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海》 第一章 乘风而游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能说清?或许另一个世界会是这一番模样…… 洪荒过后,人族渐兴,及至如今,已执天下之牛耳。 欲观人族繁盛,还看中土神洲。 神洲浩土,广阔无垠,神洲至东是为九州:蛮州,中州,隆州,高州,炎州,泊州,沙州,漠州,寒州。 九州之大,万灵同兴。 天地有道,万灵之中,有了然觉悟,起心修学者,是谓修士。 九州之内有山,名为岱,高逾万丈,奇峻异常,非修士不能攀;九州之外有海,惊涛迭起,恶兽穷出,非修士不能渡;故修士界亦称岱海。 岱海之中波澜起伏,不乏腥风血雨,龙争虎斗,亦不乏铁血柔情,儿女情长,诸多精彩,令人叹绝。 …… …… 蛮州,峦起郡,一个偏僻的小山谷。 天色方微亮,透过灰蒙蒙的光线,依稀可以看到山谷中有数十间瓦屋,其中五六间已升起袅袅炊烟,如同一位睡美人将醒未醒。 画面一派宁静悠远,直到一道携万钧之势俯冲而下的红影将之打破。 近观此红影,竟是一位美艳的红衣女子,肌肤微丰,五官可亲。 只是红衣女子境况极为狼狈,衣衫破烂,发丝纷乱,苍白而秀丽的脸上满是汗珠,身上还有多道伤口,尤以右肩肩胛骨处的伤口最为恐怖,黑气缭绕,深可见骨,鲜血汩汩而出。 在红衣女子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襁褓,襁褓之中一个尚不足月的白胖小子正在酣睡。 转瞬间,红衣女子轻身落地,此刻村民们大都还在自己家中,再加上红衣女子行动毫无声息,根本没人发现红衣女子的到来。 红衣女子抱着襁褓,神色痛苦地站在村口,眼中闪过犹豫之色。 很快,她便银牙紧咬,面露决绝,弯腰将怀中襁褓轻轻放下,苍白的秀颜上泛出一丝慈爱笑意,伸出纤指,替襁褓中的婴儿擦去嘴角流出的涎水。 婴儿倒也机灵,感受到女子关怀,咂巴了几下可爱的小嘴,挣扎着想要睁开眼。 当然,没能成功。 红衣女子却欣慰地笑了,那一瞬的风情,令整个山谷充满春意。 随即,红衣女子反手一拍,一团拳头大小的红色光团由手心而出,女子脸色又苍白了一分。 她双手搭在一起,吃力地将光团向婴儿头上摁下。 过了数息,红色光团才全部没入婴儿的天灵盖中,婴儿嘤咛一声又沉睡过去。红衣女子却如脱力般浑身冷汗,娇喘连连。 稍缓过后,红衣女子俯身在婴儿额上轻啄了一口,眼中的情意浓烈得似乎欲为之将天下倾尽。 经此短暂一吻,红衣女子将所有不舍尽皆斩断,直起身来,螓首微仰,目光冷冽,气势霎时凌厉万分。 倏地一下,红衣女子消失无踪。 村口处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襁褓,襁褓中的婴儿依旧安睡。 …… 片刻后,数里外的天空,还是那名红衣女子,正往大山外飙飞着,在其怀中和之前一样,依旧抱着一个襁褓,只是襁褓中的婴儿似乎和原先的有所不同。 在红衣女子身后,一道黑光来势汹汹,朝着红衣女子疾射而去。 二者遁速极快,须臾之间,一红一黑两道遁光便已消失在邈远的天际。 山谷终是恢复了平静。 然而,这平静没过多久就又被打破了。 红衣女子走后没到半个时辰,一声凄厉绝望的尖叫响彻山谷,惊起一片飞鸟。 “啊!我的娃,我的娃儿不见了……” 村中一间小院的木门“砰”一声被猛然推开,从中冲出一个满脸焦急的少妇,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容貌也算齐整。 少妇此刻花容失色,眼圈泛红,口中不断喃喃:“我的娃儿,我的娃儿,你在哪儿……” 被少妇惊动的村民纷纷走出门来。 少妇也是急疯了,拉着一个中年村妇便问:“你看见了我的娃儿了吗?” 中年村妇摇摇头。 “你看见我的娃儿吗?”少妇又拉住一个老妪。 老妪一脸嫌弃,拨开少妇的手,怒骂道:“程瑜,我真没看错你,你就是个煞星!之前克死了我侄子全家,如今就连遗腹孤也被你弄没了!可恨当初死的怎么不是你!” 少妇听了老妪的话,绝望地瘫倒在地。 这时,走来一位马脸大汉一把将少妇扶起,对老妪正色道:“三姑婆,口下积德,话不能这么说。正所谓生死有命,人各有劫,当初那场泥石流,程瑜妹子也只是侥幸逃生,怎能把灾祸怪到她头上?” 老妪扁了扁嘴,忿忿然把头扭向一边不再说话。 “妹子,别慌,我帮你找。放心,一定找得到的!”马脸大汉热心道。 “秦大哥,多谢你了!”程瑜站起身,擦干泪,行了一礼。 秦姓男子名为秦孝天,是村中的大好人,热心肠,打猎本领又强,每次狩猎归来都带着一堆猎物分给村民,所以村中无论是谁,都会给他几分面子。而对程瑜来说,秦孝天是村中为数不多不将她视作煞星,且对她友好相待的人。 二人在院子的里里外外找了半晌,还是没能找到失踪的娃儿。 “唉……” 见此结果,程瑜长叹口气,再度落下泪来。 “昨晚我明明是挨着娃儿睡的,门窗又完好无损,娃儿怎会凭空消失,我那苦命的娃儿啊,尚不足月就失踪了,恐怕是……” 想到这里,程瑜心中又是一阵剧痛,难不成自己真的是天煞孤星…… 无奈之下,秦孝天只能说他再去附近的山上看看,让程瑜在村子周围找找。 程瑜失魂落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村口,猛然间发现地上竟活生生摆着一个襁褓,顿时喜出望外,连忙跑了过去。可等她把襁褓抱在手中时,才大失所望地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孩子,虽然二者都是尚不足月的婴儿。 “不是我的娃儿,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娃儿,你到底在哪……”程瑜抱着襁褓,连声抽泣。 “倒也算是缘分,你刚丢了娃儿,这里就有一个不知道被谁抛弃的娃儿,不如你就把他抱回去,当做自己的娃儿养吧?”一位路过的老人提议。 程瑜看向怀中婴儿,胖嘟嘟的,白嫩可爱,眉宇间跃动着一股灵动之气,着实惹人生怜,何况她若是不收养,这可怜的婴儿定会被豺狼虎豹叼了去,那些畜牲最喜欢吃小孩了。 想到这里,程瑜不禁狠狠咒骂了一声怀中婴儿的亲生父母,如此可爱的孩子,居然能狠得下心抛弃。 “如果我的娃儿找不回来,那便只能这样了吧……” 程瑜轻抚着婴儿娇嫩的脸蛋,想到她亲生的娃儿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泪水又止不住往下流。还好指尖上传来的温度,终于让她感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心中的苦闷也略微淡了一些。 …… …… 日月如跳丸,恍惚十经秋。 当年的小山村还是老样子,只是多了些喧嚣,毕竟这一辈的小孩都大了,正是欢闹的时候。 与互相追逐玩闹的其他小孩不同,有一个清秀少年总喜欢抱着一本书页泛黄的旧书,安静地待在一旁,树下,石背,溪旁,经常能看到他的身影。 少年身形瘦弱,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衫,却又眉目清朗,神态安宁,自有一股干净灵动的气质。他正是当年被程瑜抱回的婴儿,取名风游,取的是乘风而游之意,程瑜希望他能够有所出息,不要像她一样把生命耗在这个偏僻的旮旯。 程瑜的父亲是一位走方的郎中,曾经在外游历过一段岁月,后来受了伤为程瑜母亲所救,成就一段佳缘。 自小受父亲的耳濡目染,程瑜眼界之开阔,不是那些一辈子都生活在大山里的村民能比的。 可惜,在程瑜十三岁那年,父亲上山采药一去不回,母亲忧思过度,一夕病倒,不久便撒手人寰。于是,亲眼见识大山外的世界,就成了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奢望,如今化作殷切的期盼,落到了下一代身上。 程瑜时常与程风游说起她的父亲,那段童年时光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源于其父所授,程瑜从小便习得九州文字,现在这项技能传到了程风游手里,使他成了村里唯一一个能够识文断字的小孩,而文字无疑又为他开拓出了更宽广的世界。 因此,程风游自小就对山外的世界憧憬满怀,时常抱着从祖父那里流传下来的古书勤奋钻研…… “啊游,要不要跟我去打猎?” 一名背负长弓的马脸大汉,走向正在读书的清秀少年,将他的思绪从书卷世界中拉回。 “欸,秦大伯,又要进山了吗?好啊,我也去!” 程风游收起书本,抬起头亲切地望向马脸大汉。 除了看书之外,他对狩猎的兴趣同样不小,从八岁起,便时常跟着秦孝天去附近山中打打野兔、山鸡此类不太危险的猎物。再者,秦孝天膝下无子,又是看着程风游自小长大,早已把他当作了半个亲生儿子,二人间的关系极为亲密。 “秦大伯,等等我,我先回家一趟,把书放好,把我的小弓带上,再和娘亲说一声。”程风游从溪边石上一下跳起,往家里跑去,边跑边道。 “还有,秦大伯,你教我的箭法我已经掌握大半了,待会就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哟,小兔崽子,装什么大尾巴狼?大伯我可记得,你上次连只山鸡都没打到哩!”马脸大汉咧嘴一笑,揶揄道。 “哼!那是上次,现在不一样了,我的箭法又有了很大的进步!今天势必要打下三五只山鸡,让大伯你惊掉下巴!” “好,有志气!大伯今晚的下酒菜就看你的了。哈哈……” 第二章 突来横祸 山野遍金黄,又是一年秋。 金秋时节,晴空万里,蔚蓝的天空下,山谷四野遍布金黄。 那是村民们的稻田,稻子熟了,化作一片金海把山谷里的小村落紧紧包围。丰收的喜气洋溢整个山谷,每一粒稻子都颗穗饱满,对山里不甚肥沃的土地来说,是罕有的丰收。 正当村民们得意之时,一场山火却不知从何而起,尽管村民们竭力灭火,结果稻谷还是烧毁了大半,一时间由喜转悲,哀号遍野。 好在程瑜家的稻田离得较远,方才幸免于难。庆幸之余,却不能不令人愈发担心,于是程瑜赶紧唤上程风游,二人拿起镰刀,赶去抢收稻谷,劳累了数日,把田里的稻谷收割完毕,方才放下心来。 然而祸不单行,山火过后还没几天,村里又发生了怪事。 三姑婆家的鸡鸭一夜之间全死了,尸体干枯,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尽了鲜血,村里顿时人心惶惶。 稻子烧了村民们还有存粮,好歹也能过,可要是出了一个吸血的怪物,就不能不让人心惊胆寒了! 在蛮州的十万大山中,妖精鬼魅多得是。虽说村子处在大山的最外围,鲜有妖怪出没,可一旦有,身为凡人的村民们,面对对方,无非就是毫无反抗之力的鱼肉罢了…… 不过,对于这件邪事,程风游倒不怎么放在心上,他完全在为另一件事发愁。 程瑜拜托了秦孝天后日护送他出山,让他到县城内一个开染坊的远房亲戚家作学徒。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让自己的孩子走出大山。 而程风游舍不得离开娘亲,怎奈娘亲态度坚决,他也只能同意。今后出了大山,就要和娘亲相隔数百里了,那时想见一面都不容易啊! 所以他分外珍惜在娘亲身边的日子,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劈柴,垒起的柴禾高至瓦檐,希望能够以此略微减轻娘亲的负担。 一天过去。 程风游是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惊醒的,从尖叫声中他可以感受到深深的恐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程风游连忙起床,循声而去。 不少村民围在李四嫂家,看来尖叫就是李四嫂发出的了。 程风游挤进人群,他终于明白为何李四嫂的叫声满是恐慌。那是极为骇人的一幕,初见之时,他也被吓得心头一颤。 李四嫂家养的大肥猪暴死在猪圈中,肥大的猪婆只剩下皮包骨,五脏六腑尽皆消失无踪,就连两颗眼珠子也不知被什么叼了去,只留下两个流着黑血的黑洞,在扭曲的猪脸上凝聚着深深的恐怖。 村民们议论纷纷,一些流传已久的可怕传说,再次被记起,一股莫大的恐慌在人群中散播开来。 眼见村里不安生,程风游坚决要求再多留几天,程瑜百般劝说也说不动他,只得应允。 又一天过去。 这一次,一夜之间暴毙的不再是牲畜,而是村尾鳏居的王老汉,死状一如前者,凄惨诡异! “老王死得太瘆人了,一定是有妖魔鬼怪作祟!再这样下去,迟早我们都会被它害死!必须找仙师道长前来驱邪!” 人命关天,村民们实在坐不住了,有人激愤提议。 可是,山谷偏僻,要到哪里去找仙师道长,两三百里外的县城中虽有,但村民们又有何德何能,可以请动对方跑这么远来为村子驱邪?即便仙师高义,不收资费,一来一回也需要数日时间,到那时恐怕村子都凉了。 “哦,对了!”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村民猛地拍了下脑袋,大声说道:“我想起来了,昨日,我在邻村见到一位老道士在讨水喝,不知是不是行走天下的高人?” “肯定是,肯定是!快快去请!”立时便有村民高声呼应。 “走走走!”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跳将而起,“我们分头去找,一定要找到这位道长!” 村民们俨然是将素不相识的走方老道,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毕竟祖祖辈辈生活的故土,他们谁也不愿轻离。 下午,走方老道来了,背着个木箱,提着把桃木剑,身上道袍破旧,略显窘迫。 饶是如此,为了请对方前来,村民们也是花费了不少口舌和钱财的。 “好了,好了。” 走方老道听过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诉苦哀求之后,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慢悠悠道:“诸位稍安勿躁,且让贫道看看是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接着便从木箱里拿出一个罗盘,一手捧着罗盘,一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迈着方步在村子周围转悠。 如此拨弄一番后,走方老道对着翘首以盼的众人,捋着山羊胡,面露难色,故作高深道:“经过勘察,贫道可以断定村中出现此等惨事,定是那山中邪魈作祟。不过,山魈惯居深山,不喜阳气,少有来到大山外围活动,即便是有,也很少见其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人。所以,依贫道之见,定是村中有什么阴煞之物,吸引了灵智不多的山魈。” 众人一听,炸了锅。 三姑婆喃喃道:“有煞气,莫非是程瑜那个煞星?” 程风游此时也在场,听了这话,当即暴起:“放你娘的狗屁!闭上你的臭嘴,少在那里搬弄是非!” 他早就对风言风语的三姑婆心中不爽了,如今更是怒不可遏,指着对方鼻子叫骂。 “呸,死野种,贱崽子,叫什么叫!”三姑婆不甘示弱,叉起腰要骂回去。 秦孝天赶忙过来分开二人,“你们不要吵,先听听道长怎么说!” 便有一个村民冲到走方老道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砰砰磕头。 “恳请道长驱除煞气,救救我等!道长的大恩大德,我等一定报答!”那人毕恭毕敬道。 眼见走方老道仍旧面露犹豫,那人急了:“道长有什么难处,敬请直言!” 走方老道闻言,悠悠说道:“贫道法力低微,只能在三丈之内感应出煞气,而且若要完全除去煞气,花费的工夫更是不少啊!” 村民们互望几眼,低声商量了一番,最终咬咬牙,做了定夺:“若是道长能为我等解除灾祸,我等愿再添十两银子酬谢道长!” 走方老道脸上方才显出笑容,连说:“好,好,好!事不宜迟,贫道马上开始。” 言罢,捧着罗盘,在村里仔细搜查起来。 程风游一路小跑回了家去,程瑜正在家中为他收拾行李。 程风游赶紧把刚才的事告诉娘亲,并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他的心惴惴不安,他害怕那些人会来找娘亲麻烦。 程瑜却不以为意,一脸平静地笑了笑,轻抚着程风游的额头,“傻孩子,别担心,娘命硬着呢,不会有事的,他们只是说说而已。” …… 过了小半个时辰,走方老道捧着罗盘,游荡到程瑜娘俩的小院附近之时,罗盘指针突然一阵狂转,走方老道惊喜道:“就是这里了!” 程瑜和程风游闻声走出院门,便见村民们众星捧月般围着走方老道,候在院外。 罗盘指针又是一番狂转,最后指向程瑜。 村民们望向程瑜的眼神,骤然间凶恶无比,原来他们的厄运都是程瑜这个煞星带来的! 走方老道则是一脸高傲之色,冷然开口:“此处便是煞气的源头。此地地下有煞脉存在,为地煞死煞;而此女命犯煞星,乃天煞活煞,活煞勾动死煞,天煞引发地煞,二煞长久交汇,终至近日,煞气暴发,酿成灾祸。” “要解决此祸,须得双管齐下,地下煞脉,贫道可以暂时封禁,阻止其煞气外泄。但这女子……” 走方老道抬手指向程瑜欲言又止。 村民们跟着恶狠狠地瞪向程瑜,几欲将她生吞活剥。 程瑜却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似乎懒得辩解。 程风游则鼓着双眼,紧紧攥着双拳,默默地站在娘亲身旁,仿佛一座沉默的火山。 “道长,不知我等将她如何处理为佳?”一中年村妇问道。 “本来嘛,含有煞气之物,只要将其付之一炬,便能使煞气消散。可这回却是个大活人,着实让贫道很难办啊。”走方老道摇头晃脑,眼角悄悄扫视众人,一脸为难地回答。 “烧死她!最好连同这个小煞星也一齐烧了了事,千万不要让他们跑了!”三姑婆立马抓住机会,煽风点火。 村民们闻言,马上将程瑜和程风游紧紧围住,生怕母子俩逃了。 见了此幕,程瑜也不免急了,目露怒色,如护犊的母兽般将程风游护在身后,语气急切道:“三姑婆,你说我是煞星,我懒得和你计较。但你不能诬陷啊游!即便我是煞星,啊游身上也没有我的骨血,你休想要害啊游!” 程风游闻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拉起娘亲的手,发问道:“娘,你说什么,他们糊涂你也糊涂吗?” 平日里他就有所耳闻,说他是捡来的,然而他从来不信,认定那必是村中长舌妇的造谣之言。现在却从娘亲的口中得到了证实,不啻于正中一道晴天霹雳! “别想伤害啊游!其他的可以商量!”程瑜倔强地甩开他的手,挺起胸膛,环视众人,毫无怯色。 程风游的目光也随之转了一圈,瞥到人群中的走方老道,赫然发现对方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顿时怒火大炽,原来全都是你这老牛鼻子搞的鬼! 什么死煞活煞,都是你编出来糊弄人,骗银子的! 他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揪住走方老道的山羊胡,破口大骂:“我打你个牛鼻子老道!妖言惑众,血口喷人!你根本就屁本事没有,只会陷害人!” 程风游高举拳头,就欲动起手来。 “啊游,别冲动!”在旁的秦孝天赶紧攥住了他。 程风游见是秦孝天,止住了动作,急声喊道:“秦大伯,他们想要烧死我娘,你帮忙说句话呀!我求求你了!” “你先放手。”秦孝天板起脸呵斥道。 程风游悻悻地松开手,仍是不罢休,嚷了一句:“别想害我娘!” “好了好了,道长不是没说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秦孝天将他安抚下来后,转向走方老道,十分客气地拱了拱手。 “这小子生性冲动,冲撞了道长,我替他赔罪!道长海涵!” 秦孝天素来为人忠厚,但对于神鬼妖魔之事,不敢不信,也不敢不敬,连带着对素昧平生的走方老道也礼敬了三分。 所以,此刻出面调停,礼数十足。 “不过,请问道长,要解决煞气,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俗话说,上天且有好生之德,不伤她娘俩性命的法子应是有的,还请道长慈悲发心,不吝赐教!我等感激不尽!”秦孝天郑重作揖。 走方老道捋了捋被程风游弄得生疼的胡须,狠狠瞪了这小子一眼,方才开口:“其它方法有倒是有,只是不知能否完全奏效,贫道不敢打包票。” “无妨,道长敬请明言。”秦孝天面带希冀。 “此地煞气原本不会外泄,只是恰逢此女命犯天煞,才会将其引动暴发。若非事态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只要此女离开此地,贫道再下一道封印,禁绝地煞,或许就能渐渐平息。”走方老道面无表情地回答。 “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秦孝天皱了皱眉,似乎对这结果不太满意。 “不行不行,这里是我家,你想把我和我娘赶到哪去!”程风游跟着反对。 走方老道没有理会他,只是对着秦孝天摇了摇头,“没了。贫道言止于此,如何取舍在于你们。” “烧死她!我是为全村人好,只有这样才能万无一失。”三姑婆眼神凶恶,抢声喊道,立时便有部分村民私语点头。 “早就听说她是煞星,没想到还真的是,前些天发山火,我们的稻田都烧毁了,唯独她家的没事……” “怪不得我们村子一直倒霉,原来都是她招来的……” “死老贼婆,住口!你真该受那拔舌之刑!”听了三姑婆的话,程风游火冒三丈,抄起门背的锄头,挡在娘亲身前,双目发赤,青筋暴跳地大吼:“谁想害我娘,有种便来试试!” “这……”村民们见了他拼命三郎的模样,都有些忌惮,没人愿意出头与他搏命,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好了,大家听我说几句。” 刚才没有出声的程瑜发话了,“一直以来,我都无法下定决心离开这里,虽然我很向往山外的世界。现在,我下定决心了,我和啊游明天就离开。田地屋舍都不要了,你们拿去分了吧,我们只求平安离开,怎样?” “呃……”村民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决定。 “不能让她逃走,她是煞星,必须烧死!”三姑婆依旧凶神恶煞,不依不饶。 “够了,三姑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为何要将她们孤儿寡母逼上绝路!”秦孝天脸色不忿,仗义执言。 三姑婆哼了一声,犹不肯止,她对程瑜怀恨已久,认定了侄子一家就是被程瑜克死的,她要让程瑜为她侄子一家偿命,怎能轻易放弃! “秦孝天,说句不好听的,她是一个寡妇,而你是有妇之夫,你这样维护她,难不成你们之间有苟且之事?”三姑婆厉声质问,大泼脏水。 “住口!!老不羞,休要说这种没脸皮的话!” 秦孝天面色铁青,声音也拔高了三度。 “秦某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十里八乡谁不知道,秦某是个响当当的汉子!秦某敢对天发誓,从未做过任何对不住人的事!程瑜、啊游母子俩也一样,可曾害过谁,坑骗过谁,为何要对她俩施以极刑?远亲不如近邻啊,同一个村子的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心里肯定都有一杆称!” “你们的良心难道不是肉长的吗?!” 秦孝天此言振聋发聩,马上便有几个村民面露羞愧,他们本性不坏,只是被恐惧冲昏了头脑。 “是啊,前些天发山火的时候,她们母子俩还帮我们灭火来着……” “我岁数大了,腿脚不好,啊游经常帮我打水,是个好孩子呀……” 秦孝天眼见发言有了效果,趁热打铁道:“今日,秦某以身作保,希望大家不要把事做绝。” “那……要是还有惨祸发生,怎么办?”一名村民犹豫着问道。 “若再出事,盖由秦某负责。”秦孝天掷地有声地承诺。 他在村中素有威望,他的承诺村民们是信服的,大部分的村民都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三姑婆仍旧嚷嚷着必须要烧死程瑜,但村民们恢复了理智,难以再煽动,而程风游又在双目喷火似的狠狠盯着她,她只能撂下几句狠话掉头走了。 “你们现在放走这个煞星,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三姑婆这般预言,不过没人再理会。 “道长,请将此地煞气封印吧!”秦孝天转过身,神情郑重地对走方老道拱了拱手。 “贫道尽力而为。”走方老道点点头,取出朱砂、毛笔、纸缯,画了符,贴在院子四周,又以桃木剑在地上划下许多奇形怪状的符文,随后开始手舞足蹈地踏罡做法。 足足过了两刻钟,走方老道才停下动作,敛气收功,又叮嘱了几句不要损坏符纸云云,接过村民们呈上的银两,细细掂量一番后,揣在怀里,迈着方步,悠哉离去。 村民们也跟着散去。 秦孝天未走,他还有些话要对程风游说,毕竟程风游娘俩这一离开,再见面就难了。 可秦孝天还未发话,程风游便一个箭步冲到秦孝天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啊游,你这是干什么?”秦孝天连忙伸出手,想要将他扶起,但程风游却执拗地磕了三个响头。 “秦大伯,我们母子俩一直承蒙你的关照,如今你又奋力为我们解围,秦大伯你的大恩大德,我永远铭记在心。现在我们马上要走了,以后想再见一面,就不容易了。秦大伯,你要好好保重,打猎时千万要注意安全,我一定会回来看望你的。”程风游红着眼眶道。 一旁的程瑜也感激道:“秦大哥,这些年多谢你的照顾了,也请受我一拜!” 秦孝天叹了口气,将二人托起。 “乡里乡亲,说什么恩不恩,惠不惠。秦某在山里如鱼得水,你们不用为我担心。倒是你们出了山后,人生地不熟的,外边又是人心险恶,你们才要小心。还有,啊游,我教你的箭法你要多多练习,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娘。” “在外面要是过得不好,也可以再搬回来。至于什么山魈邪祟,过段时间消停了,乡亲们也都会松口的。唉,就这样吧,秦某口拙,别的就不说了,徒生伤感,保重!” 秦孝天怜爱地拍了拍程风游的头,随后便向程瑜拱手作别。 秦孝天离开后,程风游与程瑜开始默默收拾行李,二人都心情沉重,离开的决定乃是临时起意,并未作好万全准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心中有忧,漫漫长夜,格外难过…… 第三章 其祸不止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天色却还是灰蒙蒙的。 黎明尚未到来之际,程瑜、程风游母子俩已然启程,崎岖难行的山道上,两道背负着偌大包裹的身影,缓缓前行…… 此刻,在秦孝天家中,秦孝天还如往常一样早起,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弄醒还在熟睡的妻子,昨晚妻子因为担忧半夜才睡着,就让她继续睡吧。 秦孝天随手披上衣衫,出了房门。 走经老娘房前时,秦孝天突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心中登时一颤,推开房门,腥臭味扑面而来! 他的呼吸猝然急促,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床前,一把拨开蚊帐,赫然只见一具触目惊心的干尸躺在床上! “啊!娘啊!我的娘啊……” 秦孝天顿觉五雷轰顶,大叫一声瘫倒在地。 与此同时,村中还有另外一处地方也发出了惨叫。看来灾祸仍在继续,而且愈演愈烈。 懵了不知多久,秦孝天才大声哭喊着将干尸拥入怀中。 妻子被吵醒了,匆匆赶来,看到床上的干尸,也是抱头大哭。 “都是你!要不是你放走那……那个煞星,娘她怎么会死?”妻子一边哭,一边打骂秦孝天。 “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娘,孩儿对不住你,是我害的你……娘,孩儿这就去为你报仇!” “报仇!!!” 当秦孝天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中失去了神采,只剩下死寂的灰烬。 “砰砰砰” 秦孝天对着干尸重重磕下三个响头,起身背上箭囊,提着长弓,步伐僵硬地出了门。 秦孝天刚出门,便有一名村民迎面冲来,满含恨意的一拳随之呼啸而至。 秦孝天不躲不避,被打翻在地。 “秦孝天,就是你护着那个煞星,我爹才会惨死,我要你血债血偿!”那人厉声呼喝,接着又上前对倒地的秦孝天一阵拳打脚踢。 围观的村民不在少数,却无一人阻止,三姑婆甚至还往秦孝天脸上吐口水。 不到半刻钟,秦孝天就已血流满面,身上处处青紫。 “你们…不是想要秦某给一个交代吗?好,我就给你们一个交代!滚开!” 秦孝天忽然一声暴吼,一把抓住那村民的脚,猛地一甩,竟将其扔出丈外开去。 “我…这就给你们一个交代,给我娘…一个交代!” 秦孝天缓缓起身,目光暴戾,如同受伤的孤狼,围观的村民没有一人敢与其对视,更不敢阻止,便任由他攥着长弓,带着一股莫大杀气分开众人,大步离去,朝着出山的方向,也正是程瑜、程风游母子俩离开的方向。 …… …… “娘,要歇歇吗?”程风游见了程瑜擦汗的动作,开口问道。 程瑜朝身后的小山村望了一眼,摇了摇头,“不行,现在只走了十里,离出山还远着呢!我们再走一段路才休息。” “可是……娘,你好像很累的样子。”程风游目光体贴。 程瑜叹了口气,神色黯然,身后的小山村怎么说也是她生活了多年的故土,眼下仓促间就要离开,前路又如此迷茫,怎能不让人心累? “没事的,走吧。”程瑜压下纷乱的心绪,强自言道。 “那…娘我帮你背!”程风游把手伸向程瑜背后的包袱。 程瑜欣慰地笑了,“那还是休息一会吧。” 二人坐在山路旁的石头上歇息聊天。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前方灌木丛中猛地窜出一只野狼,灰白皮毛,细狭双眼,微微咧开的嘴里满是森白尖利的獠牙,丝丝涎水自其嘴边滴落。 野狼腹肚瘪瘪的,看来是饿极了。 “嗷~~~” 野狼双眼冒光,对着二人一阵龇牙咧嘴。 程风游蓦然一惊,忙将娘亲护在身后,抄起道旁的一根木棍与野狼对峙。 野狼狡猾得很,没有直接冲上来拼杀,而是低声咆哮着步步前逼,它在等,等猎物露出破绽,等待一个能让它獠牙饮血的绝好机会! “滚…滚开!” 程风游一手拉着娘亲,一手持棍横在身前,同时也在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幸好他曾在与秦孝天打猎的过程中经历过类似场面,才未像常人一般惊慌失措,转身逃跑。那样做,反倒是给野狼机会攻击,只有直面野狼,才有一线生机。 虽说如此,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对阵猛兽,野狼又是居高临下,一股残暴凶狠的气息直扑面门,着实难受。 程风游满头虚汗,唯有牙关紧咬,握紧了手中木棍。 程瑜察觉到他的不安,默默握紧了他的手,同时另一只手捡起一块石头攥在手中,也欲一搏。 感受到娘亲的鼓舞,程风游心中大定,抬起头直视野狼,不再畏惧! 野狼当然不会就此放弃,场面一时胶着。 十余息过后,野狼耐心消磨殆尽,只听它发出一声嘶吼,身形躬起,作势欲扑! “来啊!”程风游用力大喊,给自己鼓劲,心里做好了血战一场的准备! 却在这时,一枚箭羽呼啸着从他头上飞过,正中野狼胸口,箭头贯穿了野狼身体,野狼呜咽一声,抽搐几下,倒地而亡。 这熟悉的箭羽,程风游欣喜地向后看去,果然没错,“多谢秦大伯,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们……” 未等他把话说完,面容冷峻的秦孝天便一脚踹向他的小腹,将他踢飞出去,滚下山坡。 程风游只觉得一阵天翻地覆,后脑一阵剧痛,就此晕了过去。 …… …… 暮色渐临,远山界处如镶金边的落日此时正圆,晚霞浓稠,围绕四周,却仿佛滴血的伤口。 下方,半山坡处,一块嶙峋怪石旁,少年静静躺着,衣衫褴褛,血痕满身,看着着实凄惨,也不知是死是活。 倏地,少年眉角抖了一下,随后整个眉头蹙了起来。 “嘶~” 他吸了一口冷气。 “好痛……” 程风游抚着后脑勺,缓缓坐起身。 “对了,娘呢?”他蓦然想起,娘在哪里? “娘,娘,娘……”程风游焦急万分,再顾不得其它,扯着嗓子大喊。 “娘…娘…娘……” 群山间传来阵阵回响,却没有一句回复,有的只是被惊飞的鸟雀发出扑腾扑腾扇动翅膀的声音。 程风游回想起昏迷之前,自己是被秦孝天踹下山坡的,平日里总是十分疼爱自己的秦大伯怎会如此作为,难道说…… 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让他感觉似乎下一瞬就要被人捏爆心脏! 不可能! 绝不可能! 秦大伯绝不可能那么无情! 程风游额上青筋蹦跳,双目赤红,身形如同一道旋风,向着村子的方向奔去。 腿如灌铅,他没停下; 肺似火灼,他没停下; 肝心若裂,他没停下! 他害怕到了村子会见到预想中的那幕场景,却又想不惜一切地快点赶到村子,证明自己的预感是错的。 其中煎熬,言语难明! 不到两刻钟,程风游便赶到了村子,那让他恐惧的画面,他无数次祈求上苍不要出现的画面,终究还是出现在他面前。 熟悉的小院,如今已成一片焦土,残垣倒颓,烧焦的屋梁仍冒着青烟,表明这火刚熄不久。 程风游呆呆立着,泪水无声淌下,全身寸寸撕裂般的疼痛,远远及不上此刻心神分崩离析的痛楚!!! 这种痛无声无息,无影无形,以至于无从形容,却能完全摧毁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动了,目光呆涩,步伐机械地踏过坍塌的院墙,扑倒在焦黑的废墟上,飞快挖刨。 刨了许久,他才从废墟之中找到一具已成焦炭的尸体,抱着焦尸撕心裂肺地仰天大哭。 附近的村民听到凄切的哭声,纷纷皱起眉,冷漠地回到家中,紧紧关上了门,不愿有丝毫沾染。 日已薄暮,残阳如血。 通红的余晖落在抱着焦尸哭得声嘶力竭的少年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终于,少年不舍地将怀中焦尸轻轻放下,脸上竟露出微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沙哑的嗓音显得很是平静,仿佛平常问候。 “娘,你先等一会,孩儿这就去为你报仇,然后再来陪你。” 少年艰难起身,步履蹒跚,向那人家中走去,血日最后的光芒将他的身影拉长,落在身后一片焦土废墟之上,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恶魔。 ……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月亮只露出小半边脸,似是不忍窥见人世的残忍丑恶。 明明只是一小段路程,却走了快半个时辰。 门是虚掩着的,门背有一把柴刀,和记忆中的一样,少年拾起柴刀,望向屋内的那人。 那人披头散发,跪倒在地,身前也摆着一具尸体。 那人同样沉浸在哀伤之中,似乎对少年的到来丝毫不觉。 少年走近那人,柴刀高高扬起,就欲斩向那人脖颈。 在这个瞬间,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就连一向喧阗的虫豸都闭上了嘴! 偏偏那人却在此时开了口,嗓音枯槁,毫无生气。 “我…一直在等你。你娘是我抓回来的,那把火也是我放的。冤有头债有主,我也给你一个交代,你杀了我,结束这一切吧……” 少年紧握柴刀的手开始颤抖,柴刀高高扬起,停滞许久,终于落下,却未见有血花飞溅。 扬起的是刀锋,落下的是刀背。 “秦…秦孝天……已经死了!” 少年颤抖着苍白的嘴唇,一边喃喃,一边往外走去,全然不顾被砸倒在地的那人。 待得少年走出屋外,那人方才艰难爬起,握住掉在地上的柴刀,怆然一笑。 “秦某有愧,以死谢罪!” 屋外的少年似乎听到了什么,浑身打了一个冷颤,狠狠吸了一口冷气,眼角隐有晶莹闪动,转瞬又复归面无表情,继续僵硬的步伐。 未多时,少年回到焦土废墟,瞥了天上冷月一眼,恍惚间月中阴影浮动,仿佛娘亲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他不禁怔住了,直挺挺跪下,泪流满面……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擦干眼泪,面容恢复平静,背负起焦尸,步伐踉跄地往村外走去。 第四章 不杀伯仁 一年后,某处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 天色刚蒙蒙亮,一名十来岁的少年,便从一间简陋的小木屋里钻了出来。 少年衣衫破旧,身形纤弱,眼神中却透露出坚韧顽强。 在小木屋旁有一个小土包,土包前立着一块木碑,碑上刻了六个字“娘亲程瑜之墓”。 少年走到木碑前,面带微笑,亲切问候道:“娘亲,早啊。孩儿要去打猎了,过会儿再来陪你。” 这个少年正是程风游,那晚他从秦孝天家里出来后,背着娘亲的尸身一直走,本来是想带着娘亲走出大山,却又忽然想到娘亲都已经不在了,出不出山还有什么意义。后来到了此地,见依山傍水的,风景不错,觉得娘亲应该会喜欢,于是结庐而居,落户在此。 一年时间悠悠而过。 经历了一年前的惨剧之后,如今的他虽然只是小小年纪,却如老僧般看透了红尘,厌倦了世态炎凉,守着娘亲的坟墓独居山里,平日就靠摘食野果野菜,捕猎野兽为生,寂寞时便数数星星,看看白云,陪娘亲聊聊天,倒也自在。 期间,他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个从小长大的村子,甚至都未远远看过一眼,他已决意与那里再无瓜葛,恩也罢,仇也罢,或许在他挥刀斩向秦孝天,途中却将刀锋换为刀背之时,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他,终究下不去手,而死者也终究不能复生…… …… “刷刷” 少年矫健的身影在碐嶒山岩间快速穿行,不一会儿,他就翻过了两座山,到了一片蕃茂密林之中。 密林幽深寂静,常有野兽出没,地上堆积着厚厚一层残枝落叶,是布置陷阱的极好所在,对程风游来说可谓是一片收获之地。 此地,正是他的猎场。 却在这时,密林的另一端,有两人正在仔细搜寻着什么。 一人身穿白衣,方脸剑眉,身材俊秀,手持长剑;另一人身着蓝袍,浓眉大眼,虎背熊腰,手持双斧。 二人看面貌不过二十七八,但观其眉宇表情,言语行动,却无处不透露出精练沉着。 “老三,这碧璘木妖确实不简单呐,你我二人联手,都能被其遁走,不愧是最难缠的妖类之一。如今它逃入眼前密林,在密林中它倒是如鱼得水,可我们却掣肘不已。必须得快些想个办法,不然就功亏一篑了。”蓝袍大汉神色间隐约流露出几分焦急,对白衣青年如是说道。 “老五,莫慌。我最近恰好参悟了一项不错的追踪法术,现在正好派上用场。”白衣青年面色如常,不急不缓道。 话刚说完,便见他从腰间系着的一个褐色皮袋里,拿出一根碧绿晶莹的小树枝,将之往外一抛,随后张嘴吐出一团白气,双手打出数道法诀,号令道:“去!” 白气裹携着碧绿树枝,悠然漂浮在半空中,受法术所激,树枝透发出幽幽绿光,接着“嗖”的一声射向密林深处。 “跟上!” 二人互视一眼,身形如风似雷,紧跟在碧绿树枝之后,往密林深处追去。 …… “哈哈!抓到一只山鸡!今天运气不错!” 程风游快步走到一处陷阱前,陷阱内困住了一只山鸡。他不禁心中一喜,不错不错,中午有口福了。 然而,就在他伸手捉取山鸡之时,四周树木猛地一阵摇曳,发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 其中一棵大树晃得最为剧烈,树叶簌簌落下,更令人惊奇的是,树干中央亮起一道碧绿幽光,随即轰然爆开,待得烟尘落定,一只怪物出现在大树的本来位置。 怪物高约半丈,浑身碧绿晶莹,状若小树,却又枝叶稀少,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怎么回事?!” 刚刚的一切发生的极快,程风游脑海里还是一片问号,发生了什么?那是个什么东西?难道是传说中的妖怪? “不管了,我还是先走为妙。” 打定了主意,程风游提着山鸡慢慢向后退去。 不料,那怪物却不想放他离开,只见其足下生出一根藤蔓,藤蔓在绿光闪耀中不断变长,蛇行般卷了过去。 “该死!真的是妖怪!我得快跑!” 程风游大惊失色,刚刚到手的山鸡都顾不上了,随手扔到一旁,拔腿欲逃,但仅仅跑出五六步,就被藤蔓追上,浑身缠得严严实实。 “放开我,救命啊!救命啊!”程风游死命挣扎,藤蔓却越缠越紧,最后他只能绝望地大叫起来。 “老三,有人呼救,肯定是那木妖又在害人!”不远处,蓝袍大汉闻声喊道。 “快过去!”白衣青年急切应声,脚底升起一团浓稠的白色云气,仿佛踏云而行,速度当即飙升数倍,朝着程风游所在方向飞奔而去。 这边,程风游已是不省人事。 藤蔓上冒出丝丝绿光渗入体内,使得他脸色忽而变青,忽而变白,过了数息,变幻不定的脸色陡然变得雪白,而眉心处却显露出一团红黑之气。 木妖见此,竟浑身抖动了一下,伸出一根枝条戳向程风游眉心。 “妖孽,住手!” 暴喝如雷,音还未落,便见一道白色剑光朝着木妖劲射而去。 剑光如龙,直取要害! 木妖动作瞬间停滞,只得全力抵挡,伸出数十根藤蔓,缠作一束,迎向剑光。 然而,紧随剑光之后,又有一位蓝袍大汉手持双斧,一跃数丈,带着莫大威势狠狠劈下,“妖孽,速速受死!” 木妖不愿与之硬抗,以根为足,抽身疾退,躲过双斧劈斩。 “来得好快!卑鄙的人族修士,之前不仅袭杀于我,如今又坏我好事,此仇来日必报!他中了我的妖毒,你若不管其性命,可以继续来追!” 木妖朝着二人发出一阵神识波动,随后便将中了妖毒的少年抛向二人,身躯融入一株大树之中,大树一阵剧颤,轰然炸开,木妖的身影却已消失无踪。 白衣青年略一挥手,一大团白色云气凭空而生,接住了少年的身体。 “干!又让他木遁跑了。老三,接下来怎么办?杀妖还是救人?此妖本就受了重伤,现在又大损元气木遁了两次,下次我们再追上,绝对能要了它的小命!”蓝袍大汉挥舞双斧,气愤说道。 “先不急,容我三思。” 白衣青年把手抚向少年额头,渡入真气,查看其体内状况,数息后,面色愁苦道:“这孩子中了妖毒,体内情况非常糟糕,我只能吊住他的一口气,却救不了他。