准备商会那几晚,明明两人共处一室,却也只能,看一会儿案前那单薄的背影,然后闭上眼睛,闻着被子上她的味道,听着耳机里她的干音入睡。 想着,娄夏不由得小声抱怨道:“对比下来,现在都还算好的,起码想你时可以问你问题……” “哦。”杜若瑶听罢,点了点头,而后偏了偏方向盘开始变道超车。这一段路上有几辆挨着开的大货车,行驶得有些慢,待她从中脱离,瞟一眼娄夏,后者正有些沮丧地看向窗外,似乎认定她不会回答了。 于是杜若瑶抬手推了推银框眼镜:“我很少说起家事,不是因为回忆使我难过,而是不习惯诉苦罢了。” “不习惯……” “嗯,”杜若瑶自嘲地笑笑,“没什么人听我说。” 娄夏有些着急:“我,我啊!” “我并非不想让你知道,”杜若瑶温和地笑,“而是以前我总觉得我比你大许多,对于这些明明已经过去了的不遂愿,不知道如何开口才能显得不矫情。” “大几岁怎么了,姐姐难道就什么话都说不得吗?那不得憋坏了。” 听到她这么说,杜若瑶静了一会,娄夏敏感地察觉到了: “干嘛啦,瑶瑶姐姐,乐乐她们不都这么叫么……” ——话是这么说,但娄夏心里没有一点儿羞赧那也是不可能的。 “没事,”杜若瑶清清嗓,“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的,我自初中开始的身材焦虑吗?” 娄夏:“嗯,记得。” 杜若瑶娓娓道:“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我生父打我和我母亲时说我们作为女人长胖、吃得多、不懂事,也许通通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但当初的我却只在想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怎么样才能让父亲对我下不去手呢?” “他们错误的引导让我以为,爸爸打我一定是我的问题,于是我减少摄入的食物,几乎不吃荤食,希望能变成父亲心目中的乖女儿。但这并没有用,我的父亲甚至没有因为我的暴瘦而对我施以怜悯之心,反倒是我自己因为成长期节食造成的虚弱与缺钙,导致那次的锁骨骨折。” “那次以后,在医院,妈妈在我床边哭得很凶,告诉我他们要离婚。我当时脑子都是懵的,我也跟着哭,我说对不起妈妈,都是我的错,你们能不能不要离婚?” “但是我妈说,她早就想离婚了,也许从她孕期第一次被家暴开始。” “那时起我才明白——原来不是我的错。原来不管我体重是多少斤,吃荤吃素,话多话少,父亲都会打我,一切都是他的问题。” 娄夏感到胸闷:“明明暴力从孕期就开始了,怎么拖了这么久都没离婚啊?” 杜若瑶摇摇头:“我父亲每次家暴清醒后表现得极为愧疚和温驯,那次后也是跪在地上一整夜求我和妈妈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每次发毒誓后会好一段时间,那时的他是真正的慈父,可当下次他喝了酒或者是有别的不顺心了,就会重蹈覆辙、故技重施。于是哪怕是我骨折后,离婚这件事也拖了很久,我忘记究竟是哪一天,我妈终于明白这人本性难移,当夜,她额角还流着血就拉着我,拿上证件去派出所报了案。” “但最可怕的是,甚至离婚也不是解决这件事的万全之策——即使他和我母亲离婚了,我依旧是他的亲生女儿——你还记得我和你第一次……那天,身上的伤吗?” “难道那是……”娄夏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会不记得?那天她吻过她嘴角的伤,也抚过每一寸青紫,那具瘦弱、残破到了极点的身躯,她这辈子恐怕都难以忘怀。 “嗯。是我爸打的。”杜若瑶讲述这一切的时候都很冷静,好像她仅仅是个局外人、说书人,“即使他们离婚了,即使我已经搬出家里,即使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说过话,他依旧可以在听到我的消息时——听到让他觉得蒙羞的、关于我的消息时——找到我,对我挥拳。” 那一天杜若瑶倒在家里,杜君走后,她在地上疼了很久才能勉强站起来。她没有流一滴眼泪,却深刻地意识到。 原来她逃了这么多年,但却始终没能逃掉。 121、一视同仁 高考后的返校日,高二六班吃过一顿散伙饭。 那会儿,学校附近有一家五星级连锁酒店,而班长的父亲恰好和酒店的老板交好,于是他们以很划算的价钱包下了二楼最大的包间,整个班级一起吃晚餐。 刚刚办完成年礼的高中生,刚刚好一只脚迈入成年人的行列,点了一些度数低的果酒,花花绿绿的瓶子看起来像是饮料。 被邀请的老师们面对考完高考的学生们心情放松,也再懒得管教约束他们,面对男生们“不醉不归”的“厥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只是黄珊珊再三强调不能过量,还拍下来在家长群里通报了一番。 这个包间给五十人设计的,但并非圆桌,而是两列长桌,虽然可能夹菜没那么方便,但却增加了互动性。而由于他们是自助餐形式,夹菜倒也没那么重要,自己点自己爱吃的摆在面前就是吃饱的最佳方法。 娄夏记得那天杜若瑶稍微迟到了一会儿,菜都点过一遍,甚至上了几道,她才背着挎包风尘仆仆赶来。 黄珊珊和宋老师中间给杜若瑶留了空位,她往里走时路过娄夏的位子,看见她正往自己杯子里倒酒,于是出手捏了捏她的后颈。杜若瑶那双手在夏季也冷冰冰的,娄夏缩了缩脖子,回头看她时表情有些委屈——酒都差点撒出来啦! 杜若瑶却并不看她,只是自顾自放了包坐下,礼貌地和宋老师和黄珊珊笑着说些什么。她的动作过于行云流水,表情过于放松自然,娄夏摸摸自己的后颈,开始怀疑那一抹清凉是不是幻觉。 “干嘛呢?脖子疼?”班长靠过来问她。 “没,”娄夏放下手,怔怔地问班长,“你刚才是不是往我领子里塞冰了?” “……”班长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看我有冰吗?” 娄夏仔细地端详她的脸:“有。” 真是多余关心她!班长恼羞成怒:“你才有病!” 这顿饭选择的时机刚好,这时候高考成绩还没出来,也就并非几家欢喜几家愁,被忙碌而枯燥的高三侵占了一年,娄夏本已经恨透了书本和学业,可此刻吃着散伙饭,反而又自心底涌出不舍来。 “杨青……”娄夏腮帮子塞满了牛排,含糊地叫挚友的名字,“你吃这个牛排了吗?” “嗯?”杨青靠过来一些,“没呢——怎么啦?” “它……好好吃啊,”娄夏给她叉了一块,“好吃得我都快感动哭了。” 杨青瞥她一眼,看见她眼中闪烁的泪花,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啃了一口牛排——有点太咸了,她想,但是依旧不能阻止它好吃得让人想哭。 也许高中生都是从某一口牛排开始喝酒,他们学着大人的样子说感情都在酒里了,平辈之间喝了几口,兴头上来了就有人蠢蠢欲动把酒杯递到了黄珊珊面前: “黄老师,我敬您一杯。” 黄珊珊虚虚推拒了两句,还是应了下来。她刚一加入,一边的宋老师也被倒上了酒。 有时候,酒场上的“敬酒”被潜移默化理解成“劝酒”。但学生敬老师,那便完全跟“劝”搭不上边了,通常都是“我干了您随意”地表达着尊敬,更何况这甜味大于酒味的饮料对于两位老师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两位老师所在的桌角聚了一团人,娄夏和班长却还在原位上吃饭,她俩光把那果酒当饮料都喝了不少,此刻正专心对付一直烤乳鸽,娄夏一边和她抢着吃最好吃的那一层鸽子皮,一边抱怨: “你怎么不去敬酒啊?”还在这儿抢我鸽子! 班长看一眼那团铜墙铁壁似的男生:“等吃饱了再去,老师又不会跑。” 娄夏哀怨地看她吞掉一大块油光噌亮的鸽子腿,心在滴血:“你怎么不再点一只啊?非得吃我的!” 班长恍然大悟:“对哦。” 然后她招手唤来服务员,指指娄夏面前的乳鸽:“帮我再来一只。” 娄夏气得牙根痒痒:“你把鸽子腿都吃了,就留给我一大块鸽身啊?还是无皮版!” 班长捂嘴:“居然被你发现了。” 娄夏自己这鸽子也不吃了,一边喝果酒一边等着班长的乳鸽上来,然后迅速地换了两人的盘子,端起那只完整的烤乳鸽就跑。 她跑,她追,娄夏倒没觉得自己插翅难飞,她一边穿梭在横斜的座椅间一边扯下一边的鸽腿,正要放进嘴里,忽地看见桌子另一端坐了个杜若瑶,白衬衣休闲裤,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正垂眸看手机。 娄夏不知怎地就被吸引过去,她忘了自己正被追杀,也毫不在意怀里的烤乳鸽被班长抽走,举着鸽腿坐在她面前的凳子上: “杜老师,吃鸽子。” 杜若瑶斜她一眼:“不吃。” 娄夏笑得有点傻,不仅不退,手还往她嘴边递了递,就差直接把鸽腿戳进她嘴巴里:“你尝尝,可好吃了。” 杜若瑶嫌弃地往后仰,推了推鼻梁上大大的黑框眼镜:“看起来好辣啊。” 娄夏看看自己刚洒的辣椒面儿,抽了张纸巾掸了掸,固执地又递过去:“擦干净了。” 于是杜若瑶就着拿张纸巾接过小小的鸽子腿,盛情难却、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小口,然后放回面前干净的盘子里,端了一杯水漱口:“还是辣。” “都怪我,早知道不撒辣椒了。”娄夏有些失落,但还是老老实实把那根鸽子腿捡回来吃光,嗦得光溜溜的,骨头上一粒盐都不剩。她扔骨头的时候瞟到一眼桌子另一端,黄老师和宋老师身边热热闹闹的,相比起来杜若瑶这儿有些冷清,于是她也拿来酒杯,学着之前第一个找黄珊珊敬酒那名男同学的措辞: “杜老师,我敬您一杯。” 然而下一秒,她就明白了为什么杜若瑶这儿门可罗雀。 只见女老师一双凤眼危险地眯起,靠近了些来捏娄夏的耳朵:“你还没满十八岁吧?” “我、我虚岁满十八了!”娄夏咧着嘴据理力争,“还差两个多月,周岁也满了……” “差两个月也是差。”杜若瑶语气冷冰冰的,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脸都红了,还喝。” “红了吗?”娄夏悻悻放下玻璃杯,用手背去贴自己发烫的脸颊,却又后知后觉有点纳闷,她指指那边的一堆酒醉的蝴蝶,“你怎么只管我啊?他们不都喝着呢么?” “谁说的?”杜若瑶半阖着眼,“刚才也有几个人来找我敬酒,你看见我答应和谁干杯了么?” 娄夏摇摇头:“没看见……” 杜若瑶哼一声:“那不就好了,我一视同仁。” 娄夏:“……所以您从宋老师和黄老师中间被挤这儿来了。” “什么被挤过来啊,我自己坐过来的好不?”杜若瑶对她的措辞很不满,“再说了,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么?”娄夏低头盯着玻璃杯里紫色的液体,“我这杯尝起来跟葡萄汽水似的,甜甜的,还挺好喝的……” 杜若瑶有些好笑:“那是葡萄汽水好喝,关酒精什么事?” “哦——”娄夏呆呆抬头,忽地皱了皱鼻子,“那纯酒确实不好喝。” “哦哟,”杜若瑶挑眉,“你还喝过纯酒呢?” “嗯,”娄夏莫名有些紧张,“大别山的时候,住家的爷爷给我们尝了一下自家酿的高粱酒,是透明的,很辣——那算不算纯酒啊?” 杜若瑶久久地凝视她,清冽的眸子因为上挑的眼尾而显出一丝凌厉,娄夏被盯得冷汗都快冒出来,就在她想跑路时,终于听见对面人问出口: “你喝了多少?” 娄夏拿起杯子:“两三杯。” 杜若瑶有些无奈:“我说高粱酒。” 娄夏仔细想了想:“忘了。” 班长啃完了烤乳鸽,凑过来幸灾乐祸道:“她那天喝断片了。” 杜若瑶下巴一扬:“哦?” 不知怎么的,娄夏有点不敢看面前的良师益友:“我……” “诶,那边空了点,”班长没察觉突然变微妙的气氛,她高三一年和杜若瑶没怎么接触,对于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那个实习老师小杜上,比起老师更像是朋友,“咱们快去向黄老师和宋老师敬酒吧?快快快!” 娄夏含含糊糊地就被拽走,离开时却见那群“酒醉的蝴蝶”朝着杜若瑶涌去。 脑子一片混沌,恍惚间娄夏回想起高一的迎新晚会,她演驴得水,以一敌众地挤进包围圈,把杜若瑶抱进怀里带走。 那时候,她可自豪了。 而现在,却恰好相反。 人群朝她的方向去了,而她却在远离。 被人群遮住时间之前,她挣扎着看向女老师的眸子,那双好看的眼睛不皦不昧,太多的情绪被巧妙地藏在大大的镜片后去。 娄夏不太记得班长和黄珊珊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被猛地搂过去,耳边回响着班长中气十足的声音: “我和娄夏一起敬您!” 她赶紧笑出八颗牙,双手举杯,拿杯口碰了碰黄珊珊手里的,然后将杯子里的葡萄味果酒喝掉大半。 其实娄夏想喝完的。因为每一个来敬酒的同学几乎都喝完了,班长也不例外。 可是好奇怪啊,娄夏悄悄皱了皱眉,这果酒怎么突然变难喝了?刚才她还觉得这只是甜甜的葡萄汽水,此刻却觉酒味浓烈了起来,在口腔里横冲直撞的,严重影响了她吞咽的速度。 “哎呦,这不喝完可不行啊,”宋老师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娄夏还剩个小半杯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娄夏那一股子反叛劲儿就上来了,她脑子转了转,连带着杯子也在手里转了两转: “嗨,宋老师您有所不知,我老家那边喝酒讲究‘余’。每次敬长辈敬恩师,都该剩余一些,这样才能年年有余,发大财呢!” 宋老师被她说得一愣,黄珊珊笑得明媚:“好,发大财好!将来我们娄夏一定会成为小富婆的!” 娄夏知道,黄珊珊这就算放自己蒙混过关了,她伸了伸舌头嘿嘿笑两声。只是一波未平,又有人把酒杯伸过来,正巧遇上黄珊珊杯中空空,她使唤娄夏帮她倒一些,看着果酒流入杯子,黄珊珊就着之前的话头打趣: “怪不得我没发大财呢,合着都是因为没有‘余’下一些,娄夏呀娄夏,你怎么不早说呢?嗯?” 娄夏摇头晃脑道:“没事儿,以后我变成富婆了,养你啊。” “啊呀,”黄珊珊似乎很受用,“那我可记住了哦。” 124、逆风执炬 “安全?” 杜若瑶嗯了一声,鸦睫低垂:“你看过……肖申克的救赎吗?” “嗯?”娄夏有点诧异于她的跳跃,但仍选择跟着她的话题走,“越狱那个?看过的。”——倒不如说谁没看过啊? “肖申克监狱会把人给‘改造’,对于那堵限制他们的高墙,最初犯人们恨之入骨,到最后他们却习以为常,所以brooks在监狱活了五十年,却在出狱后短短几个月内自杀。”浴室给女老师的声音加了自然的混响,恍惚间像是在听播客主播讲故事,“我也被困在监狱里。从大三实习开始,我在一名英语老师的岗位上工作了足足十五年,很多事情也成为了习惯。我早已背熟了教案,每年要教的知识都差不多,遇到的学生也大同小异,我走在校园里,有时感觉一年又一年过去,我却停留在时光里。” “看着宋老师、蒋老师,我似乎也已经能看到我的五十岁、六十岁……这是家人借助大学专业给我规划的道路,即使我自己当初不情愿,却也已经难以另辟蹊径。” “但我总还是希望能挣出来,因为这是一个泥潭,对我来说,对于任何一个在任何一个领域非主流的人来说,教育事业都是牢笼。我好像走在一座看似坚固内里却空洞的石桥上,一步都不能走错,但凡哪一天不慎暴露了‘可耻的’性取向,都会引起轩然大波,将这座名为前程的桥冲垮。” “但我还是踏出了这一步,从卫柏开始。一旦跳下了这座康庄大桥,我就只能坐着船漫无目的地漂流,所以我真的很想感谢你,因为直到遇见余青云,我才算是遇上了雾里的第一座灯塔,那时候的我万事都尚未具备,却碰见可遇不可求的东风。” “我借着那股东风、借着那股冲动独身一人来到了纽约,但当飞机落地的时候,我的勇气却已经用掉七七八八了。即使全网已经下架了那段视频,我的微信却还在被卫柏的母亲和家人轰炸,杜君也总是去找我,房东赵姐和他说我已经退租了也没用。我这些年的确是攒了一笔钱不错,也就是仗着这笔钱,我不想向洪海张口。但从高昂的旅费、学费以及生活开销,突然被切断的工资,无一不让我感到压力。看着一同入校的那些年轻的、轻松的、被家长托着的面孔,我感觉我在和生活博弈,我突然就有些后悔,为什么三十五岁的我出现在这里?我真的能够学成、而后走上自己想要的道路吗?” 杜若瑶的声音开始颤抖,娄夏把她拽到浴缸边上,赤/裸着的身体贴过来紧紧抱住她,浴缸中早就已经放满了水,水龙头被关上,狭小的浴室里安静得只剩下暖风机轰隆作响。 “还好这里的高校教育对于年龄的包容性很高,还好当我吊着最后的力气地安置好了一切时,遇到了delora。当时她刚被前女友分手,正找人合租,人在低谷时最容易共情,我们迅速就熟悉了起来,是她陪着我迈过了最困难的起步期。” “是我足够幸运,天时地利人和具备,才坚持到了现在。” 逆风执炬,必将有灼伤之患;幸而她心里那棵名为理想的梧桐经霜犹茂,但愿长风万里。 “仗着年长了几岁,我的知识储备与自律能力都强上一些。但同时我也知道比起delora她们我已经落后太多年,我只能拼命努力学习来麻痹心里的不安,我甚至受不了任何一段闲暇,于是又重新拾起失控世界。” 娄夏听得心疼,她很希望那段时间自己可以在她身边,可过去是抓不住的,只能现在将怀抱收得更紧一些,贴得更近一些,便更轻易察觉她身上冰冷,于是她手上用力慢慢地把她拖进浴缸里,思绪万千,最终只沿着最轻松的话题走:“……怪不得大半夜直播呢。” 落进热水的刹那,浴巾哗啦一声落在地上,杜若瑶一头黑发罕见地有些凌乱,娄夏伸手来替她解扣子,她原本有些不好意思,却看见水下毫无遮掩的年轻身体,耳朵一热,就别开眼随她去了:“……其实我一开始没想直播,只是想试玩一下时徒生。” “那后来呢?” “后来……我看到你生日直播了。” “生日直播?”娄夏不明白其间的关联,“你说小慧和王浩然直播的那次啊?——你也看了?”我还以为你从来不看直播呢! “我怎么就不能看。” “唔……因为那时候你应该是深更半夜。”娄夏避重就轻,忽地想到了什么,手里的扣子都解不开了,“等等,你关注他俩了?你都没关注我!” 杜若瑶的语速很快:“关注了。” 娄夏:“哪有?” 杜若瑶偏头:“小号。” 不知道是不是浴室蒸腾起热气的缘故,她素来白皙的脸颊飘起可疑的红云,娄夏看在眼里也莫名有些害羞,她放弃了和那颗扣子作斗争,目光略显仓促地转向天花板:“你也有小号呢……” 杜若瑶深吸一口气,从容地低头去解扣子,她比娄夏顺手,修长的手指灵巧,很快就将衬衣纽扣从扣眼里剥出:“嗯,那天你没出现,他们两个倒是积极,提前就说了要给你庆生。” “诶,”娄夏从她的陈述中分析出来一些事实依据,“你记得那天是我生日?” 杜若瑶抬了抬下巴,算是肯定。 “你知道是我生日,然后专门大半夜找了直播看,但却从始至终都没和我说生日快乐!”娄夏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亏我还有所期待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说?”杜若瑶缓缓提起一口气,又松下去,“……算了,这不是重点。” 娄夏眨眨眼:“那什么是重点?” 杜若瑶咬了咬唇,狠狠剐了她一眼:“你说什么是重点?” 娄夏莫名其妙地歪歪头,被她瞪得有些发懵:“我……我没和你说生日快乐?” 而后她抱住那人的胳膊撒娇:“可是你不告诉我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嘛……” “不是因为这个。”杜若瑶轻巧地抽出胳膊,只把衬衣袖子留在娄夏怀里。 娄夏撒开袖子去抱她的光滑的胳膊,肌肤相触的感觉有些微妙,热度由指尖传递到耳边,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年长者湿漉漉的衬衣下透出的粉意,从锁骨到肩头,再到胸口,半遮半露。喉头翻滚,她听见自己突兀的吞咽声,急忙放开了怀里硬邦邦格外骨感的胳膊,双手扒上浴缸沿以示清白:“我、我我我……” 一只白皙的手攀上她的手臂,干净的指尖带着凉意,食指与中指轮番触上,沿着胳膊走上漂亮的肩,而后抚过锁骨,挑起她的下巴:“小浩经常帮你买早餐?” 小浩?娄夏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知晓她是在说那个早期是稚嫩徒弟,现在早已变为成熟前同事的王浩然——但是,早饭又是什么啊?她将视线从天花板挪到杜若瑶,才发觉她已经靠得很近,娄夏近视度数很高,此时却已经可以看清那双带着质询的眼睛,微微上挑的眼尾勾起不容置疑的威严,把寻常不过的问句衬出千斤重。 “他大概……热衷于给同事带早饭?” “……热衷于给同事,还是热衷于给你?”杜若瑶手上用了点力气,左右摆弄着她下巴的角度,左右端详娄夏白净的脸,好像在观察某个艺术品。 杜若瑶这动作多多少少带点情绪,娄夏被她折腾得晕头转向,她刚想说些什么,却瞥见对面那人一对漂亮的精灵耳红得透亮。 哦。 她又在吃醋。 机智的娄夏同学理了理思路,终于捕捉到了蛛丝马迹——为什么说到直播的原因会扯到王浩然?拜托,那些“浩九”cp粉可是在女王大人的直播间弹幕里大肆闹腾呢。 悟到了关键,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于是娄夏便不再疑心惶惶,反而开始觉得面前的女人可爱,她呲出小虎牙冲她笑:“我是他师父嘛,一开始啥都要我教的时候他就巴结我给我买早饭,不过我都很认真地和他说了,我说他买的我都不爱吃,给我留一盒公司发的牛奶就好了。” 杜若瑶顿了顿:“我记得小浩大学专业读的是计算机。” 娄夏装作没读懂她话里真正的意味,笨笨地点头:“嗯嗯,我也这么记得。” 杜若瑶:“可应聘你们公司的职位却是牛奶派送员?” 娄夏被她绕着弯子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逗得笑起来:“我们公司早晨九点会发牛奶,但我都十点左右到,一般牛奶都被拿光了,我就让他给我留一瓶在冰箱里。” 杜若瑶这下算是搞清楚了,放开她的下巴,往下沉一些:“哦。” “以前这差事都杨小慧干,就是杨青她表妹!”娄夏寻了那只还没来得及完全撤开的手放在嘴边亲吻,这回她自觉地边说边解释,“后来为了搪塞王浩然,我就全权交给他了,一度把小姑娘给气坏了。” “争宠的人还挺多,”杜若瑶轻轻抽手没能如愿抽出,便卸了力道随她摆弄,“幺九老师还蛮受欢迎的,小粉丝一个接一个的。” 娄夏将吻蔓延到她的手腕、小臂,抬眼幽怨地看着她:“你跟我说这个?” 臂弯被她亲得有些痒,杜若瑶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怎么?” “你说怎么?”娄夏追着她靠过去,“女王大人的粉丝可是千千万万,遍布五湖四海呢……” 杜若瑶被迫退后,直至后背抵上浴缸内壁,没被热水淹没的地方有些凉意,衬得她声音都有些颤抖:“哪有那么夸张呀……” “怎么没有?每天吵着要嫁给你的人和要娶你的人都多上天去!”娄夏忿忿地把她困在浴缸的一角,“而且不光‘女王大人’人气爆棚,杜老师也是桃李满天下哦……” “我没……”杜若瑶似是想否定些什么,却被她有些强势的吻噤了声,仔细想想,也确实没什么好推脱,论直播年限亦或是教龄,她都比娄夏长,那能够被拿来当话柄的自然也就更多,于是乎她闭上眼睛专心应付面前这张难缠的嘴巴,只是没吻多久,就感觉胸前一松,眼睛一睁就被娄夏抱进怀里,温热的气息撒在耳边: “杜老师,我们……还要继续洗澡吗?” 125、风韵犹在 “我们……还要继续洗澡吗?” 这话信誓旦旦地被问出去的时候,娄夏脑袋热得嗡嗡作响,气都喘得急一些,差点儿忘记面前的这名小杜老师骨子里是个多么规规矩矩、自制自律的人。直到一只漂亮的手从水里伸出来,敷上她的嘴唇,然后冷酷地推开,她才如梦初醒般地甩甩头:“嗯?” ——出了什么问题? 然后她就亲眼目睹眼前铁面无私的英语老师平淡地打捞起水里漂着的黑色内衣,若有若无地抹抹通红的嘴唇,义正言辞道:“洗。” “您但凡犹豫一丢丢呢?”娄夏吃瘪的同时不忘殷勤地递过去洗发水。 “有什么好犹豫的?”杜若瑶按了几泵,仰着头揉搓,而后把泡沫沿着浴缸外壁的下水道冲走,“快洗,水温开始降了,小心着凉。” 情侣。在狭小的浴缸里。泡鸳鸯浴。 主、谓、宾都暧昧得很。此情此景,想象中是多么浪漫而缠绵、令人血脉喷张,可娄夏万万没想到,轮到实践时居然就真的是一人占一边儿埋头专心搓洗,她不太敢抬头,就眯眼低头看着水面,偶尔没什么波涛能看见女老师笔直白皙的腿在眼前晃啊晃,不禁有点想入非非,她就把视线挪到自己的腿上 ——啧,好奇怪啊,都是腿,怎么她的就勾人,自己的就是纯腿呢? 娄夏弯了弯膝盖,仔细地记住自己腿部的模样,而后再眯了眼去找那人的细腿,结果脚踝还没寻见呢杜若瑶哗啦一声从水里站起身来迈出了浴缸。 娄夏仰头巴巴儿地望着她: “你洗好啦?” “嗯,”杜若瑶抖开一条浴巾披在肩上,擦着头发垂首看她,不小心视线撞上一双迷茫的浅眸,顺着下去是棕色的卷发海藻似的在水里散开,她有些忍不住地揉揉她的头,“你也快点。” 而后又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水别凉了。” 她开始吹头发没多久,娄夏也跟着出来了,她包着头发穿着浴袍,正拿了洗衣袋把两人的脏衣服往里塞。 杜若瑶按停吹风机:“我和你一起去?” 娄夏拎起袋子:“你吹干了吗?” 杜若瑶摸摸头发:“差不多了。” “哦,”娄夏抬头冲她笑,大大的眼镜片边缘还有点雾气,“那你再吹干点。” 为了不让杜若瑶跟着受累,她几乎是夺“框”而出,女老师还没来得及安置好吹风机,就听房门“砰”被关上。 洗衣房离她们的房间有点距离,期间还要穿过一座露天的横桥,娄夏一边想着还好没让杜若瑶跟过来,一边裹着大衣加紧脚步,却在半路上遇见熟悉的身影,delora正从洗衣房婀娜多姿走台步似的走过来,看见她便饶有兴趣地掉头和她一起走:“hey,晚上好——你也去洗衣服?” “no,”娄夏挑眉,举了举手里的脏衣袋,“我要去把这些衣服烧掉。” delora笑得前仰后合:“你现在心情看起来好多了,白天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娄夏装傻。 delora眼睛睁得大大的,背着手窜到她眼前:“不可能!” 娄夏开始往洗衣机里塞衣服。 delora见普通方法不奏效,于是拿出手机点了两下递到她面前:“跟我说说,我把这个drop给你。” 娄夏看了一眼,是那张她们和瀑布与彩虹的合影,构图相当完美……等等,这张照片杜若瑶挽她手臂挽得这么紧!娄夏疯狂心动,却不想表现得太过于殷切,就在她端架子的这两三秒里,delora又迫不及待地放出第二张底牌:“喏,这张也送你!” 娄夏定睛一看,这张就有些陌生了,是她们在“雾中少女号”上时的合影。她和杜若瑶面对面坐着,身影在瀑布的水雾里有些模糊,却又恰好能通过侧脸认出是谁,很绝妙的抓拍。 两张照片都是上乘的筹码,但娄夏却没有蠢到在这时交底,毕竟有一有二就有三,她反客为主地打起精神:“还有没有?” delora毕竟年轻一些,城府深不过她,于是又调出一张车上杜若瑶靠着她打盹的照片:“真就只有这几张了!” “好吧,”娄夏喜滋滋收下照片,一边调整洗衣机的模式一边解释,“今天早晨,你们睡觉的是或,她跟我说了一下她从来没和我说过的往事,是……悲剧,为了她的隐私我在这儿就不说了。” delora很好说话地表示理解:“哦,然后呢?” “我听了以后我就有点消沉,”洗衣机顺利运作起来,娄夏叹口气,“一部分是因为心疼,另一部分是因为我对于这一切知道的太晚。” “是哦,”delora若有所思点点头,“你们不是在一起很多年了吗?那她瞒了你这么久一定很辛苦哦。” 娄夏捂着额头:“所以我消沉呢。” “也许从现在开始她才决定开始依赖你?你要相信她的判断,”delora托起下巴,“毕竟她曾经是你的老师呢,要下定决心去依赖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并不容易。” 娄夏被她说得有些恍惚,她体味到一种荒谬的割裂感,方才还是个心无城府的大学生,转眼间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语中的的情感咨询师。 delora被她的沉默晾得莫名,手伸到她面前挥了挥:“怎么了?” 娄夏弯腰去看她的下巴:“我在想,你这里是不是有个开关?你刚才托了一下下巴好像换了个智库一样。” “……什么玩意啊,”回到露天的横桥,delora的金发被忽如其来的晚风吹起,给向来热烈的形象增添了一份悲凉,“我有个比我大很多的初恋,叫samien。” 猝不及防地,娄夏直直对上她湛蓝色的眸子: “我就没能等到她的信赖。” samien比delora大七岁,她们的距离比娄夏和杜若瑶更遥远。 她们相遇那年,delora还没成年,是个顽劣的高中辣妹,被自家父亲砸重金安排到纽约大学的夏令营交换学习,认识了当时正面临着毕业择业的研究生samien。 是一见钟情。短暂的两个月,两人相识、熟悉,在delora回法国前总算如愿吻到了samien的唇。 这个吻让delora回心转意地开始发奋图强,从来没有目标的她死命学习总算摸到了纽约大学的敲门砖,那时候samien在学校附近工作,她们顺利成章地一起租房,这也许是delora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年。 但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samien的父亲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在得知自己女儿是同性恋,并且早已同居时,他迅速地生病了。 “似乎是很重的病,可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delora苦笑,“那时候我根本没有财政自理的能力,不能保证我可以给她未来,我能做的只有放手。” “她的未婚夫好像是一名医生。” 娄夏回到房间时杜若瑶早已把每一个发缝都吹干,正慵懒地靠在床头按手机,见她回来了轻飘飘问一句:“怎么这么久?” “呜呜,”娄夏扑到她怀里,手机都给她撞飞,“刚路上遇到delora了。” “怎么了这是,”杜若瑶摸了摸她的脸蛋,“小脸冰凉。” 娄夏口鼻埋在她的胸口,含糊道:“听她说了samien的故事。” 杜若瑶僵了僵:“怎么突然说到这个?” “我们聊到年龄差,她就触景生情呗。”娄夏往上一些,把手臂撑在她耳侧,“杜老师,是不是很难全心全意地依赖比自己小的情人呢?” “你在说自己吗?嗯?”杜若瑶被她的措辞逗得弯起眼睛,“我的小情人?” 娄夏有些窘:“她原话用的是lover,我不知道怎么翻译嘛……” 杜若瑶却并不着急揭晓正确答案,而是把问题抛回去:“那你觉得呢?” “我觉得吧,这么听下来samien也没错,她的父亲生了重病,delora距离羽毛丰沛经济独立还不知要多久,一个学生,非但不能给她精神或者经济上的支持,甚至还是她与家人之间的芥蒂,她们只能算是错误的时间遇到了……也许正确的人吧。” 杜若瑶抬了抬下巴,微笑着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破绽:“嗯,继续。” 娄夏咽了口口水:“但我和你不一样啊!首先我父母也不信基督,你父母也不信吧?其次,我现在已经有经济自理能力了!虽然我大病一场,且刚从y公司辞职,但我伤的是左手啊,右手可是风韵犹在呢!” 她翻身躺到一边去,掰着手指头算账:“《失控世界》的主美经历给我带来了不少人气,现在不仅y公司要返聘我去做外包工作,还有很多别的工作找到我,算下来不比之前赚得少,区别就是,总算能完全投身于自己喜欢的领域了……” 她说得投入,完全没意识到身侧人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越来越温柔。 其实逆风执炬的,不止她一人 ——眼前这个娄夏愿意为了她,爬出高墙。因为找不到自由的相处时间,她才终于开始考虑结束在y公司日夜加班的生活。 人都说要把感情、生活和事业分轨进行,可具体到实施上,我们只有一个大脑,大部分时候处理事物是串联而非并联,谁又能做到能将不同方向完全分隔开呢? “再等等,要是活儿接不过来我打算未来开个工作室……你说取什么名字好?” 娄夏兴致勃勃地转向她,却被杜若瑶的眸光似水止住了话头,只见她凑得近一点,重复她的话:“取什么名字好呢……” 杜若瑶有些凉意的指尖点上她的手腕,上挑的眼尾泛红,格外勾人。 空气在逐渐加重的呼吸中变得燥热,分不清是谁先主动,双唇相接,这个吻进行得很慢,缓缓地将涌动的情欲向汹涌的浪头推。 娄夏才刚觉得心头的燥热被她冰凉的气息安抚一些,却被执着腕攀到月匈前——她睡袍里……没穿别的。 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时候,右手被分开,身下人削瘦的指尖掠过指缝,留耳边的话语像是狡黠的雪貂跳跃:“右手……可是风韵犹在呢?” 清汤大老爷啊! 这谁忍得住? 126、兵荒马乱 娄夏,马甲幺九。 本科计算机相关专业,为了追逐理想与爱好,研究生track往艺术类专业靠拢。 在艺术的造诣上她剑走偏锋,以钻研并创作黄漫的方式迅速掌握2d人体的结构及透视。这个方法的优点显著——见效快;缺点是生理以及心理上极易被影响。但娄夏似乎天赋异禀,从最开始就受情/色因素影响极小,唯一膈应的就是大多数黄色作品都是男性向,过于男凝的视角让她有些不适罢了。 于是她虽然有一个懂得很多理论知识的大脑,在现实生活中却愈加清心寡欲,像八百年不尝一丝荤腥、只懂得敲木鱼的尼姑。 俗话说纸上得来终觉浅,于是这名尼姑的抗诱惑能力也实在薄弱。被杜若瑶轻轻一勾,就已兵荒马乱丢盔卸甲,之前思考那些年龄差呀经济独立呀等“课题”时打的腹稿统统作废、抛之脑后。沉沦之时,娄夏觉得两人像是在深海,这个比她长上五岁的女人攀在她身上,拼命把她往下拽,要去更深的地方,那里很静谧深邃,却也有格外璀璨的光源,所以可以看见鲸鱼。 杜若瑶今天[不能描述的情节]。过于快了,娄夏都没能反应过来,于是在感受到她的战栗后,她却没停下,杜若瑶低声说了两句不要,没什么用,反而被带上另一层更高的海浪。她咬了唇,却被吻化开,喘了两声,她贴着娄夏的耳侧唤她的名字,娄夏、夏夏,她说,[不能描述的情节]。 娄夏听得身体酥麻、腰软腿软,这异样的感觉格外汹涌,不禁让她有些诧异,她往上躲了躲,身下人却伸手搂住她的脖子,得逞似地笑起来: “有感觉了?” “什、什么?” “你那个银色mp3里……放了什么?” “啊?你你你……你偷听我mp3!” “不是故意的……”杜若瑶的尾音带着愉悦的颤抖,“我只是在想啊,这小家伙干什么呢,睡觉还要插着这老古董?很好奇,我就听了一下……你猜我听见什么了?” 娄夏还抱有一丝侥幸,动作都小心翼翼一些:“……听、听见什么了?” 杜若瑶于是游刃有余起来:“你……就这么喜欢听我说话?” 这下是真的被抓包了!娄夏的脸唰一下红到了耳后根:“我……!” “你什么你?”杜若瑶笑得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你是不是就喜欢听我[不能描述的情节]?上次也是,在你耳边说句话就[不能描述的情节]……唔!” 娄夏捂住她的嘴,有些咬牙切齿,想解释什么硬是解释不出来,反而越想越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于是五秒后,她自暴自弃道:“对,我就是喜欢你的声音,但那mp3不是我通过什么不合法渠道弄的啊,我知道的,配音这个职业都有隐私合同的,那是狐姐去年给我的生日礼物……你都没祝我生日快乐,我就想着……收你这么一个礼物,也不过分吧?” “很神奇,无论多烦躁,只要我开始听那个mp3,好像立刻就被治愈了。” “就好像是……你在身边一样。”娄夏顿了顿,之前总想着要藏着掖着,此刻说出来以后反而觉得羞涩什么的全部烟消云散了,于是她一鼓作气,把对于她的喜欢闭着眼睛往外掏,“我就想啊,难怪那么多人喜欢看你直播呢。不仅声音好听,说得话还那么精辟。唉,真可惜,我高中听你讲了三年的课,那时候却没能珍惜。” “……不过说是没珍惜,我也珍惜了的。” “那时候,你录的那听力我做的可好了,都得了满分呢。” “还有还有,高三那年你念了一句法语,我录在手机里头存了好久……” “也许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喜欢你的声音了。不仅是你的声音,我也喜欢你的眼睛鼻子耳朵,你的下巴、脖子、[不能描述的情节]、[不能描述的情节],还有……”她把唇齿流连的地方顺着说了个遍,而后被淹[不能描述的情节]。 杜若瑶被她说得动情至深,[不能描述的情节]出[不能描述的情节]的弧线,[不能描述的情节]用力,纤长的手指穿过褐色的长发,这是鼓励,把她[不能描述的情节][不能描述的情节]…… [不能描述的情节],娄夏把她搂进臂弯,有意无意地舔了舔格外红润[不能描述的情节]的嘴唇,笑嘻嘻地晃着她的手臂: “啊呀,怎么看怎么喜欢,每一项怎么都这么喜欢呢?怎么就这么符合我的xp呢?” “净贫。”杜若瑶的嗓子有点哑,攒了点力气全用来伸手去床头柜抽出一张纸巾糊在她嘴巴上。 娄夏一动不动,嘴上贴着那张纸问她:“干嘛?” “……擦擦嘴。”还能干嘛? “啊呀,不用——”这下杜若瑶中了圈套,娄夏呸地一声吐掉嘴里的纸,迫不及待道,“虽然不喜欢被瀑布[不能描述的情节],但我还是很喜欢被瀑布老师……呜呜呜!” “闭——嘴——”杜若瑶连抽了三张纸来捂她的嘴。 “呜呜呜,你好凶啊,”娄夏作林黛玉抹泪状,“人家的话可能有些僭越,但都是真真切切的忠贞之言啊,绝无半点虚情假意呢!” 真真切切什么?……真真切切喜欢被淋湿吗。 “我把你教这么大,就是让你来欺负我的是不是?”杜若瑶忿忿地戳她的腰窝,“再说了,你这么委屈是什么意思,像我总骗你似的。” “可不是么!”这时候的杜若瑶软软的不在状态,娄夏每挖一个坑她就对准了往里跳一个,“特别是你这种规矩人骗人,简直是骗一个成一个!你那时候说得一套一套的,假话当实话说,天哪真的要命,我还真以为你xp独特……还专门去学习了来着……” “学习?”杜若瑶的读心术罕见地失灵,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硬是没懂她在叭叭些什么,“无厘头,说什么呢?” “你不是说喜欢……么?”娄夏支支吾吾。 “什么冬梅?”杜若瑶这时候还有心情和她玩梗。 “我就去查阅了一些有关于……的相关文献。”娄夏结结巴巴。 “马什么梅?”杜若瑶被她翻着眼装傻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 “还有一些……安全词什么的。” 安全词?杜若瑶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行走江湖这么些年阅历丰富不可能不懂,但此时此刻,她巴不得自己一无所知。话虽如此,却也不可能真的装作天真,于是她在两人间涌动的慌乱漩涡中首先站稳了阵脚: “咳,你学这做什么。” “我、我做什么……”娄夏此刻正处在漩涡正中央,自个儿天人交战打的七荤八素的,脑子就像缺根筋,“我当然是做s了,你不是m么……” “……” “……” 娄夏看着她眼神越来越冰冷,不由得打了个颤,她把被子拉到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那要不……让你当s?” 熟悉的冰魄眼刀飞过来,娄夏赶紧蹭过去讨好地抱紧她的小臂:“我保证百依百顺。” 杜若瑶生硬道:“怎么当?” 见她的态度有些松动,娄夏大喜过望:“我台词都背下来了!一般上来那些个‘s’都穿得挺火辣的,然后踩着细高跟……呃,不过你今天就浅试一下,不用那么严格!” 她帮她披上浴袍和酒店拖鞋,而后扶到床边坐着,回想着“学习资料”里的经典内容摆弄杜若瑶的四肢:“一般你都应该这样坐着,然后脚踩在我肩上,然后抓着我的头发!好像要用力点?……哎呦!也别太用力了!” 杜若瑶挑眉,强忍住笑场的冲动:“要求还挺多,你干脆说个数,要几牛顿的力?” “倒也不必那么精准吧?”娄夏见她心情由阴转晴,眉毛也跟着飞舞起来,她掰出杜若瑶右手食指,“然后你要带着三分冷酷四分淡然五分征服……” 杜若瑶又开始想笑了:“这加起来还是十么。” “……地对我说:给我舔。” 杜若瑶面露难色:“……” 见答题者被难住,娄夏于是迅速地调整题干:“好吧,其实情绪没那么重要,不过我想你也许可以尝试……代入小时候让我找你去重背默写的语气说。” 这可算有些年头了,杜若瑶努力端起一些老师的架子,还带了点自我发挥将手指一提、一转:“咳,给我舔。” “遵命!” ——“诶?不是舔手指吗……嗯!” ——“不行不行不行——才刚刚……唔……” …… 刚穿上的[不能描述的情节]很快又被[不能描述的情节]到[不能描述的情节],刚擦[不能描述的情节]的[不能描述的情节]很快又变得比先前还要[不能描述的情节],杜若瑶揪着她的头发怎么想也想不通,明明自己是所谓的[不能描述的情节],怎么却又被[不能描述的情节]着[不能描述的情节]。 就像她想不通,明明是要去作所谓的“[不能描述的情节]清[不能描述的情节]”,为什么又[不能描述的情节][不能描述的情节]一样。 这一次杜若瑶三十五岁的体力是真的有些跟不上,一开始还能[不能描述的情节]撑着,后来[不能描述的情节]没了力气,娄·大聪明·夏就给她安排了[不能描述的情节],结果这下[不能描述的情节]又触到浴缸边沿,本来就[不能描述的情节]的不行,还[不能描述的情节]起冰冷光滑的白瓷,杜若瑶实在受不住,盈盈一握[不能描述的情节]要命,总算在某一个临界点开始往下坠,这下子算是自投罗网地[不能描述的情节][不能描述的情节],感觉格外强烈的时候她总感觉像是要溺水,带着窒息感下沉,在濒临极限的地方却又被托起,被转了方向拥在怀里,抬头时撞上带着一双痴迷而温柔的琥珀色眼睛,娄夏轻轻吻她的额头: “杜老师……” 杜若瑶闭着眼摇头:“不要叫我老师……” “可你就是我的老师……” “我也是很多人的老师,”杜若瑶要很努力才能顺利地说出完整的句子,“但只是你的爱人。” 哦。 对了。 原来lover的中文是爱人。 127、久病成医 回到纽约后,赶在春假结束前,娄夏突然毫无预兆地发起高烧。 当时的情形有些抓马。 是夜八点,娄夏把熬了许久的一幅画发出去后站起身来,双手握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脸蛋红扑扑地说了一句好耶。 杜若瑶笑着扶了她一把:“这么高兴?” “当然啦,”娄夏揉着太阳穴坐下,“这幅画色彩用得多,画得我头都晕了。” 杜若瑶捏捏她的手,而后狐疑地拿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头晕是因为有点发热?” 说来奇怪得很,明明杜若瑶身子骨更弱一些,娄夏却觉得这半年来尽是自己卧病在床并被她照顾,含着体温计被放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还有点不服气,嘟囔着说杜若瑶的手冷,自己压根没发烧,只是有点偏头疼,等到100.5的字样出现在电子体温计上时,她才蔫蔫道: “这么高啊?真能烧开水了。” 杜若瑶脸色有点凝重,收起体温计:“fahrenheitcelsius.” “我知道,嘿嘿,”娄夏缩缩脖子,干巴巴笑了两声,“你别生气,皱眉容易长皱纹的。” “没生气,我是帮你在想诱因,”杜若瑶轻叹一口气,在床沿坐下,而后把准备好的温水递给她,“看来下次不能让你开长途了。” “这和长途有关系吗——哈——”娄夏听话地把水喝完,忍不住在话尾打了个哈欠。 “睡会吧。” 杜若瑶接过空杯,俯身给她掖被子,冰凉的脸颊贴过去,娄夏反而躲了躲:“别传染给你了。” “同行六人只有你有症状,应该不是病毒感染,”杜若瑶不以为然,“睡一觉醒来如果高烧不退,就吃药、去医院,好不好?” “好——”娄夏乖巧地拖着长音,杜若瑶此刻温柔得紧,她本想趁着卧病再多撒撒娇,不知怎的看着她清润如水的目光总觉眼皮沉沉,很快昏睡过去。 杜若瑶替她把杯子洗好数位板收好去洗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见她的手机在床头柜震动,她步履匆忙地赶在娄夏被吵醒前拿了起来,是没被保存的一串号码,地区显示a市,打了一次又一次,一副不打通绝不善罢甘休的势头。 于是她披了件外套躲去阳台接起来: ——“喂,你好?” ——“……你好?” 意料之外的沉默,她刚想打开锁屏再看一眼电话号码,那端却熟稔地唤她:“瑶瑶?” “……周阿姨?” 是周文静。 杜若瑶的心里登时擂起慌乱的鼓点。 诡异的沉默后,杜若瑶先开口解释:“周阿姨早上好,娄夏她生病了在我家,已经睡着了。” 她尽量保持语气自然,保守地挑选着措辞,两个月了,娄夏来到纽约的两个月就好像是一个绵长的美梦,正午的阳光懒洋洋,在有天窗的暄暖的车里,睡得慵懒而混沌。就当她快要忘记梦境与现实的区别,却终于被忽如其来的、钻进领口的冷风吹得清醒。 她不知道周文静到底知道多少,也不知道娄夏究竟告诉了她什么,于是等待周文静开口的几秒钟变得格外漫长——她会说什么?会是暴怒、疑惑或是悲伤? 周文静:“瑶瑶啊……” 杜若瑶:“嗯。” 周文静:“我们换微信语音吧?电话费好贵的!” 杜若瑶:“好……” 周文静:“好!那你等……咔哒!嘟——” “……”是真的很怕昂贵的话费,连话都没说完就挂了。 杜若瑶静静地看着锁屏背景,还没等分析出上头那个模糊的身影是谁,屏幕上就弹出来周文静的语音邀请,她定了定心神,按了接通: “周阿姨,早上好。” 这回周文静没有晾她太久,而是主动开启了话题: “啊呀瑶瑶,你好你好,你那边是晚上吧?” 杜若瑶彬彬有礼:“是的,现在是夏令时,刚好时差12小时。” 周文静:“哦——那你那边岂不是快要十点钟啦?阿姨打扰到你了没?” 杜若瑶把语调放得很柔:“没关系的周阿姨,我睡得晚。” 周文静:“都怪娄夏这个小崽子,好几天没和我说话了,整天和我说在旅游、没时间,昨天说好今天给我打电话的,我等半天了么也没等到,干脆自己打过来了——她怎么生病啦?是不是前天玩得太疯,受凉发烧啦?” 她这猜测的精度有点太高,杜若瑶忍不住感叹:“真是知女莫过母。” “呵呵呵,哪有,”周文静笑起来,“是她前几天给我发的照片,你们一起去那个什么泥哇啦瀑布了?我看那家伙淋的……” “嗯……”杜若瑶这才发现她连娄夏是如何和家人报备来纽约的行程都未曾知晓,只好小心翼翼地接话,“我们放春假,我就邀请她一起在美东这块玩了一圈,好不容易来一趟,听她说,之前读研和工作的时候用功得很,都没怎么旅游过。这次正好跟着我,算是弥补一下遗憾了。” 她自顾自说了一长串,自以为圆得挺完美,却听见周文静长叹一声:“你还真是,滴水不漏的。” 杜若瑶一怔:“阿姨是指什么?” “娄夏这孩子,从小挺开朗的,整天咋咋呼呼的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该笑笑该哭哭,”周文静的切入点找得有些随意,却丝毫不显得突兀,“长大后却也学着隐藏情绪了,变得内秀了不少,也‘宅’了不少,喜欢自己待着,有时候能对着个电脑一动不动一整天,她读本科时,有一天我突然心血来潮说想带她去吃她最喜欢的烤肉,她却头也不抬地说不去。” ——“那好像是她第一次对烤牛肉说‘不’。” “她不在乎的事情开始变多了,她不再应答每一个来自朋友抑或是家人的邀约,也不再想要跟着网红得风四处旅游、打卡。” “但从来没变的,是她对于真正喜爱的东西一如既往的热忱。” “可她真正喜欢的东西其实也挺少。从本科到现在有两个,第一个是画画。计算机专业四年读下来了,可她还是想画画,没有专业课就自己学,考不过艺考就从专业角度拼命往这儿靠……” “第二个就是……你。” 周文静说这句话似乎说得格外艰难。 “她要去纽约,车祸后身上的石膏拦不住、开学季昂贵的机票拦不住、无论是什么都拦不住她,估计就算天上下刀子了她也得顶着口平底锅去找你。” 杜若瑶眼眶有些酸:“周阿姨,我……” “其实我早该清醒的,只是一直在装睡。”周文静的语气有些疲惫,“……不如说,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不愿意‘发现’我知道了这件事而已。” “从小到大,同年龄的女孩子对着什么superjunior、东方神起犯花痴的时候,这孩子看少女时代;别的女生看那个什么动画片《火影忍者》里的男主角,鸣人啊、佐助啊说好帅,她偏偏喜欢纲手;更别提长大以后设计游戏角色,她的作品我都看了啊——没有画出过一个男性角色,全是长腿细腰大美女。” “那时候我就欺骗自己,我说这孩子开窍晚,总有一天能回过神来的。” “我努力不往昭然若揭的那个方向去想,仿佛不去想,那个可能性就不存在似的。我就这么自欺欺人,骗自己骗到了她从a市机场起飞的那天。” 杜若瑶努力让嗓音听起来平稳且柔和:“她……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她买机票的时候刚出院一星期,稍微动一动都还能把自己疼的龇牙咧嘴呢。医生也好、我和他爸也罢都在劝她别着急,毕竟伤都还没好全呢。可她只重复着说不去不行,她等不及了……”周文静顿了顿,“回想起来,其实直到这时候,我心里的猜想才开始具象化的,之前都只是模模糊糊地怀疑一类可能性,从来没具体地落到一个人身上过。” ——“唉,我还是老了,否则怎么就这么迟钝呢?你从纽约千里迢迢飞回来照顾她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是不是?” “不是的……”杜若瑶想说,不是的,您不老,话到嘴边却没能出口,在现在这个情形下,面对周文静,她总觉得自己是故事里那个诱惑良家妇女的狐狸精,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圆滑而狡诈。 “令我自己觉得可笑的是,当一切猜想尘埃落定的时候,我却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安心,因为她喜欢的是你而安心……” 杜若瑶被她突然峰回路转的态度击得有些懵,这大概是该高兴的事吧?可喜悦的心情还没扩散开去,却听话筒里传来两声冷笑: “我是那么相信你啊……小杜老师。” 情绪被暖意抛到高处,却又霎时骤降至冰点,摔得有些狼狈。 印象里,这是她与娄夏重逢后,周文静第一次在与她单独交谈时以“杜老师”称呼她。杜若瑶握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她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扶过来,才能将听筒固定在耳边,薄唇张开又闭紧,狠狠地咬住下唇,以此来安抚剧烈而沉重的心跳。 然而刚等她自深渊抬起一点头来,却忽地听见周文静轻飘飘道: “哦,对了。” “我家娄尚……是杜老师介绍给薇薇的吧。” “夏夏出国这些日子,我一直不能抑制地盘这段往事——知道薇薇是你表姐的时候,我心里真觉得凑巧,真有缘分呐。” “但现在,我却开始打心底地怪罪这段缘。” 杜若瑶沉默了很久,她并不是无话可说,相反的,久病成医,关于性取向这一方向她博览群书,应是可以口若悬河地说出许多来,但如今面对周文静,她只觉得无力。她没办法对着娄夏的母亲说出任何一句解释的话,无论再有力的观点,听起来也只会是辩解而已。 更何况,周文静也不需要她来提点。 “我们作父母的,哪个不希望孩子能够开心幸福呢?”周文静痛苦地说,“我也和夏夏说过,我说她无论怎么样、喜欢什么,我都会爱她。这真真是我的肺腑之言,所以我尝试去看了相关的视频、资料,里头都说,性取向和后天教育和先天基因都有关系,虽然也提到很多年轻人也视其为风潮,盲目地追求,但我觉得夏夏不是这样的孩子。” “当时我几乎要接受这一事实了,我想,不如就顺其自然吧。虽然咱们国家不提倡同性恋,但她就是不喜欢男孩子,又能怎么样呢?我难道用极端的方法逼着她去‘治病’吗?” “可是没想到——杜老师,她喜欢你。” “周阿姨……” “她喜欢你啊!” 如歌如泣,声嘶力竭。周文静这番话好像排演过很多次一般,终于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夜晚,隔着十二小时的时差,跨越半个地球的距离,传到了杜若瑶的耳廓。 她喜欢你,所以去找你。 “可是你怎么能由着她胡闹呢?” ——“杜若瑶,你是她的老师啊。” 128、消失的她 娄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时光在倒退,阶段式的。 转眼间她回到了十九号病床上,眼皮很重,要很用力才能自无尽的黑暗中醒来。床沿上趴着李薇薇,她被她的动静吵醒,看见她睁眼,喜极而泣地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娄夏头有些疼,刚想抬起手揉揉太阳穴,却被一阵疼痛激得头晕目眩—— 正难过着,刚好王浩然递给她一盒牛奶,她接过去,灯突然暗了,王浩然端来一个大蛋糕,生日蜡烛烛火摇曳,周围的同事也涌过来:幺九老师——生日快乐!杨小慧怀里抱了很大一捧米色郁金香,狐姐递给她一个方正的白色礼盒:喏,生日礼物。 分蛋糕吧?我早就想吃了!