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实在罪过!” 言罢,又长叹了一口气。 蓝袍大汉见此,面上也露出了不忍之色,提议道:“此地距离山门不算太远,若是全力施为,不过数日之功。或许可以把他带回去,劳请师父救治。” “也罢,只能这样了,大不了再让师父老人家责罚一顿。真是打蛇不死,后患无穷!”白衣青年一阵噫嘘,接着又给少年喂了颗丹药,护住心脉。 “走吧,回山。” 白衣青年从腰间皮袋里掏出一只小舟,注入真气,小舟徐徐变大,最后化作一艘长达数丈、流光溢彩的灵舟,漂浮在半空中。 白衣青年轻轻一跃跳到舟上,蓝袍大汉抱起少年也跳了上去,灵舟载着三人徐徐升空,朝着天际飞去。 …… …… 数日后,一间古雅的厢房之中,房内陈设略为简陋,并无华丽装饰,只有一床、一桌、一炉。 一缕轻烟正从博山炉上盘旋而起,为整个房间增添了几分安宁气息。 这是能够镇静心神、解痉袪毒的檀香。 此刻,床上躺着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少年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其苍白的脸色又说明,情况并不是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在少年旁边,床沿处坐着一名白衣青年,白衣青年紧闭双眼,皱着眉头,右手搭在少年脉上,徐徐渡入真气,以维持少年微弱的生机。 倏地,“吱呀”一声,厢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蓝袍大汉领着一位老者匆匆走了进来。 这老者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三尺银须,无风自动,再兼一身潇洒的银灰大氅,好似一位游戏人间的在世谪仙。 “师父,请看,就是他!他体内有古怪……”蓝袍大汉指向床上少年,对鹤发老者介绍道。 白衣青年也睁开了眼,起身行了一礼,“师父,都怪弟子考虑不周,为民除害不成,反倒累及无辜,恳请师父出手救他一命,弟子愿受师父责罚!” 第五章 入風雲门 数日后,程风游悠然醒转,惊讶地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厢房之中,而且浑身上下无处不痛,每一寸血肉都似被人狠狠蹂躏过一般。 “这是哪儿?”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爬起,无奈全身酸痛,丝毫使不上劲,只好再次软软躺下。 闭目端坐,候在房内一角的蓝袍大汉听见动静,当即睁开双眼,神色惊喜道:“欸?小兄弟,你醒了!待我先通知师父和师兄。” 说完,便从腰间储物袋里,掏出一枚大如鸡卵、莹润如玉的云纹法珠握在手中,云纹法珠闪烁两下后,又被蓝袍大汉收起。 “好了,师父和师兄马上就到。小兄弟,你感觉怎样,好些了没?”蓝袍大汉关切问道。 “你是谁?这是哪?你把我怎么了?”尚还搞不清楚情势的程风游,张口便是三连问。 “嘿嘿,俺嘴笨,不知道该如何与你分说。还是等会儿,让师兄来和你道明原委吧。”蓝袍大汉咧了咧嘴,笑道。 曾不移刻,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进来一位鹤发老者。 “师父,他醒了,你来看看。”蓝袍大汉迎了上去。 鹤发老者走到床边,俯下身,伸出手探向程风游额头,慈眉善目道:“小家伙,老夫再帮你看看好妥当了没。” 不料,程风游初看到鹤发老者模样,心中想起的竟是那个架词诬控,害了娘亲的走方老道,立时无名火大炽,“呸”一口口水吐向鹤发老者,张口便骂:“牛鼻子老道,血口喷人,罪当天诛,害了娘亲还要来害我,我和你拼了!”然后挣扎着要爬起来,与之决一死战! 鹤发老者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作为,未做丝毫防备,结果竟让那一口口水吐到了胸襟上。 鹤发老者脸色霎黑,讪讪地收回手。 “你,”鹤发老者指向蓝袍大汉,“出来!” 蓝袍大汉见了方才一幕,也是脸色大变,如今被指名,更是不敢多发一言,只能哭丧着脸,对程风游做了一副“你害死我了”的表情,乖乖跟着鹤发老者出去。 二人刚出房间,正遇上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见鹤发老者面色阴沉,不解地问道:“师父,怎么了,他的伤还很严重吗?” “那小子刚才居然冲师父吐口水!”蓝袍大汉快言快语,抢先答道。 白衣青年闻言一怔,移动目光,看到鹤发老者胸前亮晶晶的口水,不禁哑然失笑。 鹤发老者此刻不再掩饰心中怒火,吹胡子瞪眼道:“老夫为了救他,花了多大气力?一天一夜!你俩惹的烂摊子,还敢笑?笑,老夫让你笑!” 只见其大手一挥,也不知是如何动作,便有数道光影飞向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悚然大惊,一个撤步欲躲,步子还未迈开,就听见“啪啪啪啪啪”五声清脆的巴掌到肉声响起。 “嘶~啊!”白衣青年满脸痛色,惊呼道,“师父,徒儿知错了,别打了!” “还有你!”鹤发老者望向蓝袍大汉,蓝袍大汉心内一沉,果不其然,“啪啪啪啪啪”,又是五声清脆的巴掌声。 臀部火辣辣、冷刺刺混杂的奇异痛感,直冲脑门,提醒蓝袍大汉,现在再不认错,恐怕还得挨巴掌! “师父,徒儿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蓝袍大汉红着脸求饶。 “你们看看自己,多大的人了,还要让为师这般训饬。你们带回来的小兔崽子,你们自己去解决,老夫不管了!看着就来气!”鹤发老者气呼呼地走了。 程风游隐约听到外边动静,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白衣青年和蓝袍大汉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进屋中,来到床边。 “小兄弟,相信你刚才都听到了,我们可真不是坏人。”白衣青年面上带着一丝羞意道。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程风游戒心未消。 “此事还得从我和老五追杀碧璘木妖说起……” 白衣青年便把事情原委,仔细与程风游说了说,这回轮到程风游羞愧难当了。 一番长谈之后,他终于了解到,对方竟是传说中能够飞天遁地的仙人! 虽然白衣青年自谦只是区区一介修士,但也坦承自己能使法术,能飞天,可不就是仙人手段了吗? 敬仰之情油然而生,而对那位辛劳一天一夜、救了他的鹤发老者,程风游更是感到愧怍不已。 “能…能不能把老仙长请回来,我一定诚心诚意道歉谢恩!”程风游红着脸,吞吞吐吐道。 “估计,师父这会儿气还没消,你先养好身子,道歉的事过几日再说。饿了吗?”白衣青年和颜悦色道。 “咕咕……” 尴尬声响起,程风游方觉腹中空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正好,我这儿备有饭食。” 白衣青年打开系在腰间的小袋子,像耍把戏似的,从中掏出一担食盒。 程风游顿时看呆了眼,这是什么仙术?小孩心性被勾起,好奇地问东问西。 白衣青年和蔼地一一解答,知无不言,毫不觉烦。 …… …… 又过了两日,程风游感觉身上轻爽了许多,便开始下床走动。 第六章 道心初备 接下来,林、蓝二人领着程风游一路说说笑笑,将主峰上下转过一遍,就已经花了一昼时间。好在喝了百花醴后,程风游竟不觉饿,只是走得腿脚有些发软。 及至傍晚时分,三人终于下了主峰,到了一间藩篱小院前,却并非程风游之前所住之处。 “这几日,我和你五师兄可没闲着,此处的几间小屋就是我俩为你新建而成……”林城危指着藩篱小院说道。 蓝莽立马瞪了他一眼。 “咳咳”林城危干咳两声,“主要是你五师兄建的。不过里面的一概日用,都是我亲自下山采买而来,希望能合你意。今后,这里就是你在山上的居所了。” “啊?这……多谢两位师兄抬爱,小弟定当铭记在心,没齿不忘!”程风游行礼称谢,一脸感动,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行了,甭客气!尽说些文绉绉的话,有啥意思,搞得跟大师兄那个书呆子一样。你好生歇息,明早还要带你爬山。”蓝莽用力拍了一下程风游的肩膀,将他推入院内。 送别两位师兄之后,程风游躺倒在床,回顾着今天发生的一切,真是感觉如梦似幻,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也要成为仙人了! 心情激奋之下,难以成眠,辗转了半夜才昏昏入睡。 …… 此后数日,林、蓝两位师兄便带着程风游四处闲逛,走走停停,总算是把九座山峰,各处场所,都大略逛了一遍。 既为隐宗,不行统治,不收赋税,便比不得那些大门大派家大业大的豪华气魄,不过却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藏经阁、演武场、储物库、灵植圃、炼丹室、炼器室之类应有尽有,只是有些陈旧,按三师兄的话说,是多年无人使用的缘故。 “既然都带你走过了,师兄我的任务也就完结了。再过一日,我与你五师兄便要下山去了。这一者,是师父之意;二者,我们再呆在山上,于你我修行也都无益。”傍晚,林城危在送程风游回来的路上开口道。 在近日的交流中,他已向程风游灌输过浅水不出蛟龙的道理,像他和蓝莽这些早已出师的弟子,须得下山闯荡,建功立业,不能一直待在山上。 程风游也知道三师兄和五师兄二人,定然不会在山上久留,却未曾想离别来得如此之快,不禁胸怀郁堵,眼眶微红,颤声道:“什…什么?三师兄你们这么快就要走了,我们相识还不曾有半月呢!” 言到此处,落下泪来。 说到底,他还是小孩,最难消受离别之苦。更何况,三师兄与五师兄都极为平易近人,待他如同亲兄弟一般,如此快就要分别,怎能不叫他感伤万分! “唏!”林城危嗤笑一声,不以为然,“修道之人自当惯看离别,况且你乃是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六年后是师父的两百岁大寿,到那时,所有师兄师姐都会回来祝寿。你若是笃志修行,砥砺不懈,在师父大寿前得以出师,到时将你的出师典礼与师父大寿一齐操办了,双喜临门,岂不快哉?” 听闻此言,程风游赶紧擦掉脸上泪珠,目光变得刚毅起来,“师兄说的是,我一定勤勉修行,决不懈怠!” 林城危点点头,欣慰笑道:“你有这个志气就好。师兄给你个提点,师父是个好玩的人,切记,千万千万要听从师父教诲,遇到什么问题解决不了的,也一定要禀明师父。明早辰时,你直接去主峰大殿面见师父,毋须来为我等送行,徒生伤悲。” “嗯!我一切都听师兄的,师兄你们也要保重!”程风游重重点头,沉声回道。 “这你用不着担心。”林城危拍了拍程风游肩膀,一脸自得,“师兄行走岱海多年,稳得一匹!哈哈哈哈……走了,不用送。” 林城危仰天长笑,潇洒地转身离去。 程风游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深吸一口气,默默攥紧拳头,暗下决心:六年内,一定要出师! …… …… 翌日清晨,程风游起了个大早,直奔主峰而去。到了大殿,一眼便见师父云飏子正在打坐。 他不敢打扰,唯有屏息静气,一旁等候。 直至辰时,云飏子方才悠悠醒转,瞥了程风游一眼,开口道:“准时是个好习惯,为师欣赏这点。老幺,为师问你,能识字否,会种地否?” “禀师父,弟子都会。”程风游虽然有些疑惑师父的问题,但还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很好,那就省事了。待会你去藏经阁,研习《岱海秘藏》。先将楼中第一层的典籍全部看完,每隔三日,为师会去检查一遍你的功课,有不懂的,届时可以请教为师,但你如果敢偷懒,有你好受的!另外,为师只让老三置备了一年的口粮,你不想饿死的话,就在灵植圃内自行耕种,自给自足。听明白了就去吧!”云飏子板着脸吩咐道,身为人师的威严展露无遗。 “是,谨遵师父法旨。”程风游点头领命,在即将跨出门槛之时,却突然回头叩拜道:“师父,弟子有个不情之请。弟子不忍娘亲遗冢孤悬在外,不知可否请求师父大发慈悲,大展神通,将娘亲坟墓迁至山上,以便弟子每日祭拜,聊表孝心?” “不准!”云飏子沉下脸,冷漠驳回。 “弟子恳求师父!”程风游又是一拜。 “蠢货!既已踏上修道之途,为何还不知舍断凡缘。既然如此,为师便提前教你一课!”云飏子似乎大为光火。 只见其袖袍微颤,便有一缕五色云气翻飞而出,化作黑、赤、青、白、黄五色,五个掌印,击向程风游左臀。 说时犹迟,实则极快! “啪啪啪啪啪”五道清脆的拍击声响起。 程风游只觉左臀处传出一阵奇异痛感,忽而火辣辣,随之刺扎扎,接着肿胀胀,旋即凉飕飕,然后毛痒痒,复归五感俱杂,直入心神,痛得让人印象深刻! “明白了吗?”云飏子抖着胡须问道。 “弟子……”程风游呲着牙,吸着冷气正要回答。 不料,“啪啪啪啪啪”又是五道巴掌到肉声响起,程风游的右臀也传来了那磨人的痛感,直冲脑门,将他一激,倒是让他想起了三师兄说的“千万千万要听从师父的教诲”,连忙大声喊道:“明白了,明白了!弟子一定听从师父教诲,不敢有半分违背!” “那就滚吧,小兔崽子!”云飏子大袖一挥,掀起一阵大风,吹着程风游将他送出殿外,还将殿门“吱呀”掩上。 程风游朝大殿又磕了个响头,方才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跑下山去。 …… …… 由来富贵原是梦,未有神仙不读书。 推开藏经阁的大门,一股陈腐之气扑面而来,肉眼可见的微小尘埃,在朝晖里蹁跹蝶舞。不知过了多少日夜,终于又有朝气蓬勃的少年,前来搅乱这座沉僻寂寥的世界! “咳咳,好多灰尘……” 程风游轻咳两声,以手掩鼻,步入阁内。 阁内空间很大,光是第一楼,所放书架便有上百架。 程风游进门之后左转,走到侧面上刻着“岱海秘藏”的第一个书架,拿起架上的一本书,掸去余灰,便见书名《修道十要》,细细读来。 “修道十要: 一要:修道先修德,内功而外行 二要:道无经不传,经无师不明 三要:大道法自然,静者方得之 ……” 书中之言,由表及里,由浅入深,却又有诸多难懂之处,前人大论、生僻字词、典故借代之类频出不穷,所表之意似神龙隐现,出没不测,东露一鳞,西露一爪。 “这说的到底是什么呀……” “哦,原来如此,是这个意思……” 刚开始时,程风游不禁看得云里雾里,头大如斗,但想到师父是要检查功课的,无奈之下,只好压着性子勉强看下去,每看一段,尽量按自己的所知所懂,解构之后再重构一遍,徐徐之,竟渐入佳境。 阅毕,日薄西山矣。 从书中世界幡然醒转,程风游方才发觉腹中饥饿,遂携书归去研读,不言。 …… 哪怕是修士,也一样要吃穿用度。 不过,只要是和修炼沾上边的东西,就不同于凡俗,都带上了一股子灵气,譬如程风游所吃的米便叫做灵谷,久服有伐筋洗髓、固本培元之效。 灵谷虽好,就是太娇贵,不好种,哪怕程风游已经是原原本本地,按着三师兄留下的《灵谷种植指南》精心护理,仍是种死了好几茬,幸好这灵谷是一月一茬,否则他非饿死不可。 当然,这些都是旁话了。 程风游万万没想到的是,上山后的第一年竟会这样过去,每日都只是在种田、看书,再无其它。而他最关心的修炼一事,师父却只字未提,他心中虽然焦急如焚,但想起师父的威严模样,也不敢妄自提起。 好在书看得多了之后,他的心倒是渐渐沉静了下去,不再急于求法。 这一年里,程风游每日农耕不辍,农耕事了,又笔耕不辍,记下晦涩难懂之处,以便向师父讨教。 《岱海秘藏》藏书万卷,乃是历代师长苦心收集,编纂而成,囊括了修道精要、诸子百家、风土人情、势力划分、历史传说、修行百艺、天文地理等,林林总总数十类,可谓宗罗百代,广博精微,俨然是一部齐全的修士界百科全书。 看完第一层楼的《岱海秘藏》,就花了他整整一年时光! 而这,只是开始,藏经阁可足有七层之高呢! …… 终于有一天,云飏子检查功课时说道:“你既已将第一层楼的《岱海秘藏》看完,为师便问你一个问题,你若能答得上来,为师就传你修行功法。” “老幺,为师问你,修道者首要为何?” 听到师父说要传自己修行功法,程风游心中大喜,而且问题的答案似乎也极简单,遂不假思索道:“修道先修德,行仁义之事,救天下危难!” “道德仁义,多为桎梏。”云飏子摇摇头,反手在程风游脑壳上敲了一记,痛得他捂着头叫了一声。 “你回去,再想想。” 过了数日,云飏子再问。 程风游答曰:“修道者须得面厚心黑,方能存身于世,方有精进之机。” 既然上次答得不对,这次我便往反方向答。 “唉,去真存伪,不可取也。”云飏子失望叹气,顺手还给了他一个深刻的教训,“啪啪啪啪啪”五大巴掌。 “如此马虎,也想得到为师传法?讨打!” …… 两次失败之后,程风游开始苦苦思索,查书阅典,仿佛有圣贤之言日日耳边萦绕,前人指玄时时心中翻滚,诸多思想,彼此纠缠,冲突对抗,整个人被搅弄得食寝不安,痛苦万分。 师父的问题就像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团,有着无穷的答案。 “到底该怎样回答?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程风游思考得头昏脑胀,躺倒在床,目光涣散地看着房顶,呆呆想道:“要是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师父也能传我功法就好了……师父的问题到底有没有答案……要是没有答案……没有答案就没有问题……” 胡思乱想中,他似乎发现了什么,顿时去芜存真,思路清晰起来。 “没有答案……没有问题……我懂了!” 他从床上一下跳了起来,飞奔至主峰大殿,进禀师父:“师父,我知道了。顺则死,逆则生!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当行百无禁忌之事,从心而动,率性而为,因人而异,因地制宜,因势利导,哪里有什么首要之说。” “嗯。以你如今眼界,能看到这一点,倒也算道心初备,可以正式服气筑基了!”云飏子捋着胡须,点头应许,“今日起便传你《雲诀》,你且自行琢磨琢磨,为师每三日为你讲解一次。” “好,好,多谢师父!师父传道授业大恩,弟子永世不忘!” 程风游大喜而拜,连忙谢恩,当初他和三师兄保证过,要在六年内出师,如今恍恍惚惚就过了一年,却还没开始修炼,他心里其实早就急得不行了。 …… …… 修真大道,窃阴阳,夺造化,了性命,脱生死,为超凡入圣,成仙作祖之大事,非尘世一切草霜水泡,忽有忽无,虚而不实之小事可比。 人生一世,不知道者,与草木无殊,与禽兽无异,谓之凡人。凡人之中,有了然觉悟,知有大道,起心修学,欲求渡世者,谓之修士。 夫天地者,皆由一而生,而人身者,精气神三宝主之。唯有修炼三宝,方可期以入道。 修炼之法,大都由此入手。 人身三宝精、气、神,各有其精深晦奥之处,是故世间无有三者齐头并进的修法,毕竟任意一者修至巅峰俱可成真,所谓万法一途,自然不必多费那苦功夫。 更何况资质愚钝者,哪怕专修其一,穷其一生,尚无超凡入圣之机,大限来临,终为枯骨。要有所成就,便必须有所偏倚,三足鼎立是无法合而为一的,只有以强吞弱,才能达到真境。因此,绝大多数修士都是主修其一,兼养其余。 自然,对修士境界的划分,也就得由精、气、神三种不同的修行道路来分。 走气之一道的修士即是炼气士,境界由低到高分别是:服气、筑基、结丹、洞虚、元婴;走精之一道的修士称为炼体者,俗称武修、体修,境界由低到高分别是:焕血、横练、锻窍、通骨、元躯;走神之一道的修士称为炼神者,俗称神修、鬼修,境界由低到高分别是:出壳、敛摄、凝识、实种、元神。 五境之上,俱须渡劫化真,超凡入圣,由此进乎于道境,谓之成真入道。 在三种不同道路中,修炼魂魄对先天资质要求最高,是故人数最少,极为罕见;武修由于既打熬不易,且耗费颇巨,非一般人所能承受,所以人数也不算多;相较而言,炼气士门槛最低且更易修行,故而天下修士十有八九,走的是炼气的路子。 师父云飏子就是了,他老人家所修功法《雲诀》,便是一部顶尖的炼气法门,不过这部功法并非完璧,其中还有一段渊源。 不得不再次提及,那位手眼通天的祖师爷华襄子,是他高瞻远瞩发现宗门至高功法《風雲诀》妙则妙矣,却过于繁芜驳杂,道心不坚者,大有风吹云散、功亏一篑之险。 是故修此功法超凡入圣者,百万中无一,少之又少,宗门鼎盛之时,尚能支持,但难免会有青黄不接、一衰而灭之虞。 缘于此故,祖师爷拆分了《風雲诀》,简化作两部,一部《雲诀》,一部《風诀》,后人只须修习一部,即可直入真境,相较之前更易成就。 为保宗门万世传承,气运细水长流,祖师爷真是煞费苦心! 师父云飏子所修功法,便是由《風雲诀》拆分而成的两部功法之一的《雲诀》。 第七章 服气筑基 《雲诀》开篇第一篇便是“服气篇”。 服气服气,欲服此气,先寻此气。 只有寻找到体内气机,驯服内气,能够随意运转后,再引入体外的天地灵气,以内气导外气,周天运转,合归气海,方能同化为真气。 说时容易练时难,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程风游虽然知晓诸如书上所言的,“真气者,所受于天,与谷气并而充身者也”之类,似是而非的概念,但真正修行起来,这些并没有什么大用。 