杨小慧打开了灯—— 刺眼的白光一闪而过,她站在西北的草原上,远处有马匹、卡丁车、花海、无垠的绿意,空气中弥漫着清新,心情也跟着变得熙愉,向着阳光张开双臂,拥一阵清风入怀,外套被吹得鼓起时像是被抛到空中,脑内一片宁静兀地被尖锐的玻璃迸裂声打破,她弯腰去捡支离破碎的手机,却怎么也捡不起来,反而翻个跟斗,头朝下栽去—— 很真实的失重感,是vr场景里模拟的加速度,很快平衡系统开始工作,肚脐的地方似乎被吸住,天旋地转后双脚终于踏实踩在地面,她有些想吐,靠着肌肉记忆砸了一下蛋壳装内壁的某个开关打开vr舱门,对面的“蛋壳”里方思莘也跌跌撞撞走出来,面色铁青道: 这个失重,不能做得这么逼真,你觉得呢? 我觉得也是—— 但这个项目不是被砍了吗?她想问,但嘴巴张开了却发不出声来,她一抬头,vr测试房的灯不知何时悉数熄灭,她顺着楼梯走下楼,设计部空无一人,只有她的工位还亮着灯。窗外突然放起绚烂的烟花,她抬头看一眼时钟,刚过凌晨十二点。 嗨,娄夏,新年好啊——你要吃饺子吗?听到入口处传来一句话,她猛地转头,方思莘就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个银色保温桶:愣着干嘛?我没带工牌,快来开门。 哦,开门,这就来。她跌跌撞撞跑过去,握紧了门把手,却怎么用力都拉不开,她颓废地将额头抵上冰凉的玻璃门,然后看见了门内漆黑一片、空无一人的高中食堂。嘿!有人在身后拍她的肩膀,她仓皇转过身去,黄珊珊正冲着她笑:走啊,一起去体育馆看新年晚会啦—— 手软绵绵地被黄珊珊拉着,娄夏只能跟着人群走,明明大家的目的地是一致的,却不知为何人群越来越稀疏,额头突然淋了一滴水,娄夏抬起头,雨滴瞬间铺满了天空,一声令下,齐刷刷地砸下来—— 喵。 路中央窜出一只白色的小猫。狐姐穿着花里胡哨的长裙、打着伞自雨雾里走过来,方思莘把小猫抱紧怀里,两个人齐齐地看向她:给它取什么名字好? 取……什么名字好? 可是……为什么她会遇上这只猫呢? 当一切有头无绪得太过明显时,娄夏突然感觉连续的时空里被挖掉了一块记忆,留下空荡荡的窟窿,她没有回答,而是挥手拨开雨帘疯了似的飞奔出去。 奔过黄昏的音乐教室、傍晚的操场、空荡的礼堂,最后停在灯火通明的会议室外,齐逸低着头坐在里面,姜晚清站在旁边拿着小本子正记些什么,娄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走进去,见到她抬起头,硬朗的眉眼草草斜她一眼:这就是你请来的救兵? 是啊。 娄夏机械地转头,眼睁睁地看见黄珊珊从会议室那头背着手踱过来: 她是娄夏,现在在y公司工作,应该可以从不同角度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娄小姐。 姜晚清把本子递过来: 您看看这个…… ……谁是李薇薇家属? ……顺产失败,需要要家属签字!娄夏低着头,视线里那本案件簿不知何时就变成了责任书,再抬头,一名护士正急切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谁是家属?快签字啊。 她浑浑噩噩地拿着娄尚的手签下了名字,手术室的门重重关上,视线上移,缓缓聚焦在红色的“手术中”灯牌,耳畔传来周文静的絮叨: 唉,薇薇这孩子怪可怜的,这种时候娘家一个人都没来,造孽啊! 一个人都没来……吗? 灯突然灭了。亮堂堂的走廊只剩下绿色的安全出口还在闪烁。 扑通、扑通。心脏加速,在胸腔跳出沉重的回响,呼吸变得急促而颤抖。她往走廊迈步,心跳声、喘息声、脚步声交织成的节拍错乱地回荡在漆黑的走廊,后背不知何时泛起一层薄汗,双腿像灌了铅一样越来越沉,耳廓里传来尖锐的嗡鸣,而后归于寂静,什么也听不见,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眼前出现一道深红色的木门—— 吱呀。 她按下把手轻轻一推,慵懒的阳光从门里倾泻,温和地将她包裹,令人安心的白噪声渐渐充实了耳廓里令她惶恐的静谧,而后自头顶传来老式吊扇的喑哑低鸣,窗外蝉声不断,她恍惚间穿上了白色的短袖衫,胸前有校徽纹样的刺绣,桌子上堆满了试卷和习题簿,黑板右下角一行加粗的大字 ——距离高考还有1天。 没有老师在讲台上,但班级并不吵闹。娄夏将脸贴在课桌上,心想,这是也许高中生最自觉的一堂自习课。 可是明天就要高考了,她却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了。她拿起桌上的数学试卷,看着纷繁复杂犹如天书的解题步骤,这是自己昨天写的吗?怎么一点儿也看不懂? 她努力地集中精神去看,可是脑子都过载发热了也没能看出一星半点的头绪来。 忽然有个模糊的身影从窗外经过,娄夏绷紧了神经盯着她舞动的裙摆,却在看见周老师一丝不苟的马尾辫时涌上失望——是了,“她”不怎么穿裙子的。 …… 等等,“她”是谁? 娄夏把下巴藏在臂弯里,滚烫的眼泪淌过脸颊,静静地滴落。窗外的阳光不知怎的明晃晃地照在她头上,头疼欲裂,前额发烫,可她却没有力气挪动,只更往臂弯里缩一点儿,默默流泪,静静地忍。 不知耐了多久,倏地有清风拂过,久旱逢甘霖的畅快让她强打精神抬起头来,一个清瘦却挺拔的身影踏上讲台,黑色长发披在肩头,平静而清澈的目光透过大大的黑框眼镜扫过整个教室,掠过每一个埋进课本试卷习题里的脑袋,娄夏支起脑袋,直直地看着她,而她的目光却没有为她停留。 但对娄夏而言,却已足够了,铺天盖地的恐惧与不安忽地敛起险恶的爪牙,心里越来越大的窟窿被扎实地填补,台上的女老师只是来巡视而已,此刻已经开始迈步走下讲台,但光是从侧面看着那人离开时漂亮的眼尾,她都已经万分餍足。 菩萨就菩萨呗。 她想。 师生一场,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娄夏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黄昏。杜若瑶坐在书桌前看书,这边儿一有动静她就转身看过来,见她睁开眼睛她便端了自己的水杯递过去,起身拿掉她头上的冰宝贴,而后仔细地以手背探额,她动作行云流水,而后放心般地轻笑了一下,松了口气宣布:“摸起来体温下去了不少,我去给你拿体温计,再量一下。” “杜老师,”娄夏把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却扔抱住她的手臂不让走,“我刚……做梦了。” 杜若瑶迟疑半晌,还是沿着床边坐下:“做噩梦了?” 娄夏顿了顿,把她拽得更近:“对啊,我梦到你不见了。” 杜若瑶笑:“我怎么会不见呢?” “你有资格这么说吗?”是谁莫名其妙地就人间蒸发飞到纽约的啊?娄夏皱眉道,“但梦里是另一个维度的‘消失’——我梦见你从我的记忆里消失了,我记得你存在过,但是却不记得你是谁,心里有个地方空落落的,好像被挖了个窟窿……” ——“是不是很可怕?” “不过还好我机智聪颖,最后还是找到你了!你猜在哪儿?” 杜若瑶的手心冰凉,并没有猜什么:“在哪儿?” 娄夏慷慨地公布答案:“是在高中教室里,高考前一天我坐在那儿啥也看不进,然后你走进来巡视,我本来搁那哭呢,看见你的时候我立刻就笑了,非常踏实安心的感觉。” “你还记得吗?这个场景我记了好久呢,”娄夏回忆着,“那天特别热!那家伙蝉在外面哇哇直叫,你走进来站在讲台上,从左到右扫了一遍,当时大家都埋头苦读,就我一个抬头看你,你却跟不认识我似的,唰——就掠过去了!” “怎么,你还想搞特殊呢?” “没有没有,就是感觉你那眼神冷嗖嗖跟中央空调似的,那大夏天那么热,要是能多对着我吹一会儿就好了。” 杜若瑶挑眉:“我还有这功能呢?” 娄夏把她的手拿到唇边吻:“嘿嘿,有呀,现在你也凉凉的。” 杜若瑶轻巧地抽出手:“我去给你拿体温计。” 体温计拿过来的时候,娄夏瘪着嘴委屈兮兮,眉毛都耸成八字。 杜若瑶强压下心虚的情绪,按了下电子体温计的开关,塞进她嘴里:“干嘛?” 娄夏喊着体温计说话有点含糊:“你躲我……” 杜若瑶下巴一扬,努力保持镇定:“不是你自己说怕传染给我的?” “……好吧,”也是,这下娄夏哑口无言,乖乖低下头将体温计放在舌下,这下她说话更难懂了,“那、你不棱再消斯了哦……” 杜若瑶弯了弯眼睛:“你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 她不正面回答,这让娄夏有些着急:“你怎么……” “好,”杜若瑶于是看着她的眼睛,笃定道,“我不消失,一直在你身边,可以了吗?” “嗯嗯。”娄夏抿出一个大大的笑,努力地点头,这下算是满意了。 杜若瑶端起杯子去给她冲中成药,小柴胡颗粒倒进滚烫的开水,搅拌后慢慢溶解,她盯着漩涡中心看,直到视野所及范围内的药渣全部消失不见才提起搅拌棒,在杯沿上轻轻磕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高三已经不教娄夏了,只是在高考前一天,去她的教室里看一圈。 说奇怪也不奇怪。 只是那天,除了她,又有谁会去别人的班级里巡视呢。 130、冰山一角 那天晚上,娄夏被杜若瑶带去一家烤肉店。 店里的肉腌制到位,是娄夏喜欢的口味。她早在高铁上就把中午那晚牛肉面消化得干干净净,此刻早饿了,碰上美味便大快朵颐,吃得乐不思蜀,但神奇的是,与此同时她也把杜老师讲的“课”给听了进去: “嗯嗯,就算班长离学校再近,教师节能和你吃饭的还是我~~” 杜若瑶看着她嘴边的酱料,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有好受点吗?” 何止是好受“一点”呐?心里舒坦,胃里也舒坦,娄夏此刻已经高兴得飘飘然,她接过纸巾却不用,而是摇头晃脑地甩到顶顶上头:“早就不难受了,咱现在的情绪已经达到了巅峰。” 杜若瑶无奈地指指嘴角:“怎么就巅峰了?” 娄夏不以为然,随便抹了抹嘴就放下了去拿百香果汁喝,那酱汁是一点儿没擦掉,把杜若瑶强迫症勾得高高的,她抽了张湿巾纸径直坐到她身边,捏住她的下巴就帮她擦。下手有点重,但娄夏倒是一点儿不介意,百香果汁也不拿了,反而转过身来面向她笑: “我看见你的时候就高兴了,然后越看越高兴。” 杜若瑶手上顿了顿,偏过头去。 “这下擦干净啦?” “嗯。”杜若瑶站起身坐回去,左手放在桌下,暗暗摩挲一下指尖,方才碰到她脸侧的指腹微微发烫。 如果说,几年前是隔着ab市距离仍感受到亲近,那么现如今则是心贴心却感受到疏离。 这一晚,娄夏没再得到杜若瑶的回答,她醒来时女老师已经没了踪影,客厅里很安静,今天是开学第一天,delora一定也早早启程去学校了。 娄夏看了一眼手机,恰好离和妈妈约定的电话时间还差一会儿,于是她悠悠然刷牙洗脸,而后卡着分钟给周文静拨了过去,那头接得挺快,温柔的问候劈头盖脸砸下来: “你这死孩子,就会让人操心——还烧不烧啊?” 娄夏笑给她听:“不烧了,嘿嘿,你看我给你发的照片了没?瀑布好看不?” 周文静:“好看,好看,我看你好像稍微回了点肉是伐?纽约伙食不错呀?” “嗯呢!”谈起这个,娄夏颇为自豪,“我来这儿以后见到杜老师,她瘦了好多!你知道的呀,她本来就瘦,后来到了纽约水土不服,又吃不惯白人饭,现在瘦得就跟皮包骨似的。于是我就发奋图强修炼了一番厨艺,现在我烧菜可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呢。” “是这样吗?”周文静迟疑道,“可我怎么看人家杜老师还是那么瘦呢?是不是你没投其所好啊,做的都是自己爱吃的?” 娄夏撇撇嘴:“哪有啊……” “对了,”眼看着话题要往杜若瑶身上绕,周文静巧妙地避开一些,“夏夏,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啊呀,妈,不是跟你说了么——我要和杜老师一起回。反正现在我也可以远程工作,不耽搁赚钱还房贷,你急什么呀……” “唉,妈知道,”周文静叹口气,“但你爷爷住院了。” “要不然妈干嘛这么着急给你打电话呢?” …… 爷爷。 对于娄夏来说,这是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 陌生,因为近些年见面的次数确实屈指可数,而熟悉,则是因为小时候,娄夏还没能学会照顾哥哥的时候,每逢寒暑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就会代替父母来照顾她。 于情于理,还是该回去看看的。 娄夏订了张机票,犹豫了下,退而求其次地把截图发给delora,让她转告自己爷爷病重的消息,然后慢慢悠悠地给自己准备一顿早午饭,吃饱喝足后开始收拾行李。由于自驾游和杜若瑶混着同一个箱子用,她现如今便可以冠冕堂皇地翻她的行李箱,手伸进内兜里去摸护照。 两本。 先拿出一本,她想,翻开看,如果是自己的就不再去拿第二本。 拿出后,娄夏觉得这本护照似乎有些厚重,翻开看,果真不是自己的,首页上印着女老师清秀的脸,再往一旁看,那个她好奇很久的出生日期,就静悄悄地被写在国籍右边 ——19may。 一直没能知道的信息,突然有一天得来全不费工夫。但她居然也丝毫没感到喜悦,只是心里有惆怅的种子在发芽。 她突然觉得好像真的没有多么了解杜若瑶。比起她对自己的了解程度,她对杜若瑶的了解显得粗浅,只是冰山一角,幼稚得可笑。 虽然自己似乎一度成为她情绪的开关,成为她重要的支柱,也被她捧在心尖上去爱、去呵护,但那些明明呼之欲出的答案,她却从未问出口过,或者说,转弯抹角问了后没有得到答案,便不再敢提起: 王浩然到底有没有扔掉你捡回家的狗? 在西北时,你到底给我发了什么消息?为什么要撤回? 卫柏的事有后续吗?他家那边怎么解决的? 毕业后怎么打算?准备回国吗? 昨晚为什么突然睡在客厅? …… 连姜晚清与她的关系,最后竟都是由姜晚清自己告知的。 她就像是静谧的湖,也许娄夏深潜过某一块水域,但湖面广袤,那些平静水面下的暗流,她又从来吝啬于和人分享。 五月十九日。 娄夏盯着她的生日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难以聚焦,才眨了眨眼睛去看四周。 本想将护照放回去拿另一本出来,却在合上时发觉封底有掉出来的一角,娄夏做好人,翻过去想给她妥善夹起来,却不知那纸片儿上的内容轻而易举地就荡其魂摄其魄,竟是她们两人的合影。 娄夏一直觉得挺遗憾的,高中时期和杜若瑶那么要好,却没有一张正儿八经的合影。有印象的场景都没能得偿所愿,第一次是跳集体舞时,本来她俩是一起跳的,但杜若瑶偏偏被纪安安拉去身边了;第二次是毕业散伙饭,她很去和她合影的来着,但却因为喝了两口酒被当时的杜·滴酒不沾白莲花·若瑶嫌弃。 没成想,原来其实是有的。 娄夏定定地看着手里这张巴掌大的塑料卡套,上面是她们背靠农田与溪水的合影,初升的旭日悬在半空,红得透亮,标杆、曹学姐、班长在中间扭打成一团争抢c位,她被拽着站在一边,清晨的阳光破开薄雾,杜若瑶留着平刘海梳着低马尾,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大大的眼镜片后的眼睛弯起,笑得很温和。 啊!十七岁的娄夏,好不容易一张合照,你表情怎么这么僵硬啊?!二十八岁的时候会后悔啊!娄夏扼腕叹息,拍了张照准备拉照片里的这些老熟人问问有没有原图,一边又在心里自怨自艾地琢磨: 杜老师甚至连有多喜欢她都藏藏掖掖,到底有什么不好说的? 娄夏一边思考一边收,待到箱子收拾得差不多,准备封箱时已经下午四点多。她啪地合上箱子,坐在地上刷了会朋友圈,然而刚刷了一页,门口就传来开锁的声音。娄夏肩膀僵了僵,又放松,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了,而后又咔哒一声,关上。 背后有轻巧的脚步声,一步步越靠越近,娄夏却仍旧勾着头玩手机,跟没事人一样。直到那人在背后静了一会儿,又迈步走到她面前,拽了椅子坐下,毛茸茸的棉质拖鞋并排摆进视野,娄夏这才顺着黑色直筒裤抬头望向她。 杜若瑶却避开她的视线,垂眼看着她收拾好的箱子:“爷爷……怎么样了?” “不太好,”娄夏公事公办地答,没带什么情绪,“还在等基因检测的结果。” “这样……”杜若瑶说得很慢,印象里她很少说话如此拖沓,“那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与她形成强烈对比,娄夏却接得很快:“你想送吗?” 这是什么问题?杜若瑶秀眉微蹙:“去机场还是自己开车方便,毕竟有行李箱,相比起打uber,我可以把你送到更里面些。” 娄夏于是欣然接受:“好,那就麻烦杜老师了。” “嗯。”沉吟半晌,似是不知该说什么好,杜若瑶双手撑上膝盖就要站起,却被娄夏突然枕上大腿的下巴喊了停。 “怎么……”她有些费解地低头,毫无防备地撞上娄夏一双明净的眼睛,窗外的夕阳映进浅琥珀色的眸,哪怕是刚刚问过奇怪而犀利的问题,她这双极为多情的眼睛也还是温和的,透亮而又朦胧,没有一丝尘垢,亮得格外坦诚,好像这一眼就把自个儿毫无防备地摆在面前,柔软地、没有防备地,摊开了。 杜若瑶看得胸口发热,从很久以前她就很喜欢娄夏这双杏眼,特别是在有光亮的地方,瞳仁缩得很小,淡琥珀色的眸子像是晨曦中的露水般清亮,由于浅色眼底反射出太多的光,使得里头纯粹得连倒影都看不见。 不知不觉以指腹覆上她的眼角,顺着眼尾的弧度抹开一片凉意,杜若瑶快要融化在这片温柔里,却听见娄夏道: “今晚做吗?” 132、百姓点灯 娄夏被一路带到了一张格外整洁的办公桌前坐下。 老师们大概都去开会了,办公室有些安静。杜若瑶另扯了隔壁的空座椅过来,拉开边柜的抽屉,弯着腰翻到化妆包,半晌,挑了个扁瓶扔过来。 娄夏忙不迭接住,捧在手里看,只觉通体雪白的瓶身有些眼熟。 杜若瑶站起身,语气有点不善:“愣着干什么,打开,涂。” 旋开圆盖,用旋盖里头附赠的塑料小勺挑了一点儿膏状油脂出来,娄夏支支吾吾:“这么多,够吗?” 杜若瑶原本已经朝着办公室门口走了两步,听见背后弱弱的疑问,忍不住回头看,卸妆膏放在桌上,娄夏一手拿着勺子,另一手无措地抓着脸颊,她叹了口气,又折回来,认命地坐下: “卸妆膏,服装秀那年给你用过的,忘了?” 娄夏咧嘴:“哦——怪不得我看它,深觉如逢旧友;嗅一嗅,嗯,清香扑鼻。一看就是好膏!” “……”你倒是涂啊!磨磨蹭蹭的! 是可忍熟不可忍。看着娄夏脸侧的红晕肉眼可见地弥漫开,杜若瑶实在做不到冷眼旁观,于是捏着那人的下巴拽到眼前,接过她手中的平勺,把卸妆膏抹上侧脸,而后以指腹打着圈均匀地抹开: “像这样揉,要耐心点,每个地方都抹到……”杜若瑶一边示范一边教学,“皮肤对刺激敏感的话,就要及时卸妆,明白了吗?” “哦哦……” 杜若瑶见她应得敷衍,眼神飘忽,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掰正她的下巴:“听懂了没!” 这下结结实实地正眼看过去,杜若瑶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妩媚的眉眼,娄夏的眼睛形状圆润,平时看起来像小鹿一样干净清澈,此刻带了狐狸妆,内眼角一勾,便成了桃花眼的模样,橘红色的眼影非常衬她浅色的眸,眼尾带些红晕,不知是化妆师有意蹭上去的还是过敏造成的,但无论答案为何,都不可否认是加分项,似醉非醉,满眼都是温柔的风流。 她长大了。 她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这时候,看向她眼底的时候,杜若瑶真的很想告诉她,娄夏,你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浅琥珀色的,很让人喜欢。 但这番话终究只是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并没能被说出口。 毕竟面前人今天来,为的是黄珊珊。 杜若瑶忽地理解了她,为什么明明有过敏的前科却还死不悔改,应当是第一次遇上这么相称的妆容,非常想让喜欢的人看到。所以无论冒着多大的风险,也要熬这么一夜,熬到早晨第一班高铁从b市开到a市,熬到学校开门、黄珊珊上班。 有些夕阳,只有和特定的人一起看才是浪漫的。 有些赞美,若不是特定的人说出口,则没有任何意义。 没说出口的话就这么拖了十年,但最初的喜欢却只增不减。 被那双眼睛凝视,感到的是澄净的温柔,半睁半阖时,像是要有云烟泻出似的,是笼着流纱的慵懒。 可偏偏迎着如此柔和的视线,她却听见不合时宜的、有些不礼貌的问句。 今晚做吗。 也许是从骨子里依旧封建,也许是因为她从来都慢热,而娄夏向来柔软,杜若瑶有些排斥这般露骨到尖锐的问题。通常的开端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一个暗示,肢体、或是言语上的,燎起一个火星,而后慢慢烧尽欲/望。 于是她僵硬地撇开视线,指尖抵住面前人的肩膀,轻轻说出一个字:“不。” “为什么不?”娄夏笑了笑,并没有就着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退后,而是更向上攀一些,挤开规规矩矩并着的膝盖,温热的手掌敷上小腿,布料顺着摩挲的方向凑起褶皱,激起一片战栗,“杜老师,又不许百姓点灯呢?” “我没有……” 这样的场景与对话,让杜若瑶觉醒了一丝既视感,她还没来得及细究这股子熟悉的感觉来自哪段回忆,娄夏就给出了更明显的提示: “那我们来接吻吧?” 竟轮到她说这话了。 趁着她怔愣,娄夏站起身来,跨坐在她大腿上,捏起她的下巴靠近。 她看似强势,但力气却被克制地收敛着没怎么用到实处,控制了没有真的坐下,也控制住了手指的力道。所以当她凑到嘴边,杜若瑶微微偏了头,柔软的吻就落在嘴角。娄夏也不恼,就着那一处轻咬,而后辗转往脸侧,蹭过下颌,落在耳垂。 杜若瑶的耳朵很漂亮,舒展的耳骨撑开薄薄的一层,精致得仿若透着皓白月光的一扇璞玉,干净纯粹的像是艺术品。但往往越干净的东西,就越让人想要去染;越是纯粹,就越容易染上颜色。 红唇带着慵懒散漫的气息游移一遍,所及之处撩起红霞,从耳尖到耳根,再往下,娄夏渐渐地有点收不住力气,胸口有声音在沉闷地嘶吼、冲撞,找不到宣泄口而屡屡碰壁,撞得她有些疼。 再往下一点,应该可以,再往下一点,娄夏如是想着,她不会拒绝的,她应该不会拒绝的……终是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娄夏抬眼,而后看见杜若瑶隐忍的目光,素来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被水光模糊了分界线,像是月光映进池水又被搅碎,静邃的深处却寻不见情绪,于是透出些寒意来。 她在害怕吗?还是对自己失望呢?娄夏分辨不出。 她顿了顿,连那一点儿执拗的力气也卸去,任由杜若瑶推开她站起身:“今天不方便。” 整了整衣领,白色棉拖鞋带着女老师往屋外踱去,卧室门轻轻地关上,留娄夏自己在原处垂首站着。 今天不方便。 还是以后都不方便? 杜若瑶还是送了娄夏去机场。机械地感谢了她,穿过长廊坐上飞机,娄夏把遮阳板掀开一条缝,清晨的阳光溜进来一条,像是暖色的绸带铺在面前。 飞机在停机坪绕了两圈后很快起飞,直到空姐礼貌地问她要喝什么饮料时,娄夏还觉得像是在做梦:“嗯?” 金发空姐重复一遍,看起来有些不耐烦:“wouldyoulikeanythingtodrink?” 娄夏也不太敢问她都有些什么:“waterplease.” 空姐拿了杯子,翘着小拇指给她倒水,递过来的时候过长的美甲擦到外套,娄夏突然想起delora ——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室友,她却因为走得匆忙没能和她打个招呼,实在不应该。 她向空姐道了谢,而后打开手机连了机上wifi,找到delora的名字打开聊天框,入眼就是自己给她发的机票信息,她动了动手机,给她发:“i’moff”后面加个飞机的emoji。 delora已读未回,娄夏深觉抱歉,打了goodbye,却又在发出前改了说辞:“seeyou.” 这回delora回复了: seeyouwheniseeyou. 下次见面的时候见。 这句话,一般是在轻松地说永别了。未来她与delora可能再也没有如期相会的一天,偌大的地球,只能靠缘分,而缘分,偏偏又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忽地感到鼻酸,一滴眼泪落在屏幕上,汹涌的情绪压抑过两天,总算找到了一丝出口,咆哮着争先恐后地挤出来,心里有一座摩天大厦,先是坍塌了一个角,而后在极短的时间内轰然倒塌,一时间尘土飞扬,破碎的沙砾堆满了胸膛,经过眼泪的浸透,液化、凝固,死死地堵住,抬首不见天日。 娄夏开始感到窒息。 但她坐得不是头等舱,没有空姐来照顾她的情绪,纸巾被放在头顶的行李舱,在过于强烈的悲伤褪去前,她只能缩在靠窗的座位上不停地把眼泪抹在袖子上,一开始,她还想着控制一下音量,后来悲伤发散开,联想到delora与samien的悲惨故事,又想到她与杜若瑶分开前也没有好好道别,娄夏干脆懒得管自己嗓子眼儿里的抽噎声——就哭一会儿,她想,等袖子完全湿透,就必须停下来…… 就在这时,从斜前方递来一包纸巾。 “啊,thankyou.”娄夏愣了愣,接过那个黑人的馈赠。 “notmine.”黑人指了指前面,娄夏顺着看过去,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漂亮的东亚脸,正冲她做擦眼泪的动作。 这是—— 谁啊? 急急急。明明答案就在嘴边呼之欲出,但二十四小时的航程快要过半,娄夏吃了睡睡了吃,一包纸巾都用完了也没能想起记忆深处的名字,好奇心作崇,终于趁着某一次去厕所的档口,娄夏自行李舱的包里拿了一包手帕纸,挪到前排去拍拍她: “谢谢你的纸巾,还你一包。” “啊呀,这么客气。”那人正在看杂志,见她来随意地折个角合起,将微卷的头发撩到耳后,饱满的耳垂上吊着的耳环有些夸张,但是好看的那种夸张,很衬她。 面前的女人打扮得很时尚,貂皮大衣配长筒靴,二十四小时的飞机却还保持着妆容精致齐全,手链项链戒指,凡是能装扮的点都被她全副武装起来,似乎随时都保持遇见下一个crush的待命状态。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丽人,指甲却光滑而平整。娄夏瞥见她怀里的杂志,封面是一幅鲜艳的油画。恍然间她撞上女人质询的目光,大地色的眼影把她的眼睛衬得深邃而沉静,大体是大方端庄的轮廓,眼尾却悄悄地上挑。 苏南舟。 想了半天都未能忆起的名字刹那间窜进脑海。娄夏顿时原谅了自己的失忆,她与苏南舟本就是萍水相逢的一面之缘,大二时期卖家与买家的关系。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 娄夏客气地寒暄道:“苏学姐,好久不见。” 苏南舟眯起眼睛:“好久不见,b大的小部长~” 娄夏提醒:“我叫娄夏。” “好的小部长,记住了。”苏南舟一点儿也不尴尬,反而直白地谈起让娄夏尴尬的话题,“你刚才搁那缩着,哭什么呢?” 娄夏避重就轻:“我——这不是回国,和朋友告别了么,忍不住伤感一下。” 苏南舟一阵见血:“男朋友?” 娄夏被噎了一口:“呃,不不不不是。” 苏南舟乐不可支:“不不不不是呀?” 娄夏也懒得嘴硬:“好吧,差不多。” 差不多?苏南舟挑起眉毛:“女朋友啊?” 娄夏:“……” 苏南舟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哟,等会下了飞机一起喝杯咖啡?” “落地时间是晚上十点!喝什么咖啡,”娄夏道,“学姐就是想听八卦吧!” 苏南舟点点头:“对啊。” “……”她怎么一点都不遮掩的? 最后两人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娄夏表明自己未来一段时间,家里有事会很忙,结束后会约她吃饭,苏南舟也欣然答允。飞机一直在间歇性颠簸,走道又很窄,娄夏不愿再多影响机内秩序,于是回座去了。 回座的路上她脑袋里还装着爷爷,忽地想起delora给她讲的故事,其中有一句话她讲得很玄乎: “samien的父亲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在得知自己女儿是同性恋时,他迅速地生病了。” 霎时间,娄夏感到手脚冰凉—— 爷爷,真的生病了吗? 133、嘟嘟叭叭 后半的航程格外难熬。 心中无限个念头在打架。 娄夏不是没发现什么端倪,相反,她足够聪明,从种种迹象,她几乎已经可以断定她在床上睡得死去活来时,杜若瑶和周文静交流过。也许是自家妈妈找不到自己,于是就联系了杜若瑶,或许是干脆杜若瑶帮她接了一个电话,而后她们达成共识并不想让她知道,于是粉饰了通话记录。 交流内容她不甚清楚,杜若瑶和周文静都是人精,说话喜欢一层包着一层,但杜若瑶反常的行为骗不了人,明明睡前她自己说了,同行六人就娄夏自己有症状,肯定不是病毒性感冒,传染概率比较小,而且看她悉心照顾的模样,也不像是害怕被传染的样子,怎么后来自己烧都退了反而她缩外头睡去了? ——真怕生病的话,盖张那么薄的毯子在外面睡沙发怎么不怕着凉啊? 这一通电话下来忽地两人就有距离感了,无非是两个可能。 如果是因为爷爷生病,杜若瑶觉得自己来纽约找她耽误事了,那么由于愧疚感或者因为很久不能见面而低落,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是因为最近自己刺激周文静有点太过,聊到什么性取向的问题,出柜这事儿娄夏自以为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七八十,有杜若瑶这么好的女婿,啊不,儿媳妇,周文静不得把嘴都给笑歪了么?就算周文静又有些情绪反复,依旧揪着同性恋不松嘴,那么她们家里的事,杜若瑶也该留给她娄夏来处理,而不是单方面地就判死刑,硬生生给两人中间隔出一段距离。 推测一下,这其实都是可以拎出来沟通的环节,可她似乎还是把自己当作高中生,什么都不说,难道把伤口藏起来,就可以不痛苦了吗? 之前她飞来纽约时也是一样,留了一堆谜团一声不吭就飞走,学习和事业是很重要没错,但既然她愿意在临行前和自己接吻、上床,为什么反而不愿意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呢?非要靠人出车祸了才肯过来看一眼,现在娄夏胳膊里钢钉还没取出来,暂时还挨不了岑逸阳给她再来一下。 原本这就是娄夏围绕着杜若瑶所纠结的感情了,但现在又多出一条来——爷爷的病,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周文静表里不一,面子上说女儿喜欢谁都行,暗地里却又拿这件事来骗自己和杜若瑶,想拉自己回家去走相亲、结婚、生子的经典路线,那她又该怎么办?这次回家难道就是要和他们断绝关系的吗? 娄夏想得头疼欲裂,后半程都没怎么睡着。 飞机晚点了些,等到降落后再出机场,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娄夏父母一起来接的她,行李箱往后备箱一放,人被安置进了后座。 没有人先开口,直到一个岔路口,娄父靳玉很晚才注意到红灯,刹车踩得很急,娄夏没有防备被安全带勒得生疼,忽地一股子怨气就窜上了头,夹枪带棒道: “不是爷爷生病了么,你们怎么没回老家?看起来还挺清闲,两个人还一起来接我。” “你这孩子现在怎么说话这么呛呢?!在美国玩疯了,让你回国你很不乐意是吧?”空气安静了一瞬,靳玉忽地暴跳如雷,他脚下还踩着油门,突然的爆发让车子一个踉跄,绿灯亮了,后面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那是你爷爷啊,我们会咒他得癌症吗?他生病了不值得你回来吗?你怎么一点心都没有?” “行了,行了。”周文静紧紧皱着眉,敷上他的手,“绿灯了,开车,到地方再说。” 爷爷是昨天运到a市的,因为家乡的医院束手无策,只能冒着风险租了救护车转移,进了最好的icu,但情况还是没能好转,肺部感染引起呼吸衰竭,也引发各个器官的衰竭,靠呼吸机撑着,连清醒一瞬都做不到。 娄夏已经好几年没怎么和爷爷正儿八经说过话,从视频仪器上看见他时心猛地一抽,面色如灰、骨瘦如柴、一眼可以望见的痛苦。他太憔悴了,与印象里那个挺拔的身影相去甚远,他病得这么重,她非但没有担心,甚至还一度怀疑他的病是不是家人用来钓自己回国的饵。 “爷爷前段时间,还有意识的时候,说很想见你一面,但那时候还在老家的普通病房,医生说还能撑几年,没料到短短几日,恶化得这么快……” 人人都渴望奇迹,但奇迹之所以被称作奇迹,就是因为他很少眷顾苍生。 苦苦支撑三天后,爷爷走了。 去世后的琐事很多,形式上的也好,流程上的也罢,净身穿衣、办死亡证明、运输到殡仪馆,娄夏都跟着办了,当天靳玉和伯伯靳祏跪在灵堂守了一夜哭了一夜,娄夏哭不出来,刚好帮着联系亲友,安排追悼会。 葬礼那天,靳玉多年没见过的妹妹靳兰也赶回了家,按照家里的习俗,娄夏穿着一身黑迎接宾客。作完遗体道别,看着盖棺,然后被推进火化炉,安静地等了一个多小时,骨架被推了出来,靳玉和靳祏哭着扑上去,娄夏就站在一边的台阶上,看着工作人员把骨头一块块敲碎、压成细碎的粉末,而后扫起来,装进骨灰盒。 钙化骨头很轻易就能被碾碎,看着工作人员利索的动作,娄夏回国一直以来空白的大脑突然就活络起来,儿时的回忆如同泛黄的电影胶卷一样舒展开来。 小时候,爷爷很宠她。 一放假,靳玉和周文静就把娄夏送去爷爷家,他们只来得及照顾娄尚,来不及照顾她。但是爷爷来得及,而且爷爷也不偏心。 加葱姜花椒炖的猪蹄,一斤怕是没有一两瘦肉,可娄夏偏偏就只爱吃那一点儿瘦的,爷爷硬是把一大锅全拆了,瘦肉在她面前堆成小山。 买了板栗回家,也也会把已经凉透了的小板栗藏在煤炉盖下烤到爆开一道缝,耐热的大手一个个剥开,把完整的挨个儿摆在她面前,说趁热吃。 暑假下暴雨,老家的电线被风刮得停了电,娄夏坐在楼梯上百无聊赖,爷爷就蹲在她面前陪着,黝黑的手拿着烧尽的红色蜡烛屁股,在墙上画娃娃脸逗她笑。 a市没有雪,寒假偏生放得不巧,连续两年回老家都碰不上白色的冬天。第三年回到家时也没下雪,爷爷拉着她的手到楼上石榴树下,打开陶缸盖子,慢慢一缸的雪,压的很实,据说是那年初雪他就给她存好了的。 爷爷话不多,娄夏却偏偏缠着要他讲故事来消磨冗长的假期,老革命清清嗓子就讲红军长征,娄夏不满意,摇头打断他要听蚂蚁搬家,他接下去讲蚂蚁长征,娄夏眨眨眼,便也听了下去。 她喜欢的玩具,玩坏了一次又一次,他就买了一个又一个;喜欢扭蛋机里的橡皮球,门后头挂了沉甸甸一包;不喜欢吃的东西,不动声色就到了爷爷碗里,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就是因为这档子事儿,娄夏丝毫想象不出他病重时食不下咽的情景。 渐渐地,他没有以前有趣了。 渐渐地,娄夏回去得越来越少,只有过年才会回家。 但是适逢回家爷爷依旧每次都来车站接她,只要她手里有包他是一定要接过去的,在家里住的每一晚他都要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渐渐地,娄夏不回老家了。 那天深夜,幺九破天荒地发了一条与营业无关的微/博: “我许多年没有梦见他,前些日子他却忽地闯进我的梦里,那天我在发烧,异国他乡,睡得很沉,梦见空中游着红色锦鲤的大厅里,他坐在主座大手一挥对我说,爷爷来接你。” “梦里他可以喝酒可以抽烟,说话也中气十足。” “醒来后我不明所以,甚至忘记了梦见过他。” “却在为他下葬的今天忽地想起,顿悟,原来从始至终他都对我太好了,离开前还不远万里来让我看看他。” “从前的宠爱犹如从前的衣裳,长大后,不是不愿意穿,是无可奈何了。” 半夜,点赞和评论却在一直上涨,评论区里粉丝们为爷爷点起蜡烛,娄夏看着看着,眼泪就又蓄满了眼眶,刷到前排的评论有个叫“嘟嘟叭叭”的铁粉评论说“不要哭”。 这人真残忍,刚蓄满了两眶眼泪,却让人不要哭出来。娄夏如是想着,点进去看这个有些眼熟的id,却见她一条微/博也没发过,动态却有很多,点进去看,点赞了不少自己相关的内容,也评论了不少。 像今天这条微/博,从发出起十分钟不到,她已经发了三条评论,虽然都很短,平均每条却相隔两三分钟,倒还挺深思熟虑: “不要哭” “爷爷不会怪你的” “开心一点” 再往下翻,还能看到她在自己生日直播刷的弹幕: “生日快乐” “幺九老师,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新的一岁一定要健康快乐” “少熬夜” “祝你得偿所愿” “祝好运常伴” …… 好多好多条。 就在娄夏感叹原来她如此佛系也配有这样的死忠粉时,忽地看见众多生日快乐里夹了一句不一样的话:“怎么牛奶不倒进杯子喝了?包装盒一般都比较脏。” ……会是她吗? 有了这个猜想,耳边仿佛回荡起杜若瑶温柔的嗓音: “不要哭,爷爷不会怪你的。” “娄夏,开心一点。” 娄夏一个激灵,点开“嘟嘟叭叭”的头像,微/博默认的图片,她再怎么看也看不出花儿来。 于是切换app,打开微信,点进两人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离开尼亚加拉大瀑布的那天,最后一条是自己去服务区买提神饮料时问她:“要喝咖啡吗?服务区有卖!” 杜若瑶没有回复,因为前一天晚上被她折腾得太累,在车上睡着了。 134、木已成舟 无论是牛奶可乐,还是茶水矿泉水,只要隶属于液体范畴,通通都要倒进杯子里才肯入口,稍微熟悉点的人都知道,这是娄夏雷打不动的生活习惯。 尚在y公司就职的时候,她不止一次被狐姐和方思莘说过龟毛,连杨小慧也点头称是,气得身为她直属上司的娄夏当即就要威胁她说年底取消她的奖金。 记得和方思莘去酒吧,在繁忙的时间段,调酒师的订单多到来不及摇,于是她们点罐装的气泡酒来喝。方思莘仰头喝下去一半了,转脸看见娄夏还在悠哉悠哉等服务生给自己拿玻璃杯。 “大姐,你这不本末倒置了么?”方思莘摇了摇手里的罐子,“咱点这个不就为了早点喝完早点回家躺平么?你这还等上了——没有杯子是不能喝吗?” “我愿意,管得着么你,”娄夏瞟她一眼,“你喝完你先走,又没人拦着你。” 方思莘被她呛得一口气儿差点没上来:“从易拉罐里直接喝水到底是能给你造成多大的心理障碍啊?” “什么心理障碍啊?”这会儿服务生拿来了一个杯子,娄夏微微点头道谢,而后掰开了易拉扣,往玻璃杯里库茨库茨倒,“你别说的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啊,我这叫有生活的仪式感。” 狗屁仪式感。明明平时什么事情都凑合,特别是吃喝方面,娄夏是那种点外卖,老板把牛肉面送成了鸡腿饭,都能眉头不皱照样吃的人。饮料也是,连红瓶装的尖叫都能喝得一脸享受——前提是给它倒进杯子里。内容都不在意,却对容器吹毛求疵,真是买椟还珠式的瞎讲究,方思莘想。 但其实娄夏自个儿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得很。 ——没错,这习惯是杜若瑶的。 她潜移默化地效仿她,就像学生会效仿老师写粉笔字。这种对于优秀行为的模仿是通过汲取模范形象对自我的积极累加。世界上没有相同的树叶,每一个老师的执笔方式也不同,哪个老师好,喜欢哪个老师,就模仿谁的方法,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学生觉得粉笔字没必要学,或是干脆没必要借鉴老师的行为模式,那么就不学。 师生关系摆在这儿,这种“学习”似乎很理所当然。但粉笔字是粉笔字,喝水方式这种私人的生活习惯又是另一种说法,并不能直接映射与类比。习惯不经意地养成的时候娄夏还没成年,尚未形成清晰的自我,直到木已成舟,于是每次喝水都会想起她。直到想起她很多很多次,娄夏才慢慢明白,原来是因为她很喜欢她,所以不经意间把她当成了模板去学。 从前她只知道杜若瑶脑子里有英语默写的标准答案,没想到不知不觉,杜若瑶成了她的标准答案。 只不过,她以为杜若瑶不知道的,没想到拙劣的行径却还是被她看在眼里。 怎么牛奶不倒进杯子喝了?包装盒一般都比较脏。嘟嘟叭叭的留言在屏幕中间,娄夏盯着总觉得刺眼。 这个古怪的习惯,她据为己有这么多年,从未想过其中缘由居然这么简单——只是嫌包装盒脏;就像杜若瑶和她提过一次,“遥看瀑布没钱花”再次开直播是因为她离职前的生日派对,娄夏却从未想过,原来她在意的并不是王浩然给她舞狮、送蛋糕,也不是那些弹幕里嚷嚷着炒cp的妖魔鬼怪——而是他递的牛奶,她是怎么喝下去的。 格外安静的晚上,娄夏好像终于明白了她在想什么,在感到大彻大悟的同时,心里又有更多的疑问冒出来—— 为什么她偏偏就不说呢。她不说,要让人怎么懂呢?硬猜吗?她娄夏这么聪明绝顶的人尚且被蒙在鼓里这么久才自觉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还得多亏了“嘟嘟叭叭”的暴露,那要是今晚娄夏也没逮住这小号呢? 她就打算这辈子都不说了? 娄夏越想越恼,怒气冲冲地划拉几下退出嘟嘟叭叭的主页,回到自己的微博,看见自己一小时前发出的文字,此刻已经获得了指数级增长的评论与点赞。 这下恼怒和愧疚感开始打架——自个儿爷爷去世了,她居然用理应悲伤的时间去想那些儿女情长?疯了。娄夏把微博设为仅自己可见,而后手机一扔,像烙大饼似的翻个身,闭上眼强迫自己清空大脑。 也许是因为太累了,她比预想中睡着得更快。 娄夏加上苏南舟的微信是一个星期后。 几乎是刚申请,对面就同意了她的好友请求,丝滑到娄夏怀疑她是不是整天抱着手机睡觉的程度。 独木舟:[b大小部长终于有空啦?] 幺九:[不好意思.jpg] 幺九:[前段时间家里确实有事,耽误了,但一直记着学姐呢] 独木舟:[矮油~~] 幺九:[笔芯.jpg] 独木舟:[?等等,你怎么叫幺九] 幺九:[?] 独木舟:[我去] 独木舟:[是本人吗——可你不是计算机系的吗?] 娄夏还没想好该不该承认,以及如果承认或不承认该怎么解释,苏南舟那边就已经急吼吼打了个语音过来。娄夏接通,尖锐的呐喊通过电话线传过来: “幺九老师——我女仲茕已经两年没有新皮肤了啊啊啊啊啊!!!” 关我什么事啊?娄夏皱着眉堵住耳朵:“我都离职了,画了才奇怪吧?你去官博底下催催都比找我管用!” 隔日,中午,娄夏被苏南舟邀请到一家环境很好的餐厅,氛围与就餐形式有点像她宴请客户常去的jm大厦,但这家餐馆是新建的,地址比较偏,于是布局就更松散一点,玻璃门上装了简洁的风铃,每次开门发出清脆的铃声,像是在迎客。 店里人不多,尽管苏南舟今天穿得格外正式,娄夏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她。 “怎么约这么商业的地方,”娄夏笑着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要谈合同啊苏总?” “啊呀,你怎么来这么早。”苏南舟本低着头看菜单,看见她来眼睛都直了,“完蛋了,我姐要把我杀了。” “什么啊?”娄夏一头雾水,“不是你告诉我我十一点三十分么?” 她看一眼规规矩矩的四人桌,桌边整整齐齐摆了三套餐具:“还有别人?” “啊!我怎么跟你说的十一点半呢,那是我姐让我提前来安排的时间——”苏南舟猛地抬头,“要不你先出去逛一圈,我和我姐说的是你十二点才会到。” “嘿,”娄夏挑眉,“不是我俩叙旧吗?怎么还扯上你姐了?” 乱七八糟的,娄夏已经要开始怀疑面前的人到底是学姐还是学妹了。 “啊呀——你不是幺九么?”苏南舟似乎是真的被她口中的姐姐拿捏得相当紧,说话快得像机关枪,“我姐说,她公司最近刚好需要找你来的……你能不能先出去逛一圈啊?等会我姐来了让她和你谈,我说的可能不准。” “好好好……”娄夏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她站起身,然而还没往外走呢,就听门口传来风铃的声音,玻璃门开了又关上,苏南舟猛地抬头,瞳孔猛地一缩,脸色变得很难看,捧着菜单的手微微颤抖。 耳边有高跟敲击地面的脆响,娄夏转身,看见门外走来一个身形清瘦却挺拔的女人,挂耳短发,刘海往两侧拢露出饱满的额头,脸小,由于骨相拉得很立体鼻梁足够挺拔,而鼻头却敛起一些,微妙地削弱了扑面而来的强势。 “小、小白姐……” 背后苏南舟的声音弱弱响起,如蚊子嗡嗡一样虚忽飘渺,娄夏向后瞥了一眼,视线转回来的时候来者礼貌地冲她伸了一只手,开口的声音好听、稳重而有亲和力: “你好,娄老师。” 娄夏的后背不由自主地挺直,伸出手象征性地握了两下——好凉。她抬头,恰好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睛,明明是沉静而深邃的,却又让人看到非常具感染力的能量: “我是白知谨。” “你好……”娄夏迅速移开一点视线,随即摆上笑意,心里琢磨着苏南舟的话——我姐公司,“白……总?” 白知谨笑了笑:“不用拘谨,你和南舟一样叫我就好。” 她这么一喊,娄夏突然觉得苏南舟的名字诗情画意的颇为顺耳。 白知谨跟瞬间转移似的闪现在苏南舟身边,温和地敷上她的肩膀:“南舟,你和娄老师坐。” 苏南舟像是被椅子烫到一般弹起来,机械地走过来给她拉椅子,笑着招呼道:“娄老师,您坐。” 您……? 娄夏见她肩膀都端起来,就差把“礼仪小姐”四个字写额头上了,忍不住开始在心中揣测,是不是白知谨现在开口让她表演孔雀,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就立刻准备开屏。 “她到底是你谁啊?”娄夏趁着白知谨专心和服务员沟通点餐,悄悄问苏南舟。 苏南舟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根本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啊?” 那边白知谨放下菜单,端庄地笑:“南舟是我表妹。” 哦……是表姐妹啊,娄夏颇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桌下轻轻碰一下苏南舟的腿,就在你耳边说的,对面人都听见了你怎么就听不见呢?! “娄老师有忌口吗?” “啊,没有。” “吃例餐还是看一下菜单呢?” “例餐吧,”娄夏顿了顿,“谢谢小白姐。” “娄老师客气了。” 客气的是谁啊??? 白知谨下午还要上班,征求两位的同意只点了一扎青瓜汁。第一杯由她亲自给娄夏倒,很有烟火气的动作被她做得格外优雅,青瓜汁轻巧地落在面前时,娄夏差点站起身给她鞠个躬大喊谢主隆恩。 白知谨给她倒了一杯就停手,苏南舟此时状态来了,很自然就接过去,像是服侍皇上的宫女一般恭敬地给白知谨边儿上放一杯,再非常粗犷地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似乎是终于找到事干一样,开始非常专心地喝青瓜汁。 表情就好像是被皇上赐死的大臣临终喝毒酒一样悲愤。 135、她的奶酪 娄夏以前自我感觉良好,总觉得自己一个搞美术的,也挺会谈生意的。但遇到专业对口的“小白姐”后,她深刻地意识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参差,原来井中之蛙志得意满只是因为没抬头看过更高的天。 白总监?白经理?白……董事长?具体什么职位尚且不得而知,但不得不承认,面前的人很擅长让人聊得舒服。这听起来似乎很简单,应酬嘛,多说点奉承的话,多展露些诚意,多灌点茅台五粮液,那些个老板们不就满意了吗?可是眼下娄夏与白知谨是第一次见面,饭桌上也没有酒,只有一扎青瓜汁,还在第一道菜上来之前就被坐在一旁的苏南舟喝了个精光。 然而就是在这种手无寸铁的情况下,白知谨首先从苏南舟嘴里撬出两人的往事活跃了场子,等菜上来了又开始聊游戏相关的,抛出一些很普遍的问题,但是却又耐心把每一个话题聊透,娄夏的体感就是聊出了内容,且气氛融洽。 吃到一半时,有一道龙虾壳非常难剥,白知谨就问服务员要了一次性手套,带头上了手。她的言谈举止张扬自信却又服帖稳重,优雅却又不疏离,娄夏明明刚认识她,潜意识里却已经开始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她做得恰到好处。 在她剥虾的时候,娄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却在她抬头望过来时错开视线去看一边。 白知谨问她:“娄老师,看什么呢?” “这边的环境,有点像jm大厦那边,”娄夏暂停了四处张望的动作,若有所思地拿出刚进餐厅时便得到的结论作为答案,“不知道是不是参考了经典的成功设计。” “哦?”白知谨停下手里的活,把自己剥出的完美龙虾肉和苏南舟面前的狼藉碎肉调换,“娄老师一般该怎么界定参考呢。” 这个问题出口得比别的话都要重一些,娄夏忍不住抬头去看她的表情,实话实说道:“实在是不好界定。” “我理解,你本科读计算机,研究生转读图像方向,攻读机器学习课程的同时参与了游戏相关的课程,在其中扮演设计师的角色,才沿着边缘转向艺术相关的岗位,入职第一家就是y公司,然后一炮走红,”白知谨把盘子里的一根芦笋仔细地切成三厘米长,“作为主美,你的作品版权归公司所有,y公司法务部会替你做维权的事,所以你自己有体感的很少。” 娄夏放下了刀叉:“……你调查我?” “不用这么警惕,这些都写在你的简历里。”白知谨保持着端庄得体的笑容。 娄夏眉头皱得更深:“你怎么看见我的简历的?” 白知谨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你刚毕业的时候,和y公司平行面试了好几家公司,其中一家,就是奈蔚的宣传设计岗,你面试过了,但是没来——还记得吗?只不过,现在我们改名叫奈斯了。” 娄夏一脸狐疑:“没入职的信息,你们居然还存着?” 白知谨:“只是在数据库留存,而你的名字比较特别,让我记忆犹新。” 她说得滴水不漏,得到的结论又是娄夏从未设想过的深远,于是她选择不再追究那些,清除繁乱的绕回到最开始的线头:“确实,如果我将来想继续做个人工作室——当然这只是我的目标,目前还没实施——那么小白姐你提到的版权问题,确实很重要。” “娄老师,人可不能只想着以后。”白知谨的背挺得很直,“未雨绸缪,才能避免措手不及。” 服务员过来收主菜的碟子,她把面前苏南舟切出的那盘狼藉一推,微微向后倾去:“更何况,现在就已经有人在动你的奶酪了。” 这是什么意思?娄夏等着她说下去,可是白知谨只是手掌向上示意她尝一尝新上的甜点,那是一道芝士柠檬挞:“低卡的,却很浓郁,说是加了适当比例的魔芋粉代替面粉,娄老师尝尝。” 娄夏的胃口被吊在别的地方不上不下,一时竟有些瞧不上摆盘精致的那一角挞,可是白知谨却当没看见她的急切,她施施然拿起横在盘子前的甜品匙,以勺侧切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嚼完咽下:“不合娄老师胃口的话,可以换一道。” “不用,我只是有点饱。”娄夏见她真的要抬手喊人,连忙学着她的样子拿了盘前的勺子,挖了一大口放进嘴巴,这道甜品美味量少,一旦吃了第一口,她很快就吃得精光,娄夏咽下最后一口,去看对面的碟子,白知谨居然也吃得大差不差…… 等等,居然?娄夏强行压下心中的那一丝不该有的危险念头:“小白姐招待得很周到。” 后来,话题被白知谨牢牢攥在手里,娄夏就像另一头的纸风筝,被牵着飘来飘去。一顿饭罢,她加上了白知谨的微信,等结账的时间,娄夏推门出去,春天的正午,暖阳熙和,此刻吃饱了,眨眼好像都慢一些,娄夏抬头看树顶新发出的枝桠,细细的在风里颤着。忽地口袋里手机一震,白知谨发过来一个pdf文件。 娄夏缩回去一些,门头遮住了刺眼的阳光,她看手机屏幕便更清晰一点,点开文件,入眼便是熟悉的风格,这是幺九的画,但是娄夏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看这里,后面的图层没擦干净,发丝断层了,”苏南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还有这里,一看脚腕就是反的,只改了轮廓,这里的脚骨忘记改了……” 听了一会儿,娄夏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白知谨今天要带着饭前会把青瓜汁喝光的不靠谱妹妹来,由着她在一边无所事事一中午不说,还亲切地给她剥虾。原因有二,与自己认得是其一,艺术专业则是其二: 近几年人工智能的风刮得相当猛烈。波及范围之广,几乎让所有传统工作模式下的从业者都捏了一把冷汗,但谁都没想到第一批影响的不是自动化与机械领域,而是艺术领域,把那些本就难以谋生的底层画师群体掀得人仰马翻。 有了被机器代替脑洞与画功的案例,几乎每一个画画的人都对ai深恶痛绝,仗着gpu发展突破瓶颈,各类大模型无情地吞咽着全网能搜刮到的所有图像,水印等防盗图的手段在图像预处理的机制前统统失效,绘画版权问题在当前的国度被炒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既然要关注,那么第一步就是要学会甄别,苏南舟作为绘画色彩和情绪色彩一样鲜明的油画艺术家,自然眼睛毒辣、一针见血: “……这个精细程度倒也不是纯生成,但一定是在ai生成的基础上描的。” 娄夏这种有名气的,先前的情况就好上不少,因为“幺九”的牌匾已经有了价值,很多时候并非画本身招商,也很难被替代。而且她刚刚结束“失控世界”主美的工作,开放各个渠道的约稿,一时间商单接的手软,根本没察觉到人工智能给她仕途之路带来的影响。但没发现归她粗枝大叶,白知谨说的没错,已经有人伸手动到了她的奶酪: “这是哪里来的图?商用的吗?” 娄夏是抬眼看着白知谨问的,她们距离五米开外,但娄夏并没有提高声音,并且她似乎打心底里就知道,她一定能听清楚。 “并不是直接盈利,但是是用来作为宣传内容投标的,也能算作商用。”白知谨果真没让她失望。 娄夏皱着眉:“这图里不仅是模仿我的画风,甚至也照搬了‘失控世界’的角色,为什么你们选择来找我,而不是去找y公司?” “因为他们投的,就是y公司的标。” 娄夏沉默了一会儿:“你们和他们……是竞争关系?” 白知谨丝毫不意外,但还是毫不吝啬地夸奖道:“聪明,我们在竞标做y公司的云服务代理商。” “小白姐过誉,”娄夏点了下头,她只是想不出让白知谨这种人管闲事的第二个理由,“那——你们想让我帮些什么呢?” 白知谨自顾自开始往外走,很快停在一辆黑车面前,娄夏扫一眼就认出是台迈巴赫,由车价推身价,她只觉想要改口叫面前人白总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偏偏白知谨还一点儿不在意,随便倚在车灯旁,从挎包里拿出一副无框眼镜来: “更多具体细节文件里都写了,关于我们公司想和娄老师合作的原因,里面也写得更全面一些。时间紧凑,这份文件起草的比较随意,娄老师看完后如觉得有错漏,欢迎联系我。” 她戴上眼镜,抬腕看了一眼表,而后露出抱歉的笑:“很想和娄老师多聊一会,可这件事比较急,所以约得匆忙,碰上今天晚些我还有别的事情,只能先失陪了。” “好……”娄夏愣神,反应过来时白知谨已经把车稳当地横到她面前,车窗降下来,白知谨微微侧脸和她道别: “期待我们有下一次的见面。” 白知谨和苏南舟大概是遗传了家族相同的基因,眼睛形状生得很像,大体走势平稳,眼尾翘翘。若是说苏南舟让娄夏觉得有一分像故人,那么有了白知谨的气质加成,便成了三分。无框眼镜放上鼻梁后,那一丝危险的念头又窜上来—— “嗯,”娄夏攥紧了手心,努力摆出一个笑来,“下次见。” 136、来龙去脉 奈斯最近在攻坚“云游”的市场。 所谓云游,全称云端游戏,主打的就是一个轻量级游戏模式。 现在游戏建模越来越成熟,场景也渲染得越来越精细,设备问题让很多人对于内容丰富的游戏望尘莫及,主要问题大概可以划分成两类,第一类是设备压根带不起来,第二类则是设备的储存空间不够大,导致每次更新游戏都心惊胆战。 云端游戏可以巧妙地解决这个问题,用户相当于只要花小部分钱就可以租到永远不会过时的高配置主机和永远不会耗尽内存的无限大磁盘,注册过的游戏会帮忙在服务器更新,网络宽带依赖方面与移动以及电信都有合作方案,如果有需要,甚至奈斯还会一并提供高速路由器。 “失控世界”作为当前大火的原创ip手游,可谓是非常贴合奈斯云游面向客户的侧写,白知谨让两名得力手下去联系了公司的几位高层,眼看着都快谈妥了,斥重金约了五星级酒店的贵宾厅签合同,然而到了前一天,姚友元却突然两手一摊说不来了。而后就是非常干脆的人间蒸发,手机关机,公司不让进,手下负责对接的小卒梨花带雨地扑在白知谨办公桌上: “小白姐——完了——我把事情搞砸了啊呜呜呜……” 白知谨给她拍背顺气:“让你去y公司找姚总,也没找到吗?” “没——有——” “那胡策划呢?” “没有,那群保安都认识我,干脆地就不让我进大门,递烟都递了一整包了——是不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得罪他们了啊?这煮熟的鸭子怎么就飞了呢——” “煮熟的鸭子是不会飞的,”白知谨敛着眼角,嘴角勾起,“只可能是被人偷了。” 该部下被派去y公司蹲守,带着假发墨镜坐在楼下的咖啡厅看报纸,头一次体验了现代做间谍的感觉,白知谨的判断非常准确,果不其然,当日下午临近晚饭,她看见y公司那个张扬美艳的胡策划被另一辆低调的商务车接走。 第二天,胡婵上班时大老远就瞥见y公司大门口站了个熟人,高挑挺拔,四月初个位数的气温穿着雪纺衬衫配窄裙站在风口,锁骨和小腿都露在外面,胡婵忍不住垂眼多看了两遍那细瘦的脚踝,白皙的皮肤都冻得发红——看起来挺正经一个人,怎么骨子里这么骚包? 就是因为这我见犹怜的装扮,胡婵做不到完全无视那个人影,只得缓步走过去,一边自皮包里拿出工牌一边状似无意地搭话:“啊呀,白经理今天怎么亲自莅临呢,真是有失远迎。” “自然是想胡老师了,”白知谨摆上无懈可击的笑容,“胡老师不会不待见吧?” 胡婵没想到她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噎了一下紧接着道:“瞧小白总说的,当然欢迎。” 她把工牌往感应器上扫一下,玻璃门咔哒一声解了锁,白知谨一只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先她一步握住把手拉开了门。 骨骼清晰的手又长又细,关节处冻得泛红——好可怜喔,胡婵看在眼里,只觉得这双手就是该在冰天雪地里挖煤,冻得红红的,瑟瑟发抖,一定很性感,一般人都做不到她这么性感。 这天过后,白知谨发起高烧,y公司正式宣布,即将开始以招投标方式选择云游的承办方,开标会定在一个月后: “三十天,白经理,够了吗?”说这话的时候胡婵的视线在白知谨的手腕上点了一下,而后迅速移开。 “够了。”白知谨卸下腕上的tiffany手镯,轻轻一扯,标签就从袖子里被扯出来,全新的手镯被递过来,“谢谢胡老师。” 胡婵愣了一瞬,这白经理总是做出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举动:“这倒是不必……” “与业务无关,纯粹想交个朋友,”白知谨嘴唇微勾,笑得玉树临风的,“毕竟今天但凡是换一个人给我等,大概率都进不来y公司的门呢。” 看着她的眼睛,胡婵忽地觉得面前的礼物自己根本就推不回去。或许是经验颇丰,亦或眼前这个人天生就是谈判的料。她谦逊地说如果遇见的不是胡婵就进不来门,胡婵摸不清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她清楚地知道,但凡今天奈斯换个人替白知谨来门口蹲守,是一定不会被她胡婵带进来的。 更别提听信她口中那些没根没据的鬼话了。 白知谨没让她送,她走后,胡婵却跟入定似的在会议室里独自坐了很久,直到面前摆的热茶都凉透,她才终于定了定神开始给姚友元打电话,招投标的日期没影响云游上线的时间线,只是又给了奈斯一个机会,白知谨所说的那些,也算是隐患。解释过后,幸好姚友元没对她这般先斩后奏提出异议,只是在电话的最后犹疑着问了一句: “你刚才说,白知谨是奈斯的人?” 胡婵确认一遍记忆:“是的……”她顿了顿,“怎么了?” 姚友元沉吟半晌:“估计是我记错了,这件事就先这样办,你去忙吧。竞标会这件事,还得由你办,多操心。” 胡婵咬咬牙:“好的,姚总您放心。” 挂了电话,胡婵闭上眼长舒一口气,而后恶狠狠地看着面前的手镯——算了,这额外的工作就当卖“朋友”一个人情吧! 她当即把吊牌扯掉戴上,拍照发在有娄夏和方思莘的群里: [合作方老总送的哟~] 方思莘很快回了:[谁?] 胡婵心情一下子就明艳起来,她喝完了自己的水,而后又拿起桌上那杯给白知谨的茶去倒掉,满满一杯热腾腾的菊花枸杞茶她的这位“朋友”真是一口未动,就像是怕人给她下毒似的。 奈斯这次的对手全名朔月科技有限公司,是做云服务起家的一家小公司,他们是受奈斯“启发”才找了y公司做云游,作为竞品没能抢到先机,那么就只能从价廉或者额外服务入手,总要让客户感受到相较于初始的选择有提升,才会愿意花精力谈合作。朔月的价报出来并不占优势,其优势在于他们承诺宣传图不用y公司这边提供任何输入,云平台相关的一切美工都包在他们身上,并给出了一些样例图。 自主美娄夏走后,y公司的美工其实一直在走下坡路。虽说交接工作做了很长时间,但是对于“失控世界”这种二次元战略性游戏来说,主美的作用实在是太重要了。 据统计,“失控世界”中有差不多一半的玩家都不太在意pvp排位,最多平时看看出名的主播打对战,而他们本身只在乎pve,偏重于单机养角色过剧情的种田式玩法。正是因此,主美的艺术风格和工作风格都会直接影响玩家对于这款游戏的投资。 杨小慧师从娄夏,虽然各个方面已经潜移默化在往她的风格靠,但骨子里画风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另外一名主美候补姓班名家妤,艺名加一,英文名plusone,粉丝们都喊她+1老师。班家妤比杨小慧早两年入职,资历和娄夏差不多,脑洞够大,画风也靠得近,但她做人实在太佛,很多时候觉得工作完成就好了不用精,图能看就可以了不用修,她少了娄夏那种钻劲,却比杨小慧又多了几分灵气。 有班家妤在,杨小慧压根不敢抢主美这位置。但班家妤本人遇上事儿却又能推则推,动不动就头疼脑热浑身上下肚子疼,总想让杨小慧这个后辈帮着顶,说什么也不肯把自己正式架上火堆,于是这个主美的位置还真就被硬生生空下来了。 主美没人做,新招的实习生也不太靠谱,平日里新关卡的美工就已经远没有以前顺利,此时要上线云游,又要出一系列的宣传图,班家妤本来头疼的不得了,她可不想为了工作而牺牲自己的美容觉。本来事情都快定妥了,班家妤正在思考如何才能把战线拉长一点,此时突然传出风声,说又有公司抛来橄榄枝,并且一开口就是诱人的条件,说是有自己的美工团队,宣传图完全不用y公司出力。 狐姐和姚友元还搁哪儿讨论这是闹哪出,会不会有陷阱,这班家妤就突然闯进会议室来:“老板,狐姐,你们可千万得认真考虑啊!美工部的effort可真的揭不开锅啦!真的很需要这部分减少的工作量!” 于是该签的合同只得搁置下来暂时不签了,姚友元拍板对奈斯冷处理,但要放风声过去,如果一周内白知谨那边没动静,只好依着半个主美班家妤的期待选朔月。 但白知谨这边偏偏有动静,而且这波反攻来得迅捷而猛烈。 写满怀疑的文件在三天后送到了狐姐和姚友元的眼皮子底下,并在文件最末写着,证据收集中。 娄夏,也是白知谨计划中的“证据”之一。 与白知谨会面的当晚,娄夏读完了那篇写着来龙去脉的pdf,末尾跟特务接头似的写了时间地址,然后空了一行,写着“有缘千里来相会哦~” 娄夏看前面内容时只觉行文流畅,详略得当,心中本已暗暗揣测这应该是白知谨亲手写下的,却在看到结尾这最后一行时破了防,什么啊?有缘千里来相会??还跟了个波浪线??? 简直就跟杜若瑶某天突然用唐老鸭声线开始录音一样令人难以想象。 137、合作愉快 第二天傍晚,娄夏循着地址找到名为蟹飨的餐厅。 地方离她家有点远,娄夏没来过,于是到得早了点。幸好即使有些偏,但依旧是坐落在正儿八经大商场正中央,否则以娄夏的脑洞以及反侦察能力,几乎已经要开始怀疑这个奈斯是不是要对她施行什么人口拐/卖的恶劣勾当。 找到相应的包间时,里面已经坐了一个西装革履的女人,中分长发,五官很标致,她正垂首看酒单,见娄夏来了很自然地站起身来迎: “幺九老师?您也太客气了,来这么早。” 娄夏握住她递过来的手:“你好你好,我叫娄夏,娄山关那个娄,夏天的夏。”她还是有点不习惯被喊网名。 “娄老师好,久仰大名。”女人也很会来事,准确地参透她字里行间的意思,“我姓黎,黎明的黎,是白总的助理,您叫我小黎就好。” 娄夏点点头:“黎助理。” 黎助理拉开靠里的座椅招呼她坐下,拿来一旁的水壶给她倒茶,这人一看就是助理中的精英助理,她做这些的时候,娄夏感觉到的并不是“被服务员伺候”,而是被“体贴地照顾”:“非常抱歉我们白总中午有重要的饭局,现在应该还在路上,您先坐下稍等一下,我现在就打电话催一催司机。” “啊不用……”明明是她来早了,娄夏抬头看一眼钟,距离约定时间还剩二十分钟。 黎助理把茶杯倒至七八分满,而后冲她笑了笑:“娄老师喝茶。” “谢谢。”娄夏接过,而后黎助理微微朝她颔首,走出包厢打电话去了。 娄夏看着她迈步出去,心里直叹现代社会真是行行都需要十八般武艺,就像这位黎助理——她究竟是怎么做到踩着尖头高跟皮鞋昂首阔步毫不拘谨地走在木地板上,却又能不发出一丝声响的? 黎助理很快回来,二人寒暄一阵后,她毫无预兆就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拉开包厢门,三秒后,不急不徐的脚步声传入耳廓,白知谨自走廊一头踱过来,柔若无骨地出现在门框里。 一天没见,她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做了造型微卷的发,丝绸质感黑色吊带裙配寥寥几根银色流苏,肩膀上搭了白色西装外套,胸前有精致的水晶扣。 黎助理像是贴身管家似的给她脱下外套,拉出座椅,而后又跟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般自动去挂衣服、调整空调温度——全程静音。娄夏的视线默默跟着黎助理顺了一圈,回神时白知谨托着下巴冲她笑: “怎么,娄老师这是看上我的人了?” 娄夏万万没想到白知谨开口第一句就是调笑,正愁不知道怎么接,那边黎助理跟鬼魂似的出现在了白知谨身边,温和地笑着冲淡娄夏的尴尬:“白总说笑了。” 不知道哪里传来“啪嗒”一声,黎助理按下桌侧的服务铃,“可以上菜了。” 白知谨倒也没继续原本的话题,仿佛刚才真的是兴起随口开了玩笑:“真是抱歉,让娄老师久等,我先自罚一杯。” 她面前不知何时已出现一支细瘦的高脚香槟杯,并倒好小半杯琥珀色的酒,根本不知道黎助理什么时候备的。直到黎助理拖着香槟瓶底站起来,以标准的不沾杯姿势给娄夏也倒了半杯,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那声“啪嗒”就是传说中开香槟的极致优雅——“贵妇的叹息”。 娄夏自然无意让她独自喝下这杯——说到底是她来早了——但面前的人动作虽然优雅,却迅捷,跟猎豹似的,她还没想好怎么礼貌地劝阻,杯子一倾,澄黄色的液体就悉数没入咽喉。 就在娄夏心里想着她到底能有多海量时,白知谨媚眼如丝地看过来,眼尾有些泛红。 万能的黎助理开启自动续酒功能,又默默对来上菜的服务生吩咐了句什么,那小伙子再来的时候带了个杯子:“您的醒酒茶。” …… 不会吧,原来是根本不能喝的类型吗? 白知谨好像格外喜欢分餐形式的饭局。这次选了中餐馆,上菜却依旧是每人一盘的形式,在换下第一盘后白知谨开始提起正事: “关于起诉一事,娄老师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这问题,问得有些保守了——如果娄夏没有配合的意思,今天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是的,在与y公司达成一致后,奈斯很快就掌握了一些关键证据,但ai生成图像近几年才大火,相关的法律尚未完善,奈斯发现了朔月在没有版权的情况下把幺九老师的图当成训练素材,用ai生图来抢标,却并不能去直接去起诉,因为她们并非直接版权方,没有直接的法律支持。而现在拥有一部分幺九立绘版权的y公司的地位有比较敏感,如果奈斯直接去找y公司,那么结果很可能是,y公司和朔月在娄夏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达成合作关系。 其实奈斯与朔月两个公司除了额外的宣传图外,提供的服务以及报价等都不分伯仲,如果朔月通过某些让利的手段让y公司放松了对于ai制图方面的限制,签了合同哪怕后期再因为娄夏画风版权的原因无法提供宣传图,可合作却也已板上钉钉,所以走y公司的这条路的风险远比赌幺九会合作要大得多。 虽然对于娄夏来说,也许并不能得到切实的利益,但奈斯给她提供关键的证据,同时奈斯的法务部也可以帮她打这个官司增加赢面,也算是对于她个人版权的维护。而对于奈斯来说,无论结果如何,只要在开标会前让那几张设计图陷入没能解决的法律纠纷中,那么她们与朔月的出发点便一致了,再加上她们其实是先找y公司合作的,中标的可能性可算是大大增加。 聊到一瓶酒快喝完的时候,黎助理递了两张名片过来,一张她自己的,一张法务部某位律师的。娄夏攥在手里说了声谢谢,白知谨参照法餐喝汤的方式,用勺子外侧舀了一点儿佛跳墙: “明天或者后天,我们会再约你和律师谈一谈。” 律师?娄夏脑子里突然蹦出某个金牌调解师的名字来。 黎助理在一旁点头:“娄老师方便吗?有没有更倾向的时间呢?” “哦,要不就明天吧,我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早点解决早安心了,”娄夏说,“不过,我也认识一个律师朋友,关系挺不错的,介意我带上她吗?” 白知谨眼皮颤了颤,黎助理点了头:“请便。” 最后一口香槟留在最后一个盘子撤开,娄夏签罢起诉书后再喝,两人举起、碰杯,白知谨勾起嘴角: “预祝合作愉快。” 直到这时,娄夏才觉察,原来那些保守的对话都只是对面两位的谦逊而礼貌的伪装,从一开始她们就已经确定了今天会如何收场,否则又怎么会带着瓶香槟来赴约呢?恐怕那一声“贵妇的叹息”,就已经算是胜利的号角了。 “白总,”最后,娄夏终于把从昨夜带到现在的问题问出口,“发给我的那份pdf文件——是您写的吗?” “怎么?”白知谨微微挑起眉,看起来并不像作者本人。 哦,还好不是她,否则真太毁人设了。 下一刻,白知谨抬起下巴看黎助理:“你又往里头写什么冷笑话了?” …… 啊?是你写的啊——黎助理?娄夏下巴都快砸到地上。 黎助理笑得无懈可击:“娄老师如果是指最后的那句诗,我只是怕你读到最后有些疲乏,给你解解闷,听说艺术家都厌倦单调的平铺直叙。” 娄夏扶额,完了,她好像是真的觉得自己很幽默! 娄夏喝了酒,在酒店门口等代驾,于是三人在此道别。走远的二人步调很一致,娄夏视线下移,忽地就发现两个人何止步调一致,连鞋子都跟成对似的。你别说,这奈斯还真标准啊,连工作用鞋都要穿一样高的。 到了停车场,看一眼手机,代驾还在十几里开外,还好这里地下也被信号覆盖,娄夏坐进副驾驶打电话: “喂?小音?” “你有没有接触过ai侵权相关的案件?” 虽然白知谨与黎助理已经足够可信,但在娄夏心里还不足以与金牌调解师李佳音相比拟。娄夏想,李佳音即使尚未处理类似案件,但也应该愿意帮她思考,实际上,也正是因为李佳音未曾接触过类似案件,她对此表达出了浓烈的兴趣,两人当晚通了两个多小时电话说道这事儿的前因后果,娄夏足够相信她,对她也遮掩得少,最后李佳音应下了饭局,也当即凭着自己的专业知识给娄夏吃了颗定心丸: “你放心吧,我寻思这趟你输不了,而且可能彻查后还能捞一笔罚金呢。不过……有一件事,我有些在意……” “什么?” 李佳音的声音沉下来:“不知道夏姐你想过没有——奈斯那些证据是哪里来的?” “查案讲究一个搜证,很多时候事情笼罩在迷雾中,正是因为我们没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去怀疑,没有搜查证,也就难以进行搜证。每个个体尚有明确拒绝的权利,更何况是一个公司?朔月怎么就这么傻,自己做了亏心事,还要露出这么明显的马脚,并赶着给奈斯送来?” 话筒里安静下来,几秒后,李佳音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觉得,有点蹊跷。” 138、风波不断 回想这一切,娄夏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自第一次见白知谨,娄夏脑子里一直在被塞进密度极大的内容,甚至产生了她们已经认识很久的错觉,但掐指一算,竟然也不过就是一天前的事情,刚认识一顿饭的时间,白知谨就加了娄夏微信并顺手甩过来一份证据,俨然一副自己人的做派,也就是因为她近乎无条件的全面信赖,娄夏也潜移默化地降低了警惕,回报以相同的诚意。 说实话,她和苏南舟不算熟人,但经过她的搭桥介绍,不可否认荒谬的程度减轻一些,起码不是莫名对陌生人产生十足的信赖。从事情的最开始,娄夏便自然而然地顺着奈斯的思路走,从一开始就没有对整件事有任何怀疑,直到此刻终于将李佳音囊括进讨论,才后知后觉地开始考虑其中她被架空的地方: “那我其实应该把事情都搞清楚再合作吗?” “……可是我连起诉书都签了。” “倒是没必要回头想这个,”李佳音答得也很爽快,“即使问了,也会被搪塞过去,奈斯那边说不定早已准备好面向你的一套说辞了。” “那……” “我提出这点,只是为了提醒你,不要和奈斯绑定——如果牵扯到此类话题千万不能引火上身,要随时做好背叛奈斯,为自己开脱的机会。” “你说得对,”娄夏忍不住笑了笑,“谢谢小音啊,真是隔行如隔山。我两天都没觉察到的事情,你才听了两小时就能这样一针见血。” “这很正常,夏姐你已经比很多当事人要想得透彻多了,我学法,从业以来看的案件多,经验也丰富一些,这是其一,”李佳音顿了顿,“但最重要的还是角度问题,旁观者清。” 娄夏晓得,这便是李佳音善解人意在给她楼梯下,这大概也是金牌调解师的素养之一,在指出当事人错漏的真相之时,还要退一步安慰说这种错漏是人之常情。 挂掉电话后娄夏又点开了那个pdf文件,不光有图片叠层来判断画风的相似,甚至还有代码中prompt证据提供出来,里面光明正大就写着“风格:幺九”作为提示词—— 这些是哪里来的呢……娄夏躺倒在床上,她小时候总觉得只要愿意去想,越了解得深入就越会清楚,可现如今却发觉,原来更多时候,挖掘越深反而有更多谜团,事物是这样,人亦是如此。她不禁开始琢磨着回忆起来,白知谨和黎助理那一套一套的里面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要真全是演的,那她俩肯定能算是影后级别的了。 第二天和律师吃饭,白知谨没来;到了开庭那天,连黎助理都没来。 打完官司那天娄夏请李佳音吃江西菜: “虽然我知道她们不来是理所应到的,毕竟应该避嫌,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吧。” 李佳音夹了道凉拌菠菜往嘴里送:“她们对你真算诚心,上次请咱们吃饭挑得黑珍珠,帮你找的那律师资历也是数一数二的牛,估计在你这件事上砸不少钱,再怎么算你都血赚,有什么好失望的。” “别想着给资本家省钱啊,奈斯肯给我花钱,肯定是她们判断这钱砸下去能兜得回来,”娄夏才不傻,这事儿的确只能找她,而且等到云游项目批下来,凭借“失控世界”那么大的流量,奈斯恐怕一个月就能赚成千上万顿黑珍珠,“而且那律师,不是奈斯法务部的么?” 李佳音:“先不说她们这小公司到底有没有法务部——奈斯避嫌都来不及,怎么会派自己的律师出马?” 娄夏被她噎得有点难受,她自随身挎包里翻找出那天黎助理递过来的两张名片,上面那张是今天这位律师的,定神一看,果然是律师事务所的头衔,和奈斯八竿子打不着,再看另一张…… 娄夏喃喃道:“离谱……” “这有什么离谱的?” “不是,”娄夏突然笑起来,把名片递给李佳音,“你还记得那天请我和你一起吃饭的黎助理吗?” “记得啊,怎么?”李佳音一脸狐疑地接过来,非常简单的名片,正中央写着名字 ——黎朴。 “噗!”李佳音差点被丝瓜呛到喉咙。 娄夏眼睛弯弯来回打量那张只写了姓名和联系方式的卡片,禁不住感到无比亲切——不知道黎助理听到自己名姓时有没有一瞬间也感到惺惺相惜呢? 炒腰花被端上来的时候,李佳音正巧问倒李薇薇: “我听说薇薇姐最近又开始做那些小玩意当副业了是伐?” “唔……?”娄夏脑袋一木,自打回国后就风波不断,先是料理爷爷的后事,医院殡仪馆还有自己家轮着圈待,而后又因为和苏南舟的会面开启了这么一个ai制图官司的副本,期间还要赶之前接下的稿,直到现在她才想起,好像回国后,除了在殡仪馆的两句寒暄,她就没怎么和李薇薇说过话。 “哦,不过最近你也忙,”李佳音倒也不在意,“只是我还蛮高兴的,之前有段时间觉得薇薇姐有点失去自我了,活得像行尸走肉,前年年底去乌城出差问她要不要给她带点小东西,她很疲惫地说再也没心思搞了。” 娄夏都没听说过李薇薇的兴趣爱好,此时便来了兴致:“什么小玩意啊?还要去乌城买?” “你不知道?”李佳音略一思索,“也是,就是从开始考虑结婚起,薇薇姐就不怎么关心这些了,估计也一直没和你提过。” “其实薇薇姐以前很喜欢做手工呢。她以前房间里的床头柜就是一个专门的工作台,还有好多相关书籍,自学成才,做出来一般是那种国潮风的,小钱包啊,小摆件啊,都做过,刚毕业那两年,她每天从乌城定原料,还开过网店,赚了不少呢。” 娄夏也挺为她高兴:“她现在又开始做了?真不错,我这几天回家一趟,顺便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爷爷去世,最近要频繁回老家,恰好路过乌城。” 李佳音回忆:“哦,我记得薇薇姐说过,你们家是安城人——我记得对吗?” 娄夏:“嗯。” 李佳音:“那还挺远。” 娄夏:“那没办法,我爷爷去世后,我们家开了辆车带爷爷的骨灰回去下葬——我和我爸轮着开回去的——要不是奈斯这个事需要我在a市,本想待个把月把事情都结了再说的。” 李佳音:“那你过两天还要回去安城咯?” 娄夏:“可能吧,看我爸喊不喊我。” 李佳音:“总要陪薇薇姐过完这周六吧。” 娄夏有点疑惑:“这周六?”是什么大日子么? 李佳音:“嗯?瑶瑶姐没和你说吗?” 瑶瑶姐。 光是听见这个称呼,娄夏已经条件反射开始心痛: “没有呢。” 李佳音正在专心对付一块鱼,没注意到她突然的黯然:“这周六薇薇姐女儿生日呀,转眼满月都两岁了。瑶瑶姐上周给我发微信,说你和周阿姨估计都忙,让我帮着买点东西过一过。” 娄夏忿忿地嘟囔:“知道我忙怎么也不见她问候一下。” 李佳音拧起眉毛:“你们……现在什么关系啊?听说你前段时间去纽约找她……” 娄夏摆烂地打断:“没什么关系,就朋友呗。” “你也别太难过,”李佳音敏感地察觉她的排斥,主动给她倒水安抚道,“毕竟瑶瑶姐是直女,直女好危险的。” “……”搞什么,你亲爱的瑶瑶姐要是直女我立刻当场表演倒立吹头!都弯成回形针了好么。 娄夏喝了大半杯水,强压下替自己老师向她家人出柜的大不敬念头,昧着良心装得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是啊,太后悔了,再也不招惹直女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啊,”李佳音又给她满上,“何必单恋一直女。” 她每说一次直女这个词,都像是在娄夏的笑点上蹦一次迪,为了防止自己破防,她瞅准时机调转话头:“啊啊,对了,小音你有想好给小满月买什么吗?” “孩子这么小能喜欢什么呀,我打算挑点薇薇姐喜欢的……” 两人话题快要说尽时,菜也吃得七七八八,就在娄夏准备买单时,突然李佳音的手机响起来,声音很大,李佳音看一眼,挂了准备等出去再回拨,可对面似乎很急,又一次不屈不挠地打过来,于是李佳音只好认命地接起来,她表情有些不耐,可是声音却显得很亲切: “刘大娘,诶——你好,晚上好,怎么啦?……什么?他们现在在你们家门口吗?” “……好,我马上就赶过去,您别急哈,要是有任何情况您就打110……” “怎么了?”娄夏刚买完单就看见她拧紧的眉,“谁啊?” “一个当事人,家里有点状况,我得去找她一趟。”李佳音站起身,说着就要往外走。 “诶,你不没开车么,我送你啊?”娄夏见她赶时间,赶紧主动请缨帮忙。 “不打扰你吧?”刚吃完人家的饭,大半夜的还要人送,李佳音有点不好意思。 “别废话了,走。” 坐上了车,娄夏忍不住想了解点儿前因后果:“刚不小心听你打电话,说什么那边有人堵在家门口?那我们要不要提前报个警啊?” “先去看看吧,”李佳音皱了皱眉,“我倒是不担心那帮人,最值得担心的是这个当事人她儿子,真不是人……”她突然看向娄夏,像是想起什么,“对了,还得算是你的老熟人呢。” “哈?”娄夏眯了眯眼睛,“我的……老熟人?” “嗯啊,准确来说,是我们的老熟人——” “刘大娘是岑逸阳的亲生母亲。” “啊?岑、岑逸阳?” 这是老熟人吗?老仇人还差不多!娄夏方向盘都差点儿没扶稳,左手臂的钢钉突然有了点儿存在感—— “他不是早就该进去了吗?” 拜托,强/jian、再加上吸/毒、开车肇事,岑逸阳真乃神人也,身上叠毒都叠满了,就这还不够他判个十年八年的?他居然还能安安生生在外头继续招惹是非? 140、为母则刚 娄夏没想到自己此番跟着掺和进来,居然还有奇效,她先是笑眯眯安抚了刘大娘的情绪,而后再出门去调解李律师和姜警官的情绪。 外头很安静,和姜晚清一起来的两名警察押送古惑仔们回局里去了,毕竟刘大娘今日报警也只是为了赶走门前驻守的混混们。 待到救火大师娄夏到达战场时,大门外已经剑拔弩张,两人站得一个比一个笔挺,李佳音的话呼之欲出,却被她压下去,转而以平常的语气问: “说话,姜晚清,到底为什么总压着我的话?有什么不好说清楚的?” 姜晚清:“我认为,刘大娘没必要知道这么多。” 李佳音抱起手臂:“你认为?” 姜晚清:“我是站在保护当事人的角度在做决断。对刘大娘她来说,不知道这些才是好事,起码心里能好过些。如果知道了自己亲生儿子借高利贷买/毒,问她要钱,她该有多难受呢……” “保护?笑话!”李佳音嗤笑一声,“以前,岑逸阳觉得自己那些事儿没脸告诉自己妈妈,于是藏着掖着,现在他为了钱找上门了,恰好就利用了刘大娘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他随便装作很痛苦很凄惨的样子,随口编个理由就可以问她要到一笔钱,这一笔,可能是她攒了一辈子的钱。你管这叫对她的保护吗?” 姜晚清悄无声息地退后一步:“我只是说对于偏向脆弱的女性当事人,我们有保护她们的义务。对于你说的这件事,我们可以换个说法,比如岑逸阳他在□□……” “别说了,姜晚清。”李佳音觉得荒唐,“刘大娘这辈子就只有岑逸阳一个孩子,生他养他,虽然自己穷得响叮当,但总归是儿子的避风港。岑逸阳这事儿,全p区闹得沸沸扬扬,你那些局子里的同事还有谁不知道?这么大的事凭什么刘大娘不能知道?她是他/妈啊!他妈啊!非要等纸包不住火了,最后岑逸阳上了电视上了新闻,她才能知道吗?” “我今天一定会跟她说清楚的。”沉默了半响,李佳音长长地吸了口气,往屋里走去。 “岑逸阳还在里面!”姜晚清去抓她的手腕,“你这么自己进去不安全……” “不劳烦您挂念!”李佳音甩开她的手。 “……” 姜晚清闭了嘴,手上却没停,从后腰摸了手铐出来,“啪嚓”一声甩过去,却在半路被截停,是圈住了个手腕儿没错,但转眼李佳音还是进了院子,姜晚清定睛看,手中被“逮捕”的是眉眼轻松的娄夏: “不好意思啊,我站小音。” 姜晚清再次踏进堂屋时动作非常扭曲,右手被拷着只能垂在膝盖处不说,外套还被拽得前领斜到腋下,拖着一条腿走路,娄夏就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挂在那条腿上,还在轮番用空出来的手或脚杵在地上,嘴上嚷着“手刹”、“脚刹”。 她们进来时显然李佳音已经把最重要的信息和刘大娘说过了,一开始岑逸阳还矢口否认,说妈你别听她瞎说啊,她在骗你啊。李佳音准备周全,检测报告甩出来的时候,岑逸阳含着一口没演下去的面条就要扑过来。刘大娘自小马扎上站起身来,一巴掌擂在岑逸阳脸上,岑逸阳嘴角挂了一根面,显得格外邋遢。 “你去戒毒。”刘大娘说。 “我戒,妈,你给我点钱,我去戒毒。”岑逸阳不演了,满脸的肌肉突然开始诡异地抖动,他死死拽住刘大娘的衣襟,几乎快要把指甲嵌进去,“妈——你给我点钱啊!!我要钱啊!” 姜晚清迅速冲上去拉开二人,力气大到直接把娄夏甩到一边拖在地上。 “肚皮刹……”娄夏疼得龇牙咧嘴。 姜晚清又摸了一副手铐出来,把岑逸阳的手反剪到身后拷住。娄夏爬起来,由着姜晚清的力气被拽过去一些,入眼是一片血色,岑逸阳的指甲在挣扎中被扯翻了过来,还有一片摇摇欲坠的,往外冒着血。 刘大娘急匆匆地喊她们:“姜警官,李律师……” 姜晚清停下了动作,沉静地看着她。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娄夏以为刘大娘要潸然泪下求她们放过岑逸阳时,她突然拍了拍方才被岑逸阳拽着的衣襟,机械而漠然地转过身去: “你们……把他带走吧。” 姜晚清脱口而出:“那您呢?” “我?”刘大娘似乎是笑了,“不用担心,我很好、很好……” 事情不会更差了。岑逸阳,本就不怎么来找她的。 岑逸阳是被取保候审出来的,如今又因为他让刘大娘收到了胁迫,自然就又有理由送去派出所拘留。几人又宽慰了刘大娘几句,而后她拿了身份证出来拍照作登记,照片是姜晚清要的,李佳音征求了她的同意,也拍了一张。 出门后,姜晚清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押着岑逸阳在路边等警车,李佳音走过来,晚风把她的声音吹散,却又聚拢进姜晚清的耳廓: “为母则刚,刘大娘非但不脆弱,反而会比我们想象都更坚强。姜晚清,你心中所想的,根本不是保护女性,而是在给女性套上脆弱的枷锁,蒙住她们的眼睛,把她们往盒子里推。” “你身为女性,做出这种模样,说出这种话,”李佳音在她身边站定,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真让我觉得恶心。” “尾号1221,是你叫的顺风车吗?”娄夏开了车过来,摇下车窗调节气氛。 “嗯,”李佳音上了车,“走。” 从上车起,娄夏看了李佳音好几眼,副驾驶的女人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低头盯着手机看,也不划拉屏幕,一动不动,就盯着同一个画面,像是入定一般。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终于遇到一个红灯,娄夏禁不住凑过去一点儿,隐约看见李佳音手机屏幕上熟悉的图样,“身份证?” “嗯,”李佳音轻声道,“刘大娘的,刚拍的。” 她把手机推过来,娄夏看一眼,只见姓名那一栏,赫然三个字 ——刘换娣。 比招娣、盼儿更恶劣的,他的父母愿意拿女儿去换一个儿子。 眼前的手机屏幕被熄灭,入耳是李佳音的提醒:“夏姐,快绿灯了。” 娄夏回了神:“小音……是怎么认识刘大娘的?”刘大娘那种连手机都不会用的人,看起来不像是会自己找律师的人。 “乐乐介绍的。”李佳音开了半扇车窗,看着窗外静谧的黑夜,感受风把头发往后吹去。 近几个月来,李佳乐重新和自家姐姐住在一起,每天下班回家都有不少时间来弥补这些年的交流缺口。渐渐地,李佳音对于自家妹妹为什么会找岑逸阳当男朋友有了新的认知。 岑逸阳的父亲岑子谦的初恋是如今的现任老婆,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没怀上孩子,岑子谦的父母就死活不同意这婚事,还给他找了刘大娘当媳妇,说只要结婚生个孩子,能上户口就好,有了这十万块的彩礼钱,刘大娘的父母自然说什么都应,于是连婚礼都草草掠过,来年刘大娘就给他生下了岑逸阳。 年轻的岑子谦根本在家里待不住,孩子全甩给刘大娘照顾,他作为父亲却婚内出轨,一直对那个初恋穷追不舍,说刘大娘只是生孩子的机器,等孩子大一些他们马上就离婚,孩子就跟他们的一样。岑子谦在刘大娘还没出月子的时候,就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许给了初恋。 天有不测风云,终于在一次出轨后,岑子谦的那名初恋怀孕了。这下不光是刘大娘,岑逸阳也成了岑子谦眼里恨不得立即甩掉的“次品”。若不是他是男孩,早就被扔给刘大娘独自照看了。 “你的意思是,乐乐和岑逸阳共情了?” “我不知道,”李佳音摇摇头,“但她以前,总说自己是我的次品。” 娄夏:“唔,这个可共情的程度确实有些微妙哈……毕竟岑逸阳是真·次品,而乐乐只是因为姐姐太优秀了自卑住了。” 李佳音:“那你觉得岑逸阳可怜吗?” 娄夏点点头,又摇摇头:“可能确实比幸福家庭可怜一点,但是刘大娘爱他,岑子谦和爷爷奶奶也肯为他还巨额贷款,家人没有抛弃他,如果他想活得幸福,应该也不是很难。” 娄夏叹了口气: “真正可怜的还是刘大娘,她这一生都悲惨得很真实。” “乐乐也是这么觉得,她见过刘大娘,刘大娘这个人虽然自己穷,但对她是真的好,听说她是岑逸阳的男朋友,刘大娘特意拿钱去买肉、去地里打槐花,变着花样招待她,”李佳音抚上眉毛,“有一次岑逸阳鸽了乐乐,乐乐气急了就跑去找刘大娘告状,结果刘大娘叹说自己管不住儿子,但可以陪她好好吃一顿饭。” “那天刘大娘在厨房里忙活了足足俩小时,给乐乐备了一桌子菜,还带她去钓鱼、赏花,逗得乐乐合不拢嘴。乐乐就问她,阿姨怎么对我这么好?” “刘大娘怎么说?” “刘大娘说,她这辈子投胎成女孩子,吃尽了苦,从来就没被好好对待过,所以她做梦都想有个乐乐这样的女儿,她想对她好,就像在弥补以前的自己。” 141、莎士比亚 李佳音说完这句话后,娄夏久久难以回神。 是有多温柔才能说出这番话来呢?当世界以最歹毒的方式对待她,究竟需要多广袤的胸怀,才能跨越时间与血脉地以诚待人? “刘大娘真是太善良了,如果我是她,恐怕只会想着杀穿全世界。”娄夏如是说,半晌,又冒出一点儿疑问,“那后来岑逸阳骗乐乐怀孕这事儿,刘大娘知道了吗?” “不,知,道。”她这一问算是精准地踩在李佳音的怒点上,霎时间女人的声音都变了调,阴森森的,“那个该死的怂包,做了这种没天理的贱事连自己亲妈都不敢说,我真是啐他一口都怕玷污了我的唾沫。” “欸嘿,”娄夏突然乐了,“你这一套一套的,让我想起一个人。” 李佳音抬眼:“你暗恋对象啊?” 她过分直白的揶揄让娄夏迅速收起笑容:“啊咳咳,嗯——嗯。” 李佳音直言:“就是她教我的。” “啊?”姐姐怎么还教妹妹这些的啊? 李佳音啧了一声:“我记得可清楚了,小时候过年瑶瑶姐带我和乐乐去买零食,有个叔叔插队,瑶瑶姐一直不动,直到他快要开始买单时她才突然上前对着收银阿姨说该我了,这个叔叔是看我年纪小好欺负□□队的。” “收银阿姨立刻就恼了,让那叔叔到后面去排队,这回他本来只在我们后面来,一下子就要到末尾去排队了,可气坏了,就一直嘴里骂骂咧咧,骂的挺脏的,给乐乐气得不行,揪着瑶瑶姐的衣服问她为什么不骂回去,明明是他做错了,干嘛骂我们?” “瑶瑶姐就说,我啐他一口,都怕玷污了我的唾沫。” 李佳音回忆起这件事,心情好了点:“就这句,我从小记到大,后来大学时候跟她提起过一次,我开玩笑说瑶瑶姐你教坏小朋友,她就说,这不算教坏,因为这句话是莎士比亚剧本里写的,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娄夏笑了笑,忽地沉默下来,李佳音敏感地觉察到她的一丝哀伤,意识到是自家瑶瑶姐的故事触及她的软肋,于是主动把话题扯回去: “咳咳,我有时候在想,如果乐乐把那件事儿告诉刘大娘了,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娄夏回了神:“什么意思?” 李佳音:“这件事知道的人少,那时候我们还约了姐姐们出来拟起诉书,但起诉书都拟好了,但最后带回家,我们家除了我,没有一个人支持乐乐去告岑逸阳的。” 娄夏有点诧异:“你是指……你们的爸妈不支持吗?” “嗯,”李佳音说,“他们觉得丢人。” 娄夏:“丢人?” 李佳音:“是啊,虽然他们还说了些别的,比如这样会毁了岑逸阳啦,最后也没怀孕没造成不好的后果啦云云,但我只觉得关键点就在于,丢脸,蒙羞。你知道为什么□□案年年都这么多,却件件都不了了之吗?就是因为大部分原告都觉得丢人啊。以前我阅读卷宗的时候还嗤之以鼻地说这种骨子里的羞耻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没想到我自己的亲妹妹遇上了,我竟然也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 娄夏:“那你觉得刘大娘会有不同的看法吗?” “是的,”李佳音道,“那时候警方也好、父母也罢,都在劝乐乐尽量少让人知道,她也就没和刘大娘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对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大娘倾注这么高的期待,也许我是错的,但是我就是这么觉得。我总觉得如果她知道了,事情会不一样,如果岑逸阳那时候就被逮捕,那他就不会染上毒。/瘾,或许一切不会变得像现在这么糟糕。” 不知不觉跟着导航开到了李佳音小区,娄夏停了车,侧脸看看她:“我现在理解你为什么那么生姜警官的气了。” “谁和那精神男人生气,”李佳音冷哼一声,“亏我之前见她还觉得身手矫健挺帅的,小小crush了一下。” “哦~~”娄夏忍不住勾起嘴角。 “笑什么?”李佳音挑眉看她。 娄夏用揶揄的语调:“你crush得还挺准,她还真不直。” 李佳音冷哼一声:“我本来也觉得,但现在觉得她是那种为男人守身如玉的铁t。” 娄夏笑得花枝乱颤,忍不住朝她竖大拇指:“你别说,你这形容得还挺精辟。” “……”李佳音抓了她伸过来的手腕,看着上面纵横的勒痕,“怎么成这样了?” “嘶——都这样了你还这么用力抓?”娄夏泪花都快冒出来了,“疼啊!” 李佳音咬着嘴唇,抚上她的手腕内侧:“这都出血了。” “还不是拜你那力大如牛的crush所赐!”娄夏有点儿受不了这种负伤后泪眼朦胧的剧情,她抽回右手,另一只手没所谓地扑腾两下道,“没事儿,都是皮外伤……” “这又是怎么弄的?”没成想,那边火眼金睛的李·悟空·佳音又抓住她的左手,摊开在两人面前。 “阿弥陀佛,”娄夏合上眼皮,“也许这就是行侠仗义的代价吧……” 李佳音这会儿回忆起来了,她和刘大娘说完那一番真相后,姜晚清才气势汹汹杀进来,大腿上还绑了个挂件,想必这手掌上大面积的擦伤就是娄夏“手刹”造成的。想着,娄夏整个人被拖在地上摩擦的画面又涌进脑海,李佳音脑子一空,就要过来掀她衣服。 “欸欸欸——你你你干嘛啊!”女女授受不亲啊!娄夏面红耳赤地往外躲。 李佳音也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抿了唇停住动作:“我就看看。” 娄夏否决得很快:“没必要没必要,怪不好意思的……” 李佳音看一眼她委屈小媳妇的样子,深吸一口气:“那你跟我上去。” “干嘛啊?”快进到直接拐回家啦? 李佳音又去捏她的左手:“你这手,都伤成这样了,不处理一下么?” “回去洗洗得了……”想到水碰上去的滋味,娄夏不禁皱眉。 李佳音的语气更坚定了一些:“跟我上去,我帮你处理。” 娄夏拧着脖子:“你是医生啊?” 李佳音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蓝本来:“我有医疗护理员证。” 啊? 娄夏眼睛都直了:“我去,这真的假的啊?” “你尽管拿去鉴定,要是假的就来告我造假证。”李佳音径直下了车,留着车门没关,到娄夏这边来抓她出去,“出来,跟我上去。” legend!这李律师怎么这么多才多艺啊?娄夏跟着她下了车:“鉴定倒不用……不过你每天都随身带着吗?” “我们这一行,跟案的时候就喜欢多带点,有备无患,考来就是预备着,万一在哪里用到了。”李佳音紧紧拽着她的手臂,像怕她跑了似的。 盛情难却,又实在对“护理员证”的含金量感兴趣,娄夏从善如流地关上门锁了车,被拽着上电梯走到了家门口,李佳音指纹解锁,而后又极谨慎地把门锁上的纹理给抹掉。鞋子都没换就拽着她进了离玄关挺近的卫生间冲洗伤口,右手还好,只有内侧划了两三条三厘米不到的口子,而左手掌则是重灾区,细细密密的伤口像是鱼鳞一般,不仅面积大,而且还有许多灰尘融在皮肉里。 李佳音拿了生理盐水和液体敷料来,她的动作足够利落快速,但还是把娄夏疼得直冒冷汗,等到包扎的时候,嘴唇都快被她自己咬破了。 “你这什么坏习惯,别结束了还要给你处理嘴唇。”李佳音伸手去拨开她的牙,由于她戴着医用手套,娄夏倒也没觉得那里奇怪,就听话地放松了嘴巴,任由她检查自己的下唇。 “滴滴”、“咔嚓”、“砰”、“姐——” 指纹解锁声、开门声、关门声、妹唤姐声,四声声响连贯得快要重叠在一起,李佳乐蹬掉鞋,就往屋里跑,经过了离门近的浴室时只往里看了一眼,因为平时回来姐姐根本不会在里面…… “……” 什么情况? 门开了一半,刚好足够窥尽室内的景色。这个时间段常年暗着的浴室此刻灯光大亮,洗手台边,一个长发大波浪的女人正被自个儿取向为同性的姐姐压在身下,手还摸着她的嘴唇摩擦…… 李佳乐整个人都僵了,“砰”地甩上门。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啊呀……你看你……都不关门,被乐乐……了……怎么办……” “不管她……你这里……还有……要不要……” “这里……不要了……衣服……” 啊啊啊!这里是哪里啊?! 慢着,怎么这声音有点耳熟啊?! 李佳乐唰地又拽开了门,只见两人位置没变,只是自家变态姐姐愈加过分起来,不安分的爪子都快把人家大波浪美女的衣摆给掀起来了……再仔细看一眼那个大波浪,giao啊,还真是熟人! 李佳乐遏住嗓子眼儿里呼之欲出的尖叫,又一次摔上了浴室的门,咚咚咚跑进自己房间,打开微信群聊“女人如花”开始发消息: 快乐无边:[啊啊啊什么情况!!我姐和娄夏姐搞一起去了!!!] 142、忠于自己 当晚回到家后,娄夏有点饿,跑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里稀里糊涂吃了一碗泡面才缓过劲儿来,可刚站起来却又感觉有些撑得慌。于是回家时她特意绕得远一些,顺道路过了一家礼品店。 夜色衬托下,店里橘黄的灯光显得格外温暖,娄夏心中一动,想着说定了周六要去满月生日,便迈步走了进去。店不大,靠里的那面墙坐满了生日熊,之所以叫“生日熊”,是因为憨态可掬的毛绒玩具身上写着日期缩写,每只小熊都代表独一无二的一天。 虽然老套了点,但一旦面对这么些小熊,就让人有一种找出正确的那只来的冲动,娄夏想着,就不由自主靠过准备去开始大海捞针——慢着,周六……是几号来着?她掏出手机来,点开日历。 啊,好巧。 五月十九日。 也是某位“直女”的生日呢。 娄夏冷不丁又想起晚饭时李佳音对于杜若瑶性取向正儿八经的裁定,饭桌上她真的憋得好辛苦,现在终于能光明正大笑出来了,可是嘴角刚刚咧开一点儿,反而有一大口难过从喉咙深处往上泛。 她忽然就感觉不堪重负,从离开纽约起,亲情、友情、爱情、事业,无论是哪一方面都要她猜,谨慎地猜,她没有一刻是感到安全的。被强行压在角落的情绪膨胀成高耸如云的山峰,瞬息之间,胃里方才吃进去的食物几乎快要把她撑到爆炸。 闭着眼平息内心的躁动,经历的事情一件件在脑子里回放,突然刘大娘的脸出现在视野正中央,李佳音的声音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她可是生他养他的亲妈啊!” 恍惚间娄夏听见自己在问:“你觉得如果告诉她,会有什么不同吗?” 李佳音的声音冷静而明晰: “我总觉得如果她知道了,事情会不一样的。” 回过神来时,娄夏已经驱车回到了娄家。 周文静为她打开家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十二点,没有寒暄,娄夏耷拉着眼皮,显得有些颓废,她看起来非常累,说话很轻很轻: “妈,杜若瑶不要我了,我好难过。” 从娄夏很小的时候起,无论是在亲戚、朋友,还是老师口中,周文静都是个十分开明的家长。别的家长看着孩子学习、上辅导班,她帮着娄夏抄作业应付老师;别人家长追求满分第一名,她说娄夏只要及格就万事大吉;后来大学毕了业,同龄女孩子的家长把结婚生子挂在嘴边,周文静反而替她挡着 ——她没开窍,结婚了也不会幸福的。我这个当妈的都不急,你们急什么呀? 周围人都说娄夏你妈妈可真好,想得开,可传到周文静耳朵里,她却只是笑笑,并没有多自豪。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骨子里并非放得开的类型,靳玉与她对于娄尚的偏爱与照顾分走了许多本属于娄夏的爱,而娄夏大体上又算是可爱乖巧的,从未抱怨过,这让周文静对她感到愧疚。她告诉自己,既然娄夏对于哥哥的存在选择了接纳,那么在种种事情上,她也应该尽量去包容、理解,哪怕有时需要苦苦压抑自己作为母亲的“天性”。 她劝说自己不要望子成龙,只要娄夏能够快乐平安、不走歪门邪道的就很好了。所以,在病床旁,她说只要娄夏不太坏,妈妈都会爱她,其实是真心话。 那天娄夏感动得一塌糊涂,几乎快要默认自己出柜成功,于是出院后她也没对周文静遮掩什么,二话不说就追着杜若瑶拍屁股去了纽约,摆明了就是在说,我和这个人关系不一般,什么关系你就猜去吧。 周文静了解女儿,又怎么会猜错?她口口声声说只要她不太错自己都会支持她,可当事情真的摊开了摆到眼前来,周文静却又实在心绪难平。 娄夏出国后,周文静真的开始去触碰lgbtq群体,但互联网众说纷谈,她一边想要理解,却又一边觉得自己的女儿是不是真的触碰了不该触碰的线。 她开始祈祷杜若瑶根本不接受娄夏,甚至开始全面否决和杜若瑶命运一般凑巧的重逢,要是娄尚没遇上李薇薇该多好呢…… ——等等,遇上?不对,是不是根本最初的相遇,就是杜若瑶安排的呢? 这么一想,事情便一下子调转了风向——“自己女儿被带坏了,始作俑者还是她的老师”——如果她猜得正确,那么心里沉甸甸的包袱突然就冤有头债有主起来。 那段时间娄夏还孜孜不倦地给她发甜蜜合影,这无形之中也成了情绪的催化剂,周文静看着照片上的两个人,漂亮的脸看在眼里显得熟悉又陌生,天平的一边是女儿开心就好,另一边则是长篇大论的道德伦理,一高一低,完全失去了平衡,与其说是一杆天平,不如说是跷跷板来得妥当。 偏偏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娄夏爷爷突然体检出来有问题,周围乱成一团乱麻,周文静心里的乱麻更加找不到人诉说。她积压了满腹的说辞,非常想和娄夏打一通电话,于是在她结束旅途的那天,阴差阳错地,在她还没完全想清楚的时候,在电话里遇上了杜若瑶。 说不说呢?理智告诉她,这事儿应该先和娄夏沟通,莫名其妙地先和杜若瑶泄愤算个什么事?可是理智以外的部分根本锁不住,于是她还是说了出来,凭借八字没一撇的猜想,用最讨巧的方式,站在道德的高塔上,周文静以母亲的身份、用老师的牌匾绑架她。 这其实还是有意义的,周文静想,杜若瑶也许会反驳自己,也许会冷静地粉饰太平,而后把担子甩到娄夏身上,无论她怎么选择,周文静都能轻松一些,不仅是她心里那谜团更清楚一些,也是因为她借此番质疑扮演了女儿感情的“守卫”角色。 但是她没有。 她沉默许久,而后很郑重地道歉,周阿姨,对不起。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变得如此沙哑,忍不住猜,她是哭了吗? “过两天,等她病好了,阿姨再让她回家看看爷爷吧,”她说,“她会回去的。” 轰。 巨大的天平停止了无止尽的摆动,道德伦理那边被周文静心中假定的始作俑者硬生生摁了下去。 尘埃落定,但是周文静却没有丝毫的解脱感。娄夏归国后的故作平常和从心底反上来的不安像是一根刺横在心窝,浸泡在靳玉父亲去世的背景里,她甚至无法专心地难过,只觉每天都在煎熬。 偏偏她还要若无其事地照顾李薇薇、娄尚和满月。两小时前,李薇薇和她说娄夏周六回家给满月过生日时,周文静其实是开心的,但与此同时她又忧心重重 ——杜若瑶和娄夏说了什么?她又该跟娄夏说些什么? 她还能跟娄夏说些什么吗? 周文静缓慢地思考,却没成想,两个小时后的现在,娄夏会直接出现在家门口。 “妈妈,我只是想要爱我爱的人,为什么就这么难?难道非要在家庭和爱情中选一个吗?” 杜老师她到底哪里不如男人? “但凡换一个男人,是不是爱人和妈妈,我就能都要了?” 娄夏生得唇角上扬,使她面无表情时看起来也像是在笑,周文静不忍心般地撇开视线,转身拿了件外套,低着头轻声道:“薇薇她们睡了。” 春夜温凉,母子二人并排走在路灯下,肩膀之间隔着微妙的距离,每当快要撞上就分开一些,眼看着快要走到小区门口,娄夏先开了口: “她什么都没和我说,”她叹了口气,“我也不是来怪罪妈妈,而是有些话还是想认真地和你说一遍。” “我是女同性恋,我喜欢女生。” “我从小没喜欢过任何一名男性,也一度对自己小众的性取向产生过迷惘、惧怕,现在的社会背景下,虽然同性的题材比比皆是,似乎成为了什么潮流。但真正的同性恋却并不是一个什么积极的词,相反,隐藏在时尚的外壳下的它小众而敏感,因为逆流不被理解,感到痛苦,自我怀疑。” “也正是因此,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好的时机告诉你,但后来我醒悟了,也许对于这件事,永远没有那么一个‘好的时机’。所以我开始想是不是永远不要告诉你?” “但是,我不想我的人生在你的面前,在我亲生母亲的面前也像是一场谎言。” “我真的很想告诉你,妈妈,我谈恋爱了。” “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才确定我喜欢她吗?虽然在那之前我已经摸清了自己的取向,但我以为自己不太擅长爱人,于是曾经想过,一辈子一个人过也挺好的,毕竟爱上女人不是什么好事,可以预见会遭受很多人的白眼、会遇见诸事不顺、会让我的家人为此痛苦万分……” “但我……还是想爱她。” “我不想再在你面前演什么姐妹情深,师生情重,我不想你连她认识我多少年、辅导我背过多少单词、高考提了多少分都清清楚楚,却不知道我们真正的关系。我不想只能和你说,‘我去找杜老师玩’,‘我在杜老师家住’,我想和你说,我想和杜若瑶一起走完接下来的余生,所以我的日常就是和她玩、和她一起住。” “也许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 “如果您还是不能接受……”左手心的纱布被娄夏无意识的动作挣开,齐整的指甲抠进伤口,有湿润的触感,“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跟您说这些。” 