耕读《岱海秘藏》的日子里,他也曾尝试过打坐寻找气的存在,不过都是徒劳无功。 得了功诀后,程风游才知道自己找不到气感的原因,这“气”当真是怪癖的很。 初学服气者,若不按一定方法导引,意守身内,不为外扰,并且选取内气活动旺盛的子午之时进行修炼,是万难有所感应的。 所谓:子午抽添,卯酉沐浴。最简单的理解便是在此。 白日劳作之余,程风游须练《雲诀》内的导引拳法,疏导经脉;半夜子时,就塞兑垂帘、悬顶拔背地盘坐于床,眼观鼻,鼻观心,心意守气海,不能有半分杂念,这样才能观想功诀里的行气线路,细细感受身体里的每一分变化,探寻气感之所在。 修行之初,入静最难。 然而,程风游少经惨剧,心志坚韧异于常人,独居山野的那一年里,更是养成了看淡世事、不爱纷扰的性子,所以入静对他来说,也就难度不大了。 肺腑一吐一纳,气海一搏一动,一如平常。 但此番入了静境之后,程风游终于发现了一些以前从未注意到的东西,他发现呼吸与气海的搏动之间,存在着一种和谐而默契的频率。 每次吸气,气海便会收缩一次,然后行气线路内的穴位,也会跟着略微抖动一下,便有一丝丝微弱得难以察觉的热流,向着气海汇集而去;而每次呼气,气海又会舒张开来,一缕缕微弱热流,又从气海倒流回经脉之中,周而复始,循环不殆。 这个过程如同心脏之跳动。 心脏统帅全身血液,以自身跳动带动全身血液运行,一切血液都要到心脏中来,而心中之血又可以到全身任意一处去。如此说来,气海便算是统领全身内气运行的君王了。 而这,就是气感。 气感既已寻到,接下来便是导气运行。 吐纳之法是行气的关键,唯有正确的吐纳才能凝神静气,服气之初,若是强行以意导之,着意过多,则落了下乘,正确的作法是,理应顺气而行,使之驯服,这一阶段便称之为服气。 服气事关吐纳,呼为吐,吸为纳,吐故而纳新。 吐纳方法根据呼与吸各自的长短、力度、深度的不同,乃至发音与否等等可以分为许多种,例如鼻息、腹息、胎息、龟息、听息数息以及真言吐纳等等。 不同的吐纳方法,有各自不同的作用,而在服气之初,这些吐纳方法便可用来搬运内气,感应外气。 《雲诀》之中记载了不下二十种基础的吐纳方法,程风游尽皆尝试了一遍,发现当以真言吐纳法进行吐纳之时,全身热流即内气的运行流转,明显加快了不少,更兼有静心清神之妙,遂一直以此法吐纳。 “清~静~空~明~中~正~舒~达~” 程风游不断重复八字真言进行吐纳,呼而出故,吸而入新,呼吸细长深匀,体内热流徐徐壮大,滴水变涓流,涓流成江河,江河汇大海! 伴随着内气的壮大,其通行的经络亦不断开阔,一些末枝细节似的微小经络,也慢慢冲开。 古语有言,服气者神明不死。 说得如此之妙,一个“服气”便可概括所有。服气服气,先使气服,而后服气,前者驯服,后者吞服。 服气三月,一朝内视。 某日,程风游打坐之中,冥冥恍恍之际,但觉心神倏地一抖,像是进入了另一境地,观想之中本是迷迷糊糊的气海,突然间变得清晰起来,通过心神可以清楚地“看”到,气海内每一缕气的流转运行,视野再扩,还能“看”到五脏如磐,六腑蠕动,奇妙非常。 程风游心头一喜,跌出静境,眼前幻象便消失了。他又练了数日,心无波动,神无念想,方可将内视状态稳定住。 这一阶段称为“形躯内照”。 形躯内照之后,程风游开始细细查探内气的运转过程,对气的了解又深了一层,接着便发现气海之中悬着一个五色圆球。 问及师父,云飏子却含糊其辞,少有的未提其原委,只道:“暂时毋须理它,若有异动,速来禀告便是!” 程风游听从师父所言,不再纠结此事。 内视已成,下一步炼精化气,更是如虎添翼。再兼童子之身,元阳未失,精气神足,不到半月,已达阳气自回,无了走漏之忧。 调息日久,在恍惚冥杳之际,丹田气动,药物产生,即是“小药”,乃是精所化之气也。 又月余,气海之中气盈澎湃,有气拱脊背之感,程风游知晓时候已到,遂引气冲关,只觉背部发紧,内气上涌,一路轰鸣,直破尾闾,再冲夹脊,畅通无碍,复上奔玉枕,撞之不动,其气乖乖缩回,蓄势待发,似乎消失。 稍停又现,吼叫上冲,再撞玉枕,一撞而通! 飞上昆仑,轰鸣如雷,脑门发麻,震动甚大,程风游连忙舌抵上腭,承接此气,但觉气流粗壮,直透脊髓,所到之处拱动剧烈犹如潜龙出海,落于气海后又如游龙归渊,复返平静。 如此便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小周天成矣。 任督二脉打通之后,其他八脉如阴维、阳维、阴跷、阳跷、冲、带诸脉,也在数日之内渐次冲开。 再费一月,将全身十二经脉、十五别络悉数打通,大周天打通则筑基成矣。 古人有云“百日筑基”,所言不虚,当然,这是相对于天资出众的人而言。 筑基既成,如此便可行转大周天,运体内之气,纳天地灵气,合炼为“大药”,“大药”过关服食后,即可化为己身真气。 得大药时有六种震动之景:丹田火炽、两肾汤煎、眼吐金光、耳后风生、脑后鹫鸣、身涌鼻搐,很好辨认。 其实,并非服气期不能炼化真气,而是炼化真气时,若是内气愈纯,炼化得来的真气也就愈优,若在服气期就尝试炼化大量真气,反而容易使得真气驳杂,不异于揠苗助长,不可取也。 既然到了炼化真气这一关,程风游就不在院中待了,而是往那高峰稠云中去,毕竟修习的功法《雲诀》与云雾之气有关,云雾之中的天地灵气能够大有裨益。 天地灵气指的是游离于广袤天地间的灵气,若以属性分,无外阴阳、五行、风雷之类,而这些基本属性的灵气,进行不同的组合,又能化生出性质大相径庭、妙用千差万别的气来。 按《雲诀》所述,程风游要在体内炼化出一种唤作“真云之气”的真气,这“真云之气”颇具玄妙,其质源于水而胜于水,水性至柔能载万物,云性甚和可融诸气。 人体本是阴阳、五行皆具,而世间功法为求进速,大都精修其一,所谓择其灵根最优者而修之,如此一来见效颇速,境界易涨,却也有独偏一门、根基不稳之虞。 但《雲诀》不按灵根择优之说,只须修得真云之气,便可合五行阴阳,修行虽慢,却胜在气息深厚绵长,根基稳若磐石。 此刻,程风游正宴坐于高崖之上,静心运气,周天运转。 身处云雾之中,一吸气便有云雾由鼻而入,蕴含在其中的菁华灵气,受到周天运转的牵引,经鹊桥,下重楼,过绛宫,直落气海,内气裹挟着这丝灵气,在体内行大周天,共计九九八十一转,直至二者浑然为一,化作一缕白稠真气沉于气海。 真云之气始得。 炼得真云之气,便代表着他正式踏上了修行之路,真正有了修为,有了摆脱轮回的机会。 古语云:人不为[wei]己,天诛地灭! 意思是人如果不懂得修为自己,就活该天诛地灭,永堕轮回。俗人以为此句中的“为”是“为[wèi]了”的“为”,于是汲营一生,终化枯骨,殊不知其本意是“修为”的“为”,意在劝人勤勉修为,摆脱轮回。 可见,哪怕是至理名言,到了市井小人的耳里,也都变了味[为]。 可叹! …… …… 炼化真气实须经年累月之功,非一时可得,程风游枯坐数个时辰,只炼化了十来缕真云之气,不禁长吁短叹:“炼化得如此之慢,怕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达到气海充盈的境界哦!” 将之告知师父,云飏子却不以为意地笑道:“这有何难?你再炼一月,夯实根基,为师便开启聚云阵为你助力,佐以丹药,只要你小子受得住,就你那筑基初期的小池小洼,无需半月便可填满。” 程风游喜出望外,赶忙谢过,回去继续勤勉修行。 展眼一月,他气海中的真云之气,终于积少成多、初具规模,将整个气海比作一碗,那么此刻碗中的水,便已过了碗底。虽不甚多,但起码也能说是有点东西了。 既已期满,程风游便又到大殿寻了师父,言明自己已做好准备,恳请师父相助。 “随我来。”云飏子扫了他一眼,悠悠说道。 二人出了殿,逶逶迤迤往后山而去,到了一处白玉铺就的空地前。 此地云雾甚浓,师父云飏子就在自己身前数尺,背影却模糊难见。 “这是培气丹。”云飏子随手抛给程风游一个白玉小瓶,“瓶中共有二十粒,每次吞服一粒就够了。待会儿,你服下一粒,药力化散后你吱一声,为师便启动聚云阵助你炼化,外催内炼,真气日长,半月充盈,不在话下。” 白玉小瓶轻飘飘地落到程风游手里,程风游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培气丹,不知是什么神奇丹药,想来效果应该不错。 “向前十步,坐下,开始服药。”云飏子随口说道。 程风游听从师言,走到阵中盘坐下来,打开白玉小瓶,倒出一粒乳白药丸,仰首服下,直入腹中。 药一落肚,旋即化散。 程风游顿感一片清凉扩散开来,赶紧喊了一声:“师父,请!” 随即沉下心神,一意行气,周天搬运,将培气丹所化精纯灵气,吸收搬运至气海之中进行炼化。 云飏子听闻呼喊,双手掐诀,轻喝道:“云归雾来,聚灵筑基!” 一道强横真气打向地上法阵,法阵闪过一道耀眼白光,各式符文纷纷亮起,周遭云雾犹如活物般,一齐旋转着汇向法阵中央。 云雾快速流转,掀起阵阵强风,吹乱了阵中人的头发衣袍。 不过,程风游哪有闲暇理会这些,身处“飓风眼”中的他,只觉得身上压力如山,整个人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汹涌的云雾之气竟然可以不通过吐纳,强行由体表灌进体内,立时让他措手不及。 无奈之下,他只好强催体内真气,加快周天运转,勉强应付了下来。 云雾之气灌入体内时,会伴随着一股刺痛,刚开始倒不觉得有多疼,但由于时刻不停地灌入,持续刺激之下,就如同被人用冰锥子扎一样难受! 半个时辰后,程风游感觉浑身上下,仿佛被刺入了成千上万根纤长冰针,冷彻肺腑,痛入心扉。 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清静不下来了,他干脆紧咬牙关,将气海内的真气,全数推入周天运行之中,同时心神紧绷,凝为一线,系于大周天运转。 如此孤注一掷,方能维系周天运转不殆。 这般又过了半个时辰,云飏子见其面如白纸,抖如筛糠,仍能咬牙坚持,不吭一声,不禁点头赞许:“不错,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吊住这口气,收尾退功时不要泄了。” 言罢,打出一道法诀,云雾漩涡遽然而止。 身上重负瞬间消失,程风游如蒙大赦,不过他听了师父的提点,仍旧打叠起残余精神,运转真气,又行了九九八十一转才收功,安然渡过气泄功亏之险。 最后一缕真气回归气海,气海内的真气,竟比之前多了一倍有余。程风游喜上心头,却再也掌不住全身倦乏,瘫软在地。 “怎样,有意思吧?”云飏子展颜笑道。 “好爽!”程风游一边在地上喘着粗气,打着滚儿,一边兴致高昂地回答,“师父,徒儿上瘾了,明日再来吧!” “如你所愿。” …… …… 若问仙家何处有,牧童遥指云深处。 白云深处,翠峦峰上,云雾旋涡之中,有一少年,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似峨山,唇同樱颗,实乃翩翩俊儿郎! 少年身周风力甚大,吹得他发丝纷扬,绣袍翻飞,可他却如深潭老井,毫无波动,而那微微勾起的嘴角表明,他,甚至还想笑! 云息风停,少年长身而起,拍拍屁股,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长啸,将周遭云雾一扫而空,惊起一片飞鸟,群山传响。 “气海充盈,筑基初期!师父,接下来该修炼什么了?”程风游笑脸盈盈,志得意满地问道。 “接下来,也该让为师开心开心了。”云飏子捻着三尺银须,笑容玩味,眼角乜斜地看向自家弟子,仿佛顽童审视新奇玩具,思索着要如何玩弄才有意思。 程风游被看得头皮发麻,嘟囔道:“让师父开心,是弟子的分内之事。就算怎么被消遣都没关系的,只要师父你开心就好……” 和云飏子相处久了,程风游总算明白,师父虽然法力高强,却是个爱作弄徒弟,并以之为乐的老不正经。不过,他也能对此表示理解,毕竟师父老人家,孤零零待在山上那么多年,心理有一点点扭曲,不足怪嘛! “为师早就手痒难耐了!明日,你且随我去储物库,取一把趁手的法剑,为师这便开始调教你的剑法。哈哈哈哈……”云飏子长笑而去。 “调教?!”程风游心头泛起不好的预感。 …… …… 附注: 本章有部分内容,引自田诚阳道长的《中华道家修炼学》。田诚阳道长是一位非常值得尊敬的前辈,《中华道家修炼学》也是一本非常好的修炼入门书籍。 而我写的是小说,必然会视小说需要有所改动,与现实修炼有所出入,请大家毋作偏信。现实修炼远比小说里困难得多、复杂得多,我其实也不懂,大家看个乐呵就好。 最后,说说我为何要引用前人著作?为什么要写这么详细? 因为,我不是要说服读者,而是要说服我自己,我有病,心病,道心有缺,写下的东西必须要让我自己相信,为之信服,才能治愈我的心病,才能一步一步地圆满我的道心。 也正如简介所说,本书是在为修行而写。 写书便是我的修行。 枯燥的部分,大家跳着看没有关系,但我不能不写。 第八章 古剑破魔 次日一早,程风游便往储物库去了,小等一会,云飏子飘然而至。 库门未锁,一推就开,不出所料,灰尘漫天,程风游看向师父,却见云飏子体表生出一股气流,把灰尘全吹往自己这边来了。 让弟子吃灰尘,师父您老可真会爱惜徒弟!不过,若是师父高兴了,待会练剑时,下手或许能轻些。 程风游遂不抵抗,还装作被灰尘呛到,咳了两声,埋怨道:“这是多久没人来了呀?” “快十年了,上次还是带你八师兄来的时候,你八师兄这孩子也是不错的。唉,可惜了。修行路上处处艰险,走错一步就没了……”云飏子一阵咦嘘。 一年多来,程风游倒也从云飏子口中,零碎地了解到了各位师兄师姐的一些境况。 因为出身隐宗,出师后加入其他宗派是世所默许的,况且大树底下好乘凉,所以有部分师兄师姐便入了大门大派修行,如大师兄冯致远是学宫讲师,二师姐刘琰坤是三清宫的炼丹师,七师姐赵婉歆十余年前也入了学宫门墙。 学宫全称社稷学宫,天下间独此一家,一般只以学宫简称。 学宫长于治学,不行统治,涉世不深,不像独掌一州的四大宗派——执掌高州的佛门、执掌漠州的长生神殿、执掌隆州的三清宫以及执掌蛮州的天妖宗,事必亲躬,治下皆管;又不像世外隐宗,弟子寥寥,声名不显,但是就底蕴而言,其实不输二者。 在众弟子之中,另一些人喜欢闲云野鹤,不受拘束,便做了散修,逍遥自在,不须受宗门左右。 这部分人就是三师兄林城危,五师兄蓝莽以及六师兄莫昌佑。 值得一提的是,五师兄蓝莽如今是名武修,本来他也是炼气出身,修行《雲诀》,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本古修士的炼体法门,从此对炼体产生了浓厚兴趣,终究还是转行炼体去了。再之后,邂逅了三师兄堪称一绝的厨艺,从此沦为三师兄的忠实跟班以及打手,二人并行闯荡岱海,闯出了不小的名头。 至于没提到的老四,老八,都已陨落,仙道艰险,可见一斑。 “儿孙自有儿孙福,无福消受的,就是命。哪天我死了,若是没人替我伤心垂泪,那才是得了正果。”眼见师父有些感伤,程风游一脸自然之色地开解道。 “咦,你这小兔崽子,总有些古怪想法。那为师问你,要是为师死了,你会哭否?”云飏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诘问道。 “会。”程风游不假思索。 “既然如此,为何你死了,不让为师伤心,而为师死了,你却要哭?”云飏子再问。 “世间最痛,不外乎丧亲失友。与我亲近之人,我自然爱他,怎可让他承受此苦,不如尽皆由我一人扛下好了。”程风游神色刚毅,笃志而答。 “呵!痴儿傻子,年纪轻轻,懂个什么?快快进来,选一件趁手的法剑才是正事。”云飏子摇了摇头,哂笑着说道,眼底深处却泛起了一丝苍凉。 世间的苦,世间的难,岂是一人能够扛得下的? “哦。”程风游应了一声,不再言语,乖乖跟在云飏子身后,步入储物库内。 岱海之中,法器、丹药、灵材之类,乃至炼丹师、炼器师、阵法师、制符师、偃师等等,都以品阶划分,由低至高,一至九品,一品最劣,九品至优,每个品阶之中又有下阶、中阶、上阶、顶阶之类的区分。 九品之上则为圣品,不在凡俗之列。 储物库中的法器多是一到三品的普通之物,又或者是残缺破损、不堪大用之物,皆是由门内各代传人捐赠而来,只作弟子未出师前训练所用。 程风游走入库中,走马观花似的在架间穿行。 架上的法器以剑居多,因为《雲诀》之中就有配套剑法。 程风游不时拿起法剑掂量、比划,注入真气感受剑的好坏,可惜全都不大满意,又一一放下。 不过,他并不气馁。 练剑之人,剑就是第二生命,能挑把合意的,多花点时间也无妨。 这回,他提起了一把三尺长剑,入手略沉,轻嘘一口气,吹去上面的灰尘后,便见此剑漆黑如墨,非金非玉,通体一质,不知是以何材质一次铸成,颀长的剑体上布满细密裂痕,给人一种一碰就碎的娇怜之感。 可剑一入手,程风游心头就陡然升起一种难以言表的奇异念头,说不清道不明,头脑浑浑噩噩,只知把手往剑刃上一抹。 手掌瞬间被割破,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内涌了出来,马上又被那剑吸了进去。 鲜血猝一入剑,长剑便闪过一道黑光,如同沉寂万年的枯灯,终于被注入灯油,灿然点亮,又似酣眠千秋的巨兽,到底为人惊醒,展目咆哮! 程风游却嘤咛一声,昏厥倒地。 他意识懵懵懂懂,浸入了幻梦之中。 梦里,他被三姑婆叉着腰含恨唾骂,沫星喷面;被秦大伯绝情地张弓瞄准,躲无可躲;被无数凶神恶煞的村民紧紧包围,逃无可逃! 接着又像是被绑住了一样无法动弹,一把火不知从何而起,转眼间到处都燃了起来,鲜红的火焰肆意跳掠,燎到了他的身上,皮肤起泡,四肢被烧得焦黑,但他怎么扑也扑不灭。 随后,漆黑的浓烟也一齐席卷上来,紧紧捂住了他的口鼻,掐住了他的脖颈,让他怎么也透不过气…… 灼痛,窒息,然后绝望,一堕再堕,永无止息! “好痛苦!好痛苦啊!” “要是我有足够的力量就好了,就能终结这一切……” “要是我有力量,当初娘亲就不会惨死……我好恨啊,我一定要获得力量,不管会付出什么代价……我要把阻拦我的人全杀了,杀杀杀杀杀杀杀……” 他心中生出一阵阵暴戾念头,面目随之愈发狰狞,双眼之中瞳仁泛黑,一缕缕骇人的黑丝,自瞳仁内迸发出来,密密麻麻,几欲占满整个眼眶…… 便在此时,一段嗓音洪亮、语气沧桑的真言蓦然响彻。 “清其心,静其神,空其灵,明其性,中其本,正其道,舒其元,达其真!” “念!” 那声音暴喝道。 一惊之下,程风游心神颤抖,无意识地跟着念:“清…清其心,静…其神,空其灵……” 念了一遍,身上的痛楚减去不少。 又念了几遍,火焰褪去,黑烟渐散。 再念,周遭的幻象随语消融,黑暗溃败,清光扩散开来。 程风游环顾四周,空无一物。 直至整个世界布满清光,那如山似岳的形影,方才显露出来。 那是一尊全身墨染、巍峨如山的魔像。 魔像三首六臂,头生双角,嗔目獠牙,狰狞可怖。 而他正站在魔像脚下,宛若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忽然,他意念一动,身形飘飞起来,由魔像脚下徐徐升至魔像头顶,便见光秃秃的头顶中央,插着一把纯白长剑。 他一步迈出,踏上魔像头顶,握住了那把剑…… “破魔!”床上少年大吼一声,惊醒坐起。 “老幺,你醒了!”在旁坐候的云飏子瞬间睁开了眼,上下打量着他,“怎样,感觉好些了吗?” 程风游此刻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确实不像康健之人。 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想要起身下床行礼,无奈全身虚乏,提不起分毫力气,只好问道:“师父,我这是怎么了,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唉。”云飏子叹了口气,开始说起原委。 “你可还记得那日,为师带你去挑选法剑?” 程风游点点头。 “没想到,你竟挑了把魔剑!为师也不知道,这把魔剑为何会在此处。”云飏子有些自责。 “魔剑吸去了你一半元气,所以你现在身体虚乏,精神不振是很正常的。好在,它只是吸取你的元气,没有触及你的本元,其他的倒无大碍。你如今元气损耗过多,须得好生休养一段时日。至于魔剑的事,等你养好了身体,为师再与你详细商讨。” “是,弟子听师父的。”程风游把目光投向云飏子,见其脸上倦容难掩,便知自己定是又让师父花费了极大气力才救醒过来,心中既是感激又是难受,喉内一时哽咽:“都…都怪弟子莽撞,又拖累了师父,真是罪该万死!” “皆是造化使然,何来错咎之说?”云飏子摆摆手,面色淡然,“好生休养,勿作他想。” …… 温养了大半个月后,程风游这才觉得有所恢复,全身元气被吸去一半,若不是他已有筑基修为,且本身底子壮实,换作常人,缠绵病榻数月,都不一定能养得好。 身体稍微康复,他就马上去找了师父。 对于那把魔剑,他早已满腹疑惑。 更令他不安的是,每当他试图回想当日之事,都会感觉如坠云里雾里,昏昏沉沉,一点也记不起来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他疑虑重重,不解不快。 “为师潜心研究此剑半月,终于有了大致的了解。” 对程风游的疑惑,云飏子毫不意外,不过却没有直接予以解答,而是问道:“你可知魔道为何衰落?” 程风游一愣,不知师父为何作此一问,但他还是低头思索,很快便回想起《岱海秘藏》里有一本书提到过。 “数千年前,有一位名为破魔剑仙的绝代人物,极为痛恶魔修,以至于要对魔道中人赶尽杀绝,岱海之中凡是有点名气的魔道高手,悉数被此人猎杀殆尽。从那之后,魔道便一蹶不振。”思索片刻,程风游给出回答。 “是如此了。你还知道此人最后怎样了吗?”云飏子微微颔首,再度问道。 “书上没说,弟子不知。”程风游摇了摇头。 “时人都以为此人功参造化,必能合道飞升,不然也不会冠以‘剑仙’之名。但如今看来,事实恐怕并非如此。你还记得当日醒来时,你口中所唤?”云飏子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 程风游努力回想,无奈当时思维模糊,实在是想不起来,只能说:“弟子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为师却听得很清楚,你唤的便是‘破魔’!”云飏子斩钉截铁道。 “啊?什么?!师父,你的意思是说……”程风游简直不敢相信,如此一件赫赫有名的神兵利器,怎么会流落到自己手上。 “八九不离十!为师思来想去,除了当年破魔剑仙的绝世神通,再也想不到什么,可以轻易破除你体内缠绵入骨的玄冥魔气。要知道,玄冥魔气乃是世间一等一、最阴毒厉害的魔气,一旦沾染,便如附骨之疽般难以尽除,由此可见,破魔剑端的是神奇无比。” “而且它能够自行认主,也说明了它的品阶,至少是上三品的灵宝,还得是其中的佼佼者,甚至远远超越了灵宝的范畴。此剑当年必定是遭了劫数,才会灵性大损,濒临破碎,沦落至此。”云飏子缓缓叙说道。 “是吗?没想到这把剑如此厉害,那弟子岂不是因祸得福?”程风游面露欣喜,兴奋道。 “先别妄下定论,福祸相依,这把剑是件不祥之物也说不定。破魔剑仙,说是破魔,实则根植魔道。当年他天纵奇才,风华绝代,以此剑成名,却未能得以合道飞升,或许其中另有蹊跷。尔外,此剑曾经造下过偌大杀业,实属大凶之器,绝非是善类之属!接下它,就得接下随之而来的许多因果!”云飏子神情凝重,沉声说道。 “啊?!”程风游一脸愕然,似乎是被云飏子所言震慑到了。 “不过,取舍在于你,毕竟它是到了你的手上。你若不想要,为师可以替你抹去剑内印记。”云飏子静静地看着程风游,等待他做出选择,一个至关重要的选择,一个能够决定他今后一生的选择。 现在有两条路摆在程风游的面前,一条势必磨难不断,充满腥风血雨,九死一生亦未可说,不过若能渡过,成就也必将不同凡响;而另一条则相对轻松,可以且歌且行。 “师父,我想好了。” 程风游伫思半晌,终于有了决定。 他神情刚毅,态度决绝,冲着云飏子重重一抱拳,笃声说道:“弟子打算接下此剑,修行者岂能畏首畏尾!再说此剑不知枯等了多少岁月,才传到了我的手里,就不该再让它寂寞下去。” 这个决定其实并不难做,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依旧在暗暗地痛恨着自己的弱小,如果当初自己足够强大,或许娘亲就不会死了…… 逝者已矣,在程风游心底深处,留下的却是渴望变强的种子。 “也罢。拿好了!”云飏子喟然一叹,自袖袍里甩出一把漆黑长剑。 “只是你要记住,轻易不能在外人面前展露此剑,免得徒生事端。”云飏子不无忧虑地提醒道。 程风游接过长剑,细看了一番,心中感觉此剑与之前有所不同。 剑身上的裂缝少了不少,而且剑尖变得莹白,漆黑的剑体上唯独此处是白的,可谓群黑之中一点白,颇为怪异。 程风游指着莹白的剑尖,不解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那日,它吸了你的元气,大概是自我修复了些。剑尖变白处对于破除魔气具有奇效。”云飏子一板一眼地回答。 “对了,师父,你之前说我体内有什么,玄冥魔气?怎会有这种东西?”程风游点了点头,随后想起云飏子之前提及的一个古怪东西。 “这几日,你是不是感到身体无故燥热,而且心神特别容易烦躁?”云飏子脸色变得怪异起来,避而不答反问道。 “好像……是这样。”程风游细细一想,确实如此。 “即日起,为师要你专心修习五芽篇,早日修出火行芽,融入真气,方可免除烈焰焚身之苦。”云飏子正色道。 “师父,难道我体内有什么秘密不成?”程风游心思活络,自然发现了云飏子的言词闪烁。 “老幺,为师本不想瞒你,此事你也有知晓的权力。只是牵扯甚大,你实力尚弱,还是不知为好。待到时机成熟,为师再来与你一五一十地说个明白。”云飏子肃色回答。 程风游心中一凛,立即联想到了某种可能,试探着问道:“可是…和我的身世有关?”他早已知晓自己并非程瑜亲生,那么谁才是他的亲生父母? “你的身世,为师心中已有推测。只是其间故事的复杂,远超你的想象!现在的你还没有能力去追寻,没有相应的实力,有些真相反而是有毒的。为师之所以现在点出来,不是要让你去追寻,而是想让你知道,自己为何而修行!这个世界便是如此,大道无情,只有站在一定的高度,才有权看到相应的真相,故名之修,真!”云飏子一字一句道,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肃穆。 “好,知道了!弟子会将此事埋在心底,绝不会轻举妄动,做出不智之举,请师父放心。” 纵使心中有万般念头在翻腾不已,程风游面上却显得十分平静,只有紧缩的双瞳微微暴露出他沉重的心思。 原来自己真的是被娘亲捡来的,并且其内大有隐情! “弟子这就回去修行,弟子告退!” 自知再问无用,不如听从师父所言,回去修炼,程风游明白得很。 只是一想到身上担负的身世之迷,他就有一种如芒在背、如火在睫的紧迫之感。 时至今日,身世之迷无疑是他所接触到的最大秘密,况且这个秘密与他息息相关,他怎能不去追寻? 无非是现在的他还太弱了,没办法追寻,更不能去追寻! “现在的我如同蝼蚁,但终有一日,我会把这片天地、这片星空全部收入眼底!修行,修真,我要看到世间的一切真相!” 程风游在心中对自己许下诺言。 之前的修炼,可以说他是悠着来的,算不上拼尽全力。但今日之后,他不会再有一丝松懈,因为他的内心充满渴求,那是熊熊燃烧、永不熄灭的野望! 第九章 初学剑技 《五芽篇》是《雲诀》里关于催生五行芽,融合五行气的篇章,讲的是如何以五脏所俱的五行元气,炼出可供融入真气的五行芽气。 五脏具五行,肺属金,肝属木,肾属水,心属火,脾属土。 五行相生相克,五脏亦是如此,要生出火行芽来,自然是要从这相生相克处着手。 肝藏血以济心,即肝生心,木生火;而肾水的上济,可以制约心火亢烈,即水克火。 欲使火生,只需扬木以生火,抑水而使其不克火。如此,心火必盛。在其升腾之时,状如嫩芽,便可运真气采取。 说来不难,干起来更是出乎意料的容易。 不过一月之功,程风游已达火芽繁生、时时采取的境地,进境之快如有神助,炼火芽为火云真气,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又一月,程风游按功法所言,将体内半数真气化作了火云真气,一半就够了,须留有余地,以便炼化其余四行。 功成之后,程风游上山请示师父。 云飏子微微颔首,以示满意,拖了两三月,终于有机会,能让他活动一番老骨头了。 便见云飏子随手拮起一根树枝,娓娓而道:“剑法者,技也,意也,道也,技进乎意,意进乎道。学剑,技为其始。初学剑技,手眼步气。你且试一下,不用真气,纯粹以剑技分高下。为师就站在这里让你打,只要你能碰到一衣一角,都算你赢。” “那弟子就失礼了。” 程风游略一抱拳,持剑向云飏子劈去。 云飏子随意将手中树枝一扬,看似轻飘飘、软绵绵,没想到竟后发先至,一连三下击在剑脊上,用力不大,但三道力道相叠之后,却能震得程风游虎口发麻,长剑再也握不住,脱手而出,“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呵呵!你是三岁小孩吗,连剑都握不稳,还想练什么?”云飏子神色不屑地睨了程风游一眼,出言讥笑道。 “再来!” 程风游眉角一抖,面带不甘,捡起剑绕到云飏子身后,往其胁下刺出一剑。 云飏子却仿佛身后有眼似的,头也不回,只用树枝把剑一拨,便将力道引了开去。 程风游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哈哈!”云飏子大笑起来,“真是差劲!像个耍把戏的猴子,上蹿下跳,也不丢脸?” 嘲讽过后,云飏子又瞬间化身严师厉父,板着脸道:“现在,你回去把《行云步法篇》和《剑法技要篇》背熟。明日午错,到演武场上,为师再亲自教导你。若是达不到‘步不见步,步不断步’的步法境界和‘剑如臂使,一息九剑’的剑技境界,这辈子都别想出师下山!” “步不见步,步不断步”是行云步法的第一层,而“剑如臂使,一息九剑”是剑技的第一层。 只有二者都达到了第一层境界,弟子们才算是在岱海中勉强有了行走的资格,对此云飏子是绝不会放松的。 “是,弟子现在就去!” 在师父的严厉口吻下,程风游只得唯唯诺诺,不敢辩解。 每日午错,师徒二人便会于演武场上。 “劈、刺、点、崩、击、提、挑; 斩、截、托、按、挂、削、撩; 挽、穿、压、云、抹、架、扫; 带、抽、拦、捧、推、搓、绞。” “这便是剑技基础二十八式。” 云飏子由最基础的二十八式剑技教起,每一式都极为详细地进行讲解,并在程风游出错之时,及时予以斧正。 这二十八式主要是练手,不仅要练出指力、腕力、臂力,更要练出吸卸揉化、辗转扭蹭等巧劲来,最终达到“剑如臂使,运转自如”的境界。 初学剑技,手眼步气。 接下来是练眼。 练眼,《雲诀》中有练眼法门,不过却是需要较高境界,才能练就的神通法术,所以云飏子对此要求较低,只是让程风游常观微芥,夜视香头,以保其敏锐而已。 排在第三位的是步法。 古人云“眼快不如手快,手快不如步快”,想必足以说明步法有多重要。 步法即身法,身法即步法,二者不分家。 《行云步法篇》中除了基础的步法,其余都需要以真气驱动。 而基础步法的练习,是从蒙眼走梅花桩开始的,只有熟记每一步的位置,以及挪、转、腾、移每一个动作,才能做到“人在桩上,如履平地”,速、稳、轻三者皆具。 随后传以真气运转之法,真气不断则步法不断。 山中恰好有一座偏峰,怪石嶙峋,险峻陡峭,正是练习步法的绝佳场所。 能够在一个时辰之内,登上此峰山巅,步法才算入门。 历经了以上重重考验之后,终于轮到剑招的传授。 在炼气士的修炼境界中,只有到了结丹期,真气有了质的飞跃之后,五花八门的法宝才能大展异彩,玄妙无穷的神通也自此渐露峥嵘。筑基期碍于真气的质量不足,能使的招式其实十分有限。 所以,云飏子传程风游的剑招,不过是三式而已。 第一式“白云孤出”,将真气凝为一线,聚于剑尖,以增其尖锐,多用于刺击破防。 第二式“火云如炬”,需动用火云真气,火性炎上,洋洋洒洒,一挥便是一大片。 第三式“云影憧憧”最难,剑式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剑影时虚时实,真假难辨,在敌人晕头转向之际,骤然出击,一息九剑,一招制敌。 …… 练功是个烦闷的过程,教人练功犹是。 对云飏子来说,其中的乐趣大概只有在徒弟犯错时,及时补上巴掌,然后幸灾乐祸地欣赏对方疼得直吸冷气的表情了。 “啊!师父,下手轻点,打死了徒弟,在这山上可就没人能陪师父您说话了!” “呸,小兔崽子,让你不长记性。这一式‘云影憧憧’,教你多久了,你就是学不会,转过头又还给为师了。现在还敢贫嘴,找打!” “啊呀!师父息怒,徒儿不敢了。专心练剑,专心练剑!” …… …… 寒暑辟易,花谢花开,转眼三年。 白云之上,峰巅崖坪,有少年舞剑,矫若游龙贯长虹,行云流水人飘缈,剑气飞扬剑光耀,岩开石裂已入鞘。 这三年里,程风游每日勤练不辍,竟到了抱剑而眠、须臾不离的地步,再兼破魔剑早已认他为主,真气蕴养、日濡月染之下,很快便如身外血肉、躯外之躯,剑法进境也极为顺利,短短三年便达到了‘剑如臂使,一息九剑’的境界。 不过,要想打下坚实的修炼基础,便不能止步于此。 “师父,怎样?”程风游收了功,笑吟吟问道。 “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云飏子一脸不屑,保持着对徒弟一贯的嘲讽态度。 “为师也不为难你,就用个二品铜人与你玩玩。”云飏子招了招手,从角落里竟缓缓走出一个人来,这人面容呆滞、全身澄黄,原来是个铜人。 “嘿嘿!区区二品铜人,何难之有?且看我三招之内,取它首令!”程风游信心满满,长笑一声,出剑抢攻,步幅飘忽,眨眼间便近到铜人身旁,往其脖项刺去。 岂料,铜人非但不避,反迎身过来,朝着程风游小腹就是一脚。 “噹”一声,剑尖刺在铜人脖颈,仅仅是使得铜皮凹进去一分,留下一道小小豁口,而铜人的一脚,却将程风游整个人踢飞出去,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儿。 “哇!师父,你耍赖!”程风游捂着肚子,灰头土脸地爬起,一脸郁闷。 “蠢货,剑不是这样使的,要是生死搏杀你已经死了!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为师在教你打架,可不是和你比划花拳绣腿。”不用亲自上场之后,云飏子悠哉悠哉地在一旁小酌,看戏的同时也不忘嘲讽两句。 “呃……师父说的是,那就再来!” 对面的铜人身高九尺,看着的确像个傻大个,但在云飏子的操纵下,却显得灵动十足,并且仗着皮糙肉厚,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以命搏命的招式频频使出,让程风游头疼不已。 与之交手一月,熟悉了对方的各式套路之后,他才得以堪堪胜过。 却在这时,云飏子大袖一甩,演武场上又出现三个完好无损的铜人,狡黠一笑道:“既然你学得快,为师就再教你一招,这招叫做,举一反三!” 程风游瞪了瞪眼,气得险些吐血,原来学得快也是一种罪过! 由一个铜人到三个铜人,难度可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十倍级的增长。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程风游都在“愉快”地被调教着。 期间,他砍坏的铜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等到第二天,云飏子拿出来的铜人却又都是完好无损的。 “师父,哪来的这么多铜人?”程风游好奇发问。 云飏子不免以看白痴的眼神,睨了他一眼,“区区二品铜人,为师修起来岂不是同你说话放屁一样简单?” “呃……师父您老境界高深莫测,弟子实在不该妄自忖度。”程风游被师父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如此作想。 不过,看着今天被自己亲手斩断了脖子的铜人,明天照样生龙活虎地来揍自己,程风游心内顿觉阵阵苍凉,“苍天啊,难道这就是我所选择的道路吗?” 苍天没有回应,铜人却代以拳脚。 现实是残酷的,是鼻青脸肿,是冷言嘲讽! “呵呵!又趴下了,真不耐打,为师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软蛋……”云飏子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悠哉小酌,仍不忘时刻“激励”弟子。 “是是……”程风游不敢反驳,唯有挣扎着爬起,苦笑安慰自己。 “哪怕日子再悲惨,也要微笑着活下去!自己选的路,怎么说也要坚持住!” “来!再战!我不认输!” …… 打赢一个铜人,对步法的要求还不算高,但要打赢三个,达不到行云步法的第一层境界,“步不见步,步不断步”,是断然不行的。 其实行云步法的第一层,只是最基础的步法应用,说穿了无非就是牢记步法、灵活运用。 牢记不难,难在运用。 而面对多人围攻之时,才最容易锻炼出精妙的步法来。 整整一年,程风游不知挨了多少铜拳铁脚,心里面又不知经过了多少推演琢磨,才终于达到行云步法的第一层境界。 步法极轻极快,若以常人的眼光来看,已来不及看清他究竟迈了多少步,谓之“步不见步”;而“步不断步”指的是步法自如,不受拘泥,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能够随机应变,步法不乱亦不断。 当然,仅仅凭此,就想打败三名铜人,还远远不够! 铜人一身铜皮铁骨,实在太过抗揍,并且程风游同时面对的不是一人,而是三人,这就导致战斗变成了一场消耗战。 如果他频频使用威力大的剑招,真气很快就会见底,最多只能打败两名铜人,结果便是被最后一名铜人摁着锤。 这是他的血泪教训! 第三名铜人是一道坎,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因为真气耗尽,而倒在最后一名铜人的拳脚之下。 所以他必须要严格控制真气的消耗,只能把有限的真气用在关键之处,而且每一剑都必须刺中铜人的要害,这绝非易事!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得益于与铜人连续不断的高强度对战,程风游气海内的真气,比之一年前居然醇厚了一倍不止,隐隐有了液化的迹象,看来距离“真气如液”的筑基中期不远了。 …… …… 春光明媚,风光大好。 天蓝似湖,远山如黛。 如此良辰美景,怎能不把酒临风,挥洒逍遥呢? 作如是想的,当然只有身为师父的云飏子老人家了,下边做弟子的,就只能整日挥汗如雨,浴血拼搏! 在三名壮硕铜人的拳涛腿浪里,一名少年的身影显得如此孤独、如此弱小,宛若狂风中的柳絮,怒海上的扁舟,身不由己,摇摇欲坠…… 可一刻钟过去了,少年却还未倒地,他仿佛化身成了灵巧的雨燕,狂风骤雨奈他不得,而那三名壮硕铜人,则成了煞费苦心追捕雨燕的鹞鹰。 雨燕虽小,却灵巧异常,像是在逗着三只笨拙鹞鹰玩儿似的,蹿蹿跳跳,鹞鹰的爪喙根本碰不到雨燕分毫,而雨燕总能找到机会,在鹞鹰身上啄下一撮羽毛来。 渐渐地,笨拙的鹞鹰显露出了不支之势,再也经不住雨燕的连消带打,无力地仰面摔落,一只,接着一只,最后只剩一只。 “最后一只铜人!我体内真气约莫还剩半成,以那铜人的伤势来看,最多只需两剑,运气好甚至一剑便可毙命。今日我定能得胜!”程风游在心中为自己鼓劲。 便见他身形灵动,闪转腾移,躲开铜人的各式拳脚,只为等待对方露出破绽,再刺出雷霆一击。 “白云孤出!” 程风游贴面闪过铜人的甩拳,一剑刺在其颈间。 铜人脖子上本就被刺了许多下,这一剑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铜人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呼~呼~~~终于赢了!”程风游大口喘息着,如释重负,眉梢上满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不错不错!”云飏子抚掌而笑,心情似乎也极佳,难得地称赞了徒弟一回。 “如此一来,明天你就可以随为师出去开开眼,会会能使法术的对手了。为师在山上待得也腻了。”云飏子捋着银须,笑眯眯道。 “什么?还来?!”程风游脸色大变,立马叫道。 “怎么?你有意见?”云飏子面色一沉,冷冷说道。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程风游嘴上连声否认,心内却哀叹不绝。 “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怪不得师兄师姐们都不愿意回来,从上山到现在,都还未见过其他的师兄师姐。任谁曾经被这样整治过,出师后得了自由,还不躲得远远的?” 第十章 小妖小怪 一日过去。 程风游来寻师父,没想到云飏子竟直接拎着他,扔上飞剑,御剑而去。 云飏子御剑飞行的遁速极快,程风游站在飞剑上,耳边疾风簌簌而过,清凉舒爽,但疾风带来的清凉,却根本压抑不住他心头的无比热切。 这可是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御空飞行的滋味啊! 向下看去,峰峦如聚,翠山似涛;向上望去,朝云叆叇[àidài],迷离惝恍,令他不禁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恍如觉梦! “天上风景,不似人间!” 程风游在心中万分感慨,“不知我何时才能像这样遨游长空,自由飞翔?” “呵呵,第一次御剑飞行,刺激吧?待会还有更刺激的!”云飏子早似看穿了弟子的心思,嘴角划过一丝玩味的笑容。 “尽管来好了,徒儿我喜欢的就是刺激!”程风游张开双臂,拥抱长空,顿生万丈豪情,豪爽回道。 “好,很有精神!”云飏子坏笑着压低声音道,“希望你待会儿还这么有精神……” 大半个时辰后,师徒二人飞出数百里,到了一片陌生的青山茂林之中。 云飏子降下飞剑,神秘兮兮道:“你在这里稍等一会,为师马上回来。” 言罢,几个腾跃便消失在了林间。 过了盏茶功夫,云飏子捧着一个石坛,悠然回返。 “来来来,好徒儿,为师请你喝酒。这里的猴群修为不高,但酿出的猴儿酒,味道却是不错的。”云飏子笑吟吟地把手中石坛抛了过来。 程风游一把接住,靠近嘴边,泯了一口,只觉酒味甘冽,入腹清爽,抹了抹嘴赞道:“多谢师父,师父真是好手段,能寻来此等好酒!” “嘿嘿!酒是好酒,不过你可惨了!那些猴子追过来了,它们能闻到你身上的酒味。为师先行一步,到东面山外,边喝酒边等你,但这坛酒最多只够喝两个时辰,过时不候!相信一些小妖小怪,也耗不了你多少时间。”云飏子一脸坏笑,跃上飞剑,眨眼就没影了。 “小心它们的小法术。” 