娄夏和周文静关系太好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这种话她实在说不出口,她渴望得到母亲的理解,但如果不能,她也下定了决心不再恳求。 毕竟,人生的使命如果只能选一个,那一定是忠于自己。 143、惴惴不安 官司打完后,奈斯仿佛彻底将自己从整件事中摘出去,在等判决书下来的一个多月里,这白知谨和黎助理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简直是过河拆桥的典范!娄夏心里默默吐槽。 闷头画了两天画,转眼间就到了赴满月两周岁生日宴的日子。 下午四点钟,娄夏到家的时候李佳音和李佳乐正兴致勃勃地围着满月,李佳乐和她以高雅的方式攀谈: “跟小姨学,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你这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啊?”娄夏哭笑不得,“她才多大!” 她话音刚落,就光速被娄满月打了脸,只见她眨眨眼,小嘴一张: “唧唧……复唧唧,木南当户唧……” 娄夏不禁感叹:“我靠!天才儿童啊!” “孩子面前别说难听的!”周文静走过来打她的后脑勺,“正常小孩一岁多就开始说话了好么,没常识。” 满月宴,娄夏和李佳音想法大撞车,一人带一了个蛋糕过来,周文静张罗了一桌子菜,又开了瓶白葡。靳玉在外地,她们五位窈窕淑女加上娄尚卯足了劲吃,也才把每样菜都干了个皮外伤,血都不带渗的那种。 饭罢,娄尚飞一般地换了衣服下楼轮班,周文静皱着眉头把剩下的往冰箱里塞,见她实在苦恼,李佳音就主动请缨道:“那蛋糕待会我带走吧。” 周文静大喜过望:“那太好了呀,小音,你看看要不要带点菜,你看,这炸鱼、小丸子、红烧排骨,都没跟动过似的。” 娄夏蹭过来:“蛋糕还说得过去,那菜她俩带回去咋吃得完啊?” 李佳音有些不自然地绕起一指头发:“唔,我带去给朋友吃。” 要多亲密的朋友才能分享剩饭啊? 大大的问号蹿上脑门,娄夏刚想发问,就看见李佳乐放肆地笑:“姜警官今天又值夜班?” 啊?姜警官?你两天前不是还在说她精神男人么!娄夏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可又顾及到周文静就在身边,不敢轻举妄动,就在她满脑子问题问不出急得要命时,周文静倒是先开了口: “姜警官是谁呀?” 很好!娄夏心里默默为周文静比耶,她倒要看看李佳音怎么回答! “还能是谁呀,”事实证明,有李佳乐这个巧舌如簧的代言人在,李佳音根本就不需要张嘴,“我姐的火热追求者呗。” “哦,”周文静来了精神,“真是警察呀?” “是啊是啊,可能吃了,她再算上那几个值班搭子,这一桌菜我估计能干下去一大半。” 周文静笑得无比慈祥:“男生这个年纪,还是能吃的时候呢。” 李佳乐突然安静如鸡。 李佳音喝一口茶:“周阿姨,女的。” 周文静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阿姨当然是女的啦……” “我说姜警官,是女的。” 周文静拿饭盒的手腕一滞:“……嗯?” 场面一度尴尬起来,沉默了半分钟,周文静一个乾坤大挪移对着旁边紧张到开始吃橘子的娄夏开炮:“你怎么不早跟妈说!” “啊……啊?”我能说什么啊?替人出柜是被雷劈的好么! 周文静病急乱投医,拎起娄夏的耳朵:“净给我装傻!你肯定知道这个姜警官!对不对?” “周大人!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哇!”娄夏委屈兮兮,她上次见李佳音时候,这俩可还是真枪实弹的敌对关系呢,哪儿料得到进展神速,两天没见,摇身一变,在茶余饭后的闲谈里就成了半夜送饭的暧昧对象! 晚一些,李佳乐懒得陪李佳音去警局,娄夏举着手站起来表示了盛情送客的热心,一上车她就恨不得直接扎进李佳音的脑子里读取记忆:“说!怎么回事啊这是?” “什么怎么回事啊……”李佳音脸颊有点红,却也不装傻卖关子,“如果不是有点儿上心,谁会因为她生气。” 你还害羞上了?娄夏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你怎么消气的?” “哦,还多亏了你呢。”李佳音回忆起来,突然投来感激的目光,“前两天你来我家,乐乐给我俩拍了个剪影照,我家玄关那个卫生间门有一块磨砂玻璃,乐乐拍了一张看起来像是我和你不清不楚的照片……我就发了一条只有姜晚清可见的朋友圈。” 原来是这样!娄夏乐了:“嚯,然后她……吃醋了?” 李佳音点点头:“嗯……虽然大家都说看不清楚到底是谁,但已经足够了。”反正她说照片里是王母娘娘和甄嬛姜晚清都会信的。 “大家?”谁啊?娄夏抓住了关键点,眉头一拧,脖子一横,“你不是说单独发给姜晚清看的么?” 李佳音:“乐乐发群里的。” 娄夏:“什么群啊?” “我们小群,怎么……”李佳音若无其事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停了下来,然后忽地转头看过来,目光如炬,“啊!” 娄夏咽了口口水:“怎……怎么了?” “我突然觉得……你有点戏。”李佳音低下头去翻手机,不一会儿就把聊天记录递到她面前,“你看把瑶瑶姐急得。” 娄夏凝神去看,只见名为“女人如花”的群聊里,李佳乐顶着自己的艺术照头像一惊一乍: 10:39pm 快乐无边:[啊啊啊什么情况!!我姐和娄夏姐搞一起去了!!!] 瑶瑶姐:[?] 快乐无边:[图片] 薇薇姐:[不会吧.gif] 薇薇姐:[这谁啊,都看不清] 11:10pm 李佳音:[别听乐乐瞎说,我给夏姐上药呢,今天她帮了我大忙,该报答一下的吧?] 瑶瑶姐:[伤哪了] 李佳音(回复快乐无边:[图片]):[好图,收了去钓你姐夫。] 薇薇姐:[什么大忙呀?] 快乐无边:[震惊.jpg] 快乐无边:[怎么就姐夫了?!] 娄夏继续往下划—— “怎么没了!” “怎么没了?”李佳音点点末尾那个小话筒,“你瞎啊,这不是有个四十五分多钟的语音电话记录吗?”这么跌宕起伏的一晚上,如此丰沛的感情线,文字哪够,这她不得亲自口述才能说清楚? 娄夏惴惴不安:“这,怎么就三个人加入?”这群里不是你们李家四姐妹呢么? “乐乐直接坐我对面听的!”李佳音白她一眼,净知道想瑶瑶姐,要是她没在上课时间来听这长达三刻钟的冗长故事,她李佳音能说她娄夏姐有戏么? 娄夏平静下来:“哦——” “你怎么净关注边角料啊,”李佳音有些不满,“这么大颗糖放着不吃,非要去找刀子啃?” 她凑过来,恨铁不成钢地把娄夏的头往下按—— “你倒是看一下她回的这两条消息啊!” “首先,这个问号。她那边早晨十点多钟!你也许不知道瑶瑶姐对于学习是多么一丝不苟,平时这个时候,即使下课了她都不怎么会消息的!怎么这次就这么敏感?还有这个伤哪了,为什么薇姐问的就是你帮了我什么大忙,她偏要问你伤哪了?” 你这不废话么,我可是她女朋友(疑似被分手版)!娄夏咬着牙继续装傻:“是啊,为什么呢?” 李佳音抚摩着下巴:“我觉得她有点儿被你打动了。” 娄夏:“啊?不可能吧!你不说她是直女吗?” 李佳音立刻给自己找台阶:“我那是推论,直女的比例那么大,又没见她带回来过姐夫啊嫂子啊的,娄夏姐你又追她追的这么坎坷,岂不得是钢铁直女么?” 娄夏被她说得头皮发麻,突然就抓到了一点儿华点:“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我……在追她啊?” 李佳音顿了顿:“你很在意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是么,”娄夏掏空脑筋也没想到自己究竟在李佳音面前露出过什么蛛丝马迹,明明都是正常范围内的互动,只是去了les酒吧撞见她彼此互通了性取向而已——况且难道女同就不能对女性家人表达出关心么!这也太苛刻了,现在的女同门槛都这么高了吗? 娄夏是第一次当女同,不太懂:“可我总感觉杜老师那样的人,应该很多人都很在意她吧?”她所做的那些,难道很反常么? 李佳音没能立刻回答,娄夏在她面前表现出的其实少之又少——她做什么了?不就是照顾瑶瑶姐的口味、替她吃掉她吃不下的omakase,就只是对她展露出的那些小心翼翼的关心而已,她窥见的这些细枝末节甚至都不及当年岑逸阳追求李佳乐时的凤毛麟角,为什么会觉得娄夏对瑶瑶姐很上心,却又觉得岑逸阳根本就没用心呢? 她以前从未思考过,被娄夏这么一问才在迷糊间抓到了一丝线头——原来是因为环境。 “从我记事以来,瑶瑶姐很少被照顾。”李佳音长长地叹了口气,“无论是长辈于她,还是平辈间。” 对于这对双胞胎来说,家人的照顾并不罕见。 李佳音与李佳乐无论在父亲家或是母亲家都是老幺,无论是哥哥姐姐们还是伯伯姑姑舅舅姨姨,都把她们当成孩子看待,特别是李佳乐,她搭着比李佳音晚出生三分钟的便车,成为妹妹中的妹妹,从小她想要什么几乎就没有不被满足过,有太多人疼她、关心她。 再说李薇薇,她天生残疾,体弱多病,虽然弟弟李玄福的优秀使她的头低到尘埃里去,但也不代表父母长辈就不关心她不在意她,恰恰相反,有什么活动家里人一定会考虑到李薇薇是否方便,有什么滋养身体的健康补品也会第一个想到她。李薇薇的母亲林娴虽然嘴上嚷嚷着李薇薇生病花钱,还是玄福省心,但该花的钱她一样没少花,即使现在在海外过上了阔太太生活,每个月给李薇薇的经济支持倒也从未迟到过。 但杜若瑶不一样。 很小的时候起,李佳音就觉得杜若瑶像个大人。姑父看起来凶神恶煞,姑姑好像也不太宠她。吃饭时,姑姑慈眉善目地给薇薇姐、给小音乐乐倒饮料,唯独晾着瑶瑶姐,而被晾着的人吃饭时只夹面前的那道菜,很快就停下筷子,安静得几近透明。 她不渴吗?小时候的李佳音想。于是等稍微长大一些,她想过给瑶瑶姐倒一杯可乐,然而她刚刚拿起,还没问出口,就莫名地对上杜若瑶的眼睛,非常好看的眼睛,稍微弯了弯,然后缓慢地眨了一下,摇头—— 不用,谢谢。 145、遐想连篇 在完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遇见杜若瑶,娄夏的心情很乱,如果大脑是cpu想必早已轮转到发烫,然而当看清她眼神和肢体上的躲闪后,又好像有一盆刺骨过冷水从头浇到脚,没有再多纷繁的思绪,只是突然很空、很难过。 只是还没等她的情绪通过神经传递到表层,她就保持着微惊的无辜表情被人虚虚揽住了肩膀,那位擅长把西服穿出高定感的白老板凑过来,用一种格外娴熟的演技,靠到了从未有过的距离,和她——耳/鬓/厮/磨! 干嘛啊!? 这回娄夏彻底宕机,她不知道是自己心理作用还是面前的杜若瑶真的滞了身形,时间很短,她毅然决然地绕过了她们,然后……坐到了娄夏斜背后的位置,面前的刀叉竖着摆在餐盘里表示用餐完毕,起码来了有一阵子了。 骗人的吧?娄夏借着余光看一眼她桌子对面——这死女的,神不知鬼不觉回国也就算了,还打扮得这么漂亮和男人吃西餐?! 从餐桌走到店门口,又从店门口走到车跟前,白知谨一改来去如风的脾性,耐心地站在她身侧。 等了一会儿,娄夏没憋住:“你有话说?” “我以为你会感谢我。”白知谨扬起眉毛。 娄夏很快地皱了皱眉:“谢你什么。” 白知谨指指餐厅的方向:“看起来,里面那位在相亲,我就也替你撑个场子,让你不至于太弱势,不值得谢么?” 娄夏无法像她那样,把情绪完全从客观事件种抽取出来,量化成可以与杜若瑶对抗的部分,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所做的是出于好意:“……谢谢。” “其实,”白知谨却还不急着开车门,“从见你第一面,我就总觉得你在透过我看别人。” 娄夏有些无奈:“……有那么明显吗?” “也没有,”白知谨靠上车门,从第一次见面,娄夏就不止一次将视线放在她的眉眼处,那不是寻常的眼神交流或观察打量,而是带了近乎可以称作思念的意味,其实她已经很小心地隐藏这份情不自禁,但白知谨恰好擅长捕风捉影,“只是好奇,你揣着怀疑却仍然和我合作,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吗?” 娄夏不知该如何作答。 万幸的是,白知谨也没有在等一个答案,问完这句,她自顾自地拽开车门坐进驾驶座,今天她开了辆白色taycan,电车悄无声息地就驶远了,连句道别的话都没留。 娄夏在炎热的夏日里又站了一会儿,等到她觉得杜若瑶差不多要出来的时候,却又突然害怕起来,迅速缩进车里开回家——今天她已经被她忽视一次了,如果再来一次,她怕自己会承受不住。 排队出停车场的转弯处有些堵,一旁的树下,她看见一个金发男人在抽烟,脖颈处有蛇纹样的刺青延伸出来,看起来有点眼熟。 当晚,最难受的当口,娄夏选择直播来分神,打开摄像头,她一边画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今天去的餐厅: “还记得之前说要探店的那家西餐厅吗?对,就有一家分店离我家很近,但一直没去的——今天去浅尝了一下。” “怎么没拍探店?嘿嘿,今天是有人请我吃的。” “味道怎么样?西餐厅的味道就那样呗,中规中矩。” 在第一百零一次擦掉同一条线时,娄夏直觉今天没什么手感,于是她干脆放下画笔,把摄像头拍摄的场景调成主屏,脸往直播屏幕中间一搁,托着脑袋专心和弹幕互动起来。 娄夏直播时,一般都是大屏上放着绘图软件或者游戏界面,她的脸只占了一个小角落,弹幕也只挑着看一小部分,如今的聊天模式着实罕见,这炸出了不少真爱粉,争抢着在弹幕区蹦跶,渴望被翻牌子。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前段时间刚刚吃了好饭的毒鱼头cp粉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个个带着她与杜若瑶马甲名的id如雨后春笋般前赴后继地蹿了出来,被她们称作“定情信物”的穿云箭一支接一支放,快要打穿直播间。 场面热烈得非同凡响,但主角之一的娄夏今天却没什么兴致,恹恹道:“别送了,挡住弹幕了都。” 此言一出,直播间充满了问号,安静一会儿,有人小心翼翼地发问: [幺九老师和瀑布老师闹别扭了?] 此言一出,脑洞大开,见幺九老师本尊没有表现出抵抗,反而仔细研读起弹幕,网友们开始发挥卓越的想象力: [闹别扭?我磕!] [女王大人暑假不回国,幺九老师生气了?] [难道是女王挂科了?] [9敏幺九老师好强的小妈感] [只有在谈到学习成绩时才会展现出的姐感谁懂啊?] 眼看弹幕风向往未曾设想过的方向越走越远,某位善于扭转战局的铁粉又改了名字: [系统消息][好勒是闺咪不好勒是敌咪]送出一支穿云箭。 “……感谢好勒是闺咪不好勒是敌咪。”娄夏有些绷不住,忍不住小小模仿完颜老师的经典台词,“同学们,你终于刷到我勒,从此以后,你的生活里就多了一位、心理咨熊师。欢迎来到我的直播间,任何问题,你都可以畅所欲言。” 该配合她演出的粉丝奋力表演: [老师,我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能结轰?我真的好着急!哦他们已经结了,那没事了。] [老师,我把兔子和猫咪养在同一个笼子里,一开始我怕他们打架就经常教育他们,现在我感觉他们马上要开始莲爱了,请问您怎么看这个笼里的问题?] [老师,……] 娄夏的心情被她们调动起来,也难怪有很多人沉溺于电子直播里,她不得不想,当有粉丝真情实感地喜欢你,当天南海北的陌生人愿意安慰你、哄你开心,真的很难不开心。 弹幕还在无休止地刷着,娄夏挑着读来众乐乐。 [老师,最近我真的很苦恼,我有喜欢的人,但家人不支持,还老给我安排相亲,我想发fong,怎么办?] 这条弹幕娄夏看见了却没读,只觉好不容易轻松的心情忽地又被沉甸甸地拽下去浸没海里。眼看着也直播了一个多小时,她趁着还能撑得起微笑,随意找个借口下了播。查阅直播访客,没有嘟嘟叭叭的身影。 虚拟世界带来的快乐,最终还只是海市蜃楼罢了。 当天晚上,娄夏失眠了。 失眠的理由有点难以启齿,不是因为杜若瑶的相亲,也不是因为直播间粉丝说的那些话,而是因为一闭上眼就是与她重逢的那几秒。 亮皮细高跟,光滑的丝袜包裹削瘦的让人心疼的脚踝,包臀窄裙,扣到最上面的衬衣。娄夏突然有些热。在这种事上,娄夏属于有些冷淡的类型,一开始她想也许是人体画多了,自然就清心寡欲了;但互联网上有人说,像她这样怎么样也到不了的也是极少数,于是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小时候被人下了什么绝情毒,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再后来……杜若瑶喂她喝下解药。 黑色丝袜,单独看很普通的物件,但套在杜若瑶腿上就不一样了,足以撩起很多回忆,甚至可以忆起皮肤与布料摩/挲的触感,忆起她指尖冰凉的温度、唇齿间绵长的呼吸、腰/腹间回荡的韵律…… 娄夏无意识地夹了夹/腿,竟感到一丝凉意,她伸长手臂去床头柜抽了张纸巾,咬着唇塞下去擦拭,却又因此想到更多,想要得到更多。 暧昧的摩挲间,心底的欲望压制了羞耻,抹去了理智,脑子里遐想连篇,但无论如何实践都不能模拟那人带给自己的感觉,娄夏手腕都酸了,空旷了许久的身体还是不温不火,湿度是有被好好保持的,可就是没有感觉,再重的力道都好像触不到实处。 翻身把胳膊压在身下,嗓子里传来不甘心的呜//咽,她奋力地自床上撑起身,左手肘撑着匍匐到床头,伸手去拽床头柜下的抽屉,不一会儿摸出一个老式mp3。 “你是不是就喜欢听我叫?” “你……就这么喜欢听我说话?” 脑子里划过杜若瑶的话语,为了验证此话的真伪,她轻/喘着将耳机塞进耳朵,颤抖着按下播放键……那头极为冷酷无情的声音传来: “放下武器,饶你不死。” …… 呃。差点忘了,这mp3里大多是时徒生的干音。 真无语!娄夏被自己逗得哭笑不得,这时徒生的声音清热解火,比大悲咒还能超度人,等到听完一小段,娄夏已经一身干爽。 虽然干爽了,但却依旧找不到困意,娄夏忍不住把杜若瑶与弹幕里的相亲放在一起思考……她会是被迫的吗?要不要问问她?在那之前,要不要解释一下白知谨的事儿呢?……不会越描越黑吧? 娄夏把mp3放在床头,纸团安置进垃圾桶,而后去洗今夜第二澡,洗完时她感到口渴,裹着浴巾往厨房走时,她突然想到了在纽约的第一晚,delora裹着浴巾从她们面前经过后,杜若瑶忽地把她拽进房门时的表情。 这人虽然强撑着要摆出专属于年长者的那副宽容大度的架子,但一直以来却好像挺爱吃些别扭醋,从最初的最初开始,也许就看得出端倪。 147、油尽灯枯 娄夏今年的生日过得相当低调,她婉拒了来自y公司前同事们的邀请,也没有像去年那般开直播和粉丝们一起热闹,只是默默回了家,和妈妈一起过。 当日,周文静和李薇薇一家三口给她过生日。其实李薇薇和娄尚的新房已经可以住人,只是靳玉常年出差在外,而满月还小,娄尚也需要照顾,于是四口人就还是住在一起。 饭罢,娄夏和周文静收拾碗筷,李薇薇从门口拍了张照片发在标题为“女人如花”的群聊里,照片中两人正侃侃而谈,不知遇见什么话题,娄夏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周文静则是一脸惊讶。 李佳音:[哦对,夏姐生日!] 快乐无边:[嗷?怎么没邀请我!] 晚上,众多粉丝忍不住破防,哀嚎着幺九老师真的不直播吗?何止不直播,简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但实际上幺九的日常直播其实早就停了,模仿完颜老师便是最后一次。粉丝挺难受的,但其实娄夏落得轻松,刚开始日常直播的时候她每天累得头大,相反,由俭入奢还不容易么? 十月初,齐逸邀请她回母校,大二是挺清闲的一年,他开始想要赶着高中运动会回去看看老师。娄夏本来没什么兴致,但听齐逸说要给她介绍自个儿女朋友立刻来了兴致,看见她时,娄夏恍惚有些熟悉,直到她文静地介绍自己叫白洁,和齐逸高中时就是同学,她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当年严昭宇在马路牙子边的大排档里发酒疯时,劫持的那个女生么? 白洁自然记得她,不仅是救命恩姐,也是失控世界前主美“幺九老师”,她和齐逸一开始走近彼此就是多亏了“失控世界”,后来毕业了也经常一起看她的直播,对她的了解自然是比她对他们的认识深刻。 她本来就挺羡慕齐逸有娄夏的微信,现在平日里在直播间里的老师活生生出现在面前,白洁自然不会放过大好机会,也趁机加上了她的联系方式。 母校与两年前没什么太大区别,高中生们待的地方,娄夏终是腻味得快了些,走之前她去了趟琴房,那面被卫柏刻满了“瑶”字的砖墙,已经重新粉刷过了。 那天晚上娄夏回到家后收到白洁的消息: [学姐,你已经走了?] 娄夏编了点借口回她:[嗯嗯,家里有点事儿,你们玩得开心] 白洁:[还想请您吃饭呢,那年你帮我解围,自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 她这话说得客气而周全,娄夏不得不祭出杜若瑶来回她:[你谢杜老师就好啦,她代你请我吃过饭了] 白洁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了好一会儿,发来一条不怎么长的消息:[学姐和杜老师很熟悉?] 娄夏不知道她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怎么?] 白洁:[前段时间杜老师特意问我最近怎么样,我们聊了两句,也提到学姐了。] 什么情况?娄夏觉得蹊跷。 回想起当年杨青婚礼的时候,她问了杜若瑶要不要出席,当时杜若瑶怎么说的? ——“为什么我要去?每个学生结婚我都出席,那我该多忙。” 桃李满天下的杜老师似乎是不太喜欢干涉学生生活的,当年娄夏毕业后和她聊天,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娄夏先起的话头,也从未听说过杜若瑶主动联系过哪位同学。 退一万步讲,即使先不提这杜若瑶怎么莫名会去问白洁的近况—— 幺九:[怎么会提到我的呀?疑问.jpg] 白洁:[就是偶然提到,杜老师说在和你吃饭,问我还记不记得你] 幺九:[原来如此.jpg] 娄夏表面上配合她表演,内心却如有十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和她吃饭?她怎么不记得。 为了引话题,杜若瑶已经到了不吝啬于编撰出一顿饭的程度,娄夏不得不自恋地猜测,她联系白洁的目的就是为了向她询问自己的近况,可是为什么—— 慢着,白? 娄夏从来不笨,更何况她与白洁这道线能搭上纯属意外,应当完全没在杜若瑶的预料之内,也就设计得粗糙,总能被抓住点端倪。为了验证心里的疑点,娄夏点开了白洁的朋友圈。女大学生丰富多彩的生活把小小的一圈世界填得满满当当,随便翻了几篇,就看见下面有白知谨给她点的赞。 点到为止,娄夏自然不愿去问无辜女大白洁和这白老板到底是什么关系,就像杜若瑶应该也是只问了白洁记不记得她,而不会再追问下去一样。只不过可以推得杜若瑶并非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动于衷,有了这点儿凭据作安慰,娄夏顿觉今天幸好应齐逸这小子的约来了母校 ——虽然对于她们的关系已经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但不得不说,情绪价值充沛,还是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快到十二月时,娄夏的新家已经可以住人,她和房东谈了年末退租,看了看日历,刚好又一年圣诞节,于是她便邀请了有空闲的家人与朋友,圣诞前夕一起来新家看电影、吃饭。 今年的平安夜适逢周六,娄夏特意空出时间来,从中午十二点开始准备,从房间布置到西式自助全都亲自操办。自离开纽约后,她已经很久没下厨,但寻常厨艺本就简单,懂得了其中奥妙便很难忘记,清洗、择菜、备菜、烹调……她听着音乐沉浸其中,不知不觉就做了一大桌。 傍晚,狐姐、杨小慧、李佳乐和李薇薇带着满月到达时,入眼就是精致的圣诞树与各色气球装饰,娄满月高兴得手舞足蹈,娄夏带着圣诞帽给她戴上驯鹿角头饰,而后又拿出拐杖糖和姜饼屋,哄得满月脸颊红扑扑,嘴角都咧到耳根。 李薇薇拍拍她,半恐吓道:“这些都是玩儿的,不能吃,有色素。” 娄夏在一旁和她说悄悄话:“可食用色素,纯天然的。” 李薇薇也悄声道:“不想让她吃太多糖。” 就知道。娄夏掩嘴笑。 这是满月第一次过圣诞,有五个漂亮姐姐陪着,她玩得不亦乐乎。李薇薇也放松了对于女儿睡眠时间的限制,几人在娄夏家待到了十点才起身作别。 她们出门时天空下着雨,不小,地铁站有点远,于是杨小慧和狐姐顺路一起走,娄夏也开了车出来,先送了李佳乐再回头送李薇薇和娄满月。下车的时候,娄满月在儿童座椅里睡得昏沉,娄夏不由得好笑: “刚才还那么兴奋呢。” 周文静还没睡,披了件羽绒服打下楼来打着伞迎她们,她接过娄满月时,满月居然还是没醒,周文静觉得有些不对劲,掀开她的毛线帽碰碰额头: “坏了,发烧了。” 恰好车子还没熄火,于是娄夏又坐回驾驶室,周文静回去拿了医保卡钻进车,几人当即驱车赶往医院。 到了医院地下停好车,娄夏腿脚利索先去急诊挂号,周文静安置好轮椅,推着李薇薇和满月锁了车,三人紧随其后。待到她们上到一楼大厅,娄夏已经拿了挂号单小跑过来迎接,在护士台前,娄夏把挂号单和医保本往周文静怀里一塞,就想和她换位置接过她手里扶着的轮椅把手,然而一抬头,视线却越过周文静的肩膀,落在那头一个踉跄的身影上。 冬日深夜,那女人穿得格外单薄,瘦弱的身子整个扑在医院门口的棉布卷帘上,正从侧面把肩膀往里送,好不容易挤了进来,她的脚步慌乱,却又似踩在棉花地上落不到实处,低着头,一手抬在额前,以被雨水浸透的医保本遮住医院过强的灯光,一步一步走得歪歪斜斜,像是病入膏肓、提着最后一缕气息奋力地前行,随时可能以头抢地。 又走了两步,似乎是终于适应了强光,也似乎是体力尽失,她停步,放下了手。 只一眼,娄夏几乎停止了呼吸。 杜若瑶。 太阳穴突地跳一下,不受控制地,娄夏发疯般朝她奔去,她从第一眼就觉得熟悉,可是她看起来也太过破碎孱弱——佝偻的背不像她、单薄的衣衫不像她、凌乱的头发不像她…… 她多么不希望那是她。 未曾联络的这段日子里,娄夏从不觉得她们就此陌路。虽然她不再想义无反顾地追随她的脚步,可是娄夏难以停止心底里那股对她的思念。 她想象过许多次与她的重逢。或许是在她学成归来的机场,或许是在几年后的满月生日宴,又或是在某年过年,送李薇薇回李家时她就在路边站着迎……无论是哪种,杜若瑶总是容光焕发的,挺拔、清冷、孤傲,就好像她们每次的重逢一般。 娄夏从未想过再见她会是狼狈不堪的姿态,可世事难料,偏偏在平安夜,让她遇上这么一个七零八落的杜若瑶。 那女人察觉到她的靠近,往这边看过来,她的头发散了一半,乱糟糟地糊在脸上,有几根沾了暗红色,湿淋淋地贴在眉眼处,与睫毛交织着纠缠在一起,左眼皮一片深绛色,甚至都掀不开来,神经质地抽动着,剩下一只右眼睁着,但眼神迷离空洞,失了魂似的。薄唇发紫,微微翕动着,仿佛在不断重复念叨着什么。 “杜老师……?”娄夏颤着声音叫她,停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她原想直接扶住她,可是杜若瑶看她的眼神过于疏离,仿佛她徒有一副自己熟悉的躯壳,灵魂却是陌生人。 这声呼唤起了效果,她缓慢地眨一下右眼,嘴巴闭上,毫无预兆地勾了勾唇,几乎是在下一刻,她的肩膀突然谢下去,娄夏眼疾手快地捞住她盈盈一握的腰,在她双膝垂直砸在地上之前将她揽入怀中。距离拉近后,带着冷意的呼吸扑在颈间,随即而来的是铁锈般的血味,娄夏心中一跳,扫一眼发现竟还有血在顺着那缕发丝在往下流。 看一眼她苍白的脸,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娄夏顷刻间心急如焚,她拿过病历本,手上使力将她横抱起,杜若瑶累极似的微眯着眼,就像个提线木偶似的听话,一双柔荑还知道攀上她的脖颈,让她不至于那么费力。 就在她要抱着她冲向急诊室时,周文静匆忙地迎过来:“夏夏,她……” 然而,她话音未落,娄夏只觉怀中人冷不丁撒开了放于自己脑后的手。方才还弱不胜衣的女人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不管不顾地爆发出来,挣开了她的怀抱,拽着她的衣摆跪坐在地上。 她这一挣把周文静和娄夏都给吓了一跳。 “诶你神经病啊!”娄夏率先反应过来,气得口不择言,也跟着跪下去,幸好做完刚才那个爆发力十足的动作后,地上的女人彻底没了反抗的力气,连呼吸都清浅了不少,娄夏只一揽就软绵绵地靠在她的胸前。 她的嘴唇又开始翕动,稍微靠近一些,娄夏这回听清了她无意识的喃喃细语: “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148、由奢入俭 杜若瑶这些日子过得很不好。 关于自己和娄夏的关系,杜若瑶从未在意过性别这件事。她对于性取向的惧怕早已被书本和娄夏治愈,她从各类心理学与传记中读到,同性恋并非错误的罪行,若是有谁有所嫉恨,那么错误的根源将是他心胸狭隘;而娄夏则像永夜的第一缕暖阳,以身作则地闯入她的生命,把女性间的感情说得坦荡而磊落。 但不得不说,她从始至终,都很在意师生恋这个名头。这件事从本质上来说就是错误的,再怎么粉饰都无法改变师生间存在的阶级差,而杜若瑶偏偏格外在意事情的正确性。是的,她确实给娄夏看过了不止老师那面的自己,那奇怪的、冷酷的、难以示人的自己,娄夏也极其狗腿地表示她爱极了她的一切,但杜若瑶总是很难打心底里去相信。 并不是不相信娄夏,并不是觉得她满嘴谎言。而是她从不相信会被人全心全意的喜欢。 怎么会有人喜欢这么不堪的、真实的她呢。 从小起,她所受到的每一句教育都在咄咄逼人地告诉她,你要这样你要那样,你要做到某些事有某些特质,才会被喜欢。于是她把那些学来的本领装饰在身上,渐渐地打扮成被人喜欢的样子。久而久之,再也没人看得见核心真实的她,和她怀抱着的、真实的自卑。 她可以很自律地让自己看起来完美,但她的自信也来自于这份强撑着的完美。 周文静在电话里和她说,老师是学生的榜样。这话一点也没错,有些东西,或许不是娄夏觉得她好,而是她做了,所以娄夏便觉得这件事是好的。 如果这么算,那么她又能有多少是真实地被她喜欢的?杜若瑶知道自己这么否认娄夏的感情对于她来说极不公平,明明真切感受到被爱,却还要质疑这份爱的真实性实在是过分狡猾。 但她就是无法停止这么想。 杜若瑶删除了和周文静的通话记录,并与她一起伪造了未接来电。但送走娄夏前的那天,她还是忍不住留了道口子。她知道娄夏跟delora聊天时,故意用了grandpa这个模棱两可的词当饵,却还是主动咬了上去,问她:“爷爷怎么样了?” 晚上,她几乎是睁了一夜的眼,静静看着娄夏的睡颜,像是要把她的模样重重刻进心里。 娄夏走后,delora也开始了新一轮的恋爱,常常公寓里只剩下她一人。 独自吃饭,独自上课,独自消遣。她又回到了那个一旦闲下来就会感到空虚的噩梦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不敢再直播,只能开始接一些廉价的口译单、录音单、甚至在周末出去给大学生代钢琴课。 走之前,娄夏默默在冰箱里留下了许多食材,杜若瑶一点点吃完了,又开始定期购买三美元一大袋的吐司。 只是由奢入俭太难了。 刚开始时,被悉心呵护了许久的胃开始反抗,一次次把从冷藏室里拿出来的吐司翻出来。可是杜若瑶找不回那位小厨娘,只能逼着自己一次次咽下去,重新养成习惯了,也就好了。 杜若瑶原本以为这次的告别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却不想才相隔一个月就听见她的消息,还是以劲爆的方式——由乐乐在李家姐妹的群聊里嚷着小音和她搞姬。 还好,她只疑惑了一会儿,小音就蹦出来辟谣,但同时,她说娄夏受伤了。 怎么回事? 担心超过了理智,杜若瑶生平第一次翘了课,坐在教学楼后的长椅上接了长长的微信语音电话,听小音把故事讲的跌宕起伏,待到挂掉电话,她的脸上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杜若瑶一边在心底感谢小音的分享,却又私心希望这分享会能够再长一些,知道关于娄夏的任何一星半点都能让她感到安心无比。 就是从那一周开始,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娄夏开始非常频繁地直播。 她感到生活被拯救于水火之中。每天一次,或两天一次的直播成为了杜若瑶最期待的节目,若是有空她便听,没空就去听录播,从未落下,甚至不止一次重复观看同一场。一开始她格外关注她的伤势,后来,娄夏的伤痊愈了,于是她开始关注她画的每一张画,打的每一局游戏,做的每一顿饭,探的每一家店……杜若瑶不想错过任何内容。 再后来,暑假的时候,杜君给她打电话,哀求她回家一趟,他硬是不说具体缘由,若不是那时恰逢八月,杜若瑶是不会答应的。 可那是八月啊。娄夏的身份证上写了九月八号,但实际生日却是八月九号。杜若瑶想这时回国也不错,可以奖励自己去一趟她在直播里说过计划探店的西餐厅。 她说了好几次想去,但还没去。所以说不定……能偶遇她呢? 就只是远远看一眼,她想。她一定会在拍探店,一定不会注意到自己。 没成想,杜君嘴里的有要事,就只是要给她介绍对象而已。 男方叫宋明珂,联系她时显得漫不经心、敷衍至极,甚至让她来定时间地点,换个女人估计要受不了,但这对杜若瑶来说无疑是件好事。她定了相对于短的中饭时间,选了那家自己本就想去的、也很适合相亲的西餐厅。 当天,杜若瑶早早到了商区,甚至有富裕的时间,久违地逛了逛周边的首饰店,看到一条锁骨链非常好看,她难以抑制地买下来,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娄夏皮肤白,戴上应该很好看。 与她相对的,宋明珂迟到了十分钟。他穿得吊儿郎当,杜若瑶也没表现出不满,反而因为他的不上心而感到安心。他们就坐没多久,互相介绍两句,餐厅门口传来迎客的声音,杜若瑶瞟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目光,栗色长发挽起一半,衬衣和西装短裤,正式中显出一些活泼,皮肤状态很好,和想象中一样,白得耀眼。 娄夏咨询了服务生,而后就被领着朝她的方向走来,杜若瑶不由得往里缩了缩身子。杜若瑶对这场相亲极其敷衍,心不在焉,所以她在共处一室的第一时间就被娄夏吸引,而后便情不自禁地、全心全意地移不开视线,但娄夏直到背对着她坐下都没有发现她,因为她忙着对付一同进来的那位,把金贵二字贴在脸上的短发女人。 杜若瑶今天没开车,就只戴了度数不是很足的隐形,桌子间距有点宽,她不由眯了眼去看,谁知那女人敏感至极,还没等杜若瑶看清楚具体长相,她的目光就递了回来,带了些玩味,大胆地审视着杜若瑶,似是若有所思。 宋明珂还算绅士,仔细询问了她的口味才点了餐,大体没触碰到杜若瑶的雷点,但这顿饭,杜若瑶食不知味。她拼命压抑自己想多看她一眼的贪婪的欲望,只在服务员来换餐盘的时候,才敢顺便往斜对面瞟一眼。 对面坐的男人比初印象要儒雅,且健谈。他没让气氛冷下过太久,但杜若瑶却也没记住多少他抛出的话题,因为低头切鱼排的时候,她都在竖起耳朵捕捉遥远桌边那人的声音,一开始是谨慎的,后来变得随性舒适一些,再后来……就像是在跟导师汇报科研成果一样,娄夏开始了长篇大论的演讲。 杜若瑶听着不由觉得好笑,特别是当另一位女人去买单,娄夏在原地喝了一大杯水,而后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吃个饭比答辩还累”的时候,笑意再也克制不住,浮现在脸上。 宋明珂似乎正巧讲到公司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看见她笑了,他也开心起来。 然而气氛轻松了没几秒,杜若瑶就见娄夏四处找了手机握在手里,看样子是想离开座位。她要走了吗?杜若瑶忽然就有些紧张,她礼貌道去洗手间,而后起身朝那边迈步,洗手间和出口在同一方位,她本来只是想多看她一会儿,谁曾想车钥匙啪的一声甩在她面前,娄夏回了身弯腰捡。 四目相对,杜若瑶的第一想法居然是:她今天穿了她夸过许多次的丝袜与窄裙,不知道她……看见没有,喜不喜欢? 暗骂自己的心思不合时宜,杜若瑶艰涩地移开视线,而后被她当成娄夏导师的女人从背后伸出手来,暧昧地环住娄夏的肩膀,与她凑得很近道:“我们走吧?” …… 落荒而逃。 杜若瑶在洗手台前待了很久,只是匆匆一面,她却久久不能平静。娄夏身后那女人漂亮敏锐,刚才离得近时,她的视线只胶着于她的眉眼,不难发现她和自己有一丝相似,眼尾处都是向上走的趋势。 ——她要被取代了吗?杜若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宋明珂道了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回到了洪宅,只记得自己彻夜未眠,怎么也睡不着。 她一边难以接受,另一边却又憎恨自己的优柔寡断,这难道不是早已预想过的结果么?她下定决心要离开娄夏,而娄夏遇到了更好的人,难道不该祝福她吗?明明自己也早已决定了,若有这类事发生,不要去打扰,不是么? 毕竟最初的最初,她所想的,就不是要拥有她。 介绍娄尚给表姐李薇薇,杜若瑶只是想再认识娄夏一次,只是想再次被她看见,她不断地说服自己,你没有奢望过多的期待,你也不许有再多的期待。 她只是想靠近光,难道有错吗? 只是爱情的“度”,又有谁能拿捏得准?每一次故作不心动的见面,对于杜若瑶而言都是一场凌迟。一开始,仗着娄夏摸不清楚爱情,杜若瑶还可以装聋作哑,把一切亲密与在意归结于家人,姐妹。不知何时起,娄夏开始毫无保留地、光明磊落地偏向她,杜若瑶溃不成军一败涂地,借着酒精的催化,她们开始越界。 再后来,故事的发展总是有些缘由:娄夏车祸了,这成为杜若瑶的借口,可以毫无保留地对她好,宠她,照顾她;娄夏跟着她飞出国了,异国他乡成为杜若瑶美梦的载体,在一个同性可婚的国度,远离了教条与家族,她把师生的关系抛之脑后,纵容星火燎原。 她一直知道自己在找借口,也一直在放纵自己沉溺,而与周文静的通话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她从美轮美奂的梦中狠狠抛出,跌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原来美梦总是要醒。既然终归现实,就应该安守本分,回到最初的位置。 恰好杜若瑶很擅长克制。那一晚,在给娄夏发消息的前一刻,她控制住自己,重新把她放入黑名单里。 而后,又把买给她的锁骨链戴在自己脖子上。 第二天,李佳音约她的时候杜若瑶猜到了些什么,但还是素面朝天地赴约。只是她料到娄夏也会到场,却没料到,她竟会把当日一起吃饭的女人也带来,而她就坐在咖啡厅里看着她们打情骂俏,感受心渐渐下沉。 149、噩梦轮回 周文静是个很好的母亲。她与娄夏的母女关系亲密又自在,是杜若瑶憧憬羡慕、可望不可及的。她既然答应了周文静会给娄夏自己选择的机会,既然答应了她的母亲,不会乘老师的身份去蛊惑她,那么她就不会再贸然迈出任意一步。 只是在免费欣赏一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大戏后,杜若瑶忽地认出了白知谨。 她的最后一届学生里,有一名叫白洁,从鞋子、书包和平时用的文具上看,不难看出她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大小姐。每次家长会,都是白洁妈妈来参加。其实大部分同学都是母亲在主管,白洁乖巧懂事,成绩也不错,杜若瑶也没主动和她的家长沟通过,能记住白知谨,是因为在家人联系表上,白洁也从不填父亲那栏。 而且她跟母亲姓白。 娄夏怎么会这么快勾搭上有夫之妇? 这么一想,事情就能被看出些端倪,比如说,刚才那场“罗密欧与朱丽叶”,是“罗密欧”伸脚专程绊倒了“朱丽叶”,好像是专程演给观众看的。 杜若瑶找回了些自信,于是可以泰然地稳住情绪,和李佳音逛完这个下午,而后回家收拾行李回纽约。她本以为这次回国的闹剧就此结束,却没想到,一周不到,又一次收到家里的电话,说宋家那小儿子对她相当满意,还想再约下一次见面。 杜若瑶百思不得其解,她明明表现得敷衍而无礼,结束后连微信都没加,怎么就入了这人的眼了? 于是她干脆地拒绝:“我觉得不合适,不想见了。” 杜君似乎是没料到:“……要不,你再想想呢?” 而后的小半年,杜若瑶像是在钢索上度过,娄夏不再直播,而且不知道那天杜君就会打电话来问她,什么时候能回国相亲? 他似乎一点常识都没有,把纽约和a市的距离当成长途大巴能到的范畴,于是某一次,杜若瑶回绝得有点偏颇:“你别再因为这种事给我打电话了。从纽约回一趟国要飞二十小时,如果没有长假,我是不可能为了这种事回去的。” “哦,这样啊,”杜君就以为阻挡他们的只是异国,“不急,等你回来了再说。” 杜若瑶:“我回去了也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杜君说,“你们就只吃了一顿饭,人家小宋说你们气氛很不错,怎么你还翻脸不认人了?小宋人多好啊,家里条件也很不错,瑶瑶你都三十六了,老大不小的,遇见好男人还不赶紧抓住机会么?” 杜若瑶忍无可忍:“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间关心起我的婚嫁,但我的私事不劳烦你操心。” 杜君也有些火大:“别的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都着急忙慌要把自己嫁出去,之前小宋相过好几个,以他这条件,人家都巴不得赶紧恋爱结婚,怎么你就这么倔?油盐不进的?” “为什么?因为我不喜欢男的。”杜若瑶冷笑一声,挂了电话。 精疲力竭的那天过去,她再也没接到过杜君的电话。 圣诞假前一个月杜若瑶就买好了回国的机票。她这次回国是来面试的,除了自己亲妈李秀宁外谁都没通知,如果她不是暂时还需要在家里住,她甚至连李秀宁都不想支会。 但她没想到,回家后的第一顿饭,李秀宁就向她询问起相亲的事。 杜若瑶私以为李秀宁和杜君离婚后应是联系颇少,可是李秀宁不仅知道宋明珂,甚至还知道她与杜君说的那句“不喜欢男人”。 “瑶瑶,你和爸爸打电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在此之前,李秀宁已经很多年没在杜若瑶面前说过爸爸这个词,从来都是以名讳直接称呼。 杜若瑶眼神闪烁,并不作答。 李秀宁却不轻易放过她:“跟妈妈说说。” 杜若瑶放下筷子:“杜君怎么和你说的?” 李秀宁继续夹芹菜吃:“他说,你,不喜欢男人。” 杜若瑶点头:“还有呢。” “你,”李秀宁顿了很久,似乎很难启口,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接下来的话: “你……喜欢女人吗?” 杜若瑶笑了,像是没听见她的问话:“妈,我明天面试,面试完就会走。但如果你想让我现在就走,也可以。” 李秀宁瞪大眼睛看着她,似乎是第一次认识她。 杜若瑶又问了一遍:“您想让我现在就走吗?” 李秀宁没有赶她走,一整天洪海和洪岐都没回家,杜若瑶安稳地待到第二天,而后从车库里开出了自己寄存在家里的车去面试。 她面试的是一家外贸公司,老板白手起家,有些资本后就想着请一名常驻的同声传译,以便拉拢客户。面试还挺顺利,结束后华灯初上,面试地点的圣诞氛围很足,杜若瑶看着圣诞树前合影的情侣,忽地感到空虚。 恰好在一个区,于是她驱车来到y公司附近的那家酒吧。娄夏光顾过不止一次的这家酒吧。 酒吧今天有圣诞活动,人声鼎沸,杜若瑶躲在安静的角落里,点了一杯酒,一边喝一边划拉着手机找代驾。 过了一会儿,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争吵声,杜若瑶本来没心情去关注,但是喧闹一直没被平息,还有越闹越凶的趋势,dj的音乐戛然而止,一群女声中男人的声音格外明显,只一声,杜若瑶酒认出那场闹剧的中央是杜君: “我来找我女儿!你们都滚开!还不让爸爸找女儿了么!” 杜若瑶咬着牙收拾东西,想要从后门逃走,沿着墙走到一半却被杜君猛地抓住手腕,彼时他笑得还挺正常,态度一下子变得温和,对着周围的人说: “不好意思啊,老婆让来抓人,正好女儿也要走了,麻烦大家了。” 然而被他拽着出了后门后,杜君一转脸,杜若瑶就看见他的表情扭曲起来,手腕被他突然增加的力道攥得生疼: “你怎么会来这里?这酒吧里都是人妖!” “……你放开。” “瑶瑶,你这么乖的孩子,不会真的是同性恋吧?” “你放开我!” “所以你才不答应和小宋吃饭?你知不知道,爸爸已经走投无路了!你不和小宋吃饭,我怎么办?!”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杜若瑶心底迅速划过复杂的思绪,而后她不可置信地抬头,“你拿我当筹码去换什么了?” 她定是猜中了,否则杜君不会突然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杜若瑶只觉手腕疼得快要断掉,妄图甩开他,却让杜君更加愤怒,他把她往面前拽,而后举起不知哪里抽出的酒瓶,朝着她砸下来—— 熟悉的恐惧感迅速笼罩了她,与此同时,酒吧里又一次响起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杜君今天喝酒了,从他打她时收不住的力道,杜若瑶就能判断得出。 一开始,她还能提起左手去护,后来,手臂被钳住,风衣外套也在撕扯中掉了一半,酒瓶落在肩膀、头上,她本就瘦弱,没有什么脂肪,薄薄一层肌肉连最起码的保护缓冲都没有,重击的时刻,杜若瑶只感到震动,疼痛紧随其后,来势汹汹,让愤怒、嚣张和不可置信的情绪都暂时歇了下去,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她的眼前开始模糊,头部遭受重击导致意志涣散、四肢无力,杜若瑶已经难以形容是哪里在疼,只能机械地数着,一下,又一下。 不知道第几下,在一声格外清脆的响声中,酒瓶碎了,杜君怕失手酿成大错,哪怕喝醉了,他也还记得打女儿时只能用钝器,于是他将酒瓶扔到一边的地上,啐了一口。 彼时杜若瑶还有一丝意识,见他扔了手中的武器,她拨了拨发丝里的玻璃渣,就想站起来逃出小巷。 “跑什么跑?”杜君低吼着一脚踢在她的脚踝,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拖到更深的地方,重重地扔在墙角。 再次施暴前,杜君回头看一眼明亮的巷口,撕扯着脱下杜若瑶摇摇欲坠的风衣外套盖在她头上,而后才放心地继续发泄愤怒。 那首歌停下的时候,杜若瑶也彻底没了声音。腰间的手机好像已经响了很久,杜君如梦初醒般地停下来,龇牙咧嘴地甩甩手,接起电话: “喂……宋总?啊对对对,她是回国了,但是最近她有个面试,在准备呢,要不改日,过两天,过两天我让她联系您……见我?好,宋总您在哪里?我来找您……”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雨,小巷里充盈着湿冷的风,杜若瑶被后颈传的凉意惊醒,浑身上下都是疼的,嗓子里透出血腥味。 她想站起来,但没能成功,从一边湿透的大衣里掏出手机,裂缝穿透了屏幕,已经完全打不开了。 杜若瑶感觉很累,哪里都在疼,没个重点的痛苦反而让她感觉恍惚,困意翻卷着涌上来,有那么一刻,她想,要不就这样睡过去算了。就在这时,车钥匙从大衣口袋滑出来,尾端绑着一个可爱的q版西伯利亚虎。 胸口传来凉意。 一手敷上锁骨中间细细的链子,她突然清醒过来 ——她还没给她过回礼。 她答应过娄夏的,她不会走,会一直陪着她。 ……哪怕不是以恋人的身份。 幸好,她本就打算面试完就离开家另找住处,所有的证件都被收在后备箱里,也包括她的身份证、医保本和一些现金。于是她攥着那枚钥匙扣,拖着沉重的身体、冒着雨着走到停车场取了证件和钱,而后拦车到了医院。 医院的灯很亮,她感到刺眼,恍惚间眼前白茫茫一片,走得歪歪斜斜。其实在坐上出租车前,她就发觉自己有些看不清了,左眼有些睁不开,右眼挣开了也难以聚焦。自己的视力出问题了么?她应该害怕的,但在那种情况下她感觉什么都无所谓了。 耳畔回荡起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匆忙、错乱、急躁,似乎有人朝她的方向奔过来,她条件反射地转过身去 ——“杜老师。” 她怎么会在这儿……是做梦吗?是梦吧。 但是,安全了。 即使是梦,也是个安稳的好梦。绷在心上的弦终于放松了一些,杜若瑶任由自己倒入她的怀抱,温暖柔软,用力呼吸,干净的淡香充满了鼻腔…… “夏夏!”下一秒,周文静的声音传来。 ——杜若瑶,你是她的老师啊。 琴弦又猛地被绷紧,而后因为用力过猛,终于自最脆弱的地方,断开了。 娄夏从未想过自己力气这么大,居然能够横抱着毫无知觉的杜若瑶做一个很标准的蹲起,并仍有余力直接跑进急诊室。 深夜,只有两个诊室有医生值班,诊门口有好几个挂了号的病患在排队,也包括抱着满月的李薇薇,能够半夜赶到这儿来的人,自然都是有紧急情况的,他们本来都已经摆出大吵一架的架势,然而当看见娄夏怀里的半死不活的女人时都自觉地选择了退让。 娄夏看着杜若瑶的眼角,急得眼泪都快要掉出来:“医生!救命啊!!” 她绝望地大喊着,声音冲破云霄,几乎要把诊室的屋顶都给掀了:“她的角膜都被打碎了!还被眼泪冲出来了!是不是要瞎了啊啊啊啊!!!” 150、别见面了 “满月没事了?” “没事了,打一针就退了大半,打车送回去了。” “薇薇姐自己能行么?” “待会小音去帮忙。” “哦。” “……” “……” “瑶瑶怎么样?” “唔,医生说,没太大的问题,最要紧的是头部的伤,要等她醒了才能判断值不值得拍ct。” “眼睛呢?” “医生还说,角膜结构坚固,一般是不会轻易掉出来的……” “那你刚才喊那么震耳欲聋的?不是看见有东西出来了吗?” “……” “说话啊?” “呃,那是隐形眼镜碎在里面了,拿镊子夹出来就没事了……” 听觉刚刚苏醒,杜若瑶就有幸收听了一场由娄夏与周文静倾情出演的相声·日常版。这段对话,特别是后半段,有些过分无厘头,但杜若瑶却听得内心温暖,有多久没听见她这么讲话了? 安下心后,杜若瑶又陷入安稳的沉睡,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的阳光从医院的窗户投进来,床边坐了个人,不是昨晚抱着自己嚎啕大哭的那位。 杜若瑶哑着嗓子叫她:“妈。” 李秀宁看过来,嘴唇微翕,却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来,仿佛不知该如何对她开口。 杜若瑶不需要她开口:“他怎么知道我在哪儿的?” 李秀宁咽了口唾沫,不自在地抚上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踌躇半晌还是说出口:“车上有定位器。” 杜若瑶有些崩溃:“为什么?” 其实这定位器并非针对杜若瑶,只是她这辆车在出国后放在洪家的车库,也就留了一把钥匙在李秀宁这儿,给她平时开。李秀宁自从进了洪海家,便辞去了工作,专心当金丝雀富太太,所以当洪海打着为了她安全的旗号装定位器的时候,她根本没想过反对。 昨天杜若瑶开着车出去了,直到夜里也没回来,杜君又一直问她,李秀宁有些烦他喝醉后的语气,怕他找到家里来,就把手机监控到的定位器信息发了出去。 “瑶瑶,抱歉,我没想到他在外头也敢动手……” 杜若瑶露在外面的右眼眼神空洞:“他敢不敢你还不清楚么?” 李秀宁答不上来,遂岔开话题:“不过你也是,怎么能大晚上的跑去那种地方……” 杜若瑶的声音越来越沉:“哪种地方?” “你说哪种地方?”李秀宁被她的问题激得有些恼,“同性恋酒吧,很脏的,去了要得病的,你晓得伐?难怪你爸爸要生气的……” 突然间头疼欲裂,杜若瑶抬右手欲揉,却感到手背疼痛,这才发觉自己在打吊针,而左手也因为左肩疼得厉害难以大幅挪动。 她沉默,李秀宁就找到了发挥的时间,于是倒豆子似的说教起来:“瑶瑶啊,你从小到大都是最乖的,妈妈一直都为你自豪的,可是怎么现在做出这种事来啊?你怎么可以去跟那些同性恋学坏呢?很荒唐的呀,你要早点改改思想,你爸找的那个小宋,给我看过照片的,我看挺好,一表人才……” “别说了……”如果有体力,杜若瑶很想低吼出声,可是她从昨晚到现在就只喝了一杯酒,又挨了一顿打,此刻虚弱之至,只能无力地做着口型,“别说了、别说了……” 娄夏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啊呀,醒啦!”她的声音充盈着喜悦,“太好啦!正好这粥还热着呢!快快尝尝!” 李秀宁站起身来迎她,看起来两人已经互相介绍过彼此:“夏夏,真是麻烦你了。” 娄夏忽视了李秀宁想要接过保温桶的动作,手臂从她面前穿过,去拿床头那边的小桌板:“不麻烦。” 她这么一个动作,不算有侵略性,却恰到好处地把李秀宁挤到一边去,见她不招呼自己,李秀宁只好兀自开口询问:“哪里买的?远吗?” “不远的!”娄夏这会儿刚把桌板和保温桶拾掇好,妥善地铺在杜若瑶面前,听见她问,手上动作一滞,略显尴尬道,“啊呀,忘记给姑母带了。”说着她忙不迭让出位置来,“要不你们吃这些,我自己再去买……” 娄夏深知李秀宁不可能让她再去跑一趟,于是装作推搡几个来回,就心安理得地把她送出了病房。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娄夏不由得暗笑,回来后她先摇起病床,而后重新坐下,打开保温桶的旋盖:“饿了吧?” 杜若瑶声音轻轻的:“没大没小。” 娄夏不太清楚她到底在说哪件事,于是只敷衍地笑笑,专心拆餐具。 杜若瑶低头看着她的动作:“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没有,”娄夏恶狠狠道,“我就是天生对长辈不礼貌!”转而从身下的袋子里又拿出两套豆浆包子,“还天生吃两人份早饭!” 杜若瑶右手正输液,左手抬不起来,娄夏只好一口口喂她把小米粥吃进嘴里。杜若瑶嘴角青了一块,娄夏心疼她,于是喂得格外仔细,温度也掌握得刚好,还会在恰好的时候停下来问:“吃饱了吗?” 杜若瑶惊讶于她对自己饭量的精准掌控,怔怔地点头应道:“嗯,刚好。” 于是娄夏开始把剩下的粥往自己嘴里送。 没用刚才喂她吃饭的勺子。 杜若瑶看着她拿一次性筷子喝粥,粥不太稠,她扒拉得有些费劲。 被褥下的手越攥越紧,终于在她喝完了小米粥后,杜若瑶开了口: “娄夏。” “嗯?”娄夏拿出一杯豆浆,插上吸管。 “你也听到了,事到如今,我妈最在意的依旧是那些。”她只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因着嘴角的伤,说话时嘴巴也张不太开,显得娇弱可怜。 娄夏垂下眉眼:“所以你一直在换住处。” 杜若瑶提了一口气,又松下去,轻轻嗯了一声。 这么些年,杜若瑶仍在外租房。明明继父洪海资产颇丰,明明她自己也有存款。但她从未有过在a市扎根的念头,为了不被过去追上,她宁愿作浮萍飘荡。 但逃亡的人无依无靠,总还是会被找到。 娄夏静静看向窗外。 从前她们对话,总是娄夏在主导,变着花样引她说话,现如今却反常地沉默,杜若瑶逐渐不安起来,她凝眉,艰涩地说下去: “我可以失去一切,可以和家人一刀两断——” “但是娄夏……你不可以。” “喔,”她自以为说了掷地有声的话,却没怎么震撼到听者,娄夏缓慢吐出嘴里的吸管,“所以你因为我妈的一个电话,就要和我分手?” ……分手?杜若瑶犹豫了:“我……” 娄夏紧紧盯着她:“还是说在你心里,我们从来没认真地在一起过?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你善心大发,陪小孩玩家家酒?” 这次她答得很快:“我没有。” “没有吗?”娄夏放下豆浆杯,“可如果你是认真的,又怎么会随意地承诺不离开我,而后又随意地毁约呢。” 发烧的那一晚,她做了很长的梦。梦里杜若瑶从她的生命里消失,醒来后杜若瑶就有些不对劲,颇有躲着她的嫌疑,但当她问起,她却又笃定地承诺不会如梦里一般消失,会一直陪着她。 ——满嘴谎话,全是骗她的。 “不是的……”杜若瑶的左手伸出来,颤抖着抚上她的手背,“不是随意承诺,我会守约……” 她的手一如既往的凉,凉到娄夏都开始怀疑她身上那被子是不是假的——被罩里包的难道是冰块么? “守约?”娄夏努力地忽视心中被她指腹摩挲撩拨而起的波澜,烦躁地把她的手塞回去,“你这算个鬼的守约?” 杜若瑶果真不再敢伸出来,她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没被纱布遮起来的右眼将视线凝在娄夏胸前的位置:“我不会离开你的。” 她讷讷地说:“我不会从你的生活里消失的。” “我想过了,哪怕不能靠近你,我也不会离开你,不会停止爱你。”杜若瑶好像是在念什么准备好的讲稿,不知道究竟是要讲给娄夏听,还是在说服自己, “我会一直是你的老师,是你的姐姐,是你的家人……”这些身份,是阻止她爱她的理由,但同时,也是她可以永远爱她的凭据, “就像梅瑞列斯那本书写的,我将远远地爱你,隔着冷静的距离。” 如果这番话杜若瑶在半年前说出口,或许娄夏还能狠狠心疼感动一波,但被残忍地拖到现在,娄夏却听得有些麻木。 “这就是你的打算?” “因为你没和我说过,”在杜若瑶无措的目光里,娄夏沉沉叹一口气,“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而忽地单方面决定要和我隔开这么一道距离,但我猜测,也许和我妈有关。” 杜若瑶没有否认,娄夏便知道,此言起码对了一部分。但对了又能如何呢?她无奈地笑笑: “那——如果我现在对你说,我妈已经同意我和你在一起了,你会改变想法吗?” 同意……了?杜若瑶不可置信地抬头望过来,恰好撞上娄夏等在原地的目光: “你是不是在怀疑?” “我……” “你在怀疑,”娄夏替她作答,“你不相信我能处理好这一切,不相信鱼和熊掌可以兼得,就像你不相信我口中的爱你。” “我没有不相信……” “你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杜若瑶被她声音里的哽咽打断,娄夏努力把眼泪憋回发红的眼眶,“就算我最终注定要辜负一边,但凭什么要你替我做选择?” 杜若瑶几近自负地、一言不发地将她送回家人身边,不就是在假定她对她的感情根本就不足以与亲情抗衡吗?但她把她当成什么?没有思想、不会沟通的石头吗?哪里需要往哪里推? 杜若瑶这次实在伤得严重,很难让人不心疼,娄夏本不想急着和她说这些的,可是拖太久了,她也憋太久了,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杜若瑶只是起了个头,娄夏就忍不住自顾自把整本台本演完了。 她从小开始就听杜若瑶的话,总觉得她聪明理性,说的做的总是对的。可是今天,她不想如她所愿,冷静下来后,娄夏将话题回拢: “你的提案,我是不会同意的。” “对不起,杜若瑶,我受不了你明明在我生命里,却不和我在一起。” “如果这真的很难,那我们……就别见面了。” “即使是家人,也不是都会见面的。” 151、别离开我 家人,也不是都会见面的。 即使碰见了,保持距离,也就还好,说不了两句话的。 所以……今后,再见面就是陌生人了吗? 娄夏说完这番话后,平静地站起身来收拾餐具。杜若瑶低着头看她收了保温桶和小桌板,兀自想着,她今天胃口似乎不大好,只喝了半份小米粥和几口豆浆。 将小桌板复位,娄夏拎起保温桶就往门外的方向走,她转过身后,杜若瑶终于能够放心大胆地将视线放在她单薄的背上。 她没说再见,但杜若瑶却觉得她离开得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仓碌。她突然感觉陌生,回想起来,娄夏很少将背影留给她,走开的、逃避的、一言不发把人留在原地的,似乎总是她。 窗外是大晴天,杜若瑶的心中却下起了雨,像昨晚一样冷。 别走。 别离开我。 她在心里渴求,同时又绝望地痛恨自己无法将所愿宣之于口。 被蒙住了左眼,杜若瑶的视野有限,想要把娄夏放在正中的话,就只能转头的幅度更大一些,这么一动,额角又传来深入骨髓的刺痛,电光火石间胀痛感带着酸楚沿着头皮蔓延到后颈,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压迫让她忽地很想哭。 她自己劝说自己,反正她们最少也能是家人,为了与娄夏成为家人,她独自计划着走了很久,终于站到她的身边,够了,应该够了,她自以为是地想着,为她们之间不近却也触手可得的距离安心窃喜着,却忘了问娄夏愿不愿意。 可是她怎么会忘记呢?她杜若瑶明明是最习惯于考虑别人想法的人。 杜君与家人来往不甚密切,杜若瑶从小在李家成长,李家情况特殊,她是第二大的孩子,却在大部分情况下充当着长姐的作用。 几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妈妈教她给妹妹做榜样,不要去喝有色素的碳酸饮料,她就真的可以做到不喝;让她不要站起来去夹菜,显得贪吃,她就真的只吃面前的那两盘。 上大学时,李家三兄妹约着想一起旅游,李秀宁大手一挥说攻略交给我们瑶瑶做就好,她很会安排的,而且反正她大学里学分都修得差不多了,挺闲的。 杜若瑶于是花了好几天挑选各种路线与景点,其间一直在问李薇薇、李佳乐与李佳音,去这里行不行?玩这个好不好? 李佳乐被她问得多了,某一次就突然问出口:“瑶瑶姐,你想去哪啊?” 她看着那些被否决掉的提案,有些心疼,明明是瑶瑶姐自己挑出来的这些景点,就因为她们不感兴趣就不去了么: “你怎么全在问我们啊?难道我说不感兴趣那些,你就真的不想去?” 杜若瑶愣了愣,自我粉饰道:“我都想去,只是有点选择恐惧症,真是麻烦你们了。” 她从来不习惯考虑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而是只考虑,怎么做长辈才会觉得她好,要怎么做才能让姐姐妹妹舒服,别人喜不喜欢,别人愿不愿意,别人的意见,总是排在她自己前面。 反观娄夏,则算是叛逆至极。 大二过后,娄夏她们学院开始竞选院学生会主席。 竞选前一个月,团委老师把作为候选人被报上去的部长们一起拉去团委办公室开小会,非常正式地警告他们说你们这几个候选人一定要注意了,在竞选前不要出什么幺蛾子。 娄夏嘻嘻哈哈举起手道,放心吧老师,我一定不死在竞选前头。 平时总是和颜悦色笑点极低的团委老师一掌拍在她举起的小臂:“贫什么,认真说正事呢。” 娄夏撇着嘴:“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啊?不就是选个主席团么?” 团委老师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想啊?” 她确认了一下办公室的门锁着,压低了声音悄咪咪地给他们讲故事:“前年竞选出的幺蛾子嘛……” 原来事情的源头归结于两年前的那名文画部部长身上。女生,名叫祁语森,在文画部干得风生水起,颇为尽职尽责,在整个院系里也有不小的知名度,自然而然在大二升大三这年被提名作主席团候选人。 竞选前半个月,挨个检验竞选宣言时,团委老师本都觉得这祁语森半个屁股已经坐上主席的宝座了,但谁知过两天,祁语森突然剃了个光头来上课。 ——“光头?”娄夏有些惊讶,“为什么?” 团委老师:“她妈妈患癌症,要化疗,她就陪着去剃了头……” 本是一段佳话,也不影响她竞选,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竞选前一天,这祁语森突然被传是同性恋、变性人,剃短发就是为了找同性谈恋爱。她本就又高又瘦,此时头发已经长出一些,看起来干净而帅气,这样的外形居然从侧面也佐证了莫须有的传言。 谣言传到院长耳朵里,他亲自找到祁语森询问,强硬的语言把孝顺的女生压得喘不过气来,她一点儿也不想解释,于是撂下一句话: “我不选了。” 如果学院对于学生就是这种态度的话,那她就不选了。 娄夏听得心中沉重,恪守规矩安分守己地准备讲稿,挨过了一个月的宣传准备期,就在民主选举大会开始前半小时,负责流程的同学突然说娄夏不见了,怎么都联系不上,跟人间蒸发了一般。 团委老师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把会议厅门口娄夏的立牌给踹倒在地,这人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 团委老师不敢报告院长,还好娄夏并非第一个进行宣讲,她发动了几名学生会部员,说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你们文画部部长给我抓回来!结果快到她的时候,根本不用抓,娄夏自个儿就穿着西装西裙乖巧地坐在了候场区 ——带着一头夸张而耀眼的白金色卷发。 后来,娄夏顶着一头金毛和杜若瑶吃肯德基,说到这件事时她捏着薯条手舞足蹈:“最后我票数最高,顶着金色卷发接过的学生会主席袖章,我看那死板院长老头的表情,铁青铁青,难看得就跟吃了屎一样,哈哈哈,真是解恨!” 杜若瑶出言担心:“你那些老师不会看不惯你吧?” 娄夏不以为然:“我才不在意他们怎么看我,我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杜若瑶:“如果你想做的事情是错的呢?” “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娄夏吸着可乐,“可以的话,我只会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杜若瑶轻轻重复:“可以的话。” 娄夏接:“如果不可以,那我只能坚守着不去做不对的事——反正别想让我照着别人想要的样子活,我受不了。” 杜若瑶没接她的话,沉默半晌,她错开话题道:“你皮肤白,染金色好看。” “是么?嘿嘿!”娄夏嘴角都快扬到天上去,她把薯条举到侧脸,“你看,我头发是不是跟薯条颜色差不多?” 明明是那么一个张扬的自由的人,可是娄夏跟她在一起时,反而是逆来顺受的那个。也许是娄夏过分在意她的想法了,处处都顺着她,以她的感受为重,所以到头来,她居然自负地以为不管自己怎么说,她都会听话;无论如何安排,她都会照办。于是她自私地定下自己认为最舒服的距离,却忘了问她 ——你愿不愿意? 杜若瑶颓废地低下头去,眼眶发热。 她被小自己五岁的女孩捧在心尖,给足了安全感,以至于自负地觉得她无论如何都会听话;与此同时,她却又自卑地怀疑娄夏不会喜欢真实的她。 她怎么会这么矛盾?这谁受得了? 眼泪掉出来前,面前洒下一块阴影,她缓慢地抬起一些,熟悉而温柔的米色羊毛衫,娄夏好端端站在床前,正把保温桶放进塑料袋里。 “你刚才……是去洗碗了?” “不是,”娄夏收桶的动作一顿,挑起眉毛看她,似乎是不相信会从她嘴里听见这么弱智的问题,“我刚才拿着它舀水洗澡来着。” 杜若瑶抿着嘴,很浅地笑。 娄夏只看她一眼就拧起眉:“你哭什么啊?” 她的语气不太好,有点埋怨的意味,杜若瑶此刻自觉理亏,听在耳朵里就觉得自己连哭泣都是错误的,她条件反射就想抬手擦,扯到了左肩的伤,控制不住地闷哼一声。 “啊呀,”娄夏手忙脚乱地放好保温桶,抽了纸巾来给她擦,“伤口不能沾水的,你知不知道啊?”她指指她左眼的纱布,“你这只眼睛哭了没?” 怎么可能只有一只眼睛哭呢。杜若瑶此刻才发觉左眼确实有火辣辣的痛觉,她唯唯诺诺地点头:“嗯,有点疼。” “不许哭了,”娄夏皱着眉恶狠狠地警告,“你这只眼睛又青又肿,下眼皮还被划伤了,医生说眼球也有点损伤,再不好好养着,万一影响视力怎么办?” 给她擦干净了右眼的泪,娄夏就要起身:“你等等啊,我去问一下医生,这边被遮着里面湿了应该怎么办。” “没事,”杜若瑶努力地伸手,将她的衣角一点点攥在手心,“别去了。” 娄夏由她拽着坐回床沿,静了一会,她轻轻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松开:“我还是去问一下吧,万一处理不及时发炎了怎么办。” “说了没事!”杜若瑶说得重了些,短短四个字却带了点哽咽。 她又想哭了。 “好,”看着杜若瑶低下头去,娄夏妥协地卸了力气,过了一会,还是去拍拍她用力到关节发白的手,“松开,疼不疼。” 见她固执地不动,娄夏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不走。” 杜若瑶只字未提,她却读懂了她在担心什么:“现在我是不会走的,在你好起来之前,我会待在你身边——” “要是杜君找过来,”她露出愤恨的表情,活像只小狮子,“我就把隐形眼镜塞进他的眼皮,然后再从外面打碎!” 杜若瑶微微睁大眼睛。 “干嘛?你不信啊?”娄夏撇嘴,屈起一只胳膊摆出健美比赛的姿势,向她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你看我这手臂力量,”而后又伸出两根手指绷直了放在她眼前,“还有这有力的手指,简直就是为了塞隐形眼镜而存在的好么!” “……”杜若瑶内心波澜四起,要很用力才能绷出不太异常的表情,无奈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153、捧在手心 深夜,洗刷完毕,娄夏在客厅的沙发床上辗转反侧。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是杜若瑶苦苦隐忍的模样。 明明比起高中时的不知轻重,现如今的娄夏在为她做“推拿”时,下手不知道柔了几万倍,可当时那个被揉肿都难得吱一声、耐疼度极高的小杜老师,却忽地对疼痛敏感起来,云南白药气雾剂甫一喷上去,她的眉头就已经拧出了无限哀怨。 更别提后来,当娄夏的手覆上去,盈盈一握的脚腕颤颤巍巍,白玉般的皮肤把那块儿红肿衬得格外严重。医嘱曰,喷施按摩时,最好要保持局部温度处于较高的状态,这样毛孔打开,血也活络,更有助于恢复。可是杜若瑶的体温就是个巨大的bug,娄夏不敢用力去触碰,只能努力叠搓双手,以掌心的温热贴上去,缓慢地揉,试图传递去暖意。 然而就算是这样小心翼翼,杜若瑶依旧不太能承受。她本能地蜷腿,一点点,再一点点,娄夏只觉手中的脚极难对付,怎么捂都捂不热不说,还一直东躲西藏,搞得药抹不好淤血化不开,这样下去,肿这大包要什么时候才能消下去? 于是在杜若瑶第一百零八次躲远后,娄夏干脆伸一只手出去,回扣着她的大腿朝前一挪,把两人的距离拉到最近。这动作甫一做完,不由得又有一股气从心底升起来,明明在纽约时,杜若瑶这大腿起码还是柔软的,怎么现在也只剩下皮包骨?这么想着,娄夏不免连声音都跟着低沉一些:“别动。” 然后她就听见了一声极为委屈的嘤咛,杜若瑶的声音像是小猫:“疼……” 要命了,高一的那次,她也是用这个声线喊的疼吗? 娇嫩、柔软,像是羽毛,最细的那种,轻轻一吹就;同时又十分脆弱、一触即破,仿若五彩的琉璃气泡,漂浮在空气中,带着人的思绪往上走。 娄夏只觉心都被她提了起来,脸颊慢慢蹿上热度,她真的已经很轻、很轻了,可是杜若瑶还是颤着呼吸,脚趾都蜷曲起来:“轻点、轻点……啊……” 受不了了!怎么办啊!?比修程序漏洞难了一万倍!她该怎么做才好?该怎么做,她才能不疼。 娄夏猛地停下动作,盯着她的脸大口喘气,她急得满脸通红,眼底湿润:“这么疼,是正常的吗?……我们去医院吧,好不好?” “没事……”杜若瑶伸手扶住她的侧脸,她的身子向前倾,细细的金色锁骨链晃两下,惹得娄夏多看了一眼 ——印象里,认识这么多年来,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见杜若瑶戴首饰,只是现在有别的话题在进行,她也没空扯这支线,娄夏看向她的脚踝:“怎么能没事的,你都疼成这样……” “没事的,”杜若瑶缩了缩腿,伸手去遮,“医生给上药的时候还要更疼。” 她以同样青紫的手背遮住更斑驳的脚踝,却把左侧肩背露出来,大面积的红肿淤青,夹杂着挫伤与擦伤,最厉害的地方甚至还没有完全结痂,医生说这里暂时还只能局部涂抹消炎药,避免过度刺激。 难怪她穿吊带裙,要是穿厚重的衣物,摩擦间这些细小繁复的伤口该有多难耐?娄夏想,医生也的确说了,伤口不能捂着,又适逢冬天,连纱布都没给用。 她看得心焦,那边杜若瑶突然看过来,眼尾上翘,挑出一丝媚意: “只是和你说疼,你真的会轻一点。” …… 慢着。 回忆到这里,娄夏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杜若瑶摸到自己脚踝的动作,完成的有点儿易如反掌——是啊,既然她能自如地换鞋、更衣、擦洗,那么毋庸置疑,她一定可以自己给脚踝上药。 啊啊啊这该死的骗人精!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带玩这一套的啊?娄夏恨得牙痒痒,抓着枕头恨不得啃上去泄愤。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嘭咚一声,声音大的有点儿夸张,娄夏一个激灵自枕头中抬起头,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裹着毯子起身,走到卧室前贴着门轻声问 ——“怎么了吗?” 屋内传来那人慌乱且隐忍的轻吟: “娄、娄夏……” 怎么回事?向来铜墙铁壁沉得住气的杜老师竟都吓得语无伦次,难不成是有强盗?事不宜迟,娄夏大力推门而入,作白鹤亮翅状环顾四周,却没见屋内第二人,床头灯亮着,只有一个西施般娇弱的病女子掩面半躺在床沿,见她进来,她指着地板,凄凄惨惨戚戚道: “有……有蜘蛛。” 娄夏朝她指着的地方看去,顿感深深地无语:“……有蜘蛛,所以——”她走过去,捡起地上那个可怜兮兮的黑色长方体,“您用手机砸?”这能砸得到才有鬼了吧? 娄夏把手机轻轻扔在床上:“下次睡不着,找点靠谱的理由闹人好么?杜若瑶小朋友。” 杜若瑶心虚地揪起被角:“是真的有……” “哦?是吗,”娄夏退步出去,把门关到只剩下一条缝,而她本人只有头还探在屋里,大眼珠子滴溜溜转,“可是我最怕虫了,帮不着你。” “你不是只怕会飞的吗?蜘蛛益虫,一般不咬人的,你怕什么。” “那你怕什么。”娄夏眉毛一挑。 “……” “嘿,说话,”娄夏在她面前挥挥手,自从杜若瑶在医院郑重发表的,那一通根正苗红的“要当她老师、当她姐姐”的发言后,娄夏有些抵触那个叫了十几年的称呼,于是每次想唤她老师都要在心里默默拐好几个弯,注意憋住不要轻易出口,“不说话我走了啊。” “别睡沙发了,”杜若瑶于是不装了,直接明牌,“你……在这睡吧。” “那你去睡沙发?”娄夏装作听不懂,“沙发窄,你这一身伤,别翻个身掉下去了。” “不是的,睡一起。”杜若瑶咬了咬唇,把话说得更清楚,“我想和你,睡一起。” “……” 但凡有点骨气,都不该就这么毫无条件地纵容着答应她——理智的那部分在冷酷地叫嚣——是她提的分手,是她缄口不言,也是她,面对娄夏抛出的橄榄枝依旧犹疑不决。 也不知道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而同时又是她,大摇大摆登堂入室不说,明明好心的主人已经仁至义尽,把自个儿唯一的卧室让给她了,她还嫌不够,还要编个蜘蛛假话提要求,让人陪睡。 没道理答应她,凭什么答应她啊? 可是她忍着害羞、认真表达诉求的样子实在太过诱人,低垂的眼眸和细柔的恳求又太过让人于心不忍……更不用说走过了漫长的思念才总算重逢,更不用说娄夏到现在依旧不可自拔地喜欢她。 于是,等回过神来,娄夏已经听话地在她身边躺下,她咬着牙暗骂自己两句没出息,强撑起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闭上眼睛,尽量自然平淡地与她说话: “满意了?睡吧。” 杜若瑶的声音轻轻的,似乎带了笑意:“嗯。” 她是满意了,娄夏却有点僵。五分钟,十分钟,她紧闭双眼努力调整着呼吸,却怎么也睡不着。不是很大的床上充盈着另一人身上独剧特色的冷意,她今天擦洗身体用的应当也是娄夏新买的橙花沐浴露,可是在今日之前,娄夏从未发觉这橙花味还有苦尾,涩涩的在鼻间氤氲,分不清到底是谁身上散出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当娄夏终于开始适应同床共枕的紧张感,丝丝困意终于袭来,就在她在梦乡的边缘摇摇欲坠时,忽地,身下的被褥动了动。 娄夏转醒,迷迷糊糊中,只觉身边人在靠近。娄夏借着头发遮挡视线,微微睁开一只眼睛,一片黑暗中杜若瑶的靠近的动作缠绵出暧昧的味道,她一点点地挪过来,发丝的轮廓随着摇曳,最后,带着一丝凉意,她缓慢地将自己窝出合适的形状,小心翼翼拼进娄夏的怀里。 心跳如擂。 所有的困意霎时褪去。 一半是因为过于亲密的距离,另一半,是因为身侧人扑洒在胸前的、若有若无的呼吸。 杜若瑶的行为模式一如既往十分隐忍,她靠得很近,却没有实际地触碰到娄夏的任一根毫毛,可是这缱绻的气息已经足够让娄夏心猿意马。 思念找到了宣泄口便再也忍不住,她可以压抑急促的呼吸,可以抚平蠢蠢欲动的眼皮,却再也难以管控喧嚣躁动的心脏,砰咚、砰咚,发涨的情绪在饱满的胸膛振荡,演奏出焦急的回响,刻画出难耐的模样。 寂静的夜里,想要遮掩这份思念的想法显得过分天真。杜若瑶甫一贴过来就感受到她没睡着,而后忽而提起的呼吸、紧绷的肢体和热烈的心跳更是争先恐后地,将面前的人暴露无遗。 其实杜若瑶原本也觉得分外心慌。 今天她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作为弱势的伤员,周文静又带着一腔愧疚对她,尽管娄夏说了今后不再见的那种话,但她也说了在伤好全前会照顾她,于是她乘时之便,顺顺当当住进娄夏家里,可是送走了周文静后,她走得每一步都带着莫知可否的猜度:开口让娄夏给自己抹药,睡进她的房间,谎称有蜘蛛把她引过来,又让她也留下来与自己同睡。 杜若瑶其实不习惯也不擅长于这种得寸进尺的讨好,于是每一次主动,她都鼓足了勇气,因为她不知道娄夏会不会买单。 好消息是,对于她的要求,娄夏照单全收;坏消息是,娄夏很可能只是因着认识良久的情分,因着良好的家教对她照单全收。 杜若瑶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在她规规矩矩的一生里,鲜少遇上这样的时刻——她真正“想做的事”和计划好“该做的事”背道而驰。 她应该避免在混沌中前行,在梳理好自己的心境前,她应该避免影响娄夏的生活;娄夏已经处理好了周文静这边,那她作为年长的一方,更应该处理好自己的父母;她应该有放手的勇气,她是她的老师,她应该鼓励她往更好的道路去走…… 现在,她应该和她保持一些距离。 但是她的所作所为……全都是在接近她。 住进娄夏家里,不够。 和她共处一室,不够。 睡在她的身侧,还是不够。 渴望她的体温,渴望靠近,更近一些,再近一些。特别是当睡在一张床上时,隔着可望不可及的距离时,这种渴望愈发泛滥得不可收拾起来。 她睁眼看着娄夏的睡颜,就像她在纽约最后一晚那样,静静地凝视着她,以视线临摹她的眉眼。 与那晚不同的是,那一晚她脑子里全是周文静的话,越看就越是自责愧疚,像是诀别;而现如今,越是看得仔细,杜若瑶便越是心动。 年轻漂亮的脸,笑起来最漂亮。可也常哭,常为她哭。 她缓慢地靠过去,停在她的面前,却忍住没有触碰。 她的肩膀不是很宽,手臂细条条的,但是却有力,比她矮许多时就能轻松地将她抱起来。 十五年啊。她们认识了这么久,以至于只回忆其中某个片段,脑中的就能蹦出纷繁的画面来,笑着的,哭着的,大快朵颐的,志得意满的娄夏。 被她耍得团团转,还要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娄夏。 视线停在她的唇,忽然就……升腾起一点点欲望。太想念这里的味道,稍微尝一下,可以吗?靠得更近些,便能看得更清楚些,自凌乱的发丝中,杜若瑶看见她微颤的睫毛——哦,原来,她也没睡呢。 杜若瑶压下内心的蠢蠢欲动,心虚地低下头,把自己窝进她的怀里。而后就听见某人加速的心跳。 杜若瑶忽然就开心起来。 太过于开心了,以至于不小心,轻笑出了声。 154、煎饼果子 要说同居,娄夏与杜若瑶也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在纽约那段时间,周中五天杜若瑶课排得满,娄夏又有商单,两人的作息时间有一定的差别,一整天下来通常只能一起吃一两顿饭,大多时间连睡觉都不是一个点。而遇上稀罕的周末,又通常有点儿节目,不会一直待在家里。所以对于现在这种十分日常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同居,对两人来讲,应该算是新奇的体验。 她们俩分开自己生活时,其实都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在纽约时,杜若瑶对于早饭也是能省则省,娄夏也就偶尔提醒她吃点儿,其余时间,她自己根本起不来,于是也就随便对付两口。不知怎的,今天的二人,忽地就在意起“早餐吃什么”来。 也许是醒来时靠得太近了,要想点什么、找点话说才不显得尴尬,于是娄夏起了个头,问杜若瑶,早饭想吃什么,一边问,她一边默默把搂着身边细腰的手缩回来,摸了枕边的手机,打开外卖软件上下划拉。 杜若瑶幽幽叹口气,就在娄夏以为她要说“随便”、“都行”时,她说出了明确的答案: “煎饼果子。” 这是她第一次准确地说出想吃什么,娄夏a听得不由得抻了抻脖子:“嗯?”以前怎么没听她说过——这么爱吃煎饼果子? “生煎,豆腐脑,胡辣汤,千层饼,荠菜馄饨……” “停停停,报菜名呢?”听到豆腐脑时,娄夏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谁知道后面还跟着满汉全席,她无奈地笑,“这么多样,你吃得完吗?” 杜若瑶反常地咽了口口水:“应该是吃不完,但都想吃。” 娄夏睫毛颤了颤,眼神躲闪:“今天就先吃煎饼果子吧,后面几天再吃别的。” “也是。”杜若瑶也跟着笑笑。 若是放在以前,娄夏肯定会高兴于她的好胃口,然后说没事儿,都买呗,剩的我吃。 杜若瑶看着她点了点屏幕,很快地起身,也跟着坐起来:“点这么快吗?明天我点。” 娄夏在衣柜前挑选衣物:“没点。” 她瞥一眼杜若瑶:“你是真不讲究吃,煎饼果子点外卖?送来里头薄脆都被湿气哈软了,还有什么好吃的?”灵魂都没有了! 杜若瑶也下了床,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跟着她站在衣柜边上:“那……你要出去买?” “嗯。”娄夏自然地应了声,没有看她。 “我也想去。” “……就你这脚,还想着要出门转悠?”这回娄夏转过头来,看一眼她直接踩在地上的赤足,皱了皱眉,右脚自拖鞋中拿出来,触了触地,早晨地暖温度还没起来,“拖鞋呢?” 杜若瑶又跛着脚在床边找到拖鞋,只是她一只脚受伤不太能用力到实处,毛绒拖鞋只能勉强挂在脚面,看得娄夏心里不舒服,于是从衣柜里拿了双崭新的圣诞袜给她:“穿这个会不会好点?” “哪儿来的?”杜若瑶拆开包装,姹紫嫣红的毛绒袜,上面还缀了俩大眼睛。 “好像是……小音带来的吧?平安夜我邀请她来吃饭,她抽不出空,就顺路送了这个。”娄夏回忆道,“啊呀,你就别嫌弃了,先穿着呗,这没洗过,你脚瘦,套在里面的袜子外面穿就好。” 娄夏下楼买了早饭回家时,杜若瑶正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给自己的后肩上药,这里被压迫了一夜,一早起来有点吃不消,麻筋连到整条手臂,连挤牙膏都没力气。这是她刚涂完一大半儿,靠后的地方有点碰不到,正努力着呢,杜若瑶忽地听见门响,只想着赶紧涂完出去吃“没被哈湿”的煎饼。 她加快了手上的速度,认真上药,却隐约听见娄夏在外头跑来跑去、翻箱倒柜的声音,嘴里还嚷嚷着什么。 “找什么呢,这么着急?”她动静挺大的,杜若瑶忍不住关了嗡嗡作响的暖风扇,开了门探头出去问,刚好看见娄夏正拉着玄关处的鞋柜把手往里瞅,嘴里喊着的好像是她杜若瑶的大名。 杜若瑶:“……” 娄夏抬头:“……您,在卫生间呢?” 杜若瑶:“反正不会,在鞋柜里。” 娄夏:“你在家,那拖鞋怎么放门口啊?” 杜若瑶看了看自己的脚,娄夏也顺着看过去,哦,是自己早晨给她拿的圣诞袜,上面俩大眼珠子滴溜溜的。 娄夏气焰弱下去一点:“……那我喊你,你怎么不吱声啊?” 杜若瑶:“谁上厕所时……吱声啊?不就一会儿么。” “这有什么不能吱的——你还不好意思?”娄夏终于有空脱下貂皮大衣,“就一边上,一边答应一句呗!” 脱下大衣,娄夏又坐在玄关脱靴子,一边脱一边暗暗吐槽:“真是的,我都急死了。” 看着她微蹙的眉头和莫名其妙急出来的细汗,杜若瑶怔愣一会,猜测着说: “杜君……我爸,我没告诉他我现在住在这儿。” “你之前不也没告诉他你去酒吧么?”娄夏接得很快,随即又觉得这关心表达得有点过分明显,紧紧闭上了嘴巴,可是为时已晚,待她把靴子放好抬头看面前站着的人时,发觉她又在笑,笑得清浅文弱,只是眼睛弯起一点,嘴角上扬一点。 笑笑笑,就知道笑!昨晚听见自己心律不齐也是这么笑,惹得她没忍住抱住她撒娇说不许笑,对于下定决心要和她划清界限、连家人都没得做的娄夏来说——真的很丢人啊! 想到这儿,娄夏面目狰狞压着嗓子道:“笑什么笑!来吃饭!” 说着她绕到餐桌去收拾买来的东西,杜若瑶笑盈盈跟过去,这才发觉这桌上根本不止一块煎饼,还有一碗馄饨,一碗豆腐脑,一兜子千层饼和一份生煎包。 娄夏拿着水果刀和碗走过来,给她挑了点豆腐脑,然后又把煎饼的纸袋剥开:“给你切点煎饼。” 她灵巧地切了一小口,齐整地码在餐巾纸上递给她,比拿破仑蛋糕还精致。 杜若瑶接过去时眼神粘在她脸上,娄夏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干嘛,你每样只能吃这么点儿,别再撑吐了。” 杜若瑶低下头去,缓慢地就着豆腐脑吃下小小一口煎饼。 那边娄夏把剩下的豆腐脑呼噜噜往下灌,喝完后抹了抹嘴巴:“哦对,胡辣汤还是改日吧。你身上有开放性伤口,医生特意叮嘱过,不能吃刺激的。” 杜若瑶咽下最后一口豆腐脑:“嗯。” 娄夏给她碗里又夹了个馄饨,视线扫着桌上的这堆,盘算着剩哪些剩下来比较好收拾。 最后一个馄饨进了肚,娄夏摸摸八分饱的肚子,刚打算起身,桌子那边的杜若瑶突然开口: “我刚才……其实在上药。” 娄夏正一门心思想着拾掇冰箱的事,没怎么过脑子:“什么刚才?” 杜若瑶:“你进门的时候。” 怎么突然说这个?娄夏歪头看她。 杜若瑶:“涂药时挺冷,我就开了会暖风,卫生间里声音有点大,没听见你喊我名字。” 哦,原来她是在解释。这事儿小,娄夏在切煎饼时就觉得过去了,但被她这么一番说明白了,自然是更舒坦些,甚至都觉得胃口都又上来了,想把剩下的煎饼都吃完:“嗨,没事,我就是……有点,嗯,担心。” 杜若瑶又抿嘴笑了笑。 “咳,”娄夏的视线转移到她的肩,“今天伤口怎么样?还疼吗?” 说到这儿,杜若瑶的眉头拧起一些:“唉。” “怎么了?”怎么还叹气了? 杜若瑶一副发愁的样子:“昨晚睡姿不大好,压迫到了,今天不大抻得开,靠后的位置,我自己都抹不到。” 娄夏欠起身子:“啊?那要不要我帮你……” “好呀。”不等她问完,杜若瑶把对襟毛衣往下一扯,左侧肩带往下一拉,吊带裙有些大,她又没穿内衣,这肩带一落下,大片雪白的肌肤露出来,要不是有她自己稍微拢着一点儿,恐怕前胸…… 娄夏有点僵,只觉脸上温度骤升,迅速挪开视线,起身走到她背后去看。果然还有一小半的伤口看起来干燥,今天应该还没有沾上过液体敷料。于是她去洗手间拿来药包,两个人坐到沙发上,娄夏帮她上药: “你……疼了就说啊。” 杜若瑶:“啊。” 娄夏:“你疼了就说哦。” 杜若瑶:“哦。” 娄夏笑了,之前都没发现过,她怎么这么幼稚。 冰凉的敷料均匀地喷洒上来,倒是确实没什么痛感,很快上完了药,杜若瑶侧倚在沙发上开了口: “我妈她……没对你说什么吧。” 娄夏正收拾医药包,随口应道:“没有啊。” 杜若瑶只哦了一声,娄夏却突然品出来,她是在为接下来的倾诉作铺垫: “……你,是不是和他们发生冲突了?”都成年人了,要不是有点什么事,也不至于去个酒吧还要跟着。 “没有。” “哦……” “我出了个柜。” “啊?!” “杜君要给我介绍相亲,我不想去,就说不喜欢男人。” 娄夏有点紧张:“然后呢?” 杜若瑶云淡风轻:“没了。” 娄夏:“怎么就没了?” 杜若瑶:“还该有什么?” 娄夏:“比如,你妈接受不了,就派你爸跟踪你……” 看来那天说到定位器的时候娄夏还没开始听,杜若瑶只好和她再解释一遍:“……我妈倒还没有和杜君一条心到那种地步,只是我的车上被洪海装了定位器,而杜君刚好又在满世界找我。” 娄夏一边升起一边抡起拳头:“满世界找你揍啊?!” “……说了相亲,”杜若瑶一副无奈的表情,把她往下按,“又不好好听讲。” “哦对,”娄夏刚镇定一会儿,又抡起拳头,“洪海是谁啊?凭什么给你装定位器啊?!” “我继父。”杜若瑶又把她按下来,“你还听不听了?” 当然听。娄夏乖巧地把手放在膝盖上,向她眨巴着自己那对卡姿兰大眼睛。 155、很久以前 接下来的半个钟头里,娄夏终于得知了整件事的全貌。 杜若瑶说到自己赶到医院便停下来,郑重地对说了声谢谢。 “你有没有……”娄夏听得内心五味杂陈,没理会她的道谢,她脱口而出问道,却又硬生生被自己掐断。 杜若瑶却鼓励她:“怎么不问了?” “其实……我问过你妈了,”娄夏垂下眼皮,“不是故意的,就是当时我要报警来着,但薇薇姐说不急,就打电话把你妈妈喊来了,我憋了一肚子气,实在没忍住,见她忙前忙后也没忙到正事,我当时也不知道是你亲爹打的啊,我着急啊,我就问她,这事到底什么时候报警。” 杜若瑶:“你急什么?” 娄夏:“当然急了!我怕再不报警、验伤啥的,你伤口就开始愈合了,愈合了不就显得没那么吓人了么,那到时候判什么几级伤不就对你不利么。” 杜若瑶:“哦——你还挺不希望我愈合的。” 娄夏:“那是当然——啊?” 杜若瑶笑:“没事,我开个玩笑。然后我妈怎么说?” 她原本是这么幽默的性子吗?这里也要插播个玩笑?娄夏幽幽看她一眼,继续说: “你妈说不用啊,不用报警,说什么没必要把事情弄大,还指指你说这不没什么大碍么。”说到这儿,娄夏就来气, “当时你就躺在那儿,血都没清理干净呢!半死不活、血肉模糊的五官都看不清!我他妈的差点蹦起来你知道吗!我想掰着你妈的头让她好好看看你——这叫没大碍啊?!” 杜若瑶挑眉:“夸张了吧,我什么时候血肉模糊了。” “嘿,你这怎么和你妈一个德行!没给你拍个照真是亏死我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娄夏气得拍大腿,“那会儿你头上那个伤口还在往外淌血,左边额角到眼皮这块儿可不就是血肉模糊的么。这么冷的天还一直淌,真的好吓人,我都要怀疑你凝血功能坏了你知道吗!” 杜若瑶郑重点头:“知道了。” 娄夏:“啊?”你知道啥了。 杜若瑶:“知道你心疼我了。” 娄夏破大防:“啊呸!随便换个人在我面前那样我都心疼啊!我又不是商纣王,专喜欢看人受虐……你那是什么表情。” 杜若瑶收起受伤的表情,将话题转回去:“然后呢,我妈跟你说是我爸弄的了?” 娄夏:“没有,我自己猜出来的。” 杜若瑶:“哎,还挺聪明的。” 娄夏正色:“为什么是爸爸就不能报警?都下这么重的手了。欸我明天就去那酒吧后巷看看,你衣服还在那儿呢,会不会还有血迹在现场啊——啊!那晚下雨……哎呀!” 杜若瑶方才生动的表情忽地死寂下去,她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没下雨也不管用的。” “我不是没报过警。” 那时候,她说“我可以失去一切,可以和家人一刀两断——” 其实不是“可以”,而是“时刻准备着”。 甚至,事实上她已经不止说过一次,要与杜君断绝关系,再不相见。卫柏那件事后,杜君又一次找到她。那是她搬来当时的新住处后第一次见杜君,她被一拳挥倒在地,脑袋里嗡鸣不断,良久才找到力气爬起来。 那件事后她下定决心报了警,但是没有骨折、没有脑震荡,她的伤甚至够不着轻伤。警察说要不算了,但在杜若瑶的坚持下,杜君和李秀宁被叫到派出所。 事后,杜君的态度总是极度诚恳的。警察还没问呢,他已经开始拼命道歉,左一下右一下抽着自己的脸说一生气没控制住力道,五十多岁的男人两鬓花白,警察本也难断家务事,只得劝他说,下次不要这样了。 可是他骗得过外人,骗不过知根知底的杜若瑶,她冷言道他不会改的,可是话还没传到警察的耳廓,李秀宁的呵斥就先劈头盖脸地下来了: 从“怎么说话呢,这是在派出所,你还想让爸爸怎么样?”开始,以“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亲爸啊!”结束。 与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你知道吗,娄夏,我只能躲。”杜若瑶抚摩着左眼摇摇欲坠的纱布,眼罩戴了蛮久了,稍微揭两下就掉下来,青紫的眼窝、划伤的眼皮让她的左眼不能完全睁开,“哪怕是现在,我也在躲,杜君拿我跟宋明珂他们换了些东西,他现在一定在找我,而我……只能躲。” “很可笑不是吗,”杜若瑶忽然笑起来,“我已经三十六岁了,可还是活得像是当年那个吃块肉都要看爸爸眼色的小学生。我早就想逃了,我也一次次觉得自己成功了。” “可为什么我还是没能逃掉呢。” 娄夏不太能全盘接住杜若瑶突如其来的示弱,伤痕累累的女人第一次放下了所有强大的伪装向她展示自己的伤口,恐惧的源头,此刻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单薄,她很想抱抱她,将那瘦骨嶙峋的冰冷身体搂在怀里温一温。 可是胳膊都抬起来了,却忽地想起来,明明早晨起床时才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在说清楚两人的感情前有任何亲密举动。 娄夏停下了动作,可是杜若瑶却靠了过来,把口鼻埋进她的脖颈。方才抬起的、无措的手,缓缓落在她单薄的后背拍着,一下,又一下。娄夏感到有泪在眼眶里越积越多,缓缓闭上眼,就从脸颊滑落——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前对于杜若瑶的心疼盖过了其余情绪,她现在可以给她所有想要的一切,可是今后呢?她可以照顾杜若瑶的心情,可是她娄夏的心情呢?杜若瑶想要的是家人、是师生、是姐妹,而她娄夏甘心只留在这种位置上吗? 脖颈里有湿意,杜若瑶也哭了。女老师有点受不了自己突如其来的感性,她撤开一些,手忙脚乱地拿了纸巾去擦,受伤的左眼红得一塌糊涂,因为眼泪的停留,下眼皮的划痕浮肿起来,娄夏眼睁睁看着她暴力地擦着右眼的眼泪,快要把眼睫毛都给搓下来,擦完后就要以同样的力度去擦左眼,有种不知死活的美感。 “诶,轻点!”她连忙握住她的手腕制止,而后不合时宜地就有点想笑。 用洪荒之力强忍住喷薄的笑意,娄夏以干燥的手掌覆上她削瘦的脸,另抽了张纸,慢慢地沾着给她擦干眼角的泪。 强烈的既视感让娄夏恍如隔世。 她突然想起高一时,第一次找黄珊珊重背单词,结果蹲着她的却是实习老师杜老师。当晚她只背了默写本上的单词,结果还被反套路了,杜若瑶净挑犄角旮旯那些她见都没见过的报,到最后娄夏一个都没背出来。 后来的第二天,她睡不着起的很早,坐在二楼教室的窗台上吃包子,边吃边哭,刚好又被来早了的小杜老师遇见,当时的小杜老师,也是这样用干燥的手掌托着幼时娄夏软乎乎的脸,温柔地替她抹去泪水,然后劝她,要“devoteyourselftoreciting”。 就因着她喜欢黄珊珊故意默写不及格这个契机,她杜若瑶不仅教她背单词,还教她追黄女神,这一教,就尽心尽力教了整整三年。 本来想的挺乐呵,娄夏脑子里却突然蹦出在华盛顿那一晚,微醺时在云雨中与杜若瑶的对话。 她那时不满于她在饭桌上对于“真心话”游戏的回避,接着delora的问题问杜若瑶讨要一个答案: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杜若瑶说,大约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动心了吧。 她说那话时,指腹恰好找到微妙的地方,娄夏的声音在颤抖:多、多久以前? 飘飘欲仙的高//潮中,她听见杜若瑶说: 那些年,我真的很不想看你在大家面前学驴叫呢…… 我的小驴……只能叫给我听。 那时的娄夏被新奇的快意充斥了所有感官,只顾抱紧了身上人,没能仔细咀嚼她的话,此刻响起来,只觉醍醐灌顶 ——原来真的是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的娄夏,甚至不懂感情为何物,而正是因为她不懂,才能大大咧咧地把喜欢黄珊珊挂在嘴边,而就在所有人都不拿她的话当回事时,杜老师,却已经开始注意她、小心地呵护她。 原来她很早就已经动心了,可却仍旧甘心听着她日日把另一人挂在嘴边,却仍旧情愿帮她出谋划策,为了另一人,出谋划策。 杜若瑶不止一次地说过,是她先喜欢上娄夏,她从很久以前就喜欢她,娄夏的确被触动,可是她从未如此具象地回顾过这份喜欢,这是一种怎样深刻到卑微的喜欢啊,居然会从她杜若瑶的身上催生出来。 居然在她身边蛰伏到了现在,才被真正地挖掘出来。 好不容易拉出的那根底线沉得没了影,看着面前这张脸,娄夏忽然就感觉全都无所谓了,什么隐瞒,什么不信任,什么距离感……通通无所谓了。 她倾身揽住面前的人盈盈一握的细腰,另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后脑,将她扣向自己的颈窝: “好。” 她说, “我们当永远的家人吧。” 杜若瑶曾经因为喜欢她而甘愿当一名旁观者,教导她、陪伴她,却不占有她。 而她现在,又为何不可呢?她也想保护她、陪伴她,哪怕不能占有她,不能与她亲吻、做//爱,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以前她总觉得,师生一场,本就是不公平的。 可现在,娄夏却觉得,起码她与杜若瑶之间,大体上还是公平的。 156、笑什么笑 这说好了当亲亲家人后,娄夏感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原本闷在胸口的那股气烟消云散了,说话时也不用再思量万千挑挑拣拣,除了调情禁止,其余想说啥说啥。娄夏给她介绍了自己花大心思挑选的性价比极高大电视,又挑了电影看。到点了就吃饭,也再不用拿多余的餐具,杜若瑶吃不完的娄夏直接拿过来抱着啃,中饭晚饭她只又做了两个素菜,然后你一口我一口把剩的早饭全都干掉。 吃完晚饭,杜若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娄夏洗碗后甚至还能面色如常地晃着云南白药踱过来,毕恭毕敬喊她一声老师,然后笑眯眯地拍拍沙发: “过来点儿,给你上药。” 杜若瑶心里七突八跳的,也只好努力装作不太在意的样子,朝着她拍的地方挪了挪位置,谁知刚蹭到一点儿,娄夏便将她的双脚一并抱到了怀里,她手向后撑着小小惊呼一声,娄夏笑得有点痞: “嘿嘿,不好意思,我觉得我好像那种大佐。” 杜若瑶狠狠剐她一眼:“笑什么笑!”像大佐,是什么好事吗? 笑什么?当然是笑她的反应可爱。只是这句话不太适合说出口,于是娄夏只是给她一个眼神,低头干正事,帮她把左脚的圣诞袜往下褪: “诶,看起来好一点了,疼呢?有没有好一点?”娄夏喷药上去,轻轻揉了揉。 杜若瑶缩了一下:“还是疼。” 问她有没有好点,她说还是疼。杜若瑶思路从来清晰,很少问东答西说这种牛头不对马嘴话,娄夏眉梢挑了挑,没回应,手上的动作几乎没被打断。 她没应,杜若瑶这次也不叫疼了,一回生二回熟,比起昨日,这次的上药如阪上走丸一般顺利,娄夏满意地拍拍她的脚心: “好啦。” “谢谢……嗯?” 杜若瑶整个过程都挺淡定,与昨天的反应天壤之别相差甚远,只是没料到最后娄夏这么轻轻一拍,她还是蜷了蜷脚趾,这一蜷,她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眉头微微皱了皱,倾身去把穿了一天的圣诞袜脱了下来。 娄夏刚把药装好:“怎么了?” 杜若瑶:“好像有东西。” 娄夏有些纳闷:“……进石子了?”听说过鞋里进东西,这袜子…… 杜若瑶把袜子往外翻:“以我今天的运动量,中了五步蛇毒都死不了,怎么可能是石子。” 娄夏被她逗得笑起来,凑过去看:“那是什么?” 杜若瑶翻到最底,只见厚厚的绒毛里夹了一张叠成豆腐干形状的小纸条。 这圣诞袜宽大,又没过过水,所以杜若瑶在里头还穿了一双薄一些的袜子,一整天她光顾着和娄夏看电影,也没走几步路,也难怪现在才发现。 “这是什么?”娄夏靠得更近了,“打开打开。” 纸条边缘不齐整,纸张泛黄,背面还有横线,就好像是从什么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杜若瑶麻利地展开,大半张三十二开作业纸,从最上面一行顶头写起,只写了两句话,一笔一画写得很用力,字迹幼稚且规整: [我已无法忍耐喷薄的爱意,请问您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还您,啧,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娄夏忍不住读出来,而后缩着脖子战栗,“落款,静候佳音的……这是什么东西啊?”而后又被卡在一个奇形怪状的字符前,她指着问杜若瑶,“你认识这个字不?这日文还是韩文啊?” 杜若瑶眼波平静:“僧伽罗语,读mia-nia,我记得是生姜的意思。” 娄夏被唬得一怔,盯着她观察了好久,才终于从面前人的眼底捕捉到笑意:“……你怎么不说这是甲骨文呢?” 杜若瑶静静笑着看她。 娄夏又琢磨了一遍她的话,然后猛地拍了下大腿:“啊?真的假的啊?” 杜若瑶笑意更浓:“我猜的。” 她猜出口的事几乎就没猜错过,娄夏猛地扎到她怀里,扒着她细瘦的胳膊,近距离把纸上的字又看一边,而后弹到一边,勾着头找到垃圾桶就开始发出阵阵“yue”声: “我去,姜晚清、姜警官写的啊?” “八九不离十,”杜若瑶手指点点落款里的“静候佳音”,“佳音”两个字还被用粉色的笔描了一遍,“至于这个甲骨文……” “大概是她画的姜。” ——静侯佳音的姜。 “……” “……” 短暂的沉默过后,娄夏笑得快背过气去:“这小音不厚道啊,怎么拿着人家精心准备的礼物转手就送给别人了呢。” 杜若瑶眼梢微弯:“得告诉她一声,送袜子事小,告白没看到事还挺大。” 说着,她拿出一个屏幕碎了一大半的手机出来,低头找李佳音的微信。 娄夏看着难受:“诶,你这屏都这样了,还能用?”手再被划破了。 “当时打不开了,后来到你家后我想看看医保扣款情况,就试着充电开机,还真行,就是前置摄像头坏了,你看,后置还可以,前置切过来……就是黑屏的。” “……”都这么凄惨了,您还拿它砸蜘蛛呢? “啊呀,我也有加她微信,你用我的和她说。”娄夏看着那个手机屏每切一下都闪过不寻常的绿光,只觉使用者稍微出点手汗就能被电到,于是她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和她的换了个个儿,然后站起身来,从电视柜下面的工具箱里抽出一块板子和一个小的暖风筒。 “什么啊?”杜若瑶毫不费力就解锁了她的手机,有点愣,转眼就看见娄夏又拿了更多工具过来,“你会修?” “嗯啊,我去西北那次,手机不也裂了么,我就寻思买套换屏工具自己修,结果拆开后盖发现我主板中间有一块翘起来了,根本不是换屏能解决的,只能拿去旗舰店换一整套。” 杜若瑶若有所思:“哦……” 娄夏撸起袖子,把手机卡在修理板上:“你那是什么表情,不相信我啊?” “没有,只是觉得很巧,我们用的是同一款手机。” “……” “我才发现,你好像早就知道了?” “……” “颜色都一样。” “……” “我这台用了五年了。” “啊呀——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敏锐呀!” 杜若瑶冲她扬了下眉梢:“学我。” 娄夏关她的手机,死不松口:“……巧合。” “哦?”杜若瑶扬了扬手里的手机,“什么时候买的?” 娄夏低着头接了风筒,嗡嗡嗡对着手机后盖吹:“大概八年前吧……” 杜若瑶:“这型号五年前出的。”当时失控世界刚公测,她旧手机带不动,这才换的。 “哦?”娄夏用镊子把碎掉的屏幕夹出来,“那我的怎么就是八年前买的呢,好奇怪哟——” 杜若瑶于是就不说话了,她记得清清楚楚,两年前娄夏为了要到她的电话号,在她面前发神经摔手机的时候,摔得还是最新款呢。 娄夏正经工作的时候一直挺专注的,每一步都有条不紊,看不出是第一次做这件事。杜若瑶盯着她的动作,感觉也没用多久,手机屏就恢复如新。娄夏拿小刷子把手机和桌面都清理干净,把玻璃渣妥善地包起来丢进垃圾桶: “当当——好啦,别再拿它砸虫了哦。” 杜若瑶低笑一声接过来,现在手机上还五花大绑绷了许多根橡皮筋,娄夏对着教程读: “橡皮筋起到固定作用,要绑半小时到一小时,确定胶干了再解下来——期间使用不受影响——应该可以开机了!你快试试,行不行啊?” 杜若瑶长按开机键:“见证奇迹的时刻了哦?” 手机正常地开了机,娄夏振臂欢呼,杜若瑶笑盈盈地看着她道谢,格外凑巧的是,刚打开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李佳音”三个大字跃然屏上。 “坏了,”杜若瑶心虚,“忘了给小音发消息了。” “小音啊?接呗,”娄夏把工具箱复位,“平安夜都过去两天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杜若瑶到也没打算晾着,清清嗓,干脆地接起来:“喂?小音。” 娄夏贴过来,只听那边李佳音声音还算正常:“瑶瑶姐,身体怎么样了?” 娄夏小声:真不愧是律师,说什么都有个铺垫。 杜若瑶见她听得累,干脆把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把免提打开:“好多了。” 李佳音:“不好意思啊,这么晚还打扰你。” 杜若瑶:“这才几点。” 娄夏:“你们姐妹间都这么客气啊?” 李佳音:“……有谁在旁边吗?” 为了不让话题偏转,杜若瑶把电视机声音开大又关小:“看视频呢,我把声音调小了。” 李佳音:“哦……” 杜若瑶:“怎么了?” 李佳音:“哎呀我烦死了,这辈子没遇上过这么怪的人。” 杜若瑶:“……那个姜警官?” 李佳音:“除了她还能有谁!” 