最后一句话远远飘来,而它的主人已经不知所踪。 “卧槽!老不正经的,又来消遣我!” 知道师父走远了之后,程风游忍不住爆了次粗口。 便在此时,一阵叽叽咕咕的声音传来,程风游循声望去,果见十余只怒气冲冲的猴子,在黄毛猴王的带领下,朝着自己这边冲来。 “果然来了……先试试能不能跑。” 眼见对方来势汹汹,程风游心中想的还是能避则避,能跑得掉就没必要打,何况对方猴多势众,自己孤身一人,也未必打得过。于是他转过头,往东面方向飞奔而去。 不料,他的逃窜之举,却越发激起了猴子们的愤怒,群情激愤之下,猴群追赶的速度似乎又快了三分,为首的黄毛猴王奔行之间,抄起一块碎石,向程风游狠狠砸去。 “咻!” 碎石横越十余丈,呼啸而至。 程风游听得风声,连忙侧身避过,石头打在碗口粗的树干上,竟将其生生打断! “卧槽!” 程风游又爆了一句粗口,心内叫苦不已:这黄毛猴王隔了十来丈,扔出的石头都能有如此威力,怎能说不厉害?师父啊师父,你个老不正经要害死弟子了! 纵然心中抱怨,脚下却还是得行动起来,程风游当即运起行云步法,拔腿狂奔,速度骤升一倍不止。 黄毛猴王显然灵智不低,见程风游速度颇快,难以追上,便叽里咕噜呼喝了几声,像是在发号施令。而在它身旁的几只猴子,马上停下追逐,有的抱树,有的伏地,丝丝光芒从这些猴子的身上冒了出来,渗入树内、地表。 程风游顿觉地表异动,赶紧跳开,紧接着地上倏地刺出一根三尺长的地刺。 “哇,这些死猴子,不对,是猴妖,还真的会使法术。惨了惨了!”程风游心中刚刚闪过这般念头,一根藤蔓就突然窜了上来,缠住他的脚踝,险些将他绊倒。 程风游连忙挥剑斩向藤蔓,斩了两剑才将其斩断。 师父不让他在外边随便使用破魔剑,所以他现在使的是一把备用的二品法剑,在山上用惯了破魔剑,使起其它法剑来,确实是不太顺手,另外藤蔓有着猴妖妖力加持,当然也没那么容易斩断。 好不容易挣脱了束缚,程风游回身一看,黄毛猴王离他已不到十丈。 “不行!绝不能让猴王缠住,否则后面的猴群围攻上来,我又没有翅膀,肯定跑不掉!” 程风游心念急转,当即决定不再藏拙,全力施为,疾催真气,速度又快了不少。 那些烦人的地刺和藤蔓,依旧不时出现,好在他已有所防备,每次都能避开,只是免不了会稍微拖缓速度,故而黄毛猴王与他的距离,仍在逐渐拉近。 九丈…… 六丈…… 三丈…… 等到程风游跑出树林之时,黄毛猴王离他已不到两丈,而猴群仍在猴王身后数丈处紧紧跟着。 出了林,不远处恰好是一面刀削斧劈般险峻非常的悬崖。 “哈哈,来得好!” 见到此景,程风游非但不感沮丧,反而大笑出声,“天不绝我,在林里我比不上你们。但要论爬山,我可不一定会输,想当初爬上千丈险峰,也不过才花了一个时辰而已,现在肯定更快!” 在林子里他算是受够了,林内草木太密,再好的步法也施展不开,还要时时提防各种偷袭,任谁都会抓狂的。 往悬崖上跑,后面的普通猴子应该就追不上了,猴王若是还敢追上来,我定要给它个好看! 程风游打定了主意,自信步法高妙,出了林便直奔峭壁而去。 岩壁陡峭,将近垂直,却也有一些凹凸不平之处,勉强可以搭手落脚,对程风游来说,这就足够了。 只见他手脚并用,顺着凹岩翘石攀登而上,有时为了攀上某些地方,一跃便是一丈开外,如此乘险抵巇[xi],说是飞岩走壁实不为过。 一刻钟后,程风游攀上山巅,向下望去,黄毛猴王正在不远处冲着他呲牙咧嘴,而猴群则远远落在二三十丈外,一时跟不上来。 很好,干脆我就在这里等你上来,会你一会,程风游看向黄毛猴王心内作想。 没过多久,黄毛猴王也爬上了山巅,“哇呀”怪叫着,朝程风游冲来。 程风游毫无惧色,持剑相迎。 二者便在山巅的弹丸之地上,展开生死搏杀! 猴王率先出招,双拳亮起濛濛黄光,挥拳砸来。 拳风嘶啸,拳未至,风扑面! “来得正好!”程风游大喝一声,真气如流注入剑内,斩出数道剑影,欲与猴王硬碰硬。 猴王虽知剑影不凡,但其身为猴群王者,自有其骄傲所在,断然不会躲避,遂爆吼一声,全身黄毛乍竖,将力量尽皆灌注于右拳之中,拳头瞬间涨大一倍,泛着金光撞向剑影。 “嘭!” 剑影拳光相碰,终究还是拳光后劲更足,剑影似泡沫般爆裂炸开,崩散的剑气溅在猴王身上只留下浅浅血痕,反倒激起了猴王凶性,赤红着眼再度扑将上来。 崖下的猴群此刻全都停下了攀登,聚精会神地观看山巅上的战斗,见到猴王大展神威,不禁发出阵阵嘶吼,欢呼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这就是它们的大王,它们战无不胜的大王! “哼!”程风游冷哼一声,好胜心大炽,“得意什么?是时候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的厉害了!” 只见他真气勃发,长剑一抖,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剑吟,再看他时,他已挺身迎了上去,与猴王战作一团。 二者缠斗了一小会儿。 仗着身法之利,在与猴王的缠斗中,程风游非但未挨到猴王一拳,反而在对方身上留下数道伤口,不免起了小视之心:畜生毕竟是畜生,打斗毫无章法,怎么可能是我这样久经训练的修士的对手! 猴王又一次悍不畏死地冲来。 “不好玩,还是快点结束吧,师父在等着呢!”程风游摇了摇头,显得有些兴致寥寥,只想早点结束战斗。 “火云如炬!”他将大量火云真气注入剑中,剑上倏地窜起一簇三尺高的烈焰。 程风游挥剑扫向猴王,剑身上的火焰登时化作一片火海,将其紧紧包围。 猴王见此,身形一顿,接着竟往自己胸口上擂了一拳又一拳,伴随着“呜呜”的呼喝声,一层淡黄色的光华,自其皮毛上升起,形成了一层光罩,将其全身护住。 第二十一章 大阵之中 经过一天的休整,众人精神抖擞,斗志昂然! 此刻正是烈日当空,阳光艰难地穿过茂密的枝叶,在林中洒下一道道发散的光柱。 望星兽是以吐纳周天星力之法修行的妖兽,白昼之时星光黯淡,此兽实力便会骤降不少,正是对付它的良好时机。 顾斯筠、冼幽、紫千山、林城危,四人各持一杆阵旗,分东南西北四方站位,苍龙旗在东,朱雀旗在南,白虎旗在西,玄武旗在北,彼此相隔五十丈,围成方形。 精纯的真气自四人手中渡入阵旗之内,阵旗猎猎作响,青红白黑四色光雾从旗面上濛濛化生,散发开来,数息间便布满了方形的阵内区域。 四人齐刷刷把阵旗插在地上,只见四杆阵旗微微颤动着没入地面,连同阵内的光雾也一同隐入了地面之中。 “阵启……阵隐!” 顾斯筠身前漂浮着一个玉质阵盘,双手法诀变幻,阵盘上光影连动,闪烁不息,数十息后方才停歇。 “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顾斯筠缓缓吐出一口气,在他的精心设置下,小四象阵已是威能潜藏,蓄势待发。 在四人布阵之时,蓝莽也已经行动起来,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望星兽的巢穴外,那是一个足有数丈宽阔、黑暗幽深的巨大洞穴。 洞穴深处,正有一头怪兽在此酣睡,此兽长相颇为怪异,四肢粗壮,爪如镰刀,长吻尖角,身躯遍布黝黑发亮的坚硬鳞甲。 这便是望星兽。 轻微的鼾声在幽静的洞穴中传响,望星兽似乎业已睡熟,但其光滑油亮的鼻头,仍在不时地抽动一下,表明此兽一直保持着警惕。 在望星兽身旁,长着一株半丈来高、枝叶墨绿的小树,树上结着十来颗拇指大小、黑不溜秋、布满了银色星点的果子。 此树便是伴生在望星兽周围的银星果树,望星兽以自身气息滋养此树,待得银星果成熟后,就能吞食果实来增进修为。 洞口外,蓝莽敛息闭气,往身上贴了一张奇异符箓,立时便有一层淡淡的光罩包裹全身,使得他没有任何气息外传,并融入了周围环境的灵气氛围之中,然后他才蹑手蹑足地蹭入洞中。 速度极慢,一步挪不了三寸,下脚极轻,没发出一点声音。 从洞口到望星兽酣睡之处,短短十来丈距离,蓝莽竟花了半盏茶的功夫。 此时,蓝莽已摸近望星兽身前一丈,这个距离发动攻击,望星兽肯定是躲不掉的,不过他并不打算去偷袭望星兽,此兽身上坚固的鳞甲可不好攻破。 他要下手的目标是银星果,银星果早已被望星兽视为禁脔,假若有人胆敢虎口夺食,此兽定会勃然大怒,一路追杀,至死方休! 蓝莽小心翼翼地又往前摸近了两步,望星兽鼻头猛然一抽,似是有所察觉。 蓝莽目光一沉,干脆不再掩饰身形,一步跨出,跃到银星果树前,伸出蒲扇似的大手狠狠抓了一把,扯下数颗银星果,随后脚下一蹬,头也不回,身形疾如雷电地往洞口蹿去。 真是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望星兽蓦然惊醒,发现银星果被盗后,暴跳如雷,大声咆哮着朝蓝莽追去,看这架势,不把偷盗银星果的小偷生吞活剥,它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 …… 同一时刻,数十里之外。 两个身着黑袍、面容阴鸷的男子正在密林间穿梭着。 其中一人手捧罗盘,罗盘上黑浪滚滚,罗盘中央立着一尊面目狰狞的魔像,魔像原本紧闭着的双眼乍然睁开,妖异的红光自魔像双眼里迸射而出,一阵飘摇不定之后,终于定格下来,汇到一处,指向某一方位。 “好!魔荼盘大有反应,那个该死的叛徒,就在指示方向的方圆百里之内!”黑袍人不禁一喜,捧着罗盘的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此贼法力高强,手段高明,反叛之后居然还能逃窜数年之久,好在有魔荼盘可以感应圣主留在此贼体内的魔荼印记,只不过贼子狡猾,不知以何法屏蔽了魔荼盘的远距离感知,不然我等也不需要地毯式搜索。如今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他了!此次有魔君大人亲自出手,谅他插翅也难逃,我等速速回去禀告,发现了贼子踪迹,我等便是立下了大功一件,晋升一坛之主指日可待!” 另一名黑袍人同样面露喜色,急声说道。 …… 便在这时,在魔荼盘所指方向七八十里外的一处简陋洞府内,一位身穿灰衣,鬓角斑白,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正在打坐调息,忽然间眉角陡起,似有所感,脸上浮出厌恶之色,恨恨道:“这些该死的苍蝇,又追来了!” “不过,没关系了,只剩最后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不管成与不成,一切都将烟消云散。呵呵,你们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留下来陪本座吧!”灰衣男子怅然一笑,眼中流露出疯狂之意。 只见他双手一合一拍,一个灰气萦绕的小人便自其头顶盘升而起,这小人小巧玲珑,只有拳头大小,却有鼻有眼,和灰衣男子长的一模一样,赫然便是他的元婴。 元婴小手一拍,张口吐出一道灰霞,打在身前一块如圆桌般大小的阵盘上,阵盘微微颤动,一片浮影升腾而起。 浮影之中有山有水,有草有木,山川之起伏,草木之丛生,无不分毫毕现,看着竟像是方圆百里山川地势的微缩印版。 随着灰衣男子的不断运作,山川浮影内部便有光点,一个接一个地亮起,到最后,足有六十四处之多。 待得六十四处光点尽皆被点亮之后,灰衣男子冷冷一笑,停下了施法之举,开始闭目养神,似乎在为之后的更大动作积蓄力量。 …… …… 在灰衣男子操弄阵盘之时,蓝莽已引着暴怒的望星兽,到了顾斯筠等人设伏的地点。 眼见望星兽一头扎入阵内,顾斯筠等人均是一喜,身上真气蔚然蒸腾,准备施展手段拿下此兽。 岂料,遽然间地动山摇,一道光华不知从何而起,铺天盖地,笼罩而来,速度极快,不过是一二息时光,便覆住了方圆百里地界。 一行人根本来不及逃遁,就已身处光华笼罩之中。 “这?!”顾斯筠面色大变,震惊道:“这是阵法!如此大的阵法!” 他们本想设阵捕杀望星兽,却不料,自己早已身处他人阵中,真不知孰为猎人,孰为猎物。 而身陷小四象阵中的望星兽,还不知晓发生了变故,它只知自己一时大意,闯入了一个充斥着青、红、白、黑四色光雾的奇怪地方。 但它既已到了如今修为,显然开了灵智,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落入了陷阱之中,天生暴躁的脾性令它越发怒不可遏,在阵内肆意冲撞,头上尖角星光闪动,射出一颗颗拳头大小的光球四处轰击,试图以其与生俱来的蛮横力量,将整个陷阱撕得粉碎! 小四象阵阵旗剧颤,阵沿的光华明灭不定,晃荡不停,毕竟相较于幅员千里的四象护山大阵来说,眼前的阵法只是照虎画猫的一次性简陋版本,难以抵挡望星兽的蛮横攻击,已然处在崩溃的边缘! “诸位,速战速决!”顾斯筠见此,立马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很快便做出了取舍,反正他们已在别人阵中,急有何用,不如先把望星兽给收拾了。 说到底,他还是舍不得即将到手的望星兽内丹。 话音刚落,顾斯筠已持剑冲进小四象阵内,入阵的同时旋转阵盘,青、红、白、黑四色光雾,凝聚化形为苍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兽,围着望星兽齐力扑杀而去。 冼幽、紫千山、林城危、蓝莽四人互视了一眼,眼中神色一变再变,但他们都是历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杀伐果断,既然顾斯筠发了话,四人也不再迟疑,一齐往小四象阵阵中冲去。 “你们俩别去其它地方,就在阵外等候,我们先斩了望星兽,用不了多久的。”四人入阵前交代道。 为防波及,程风游和紫千雪原本离小四象阵有二三十丈距离,此刻听了这话,便都靠了过来。 四人见此,略一点头,突入阵中。 谁知,四人才一入小四象阵,变故再生! 笼罩在丛林上空的光华突然一阵摇曳,各式奇异符文相继浮现,地面猛然剧震,一道道奇形怪状的裂纹在地面上飞快蔓延,濛濛光雾从中渗透而出。 这些光雾蕴含了极为磅礴的灵气,在光雾内部漂浮着一粒粒质地坚实、大小不一的光点,倘若修为高深者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光点竟是由无数细微如螟的符文凝聚而成,每一道符文都充斥着奇异气息! 仅仅一个眨眼,濛濛光雾便聚拢到了一起,汇成一道屏障,恰是隔在了程风游、紫千雪二人与小四象阵之间,屏障上光华流转,不住变幻,一股奇异的气息从上边散布开来。 刚刚的一切发生得极快,程风游和紫千雪二人,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就已经身处异地! “怎……怎么回事?”紫千雪一声惊呼,“这是哪里?” 好热! 天上烈阳高悬,火辣刺眼,脚下澄澄黄沙,炽热烫脚。 程风游环顾四周,确认无疑,自己正处于一望无垠的沙漠中心。 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在岜山的密林中吗,怎么突然就到这里来了? 程风游百般疑惑,好奇地蹲下身,抓了一把地上的黄沙,炙热灼手,赶紧把沙子抛开,扬起一片黄尘。 “千雪姑娘,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程风游抬起头,略带期冀地望向紫千雪,现在他的身边也只有紫千雪。 紫千雪螓首微仰,望了望天上烈日,瞟了瞟四周黄沙,最后摇了摇头,显得毫无头绪。 “可能是大阵的幻术吧,我也不太确定。”紫千雪口气犹豫地说道。 “唉!这该如何是好,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师兄他们?”程风游低声叹息。 没了师兄们在背后撑腰,他顿觉怅然若失,像丢了主心骨似的,只好苦笑一番,心内自嘲:“原来我真的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离了师兄的照顾便不行了!” 紫千雪倒比他镇定得多,至少她知道该做如何尝试,便见她从怀中取出一枚錾刻着华美龙纹的紫金令牌,贴在眉心。 只可惜,过了半晌,令牌依旧是死物一件,没有动静。 紫千雪秀眉蹙起,呢喃道:“传讯令牌也没用,看来这个大阵还能隔绝传讯法术。” 程风游也从怀里拿出传讯法珠,碍于修为,他只能按固定的法诀传递一些简单的讯息,不过同样无有回应,心情顿时一落千丈。 举目眺望,四野无人,黄沙茫茫,更增添了孤立无援之感。 茫然之中,程风游实在没了主意,只能大声叫喊:“三师兄,五师兄,你们在哪?三师兄!五师兄!听得见吗?” 不出所料的无人回应。 “唉,不知道师兄他们怎么样了?”程风游放弃了呼喊这种无谓的做法,又一次叹息道。 …… 小四象阵内,在符文光障出现的瞬间,苍龙、朱雀、白虎、玄武,阵法化形而出的四兽,身上光芒一阵闪烁,色泽黯淡了下去,紧接着砰然崩溃,小四象阵随之瓦解,不复存在。 之前被四兽围攻的望星兽,使劲眨了眨它的小眼睛,目中又惊又惧,因为它此刻正漂浮在一片汪洋之上,大水淼淼,浩浩荡荡,水天一色,不见边际! “这是……” 顾斯筠御剑僵在半空,面色难看至极,口中如嚼铁砂般,艰难地吐出两句话:“真意化形!意有其境!” 其他四人同样没了好脸色,修为到了他们这般境界,自然也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份充塞四野,无处不在的浩淼真意。 眼前的水不是水,而是真意化形,浩淼真意让你觉得它是水,你若堪不破,那它就是水。而意有其境则是将真意化形施展到了极致,连结成境,恍若一片小天地! 这个境界实在超出他们太多,他们虽然识别了出来,但是破解不了。 “这应该是阵法变化所致。斯筠兄,你可识得此阵?”林城危看向顾斯筠,神色忧虑地发问。 “阵法一道,博大精深,我只是但当涉猎,并未精研。况且此阵的层次太高,短时间内,我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阵。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从大阵的体量及其以阵意代真意、施展意境的本事来看,此阵主人的修为绝对远超我等。如今他只是将我们困住,却并未发动杀招,说不定其人并无恶意。” 顾斯筠先是分析了一番,接着却叹了口气,说出了所有人都不愿意听到的结论。 “如若不然,这位前辈想要痛下杀手的话,我们恐怕是要为人鱼肉了。” “唉!此事说起来,都是顾某之过,累及各位道友身陷囹圄!顾某对不住各位!” 顾斯筠的声音越说越低,众人的心也一同沉了下去。 毕竟这里是岜山,是没有法律,没有公道,只有弱肉强食的地方! 而在众人说话的当口,望星兽偷偷潜入水中,正往远处游去。 它虽脾气暴躁,但它并不傻,五个和它修为相差无几的人族修士,与它一同出现在此,再加上之前的陷阱,已经足够让它断定,对方绝对是居心叵测,图谋于己! 所以,它决定还是偷偷溜走的好。 “其实不怪斯筠兄,谁能想到我们会如此之巧,恰巧撞进了某位前辈的大阵之中,这座大阵应该是早就布置好的,并非针对我们而设。时运不济,怨不得人。倒是斯筠兄,你的望星兽快要跑了。既然布阵的前辈并未发动大阵绞杀,我们不妨先拿下此兽再说。” 紫千山沉声开口,语速不急不缓,所言条理清晰,不愧其“千山”之名,确实沉稳如山。 “也罢!就先收拾了此兽,再做打算!”顾斯筠收拾好杂乱的心情,苦笑一声,点头说道。 第二十四章 两心相映 “原来是这把剑,幸好是这把剑!” “不然无法唤醒入魔的我……” 灰衣男子以歉意的眼神望向程风游,缓缓开口道:“有劳小友耗费甲子寿元,才让我得以回光返照。看来,老天终究还是留有一分慈悲,没让我的符阵之道断送于世。我虽命不久矣,但符阵之道却能传承下去,吾心甚慰!” 灰衣男子松开了夹住破魔剑的两根指头。 程风游如释重负地连连后退,瘫软在地,气喘如牛,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发自身体最深处的空虚之感,将他彻底吞噬,明明身上还有力气,却感觉浑身已空虚到了无法填补的地步,脑袋也在嗡嗡响个不停,念头混乱至极。 “作为补偿,我将参研多年的符阵之道传之于你,你好生修习,不要辱没了它!” 灰衣男子伸出一指按向自身眉心,一点萤华被指尖牵引着,从眉心伤口处拉了出来,灰衣男子面皮又是一阵抽搐,显然这一举动对他来说并非易事,更何况是处在如此糟糕的状态下。 “你,收好。” 灰衣男子屈指一弹,那点萤华便轻飘飘地飞越了一丈距离,没入程风游眉心,化进了他的识海之中。 程风游浑身一颤,顿感体内虚乏有所好转,看来是灰衣男子替他稳定住了体内状况。 “还有一些身外之物,终究是用不上了,都给你吧。不过,也没剩下多少了。”灰衣男子苦笑一声,面容萧索,心中生出无限感慨。 这莫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蝇营狗苟一辈子,到最后又能剩下什么? 灰衣男子目中闪过几分无奈苍凉,解下腰间的储物袋,抛到程风游手中。 程风游终于缓了过来,捧着灰衣男子抛来的储物袋,神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把剑既已出世,想必你能竟我未完之心愿……” 灰衣男子正欲往下说,眼中猛然又蹦出一缕黑芒,瞳仁剧烈一抖,他只好快言快语道:“我的时间不多了!留在你识海内的传承印记,会代我说明一切。我名为班谷,若有一日,沙州的班家还有值得宽恕之人,希望你能放他们一马……” “我须去了!