杜若瑶:“她又怎么你了?” 李佳音:“前阵子还好好的,一起出去过圣诞什么的,过完圣诞节怎么约都约不出来了,她今晚值班,我去找她,结果你猜怎么着?她一看见我,脚底抹油——刺溜跑了!我追了五分多钟……五分多钟啊!你知道急速奔跑五分钟对于我这个年逾三十的老女人来说有多累吗?结果好家伙——彻底追丢了,真累死我了,这什么人啊怎么跑那么快?” 杜若瑶:“……刑警。” 李佳音:“……哦。” 娄夏:“啧,你妹在你面前说自己是老女人诶。” 杜若瑶:“……” 李佳音:“……姐,夏姐是不是在旁边啊?” 157、神机妙算 既然被戳破了,倒也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娄夏乐呵呵地和她打了招呼,然后在她问出口“瑶瑶姐和你怎么在一起”前主动出击: “好奇怪哈,你说这姜警官好端端的,怎么一夜之间,见你就跟耗子见到猫一样了呢?” “什么意思?”李佳音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是我有什么没考虑到的地方吗?” 娄夏:“圣诞节——她是不是送了你什么啊?” 李佳音努力地想了想:“没有啊?” 啊? 娄夏:“那你送我那圣诞袜哪来的?” “圣诞袜?”李佳音努力想了想,“哦,那天早晨我在家门口捡的。” 娄夏:“……捡的,你就敢送给我?”你这做律师的,一年到头得罪不少人呢,万一里面有什么炸弹摄像头录音器呢? 李佳音:“呃……我以为物业发的呢。” 娄夏:“你就拿物业发的东西送给我啊?” 李佳音:“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嘛!这袜子怎么了啊?” 娄夏拿自己的手机拍张照片发给她:“袜子里有张纸条,写着……噗呲,算了,你自己看去吧。” 李佳音那边安静了半分钟,而后发出杠铃一般的笑声:“哈哈哈,整蛊小纸条呀?你别说,现在的物业还挺幽默!” 娄夏:“您高抬贵眼,再仔细看看这个落款。” 这回杠铃变成了哑铃,沉默的时间长了,杜若瑶忍不住叫了她一句:“小音?” 李佳音:“警校,都不练字的吗?” 杜若瑶:“也许呢……” 李佳音的声音在颤抖:“字写这么丑,为什么还要用手写的啊?” 说完这句没多久,李佳音浑浑噩噩地说先说到这里吧,挂了电话。 娄夏愣愣地看向杜若瑶:“你说,小音她什么心情?” 杜若瑶:“说说你的判断。” 娄夏:“按常理说,如果她喜欢她,也不至于看到表白纸条,就只关注字迹吧?” 杜若瑶:“小音是好学生,学文科的,可能在这方面敏感一些。” 娄夏:“那,也许就是被惊到了?姜警官也真是的,谁没事往袜子里塞情书啊?而且还直接扔家门口,小音没直接无视就算好的了。” 杜若瑶:“瞧你说的,圣诞袜和袜子还是有区别的。” 娄夏叉腰:“那你怎么想的啊?”怎么我说什么你都明里暗里反着来啊? “没事,”杜若瑶不慌不忙,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小音不是那么沉得住气的人。” 娄夏:“什么意思啊?” 杜若瑶拿了那纸条看了最后一眼,准备扔进垃圾桶:“最晚明天。” 娄夏连忙截过来:“明天?” “她肯定会自己告诉我的。”杜若瑶对着她手里的“情书”皱了皱眉,“你干嘛。” 娄夏:“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扔掉?” 杜若瑶:“……它在我袜子里放了一整天。” 娄夏起身:“那我把它放到阳台吹吹风。” 杜若瑶:“你怎么不放进洗衣机洗一洗呢?” 娄夏说一不二,转眼就把纸夹在内衣架上:“洗该洗烂了,吹一吹就好了。” 杜若瑶果然神机妙算,第二天下午李佳音的电话就又打了回来。 彼时娄夏正兴致勃勃带杜若瑶开箱新到的咖啡机。这咖啡机也是她对比十几个品牌才买下来的,号称能轻松打出傻子都能学会拉花的奶泡,娄夏为了给杜若瑶展示自己惊世骇俗的拉花技艺,足足做了四杯咖啡,才勉强拉出一个可怜的爱心。 杜若瑶很给面子地换着角度拍了好几张照片,才喝了一口,手机就震动起来。 她施施然过去接起来,那边李佳音的声音就风风火火传过来:“瑶瑶姐,我准备今晚冲一下。” 电话挂了,娄夏给杜若瑶竖了个大拇指:“可以啊杜老师,神算子!” 杜若瑶抿一口咖啡:“我自己的妹妹,我当然了解。” 娄夏接的挺顺:“当杜老师的妹妹真好。” 杜若瑶放下杯子看向她,娄夏大大方方迎上她的视线,笑得挺自然。 杜若瑶突然就很想喝点。 娄夏今天中饭下厨做了俩清淡的菜,晚上突然想吃干锅牛蛙。杜若瑶不吃辣,她就和她商量着点了个不辣的口味,杜若瑶就是在这时插进来说的: “牛蛙啊,那要不要喝点?” 娄夏拉开冰箱给她展示库存:“你要喝什么?” 杜若瑶扫过琳琅满目的雪碧可乐美年达果汁椰浆苏打水,薄唇轻启:“白兰地。” 娄夏:“?”这才从病床上下来几天啊,三天都没到吧就开始馋洋酒? 杜若瑶斟酌着看她的脸色:“太烈的话,朗姆也行。” 嘿,看这架势,是还要人陪喝啊?这是烈不烈的问题吗? 娄夏干脆地摇头:“别问我,你要喝自己喝。”你自己也不该喝! 杜若瑶缩回沙发,抱起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在订酒:“哦……好。” 娄夏:“……”你怎么还一脸受伤失望的表情啊? 牛蛙和洋酒到的时间差不多,娄夏接过那一袋酒的时候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但饭还是得一起吃,不吃点就喝,恐怕对胃伤害更大些。 于是她压了压心中躁郁,冲她问:“来吃饭吗。” 这顿饭,牛蛙娄夏是吃了不少,但酒她是真的一口没喝,就拿着可乐和杜若瑶碰碰杯,为她营造一种觥筹交错的陪伴感。 杜若瑶酒量其实还可以,纯饮半玻璃杯白兰地后就只是话多了一点点,两人说到相亲,说到那家餐厅,她自然而然就过渡到问娄夏上次在西餐厅碰面时她是在干什么。 娄夏给她把奈斯帮助她和朔月打版权官司的事儿捋了一遍: “遇见你那天,我和那个白总完全是临时约的,你说巧不。” “奈斯那些人,也是那种用完了人就扔的货色,打完官司她们就全消失了,我后来和狐姐吃过一次饭,才知道一些内情,比如奈斯根本就是新创立的,压根不是什么我面试过的,那个白总一开始就是靠这个和我攀关系,说看过我简历所以了解我,但其实压根就是找人买的信息。所以,那时候和她吃饭,我其实是抱着兴师问罪的目的来着……” “但那小白总简直就是人精,一通操作下来,我竟又觉得是好事了,起码她们垄断了我的简历,再也不会被下一个什么乱七八糟总利用了,你说她们是不是也算良心发现?……你干嘛一副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杜若瑶喝了口酒:“商人的眼里哪有良心。” 娄夏:“那……” 杜若瑶:“她们垄断你的个人信息,恐怕垄断的不止那一份简历,应该还有所有的你与幺九老师的纽带。” 娄夏:“为什么?” 杜若瑶晃着酒杯:“为了防止朔月找到你。” “……”娄夏突然感觉一切都顺利成章起来,白知谨与黎助理她们的确不像会做多余事情的人,在她们吃上一顿饭之前,她也从未向她们明确地,对于“支持或反对ai绘图”表过态,如果朔月也通过相同的渠道线下找到她,她们应该很难预料娄夏会不会倒戈。 像是运转的机器总算安上了关键的螺母,整件事中的因果顿时丝滑运作起来,但是 ——“……你怎么知道?” 案件复杂,杜若瑶只是第一次听她说,又怎么会如此之快就得出如此明晰的结论? 杜若瑶目光闪了闪:“旁观者清……”督到娄夏怀疑的目光,她叹了口气,继续补充道,“而且我听小音讲过一遍整件事,当时其实就有点疑惑的,也思考过许多。” 许多。那是多少呢? 娄夏:“那你当时认出来白总这个人了吗?” 杜若瑶抬了抬眉毛,没说话,待娄夏先把齐逸和白洁的线索给交了,她才施施然开口:“嗯,认出来了。” 说到这儿,娄夏觉得有点尴尬,杜若瑶闷头喝酒,娄夏在找话题上也开始摆烂:“那你觉得白知谨这个人——怎么样?” 杜若瑶睨她一眼:“什么怎么样,你想追她?” 娄夏有点无语:“倒是没想过……”我追她个屁我追! 杜若瑶点头:“我想也是,都有孩子的人了。” “是啊都有孩子……”娄夏猛地瞪大眼,“有孩子?!” 杜若瑶:“嗯,孩子都上大学了,高中还是我班上的。” 娄夏:“啊?!你说那个白洁——是她亲女儿啊?” 杜若瑶的眼神像冰刀飞过来:“你很不乐意?” 娄夏顿时如坐针毡,心慌万分,拼命想着该怎么找补,但转念一想,她有什么好慌的? 家人之间,需要介意这些么? 拎不清的,应该是借着酒意一次次越界的面前这位才对,不是吗。 “我有什么乐不乐意的?”心跳恢复了寻常的节奏,娄夏轻轻笑笑,“我觉得白总长得很漂亮呀,恰好在我喜欢的区域内。” 杜若瑶咬住了下唇。 “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她的眉眼其实和你有点像,”娄夏的手指在空中描绘出一个上挑的弧度,“前半部分温和,但眼尾都是向上走的。” 确实。杜若瑶缓慢地点头,然后保持低头的姿势看着杯底最后一口白兰地。 “那杜老师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女儿跟她姓?”娄夏又塞了一块配菜年糕进嘴里,说话黏黏乎乎,“是不是……现在单身呢?” 杜若瑶不可置信地抬头。 娄夏这是,在向她打听另一个女人吗? 158、掩耳盗铃 这个晚上娄夏格外清醒,也许是下午为了避免浪费,四五点还硬生生灌了两杯咖啡下去的原因。 但她还是乖巧地配合杜若瑶的时间睡觉,因为她今晚喝了酒,明明有些醉了,时间尚早,眼皮已经支撑不住开始打架,却还要坚持和娄夏一起上床。 本来就带着伤,喝完酒娄夏不放心她自己在浴室,于是她搀着她坐到卧室床边,而后去打热水,打算帮她擦擦手脚,洗澡的事就留到明早。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却见床上空空如也,娄夏端着盆到处找人,没几秒就在床尾的琴凳上找到了她,端正地坐着,哪里像喝醉的样子。布了薄薄灰尘的盖布已经被杜若瑶掀开,那是一架电钢,娄夏高中毕业那年买的。 “好久没弹了,”杜若瑶转脸过来看她,修长的手抚上琴键,“想听吗?” 娄夏看一眼时间,九点。 今天周末,这间房子又挺隔音,她点了点头,应该不会扰民。 杜若瑶轻车熟路地按开电钢,动作过分丝滑,明明是这间房子第一次住人,却让娄夏觉得,她好像在这住了有一段时间了。 这不是娄夏第一次这么觉得,今天下午娄夏做了四杯咖啡,拉出花的那杯给杜若瑶,另外两杯进了娄夏的肚子,而那第三杯,没等她喝就被杜若瑶抢了过去,放到冷冻室自带的制冰盒里冻成咖啡冰。 “哇哦,好聪明。”娄夏跟在她后面,在此之前,她都没注意自己冰箱里还有这个部件。 杜若瑶的钢琴弹得炉火纯青,看似只一手随便按了几个音,空灵的前奏已经有了雏形。 “听过吗?这首歌。”她停下来问。 好像是听过的,很熟悉,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娄夏犹疑着摇了摇头。大概是什么家喻户晓的经典老歌,她缺德地想,杜若瑶还蛮像那种会听老掉牙歌的人。 杜若瑶笑笑:“那太好了,跑调你也听不出。” 啊,她要唱歌吗。 娄夏抠紧了洗脸盆的边缘。 前奏又开始回荡耳边,来回两遍后,杜若瑶开了口。 notasingledaygoesby,showmewhatisthroughmymind. 度日如年的日子里,我已经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 iknowit’soverbutican’tdeny. 我明白,是我亲手斩断了一些东西,但不可否认的是, i’mstillmissingyou. 我依然在想念你。 弹得很完美,嗓音也一如既往地清雅。边弹边唱的杜若瑶在发光,明明是穿着睡裙棉、趿拉拖鞋、头上包着一圈纱布坐在电钢前,娄夏却觉得和巴黎大剧院的演奏也没差了。 itrytostayoccupied. 我把生活塞得满满当当,因为一停下来,就会想到你。 itrytoputitallaside. 我想把一切抛之脑后,我告诉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 itryandtryandtryandtry. 我试了一遍又一遍。 stillit’snouse. 可无济于事。 杜若瑶唱得很慢,字字句句,是在唱歌,也是在诉说。 娄夏突然很希望自己不懂英文,这样就可以装傻充愣,高兴地为她鼓掌说真好听啊。可惜她不仅懂,还是面前这位亲自教会的。 areyoufinallyoverme?youcantellmethetruth. 你真的对我释怀了吗。 ordoyoustilllovemethewaythatistillloveyou? 还是说,我们还有机会呢? 最后一个问句,她看着她唱,带着试探的神情,自下而上的目光软绵绵的,左眼的淤青晕出一点儿破碎感。 娄夏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时隔这么久再次有幸听见她弹奏、唱歌,竟是她在讨好自己,为了向自己所求一个答案,她借了一长串的歌词总算将问题问出口—— doyoustillloveme? 还爱她吗。 爱,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心皱成一团,安静,直到脸盆里升腾起最后一丝热气。 直到面前的人眼眶发红,娄夏才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挂上了轻松的笑容:“loveyou,loveyou.loveyouforever~” 说好了要做家人的,虽然她很不喜欢杜若瑶那套“远远地爱你”的找补,但面对来自她的索求,她从来不知道如何拒绝。 “弹得真好,真的,我小时候练得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你这么多年怎么一直没生疏?”娄夏找回了点交涉的能力,眯着眼睛打哈哈,“瞧我停得入迷,手一直举着,都酸了……唔,看起来这水也有些凉了,我给你换一盆去哈。” 娄夏端着新一盆热水回来的时候,杜若瑶已经乖乖地躺下了,靠着床沿躺着,呼吸均匀,手和脚都耷拉在下面。娄夏轻手轻脚地给她擦拭露在外面的皮肤,而后把她塞进被子里。 她原本以为这时候杜若瑶已经睡着了,但当娄夏走完一整套洗漱护肤的流程后,关了灯躺下,那边的杜若瑶却又侧身朝她挪过来。 “别过来。”娄夏不假思索地出了声。 前两晚,每次熄了灯,杜若瑶总会靠过来,借着黑暗与她拥抱。娄夏脾气好,觉得她身上凉,甚至会主动让给她半块自己暖热乎了的位置,杜若瑶以为她默认了这份掩耳盗铃的温存,可她却在这一次说了不。 没有预料过的拒绝让杜若瑶有些难堪,然而她动作刚刚一滞,还没想什么对策,娄夏那边就又蹦了三个字出来: “转回去。” 娄夏什么时候这样跟她说过话?这下有一丝委屈冒上来,杜若瑶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没能将为人师表的自尊抛之脑后,胸口堵着一口气,缓慢而艰难地开始完成翻身的动作。然而还没等她翻完,娄夏那边却又伸了之手过来扶着她。 杜若瑶近几日在暖烘烘的室内都只穿着吊带,娄夏的体温比她高,在笼罩在黑暗下的触碰小心翼翼,每次都能让她有那么一点儿想入非非。 只是这一次,杜若瑶有点唾弃自己这份心猿意马,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本就身负重伤,猛地用力去躲闪来自娄夏的触碰,又用手去抚她摸过的地方,仿佛可以遮盖掉些什么。 “嘶——”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伤处给她的强烈反馈,抚摸的动作变成了下意识的按揉,偏偏这时候如果表现出太疼更没面子,杜若瑶只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娄夏觉得有点好笑,却也不敢笑出来,憋得有些辛苦,等总算安抚好了自己的嘴角,她才缓缓贴过去,恰好这时杜若瑶的应激期也算过去了,虽然还跟块千年磐石一般一动不动的,但也不再躲她。 呃,也可能是没地方躲了。 娄夏往前探着摸,摸到杜若瑶身前几乎没有床了,而面前这人就只是扒着细细的床沿,再离娄夏远一点点,就立刻要翻下床的程度。本来就硬压下去的笑意彻底憋不住了: “杜老师,您这是……cosplay小龙女呢?”人家在绳上睡,你在床沿睡。 “……” “啊呀,别生气了,”娄夏咯咯笑得尽兴了,从背后搂着她的肩膀把她往里拉,“往里来点,你又没小龙女那一身功夫,等会儿睡着了该掉下去了。” “不用,”杜若瑶的声音闷闷的,“我睡觉老实。” “过来点嘛,好姐姐——”娄夏也不太敢用力掰她的肩,于是往下移,手臂轻易地穿过腰窝圈住她,轻轻把她往面前拽。 她的怀里很暖和,甫一靠近,杜若瑶就有点动摇,身子是往后一些了,可还倔强地绷着背。娄夏没让她绷太久,只一会儿,女人柔软的前/胸就毫无保留地贴上来: “别生气啦。”她又说了一遍。 杜若瑶回得有点机械:“我没有。” 娄夏紧了紧手臂,感受到怀里女人的腰挺了挺:“还说没生气?” 杜若瑶顿了顿:“你不是不让我过去么。”还靠过来干什么? 娄夏心情大好,用下巴贴贴她受伤的肩:“还不是今天你睡在右边?这边别再压到了,明早起来又麻。”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 前天杜若瑶睡在右边,又要朝着娄夏侧卧,结果给左肩的伤压得够呛,所以第二天娄夏就悄咪咪和她换了位子。因为杜若瑶有点习惯睡右侧,所以当时还有点纳闷,但也没说什么随她去了。今天她又是先上床,自然就没注意那些。 得知真相的杜若瑶只觉心中服帖且柔软,放松了的脊背形成自然的弧度,恰好严丝合缝地贴进娄夏的怀抱。 月光透过窗纱照进屋内,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鼻间满是怀中人身上淡雅的香气,是和她一样的沐浴露味道,连混杂着的一点儿酒味,因为在她身上,都变得好闻起来,娄夏忍不住埋进她的头发吸了两口。 杜若瑶身子一僵,偏了偏头。 娄夏不满道:“又躲?” 杜若瑶有些难堪:“我——一直没怎么洗头。” 她这些天是没运动也没出汗不错,但是洗澡起码还洗了两回,而头上的伤最严重,为了处理伤口,头发都剃掉了一小块,即使实在忍不住,也只能凑合着洗了洗发尾和后脑处。 “哦,三天了,明天是不是该换药啦?”不说娄夏都差点忘记,“明早去医院?” “你有空吗?白天不是刚接了个加急单?” “你还记得呐?”娄夏自个儿都快忘了,那是y公司问她要的宣传图,美工实在忙不过来,还是得仰仗前主美的设计,打电话时她俩正看神雕侠侣看到精彩的地方,娄夏急着挂电话,觉得狐姐有点聒噪,“没事,我预计明天没想法又没灵感,肯定画不出。” “哦?”这还带预计的?“那你什么时候能有灵感?” 娄夏:“嗯——大概deadline前两天吧。” “真能拖……”杜若瑶拍拍她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语气提了提,“不行,早点开始,否则到时候又要熬夜。” “那药也得换呐,”娄夏开启絮絮叨叨模式,“你这头上的伤有点严重,医生特意说的,三天后要去复查,你忘啦?” “去就是了,”杜若瑶沿着腰间的手往上抚,摸到了长长一道疤痕,她仔细地摸,能清晰地摸出当时车祸时植入钢板的形状,“那你这——还要不要取了?” “要取的,前段时间搬家,用力多了会疼,不知道是伤的问题,还是钢板影响到了。”娄夏缩了缩脑袋,“你当时取锁骨钢板的时候,怎么取的啊?我听说人家取都不打麻醉,钢板一下子就拔出来了——真的假的啊?” 杜若瑶轻轻笑:“要划开皮肤,然后从里面取东西,哪有不打麻醉的?我取钢板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锁骨钢板在里面异物感和痛感都挺明显的,也不能侧卧,所以取完还有解脱感。” “那取完……疼吗?” 是疼的。当时杜若瑶年纪还小,别的事情都记得有些模糊,但仍然记得自己疼得死去活来,过了几个月,伤口附近还有麻麻的感觉。但娄夏的声音有点儿颤,担心她对这件事产生恐惧,于是杜若瑶摇摇头,轻描淡写道: “还好,不疼。” 159、阳光很好 第二天早晨六点钟,娄夏起来刷手机,顺利挂到了上午的号,带杜若瑶去换药,顺便挂了她住院时的主治医生,让医生看看自己的钢板什么时候能拆。 临走前,杜若瑶两指捏着睡裙裙摆问娄夏: “等会回来,可以借我一件换洗的吗?” “当然可以,你等会脱下来就放那边的篮子里,我晚上放洗衣机一起洗了。”娄夏点点靠近阳台的方向,又转头看她,她觉得现在是个绝好的时机说憋了很久的话: “哦对了……你穿这吊带还真挺合适的,好看。”顿了顿,“哪儿买的?”她加了一句问句来让这句话更像是姐妹间的对话。 杜若瑶有些迟疑地望向她,像是没反应过来。 娄夏忽略了那暗涌的情绪,继续没话找话:“嗯……除了有点儿大,简直堪称完美哈。” “是么?”这回杜若瑶有反应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突然来了一句—— “你好喜欢我啊。” 娄夏的脸唰一下子升腾起热气:“什么啊,我就是礼貌地问问,要买来穿,打扮自己,和你有什么关系?” 杜若瑶莞尔:“因为这就是你的裙子,周阿姨拿给我的。” ……什么?娄夏定睛一看,我去,还真是!只是这条裙子…… “她还说你穿了两次就不穿了,明明是睡裙还挑剔得不行,说是不好看,版型不行……” 看着娄夏哑口无言的模样,杜若瑶的笑意加深,眼底跃动,纯净如洗: “怎么到我身上,就完美了?” “……” 年底的a市很冷,连杜若瑶都能在空气中哈出白汽。 到了医院后,杜若瑶的伤很快便检查完毕,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已经结了一层薄痂,不用再来第三次。这医生就是当日执勤那位,交待完后续的注意事项后,他开始回忆起那天的场景来: “那天就是这位小姐背着你来的吧?你们是姐妹吧?她可担心你了,你就是隐形碎在里面了,她还以为是角膜碎了,那家伙嚎的呀,哭天抢地的,我耳膜都快破了,真是记忆犹新,哈哈哈。” “哈哈……”哈你个大头鬼!娄夏满头黑线,这医生怎么回事啊?专不专业啊? “不过短短三天,你妹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看样子你也照顾得很好。” 这句是对着娄夏说的,倒是把她给逗乐了,她勾起嘴角:“是吧?”然后转向杜若瑶,“姐姐对你好不好?” 杜若瑶的脸上的熙愉一扫而空,她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为了年龄不悦,还是为了他们口中的“姐妹”而烦恼。 杜若瑶的脚踝还没好透,走的时候娄夏弯腰扶她,恰好看见她礼貌道谢时的表情,嘴角是微微上扬的,但眼底一点儿温度也没有。 娄夏在心里偷偷笑。这几天下来,她认识的杜若瑶比前十年都要生动,不是那个聪明温柔的小杜老师,不是理性清雅的译员,也不是那个端庄文弱的瑶瑶姐。 没有任何角色,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 她发觉自己开始轻易地察觉到她的情绪,从前她总觉得杜若瑶一直是内核稳定超凡的人,很少被心情影响,遇到任何事都能平和地面对,理智地解决。而这几天,她时常觉得自己能看透她,娄夏其实也说不准自己到底是怎么从那张表情清淡的脸上,准确地看出微妙区别的,可她就是做到了。 这种进步,甚至没有量变的过程,直接就让娄夏有了质变的体验,有些奇妙。 令娄夏没想到的是,今天来医院,花在她自己身上的时间居然比杜若瑶还要长一些。先是排队触诊,然后上楼拍ct,等片子,再回去复诊……并且娄夏就像是五岁儿童一般,整个过程,除了进影像室,她都要杜若瑶陪着。 好消息是,这边儿一连串的医生都不瞎,起码分得清孰大孰小,还有一位笑眯眯地对娄夏说,都这么大了还要姐姐陪?杜若瑶也乐得作为“家长”被她依靠,等娄夏做ct时外面的阳光渐渐明艳起来,她起身去窗边往下看,一对儿老人在长椅上坐着晒太阳,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穿了病号服安静地坐着,另一个稍显年轻一些的,则是对着她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杜若瑶看着就入了神,很快安静的那个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年轻些的着急忙慌地叫来了护士。病床背推了出来,头发花白的人后背越咳越佝,杜若瑶看得紧张起来,甚至觉得几人慌乱的脚步声响在耳边—— “嘿!” 一只手猛然搭在她的右肩,焦躁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杜若瑶心中一惊,转头去看,落入眼中的,是娄夏不满的神情与微蹙的眉头。印象里从前娄夏很少皱眉,最近几日,倒是见得很频繁: “你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了?” 阳光透过背后的玻璃窗洒在面前人身上,娄夏的头发有些乱,额前杂乱的刘海儿翘起几根,透出金色,杜若瑶看着,不知为何心中竟平静下来。她没忍住抬手揉了一把,又仔细地替她将头发理好: “哪里来的小学生,一会儿找不到老师就着急了?” 谁小学生啊?娄夏觉得自己才更像老师,还得是幼儿园幼教,要时刻看着这名受了伤还不消停的杜小朋友,以防她再被人欺负。但是杜若瑶的神情与动作都太熟悉,来自于老师的温柔,和来自于爱人的旖旎糅在一起,让娄夏习惯地沉溺其中。 方才出了影像室时,没能找见杜若瑶的惊慌失措被很好地安抚,于是娄夏没有反驳,只是任由她摆弄自己的发丝,而后冰凉的手指捏起她的手腕,杜若瑶说: “可以去院子里等吗?阳光很好。” “嗯,”娄夏点头,“等会儿影像好了手机会通知,再去复诊就好了,不会再需要上来的。” 这天,在便利店草草解决了午饭,一直到下午一点半,她们才沐浴在阳光下离开医院。 娄夏的手臂钢板,医生建议一到两个月后再来拆,听到这个裁决后杜若瑶明显感觉到身边人松了口气,她心中的石头也暗暗落了地,但在走往停车场的路上,她还是戳戳她搀着自己的手臂: “还没长好,说明你愈合得还不稳定,得好好补补钙。” “哦——”娄夏拖着长音,“知道啦。” 上了车后,娄夏开始想一些旁门左道卡bug:“那……是不是我越晚愈合稳定,就越晚做手术啊?” “不行,”杜若瑶俨然一副经验老道的样子警告道,“拖得久了钢板会和肌肉组织耦合更紧密,更难拆。” “这样哦……”娄夏想想就有点怂,提议道,“那咱们去买点大骨头炖汤喝吧?” “你会炖?” “唔,只见过猪跑,”娄夏老实道,“我小红薯搜个教程照着做呗,炖完后再加点白萝卜啊杏鲍菇啊什么的当配菜,我妈经常那么炖。” 杜若瑶系好安全带,娄夏则是说干就干,此刻正在备忘录敲字,记录着等会需要买些什么菜品。杜若瑶不禁回想起在纽约的那段日子,第一天她们一起吃饭后,娄夏发现了她对于西方饮食的不适应,从华人超市买了多样的食材放进她的冰箱,每天变着花样调理她的胃。但回过头来看,明明娄夏也不是个很居家的人。 她工作起来日夜颠倒,家中常备各种各样的速食零食,冰箱里大多是果汁饮料,周文静也不止一次说过自己女儿吃饭随意,不挑食本来是个好词,但娄夏太不挑了,导致吃什么都能吃饱,反而也成了她担心的点。 但和她一起的时候,娄夏却好像从来没随意对待过任何一顿饭。自许久以前一起吃的那顿麦当劳开始,娄夏帮她吃剩菜剩饭已经成了习惯,后来一起吃得多了,娄夏对她的口味变得很了解,她应该是一次都没明确问过的,只是通过杜若瑶的动筷频率,潜移默化地观察出她的偏好。 于是吃饭都凑着她的口味选饭店、点餐,到了纽约,找不到那么多清淡的菜,她就自己看着菜谱做。她做得太好了,以至于杜若瑶都快忘记,她原本也是个厨艺不精的幼稚孩子。 车子开到了医院附近的大型超市,她们不是第一次来这儿,李薇薇刚出月子时,约她们来的就是这儿。 俩人并排掌着购物车把手,娄夏负责主推,杜若瑶的主要目的则是提着脚借力。逛了一圈,买齐了牛骨汤必备的材料,俩人准备排队结账,那边自员工室突然跑出来一个日常妆束的女生,她过来和娄夏殷勤地鞠躬、打了招呼,然后把她们拉到靠边的vip通道结账,这通道原本是关着的,女生拿出工卡刷了一下才打开,杜若瑶凝神看一眼,看见她的名字叫文雪。 文雪一边麻利地扫着商品一边问娄夏: “姐姐,您看这个周末方便吗?一起吃个便饭?” “不行诶,”娄夏耸耸肩,拿了会员码出来给她扫,“最近挺忙的。” 文雪有些失落:“姐姐总是忙的。” 娄夏打哈哈:“下次,下次。” 文雪扫完了商品:“呵呵,姐姐又在画大饼了。” 娄夏出示付款码,她很想快速地结束对话,可是又有点儿不舍得从此失去vip结算的资格:“你不是有我微信么,还能怕我跑了不成?” 文雪:“瞧您说的,那再约哈姐姐。我今天下班了要……”她原本想邀请娄夏一起走,但看见旁边面若冰霜的杜若瑶,临时改了口,“咱们下次见哈。” 与她告别后,娄夏发觉杜若瑶忽然不需要自己搀着也可以走路了。就是走得有些慢,娄夏拎着两袋食物还需要经常停下等她。于是到了车附近,娄夏一边把东西往后座放,一边开口结束沉默: “她是文雪,这家连锁店店长,上次你被牛奶砸到后,第二天我来取我们买的东西,那时候认识的。” “她那时候还是个小员工,给我处理买单的那位,她收了我的钱,但是忘记帮我们看东西,导致东西全被人拿走了。东西不多,我当时也没力气介意,就也没追究,只是让他们注意一下安全问题……” 东西安置好了,娄夏帮杜若瑶打开车门,耐心地等她进去。 待娄夏也进到驾驶室,杜若瑶已经系好安全带,放松地坐着:“你的行为,很大程度上算是救了当时的她。” “嗯,”娄夏点头,“然后她就会暗中给我行点方便,这家大型超市每逢节假日买单都要排很长的队,她每次认出我,都会带我来快速通道,给我节省了不少时间——虽然遇到的时候会很让人高兴,但数起来其实也没遇上过几次。直到后来,她当上店长,就不仅仅是让我走快速通道了,更重要的是,想方设法劝我办卡充值……” 只是办卡充值,为什么执着于共餐呢?杜若瑶并没有露出释然的表情。 “……还有,给我介绍对象。” 果然。 杜若瑶的眸子黯了黯。 161、明知故问 方思莘风风火火挂了电话。娄夏估摸着过了半小时,又给她拨回去,响了三声对面接了,虽然没吭声,但也是消气的标志。 “其实我一开始也觉得天方夜谭,觉得她想一出是一出,完全不和人沟通交流,”省去了没所谓的寒暄,娄夏开门见山,“于是我跟她说做个屁的家人,我说我和你宁愿当陌生人——” “但是她太可怜了,你很难想象她那个样子,头上缠着纱布眼睛蒙着一只,瘦巴巴的一根,躺在病床上盖着被子薄得跟消失了一样,一只手伸出来上头全是淤青划痕,拿勺子都拿不稳。” “我就想着,反正她就在国内待几天就回去了,也没自己的家,回父母家去又会直面危险,我最后再当几天的好人得了。就这几天后,我和她就桥归桥路归路,指不定人家在国外就不回来了呢。” 方思莘:“嗯,那又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突然‘回心转意’了呢?” “第一次情绪松动的时候,是给她上药。她不是哪哪儿都伤了么,自己不好给脚踝上药,就拜托我……” 方思莘:“啧,因为这个心动,有点变态了娄夏。” “不是因为你想的那个!!!”到底谁变态啊?娄夏恨不得顺着网线敲她的脑壳,“是她一直叫痛、让我轻点……” “啧……”方思莘又开始咂舌。 娄夏:“收起你那肮脏的想法,等我说完——她说很痛,我就问她是不是我上药手法的问题,要不要去医院看看。结果她说医生上药还要更疼一些。” “我就说,怎么会呢?毕竟她在医院时几乎一声没吭过呢。” 方思莘突然安静如鸡。 “她就反过来安慰我说,没事的,只是她对我喊疼时,我真的会轻一点。” “她轻描淡写的,但一定不仅仅是在说医生,还有她的父母,她周围的人……我不可控制地脑补了很多,比如她爸对她下手的时候,是不是她也喊过疼,但只是换来了更愤怒的拳头呢;比如她对着妈妈哭的时候,是不是只换来了让她乖一点、不要抱怨的训斥呢。” “我突然就在想,是不是如果我们真的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那她是不是就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去示弱了?” 方思莘说不出话来,娄夏替她说:“这一点,你最懂了,对不对?” “否则你怎么会甘心,和狐姐隔着若有若无的距离感,暧昧这么久呢。” 回西北后,方思莘性情大变,酒场风流小王子封心锁爱,因为她突然觉得恋爱很没有意思,上头的感觉很廉价,她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年纪到了激情不再,直到后来又和狐姐重逢,她才明白,原来不是不再会心动,而是心里的人一直没走。 那个面对她娇滴滴,回到c市却坚如磐石的胡婵,她放不下。 对于娄夏与杜若瑶的关系如此抗拒,也正是因为她放不下。看不到结果的爱恋过于飘渺,明知是泡影却不肯挪开视线的人最可悲。 方思莘和娄夏很久没有如此正经地交流,这一晚话题发散又聚拢轮替了好几个回合,杜若瑶在外头沙发上看了好久视频,手机都快没电,走到紧闭的卧室门前时,娄夏这个电话居然还没打完,她靠近一些,刚要敲门,却隐约听见方思莘的声音通过免提话筒穿过门板: “那倘若有一天她,唔,这么问吧——你觉得你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敲门的手停下了动作。 “没有了,”娄夏答得很快,沙哑的嗓子透出疲惫,“我已经很累了……” 嘴唇咬出了血味,杜若瑶逃也似地回到了沙发上。 屋内两人继续热聊。 娄夏:“没有可能了,我已经很累了……” 方思莘:“哦——” 娄夏:“……起码我现在是这么想的。” 方思莘:“你最好是,别回头她一勾你就又失了智。” 娄夏:“你这说的,我也不想把自己的台阶堵死啊,你是不知道她有多会!” 方思莘笑得痞:“到底是她会,还是你对她完全没有抵抗力啊?” 娄夏甩手:“讨厌啦~~~你不要这么早就动摇我军心!!!” 结束了与方思莘的洽谈,娄夏平复了一会,想着去上厕所洗漱,抱了换洗衣物准备去浴室,只是刚刚打开房门,就感到客厅的一股冷寂的低气压。 一片黑暗中,电视屏幕发出的光幽蓝幽蓝,杜若瑶正裹着浴巾窝在沙发最角落里,脸上敷着娄夏珍藏的藻泥面膜,黑绿色的,本来挺正常的尺寸,盖在杜若瑶脸上就显得大了一圈。 “……怎么不开灯啊?”娄·摸不清状况·夏也坐到沙发上,看一眼电视机,刚好一个僵尸摇摇晃晃地冲向镜头,“啊——”丝毫没有准备的娄夏发出一声抑扬顿挫的尖叫,怀里睡衣一抛,迅速靠到杜若瑶身边,紧紧搂住她的胳膊,就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我去!你在看什么啊!!” 杜若瑶被她贴过来的力气撞得踉跄,娄夏觉得有什么液体飞溅到自己的鼻尖和侧脸,粗略检查一圈,才发现被自己抱着的手里端了个杯子: “……什么东西啊?” “白兰地。” “又喝,昨天就不该让你买。”她伸手去抹,却被抓住了手腕。 “别动。”杜若瑶薄唇轻启,一手把她的手压下去,另一手将杯子放到茶几。娄夏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啪嗒”,就见面前人眼神寡淡地欺身压过来,面膜移位,比女鬼还女鬼,只不过她长得好看,娄夏也看得眼熟,于是不觉得害怕。 “干嘛呀……”话音未落,杜若瑶微凉的手指点在鼻间,慢慢抹去那一滴湿润,然后,娄夏眼睁睁地看着她,把沾了酒的手指放入唇舌之间,还……吮了一口。 干嘛呀。 干嘛呀!? 与她靠得太近,酒精的味道开始充斥感官,娄夏感觉有些醉了,轻而易举就被推倒下去。杜若瑶翻身而上,将她笼罩在身下,金色的锁骨链自衣领中掉出来,一晃一晃的,如若浮光跃进娄夏的眼底。 “杜老师……”身上人还在靠近,娄夏的声音有些颤抖,支着的肘一点点矮下去,她的背渐渐趋向沙发,腰窝处好像压到了什么有棱有角的东西,瞬间电视机里僵尸群的声音飙升,惨烈的嚎叫打破了暧昧,饱满地充斥了整个客厅。 “……”娄夏虎躯一震,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迅速抽出遥控器关了电视,“小度小度,打开客厅灯。” 杜若瑶也回了神,糟糕,酒真不能多喝,上了头再看到娄夏,满脑子都是想和她接吻。 “好的,已为您查询波司登,波司登创始于1976年……”智能音箱听话地回应。 “什么波司登啊?咳咳!”娄夏有点无奈,这名小度怎么关键时刻老掉链子啊?于是她清清嗓,字正腔圆又说了一次:“小度小度,打开客、厅、灯——” 小度叮咚一声,愉快道:“我在。” 娄夏差点被气晕,站起身来自己去把沙发旁的落地灯开了。 “呵呵呵,”杜若瑶在那边揭下面膜,笑得肆无忌惮,“那么多智能音箱品牌,为什么偏偏选了小度?” 娄夏弯腰捡睡衣,咬着牙道:“不为什么!” 杜若瑶:“看起来不是很智能。” “为什么你还不清楚么。”娄夏直起腰板俯视她,“明知故问是要干什么。” 杜若瑶坦荡地笑:“想听你亲口说。” 娄夏有点招架不住她的直球,更受不了她的笑容:“你现在怎么这么……” 杜若瑶:“嗯?” 娄夏是想问她怎么这么不要脸,但话到嘴边又在也说不出来,只好作罢,沉默地走去洗澡。杜若瑶就跟着她,直跟到浴室里,娄夏忍无可忍: “喂,我要洗澡!” “我知道呀,”杜若瑶有些无辜地提了提手中的面膜,扔进垃圾桶,而后又在洗手台前洗脸,“可是脸要干了。” “喔。”娄夏态度软下来,在一边低头抱臂等她。 杜若瑶洗完了,驾轻就熟地拿了娄夏的乳液涂,一边涂,一边从镜子里看过来:“元旦,咱们一起直播吧?” “嗯……嗯?”娄夏猛地抬眼。 “不知道是不是你今天直播漏了点什么,有很多粉丝又想起来找我,我私信箱都快爆了,”杜若瑶好整以暇地把乳液收好,又开始优雅地旋开面霜盖,“都在问我什么时候能在和幺九老师一起直播呢。” 她还是这样,习惯把话包装得很精致。 但娄夏不想纵着她:“可是你不都很久不播了么。因为粉丝两句话就安排上啦?你不是这个人设的呀。” 杜若瑶:“什么人设?不宠粉么?” 娄夏被逗笑:“你?你不嘴粉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还宠粉?你怎么敢说的啊!” 杜若瑶:“我也不明白,我怎么还有死忠粉。” “你好凡啊。”娄夏看她已经没事干就开始埋头赶人,“诶,你弄完了就出去,我等着洗澡呢。” 杜若瑶犹豫再三还是在出去前又问了一遍:“那元旦——” 娄夏已经开始脱外套,毫不在意的样子:“我直播,从来都不是为了满足粉丝的心愿。” “我知道了。”杜若瑶咬牙说了一句,开门出去。 娄夏浅叹了口气,继续脱衣服。脱到只剩内裤时,门突然被大力推开: “那——” “!!!”娄夏满脸羞恼地捂胸,“你干嘛啊?” 杜若瑶攥着拳,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 “那如果是我想和你一起直播呢?” 如果不是粉丝要求,不是因为那些铺天盖地的私信。 如果只是因为我想和你连麦。 ——你会答应吗? 162、灭顶之灾 我管你想不想呢? 难道你想和我直播,我就得答应你不成? 你是天王老子啊?! 无数抗拒的念头在娄夏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但看见门口杜若瑶死倔的表情,又看了看自己的现状,她只得暂且使出缓兵之计: “你先出去行不,我都脱到这儿了!冷啊!” 洗完澡出来时,娄夏跟做贼似的踮着脚尖走路。但杜若瑶比她想象中安分,估计也是因为酒精摄入的原因,此刻已经乖巧地蜷在沙发上,娄夏离近了探一根手指到她鼻下感受了几秒——嗯,呼吸蛮均匀的。 于是她放松了一些,把该洗的衣物塞进洗衣机,浴巾也晾好,然后在“把被子抱到杜若瑶身上”和“把杜若瑶抱到床上”之间选择了后者。 只是杜若瑶没她想象中睡得死,娄夏甫一躺下,身边人就试探着靠过来,娄夏仔细地观察了,杜若瑶看起来不是在装睡,此刻靠近她就像是本能趋近温暖一般。越是这样,越让娄夏放下警惕,她尽量不去思考,凭着最真的本能,将她拥入怀。 同样的洗发水,同样的沐浴露。拥抱的时候,好像真的从内到外都旖旎地交融在一起。 真烦啊。不过没关系,反正也没几天了。 娄夏闭上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口气叹的悠长婉转,但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叹些什么。 冰箱里的白兰地喝完了,杜若瑶没再买新的,于是人仗酒势说出的话也没再被提起,一直到了元旦前一天,娄夏本来以为事情都过去了,谁知道傍晚时签收了一个快递,收件人是杜女士。 “杜女士,这啥啊?”娄夏把那个不大不小的信封递给她,“熟练得很呀,现在往我家买东西都不需要经过我同意了哈?” “猜猜?”杜若瑶拿了剪刀划开快递箱。 娄夏:“猜不出,我家还缺什么需要你上网买的——啊?游戏盘?” 杜若瑶手上麻利,很快把包装拆干净了摆在两人面前。 娄夏定睛一看:“我去,《僵尸围城》?”有没有搞错?这人有多爱僵尸啊? 杜若瑶眼睛亮晶晶的,去把光盘塞进了xbox的卡槽:“嗯哼,季度畅销的。” 谁管你畅不畅销啊!娄夏欲哭无泪:“你……不会打算在我家客厅玩这个吧?” 杜若瑶嗯了一声,启动游戏,把一个手柄塞给她:“这个不血腥的。” “什、什么意思啊?”娄夏一抬头,几乎快要把屏幕上蹦出来的双人游戏给盯穿了,“我——我还得陪玩?!” “嗯,”杜若瑶点点头,“我准备今晚直播这个。”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娄夏如临大敌:“诶诶诶,你别自说自话啊,你要直播就自己播,这种动作类游戏,我一点儿都不感冒!” 杜若瑶一阵见血:“是动作类不感冒,还是恐怖类不感冒?” 娄夏有点崩溃:“露馅了吧!你刚才还说不恐怖!!” 杜若瑶给她看季度畅销榜上的简介:“没有啦,你看,都说这是披着僵尸外衣的励志冒险游戏,难度也不大,很好玩的,好评如潮呢。” 娄夏把手柄塞回去:“多大的潮都不行——你自己播!” “我自己播不了,”杜若瑶侧脸把手柄又递回来,“这个游戏需要玩家合作,只有双人模式。” “……” “我在纽约时就想玩了,如果你不陪我玩,这碟就白买了……” “谁又没逼着你买!”娄夏有点受不了她哀怨的模样,看了眼仍被杜若瑶单手拖在空中的手柄:“……就算你这么说,可动作类的,我、我也不会啊。你又不是没和我组队打过游戏,我那个菜鸡操作,你应该也还记得的吧!” 杜若瑶干脆道:“没事,我教你。” 这是你教不教问题吗!娄夏有点无奈:“你教我打了多少次团战了,还不是每次就我死得最多!” 在游戏这个领域,娄夏总觉得自己和杜若瑶的角色明明应该反过来才科学。她作为计算机专业游戏设计师,怎么说游戏意识也得高于这个规规矩矩的小杜老师才合理呀!可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杜若瑶天分极佳,而她娄夏明明含着金汤匙出生,却把一把好牌打得稀烂,玩啥啥不行。 杜若瑶:“那是因为我的段位太高,匹配到的对手都能碾压你。” 娄夏:“……你还想不想让我陪你玩啊?”不带这么直白的! 当晚,娄夏设身处地地明白了什么叫“热身再久都比不上一个临场发挥”。她拖了这么久迟迟没答应杜若瑶一起直播,却在她真的安排好了一切时缴械投降,半推半就地接过了第二支手柄。 和杜若瑶一起开腔直播时,她连嗓子眼儿都是紧张的。杜若瑶自然没打算露脸,她拿出行李箱里的笔记本打开串流软件把xbox投射到直播app上,而后开始女王风范的简约开场白: “大家晚上好,很突然地播一会。” 娄夏被她的雷厉风行吓到,她凑过去看一眼笔记本的直播界面,左上角激增的直播间在线人数让她头皮发麻:“喂,你这就开始了?观、观众已经能听到了?” 杜若瑶嗯了一声:“今天与我一起直播的这位特邀嘉宾,大家应该也都很熟悉了。诶,幺九老师——” 娄夏眼尖地看到,方才还全是问候的弹幕,就在她说出幺九两个字后突然变了风向,满屏的礼物也蹭蹭地刷了上来。 杜若瑶却好像没注意到:“幺九老师,你的电视是不是没开声音?” “哦,对,大概音响的源还没切过来,”娄夏不舍地将视线从电脑上移走,手忙脚乱地去拿遥控器,只是刚把源切到xbox上,游戏里震耳欲聋的僵尸吼声差点把她半条命吓没,“啊啊啊!小度小度!关闭!关闭声音!” 智障音箱小度没听见她讲话,倒是某位小杜老师听见了,淡定地接过遥控器把声音调小了一些,与此同时专业主播还不忘和直播间的大家互动: “今天我们准备炒冷饭玩《僵尸围城》,之所以说炒冷饭,是因为这部游戏是一年前出的,连上了三个季度的畅销榜,大家都玩过吗?” 娄夏看着她漂亮的侧脸,心中有尊敬油然而生,以前看杜若瑶直播cut的时候,总觉得她随口说的话都自然丝滑,能如此佛系地红遍“失控世界”论坛全靠的是好听的声音和高超的操作。 可如今坐到她身边,才真实地感受到她原来是在很认真地当一名主播。那些看似随意出口的话,其实已经是主播专属的口吻,安定稳当,三两句就撑起了一整个直播间;就像那些年,她站上讲台就能撑起一整堂课一样。 “那我们开始吧,幺九老师先选个角色?”杜若瑶看过来,语气平静,眼神却带着一丝娇嗔,向她做了口型:[看我干嘛?] “哦!”娄夏把视线挪到电视屏上,只见屏幕上只站着一个角色,“呃……瀑布老师,您看我这有得选吗?你是不是趁我走神先选了呀!” 杜若瑶笑了声:“那你干嘛走神呢?” 娄夏:“……”呃,看你看出神,你觉得我会说出口吗? 杜若瑶:“好了不逗你,一共两个角色,按lr键可以切换。” 娄夏按了按:“哇哦,真的,你咋知道?” 杜若瑶笑眯眯的:“屏幕上写着呢。” 娄夏循着她的话找到屏幕上头明晃晃的一行大字:“……”靠!怎么回事啊!她读计算机的高材生一枚,明明很擅长看说明书的,怎么到了游戏里就显得像个痴呆一样啊!?救命!!!而且—— “慢着,这第二个角色怎么不是人啊?” 杜若瑶:“所以让你先选呢。” “不是,它不是人也就算了,怎么是个狗啊?” 杜若瑶笑意更浓:“嗯,所以你要当狗吗。” 娄夏:“我当然不……!” 杜若瑶:“哦——所以你要让我当狗?” “……”娄夏看了她几秒,痛心疾首地选了那只黑狗,“行了吧!” 杜若瑶笑而不语,然后接下来的两小时里,娄夏体味到了《僵尸围城》游戏世界的酸甜苦辣。她甚至顾不得感到吓人,一部分是因为这游戏定位确实不恐怖,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实在没空被吓到——在这高耸入云的破旧大厦里,什么都得靠她操控的这条随意变形的神狗: 走廊有僵尸她得变成遮挡物遮住杜若瑶,巷子里有污染物她要躺地上让杜若瑶走过去,屋顶梁上有食物她得蹦上去拿,厕所里有老鼠她得冲进去打死,甚至连水管喷水她都得塞进去堵住…… 好不容易两人从大厦里逃出生天,娄夏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快要扭断,真的累成了狗,仿佛和游戏里的黑犬合二为一。她才刚刚要大呼一声好耶真有成就感,结果屏幕上弹出一行字: 序章·完。 “啊?这才是序章啊?!”娄夏真有点承受不住这灭顶之灾。 “嗯,出新手村了呀。”杜若瑶抿嘴笑。 “啊!!让我死!!!”娄夏蹲在地上,抓着自己的头发崩溃了两分钟,然后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抱住杜若瑶的大腿,“呜呜呜瀑布老师救我!我不管,我再玩这条狗我会死的!!我的精神会首先开始涣散!然后涣散的就是我的□□啊啊啊啊啊!” 杜若瑶不再问那个“你要让我当狗吗?”的问题,冰凉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非常好说话地和她交换了手柄: “安心啦,我怎么忍心看你受折磨呢?” 163、生日快乐 《僵尸围城》真不愧是霸榜近一年的好游戏。 这款游戏几乎可以算是双人模式的巅峰,合作的真谛在各个细节中被体现的淋漓尽致。虽然序章黑犬博特的操作比人类伊娃的操作稍微多了一些,但伊娃在每一正式章节都会获取新的能力,所以总体而言操作大差不差。 虽然操作有一定难度,但娄夏这个万年游戏萌新,才刚上手就觉得有点上头。那一天她和杜若瑶的直播持续了整整四小时,不得不说杜若瑶是有点浪漫细胞在身上的,零点跨年的时候,黑色小狗把自己变成烟花的形状,而主播自身则用温润的嗓音说: “新年快乐。” 娄夏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弹幕上都在疯狂地刷着“女王大人新年快乐”、“幺九老师新年快乐”,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那四个字,杜若瑶是看着她说的。 而娄夏却装作没注意到她看过来的视线,转而回复起弹幕: “诶,祝大家新年快乐呀。” 这场直播杜若瑶收到了近万元的打赏,半年来因为两人毫无联系而销声匿迹的cp粉们如同雨后春笋一般钻了出来。她们一起直播的四小时,被截出片段,总结成“糖点”,刷满了娄夏的主页。 娄夏和杜若瑶共处一室的时候不太好意思点开看,只得趁着洗澡的功夫躲在厕所里看一两个切片,结果一不小心就看见了视频下尖酸刻薄的评论: [这不是我家19被纯纯吸血么,这次的收益大家都看到了,不是连麦只是一起用一个号播,谁偷偷赚到了我不说] 此评一出,立刻有对面粉丝出来刚: [19那个水平还想分游戏界一杯羹?] [要不是女王带她玩她这辈子都播不了僵尸围城这种游戏] 人红是非多这话真不错,瞧现在这架势,她们根本还没红呢,就粉丝们已经开始明争暗斗起来了。最让娄夏难过的是,那些说着阴阳怪气言论的,竟是还打着“爱她”、“为她说话”的名头。 娄夏本来还算挺好的心情被弄得有点乱,她出了浴室,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床边和杜若瑶确认: “直播的钱我不要啊,你留着。” “好,”杜若瑶很快就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下次用你的号直播。” 娄夏看她懂得快,不禁有些急切:“是不是有我粉丝私信你,教做人了?” 杜若瑶觉着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一笑而过道:“上网,不就是这样的么。” 娄夏看着她一副习惯的模样,不禁问出口:“你以前,也遇上过很多不礼貌的私信吗?” “好奇呀?”杜若瑶笑眯眯的。 娄夏:“……倒也没有那么好奇!”不告诉算了! “我每次一旦直播,就难免会有人来私信我发一些负面消息,毕竟我一个人说,那么多人听着,总有人会从细枝末节里理解出一些偏颇的意味,如何鉴别真诚的建议和挑刺的言论,也是网络主播的必修课吧。” “你说得好官方啊,”娄夏频频点头,“可是这种套话,被你说出来又挺容易入耳的。” 杜若瑶:“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娄夏:“当然是在夸你啊,被别人说出来我只会觉得是刻板的鸡汤大道理,但被你一说,我就觉得好有道理啊。” 杜若瑶:“你对我有滤镜。” 娄夏嘴硬:“没有!” 杜若瑶:“我的话都能颠倒黑白,把套话变成真理了,还说没有呢?” 娄夏:“我……” 杜若瑶:“哦对了,说到私信,前段时间老有人私信我问我考试考得怎么样,是不是挂科了,还有人问我几年级、幺九老师是不是很关注我的成绩,把你说得像是我的长辈。” 娄夏:“啊……” 杜若瑶:“你跟粉丝说什么了?” 娄夏:“……”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的关系格外微妙。住在一起,白天扮演姐妹家人,偶尔换着号直播炒cp,晚上则借着黑夜的伪装拥抱依偎。 很快杜若瑶的假期要结束,最后的那个晚上,娄夏帮她收拾行李,把她暂放在自己衣柜里的衣服,连带着借她穿的睡衣都打包进行李箱。费了大力气帮她把箱子合上后,娄夏蹲在地上抬眸,正好对上杜若瑶自上而下的目光。 “干什么。”娄夏问。 杜若瑶双腿交叠坐在床沿:“收拾得很快啊。” “嗯?” 杜若瑶翻身上床,拉起被子,背对着她。 娄夏把行李箱拖到房门口,洗了手,回来关了灯躺在她身侧,延迟回复道:“怎么,收拾得快还不好吗?” “好。”杜若瑶轻飘飘道。 “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娄夏忽略她有些发颤的尾音。 她们安静了很久,直到娄夏开始陷入梦乡,才隐约感到身边人一点点凑近,耳边传来婉转的问句: “你……不会舍不得吗。” 收拾得太快了,告别得太干脆了,你不会舍不得我吗? 突然的清醒,娄夏睁开眼睛,直视她凑得很近的瞳孔,一字一句道: “太近了。” “太近了,杜若瑶。” 娄夏伸手扶住面前人的肩膀: “不方便。” 从纽约坐飞机回到a市的前一天,娄夏问她,今晚做吗。杜若瑶当时说了一句不方便,这句话被娄夏记了很久,如今终于报复一般地用在这里。杜若瑶很谨慎地吸了口气,显然也是回忆起了前因后果。 娄夏意识到自己在翻旧账,努力地把话题贴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我觉得挺好的,你去纽约读书挺好的。” “姐妹间有点距离感,是应该的事。而你一旦在我身边,我就会一直忍不住。” “所以,挺好的其实。” ——“你不觉得吗?”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把这番话听进去了,杜若瑶滞了几秒后,慢慢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娄夏只觉喉中堵塞,似是无意中咽下了酸涩的果核,异物感格外明显。她只能靠着一遍又一遍的深呼吸来强迫自己放缓心跳,这回她久久都没能找回睡眠的状态,可是在第一百次呼吸后,她又要感谢自己没睡着,因为身侧的杜若瑶说了一句: “我那天……生理期。” 娄夏身子一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那句话明明那么真切而笃定地传过来,即便说出口的人十分害羞。 不是不愿意,而是生理期,所以说不方便。回忆起来,她确实说的是“今天不方便”——太像是生理期会说的话了。 娄夏突然就莫名地轻松快活起来,她吃吃低笑几声,而后又没能忍住地抱住了杜若瑶。 “你最好是睡着了。”杜若瑶脸上温度还没下去。 “嗯,我睡着了。”娄夏拿下巴轻轻蹭她的肩膀。 第二天一早,娄夏开车送杜若瑶去机场。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两人除了登机的一些注意事项外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直到娄夏把车稳当地停在机场停车场,后排的杜若瑶突然开口: “我项链取不下来了。” 她们刚刚才讨论过,过安检时,项链是需要取下来的。 “怎么会,”娄夏下了车,打开后门坐进去,“来我看看?” “嗯。”杜若瑶于是靠过去。 今天她在大衣里穿了件带拉链的打底薄毛衣,为了让项链露出来,娄夏好动手,她把拉链往下拉一些,衣领也被向后扯,金色的锁骨链若隐若现,娄夏手指灵巧地把搭扣松开了,细细的链子盘在手心递过去:“蛮方便的呀,喏。” “谢谢。”杜若瑶转过来,却没有接那条金链子。 “怎么……”娄夏缩了缩,空着的手却没来得及躲开,被杜若瑶冰凉的手抓住,放在锁//骨处,而后朝下移动,拉链便被带得更开,直到露出整件黑色内//衣。 大片雪白的肌肤夹杂着淡淡的乌青和伤痕入眼,锁骨处浅浅的疤痕此刻看起来只是平添了韵味,指腹触感微温,娄夏只觉喉头干涩,手开始被她带着触摸更软的地方,触电一般地,娄夏想缩回手,可是杜若瑶的力气此刻大的离谱,将她死死按在自己身上。 娄夏艰难地抬眼,对上杜若瑶带了勾引意味的眸子,恍惚间,突然一个问句钻入娄夏的脑海: “姐妹间,会用这种眼神吗?” “如果不是的话,那么杜若瑶这是在考验自己吗?” 霎时间一盆凉水从天而降,她几乎是应激一般甩开了杜若瑶的手。都现在这样了,居然还能被蛊惑吗,娄夏觉得耻辱、不堪——太荒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成为了一个是非黑白都分不清楚的人。 封闭的车厢里回荡着两人的喘息。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两人似乎都消耗了不少精力。消停一会后,杜若瑶先有了动作。 “本来就是给你买的。”她把娄夏递过来的、拿着锁骨链的手合拢了,“生日快乐。” 她笑得温和端庄,仿佛刚才那些事都不是她做的一般。紧接着,她又有条不紊地把拉链拉回合适的位置,将衣服整理好,戴上围巾,说罢谢谢和再见后,再无留恋地下了车。 后备箱开了又关,凭着杜若瑶的学习能力,短时间内已经熟悉了她的新车,知道如何操作,不需要娄夏的帮忙。 透过车窗看杜若瑶,哪怕拖着沉重的行李,哪怕脚踝的伤还没好透,哪怕刚才在车里发生了那样的一幕——她的身影也挺拔而优雅,一如既往。 娄夏本来想送她到最后的。刚才在来的路上,娄夏还在和杜若瑶开玩笑说,自己只能送她到安检口,因为手臂里有钢板,根本过不了安检。没想到最终在这里就草率地道别了。 娄夏摊开手掌,盯着那条锁骨链发呆。很细的链子,简约的设计,是她会喜欢的款式。 “再见。” 她说,与此同时,眼泪砸在手心 ——再见,会是什么时候了呢。 越想越伤心,娄夏抱着车后座的抱枕大哭特哭地释放着情绪,十五分钟后,她的脑子开始想起机场停车的逆天价格,于是换到驾驶座上来擦着眼泪平复心情。她握着方向盘深呼吸,自言自语道: “要哭,也得换个便宜的地方哭。” 只是刚挂d挡,她眼尖地看见斜前方驶过一辆格外眼熟的白色suv。 心中莫名地忐忑,凭着直觉娄夏也朝那suv的方向开过去,开过两个路口,便看见suv找到位置停了车,再看那车牌号 ——正是杜若瑶寄存在洪海家的那辆车! 164、她还在意 vocal!不会吧! 心头的忐忑更加明显,娄夏没能看清下车的人是谁,但直觉已经告诉了她,那人十有八九是杜君。 她赶紧也找到了停车位,可是当她下车时,已不见了杜君的身影。 心中的不安愈加明显,娄夏慌不择路地寻找着,可是在如此大的机场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跑过走廊、电梯、每一个安检口,都没见到杜君或杜若瑶的身影。她甚至打开了购票app,想着是不是可以进了安检口去找人,但是——自己手臂还有钢板——慢着! 一团乱麻的脑子突然清明起来,娄夏迅速地收起手机,朝停车场奔回去。 怎么就这么笨! 杜君就算找到了杜若瑶,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干什么,只能是带回车里! 所以只要守株待兔就好了——怎么就才反应过来呢!! 回去的路上,娄夏看见了电梯旁的黑色行李箱,行李箱被遗落在一边,像是荒野抛尸被遗落的麻袋,看得娄夏心惊胆战,于是她带着行李箱一同狂奔,直到回到那辆白色suv旁边,她气喘吁吁地看到杜君正打开后车门,把杜若瑶往里塞。 “杜——君——”娄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紧接着三步并两步冲过去,二话不说就将左手伸进车门里,杜君刚好正用力摔车门,于是钻心的疼痛传来,一下、两下,她听见杜若瑶慌乱的恳求: “爸,不要,别关了——” 可是娄夏却勾起嘴角: “嘿,没想到吧?我这钢板用的可是最贵的材料。” 杜君抬头看见娄夏的表情,呃,平心而论,她这表情是有点过于扭曲了,因为疼痛而挪位的五官偏偏还要露出笑意,顿时看起来就有些瘆人,杜君也有些慌: “你是谁?” “我是谁?”娄夏心里一股气全部找到了发泄口,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她只觉得眼窝都开始发烫,“我是美少女战士我——代表月亮消灭你!” 她用力地把车门甩开,杜君没想到她细条条的居然有这么大力气,毫无防备地踉跄一步,后脑撞到旁边越野车,头晕眼花地哀嚎着。 杜若瑶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车门被完全打开,娄夏明艳的脸探进来,是她的光,是她的救赎,像是盖世英雄,带着蓬勃的生命力从天而降,拉开阴暗尘封的房间,砸断名为囚禁的旧锁,朝她伸出一只手。 被她牵着手往前跑的时候,杜若瑶觉得时间变得很慢。 今天早晨,李佳音给她打了电话,说已经和姜晚清克服万难在一起了。杜若瑶心里很高兴,很真诚地说太好了。可也就是在这一刻,她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把娄夏当成妹妹。她没办法拿着面对李佳音的心态去代入娄夏。 她不能坦然地祝福她与别人恋爱,甚至娄夏打听白知谨她会难受、甚至去超市看到有人要给娄夏介绍对象她会感到胸闷。 面对娄夏,她期待了太多,那天在她家喝酒,她问娄夏要不要喝,娄夏很轻巧地拒绝了,于是后来她有点醉,并不是因为喝得多,而是因为她的拒绝而伤心,她从来没有这么真切地感受过家庭的边界,是的,家人会在她的身边,可是并不一定会陪着她做所有事情。 于是那一晚她借着醉意弹一首《thewaythatistillloveyou》,借着歌词问她doyoustillloveme,她想要的爱,压根就不是家人间的爱。 她曾坚定不移地认为,做家人是她们能够做的最好的选择,这层纽带坚韧却又含蓄,包罗万象却又避开要害,可人总是要在失去的时候才真正明白事物的重要性,当娄夏真的与她划清界限,她却又变了卦—— 她们根本就做不成家人。 只是又要让她如何开口去否认她自己规定好的一切?娄夏好不容易适应了、接纳了,她又怎样才能扭转局势? 杜若瑶找不到答案,于是在听见娄夏和方思莘打电话说她们之间没可能的时候,她第一时间选择了逃避,然后开始想方设法地增强二人的互动。她们的二次元cp叫“毒鱼头”,之前她在纽约拿小号看幺九直播的时候,发现嗑她们cp的人还挺多的,她还记得当时有人改了昵称问幺九:[毒鱼头be了吗?] 那时候娄夏回答得还挺轻松: “别瞎说,人家专心读书呢” 虽然这个身份假定的有点没大没小,而且还被众多网友认定,幺九老师就是她杜若瑶的小妈,但当看完了野生太太产出的小妈文学后,杜若瑶竟然觉得也挺带感。 既然如此,不如从二次元入手。她想着,于是又买了一份《僵尸围城》寄到娄夏家。这部游戏,一年前刚发行时杜若瑶就和delora一起通关过。 当时delora在追求一个特别热爱游戏的帅t,所以大手一挥购置了一台xbox放在客厅,只是《僵尸围城》送到的时候,她和那t已经掰了,正好和室友杜若瑶一起过完了剧情——这部游戏,成就上头剧情感人,合作和竞争都有,但合作是主线,非常适合情侣一起玩,增强感情。杜若瑶默默在心里评价道。 可是cp才炒到一半,她就又要回纽约了。 ……娄夏好像没有舍不得,也没有说等她到了以后再一起直播。 被拉着坐进娄夏的车里时,杜若瑶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当视线凝聚在面前人身上时,她看见,娄夏白净的天鹅颈前,坠着刚才她送的锁骨链。她原本还不太肯定,可是当注意到她的目光后,杜若瑶又看见,娄夏抬手挡了一下。 啊,她当即就把自己戴过的项链挂在脖间,还不希望被自己发现——她还在意。 你还在意,对吗?娄夏。 再也控制不住澎湃的情绪,杜若瑶拽着她的衣领,把自己送上去。 娄夏看着面前的人越靠越近,只觉一切的抵抗都变为了徒劳,刚刚为她担忧得快要蹦出胸口的心脏逐渐恢复平静,而后便是失而复得的欣喜,这一刻的她太过于让人感到珍贵,她怎么忍心推开呢。 就在两人的唇瓣只剩下一厘米的距离时,忽然袭来的一个晃荡分了娄夏的神,她一个侧头,看到车前盖坐了个不太熟悉的人。 “谁啊?”娄夏压抑着快要飙到两百的心跳,攥着胸口的布料按喇叭,“哈、哈——求你了,以后不要在我刚玩命跑完步的时候凑过来要亲——” 杜若瑶也喘得够呛,跟着娄夏看前挡风玻璃,入眼是一个莫西干发型的男人,后脑有一大块蛇纹样的刺青,一直蔓延到衣服里,她看着是陌生人,可身边的娄夏却立刻警觉起来: “这人,我见过。” 杜若瑶:“什么?” 娄夏岂止见过他一次,但现在就只挑着和杜若瑶沾边的那次说:“那次你去相亲,我在餐厅门外看见他了。” “你的意思是……”杜若瑶秀眉微蹙,“他是宋明珂的人?” “不清楚,”娄夏眯着眼,“不过看样子,应该八九不离十。” 只见杜君走上来,莫西干挥了挥手,旁边就有两个男人走过来把杜君往一边架。 娄夏大跌眼镜:“啊?他到底是向着谁啊?” 只见杜君似乎在吼着什么,但莫西干跳下车头,又说了几句话,那边的两个男人手上不知道做了什么动作,杜君突然就耸起肩膀安静下来。然后闻声吸引来的保安问了杜君两句话,就嘟嘟囔囔地走开了。 这时,莫西干走过来,屈起手指敲了敲车窗: “hi,杜小姐?” 娄夏摇下车窗:“……什么情况?” 莫西干:“我们宋总说了,这强扭的瓜不甜,但杜君先生一直在说杜小姐经过上次的相亲,其实是有很大意愿的,于是杜君先生定了今天在机场附近的餐厅安排一场见面,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见面。” 他说话时全程看着娄夏的眼睛,娄夏瞬间明白——他根本不认得杜若瑶,于是她戏瘾上身,摇着头道:“杜君他根本就没提前说过!” “看样子也是。”宋明珂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背着手走过来,“那么也许,我们是时候该约时间讨论一下,关于杜先生的借款问题了。” “借款?”娄夏忽地反应过来,上次见到那个莫西干是在岑逸阳的亲生母亲——刘大娘家门口,而当时,岑逸阳也是因为借高利贷而被这么一帮人找上门,“你们到底是——” “嘘,”宋明珂竖起食指放在唇间,“我们不谈这个。今天来,只是为了看一看,这钱,到底急不急。” 哦!被他又点了一次,娄夏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原来杜君是拿自己的女儿杜若瑶作筹码,而这道貌岸然的宋明珂也答应了,所以今天只要杜若瑶答应和宋明珂约会,那笔杜君不知道为什么而借的钱,就可以延期还款。 如此大的一场局,就是在逼着杜若瑶在父亲和自由间做选择。 166、离别赠礼 娄夏左手臂里的钢板错位了。 那一天,要离开机场的时候,她已经处于不能清醒地开车的状态,是被杜若瑶召唤来的李佳音送到医院的。 到医院的时候,娄夏手臂表面已经晕开了一大片乌紫,前几天刚来过,医生还记得她,看着她的手臂直叫不好,一年了,都恢复的好好的,怎么功亏一篑了?事态紧急,医生迅速就给她安排了手术,娄夏往病床一躺,氧气面罩一戴,再醒来时哪怕有老朋友止痛泵,她都感觉疼得要命。 娄夏开始大哭是晚上八点,手术结束半小时后,麻药劲还没完全褪去,她的声音有点儿控制不住,完全是低吼着的哭喊,听起来有点儿可怕,护士出去进来好几次,李佳音在外面急得抓心挠肝,录了好几段音频发给杜若瑶让她辨识这个像僵尸一般的吼声是不是娄夏姐的。 发了好几条杜若瑶那边都没回复,李佳音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杜若瑶恐怕已经飞在太平洋上了。想着她也帮不上忙反而是干着急,李佳音又把消息撤了回来,给自己找补了一句发错了。 娄夏这次术后恢复得很差,也许是因为她送走杜若瑶后突然没了胃口。 其实一开始,她一半儿是疼的没胃口,另一半也是有一种卖惨心理,想着如果她很惨很惨,传到杜若瑶耳朵里,是不是那人便会回来看看自己。 这种心理当然是不对的,不仅对她自己的健康不好,而且对于杜若瑶也是道德绑架,可是当她反应过来时,已经习惯了清淡且缩减了一半的饮食,进而吃不下什么东西了。李薇薇再见到她时是她除夕回家,女人被她吓了一跳,小满月都差点认不出娄夏,跑去问妈妈这是谁,李薇薇有点担忧: “夏夏,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瘦了?” 娄夏笑着想敷衍过去,李薇薇就正色说要给杜若瑶打电话:“让你杜老师管管你。” 可是娄夏的脸一下就绷起来: “别,薇薇姐,不要打给她。” 娄夏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这次是她推开了杜若瑶。她对于她给的一切都甘之如饴,这还是她第一次推开她。 回想起她和杜若瑶的离别,有点乱七八糟的。没有依依不舍,也没有山盟海誓,她们又是吵着架分开,只不过这次的吵架,夹杂着亲吻,错乱的、复杂的吻。 那天杜若瑶说完了长篇大论后,带着轻松调笑的语气说:“我说完了,你呢?” 那个态度,那个吐字,完全就是娄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杜老师。可是她凭什么能如此平静?在发生了这么多以后,在快要离开的时候,她凭什么还能用这种语气试探自己?左手臂传来隐隐疼痛,让娄夏觉得烦躁: “什么我呢?” 彼时杜若瑶还当她是在闹脾气,于是循循善诱道: “你说说,如果我刚才跟着黎总进去贵宾厅候车了,你会怎么想?” 她还笑眯眯的,没有半分认真的样子,娄夏有点儿恼了,她握紧双拳: “什么怎么想?我能有什么立场?” “我有立场吃醋吗?我有立场不甘心吗?我有立场心疼你吗?我连你们在说什么都听不懂,我只会把自己弄受伤,还要你担心我,你跟她进去了就跟她进去了,你让我走我就走,我能说什么?” 杜若瑶咬着唇来摸她的手:“娄夏,你的体温不对劲。” 娄夏甩掉冰凉的触感:“别碰我。” 杜若瑶却又不折不挠地握回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救了我,是你把我从杜君的后座里拉了出来!” 空旷的机场人不算多,稍微大一点的声音都能被路人听得一清二楚,娄夏怒到爆炸,却还会感到社恐,她转了个身走进不远处的洗手间,拉开一个隔间走进去,刚要关门,杜若瑶纤细的手指不管不顾地塞进门缝,她没舍得把门框哪怕是轻轻地砸上去,于是自暴自弃地推开放她进来,质问道: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逼着我拉开距离的是你,又一点点把我拽回来的还是你……” 杜若瑶把隔间的门关上,轻轻上锁,兀自喃喃道:“我因为不能亲吻你而哭泣,又因为亲吻你而哭泣,爱情就是这么匪夷所思的东西。” sos!!她又在背什么屁诗啊?娄夏有点受不了: “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但我们今天就把话说开了吧,这是我最后一次……唔!” 杜若瑶把她压在隔板上,亲了上来。先是轻点流连于唇瓣:“我是在说,我爱你。” 而后蹭过额头:“以及,你真的有点发烧。” 太久没接吻,只是轻微的触碰都让娄夏有点腿软: “你……放屁……” 哪儿有她这么爱人的啊?也就是她现在浑身无力,才能被杜若瑶那瘦小的身板儿占了便宜,而且—— 大半年没亲了,第一次就在厕所?还好这是在大城市的机场,卫生间里还香香的,那要是身处大西北的旱厕呢?那壮观的样子,还下得了嘴吗? 娄夏平日里就思维跳脱、天马行空的,发烧了症状更加明显,但她还牢记着两人在正经交流,硬是没有把心里这些有的没的说出来,而是嘟嘟囔囔道: “你说,你继续说,我信你了才有鬼。” 杜若瑶:“娄夏……” 娄夏:“我想你的时候不说,念你的时候不说,现在才说,不觉得太晚了吗?” 杜若瑶沉默半晌,忽然开大:“那你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吗?” “哎呦喂!”娄夏自迷茫中惊醒,“你看看,你还恶人先告状了?这时候问这,是不是有点太狡猾了啊?” “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接受了和你做家人吗?”娄夏的手指不经意间叠放在一起用力摩挲着,两下没能控制住力道,把指甲缝抠出了血,“说好了做家人,那我们就不要再进一步了,好不好?我很贪心啊,如果再凑近一点,我就会一直想要,再也没办法退回来……” “那就不要退了。”杜若瑶覆上她的手,“对不起,我以前,总觉得距离感很重要。我害怕你看见真实的我,害怕你看见我那些骨子里的自卑,害怕你发现,你眼中那个强大而美好的杜老师只是一个外壳。” “所以即使和你在一起,我也还是不自觉地端起架子,我想我是年长的一方,我应该去掌控一切,可是我忽略了一点——感情是没办法掌控的东西。” 狭小的隔间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隔着薄薄一层门板,偶尔能听到外面人来人往,为了尽可能维持交流的私密性,杜若瑶把声音压到最轻,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 “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更没办法了解你的心思。但有一点,我渐渐发觉,无论我在哪里,你都在爱我。” “你不要自作多情了……”娄夏耳根通红,艰难地推她的肩膀,“还有两个小时你就要上飞机了,现在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不走了,”杜若瑶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只觉得温度骇人,“我陪你去医院,好不好?我开车。” 娄夏怔愣一下,她是真没想到,她现在首要想的居然是眼下的这件事。如果她没记错,杜若瑶给自己留的时间很短,为了在她家尽可能多待一会儿,她买了很晚的航班,飞机飞过去几乎睡一觉就要开学报道上早八,更别提现在还延误了这么久。 “我现在不去,你更不能去!”娄夏斩钉截铁地拒绝,她现在脑子有点儿混,但是自己的目标却是记得清楚得很,“我要在这儿守着,看着你上飞机……” “可是你……” “我什么我,我壮得很,不用你操心。我是不是说过,在你伤好之前,我都会陪着你,现在你好了呀,你又要飞走了,那我就该功成名就了呀!你走你的,至于我去医院还是去哪里,都跟你没关系,也不用你陪。今天我为你做的这些事,你就当是离别赠礼……” 话音未落,冰冷的唇又贴了上来。 杜若瑶的眼睛有点红,薄唇颤抖着,像是在怕什么,又像是在紧张。 好奇怪,从前她们接吻的时候,杜若瑶似乎从来没有紧张过。娄夏如是想着,分心的时间杜若瑶格外灵巧地将她的眼镜摘了,眼前模糊成一片,脖间、侧脸有些凉意,不知何时杜若瑶的双手攀上来,一只手垫在她的后脑,另一只有些用力地捧在脸侧,将她拉向自己。娄夏的牙关紧闭,她也甘心只反复辗转在柔软的唇,很软,微凉,像是果冻。 娄夏心中点了一盏明烛,因着杜若瑶的入侵,那东窗吱呀一声开了个缝,凉风吹呀吹,一阵一阵的,烛火被吹得七零八落,影子在墙面上跳着舞。 这个吻持续得久了一些,不再浅尝辄止,也不再停留在触碰,杜若瑶一手停留在脑后拨乱她的发丝,另一只手却又在耳畔不断将它们抚平整,拨到耳后,一次次吮过柔软,舌尖游弋,她探了好几次,可是娄夏的牙关却丝毫不松,这让从来心平气和耐性十足的女老师罕见地露出一丝焦躁,于是对不听话的孩子给予惩罚,牙齿轻咬上去。 明明没用力,却像是找到了正确的钥匙,唇齿乖巧地敞了个缝,杜若瑶满意地捏两下她的耳垂,而后侧了侧脸,加深这个吻。 忽明忽暗的烛光,被夜风彻底吹灭了。 闭上眼后,感官变得格外敏锐,亲密无间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充盈在鼻腔,分不清谁是谁的,心跳与喘//息同频,沉重而急促。舌尖相触的刹那,似是有电流划过全身,连指尖都微微发麻,心底有更深层次的欲望被勾引起来,蠢蠢欲动——不能,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娄夏攥紧了手中的衣角,然后杜若瑶就吻到了咸涩的味道。 杜若瑶停下来,退开一点儿,上挑的眼尾沾染了桃花粉,格外摄人心魄。 “如果你要求我和你在一起,我可以答应一万次,”娄夏哭得很真实,眼泪大颗大颗地冒出来,自脸颊滚落的不仅是泪水,也是她滚烫而绝望的悲伤, “但是我已经不能再和你分开一次了。” “不,我不会再和你分开,”杜若瑶说得有点急,金贵清冷的嗓音带着罕见的躁动,娄夏哭得她心如刀割,从来清明的理智在土崩瓦解,“我……” “杜老师,”长睫垂下,浅琥珀色的眸子闪烁不定,娄夏轻轻打断她,用她最熟悉的称谓 ——“你走吧。” 167、醉成这样 李佳音和李佳乐再次见到娄夏比李薇薇晚了一天。 除夕的那顿年夜饭,李薇薇是在娄家吃的,而娄夏左手还没恢复好,初一就由李佳音就驱车来接她回李家吃午饭。 来这一趟也算是给娄父娄母拜年,两人带了年货,早到了一点儿。是娄夏给她们开的门,李佳音微微一愣,而李佳乐则是直接大大咧咧问出了声: “你谁啊?” “才多久没见,认不出来了?”娄夏笑了笑,右手拨了拨齐耳的短发,微弯下腰拿了拖鞋,顺势又要去接她们手里的东西,“啊呀,还带什么东西,快进来坐。” 李佳乐躲开她的手:“夏姐,你别这样,我害怕。” “薇薇姐和我说你瘦了,我还没当回事,”李佳音也一脸狐疑地看着她,“怎么一个月瘦这么多?有没有去医院检查一下啊?” “有那么夸张么,”娄夏四平八稳地笑,慢条斯理地解释,“大概是缺少锻炼导致食欲不振吧,年后我去复查,如果手臂好一点,可以慢慢开始康复训练,可能会好点。” 李佳音:“……” 李佳乐:“……姐,夏姐是不是被夺舍了?” 她们寒暄几句,正打算走的时候,周文静从厨房出来,问她们吃完饭是不是还要去凯星唱歌。李佳音应了一句是的,周文静就问能不能把娄夏也带上,说她去了能帮周文静看看满月。 李佳音和李薇薇对了下眼神,就点了头。比起满月,周文静应该是更担心娄夏的状态,担心她在家没事干,就又要回去自己待着,越待越自闭。 娄夏上李家的桌,最高兴的是王浩然。 李家通常是从李爷爷那辈开始算,李爷爷有四个兄弟姐妹,在a市的几家人每年都会在一起过年,于是每次年夜饭也好,ktv也罢,都要订最大的包间。李薇薇一进门就介绍说娄夏也来了、来帮忙照顾孩云云,本来窝在沙发里心不在焉打哈哈的王浩然突然打了激灵一般弹射起来,手里一把瓜子都来不及放下,就急匆匆冲过来: “娄老师好久不见!新年快乐!” 只是话都说完了,他却还没找到人影:“娄老师?” 娄夏无奈地拍拍他:“这呢。” 王浩然手一松,瓜子劈里啪啦掉一地,他心目中的娄夏的形象已经成了型,温和的棕色长卷发,大大的黑框眼镜,健康、恰到好处的身材,从来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机敏而随性。 可面前这个女人……浅灰色齐耳短发率性利落,没有戴框架的眼镜的脸总显得比以前冷漠些,但与此同时,降低了饱和度的发色又让她浅琥珀色的眸更亮眼了一些。可能是因为瘦了许多,娄夏的下颌线有些过于锋利,让她哪怕是带着一张自然笑的嘴唇都显得比以前更富有攻击性。 从外貌到气质,她一下子变了太多,但仔细看,又的确是如假包换的娄老师,连衣服都是王浩然眼熟的那一套,只是套在身上比以前松垮了些。 王浩然本来欢呼雀跃着跑出来迎接,其实是想问娄夏“毒鱼头”的事,今年元旦那几天,“幺九”和“遥看瀑布没钱花”在一起直播玩完了霸榜一年有余的《僵尸围城》,一周多的时间,作为cp粉的王浩然每天就仿若置身花海,随便一呼一吸间都是清甜的滋味。每天刷论坛就像在逛花灯庙会,左一颗糖,右一颗糖,简直让百合厨置身云端。 但甜蜜来势汹汹,也去得也十分突然。自从这《僵尸围城》系列完结,俩人便彻底从粉丝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断崖式的啊!根本就是由世界首富直线降级成难民蹲在贫民窟了啊! 王浩然好几次都想私聊娄夏,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们归根结底就只曾是上下级关系而已,而王浩然是晚辈。 尽管娄夏这个领导工作中确实很随和,也以鼓励为主,但经历过她亲自下场拆“浩九cp”一事,王浩然心里其实有点儿怵她。但娄夏在线上线下反差其实挺大的,本想着见了面,温和的娄夏能被他随意问个透彻,但谁知这人又彻头彻尾地换了个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于是王浩然道完新年好后,哪怕娄夏好脾气地和他开玩笑说“拜年也没有红包给你哦”,他也没能再次鼓起勇气和娄夏开口问八卦。 整个饭局娄夏都没怎么主动说话,可是坐在李佳乐和李薇薇中间,她也不至于无聊,李薇薇忙着怨她瘦太多,让她吃这吃那,李佳乐则是一边给她讲故事,一边也替她输出: “夏姐可厉害了,以前是那个y公司最大ip的主美呢!欸对,就是小浩他们公司呀!” 她这么一说,王浩然不得不站起身来表示一下,娄夏以茶代酒,大方地夸了王浩然一番,餐桌上几名认过一遍但却半点儿对不上脸的男人大声叫好,特别是王浩然亲爹,立刻就要站起身来和娄夏喝一杯。 娄夏连忙站起身来鞠躬,苦笑着说自己大病初愈,真的不能喝酒。男人满面红光地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不管娄夏说什么也要倒进嘴里。 随着酒杯一盏接一盏,空了又满,饭桌上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一开始这热烈,还是局限在几位男士吹牛的环节,娄夏吃饱后有一搭没一搭和三姐妹聊天,抬手拿椰汁的时候,有点儿瞥到斜对面的李秀宁,方才还安安静静表情安和的女人此刻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是有点儿无奈地强笑着应付身边一个涛涛不绝拍着她大腿的女人。 李佳音看见她的关注点,侧身过来撑在李佳乐大腿上和她讲悄悄话: “那是c市的二姨妈,也不知道她俩是不是天生八字合不来,总是挑着说我姑坏话。” 八卦在李佳乐的舒适区,她赶紧跟着接上:“对啊挺过分的,前姑父,就是瑶瑶姐亲爸,他那时候过年要么去打麻将不来,来了就喝得醉醺醺,二姨妈就嚼舌根说我姑管不住老公,什么女人要对家庭负责,后来我姑离婚又二婚,每个阶段都让她或多或少抓到小辫子,也不知道她现在有在说什么……” 李佳音:“不过我记得咱姑不是都快麻了么,前两年二姨找茬的时候她都泰然自若了,怎么感觉今天被她说得有点儿烦躁?” 李佳乐:“难不成……这回真说到痛点了?” “你是指……”李佳音不自觉地瞅了一眼娄夏,降低了音量,“她……又说瑶瑶姐?” 果不其然,娄夏闻言眉头一皱,思忖片刻,端起了一旁从未动过的酒盏,站起身笑道要敬李秀宁一杯酒: “伯母,上次在医院见过一面,我敬您一杯。” 李秀宁正疲于应对来自同辈阴阳怪气的数落,突然娄夏就直直出现在视野中央,她条件反射地也站起身—— “啊呀,您站什么?”娄夏趁机就绕过小半个桌子站过来,勾了一旁的空凳子挤进李秀宁和那位c市姨妈中间的位置。 李秀宁的目光微不可察地打量她一番,而后手中酒杯扬一下,挂上慈祥的笑:“娄夏,是吧?” 娄夏笑着和她碰在一起,玻璃杯发出清冽的脆响:“感觉伯母最近瘦了呀?是不是太忙啦?” 那边二姨妈喝了两口酒脸颊红彤彤,她不太满意娄夏突然地打断,于是插嘴道:“净操心自家老公去了吧她……” 李秀宁的表情黯了黯,抬头看娄夏,对面的年轻女人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扬了扬眉毛把杯中酒喝尽了: “我干了,您随意。” 李秀宁也跟着端起酒杯凑到嘴边,辛辣袭击味蕾的时候,她想到当年在病房时娄夏的那一套连招,于是放下酒盏时她嘴边勾着笑: “你……” “好哇娄老师!你跟我不喝,跟我姨喝——”那边王浩然显然有点儿high,跌跌撞撞地撞过来,以幽怨眼神锁定娄夏,然后猛地挤进来,一杯酒颤颤巍巍递到娄夏怀里,“不行——你也得和我喝!” 娄夏失笑,和他轻巧地碰了碰:“好,干杯。” 有一有二就有三,这饭桌上的酒杯一旦拿起来就很难放下。娄夏硬是由滴酒不沾到喝了个大半醉,那边儿主座的几位男士才堪堪站起来,说时候不早了,要转场去ktv。 凯星里,李家包了最大的包厢,更老一辈的回家了,剩李秀宁这一辈坐在沙发上看着小一辈挨个儿扫了码埋头点歌,娄夏有点儿头晕,靠在边上,恰好看见里头走来一个中年男人拎着酒瓶子朝门边上看: “二老爷子呢?怎么走了,不是年年都会来一趟的吗?” 王浩然别脸:“大姥爷去世后,二姥爷不是回回都要撺掇着听瑶瑶姐唱歌的么,她这回又不在。” 男人哦了一句,转头吆喝王浩然给他点歌,娄夏冷不丁又听见一次杜若瑶的名字,不由得颤了颤,慌忙地收起视线,扫视室内,半途恰好碰上李秀宁的视线: “……伯母,你要唱歌吗?我给你点一首?” 李秀宁挥挥手,没掩饰刚才盯着她看的举动:“你们唱。” 气氛有点儿微妙,李佳音冒出来:“夏姐,你有点儿喝晕了吧?” 李秀宁又是一番打量:“你酒量怎么样?” 娄夏觉得有点儿奇怪,考虑到也许李佳音是在给她台阶回家,于是顺着道:“确实有点儿晕……” “姑姑,夏姐家有点儿远的,又醉成这样,”李佳音靠过来一点儿 ——“要不干脆,让她住你家去?” “啊?”娄夏为数不多的酒劲儿都吓没了。 李佳音这么说,李秀宁自然不可能说不,她从善如流点头:“正好有房间空着。” “那多……”娄夏剐了李佳音一眼,刚要拒绝,突然被她在身后捏了捏手腕。李佳音的手刚拿完啤酒,有点儿凉,娄夏愣了愣,仔细揣摩李秀宁的话。 有房间空着。 会是谁的房间呢? “……那多不好意思!”娄夏站起来,然后一副头晕的不行的样子,重新跌回沙发,“啊,我真是太久没喝了……” “呵呵,”李秀宁就笑,“还逞强呢,大年初一路上也没什么出租车,我家就在旁边,几步就到了,借住一晚,不碍事的。” 169、空空如也 娄夏开始健身了。 之前她总给自己一个预设说,等钢板去掉后就开始寻觅健身房,但拖来拖去,不仅没拆掉,日期还又往后拖了,这次她有点按捺不住,又实在心中空空需要填满,于是她在家附近办了张卡,就从最简单的健美操团课开始锻炼起来。 至于为什么选健美操,自然是因为把娄夏带进健身房的女人自己是个健美操教练,但娄夏其实对这项运动没什么太大热情,她时常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滑稽,坚持了几次只是想着要跟着出出汗。 舞蹈房的旁边是一组攀石,经常有人在挑战,娄夏觉得有点儿兴趣,起码比健美操好玩一些,路过时多瞄了两眼,教练立刻闪现过来邀请她试试,上半身很健硕的男人打量着她说一看她就是个好苗子。 娄夏纳闷道,怎么看出来的? 教练哈哈笑着就说,一般瘦的都好,自重轻,把自己整上去容易点。 娄夏噗嗤笑出来,说你够实诚的,等我康复了一定来。 教练开始拿出二维码让她扫,说什么病啊?说不定攀一攀好得更快呢? 娄夏伸出胳膊,露出里侧的刀疤说钢板还在里面呢。 那教练愣了愣,说那祝你早日康复。 一个月后娄夏就又去拆了钢板,这回她倒是没觉得有多疼了,满脑子只想着拆了就能攀岩了,拆完后又过一个月,娄夏走到了攀岩区,只是她去的时间不巧,教练们都忙着在高墙那边belay学员,她在一边显得百无聊赖,于是开始暗中观察,恰好附近的高难度五米抱石上趴了个女人,穿着瑜伽服在靠近顶端的地方快要把自己倒悬过来。 娄夏内心猜着她应该是在故意增加难度以修炼自己,却莫名地对上她的视线,那女人冲她喊: “快过来搭把手啊,我卡住了!” “……”原来是菜鸟。 娄夏过去帮她托了一把,却在她翻身下来的时候看见她胸口明晃晃夹着的教练牌,一个金色的v,旁边写了许婕两个大字,跟着个教练头衔,娄夏盯了一眼,开始担心起这边的攀岩课程专业度:“你……是教练啊?” 许婕拍拍手:“嗯啊,看你在这边徘徊好几回了,不如自己上手试试?” 娄夏顾左右而言他:“许教练,你看别的教练都带学生呢,你……” 许婕毫不在意:“嗨,我学生走了都。” 娄夏故作惊讶:“为什么呢?” 许婕:“爬完了啊,爬得都饿了吃饭去了。” 娄夏:“……”真的吗? “嗨,你那什么眼神——不会觉得我刚是真的下不来了吧?”许婕吃吃笑两下,脚一勾就又上了方才的抱石,她精瘦灵活像只猴子一样很快回到了刚才下不来的地方,把自己拧成麻花状吊着,而后一个摇摆,用很夸张的大跃回到了正常的姿势,许婕瞄准一块空地,轻轻一跳,接了个利落的翻滚,然后重新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娄夏面前,“怎么样?” 娄夏心里大起大落的,又仔细看了一遍她的胸牌:“许教练,你何必扮猪吃老虎呢!” “这年头僧多粥少的,我总得有点儿计策,”许婕靠得更近一点,手放在口鼻旁,眼睛瞟一眼那边正站地上给自家金主鼓掌的大块头教练,“……从那些小白脸手里抢点儿人。” 娄夏也看过去,中肯评价道:“第一,他不小,第二,脸也不白。” 许婕:“小白脸不是一种外表,而是一种状态!” 娄夏:“好的,我意会了。” 许婕:“虽然我内心如刀割,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我确实在业绩上比不过那些人。” 娄夏:“又扯回来了。” 许婕:“……那你考虑一下?” 娄夏有点好笑,戏瘾上身地压低声音:“小姑娘沉不住气呀,操之过急嘞。” 许婕:“你这什么腔调啊?” 娄夏:“学沿江那块做生意起家的富婆嘛,都这么讲的。” 许婕毕恭毕敬:“好的富婆,要么我还是给你去叫两个男教练来选吧?” 娄夏连忙制止:“欸不要不要,我不喜欢男的。” 许婕一僵:“啊?” 娄夏敏感地嗅到崆峒的气息,她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而又活力满满的女孩竟然如此保守:“咳咳……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你来我往这么多回合,许婕今日也算是开门大吉,带着新徒弟娄夏就此走上了攀岩的不归路。不得不说小教练许婕虽然年轻,但教学方式灵活而有效率,由于都是女性,她的带娄夏走路线时,能够敏锐地察觉,她究竟是哪里乏力,带着她专项训练后,总能给她打开崭新的大门。 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而成就感又是兴趣的引线。娄夏才学了三个多月,已经把初级的抱石全部攀过一遍。 生活里多了一个崭新的项目,娄夏的生活一下子满的几乎要溢出来,体力代替了一部分胡思乱想的脑力劳动,但她偶尔还会在各个论坛刷到她和杜若瑶的cut,粉丝就是这样,再老的物料总能被他们品出新的味道,娄夏倒也不排斥,甚至还能当成生活的佐料来欣赏,看得津津有味。 她也经常回家,总不免与李薇薇交谈,李薇薇不用她主动问就会自顾自向她说李家的事情,娄夏经不住诱惑,总会听着。杜君欠的那笔钱,最后是洪海替他还了,李秀宁是做到了一个平衡不错,可一切总有牺牲,这也就代表她默许了洪海在外沾花惹草的行为。 五月初,杜若瑶回国了。 由于这次不是暂时,而是毕业回国,大喜日子,她料到会有人来机场接她,毕竟她也从美国带了一箱礼物回来,可是却不想会有这么多人。 家人是预料之中的,李薇薇早就问过她飞机降落的时间,李佳音和李佳乐一起买了束花,王浩然和另外几位关系好点的平辈也都来了。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带的最后那届高三毕业的学生也来了好几个。 齐逸染了个很出挑的明橙发色冲在前面,和班长一起拉着横幅,说高考完没能和恩师再见一面,实属难受,如今她回了国,说什么都要和她再相约聚餐。 杜若瑶很久没被这么簇拥过,一时间连老师的架子都忘记怎么拿,她一边笑着沉溺其中,一般又禁不住想——是谁告诉这帮学生的呢? 花束抱了满怀,喜气洋洋的话语盈满了耳廓,被人群热热闹闹地包裹着,杜若瑶却开始四周环视着找人,耳边很吵,却也很安静,一切都被她主观地归为背景垫音,脑中烦闷找不到出口。 她听见有人在喊她杜老师,有点儿欣喜地看过去,却不是心里最思念的人。杜若瑶的目光不禁有些呆愣,在很长时间的耳鸣里,时间似乎都变得很慢,机场的广播里一直重复着找人的信息,明明是一句很正常的话,却被拉得很长,机械的声音变了形状,杜若瑶只觉得无论怎么凝神都难以从慢速宇宙中脱离…… “瑶瑶姐……” “瑶瑶姐?” 突然,肩膀上一只手拍过来,李佳乐用物理冲击将她拽出来: “啊呀,难得这么大阵仗,不如我们合张影吧!” 李佳乐找了个候车游客帮忙拍照,而李佳音则帮着清场子,对旁边穿着蓝色背心黑色鸭舌帽的机场地勤道:“哎,不好意思小哥,可以帮我们把行李推一推嘛?” 那小哥身形格外纤瘦,但却很有力气,只是一拽就把两个大箱子规整地放在一边,他行动的时候有头发从帽子里钻出来,是很浅的颜色,李佳音多看了一眼,笑道: “还挺潮。” 这一天,结束了漫长的旅途,该见的人比预期见到的还要多,杜若瑶跟着李秀宁回到洪家,坐在床沿时,却仍觉得心里空落落。 群聊里李佳乐把照片发了出来,杜若瑶放大了看,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甚至连角落里露出的那半个机场地勤,都似乎是笑着的,唔,不过也可能是微笑唇罢了。 ……微笑唇?杜若瑶突然站起身,走向书橱边的办公桌。圣诞假回来的时候,她和李秀宁把说得很决,说以后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住。但是杜若瑶还没找好安顿自己的小家,而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很欢欣,她也知道杜君的事儿已经被解决。什么对她性取向的担忧、逼她去和宋明珂相亲,对于杜君来说只是为了能够解决借款危机所采取的行动。 更何况……她在这儿还放了重要的东西,如果要搬家,起码要连着自己的车一起,把放不下的行李一起搬走才是。 杜若瑶深吸一口气,打开了书桌下的柜子—— 空空如也。 怎么会这样?杜若瑶只觉得五雷轰顶,看着原本被课本填满的柜子此刻安静地空着,像是心里最安稳的一块被生生剜掉,她憋着一口气下了楼,直直走到李秀宁面前: “妈,你是不是扔我东西了?” 170、有来有回 五月十九日,娄夏提前两周就收到了李薇薇的邀约,给满月过生日。 不知不觉满月出生已经三年,对于妈妈李薇薇来说,女儿的每个生日,她想要好好为她庆祝。 当日,娄夏是攀岩后来的,这天她为了凑许婕的时间特意起了个大早,于是还有空冲澡、化妆、再去发廊染了纯黑的头发做发型,最后去面包房拿了预定的蛋糕,最后赶到娄家时也才不过下午四点。 娄家的门锁是老式门锁,没有钥匙就开不了门那种。娄父老出差,李薇薇腿脚不便,娄尚脑子间歇性歇菜,周文静又总开着油烟机在厨房不紧不慢,于是以往按门铃,娄夏总要等上好久,基本上按到四五次才有点儿回声。但这次按门铃,却才到第二下,门就咔哒一声开了。 “哎,可以啊,今天这响应速度已经打败了百分九十……”娄夏调侃着,却在推开门看到里头站着的人时猛地止住了话头。 五月底的天气,长袖长裤,浑身还散发着寒气的人,娄家再不会出现第二个。 其实娄夏早预想到今天会见到杜若瑶,但没想到进屋时,匆忙跑来迎她的,就是其本人。 “……怎么瘦了这么多。”没人来打扰她们,微妙的沉默后,杜若瑶的第一句话有点发颤。 “我哪有,”娄夏没她这么欲盖弥彰,却也第一时间躲开了视线,面上轻松地笑笑就大方地往里走,“你怎么有资格说我的呀!” 杜若瑶拘束地侧身让她进去,低着头看她换鞋:“娄夏……” “小姑姑!”满月挣脱李薇薇的怀抱,跌跌撞撞跑过来,呲着牙冲娄夏展示她最大的善意。 “诶,小满月真乖!”娄夏笑弯了眼睛,没戴眼镜的眉眼熙和清丽,她匆忙地将蛋糕塞进身边人怀里,弯下腰去将一身奶味的娄满月搂进怀里,一挺腰就抱了起来掂在臂弯,刚洗完澡又化了妆,娄夏身上还香香的,满月埋在她脖颈间蹭啊蹭的,高兴极了。 看着喜气洋洋的姑侄二人,杜若瑶胸口发涩——她竟是有点儿嫉妒了。 视线移到手中的蛋糕盒上,上面别了三根粉红色的蜡烛。 ——面对三岁的孩童,嫉妒了。 娄夏记得自个儿小时候,适逢父亲靳玉在家的年头,她其实不太爱过生日。一开始总是高兴的,有一大桌菜肴,还有大大的蛋糕和明亮的蜡烛。可是如若靳玉在家,那么这场生日宴最后总会变成大人们的酒宴。小时候她也不能喝酒,就只觉得明明主角是她,怎么最后她却只被周文静催着睡觉,窝在被窝里听着外头的喧闹声数羊。 她小时候是一点儿也不搞不懂这帮大人,现如今却成为了曾经自己搞不懂的样子,满月吹完蜡烛吃完蛋糕早早就睡下了,而她们却依然沉浸在觥筹交错之中。桌上的菜已经被撤得差不多,就只剩下最好收的几盘凉菜,人也走了不少,娄夏其实没喝多少,却有点儿飘飘然,恍惚间自己也不懂为什么自己还坐在那里。 今天的氛围很奇怪,明明也是杜若瑶的生日,可周文静也就罢了,连李薇薇都对她爱答不理的样子。娄夏和她坐在桌子两端,两人都有点沉默,就只有在大家都举杯的时候才喝上一杯,还好今天的主角也不是她们。满月在的时候是满月,李薇薇带着她进屋后,主角就变成了李佳音和姜晚清。 周文静好抓着她俩问个不停,一开始李佳音还欲盖弥彰地想在长辈面前遮掩一下她俩的关系,借口说什么,晚清她是办案认识的,在a市没什么熟识的人,于是就拉她来感受一下家庭的温暖云云。 周文静抿了口酒说了声哦,正当李佳音舒了口气,却听她问:那这个情况的话,你到时候要跟她回老家生活伐? 李佳音一口酒差点喷出来,还好她见过大世面,硬是在瞬间收拾好情绪:啊我跟她回去干嘛呀? 周文静:你们不是一对嘛?阿姨要是猜错了你跟阿姨说,但如果没看错,这种事情总要考虑,不能回避的呀? 李佳音:…… 半小时过去了,就在李佳音已经逐渐接纳了周文静这惊为天人的包容度,并且颇为无奈地回答了她上天入地的种种疑问,而娄夏已经快要把自己灌睡着之时,突然她家门铃响了起来。 娄夏如同诈尸一般从椅子里站起来,往门外奔,赶在第二声门铃响起前拉开门:“我去,许老师——你还真来了啊!” “是呀,我对你多好啊,”门外的许婕穿着一身瑜伽服,正从运动包里掏东西,过了一会儿掏出一个自封袋,“还不是你说这个很重要不能丢?这么重要你又不来拿,再不给你送来我得在工作岗位上熬通宵嘞。” 娄夏眼疾手快地将那袋子夺过,塞进口袋,许婕被她的反应吓到,上下打量着,质询道:“你怎么这么慌?” 娄夏:“我我我慌什么。” 许婕差点笑出声,却还要拿出专业健身教练的职业素养,先是伸手摸了摸她鼓起的小腹:“偷吃什么了?你看,好不容易练出来的马甲线都没了……你有种别吸!” 娄夏:“我没有……” “嗯?”许婕吸了吸鼻子,凑近一点儿,“还喝了?这味大的……” 她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但是莫名感受到娄夏身后那个站着的女人投射过来的目光,许婕只觉被看得浑身不舒服,于是她倒也不恋战,迅速地把背包拉链拉上准备撤离,走前不忘狠狠剐了娄夏一眼: “明天来测体重!” 娄夏:“你猜我去不去?” 许婕的声音从楼道里传来:“你敢不来!” 关上门时,娄夏的心情很不错,她保持着笑容转身,看见玄关里倚了个脸色不太明朗的黑衣人,抱着臂杵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她解释什么。但娄夏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和她说的,她将笑容敛起一些,嘟囔了一句借过就想回到屋内,可是万万没想到,走到她身边时,手腕却被捉住了。 该谈的还是得谈,显然玄关不是个很好的地点,娄夏看着她抓着自己的手叹了口气,打开了刚刚合上的防盗门,带着杜若瑶到了顶楼。 娄家所处的居民楼拢共只有七层高,顶楼没有完全封起来,晚风有点儿喧嚣。娄夏找了热水器后的墙根站着,更适合她们谈话,站定后她甩了甩手: “你干什么?” “……”那个许老师是谁?来找你干什么?你们什么关系?话到嘴边杜若瑶却说不出口,因为娄夏用眼神在问她——你有什么资格。 天台挺冷的,娄夏叹了口气,暂时不再执着于把手抽出来:“要是她今天没有来,你会有话和我说么?” “我……能说吗?”杜若瑶看着她空荡荡的脖颈,神情恍惚。 娄夏挑眉:“那干脆咱们都别说话了?” 杜若瑶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你……怎么这么瘦了?还突然换了发型、不戴框架了?我走的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了?小音给我发了很多消息,又撤回了,我落地后又问她,她说你不让告诉我……” 娄夏的眉头越皱越紧:“诶诶,打住打住……怎么变成你问我了?” 这双标怪——小音撤回几条消息你都受不了,那去西北那次你撤回的呢?我都追着问了好几遍你怎么只字不提啊? 杜若瑶张了张嘴,又抿了唇,低着头轻晃她的手:“那……你想听什么?” 面前人低眉顺眼的样子让娄夏有点儿招架不住,原本坚硬如铁的态度神奇地在她手臂来回摆动的频率中软化,她有些不自在地用力抽手,背过身: “这样,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好。” 杜若瑶毫不犹豫的肯定取悦了娄夏:“你都不问问是什么游戏——就答应了?” “……那什么游戏?” 娄夏面向她:“坦白局游戏,我问问题,你回答。” 杜若瑶:“我只能回答?” 娄夏:“……不玩算了,我走了。”你还讨价还价? 杜若瑶又来拽她:“玩。” 娄夏满意地回来,没有甩掉她攥在手里的衣角:“那我来了哦?第一个问题,我去西北那天,你撤回什么了?” 杜若瑶咬了咬唇,吐出四个字:“旅途愉快。” 娄夏:“……就这?”所以到底有什么不好说的啊?不对,到底有什么好撤回的啊?! 杜若瑶:“我当时礼节性说的,但发出去……又不想祝福了。” “……”这下子给娄夏干沉默了,“你……” 杜若瑶:“明明是我自己选择不去的,却又不甘心让你单独陪她,到了连一句口头祝福都要撤回的地步,是不是很别扭?” 别扭,但……很可爱。娄夏心里一万匹马儿在奔腾,过于让她意外的答案让她宕机了几秒,但迅速又找回了状态: “咳咳,我知道了,下一题……” “等一下,”杜若瑶突然靠近了一些,“真的只能让我回答问题吗?” 无框镜片后,杜若瑶的眸子倒映着月光,清澈而明亮,自下而上看过来的目光带着一丝哀怨,娄夏得十分提防着才能不被她蛊惑:“从前我心里有什么都一五一十跟你说了,可是你呢?总是藏着掖着跟挤牙膏似的,我们之前存在太多的信息不平等了。所以今天的规则就是——我问,你答。” “我知道,”杜若瑶回得很爽快,“我也没有想要问。只是我光回答,有点没动力。” 心头冒起疑问的泡泡,合着这名杜老师职业病上来了,又要开始强调学生问她问题从来都要一起思考、有来有回么?娄夏犹疑道:“你想要什么动力?” 杜若瑶说得很快:“每回答一个问题,亲一下——如果答案让你感到满意的话。” “啊……”娄夏过了过脑,“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171、四平八稳 对于杜若瑶鬼马的提议,娄夏只有了一瞬的动心,随即立刻大呼不要。 她斩钉截铁拒绝后,杜若瑶倒也不为自己争取,只是沉默了下来,若有所思地低头,娄夏心里有点不踏实,于是踌躇着问了一句:“那……我继续问?” 杜若瑶顺从地嗯了一声:“问吧。” 接下来的问答,就像是老师与学生间的互动一样规范。 娄夏清清嗓:“你当时开始玩‘失控世界’的契机是什么?” 杜若瑶:“被角色吸引。” 这个答案,对于二次元角色扮演游戏来说,其实还蛮常见的。娄夏于是问得更深入一些:“哪个角色?” 杜若瑶毫不犹豫:“韶娉。” 要不是当初设计这个角色时想的谐音梗,娄夏可能都会对不上脸:“……你说那个古代武器店的老板娘?——为什么?” “为什么?”重复一遍她的问题,杜若瑶的视线投过来,定定地看着她的脸,“你说呢,幺九老师?” 娄夏登时就无话可说了,是的,包括韶娉在内的几个npc的设计与定稿都在实装角色前,当时她还有点中二,会做出拿自己当模板来设计角色这种事,而韶娉此角色的发型、设定以及建模的脸,都参考了她自己。 但话虽如此,谁又会格外关注武器店的老板娘呢?确实韶娉也有过一小拨粉丝,也不是没人说过她们间有微妙的相似之处,但杜若瑶还是娄夏所知第一个,因为她而“入坑”、并一路玩到登峰造极粉丝过万的玩家。 娄夏只觉脸上发热:“那上次我问你,你怎么不说啊?” “有点儿羞耻。”杜若瑶撩了撩脸侧的碎发,一并掖到耳后去,可这个动作只是徒劳罢了,因为露台的风一直在吹,娄夏顺着她的动作,只看见她漂亮的耳朵在发丝里隐隐若现,她迅速移开视线,也移开话题: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就是幺九的?” 杜若瑶:“满月出生那年暑假。” 娄夏:“因为我和你连麦?” 杜若瑶:“因为你给我送很多性价比低的礼物。” 娄夏背后蒙上一层冷汗:“……那不是我第一次找你吗?喜欢你的人那么多,应该也不止我一个人送礼物吧?” 杜若瑶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喜欢我的人确实有一些,但是第一次就一掷千金的,又能有几个?况且,虽然我把你微信删了,但搜你的号码,还是看得到你的头像和昵称的。” “好,”就不该怀疑她的智商与侦察能力,娄夏咬着牙,“那我问你,你叫上姜晚清一起玩失控世界,是不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杜若瑶对她知道了这件事毫不意外,坦然点头道:“是。” 娄夏:“那一开始那个案子,你叫她来,包括后来在东方绿舟,她说到这游戏时你反应那么大,再后来她给你送医保卡,去你家熬粥……是不是都只是在暗示我你和她有深交?” 杜若瑶:“是。” 娄夏有点儿惊讶于她的漠然:“我真的值得你这么做吗?值得你为我伤害别人的感情?” 杜若瑶:“我从来没对她有过友达以上的表达,除了你知道的那几次没主动找过她,甚至没和她坦露过性取向。” 娄夏:“那她……” 杜若瑶:“她也没明确地向我说过喜欢我。” 娄夏:“你胡说!她明明跟我说的,要保护喜欢的人。” “这倒是记得清楚,”杜若瑶挑眉,“但她那句那是跟你说的。而且后来我不还是留她一个人,带着腰伤去追你了么?” 这什么渣女发言啊?还让她说得冠冕堂皇的,娄夏甩甩头:“那如果她真的向你表白……” 杜若瑶:“我会跟她说清楚。那年跨年的时候,她给我打电话,我接起来说了什么,你也知道。” 娄夏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杜若瑶:“而且她喜欢的其实完全不是我,而是我故意让她看见的一个映像——一个清纯而病弱的小绵羊女老师,在网络上叱诧风云,在现实中却非常需要她的保护。她对我的喜欢全部来自于‘保护’得到的成就感,和与小音这种有来有往的感情是截然不同的。” 娄夏:“有没有人说过,你跟人交往,好像是在做题。不停地假设、运算,不累吗?” 杜若瑶:“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娄夏:“最差的情况下你也可以和她说明情况,然后问她愿不愿意帮你演,不是吗?” 杜若瑶:“你觉得她会拒绝吗?” 娄夏:“……不会。”在姜晚清的眼里,杜若瑶的形象太好了,她要她帮忙,她怎么会说不呢? 杜若瑶:“这样的话,你不觉得对她而言更残忍吗?” “不说这个了,“娄夏努力地保持清醒不被她牵着鼻子走,“后来开的那个用来看我生日直播的小号,是不是叫嘟嘟叭叭?” 杜若瑶毫不意外的样子:“是。” 娄夏有点无奈:“你这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杜若瑶:“没发现,猜的,毕竟你那么聪明。” 这人真犯规,怎么突然还插点儿嘴甜的成分呢。娄夏的语气不自觉软了一点:“……那你那个时徒生cv的昵称,又是为什么叫摇摇椅啊。” 杜若瑶突然从鼻子里笑出一声来:“你心里不清楚么?幺幺零同志?” 娄夏挠挠鼻子:“……什么时候意识到的啊?”取这名字的私心,目前她还没对任何人坦露过。 杜若瑶:“我也不傻。” 为了赶紧掠过这段瑶瑶到底是1是0的对话,娄夏扯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出来:“王浩然到底是不是扔你狗的那个弟弟?” 杜若瑶:“不是。” 娄夏:“那……” 杜若瑶:“洪岐,我的亲弟弟,是他做的,和小浩没有关系。” 娄夏:“卫柏的那事呢,后来他考去哪里了?” 杜若瑶:“那件事,我出国后就没时间再管。我只听说他高考没有发挥得特别好,勉强够到他的平均水平。为了保个好高校,只好选了远一些的省份。” 娄夏:“他家人还有没有找你麻烦?” 杜若瑶:“我出国后,卫柏妈妈微信上找过我好几次。” 娄夏:“她难道还不明白整件事都是卫柏一厢情愿的独角戏吗?而且你已经为这些付出了莫须有的代价,她怎么还来找你,到底还有什么好说的?” 杜若瑶:“她总要有个出口,可以让她有侥幸心理,一次次验证额外的可能性——万一存在呢?” 什么意思,难道一次次逼问她是不是喜欢卫柏吗。娄夏有点儿不忍心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偏开头,切了一个: “那、你这次回国了,还会回去吗?” 杜若瑶:“不会。” 娄夏:“那还要住在你继父家吗?” 杜若瑶:“暂时吧,但很快会搬走,我虽然现在没什么积蓄,但也已经找到工作了,上个礼拜入职,打算先在附近租一个小房子住着,未来走一步看一步。” 娄夏忍住了想要问她公司在哪儿的念头,还想再多问点别的,突然对面的杜若瑶抱住了自己的肩膀,娄夏看向她的脸,看着她被晚风吹得发白的唇,想到刚才她那个“答一个问题亲一下”的建议,娄夏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沉默了好长一会儿,杜若瑶耐心地等,直到她无措地看过来,年长的那位才似被得到允许般开口: “答了这么多,可以让我问一个问题么?” 娄夏有些无力:“你问吧。” 杜若瑶薄唇轻启:“你不同意我亲你,是因为许老师么?” 娄夏一愣,视线一抬就对上杜若瑶闪烁的眸子,无框的镜片后藏了太多本不该属于她的情绪,无助、隐忍、不甘、忐忑、急躁……她应当是早就想问出口了,但却居然四平八稳地憋到了现在。 突然就有点好奇,娄夏试探道:“如果我说是呢?” 这句话就像是什么水闸,刚一出口,就有眼泪从杜若瑶的眼角流出来,神奇的是,这人的表情还可以保持不变,声音也一如既往地好听: “是我太迟了……” 虽然她一切如常,但是娄夏却觉得她像是要碎掉了,从来没看过这样的她,娄夏有点儿慌:“对不起,我……诶!!!你你你别退了!” 杜若瑶停下了无意识在后退的脚步,往后一看,狭小的天台,她距离危险的边缘只剩一步之遥,腰间一紧,杜若瑶回过头的时候已经被娄夏揽在怀里往回拉 ——但其实露台也不是完全没有遮挡用的栏杆,不至于这么着急吧……? 杜若瑶伸手去触碰腰间盘着的手臂,拍了两下后就往下掰,语气冷淡:“松开。” 娄夏硬接住她突如其来的怒气,一动不动地扣住她盈盈一握的细腰。 冰凉的手摸了两把她的手臂,娄夏只觉得怀里的人整个儿卸了力气,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她抱着。 什么情况?娄夏偷偷往上看一眼,杜若瑶耸拉着眼皮,睫毛颤抖,鼻尖红红的: “她喜欢瘦的,你为了她练成这样,是不是?” 怎么会误会成这样啊?她也太有想象力了吧?娄夏:“不是,我刚不是说了……” 杜若瑶偏头:“你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是我来得太晚了,是我……” “……”这人怎么都不听人把话说完的呀!!烦死了!看着她那频繁开合、自言自语、自怨自艾的薄唇,娄夏就气不打一处来,手上收得更紧一些,就拿自己的嘴堵了上去 ——好凉。 杜若瑶的体温偏低,这她是知道的,可是从前她的唇也总是有温度的,这还是第一次,她的嘴唇和她的人一样冰冷。 娄夏本来有点后悔自己一个冲动之下,这么快就妥协的,可是偏偏怀里的人冷的让她心疼,于是含住她的下唇,想要渡一些温度过去。杜若瑶的身子本来很僵,她在紧张,甚至到了指甲扣进手心的地步,渐渐地被熟悉的温度与气味包围,这些她渴望了太久的、来自娄夏的气息,很好地抚慰着她紧绷的神经,指甲慢慢放松下来,手掌搭在娄夏的肩膀,只是须臾后,眼镜撞到鼻梁的痛感将她惊醒,她决然地推开了面前的人,轻//喘道: “娄夏,不要这样。” “你才是,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啊?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啊!”娄夏比她喘得更狼狈,她一只手揉着也被撞疼的鼻梁,另一手从兜里掏出刚才许婕送来的自封袋,“许老师,我攀岩教练,来给我送我落在岩馆的东西。” “一般都是下次去拿的,但是我说这东西很重要,麻烦她给我送来了。”娄夏把自封袋展开,拎到她的眼前,“认得吧?” 认得,怎么会不认得呢。 杜若瑶看着袋子底部盘着的金色链子,轻轻地点了头。 174、流鼻血了 杜若瑶生日那天,她们从天台下来的契机不是吻到第十次,而是杜若瑶这人实在腿软站不住,娄夏又觉得顶楼的楼梯有点儿太脏,于是就主动提出中场休息,把剩下的存档。 她说完后,本来靠在木门上大气儿都喘不匀的女人居然还拽着她不放手,语出惊人地问今晚能不能去她家。 搞什么,“去她家”这件事怎么就被她说得这么让人浮想联翩呢?娄夏看着她面颊微红泫然欲泣的模样,差点儿就没抵抗住这惊天大诱惑。但转念一想,她们现在又能算什么关系? 当初说要做姐妹的时候,明明面前的人能言善辩得很,强调那么多次两人应该有距离感,难道现在却又要潜移默化地,通过一个亲吻就过渡到另一种亲密关系里去吗?娄夏有点儿不能接受她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模式,如果她们对于关系的定义还是像以前一样模棱两可没有任何变化的话,那么她憋着一口气改变自己、这么久不联系她、甚至连她毕业回国都没光明正大在她面前出现,又是为了什么? 送走杜若瑶那天,娄夏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她对于自己的不舍,此前的每一次,她总感觉杜若瑶是游刃有余、掌控全局的。倒也不是觉得自己在她眼里不重要,而是感觉爱情在她眼里不重要,她似乎永远都可以理性地计划,挑选最优的方法处理一切,包括她们的关系。 自从她上次出国后,娄夏对她的态度那是日月可鉴的冷淡,可她呢,大概是觉得死缠烂打太难看,又或是深知强扭的瓜不甜,到了纽约后发了个好友验证过来,娄夏没理她,她也就真的再没主动联系过。 哪怕回国了,都没再联系。 她怎么就这么自信呢?娄夏不止一次这么疑问。 人家领证结婚的还可能见异思迁呢,她是怎么就觉得都没有约好的事情,她娄夏就一定会守着她呢?是她给她的刺激还不够吗?左手一个白知谨,右手一个文雪,遇上时杜若瑶的确吃了醋动了怒,但是结果来看,她好像还是坚信娄夏会单吊她一个。 回到生日这天,如果不是许婕给她送东西来这一趟,还在她身上动手动脚,摸来摸去的把暧昧二字扔到杜若瑶脸上,恐怕再喝三斤,她也别想从杜若瑶那张铁打的嘴里撬出什么象牙来。 所以这次的重来,她决心不再按照她的节奏来了。她要让她知道,感情不是可以掌控的。哪怕她真的等了她一次又一次、也对杜若瑶的一切都没有抵抗力,但这不代表她廉价低贱,她是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而不是轻而易举地顺从。 于是在她自己的洗脑中,娄夏拒绝得斩钉截铁,说今晚都喝醉了,还是各回各家,箱子下次再来拿吧。 但是刚入职版本杜若瑶太忙了,说是下次就拖到了一周后的周末,其实她前一天晚上下班就打电话说想来的,但娄夏觉得晚上放她进屋太危险,找借口推到了第二天,她其实没忘记今天杨小慧和王浩然要来,反而觉得是他俩是一重保险,人多了,还有个远方表弟,谅杜若瑶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但算术大师娄夏同学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某位杜姓老师在早晨九点钟拎着一兜子早饭降临,娄夏睡眼惺忪地给她开了门后,就这么呆楞着看她动作娴熟地进屋、拿拖鞋、放包,而后坐在餐桌边对她招手: “洗漱了吗,来吃早饭。” 真不愧是在这儿住过的人。娄夏看一眼她脚上自然而然穿上的白色拖鞋,和她脚上的还是一对儿。 说不被触动是假的,今天的杜若瑶罕见地抛弃一身黑,穿了白衬衣牛仔裤,很日常的装束,踩着情侣拖鞋,在太阳很好的初夏清晨,温和地坐在餐桌旁,带来一屋的香气。 这个场面。简直是娄夏梦寐以求的,一切都刚刚好,换掉任何一个条件都不行。 但她还是没输给理智。在脑海里闪过无数次“就这么度过一个美好早晨再说吧”的念头后,娄夏转身进了书房,把那箱从洪家搬来的旧物推了出来: “喏,你的东西。” 然后,她如愿以偿地看见杜若瑶那层完美面具裂开的样子。其实裂的不是很明显,但她还是看到了,那个连哭泣都可以面色如常的杜若瑶,因为她的一个举动,便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但即使如愿,娄夏却没有感受到快乐。相反的,心里那股烦躁更甚,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没有选择及时行乐,先享受杜若瑶带来的这个清晨再说。娄夏开始感觉有点下不来台,现在该怎么办?赶她走吗?会不会做得有点过了?她这次走了,短期内可就再没有下一个契机再见了。 所以当杜若瑶站起身,绕过那个她心心念念的收纳箱,坐到沙发上的时候,娄夏心里居然舒了口气,只是下一刻,放下的心又提起来,因为杜若瑶为了没话找话,好奇地拿起了面前茶几上散落在包装盒外的一对儿金属环: “这是什么?” “!!!那……”娄夏原本漠然的脸刷一下红了,急得差点儿原地跳一段迪斯科,她的脑子迅速转了三秒,才终于恢复应有的智商,“那是耳……” 遗憾的是,晚了。 面前的这位杜大师也不是个吃素的主,在她找补前已经拎起了旁边的包装盒,盯着上面的标签,先是愣了愣,而后乐了: “原来你喜欢这种。” “不是的……”娄夏挣扎着抬起手,“你听我狡辩……” 杜若瑶嘴角压不住:“我听着呢。” 娄夏有气无力:“其实吧……我最近接了个带点颜色的图……你知道的,不,你可能不知道,但其实这种图受众也很广的……” 杜若瑶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所以这个是买来要作参考的,是吧?” “是啊,你说得可太对了……”娄夏恨不得当场挥舞白旗,好不容易端起的架子塌了,她瘫倒在沙发另一边,“你干嘛来这么早啊,我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杜若瑶挑眉:“昨晚在客厅自己玩呢?” “我没有!”娄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我自己、玩玩玩什么啊!!!我戴自己身上还怎么照着画啊!!” 杜若瑶不说话了,只是盯着那东西看,她看得出神,看得娄夏心惊胆战,她小心翼翼探身把那俩金属环摆到自己面前,却在将要收好的时候被突然靠过来的杜若瑶吓了一跳:“你干嘛!” 杜若瑶的脸色不太好,不过她今天脸色就没好过:“那你是打算让谁帮忙?” “干嘛……”娄夏悄悄咽了口口水,天地良心,画画什么的都是托辞,她买这对儿ru环,仅仅是因为某一晚的某个梦,她梦见杜若瑶用这个勾引她,“不管让谁来当模特都是一样的嘛,这临摹是艺术的事儿,我们不该想得那么私人……” 杜若瑶微微抬头:“谁都可以?” 娄·根本没临摹过真人·夏:“当然啦!” 杜若瑶按住她想要收起来的盒子:“那我可以吗。” 娄·嘴比脑子快·夏:“当然啦!……啊?” 杜若瑶开始解最上面一颗扣子。 娄夏脸上发烫,伸手去抓她的胳膊:“不不不,你不行!” “为什么?”杜若瑶问得很冷静,“为什么谁都行,就我不行?” 直到真的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戴着大大的黑框眼睛、抱着数位板坐在杜若瑶对面,娄夏都感觉像是在做梦。杜若瑶的皮肤很白,或许是因为常年着长衫,没有大块儿的色差,却有深深浅浅的疤痕,但在娄夏的眼里,也正是这样的“瑕疵”才造就了更美的景。 娄夏没有临摹过真人,杜若瑶也是第一次当模特,为了让整个过程显得没有那么尴尬,娄夏就只让她露了必须露的,也要求她最好能干点儿闲事让动作没那么僵硬,一开始杜若瑶想随便玩玩手机,但似乎总是差了那么点儿味道,心头的拘谨一直挥之不去,抬头看娄夏,耳朵红红的,在小心翼翼地观察,迟迟没动笔。 杜若瑶决定破局,于是拢了拢敞开的薄衫站起身来,无意间触碰到胸前的饰品,她长长地吸了口气,保持着端庄的仪态,从放在门口的包里拿了老式耳机和笔记本出来:“我听会儿听力。” 白色衬衫有点儿透,敞着衣襟朦朦胧胧半罩在身上,黑色的耳机线搭在雪/白/的胸//前,勾勒出柔软的弧度,顶/端/殷/红,因着被束//缚而挺//翘,再往下,视线就被她手中的纸笔所阻碍了。 长袖长裤,脚上乖巧地蹬着拖鞋。明明穿戴整齐,可最该被遮盖的地方却袒露无遗,这种剧烈的反差让娄夏感觉十分性//感,美得耀眼。 艺术。 这是艺术。她是艺术。但凡多一丝别的想法,就是对艺术的亵渎…… 娄夏努力地想要把精力集中在作画上,可是今天天气太晴朗,面前人胸前金属银环的反光一遍遍刺痛她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起,大概是在起第五次草稿的时候,恍惚间她只觉头晕目眩,手中的笔掉在地上,耳边想起杜若瑶的声音: “小心!” 小心什么? 娄夏抬头,杜若瑶不知什么时候跨过一整个沙发来到她的面前,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把她安稳地靠在身侧的靠背上: “怎么了?” 娄夏摇摇头:“头有点儿晕。” 杜若瑶摸了摸她的额头:“低血糖?要不要吃点东西?” 说着,她就往餐桌那边去拿那些她带来的早餐,却在起身时就被娄夏拽住: “不要。” 杜若瑶好脾气地又坐回来:“那你要什么?” 娄夏拽着她的散乱的衣襟把她往下拽:“我们……还差几个吻来着?” 靠得近了,…………………………,………………………………,杜若瑶压下嗓子深处的欲//望,双手攀过来,低头对上她意乱情迷的眼神: “你说几个,就是几个。” 太诱人了。亲上的那刻,娄夏都感觉有点儿醉了,闭上眼睛,脑子里全都是她低着头认真记笔记的样子,金属环泛着光,一闪,又一闪…… 可是这个吻才持续了一会儿,却被一连串门铃声突兀地打断了。 “……谁啊?”娄夏有些迷茫地睁眼,抱紧怀里衣衫不整的杜若瑶,戾气十足地看向门口,语气颇为不善。 “先去开门……”杜若瑶推搡一把她的肩膀。 娄夏费解地想了一会儿,脑海中才浮现出王浩然和杨小慧的脸:“哦对了……是他们!我差点儿给忘了……” “诶,等等!”可就在娄夏要弹射去开门的时候,杜若瑶却又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啦?”娄夏眨巴着眼睛看她。 杜若瑶无奈地轻笑了声,手指划过她的人中,留下微凉的触感: “……你流鼻血了。” 178、全部给我 这回的失而复得,总算让娄夏体验到了热恋的感觉。 总像个黑盒一般神秘的杜老师,终于开始向她袒露自己的欲望——从吃饭开始。 从前她俩吃饭,杜若瑶通常就是说“都行”、“清淡点”云云,诸如此类的废话,而今天居然破天荒地挽着她的胳膊,指名道姓说要去吃附近消费最高的那家西餐厅。 “哪家来着?”娄夏被她宛若撒娇一般的动作硬控三十秒,心跳加速,一时半会竟想不起餐厅的名字,低头就要开始搜某众点评app。 杜若瑶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和她一起看手机:“就你和白总吃的那家。” 娄夏怔了怔:“噗,搁这玩记忆覆盖呢?” 杜若瑶:“怎么?你不乐意?” 娄夏嘴角快咧到牙根儿:“乐意,乐意!我还想覆盖宋明珂呢!” 上次她们是分别和其他人吃了中饭,而今天则是晚上才到,不得不说这家餐厅讲究呢,白天是花园餐厅的亮堂样子,而到了晚上则变成了昏暗温馨风,连招牌都看得出明显的改变,娄夏花了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 晚餐时顾客挺多,俩人又凑在一起商量着点了菜,等了一会儿才被安排坐进了卡座。运气挺好,是个靠窗的位置。往里走的过程中路过了熟悉的位置,娄夏戳戳杜若瑶向她示意: 喏,上次咱俩就坐那俩桌子,斜对面的。 杜若瑶敷衍着嗯了一声,然后就听见娄夏凑在她耳边窃喜着嘟哝: “嘿嘿,还得是咱俩吃饭才能运气爆棚,跟别人吃真是坐不了一点好位置。” “夸张,哪里就运气爆棚啦?” 杜若瑶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甚至故地重游心底还有点儿唏嘘,但听到娄夏说,她也就突然感觉运气是挺不错的,她俩在一起真挺好。 娄夏人模人样地遣走了服务生,说看好了再叫她,然后拿着电子菜单像只小蝴蝶一样飞到她旁边挤着,问她想吃什么。杜若瑶没由来地就想到以前,娄夏大学的时候约她出来吃饭,一开始也总喜欢贴过来问她想吃什么。 但她当时只是不停地在心里想着,她是不是对谁都这样?然后默不作声地朝旁边挪一点,跟她说“都可以”。 然后娄夏也没有再贴过来过。 那点儿距离感是她给的,心里有她的人会一直尊重。 “行不行呀!”娄夏撞了撞她的肩膀。 “哦,”杜若瑶这才把视线放在面前的菜单上,定睛看了看,“剑鱼排,上次宋明珂就点的这个,想试试别的。” 娄夏发出个喔:“要换什么?” 杜若瑶揉捏她的指腹:“吃什么飞醋?” “我哪有?”过了一会儿:“你刚才走神就在想宋明珂?” 杜若瑶笑着换了道大虾:“还说没吃醋?” 娄夏不自在地偏头,点了下单按键:“那你想什么呢?” “想起以前的事,你也这么坐过来,贴着我点餐的。”杜若瑶抱过电子屏看了看,“——喝点什么?” “是啊,然后你就连菜单都不看,就把我推八丈远,但凡小时候的我再敏感细腻一点,都要以为你嫌弃我了。”娄夏撇撇嘴,“——你不从来不喝饮料吗?这儿有柠檬水。” “我哪有推你?你知道八丈有多远吗?”杜若瑶把菜单翻到了酒水那一页,“——要不要来点甘蔗果汁?” 娄夏说了句可以啊,然后就光顾着和她争八丈到底是两米七还是二十七米,直到上网搜索后认了栽,才发现服务员悠悠然带上来一瓶朗姆酒,她看对面人表情自然,就硬是憋到了服务员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施施然走开后才开口问: “你点的啊?什么时候点的?” “甘蔗果汁儿,你不是说可以吗?”杜若瑶举杯。 娄夏稀里糊涂就和她碰了一杯,放下酒杯才后知后觉这原来是和“小麦果汁儿”平行的笑话,她咂巴咂巴嘴看着杯中酒:“甘蔗也能酿酒?” “嗯,好喝吗?” “……干嘛啊,”娄夏看着她亮晶晶的期待眼神,忍不住吐槽,“你酿的啊?” 杜若瑶又抿了一口:“问问嘛,我还挺喜欢的。” 娄夏托着下巴笑:“啧,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酒鬼啊?” 杜若瑶:“你那会儿还没成年呢,我和你吃饭怎么点酒?” 娄夏翻着眼睛:“没有吧,大学不是成年了么。” “是吗。”杜若瑶看看她,“我总觉得你小。” 娄夏挺了挺胸:“那——现在还小吗?” 杜若瑶愣了愣神,接道:“不小。” 娄夏满意地点了点头,低头切了块牛排送到她盘子里: “说到过去,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以前的事儿了。” “哦?”杜若瑶饶有兴趣地看她,“梦到什么了?” “就以前,高二那会儿,晚自习的时候,你收我手机那事儿——你还记得不?” 杜若瑶思量一会儿,然后认真地问她:“……你说哪次?” 娄夏差点儿没绷住:“……有很多次吗?” “印象里你那翻盖手机,每一两周都来我抽屉里做一次客。”杜若瑶支着头回忆,突然就抿嘴笑起来,“人家智能机被收的,我还能理解,毕竟游戏很fancy很容易沉浸。可你每次都在下面玩俄罗斯方块儿,看新闻,看到入迷——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第二天写检讨问我要手机?” “……当时学不进去嘛,就觉得除了学习,干什么都有意思。”娄夏嘟着嘴。 杜若瑶:“写检讨也有意思?” “……啊呀!我感觉我挺小心的,怎么每次都能被你发现啊?……哦!!”娄夏转移话题,待到咽下嘴里的芦笋,却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恍然大悟过后忍不住笑起来,“杜老师,你——是不是太关注我了呀?” 这回轮到杜若瑶转移话题了:“咳咳……你梦到的是哪次?” “嗯……梦里是我坐窗边吃干脆面——有这个事儿吗?”娄夏感觉记忆有点儿乱,分不清到底是真的发生过,还是和相似的旧情节重叠,让她把梦境误认为是现实。 “哦,那次,”杜若瑶一下子就记起来了,“有的。” 娄夏:“唔……因为是梦嘛,具体细节有点儿模糊,记得最深刻的就是你走过来,拉开窗户,冲我摊着手说‘给我’,哇——那两个字说得,估计是刻骨铭心,我梦的实在太真实了,差点给我吓晕,啊不,吓醒!” 杜若瑶:“然后呢?” 娄夏有点儿疑惑:“什么然后呢?” 杜若瑶:“我说给我,然后呢?” 娄夏思忖半晌:“什么意思,我没立刻给你吗?我那么大胆呢?” “没有,”回忆涌上心头,杜若瑶禁不住笑道,“你两个手往抽屉里一塞,然后嘴巴鼓鼓的问我‘给你哪个?’,好像变魔术似的,让我猜一边儿。” 娄夏:“然后呢?” 杜若瑶:“什么然后呢,当然是没得选,全部给我。” 全部给我。 看着她嘴角的那抹笑,娄夏突然记起了完整的梦。 当她耳根发热的时候,杜若瑶还在回忆着:“……手机倒是乖巧地放在我手里了,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但干脆面你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厚脸皮地藏着掖着不肯拿出来……” 那时候的娄夏是真的饿,她发育晚,高二还在长个子,学校食堂总不是很合她胃口,晚自修又长夜漫漫,于是杜若瑶老能看见她偷摸吃东西。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是今天她吃的是干脆面。 隔着窗玻璃杜若瑶都能听见她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被声儿吸引过来后,又看见她满面春风地对着翻盖手机里的俄罗斯方块游戏傻笑,杜若瑶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过去把窗户推开,敲了敲她的桌边儿,压着嗓子道: “给我。” 娄夏鼓着腮帮子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俩手往桌肚迅速一插,一声闷响,杜若瑶听着都疼: “杜……老师。” 细长的手在她面前摊开,杜若瑶又说了一遍: “给我。” 娄夏硬着头皮又嚼了几口嘴里的干脆面: “给你哪个啊?” 你还挑上了?杜若瑶的手不耐烦地扬了扬:“全部给我。” “喔……”娄夏右手拿出个翻盖手机,端正地摆在她手心,趁机咕噜一声,把嘴里的干脆面咽了,而后依依不舍地看着另一只手里剩下的半包干脆面,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摸着瘪下去的胃部,娄夏最后还是决定垂死挣扎一把,耷拉着八字眉看向窗外的杜若瑶, “老师,我饿。” 杜若瑶看一眼前面已经和年级主任汇合了,往办公室走的黄珊珊,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半袋零食,压低了点儿声音: “下课来办公室找我。” “哦!我记起来了!”娄夏终于从堆积成山的记忆中翻出了这个片段,“后来我去你办公室,你说半夜吃干脆面会上火,还给我吃酸奶麦片来着!” “终于想起来啦?”杜若瑶笑得温柔,“小馋猫,把我半周的麦片都吃完了。” 娄夏感到丢人,叉着盘子里最后一块儿牛肉无能咆哮道:“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杜若瑶笑得很斯文:“是你忘性大。” 娄夏双手合十自我安慰:“没事的没事的,听说人年纪到了就会开始记起以前忘记的东西……也就是说我到了四十岁就会全部记起来的!” 杜若瑶:“……” 娄夏:“……” 娄夏:“我不……” 杜若瑶:“你嫌弃我老。” 娄夏:“……是那个意思……qaq” 一整天到五六点才吃第一顿,于是这顿饭两人都吃得有点儿撑,恰好散步回去。娄夏第一次尝朗姆酒,喝得有些上头,跟着杜若瑶吹着晚风向家里走的时候脚步有点儿飘,几乎半个人都挂比她还矮点儿的人身上。 杜若瑶耐心地扶着她,任她在自己怀里冲着一排暖黄色的路灯大喊: “杜老师你看,好多月亮啊!又大又圆!” 晚风微凉,可是怀里却很暖和。路灯透过眼镜儿折射出光柱,给整个世界都裹上暖和的澄黄色,她只觉幸福在那一刻具象化了。 到家门口时,娄夏趴在她肩头一动不动,杜若瑶无奈地摇摇头,亲自上手打开了密码锁,岂知门刚刚打开,方才还跟昏死过去一样的娄夏突然活过来,呲牙笑着把她推进去,转身压在门上: “你记住啦?” 杜若瑶感到好笑:“我的生日,我还能记不住?” “真聪明!奖励一个亲亲!木马~”娄夏浮夸地亲在她的额头。 可是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却又被杜若瑶揪住了衣领: “不够……” 179、粉红泡泡 昨晚确实有点儿喝多了。 第二天早晨被闹钟吵起来时,娄夏才后知后觉。 因为从来都是起床第一名的杜若瑶,破天荒地没能第一时间按掉闹铃,而是小猫似的往她怀里躲,秀眉微蹙: “累……” “可以不去吗?”娄夏搂着她,一不小心就看见肩头上扎眼的暗红,昨晚是什么样的情况下,才在这儿留下这么深的痕迹来着?她有点儿忘了。 但不用质疑的是,杜若瑶真的很纵着她。 明明接吻后扶着腰说第二天要上班,可是待洗完澡后真的躺在一起了,娄夏发现杜若瑶在等她,于是稍微撒撒娇,她也就禁不住心软,半推半就地允许了。 娄夏才刚过三十岁,她能忍得住什么?欲望一旦开了个口子就再也收不住,杜若瑶本来还想着要控制一下,一次过后费力地压着她的手腕不给动了,可是娄夏嫌她太快了,可怜兮兮地问她,真的不能再来一次吗? 耸起的八字眉、楚楚可怜的表情,面前怎么也喂不饱的饿狼突然就和记忆里那个为了半包干脆面折腰的高中生重合了,偏偏娄夏又推波助澜地叫着她老师,说还想要,给我嘛给我嘛。 她嘴上黏黏乎乎不饶人,但手上却是规规矩矩地抱着她,没有她的允许绝不逾越城池半步,这样的她反而让杜若瑶更心动,可是她实在是腰酸背痛,于是计上心来,亲亲她的脸,说,可以呀,但老师太累了,你自己动给我看。 娄夏愣了愣,然后问她想看什么样的。 杜若瑶思忖一会儿,想法还没有个雏形呢,手就被牵住了,娄夏跨坐在上方,衣衫半解,拿着她的手从指尖舔到指缝。 柔软的小舌温热,所经之处湿漉漉的,舔到一半儿娄夏突然停了,杜若瑶问怎么了,开口后才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儿哑。 够了。娄夏的脸色泛起桃花红,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害羞。 什么够了……杜若瑶还没问出口,就被带去了更温暖柔软的地方,娄夏身子提起又沉下去,指尖沉进热潮卷起的漩涡,杜若瑶抬眼,恰好对上她浅色的眸子。琥珀色的,因为颜色浅而更容易被环境色影响,此刻屋里只开了盏暖橙色的灯,于是她的眸子里便也泛着出温暖的颜色。 相反的是,杜若瑶的眼睛很黑,光晕映进去,反射出的轮廓清晰可见,但光晕边缘细碎地闪烁,迸出星星点点,像是干涩欲/望摩擦出的火花。 娄夏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不算敏感,甚至有点儿迟钝,迟钝到甚至可以心无旁骛地画黄/色/漫画。但每次只要有杜若瑶在,她总能感受到很快地被调动。之前是听她的声音,现在是凝视她的眼睛、吞咽她的指尖。 忽然天地翻了个个儿,杜若瑶欺身而上,着迷一般地看着她的脸。 娄夏从来没有这么直观地感受到过这女人对自己的渴望,印象里从来都是冷淡隐忍的人,她知道她喜欢她,珍视她,却还是第一次,那么清晰地看到自己在她的眼眸中央,在那团以欲望为燃料的烈焰里,火舌燎过每一寸肌肤,热度在跃动的节奏里聚集、累积,又喷薄而出。 躺了一次的娄夏很有话语权,为了安抚她,杜若瑶会答应她的一切要求,但她本就是身子敏感的人,看过爱人目眩神迷的模样,便来得比平时更快一点。 一次,两次……后面就记不清了。 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记不清了。 再有意识就是被闹铃吵醒,昏昏沉沉地躲进娄夏怀里,想要多争取个一两分钟的睡眠。那边儿听见娄夏问她能不能不去,杜若瑶无奈道: “不行,今天要上庭。” “哦……啊?”娄夏一下子醒了,“你和谁打官司啊??” “没有,我去翻译,”杜若瑶笑着摸摸她的头,看起来很锋利的黑发,摸起来却蓬松而柔软,“好了,起来了,马上来不及了。” 一起洗漱的时候娄夏问了问时间地点,低头看了看时间:“离我家挺近的,不会来不及。等会我送你,给你省点停车的时间。” 早餐是面包牛奶,杜若瑶吃半片,娄夏吃一片半,一边吃一边嘟着嘴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干嘛。”杜若瑶正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脖子,把一些痕迹藏在领子下面。 娄夏压下脸上的热度:“没干嘛。” 杜若瑶从镜子里看她:“有话就说。” 娄夏:“好瘦,心疼了。” 杜若瑶啧了一声。 娄夏:“你什么意思啊!” 杜若瑶:“现在怜香惜玉了?” “……”娄夏脸上又开始发热了。 谁来管管她啊?这人真的很爱正儿八经说些擦边的话啊啊啊!!! “还说我呢,说说你怎么搞的,这么瘦了?”要出门了,杜若瑶的手就挽上她的胳膊,顺手捏两下她的手臂,“都是骨头。” 其实这件事,杜若瑶生日那天就开口问过她。娄夏没理她,她甚至还提出了“是不是许老师喜欢瘦的,所以你练成这样”的炸裂猜测。 “就年初,你出国那会儿瘦的,”娄夏坐进驾驶座调导航,等到杜若瑶进来后朝她做鬼脸,“都怪你。” “……我落地的时候,看见小音给我发了好几条消息,又撤回了,我问她发了什么,她说你不让说。” “怎么感觉这话也很耳熟呢?”娄夏忍不住吐槽,然后就看到副驾驶的人有点儿低气压,“……啊呀,没什么啦。就是送你走后,我本来就状态不好,有点儿发烧,然后钢板还错位了,伤口那块儿嘛就有点儿可怕,去了医院,当晚就要找医生来给我开刀。小音给你发的视频是她拍的我醒麻药时候的。” “就很奇怪,我明明脑子里一点儿记忆都没有,但身体好像还是感到很疼,小音说我麻药没醒的时候跟头牛一样,我还不信,她就给我看视频——嚯!好家伙!我在那儿大哭大闹、鬼哭狼嚎的,那叫一个壮观!哈哈哈!” “……” “哈哈……啊呀,你那什么表情。” 杜若瑶深吸一口气:“我……想看看那个视频。” 娄夏被她的情绪影响得有点儿不自在:“这么好奇?” “不是好奇,是想知道。” “……你是不是把我的话都打印下来背了?” “……” 车子穿行过最后一个路口,稳当地停在法院门口的下客处,娄夏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好啦,你先工作,晚上回家再说。” 杜若瑶嗯了一声,却没动。 娄夏也不催她:“嗯,你结束了如果累的话,可以发消息告诉我,我来接你。” “可是……” 在她说出可是的内容前,有一个协警过来敲车前窗,娄夏没理,就这样安稳地看着她,等着她说。 “没事,”但杜若瑶还是被打乱了节奏,这次她很快就动身下了车,“谢谢。” “晚上见。”娄夏赶在她关门前说。 杜若瑶顿了顿,冲她嗯了一声,表情挺无懈可击的,看不出她的心情。 她那边下了车,娄夏这才打开车窗,面无表情对着外面的协警道了个歉迅速驶离车水马龙的法院门口。 她总感觉杜若瑶有话要说。 却没说。 回家后,娄夏做了杯咖啡端在工作台喝,她一边改图一边喝,喝了几口就觉得好苦,于是拿了早晨拆的那包牛奶吐司进来配着吃,结果一口接着一口,不小心就吃完了一整包。 娄夏捧着鼓鼓的肚子来到客厅倒水,转眼就看到门口的白色拖鞋。 唉,好想她啊。真是恋爱脑晚期,之前分开那么久都没事,怎么今天才几个小时,就抓心挠肝的了? 娄夏掏出手机看看时间,中午十二点都没到,但估摸着杜若瑶也该午休了。于是她打开微信想给她发条消息,结果发现,哦,还没加回来。 她突然猜到了早晨杜若瑶那个“可是”后面没出口的内容是什么。 于是她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很干脆地发了好友请求过去,那边动作很快,她倒完水回来的功夫已经通过了她的请求。娄夏心情很好地拨了视频过去: “hi,宝贝!在哪儿呢?” 屏幕里面杜若瑶的脸是仰拍的视角,背景音有点嘈杂:“我开着扬声器哦。” 娄夏立马降了分贝:“hi……宝贝……你在哪儿呢……” 杜若瑶切了个后置摄像头给她看环境:“在他们食堂吃饭呢。” 娄夏有些不满:“啊呀,切回来切回来,我要看美女!” 杜若瑶的脸回到屏幕上,带上了耳机,挪到一个相对安静点的角落:“你有什么事?”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啦?”娄夏托着腮欣赏,“啧,为什么你的脸,前置摄像头这死亡角度拍出来也这么好看呐。” “贫,”杜若瑶笑笑,然后也认真地看了看,“你也很好看。” 啊呀,她怎么这么直白!娄夏捂着半边脸:“讨厌啦——他们食堂,难吃不?” 杜若瑶低头吃了一筷子菜:“嗯……还行。” 娄夏翻了个白眼:“你吃什么都还行!”就多余问她! 杜若瑶:“你吃什么了?” 娄夏从一旁拽过刚吃空的包装袋:“喏,早晨的吐司。” 杜若瑶看着长长的塑料袋,一时不知道该说她吃得多还是吃得差,于是沉默了一会儿选择问原因:“为什么?” 娄夏哼唧起来:“还不是因为某人,大清早的就因为这个微信好友没加回来,给我摆脸子看。” 杜若瑶咬着筷头,闷闷道:“我加过你一次,你没理我。” “那我不该不理你吗?你删我的时候征求我同意了吗?”这是句埋怨的话,但娄夏说这的时候语气很好。 “对不起,”杜若瑶的道歉给得很直,“我只是需要,强迫我自己不联系你。” “你……”娄夏倒是没想到她脑子里的弯儿是这么拐的,于是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你……很想联系我?” “很想你。”杜若瑶靠近摄像头,压低了声音。 “想……想我你也不能……”娄夏被硬控了十秒,才硬是压下自己激荡飘忽的心绪,“以后,除非是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否则不要再删好友了。” “遇到什么事,我们都要给彼此一个沟通解释的机会,即使是一个人的事,既然我们是情侣了,我也希望我们可以商量着解决,好吗?” “好,”杜若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会不喜欢你的!” 这也太犯规了!娄夏只觉得她可爱得紧,粉红泡泡都快要从手机屏幕里冒出来了:“杜若瑶,你为什么在手机里呀?” “嗯?” 娄夏举着手机仰躺在沙发上:“我现在好想抱抱你。” 杜若瑶微怔,而后勾起了大大的笑:“其实你只猜对了一半。” 娄夏:“什么?” 杜若瑶:“早晨我不开心,只有一半是因为你说发消息,而我想到我们微信还没有加回来。” 娄夏:“啊?那另一半呢?” 杜若瑶:“是我想问你,要不要留下来旁听。” “啊?”娄夏猛地坐起来,“打官司还能旁听呢??” “嗯,今天这场是可以的。”杜若瑶叹了口气,“但我又觉得……只是因为我舍不得分开就耽误你的工作,不太好……你在干嘛?” 娄夏已经拿好了数位板准备出发:“去旁听啊!” 杜若瑶无奈地笑:“今天的已经结束啦。” 娄夏扔下数位板准备出发:“那我去接你下班?” “没下班呢,下午还要去公司。” “啊——”娄夏和数位板一起跌回沙发里,“失落——” “你也好好工作,”杜若瑶笑得和风细雨的,“晚上见。” “好好工作的话,晚上可以有奖励吗?”娄夏仗着她带耳机得寸进尺起来。 杜若瑶没回答,只朝着她皱了皱鼻子,挂了。 害羞了!嘿嘿嘿。娄夏捧着手机傻笑,过了一会儿,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杜老师:[可以。] 181、最佳距离 娄夏再次见到方思莘,是在新西兰。 八月的夏天,方爸方妈来避暑度假,方思莘跟着当司机兼翻译。大半年没联系,突然有一天,娄夏看见她发了朋友圈,于是给她发消息: “我的莘,你也在新西兰啊?” 方思莘回了个“别逼我吐”的表情包,那边就打来电话,她耳朵很尖地听见背景音里有机场播报声,娄夏的声音欢乐地传来: “嗨!你在哪儿呢?要不要见一面?” 娄夏的航班降落在北岛,方思莘的旅程过了大半,恰好从南到北游到尾声,于是就约好了在奥克兰见一面。 挂了电话,娄夏回头就看见订的出租车停在她面前。 她这次是追着杜若瑶来的,杜若瑶作为翻译来参展,反正是公家出钱,就跟着提前来了几天做准备。娄夏则作为家属自费旅游,由于前几天还有稿件要改就晚了几日,今天都要开展了,她才紧赶慢赶飞过来。 展会与大学里的商会不一样,翻译并非一个幕后的工作,而是要陪伴在展台的工作人员身边,进行实时传译。 杜若瑶这次服务的是一家老客户,一开始是白知谨介绍的,做农业器械的公司,来新西兰参展,目的是为了吸引客户,开拓海外市场,对于这种寻找机会的老板来说,与感兴趣的目标群体产生有效的沟通十分重要,这时候翻译也担任了一部分的商务职能。 本来她们只是把这场展会当演练,心想着这第一站也不会有很大的流量,但来参展的人比想象的多,一整天,杜若瑶都带着妆、穿着利落的西装,在展台上侃侃而谈,娄夏穿着一袭长裙,在一边儿的咖啡厅里坐着画图,除了中午给展台那儿的人送个三明治过去外,其余时间她都在吨吨往下灌各类饮品,早晨是各类咖啡,下午则是各类果汁。 喝这么多的结果就是,除了在座位上叼着吸管看杜若瑶以外,娄夏还去了很多次厕所,倒也算是为平平无奇的下午增添了趣味。 四点时,展会的人稀少起来,杜若瑶借口买水朝她这边儿走,点了四杯手摇柠檬茶,趁着店员在那儿激情手摇的时间,她踩着高跟鞋过来:“无聊了吧?” “还好,就是喝得有点撑。”娄夏展臂伸了个懒腰,杜若瑶看见她面前的ipad上正在画速写,画面里低头的,扬眉的,颔首微笑的,撑着讲台的,都是她。 娄夏见她看得入神,有点儿害羞地按掉了屏幕:“好久没画速写,不太像哈。” 杜若瑶抿了抿唇,挠了挠她的下巴:“比我好看。” “根本就是一派胡言!”娄夏的视线在面前人身上流连,“我这杆世俗的画笔,哪里画得出你超凡的美丽?” “又贫。” 嗔她一句,杜若瑶冰凉的指腹划过下颌,和着咖啡厅里慵懒的纯音乐,两人的视线都有些飘忽,毫无预兆地在空中相撞,又很有默契地,都没有移开。 杜若瑶今天没有戴眼镜,上了妆的眉眼标致得像是一副古画,鸦睫微颤,秋水般清丽的眸子泛起一点儿涟漪,荡得人心神飞扬。 被她这么看着,娄夏突然就有点儿躁动。 人的欲望有的时候就是来的莫名其妙的,在商场内设的开放式咖啡厅里,虽说不算嘈杂,但也远远算不上安静。没有浪漫的歌,醉人的酒,也没有夜晚的氛围和暧昧的光晕,可就是那么一瞬间,看了那么一眼,胸口狠狠抽动了一下,小腹都坠涨起来。 原本娄夏觉得不合时宜,羞愤地想压下去,可是就在她挣扎着要垂眸、挪开视线的时候,杜若瑶却拿大拇指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的嘴角。 她……是想在这儿接吻吗? 于是咬起的唇微张,湿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虎口,又一次看进她漾着湛湛春水的眸,这次她看见了正中央深埋着的一簇火,她的欲念被放在静谧的湖底,压抑着沉闷着,却又烈烈燃着,生生不息。 好想和她……在这儿接吻。 “你客户……还在那边呢。”客户公司来了三个人,两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一个全程戴着口罩的长直发女人,看起来封建又保守。浅琥珀色的眸子缩了缩,随着视野中心的人收紧的手臂,娄夏的肩颈拉得更开一点儿。 “4cupsoflemonteafor……missdu!” 那边的服务生在叫她取餐,以一种揭晓大咖秀神秘嘉宾的夸张语气。 水底有漩涡席卷,搅散了聚集的火光,杜若瑶的眸子闪了闪,眼角微妙地敛起,长睫低垂,掩去了眼底的炽热。 她拿了饮料,稳了稳心神,迈开腿朝展台那边走,把三杯分给随行的同事后,再抽出最后一杯,插上吸管,把包装纸揉成团的时候看见右手虎口处的一抹浅红,是刚才抽手前,有人给她留下的吻。 很轻的吻,轻到不能称之为吻。 明明那么轻,怎么却留下了热度呢?还沿着血液,一路酥酥麻麻的,热到心里。 “杜老师?”又有人来展台咨询,一向眼里有活一个顶俩的杜翻译却反常地只顾着喝饮料,没主动走过去,但倒也没耽误太久,最大腹便便的那个合伙人只当她一天下来有点儿累了,于是走过来,将手臂搭过来,隔着西装揉了揉她的肩膀,“来,再坚持一下!” “谢谢齐总,不好意思。”杜若瑶如梦初醒地抬头,摆上笑,尽量以最礼貌的动作躲开他的手臂,清清嗓子,走过去。 送走了最后一波参展人时,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这是个周末,本来闭店就很早,商场的管理人员迫不及待想要放下卷帘门,来催他们时语气实在算不上太友好。 几个同事忙着收拾东西,杜若瑶咬着吸管看向咖啡厅那边,开放式咖啡厅有另一个朝向外面的入口,不至于这么早就跟着商场的时间闭店,但里面的座位是要收起来的,包括娄夏刚才坐的那张桌子,都一并被叠起来放在角落。 那边几个同事已经开始往外走,一边商量着晚上去哪里吃饭,杜若瑶于是摸出手机给娄夏发微信: [去哪里了?] 娄夏回得倒是很快,是个表情包:[上厕所.jpg]。 杜若瑶:[又去?] “杜老师,走吗?”那边儿客户招着手喊她,“一起去吃饭?就在对面!”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把店名发群里吗?”杜若瑶指指手机,抱歉地笑笑,“我想先去下洗手间。” 商场的盥洗室,一层只有一个,不难找。杜若瑶推门进去的时候,娄夏正在洗手,杜若瑶走过去站在她身边,娄夏就从镜子里看她: “你不需要真的上个厕所吗?” 这句话好像是在说她们是专门约了在厕所干别的,杜若瑶一下就笑了,转身进了隔间:“那还是需要的。” 杜若瑶今天穿的西装裤,系了皮带,上起厕所来不算快,但直到她出来,娄夏都还站在原地。 水倒是停了,杜若瑶走过去:“还没洗完?” “快了。”修长的手指交叠,沾满了泡沫,慢条斯理、专心致志地揉搓,杜若瑶看得喉头干燥,分不清她是不是故意的,只能低头自顾自地洗,直到涂一遍洗手液,又冲洗干净,那边的娄夏也终于停下来,却只是用纯良的眼神看着她,今天她穿得像个学生,长裙白袜小皮鞋,大大的眼镜架在鼻梁上,更显得乖驯,像只小绵羊。 “你什么都不打算做吗?”心头涌上些许烦躁,杜若瑶自己也不知道这股莫名其妙的情绪是哪里来的,于是用克制疏离的语气把它压下去,“我要出去了。” 娄夏突然就笑了笑:“我刚看见你走神了。” 杜若瑶停下步子:“什么时候?” 娄夏:“刚买完柠檬茶回去的时候,都轮到别人喊你去了。” “有吗?”杜若瑶装作没放心上,“可能是有点累了。” “那……要不要充个电?” 干净的琥珀色眸子终于看过来,只一眼,杜若瑶就看清了里面如云烟般旖旎的情愫,无声地弥漫开来,诉说着思念,这股思念深沉而浓郁,胸口横冲直撞的那股情绪突然就好似被安抚了,沉淀下来。 娄夏没有急着触碰她,而是很守礼地指了指那排隔间: “最里面那间,我拿酒精纸擦了门。” 杜若瑶抿了抿唇,走过去,开门,等着娄夏先进去,而后她再进去,上锁。 门锁扣上的那一刹那,娄夏从身后环住她的腰,紧紧地将人拥进怀中。 好满足。绷了好几天的神经突然就放松了,像是被泡在温水里,一点一点、舒展开来。 杜若瑶低头凝视扣在自己小腹的手,白皙修长,骨节突出,指甲圆润,刚被洗得很干净……看着看着,她的腿有点发软。明明只是再纯情不过的拥抱,连呼吸都只是浅浅地洒在肩头,内心的情//欲却已经控制不住,肆意生长,像是藤蔓。 “娄夏,”于是她拿起了身前的手,把她放在腰间的皮扣上,“摸摸我。” “太急了吧,杜老师?”娄夏在她耳边低笑,“都还没接吻呢。” ……[jj不允许的段落] “好了,快点,”杜若瑶帮她把眼镜拿下来,“我等会还要去吃饭,不能让客户等太久。” ……[jj不允许的段落] [jj不允许的段落] “没带遮瑕……”杜若瑶有点犹豫,出了这个洗手间就要去吃饭,也没给她留换高领衣服的时间,“不可以……” 不过娄夏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那可以亲哪?” 杜若瑶攥着她的裙摆,平整的长裙被她揉出纷繁复杂的褶皱:“看不见的地方,哪里都好……” 不是“哪里都行”,是“哪里都好”。 学语言的人,措辞总是更精准些。娄夏很喜欢她这种时候的精细,喜欢得不得了,于是她拢着长裙,优雅地蹲下身去,像个好学生一样规距地将长发掖在耳后,去亲她想要的地方。 “你别担心,”她说,“我刚才洗手前去查了,口腔里的细菌比手上还要多。” “所以我也仔细地漱口了。” “哪来的……漱口水?”怪不得接吻的时候有薄荷味,杜若瑶还以为是哪杯饮料里带的。 “旁边的超市买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还有时间买漱口水? “齐总揽你肩的时候。” “齐总他有老婆,只是有点习惯性地……嗯……动手动脚……” “我知道,”娄夏喉头滚动,“我又没生气。” “是吗……唔……”杜若瑶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另一只张开,五指插进她的头发。 草长莺飞的季节,素来平静的湖面中央驻了一叶扁舟。 本是静止的画面,有人动了动船桨,倏地鲜活起来,鸟雀自山林飞出,云雾缭绕聚集在上空,跟仙女的裙摆似的层层叠叠,一曲惊鸿舞间,裙裾翩飞,泻出细密的雨。 这下水面彻底热闹起来,船篷滴滴答答,船桅摇摇晃晃。 娄夏探进画里,看着她起起伏伏,如同海浪。 “我确实是看见齐总揽你后,才买了漱口水。”她说,“但这个想法,在见到你那一刻,已经在我的脑子里了。” 骤雨席卷,岸边的花都被淋湿了瓣儿。 “又在催我了……”手机提示声不断,杜若瑶埋在面前人肩窝里深呼吸,“不想去……” “去吧,多吃菜,少喝酒。”娄夏帮她清理,然后仔细地还原皮带本来的样子。 “好吧……”两人一起出门,娄夏又要洗手,杜若瑶也站在一边冲了冲,趁着水声干扰她问出声 ——“晚上继续?” 娄夏回头看她,用乖乖女的表情,三好学生似的点头: “好的,杜老师。” …… 和方思莘的会面约在第二天,这天杜若瑶下班早,找借口推掉了和客户的饭局和她们一起吃。 夜幕初降,她们打车来到名为夜车的餐厅,将中式菜品融进西式酒吧,大胆黑红色调的装潢,卡座的设计借鉴了豪华列车的元素,别具一格。 方思莘和杜若瑶早就在齐逸网络诈骗那件事的时候,就已经面对面互相介绍过,但还是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为了松散愉快地度过一个夜晚,而坐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 其实娄夏本人是有一点忐忑的,因为上次和方思莘提杜若瑶她还是一副“女人你不要太卑微”的劝分态度,回想起来,好像还不小心被当事人听见了。 但她低估了杜若瑶温婉贤良的一面看起来有多真诚,只是打了个照面,简单聊几句、点了个菜的功夫,三人间的氛围便已经暖的恰到好处,等到酒肉下肚,更是融洽得像是八年老友一般。 本来话题是一直在娄夏身上徘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扯到了远在天边的狐姐那边儿,即使娄夏许久没了解她的感情状况,也能感受到方思莘本人冲天的怨气—— 从她每一句“虽然在背后议论别人不太好,但胡婵这个人……”里。 方思莘:“我其实也很少在背后议论别人,毕竟你让当事人失去了话语权,但是,胡婵她真的,很奇怪,奇怪死了!我跟你说过没,之前她给我发白总送给她的什么卡地亚手环?” 娄夏:“我记得是蒂芙尼吧?” 方思莘:“……” 娄夏:“……就是卡地亚!你继续。” 方思莘:“反正就那以后,她要么不和我说话,一和我说话就说白知谨。白知谨白知谨白知谨,烦死了——你说她什么意思啊?” 娄夏:“那……她都说白总啥呢?” 方思莘:“很多啊,送东西也说,发朋友圈也说,上次我们约了一起去a市和我家中间的城市旅游,她又说到白总也去过,啊——烦死了!我觉得她和白总见面都比和我见得多!” 娄夏:“啊?白总不是会撬墙角的人吧?而且她有个女儿呢,狐姐又不傻,没事抛弃你这个奶t去给别人当接盘侠啊?” 方思莘:“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白总她有个女儿,所以我这个奶t还没有被完全抛弃?” 娄夏:“那……那你先下手为强,你抛弃她。” 方思莘沉默了一会:“要不,我回a市吧,起码不异地了。” “啊?不要吧!”娄夏抚摩着下巴,“暧昧时期为了她换城市,是很不明智的行为!” 方思莘:“为什么?” 娄夏:“其一,是你要抛弃你的家大业大,万一没成那岂不是要重蹈覆辙痛不欲生了?其二,俗话说,距离产生美嘛,a市和西北隔了十万八千里,这种微妙的距离感呢就让你你心里更想她,是不是就觉得她更美了?反之亦然嘛~~~” 娄夏分析得头头是道,边吃边说,说到尽兴处,哈喇子差点儿流出来,杜若瑶就温柔地笑着,给她擦嘴。 方思莘看得牙酸:“你放屁,距离产生美,那你怎么不和你家杜老师保持距离啊?人家前脚来新西兰你后脚就猴急地赶过来,距离在哪里?” “嘿呀,那这距离嘛是要因人而异的,”娄夏靠在杜若瑶怀里,“那我和杜老师的最佳距离和你们的,那能一样嘛!” 方思莘满头黑线:“那你说说,你们的‘最佳距离’,是多远啊?” 娄夏满面桃花:“当然是要小于等于零啦~~~” “小于?……”方思莘被她这一声软糯的娇嗔震慑到,跟被雷劈了似的,从头麻到脚。 不是,秀也就算了,这人怎么还搞黄色呢? 她忍无可忍地看向杜若瑶,想说这一向严肃规矩的女老师,您能不能管管这个肆无忌惮拿你开玩笑的人啊? 结果那边儿和她贴的严丝合缝的人,却在低着头喝饮料,耳根红红的。 …… 她害羞了。 啪。 该死的。方思莘翻着白眼捶了下桌子,站起来就要走。 “诶——你别走啊!有话好好说嘛!”娄夏也站起来追了几步,拽住她的衣袖,挽留她,“很久以前啊,就有个伟人说过,重要的从来都不是距离,而是距离感!这是两种东西啊!” “……”被她突如其来的哲理控住,方思莘停下脚步,“哪个伟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娄夏指向远处捂着脸的杜若瑶。 方思莘只当她在调情,又朝门外迈开了腿。 “诶,异国他乡的好不容易见个面——不欢而散不好吧!不好吧!”娄夏继续把她往回拖,“酒还没喝完呢方老板!” 十点后的“夜车”人声鼎沸,到也没人太在意她们这边的小插曲,只有杜若瑶越过几张桌子,笑着看她们。 曾经说出这句话的人,却觉得距离感也不是很重要了。 如果是和她的话,多远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