涉及我之事,若非必要,尽量少对他人提及,以免牵扯进来。” 灰衣男子察觉到再度入魔的征兆,不敢再做停留,以免杀心再起,祸害了眼前少年。他的元婴已经溃散,虽然还能保持一段时间的修为,但天劫一旦落下,定然无法幸免。 活,他没能堂堂正正地活; 死,他要堂堂正正地死! 他要去应劫,在天雷下灰飞烟灭,是他一生罪孽的最好归宿! “我应劫去了,我死后,大阵失控,一个时辰内必将崩溃,往这个方向走,务必尽早出阵!”灰衣男子抬手指了一个方向,话刚说完,人已飞入黑压压的劫云之中。 程风游挣扎着爬起,他没完全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大阵即将崩溃他却是听清楚了的,当务之急是要活着出去! 程风游小跑到紫千雪身前,轻轻摇了摇对方。 紫千雪容颜娇美,香梦沉酣,没有回应。 “千雪姑娘,醒醒!千雪姑娘……” “千雪姑娘她…她好美!” 不知怎的,程风游心中突然升起这样一个念头。 昏迷中的伊人恰似海棠春睡,神态安详,眉眼清丽,粉腮妍红,娇唇欲滴,分外的迷人! 他不禁看得心旌摇晃,不能自已,又一个念头遏制不住地蹿了出来:“偷偷亲她一口,她应该不会发现吧!” 倘若换作平时,他决不会有此等卑劣想法,但此刻他被破魔剑吸取力量之后,心神虚乏,意志松动,已无力压制横生的杂念。 看着伊人如樱桃般圆润软腻的粉琢玉唇,他抿了抿嘴,有些口干舌燥。 “肯定不会发现的!” 他头脑一热,说服了自己,将唇瓣轻轻印了上去。 两唇相接,一股酥麻竟似触电般划遍全身,浑身酥暖绵柔,销魂蚀骨,妙不可言! 他的呼吸猝然变得火热急促,炙热的气息扑到伊人面上,引得她秀眉一蹙,扑朔着眼睫,睁开眼来,清亮的眼眸宛如秋水,但在此刻却掀起了阵阵惊涛! 惊讶,愤怒,羞恼,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喜悦,诸般神采,连绵起伏,如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在对上了玉人睛波的这一瞬,他仿佛又变成了木头人,他无法再思考,只是呆呆地望着她,没入了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 四目相对,呼吸相闻,唇瓣相接,一时间竟引得两情相悦,两心相映,久久无人打破僵局,一切尽在不言中…… 直至少女秀颜酡红,呼吸不畅,她才轻轻推着他的胸口,将他推开,别过头去。 “走开,让我起来……” 声若蚊蚋,鲜不可闻。 程风游挠了挠头,欻地起身,满脸潮红,不敢再多看她一眼,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甚至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去打破眼前尴尬。 紫千雪深深呼吸了好几次,又默默运起功诀,数息后终于平息下有如鹿撞的心绪,面容恢复平静,语气清冷道:“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两个黑衣人呢?” “刚…刚才……”程风游哑了口,之前发生的一切着实匪夷所思,难以述说,而且在历经了刚才的旖旎场面后,他思绪紊乱,心乱如麻,根本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他不回答,紫千雪冷哼一声,吸了吸琼鼻,跺了跺玉足,不再睬他,自己找寻答案去了。 环顾四周,她便发现两名黑衣人一死一伤,还活着的那名正仰面躺在地上,满脸血污,不省人事。 紫千雪眼中升起一丝冰冷寒意,手心真气涌动,犹豫着要不要再补上一刀,还是任由对方自生自灭,看对方如今出气多、进气少的凄惨模样,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别理他了,我们趁着现在真意消散,快些走吧!这是你的雪貂,可怜它已往生极乐。唉,对不起!”程风游回过神后,从一堆枯枝腐叶中,翻出了雪貂的尸体,递给紫千雪,眼神歉意道。 看到雪貂尸体,紫千雪美眸中的寒意更甚,脸上也没了表情,恨恨道:“要你道什么歉,本姑娘的灵宠,死了与你何干!本姑娘自己会为它报仇!” 一朵绚烂冰花在她手心绽开,花分数十瓣,向一息尚存的那名黑衣人径直射去。 便在这时,一道无比耀眼的白光陡然闪亮,将天与地完美地连接在了一起,光芒之盛,强似一千个太阳! 紧接着,一声开天辟地般的爆破巨响,震碎了一切思绪幻想,程风游头脑停摆,思维浑沌,心神被夺,许久才恢复清醒。 “那……那就是劫雷吗?”他目光呆滞,震撼不已地喃喃道。 随着劫雷落下,笼罩方圆百里的大阵如蛋壳般碎裂,崩散作一蓬蓬光雾。 埋在地下的六十四柄阵旗,立时便有十数柄因无法承受天劫的无穷伟力,裂纹遍布,轰然爆开,威力甚大,所在的一片区域竟被夷为平地,冲击波甚至都蔓延到了二人这里。 “大阵被劫雷破开了,咱们快走!不然,大阵就要崩溃了!”程风游打了一个踉跄,又重新站稳,一脸焦急地冲紫千雪大喊。 逃命的机会一旦错过,可能就不会再有! 紫千雪连忙点头,此刻决不能再浪费一丁点时间,她没再去管那名黑衣人的死活。 “走这边!” 两人选定方向,匆匆忙忙地往阵外奔去。 …… …… 稍早前,顾斯筠等五人这边,五人按照推衍罗盘的指引,追寻生门而去,一路穿行了近二十道光幕,可依旧没有出阵的迹象,只不过是转换了各种场景。 转来转去,结果又回到了一片汪洋之上。 “又回来了,生门循环往复,这座大阵……” 顾斯筠脸色苍白,头冒虚汗,不知是因为真气损耗过大,还是因为倍感绝望。 其他四人也都停下遁光,神情难看。 突然间,一道莫大威压猛地镇下,四周幻象如烟花泡沫般,在闪耀中一一破灭。 “这是……天地威压!劫云,有人在渡劫?!” 紫千山最先反应过来,挥出几道光华,把遮挡天空的繁密枝叶尽皆斩落,以便众人能够看到苍穹上方,散发着无穷威势的乌黑劫云。 “真意化形,意有其境,天地共鸣,天劫威压……”林城危却还沉浸在幻景破灭的那一瞬,似乎隐隐抓住了一线关键,他的修为到了一处关口,或许这场福灵心至的感悟能够助他一臂之力。 …… 大阵之外,身穿盔甲的鹄面男子,正在面无表情地看向濒临破碎的大阵,他来到之时,劫雷刚刚落下,那无双的威势,让哪怕是已经经历过一次雷劫的他,都感到肉跳心惊。 劫雷劈过之后,鹄面男子方才放心地散出元识,往阵内扫掠而去,那个叛徒的气息已然消逝,看来是陨落在了劫雷之下。 纵尔天纵奇才,仓猝渡劫也绝对讨不了好! 不然,世间的圣境存在,怎会如此之少,九成九的修士连雷劫前的心魔劫都无法安渡,而渡过了心魔劫的修士,又有九成九会陨落在威势无双的劫雷之下。 “咦,这阵里居然还挺多人……” 用元识把大阵里里外外扫荡过一遍之后,鹄面男子自然发现了困于阵中的三拨人,顾斯筠一行五人,程风游和紫千雪二人,以及重伤昏迷的蓟娄与其神魂俱灭的师兄蒋岳。 “可恶!” 鹄面男子嘴角微微抽动,目中有了怒意,死的伤的都是他的人,这个该死的叛徒,下起手来还真是丝毫不留情面!既然如此,下面的小辈,本君也一个不…… 鹄面男子忽然皱起了眉,抬头望向天际某处,那里有一股极强的气机正在飞速靠近,来人不知是谁,但绝不比他弱! 数息之后,便见一名白衫儒生,优哉游哉地站在一卷竹简之上,飘然而至。 白衫儒生见到鹄面男子略显惊讶,旋即朗声笑道:“小生王颉,见过这位道友,道友好生面生,不是中州人士吧!” 眼见白衫儒生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来历,鹄面男子脸色显得有些不自然。 一来,此次追杀叛徒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二者,他身为魔修,与中州往来甚少,中州是有法治的地界,对无法无天的魔道中人并不待见。 “道友有礼了,在下确实不是中州人士,此番来中州只是处理一些私事罢了。”鹄面男子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回话道,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同级别的存在,他当然不愿随意得罪。 “是替那位渡劫的道友护法吗?不知那位道友怎么样了?”白衫儒生不明就里,又不愿失礼地在鹄面男子面前随意探查,于是开口问道。 “唉!”鹄面男子叹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怎奈我那位好友福缘不够,已陨落于劫雷之下,刚刚护法大阵被劫雷一劈,还伤了我那好友的一个弟子。并且本君尚有要事在身,就带着这个受伤的弟子,先走一步了!” 既然白衫儒生还没搞清楚事态,鹄面男子索性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以便可以早点脱身。 中州这地方,让他老不自在,到了他如今的修为境界,才越发地觉得中州卧虎藏龙,深不可测。 未知让他深感不安,所以他不愿在中州久待。若非圣主大人命令,他是决不想踏入中州一步的。如今叛徒伏诛,他便恨不得能够立时返回。 至于底下那些小辈,算他们好运,碰上白衫儒生及时赶来,否则,他不介意动动手指,让世间再少上几人! 鹄面男子把手一张,一蓬黑雾俯冲而下,横跨数十里,卷起了昏迷不醒的蓟娄,然后随同着鹄面男子,一齐化作一道漆黑遁光射向天际。 白衫儒生静静看着,没再说话。 他虽好奇于对方为何匆匆离去,却也知晓对方无意与他闲聊,当然不会再自找不痛快。 鹄面男子走后,白衫儒生没了顾忌,才散出元识掠过大阵,接着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身形瞬间消失。 “此人…好像是被抽魂炼魄了呀?有这样对待门下弟子的吗?”白衫儒生面色怪异,出现在蒋岳的尸体前。 “算了!此处是岜山,法外之地,人家干什么,我根本管不着。王颉啊王颉,世间的闲事,你还嫌管的不够多吗?难道还想再受罚?” 白衫儒生自嘲苦笑,将抽魂炼魄之事置于脑后,化作一道白光,往阵中其它地方飞去。 …… …… 大阵崩溃之后,阵内灵气失控,巨量的灵气肆意纵横,汇成一道道足以拔山裂石的灵气乱流,狂暴地席卷阵内各个角落。 一时间,阵中区域竟成了一片充斥着惊涛骇浪的灵气汪洋。 “你靠近些,本姑娘可撑不起那么大的护罩!真气有限,谁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出去,必须省着点用,你又帮不上忙,乖乖听本姑娘的,不行吗?” “婆婆妈妈,生死关头,谁和你计较这些!之前我都没跟你计较!岱海儿女,不拘小节……要不是本姑娘心善,谁管你的死活!” 灵气乱流中,两个少年人紧紧依偎在一起,艰难地前行着。 少女手举一块雪白纱帕,纱帕绽放白光,在二人身周形成护盾,抵御乱流的侵蚀。 紧靠在少女身旁的少年也没闲着,一边指路,一边手持剑身漆黑、剑尖莹白的怪剑时刻戒备。 二人紧紧相靠,几乎是肌肤相贴,都能感受得到彼此的温度和急促的呼吸,然而谁都没了风花雪月的闲心思。 身处灵气乱流之中,稍有不慎,护盾被破,就会被刀锋般锐利的灵气乱流搅得粉碎,尸骨无存! 幸好,在如此绝境面前,二人宛若一体,谁都没有抛弃谁,就如同在暴风雪中相互依偎、彼此搀扶的生死伴侣,各自贡献出自己的全部力量,以求为彼此争取一线生机…… “妙啊!岱海儿女,生死情长,多么美好的情和景!” 一声赞叹随风飘扬,灵气乱流之中蓦然出现一道身影,乃是一名面貌三十上下,气质温文尔雅的白衫儒生。 白衫儒生脸色悠哉,老神在在,仿佛置身于和风细雨般惬意漫步,狂暴无比的灵气乱流,流经他身边时,竟似换了个性子,变得温顺异常,乖乖地绕道而行。 “果然,人还是在年轻时候有趣些!” 白衫儒生面带笑意,看着灵气乱流中相依而行的两个少年人,眼前飞速划过一段葱茏岁月的美好回忆。 第二十五章 咬耳之约 “虽然不忍心打断你俩的亲昵温存,不过,这大阵终究撑不了多久,便会彻底崩溃。所以,本书生就只好充当一回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白衫儒生摸了摸光洁的下颏,自嘲一笑,接着伸出一只手,随意一招,灵气乱流便这么止住了,轻轻松松,服服帖帖。 “欸?停了?” 望着突然平静下来的四周,紫千雪美目中闪过一阵讶异,怎么回事,难道是老哥他们来救自己了,但老哥虽然厉害,似乎也没有如此本事啊? “咳咳” 白衫儒生轻轻咳了两声,飘然落地,眼中含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身前的两个少年人。 “谁?!” 程风游却被白衫儒生吓了一跳,这人是谁,什么时候来的,好快的速度!他警觉地提剑上扬,用剑尖对准了对方。 白衫儒生瞥了他一眼,目光在破魔剑上停留了少许,嘟囔一句“有趣”之后,便移开了目光,看向二人中的少女。 相较于程风游的憨头憨脑,紫千雪就显得冰雪聪明多了,她眨眼间就已明白,白衫儒生究竟是何等存在。 此人气息深若渊海,气度超凡脱俗,单单只是看一眼,就能让她心生敬意,和当初觐见族中的太上长老如出一辙。不出意外的话,方才便是此人出手制服了灵气乱流,此人极有可能会是一位圣境存在! 不,对方肯定是! 不然,绝不会如此轻松,便能制止灵气乱流。 “多…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紫千雪少有的有些紧张,手忙脚乱地收起纱帕法宝,对着白衫儒生恭敬行礼。在圣境存在面前,哪怕她出身豪门,也抑制不住高山仰止的激动心情。 但她还是在行动间挤出空隙,给程风游使了个眼色。 程风游恍然惊觉,连忙收剑,也对着白衫儒生恭敬一拜:“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晚辈愚钝,冒犯了前辈,请前辈恕罪!” “无须在意,书生我只是恰逢其会。不过,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两位小友为何会在此地?刚刚渡劫之人又是谁?”白衫儒生摆了摆手,笑吟吟道。 “前辈且听我细细道来,我们原本是来捕杀望星兽的……” 紫千雪口齿伶俐,很快便给白衫儒生道明了原委,不过有些地方她也不知,她昏迷了一段时间,没有看到是谁出手解决了那两个黑衣人。 紫千雪只好看向程风游,希望完整经历了一切的他,能够接着讲述。 白衫儒生跟着把目光投了过去,程风游原本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提起班谷的名讳,但在白衫儒生温和的目光下,让他感到十分安心,似乎把一切都说出来也没有关系。 “是班谷前辈。”程风游接过话茬,开始讲述,“就是他出手杀掉了那黑衣人,而且也是他在渡劫,大阵也是他布置的。只不过,班谷前辈后来陨落在了雷劫之下。” “哦,我听说过此人。”白衫儒生略一颔首,沉吟着道:“原来此人也是魔道中人!魔道虽说近来有所抬头,但多在沙州一地活动,现今偷偷摸摸,不远万里,跑到中州来做什么?来此渡劫,我看不像,那名魔君肯定有所隐瞒……” “不过,量他们也没有胆子,敢到中州来胡作非为。可能还是恩怨仇杀之类的吧,魔道中人,杀来杀去,关我屁事!” 白衫儒生转念一想,轻笑一声,找了个勉强说得过去的解释之后,便不再纠缠于此。 “如此说来,阵内的另一拨人,便是你们的同伴了?”白衫儒生接着问道。 “没错!万望前辈慈悲为怀,博施济众,助我大哥以及各位道兄脱离险境!晚辈不胜感激!”紫千雪对白衫儒生又行了一礼,言辞恳切地请求道。 白衫儒生摇摇头,笑道:“他们哪里需要我来救,你大哥他们的本事还是不错的,已经快要冲出阵外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 紫千雪、程风游二人互视一眼,均是一喜,疲惫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你们的兄长,此刻估计也在担心你们,要不,书生我带你们过去见上一见?”白衫儒生提议道。 “好啊!有劳前辈!”程风游和紫千雪二人面露喜色,异口同声。 …… …… 数十里外,紫千山、林城危等五人在灵气乱流中披荆斩棘,乘风破浪,倚仗着各自不俗的修为,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如今,距离冲出阵外,只差最后一程。 偏在这时,有人却停了下来。 “只剩一二里便可出阵,紫某就跟各位到这里吧!舍妹还困在阵中,紫某须得前去搭救!”紫千山略一抱拳道。 “我俩的小师弟也在阵中,我俩随千山兄同去,斯筠兄和冼幽兄你们先行出阵,在外边等候便可。”林城危和蓝莽对视一眼,同声说道。 “一起去!”冼幽难得地吐出三个字。 “一起去,也好快去快回!不用担心我,我还撑得住。”顾斯筠一边吞服丹药,一边喘息着说道。 他的脸色比之前又苍白了三分,五人中他的损耗最大,毕竟操纵推衍罗盘相当费力,又经过横穿灵气乱流的辛苦跋涉,如今体内真气已经耗得七七八八,掏出一粒散发着柔和星光的丹药服下后,脸色方才好看一些。 但他心中始终难安,因为他知道紫千山、林城危和蓝莽,之所以没有直接与他分开,去寻找小妹、师弟,便是为了护送他安全出阵,这份情义,令他感动不已,以至于心生愧疚! “不必,斯筠兄你损耗过大,不宜再强撑,否则就要动摇根本了。你与冼幽兄先行出阵,在外边替我们照应着就行,以免发生其它意外,也好及时提醒。阵内灵气太过混乱,传讯法宝无法使用,若有变故,你们就在阵外引燃烟花,我们在里面还是看得到的。” 紫千山出言拒绝,将一支手臂粗细的烟花递了过去,然后转向林城危和蓝莽,眼神带着忧虑,语气却仍旧镇定十足地说道:“大阵发动之前,舍妹与贤师弟待在一起,现在也应该同在一处。不过,大阵发动之后,他们也很可能像我们一样,尝试飞遁出阵,所以无法确定他们如今身在何处,希望他们没有待在那些爆炸的区域,不然,一切都已成定局……” “我的错,不该说丧气话!” 紫千山用力晃了晃头,又接着说道:“刚才我们横穿灵气乱流之时,经过了这片区域,路上没有发现他们踪迹。所以,接下来我们应该换个方向,从……” 紫千山抬手比划着,话未说完,便见一道白光如流星过境般极速飞来。 “这是?!” 紫千山脸色微变,此等速度,此等气势,难道是? 未等他思索完备,白光已在他面前骤然停下。 “老哥,看什么呢?” 白光之中,正有一道倩影朝着他挥手致意。 紫千山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从愣神之中迅速反应过来,欣喜道:“小妹!是你吗?咦?这位是?” 他的目光聚到白光中央,岩岩若孤松、峨峨似玉山的白衫儒生身上。 见到此人,紫千山连忙躬身一拜,神色恭敬道:“晚辈紫千山拜见圣君前辈!” “晚辈林城危拜见圣君前辈!” “晚辈蓝莽拜见圣君前辈!” …… 其他四人也一样神色敬畏,行礼参拜。 白衫儒生没有丝毫想要掩饰自身气息的意思,以几人的修为自然不难发觉,这是一位渡劫境界的圣君! “繁文缛节就免了吧,书生我挺不习惯这些的。”白衫儒生随意地摆了摆手,语气淡然道。 “礼不可废!”紫千山正色行礼,仍然躬着身子,“前辈道高德盛,晚辈于情于理,都应当有所礼敬。更何况,晚辈还得多谢前辈出手搭救了舍妹!” “嗐,真是的。书生我说不必多礼就不必多礼,你们再谢来谢去,我可掉头就走了啊!”白衫儒生无奈皱眉,口吻跟着严肃了三分,自打他晋升圣境以来,去到哪儿都被人尊为前辈,恨不得顶礼膜拜,让生性潇洒的他总感颇不自在。 听闻此语,紫千山不禁又细细打量了白衫儒生一遍。 圣境存在聚则成形,散则成气,可以随意变幻模样。 但相由心生,圣君们一般还是会显现出顺应自身本性的气质外貌。而眼前的这位圣君,便是一副白衫飘逸,轻松随意的青年面貌,说明此人应是随和性子,不拘小节,自己等人若是再将其敬若神明,反而会惹得对方不快。 想通了之后,紫千山转变态度,笑道:“前辈既然这么说,我们也就都听前辈的。不知前辈此行何去,我等打算返回星光城,若是顺路,还望能与前辈同行!” 紫千山没说出口的是,若是同行,还望前辈不吝赐教,圣君的指点,对他们来说,也是极其难得的。 白衫儒生略一沉吟,好久没到过星光城了,去去也无妨,便答应道:“也好!书生正想去星光城看看,顺手载你们一程,路上倒不寂寞。” “谢……”紫千山刚想称谢,忽又看到白衫儒生面上随和的笑容,情不自禁地改口道,“太好了,有前辈搭载,我等又可以省却半月苦功!如果前辈能再指点一下我等的修行,那就更好不过了!” “也可。”白衫儒生微笑点头。 他没有刻意施展修为,但儒雅随和、温润如玉的气质,却如春风细雨一般,润物无声地感化着身旁的其他人,能让他们放下拘束,旷达不羁地展露出所思所想。 人啊,要戴着面具活,可真累! 虽说,人在岱海,身不由己! 不过,在能脱下面具的时候,他乐得脱下面具,也乐得让身边的人脱下面具,回归本性。 “明心见性,小处亦是。” 白衫儒生神态安宁,目光淡然,仿佛看透了世间的风云起落,悠悠而语地点拨道。 紫千山、林城危、蓝莽、顾斯筠、冼幽五人听闻此语,均是瞳仁一颤,深有感触,以他们五人的修为和阅历,大抵能明白一些白衫儒生话里的深意。 而程风游和紫千雪两个小辈,则是疑惑地互视一眼,不解其妙。 白衫儒生也不多作解释,淡淡一笑,从手上抛出一卷竹简,竹简迎风飞涨,化作足够所有人坐卧还显宽敞的长篇巨幅。 “诸位,请!” 白衫儒生彬彬有礼,做出相让的姿势。 “不卑不亢,温文尔雅,这才是真正的大修行者!以后,我若有幸能够渡劫成圣,定要像这位前辈一样!” 之前白衫儒生的点拨,程风游的榆木脑袋没有开窍,反倒是见了此幕,大为感动,心中盛赞不已,继而见贤思齐地将对方视作了榜样。 …… …… 圣君飞遁的速度果然非同凡响,只用了短短一两日时光,便从数万里外的岜山回到了星光城。 路上,名为王颉的白衫儒生,这位圣君前辈,态度极为随和,不矜不伐。 众人有修行上的难题请教于他时,他都会一一予以巧妙的提点,并不是直接具体地告诉众人该如何修行,而是以精辟入里的寥寥数语,为众人指明方向。 众人只要沿着这个方向深入探寻,费不了多少功夫,便可以自己找到答案,从而感悟得更深更透。 一行七人,人人俱是大有裨益,都感觉修行之路明朗了许多。 或许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竹简载着众人优雅地飞过城墙,并不需要停下接受检查。 此乃圣君特权。 入了星光城后,竹简选在一处空旷之地落下。 白衫儒生一振袖袍,将竹简收至袖中,潇洒一笑,作了一揖,“诸位道友,书生告辞了。各位保重,有缘再见。” 余音未绝,身形已化作一团书卷气飘然远去。 “这位圣君前辈,文雅洒脱,行事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真是一位光风霁月、来去如烟的妙人也!”程风游心中钦佩至极,再度大加赞赏。 白衫儒生走后,众人也一一作别。 入城之前,紫千雪磨了自家老哥半晌,终于讨到一块精美小巧的紫色令牌,趁着其他道兄相互告别之际,偷偷跑了过来,拉着程风游走到一个小角落。 “喏,这个令牌给你。” 紫千雪将令牌塞到程风游手里,美目顾盼生姿,粉靥白里透红,低声道:“我不久就要回天妖宗了,今后如果你有空,可以来天妖宗逛逛。” 程风游受宠若惊地接过,心脏砰砰狂跳,面对伊人相邀,他略显痴傻地回答:“嗯,我一定会去的!” 言罢,重重一点头。 “一定要来哦!” 紫千雪眉目弯弯地笑了笑,笑容明媚,眼眸亮澈,清丽不可方物,看得他又是一阵失神。 “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紫千雪附到他耳边,似乎是在耳语,却突然咬了他一下。 传闻这样能使人听话,至于是从哪篇神话传说里看到的,还是从哪部小说杂剧里听来的,她不记得了。 但另一些事,她就算当时不记得,后来也能猜到。 那时,落入黑衣人手中之后,她无了意识,不清楚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可身为女子的特有直觉,让她无比确信,一定是因他之故,她才没有遭到污辱,没有香消玉殒,芳魂飘逝。 对此她无比感激,再加上醒来时的两心相映,以及共赴患难的相互扶持,她的心中也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情愫,故而才会作出如此大胆之举。 “啊?!千雪姑娘,不…不必客气……我也要谢谢你,要不是你在灵气乱流中庇护我……” 程风游耳垂微痒,万万没料到她会做出如此亲昵举动,反倒是自己先羞红了脸,眼神慌乱,手足无措起来。 “傻子,再见了!” 紫千雪玉颜上未见异样,只是在如秋水般清澈明净的睛波里,泛起了道道涟漪,微微显露出一丝压抑不住的温柔悸动。 …… 短暂的告别之后,一行人各自散去,程风游跟着两位师兄搭上了回永春堂的飞艇。 路上,程风游察觉到蓝莽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禁有些难为情,仿佛做了坏事的小孩,犹恐被人发现似的,不敢说话。 而林城危则是目光呆滞,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到了永春堂门前,林城危忽然发声道:“两位师弟,我可能要回山闭关一段时间。” 他观摩天劫威压镇破真意化形之时,便心有所悟,后来又经白衫儒生一番提点,已然到了更上一层的边缘。 “嘿嘿,巧了,我也想着要回去闭关!”蓝莽咧嘴笑道,略显得意。 “哦?你闭什么关?”林城危眼神不解。 “我的《百窍锻元功》早就处在即将突破的关口,此番又得了圣君前辈提点,我已摸索到突破之法。趁着老三你闭关的机会,我也顺便把它再提一层。”蓝莽摇头晃脑道。 “那小师弟你……”林城危把目光转向程风游。 未等林城危说完,程风游便兴冲冲地嚷道:“好啊!我也要闭关,此次突破筑基中期应该不成问题。而且,我还有一些疑惑,需要请教师父。” 如今,他气海内的真气比起下山之前又稠厚了三分,看着离真气化液只差最后一点,只需轻轻推上一把便可。 并且他对于破魔剑吸取寿元一事,感到忧心忡忡,他不清楚寿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而寿元流逝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还有就是,班谷留在他的识海内的传承印记,不知该如何解锁。 这些事,他都不便与师兄们说,一是害怕引起师兄们的担心甚至自责,二是害怕将他们牵扯进来,毕竟班谷曾说过尽量少向人提及,背后肯定牵连极深。 如果非要对别人诉说,思来想去,只能叨扰师父,他和师父之间没有秘密,何况从实力的角度上来说,也只有师父足以托付,师父老人家或许会知晓班谷背后的秘密。 “惭愧惭愧,又得去麻烦师父了,师父摊上我这个弟子,好像是挺倒霉的……”程风游心中羞赧。 “好!既然大家都要闭关,那我们稍微打点一下,就启程回山!”林城危当即拍板。 此时,距离程风游下山历练尚不足半年,短得出奇,他便又要回山了,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可思议,难以捉摸。 第二十八章 天妖宗外 青天之上,白云之间,一柄数丈长的古朴飞剑,风驰电掣般飙飞着,飞剑四周有灵光笼罩,隔绝风压。 灵光包裹中,一老一少并排而坐。 “师父,你之前提起你曾在天妖宗待过一段岁月,可否详细说说?弟子很是好奇!”清秀少年双眼放光地问道。 “既然你想听,那为师就说说吧。这倒没什么不可说的。那时我尚不足百岁,下山历练甲子有余,闯荡过许多地方,心性愈发大胆,终有一日,于炎州历险时陷入绝境,幸得一人相救。此人正是如今的天妖宗太上大长老,方海!其人雄才大略,修为惊天动地,又于我有救命之恩,当年的我为之折服,故而曾与他有过一段师徒之缘,拜作他的记名弟子。” 鹤发老者沉湎于回忆,神色来回变幻,忽又语气一沉,目光冷然道:“只是,后来他做了一件我绝对无法认同的事,为师便退出了天妖宗,与之再无瓜葛……” “天妖宗,你可以将它视作一座洪炉,披沙沥金,锻打己身,但切记不可泥足深陷,如有相欠,还予他便是……” “罢了,不说这些了,为师给你讲讲天妖宗内的各股势力吧。天妖宗内最大的两座山头,原本是紫家和赤家,也就是创派祖师紫電真君和赤焱真君的后人,皆具妖圣血脉。不过,自百年前赤家的太上长老陨落之后,赤家陷入青黄不接的境地,以及方海所代表的常人弟子强势崛起,如今天妖宗内已呈紫家与方海一系两强争锋之势。方海此人极不简单,修为冠绝天妖宗,就连掌门紫崇钦也逊他一筹……” “除了这两个最大的派系之外,天妖宗内还有不少小山头,蛮州二十四郡中,也有一些值得注意的修炼世家……” “而你独自一人,出门在外,不比山上静修,为人处世方面,须得……” 云飏子一再耳提面命,谆谆教诲。 …… …… 凌山郡,天妖宗本山脚下。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山门,既有气势恢宏、雄伟壮观的门楼,又有两山对峙,峰峦入云,悬岩陡峭,夹道而立,仿佛是天地间的一扇大门,只在半空中差了一道横梁。 山门口处,门楼两旁,各有一只威风凛凛的神兽,左侧是紫電神龙,腾云驾雾,驱雷掣电,右侧是赤焱神狼,毛发倒竖,蓬松如火。 二兽岿然屹立,镇守山门,无惧世间一切风云变幻,祁寒酷暑。 但它们终究只是没有感觉的雕像。 此时已由盛夏转秋,蛮州却依旧炎日永昼,灼热的空气仿佛流动的火焰,哪怕是苍翠的林木,亦显得奄奄待毙,树叶边缘微微卷曲,枝条无精打采地低垂下来。 这般炎热难耐的日子,即便身为修士,也很难提得起精神。 郑冬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恹恹欲睡,看来今天又会是无聊的一天。 自从轮到他值守山门、担任知客的半个月来,每一天都过得无趣之极,偷懒又不敢,打坐也不许,只能在门楼旁的门房里发呆。 明明本宗弟子从来不经由此处回宗,而且鲜有外人前来拜山,可偏是要他天天在这里守着,什么都不许做,真是无聊透顶! 郑冬满腹牢骚。 却在这时,郑冬忽然眼前一亮,发现一个身穿素净白衫的清秀少年,在山门外探首探脑,不知想干什么。 他早已无聊至极,难得看到一个人影,便忍不住出声喊道:“喂!你来干什么的?” 那少年似乎被他吓了一跳,过了一会才冲着他拱手道:“在下程风游,受贵宗弟子紫千山道兄相邀,前来拜谒。” 紫千山的名号,郑冬当然听说过,此人在天妖宗内,可谓是大名鼎鼎的年轻一辈佼佼者,只可惜,和他郑冬却不是一路人。 郑冬冷下脸,面无表情地盘问道:“留步!可有信物?” 程风游从身上摸出一块紫色令牌,躬身双手呈上。 郑冬也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玉盘,接过令牌置于玉盘之上,打出几道法诀,令牌随之发出淡淡光华,一只紫色龙首盘升而起,带着一缕威压。 “咦?这令牌的气息……”郑冬脸色微变,赫然发觉这不是一枚普通的令牌。 “在下本是飘萍之人,欲在世间寻一倚靠,后来幸得紫千山道兄诚心相邀,便想到此试上一试。不知在下能否拜入贵宗?”程风游扫了一眼令牌,彬彬有礼地开口道。 “呵!直接从山门拜山,然后就想加入我宗?胆子真够肥的!我宗乃是当世大宗,收弟子自有专门渠道,你却想坏了规矩,我倒要看看你有何资本,别以为有了紫家的令牌,就可以为所欲为!” 郑冬心中有些恼火,运足目力,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程风游一遍,观察对方身上流溢出的丝缕气息,发现这少年居然只有区区筑基中期修为,不禁暗怒: “看这少年的样子平平无奇,不像是天资卓绝之人,修为更是只有筑基中期,天下间像你这样的低阶修士海了去了,就凭一枚不知哪里弄来的令牌,便想拜入我宗,简直是痴心妄想!” “想当初,我自己便是经过了重重筛选,不知斗败了多少人,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有今日的修为和地位。而你却想靠着一块小小令牌,取巧终南捷径?哼,你打错算盘了!宗门容不得蛀虫,我眼里容不得沙子!老子平生最恨那些走后门的家伙!” 想到这里,郑冬脸色骤冷,气息也提了起来,他不仅要一口回绝,还要给对方一个难忘的教训! “你小子何处得来的令牌,老实交代!这块令牌如此宝贵,怎么可能交给你一个低阶修士。快说,不然休怪我……” 郑冬话未说完,忽又皱起了眉,望向天空某个方向。 便见一道遁光从那个方向疾速飞来,落地后化作一名穿着紫袍,身量高挑的柔美男子,薄唇轻启道:“鄙人紫千彦,不知是哪位道友,触发了紫家令牌?” “来得好快!那枚令牌果然不简单!”郑冬见了此人,面色一沉,藏在袖内的右手,暗暗握住了一块传讯玉佩,不知是在给何人传递消息。 “在下程风游,紫家令牌正是在下带来的。”程风游朝来人行了一礼,朗声回答。 “哦,原来是道友。”紫千彦略带好奇地瞅了程风游一眼,随手一招,玉盘上的紫色令牌便轻飘飘飞起,飞到他的手中。 令牌刚一入手,紫千彦眼底便闪过一丝讶异,这居然是堂兄紫千山的招贤令牌! 堂兄在家族内地位不低,行事历来稳健,为何会把一枚宝贵的招贤令牌,浪费在一个修为只有筑基中期的散修身上? 或许,对方别有不凡之处? 紫千彦功聚双眼,又仔细端详了程风游一遍。 嗯,此子根基倒挺扎实,然而并无良材美玉般令人眼前一亮的特质,不值得一枚招贤令牌呀! “堂兄难道也会犯错?此子身上若有不凡之处,为何我看不出来,莫非……我连眼光都要逊色于堂兄一筹?”紫千彦目光阴沉,面皮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只比堂兄小两岁,灵根资质却比堂兄强了一个品阶,但结果却是,他追赶堂兄多年,始终被压一头,只能望其项背而无法超越。 这对自负天资卓绝的他来说,自然免不了心生挫败。 “哼!不管此子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被你看上,既然你还远在星光城,延误未归,那么就休怪我先下手为强,早你一步将其招至麾下,之后再拉拢收买,令他诚服于我……到那时,即便是你,族中年轻一辈的第一人,所谓的真传弟子,最后也得仰脖吞下这个哑巴亏!” 第二十九章 鸡立鹤群 天妖宗本山内,另一处地界。 在炎炎烈日的照耀下,一点寒芒隐蔽地贴地而行,灵巧避开各种障碍,最后停在一层淡黄色光罩前。 光罩囊括十里方圆,其内阁楼庭院一应俱全,清气缭绕,灵机盎然,俨然是一处修士府邸。 再看这道寒芒,竟是一柄不足一尺的小剑,不同于其它法剑,此剑剑身并非光滑,而是缠绕着一条条肉眼可见的云纹光链。 小剑轻轻触碰光罩,如人叩门般敲了三下,光罩表面泛起道道涟漪。 廊檐下,一名黄发老人抬了抬头,随意一招手,光罩便放开一道小径,令小剑得以入内。 “是谁在以法剑传讯?” 黄发老人目中闪过一丝疑惑,将小剑捏在指尖,仔细端详。 “咦?这封印手法,怎么和当年那人惯用的手法如此相像?” 黄发老人暗自皱眉,使出记忆里的解封法诀,居然真的解开了云纹封禁。 待到阅毕法剑所携信息,黄发老人神色变得奇怪起来,来回踱步,捻须低语。 “那家伙怎么来了?还跑去思过崖,胆子也太大了……” …… 思过崖,三面为崖,一面为壁,空谷清幽,有绝世独立之感,亦能引人心神入定而有思过之意,故得名思过崖,乃是天妖宗内弟子犯下严重过错,被封禁修为后,面壁思过之处。 如今,正有一位身穿银灰鹤氅、鹤发童颜的老者站在崖边,目光幽深,望着崖下深渊,长久未语,神色怆然,不知思的什么过。 此人正是云飏子。 “呼~~~” 云飏子发出一声长长太息,似乎想将体内浓重的悲伤,都从这一口气中倾吐出去。 “故地重游,颇多感触,让黄栌兄见笑了。”云飏子收敛情绪,突然开口。 “云飞飏,我不明白,你已是退宗之人,为什么还要来此?也不怕凑巧撞上个什么太上长老。”来者是位黄发老人,面有戚色,发话道。 “昔日之事,终有了断。不过,我已不叫那个名字。要不是碰到个不省心的弟子,我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踏入此地半步。”云飏子转回身,摇摇头。 “你的弟子?什么意思?”黄发老人疑惑发问。 “我这弟子…他,今年十八岁。”云飏子又一次摇头,眼神有些无奈。 “十八岁?十八年前?”黄发老人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联想起了什么。 “莫非是十八年前那档子事……据传,衅尸老魔出手从不留活口,他怎会还活着?就算真是他,又怎会成了你的弟子?” “世间缘法便是如此之巧,该来的,不该来的,只要牵扯上了,终究会有聚首。我与天妖宗终究断得不够干净,我这弟子也与天妖宗有一段过往,注定要来此一趟。”云飏子缓缓说道。 “怎么?你还嫌断得不够干净?师尊…大长老他对你已经很是仁慈了!你莫要再自找不痛快!”黄发老人神色三分为难,七分痛心地说道。 “此事你别管!”云飏子态度坚决,斩钉截铁,但很快语气又柔和下来,“我此番请你来,只是为了拜托你,照看我那弟子一二,特别是在他晋升内门之后。” 黄发老人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也罢!当初欠你个天大人情,总归要还。不过说好,我只能尽量照拂一二,如果他自己惹到上边的注意,那么我也无能为力。” “如此便够了。到时候,难道他自己不知道跳开吗?” “哼!像你当初那样?” …… …… “小友,你且在此处客院安住几日,之后便可随同前往峦起郡换防的飞舟,前去峦起外院。” 葛长老带着程风游领取完宗门信物,报备档案之后,又将他带至一处小院,如是说道。 峦起郡在蛮州的东北角,距离蛮州中部的凌山郡,足有十余万里,葛长老自然不可能让程风游只身前去,于是便先将他安置在此处客院。 “一切听从长老安排。”程风游躬身行礼,虽说他归心似箭,对娘亲故冢魂牵梦萦,如今却也只能耐心等待。 一晃数日,葛长老终于再次出现。 “小友随我来,前往峦起郡的飞舟,马上出发。” 跟着葛长老的脚步,程风游到了一座宽阔的白石广场。 广场上一拨一拨足足站着二十几拨人,大部分都是年轻男女,不乏衣衫靓丽、风姿出彩之辈。 不用说,程风游也能猜到,这些人全是天妖宗的内门弟子,如今正要被派遣到各地进行历练,同时那些历练期满的弟子,也会被调回本山,也就是葛长老口中的“换防”。 程风游边走边观察,发现其中有些人,年纪甚至比他还小,而能成为内门弟子,修为肯定都在结丹之上! 自家的修为却还在筑基中期,与之相比,差了一大截,令他颇感汗颜,只好在心中感叹:“天妖宗果然有大宗气象!” “不过,修行路漫漫,何必争朝夕?假以时日,我未必比他们差!” …… “张执事,我把这位小友托付于你,你带他去往峦起外院,再将此信呈给牟监院,牟监院看信便知。”葛长老走到一列队伍前,对着为首的圆脸汉子吩咐道。 “既是长老吩咐,属下一定尽心尽力。”圆脸汉子笑容谄媚,连连点头。 “在下程风游,见过张执事。”程风游上前自报家门,对圆脸汉子行了一礼。 圆脸汉子“哦”了一声,目中精光一凝,上下打量了程风游一眼,尽管程风游刻意闭锁气息,不显露修为,但仍旧瞒不过结丹后期的他。 眼前少年只有筑基中期! 修为这么低!看来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圆脸汉子便没太在意,心中以为葛长老交代的任务,重心是传信,而非捎人,于是漠然点头,挥了挥手,示意程风游站到由他带领的一队人中。 程风游略一拱手,神色毫无波澜,转身往队伍中走去,圆脸汉子的冷漠态度,他丝毫不在意,甚至正合他意,他已打定主意,要保持低调,和光同尘,免得招人忌恨。 队伍中,二三十名内门弟子一齐望了过来,突然走入一个素不相识的家伙,自然免不了要关注几眼。 众人目光铄铄,似可断金,不过程风游早有准备,面色如常,目不斜视,刻意紧锁气息,继续着稳健的步伐。 使得众弟子不禁疑惑:“新来的是谁,怎么之前从没见过?为何此人是由巡查长老带来的,莫非有什么特殊之处?而且此人有意紧锁大部分气息,以我等结丹初期的修为,估计与他差不了太多,无法强行看穿此人虚实。而他流溢出的那缕气息,是否是故意为之,以做伪装,有些偏弱了,像是筑基期的气息一般,但这到底是真是假?” 不管他人如何猜想,程风游淡定地走到队伍末尾,默默站定。 “张执事,老夫提醒你一句。刚刚的那位小友,虽然现在修为不高,但今后很可能会是宗门的中流砥柱,你应该知道该如何待他。” 葛姓长老又给圆脸汉子交代了一些其它事情,临走前却小声告诫道,似乎是对圆脸汉子招呼程风游的轻慢态度,有所不满。 “啊?这……葛长老恕罪,是我有眼无珠!还请长老放心,属下知道今后该怎么办了,路上绝不会再怠慢那位小友!”圆脸汉子闻言,脸色一变,连忙表态,心中懊恼不已。 方才的少年不知有何来头,虽然修为不高,可就连葛长老都要另眼相待。没想到我居然看走眼了,今后得找个机会弥补弥补! …… “肃静!” 一句声如洪钟的喝令回荡在广场上空,随后是一道真正的钟声,众人立时鸦默雀静。 “诸弟子,听好了。此番外派既是对尔等修为的磨砺,亦是因为本宗用人之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一位白发老者飞身而起,大声训话。 广场上站着的内门弟子足有数百位之多,可似乎没什么人愿意认真听讲,即便不敢明目张胆地交头接耳,但闭目养神乃至左顾右盼的,都大有人在。 程风游刚开始时,倒是专心听了几句,越听越觉得无聊之极,毫无营养,索性侧出身子,又偷偷观察起来。 一番细致观察后,他发现周围的这些内门弟子,修为虽比他高出一截,但仪容仪表,言行举止,与常人并无太多不同,看着不像喜怒无常、乖张暴戾的一类人。 程风游心中松了口气,毕竟今后不知要在天妖宗呆多久,最怕碰到眦睚必报、容不得人的小人,即便只碰到一个,也是极恶心的! 正当他左顾右盼之际,他的目光渐渐被队里的另一人吸引住了。 这是全场唯一一个在认真听训的人,一个一丝不苟的男子,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奇特的气质。 金袍整洁,毫无褶皱;面容平静,无有波动。 他的手,他的脚,乃至他的头发,每一样都待在应处的位置,不乱分毫。 队伍中其他人都与这人空出一小段距离,偶尔看向这人时,目光中也都带着一丝敬重。 “这人肯定大有意思!” 程风游心中突然跳出这样一个念头,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也必定不简单。 “以后若有机会可以结交一下!” 程风游不禁对其大感兴趣,暗暗记下金袍男子的模样,想着今后若有机会,自当拜会一二。 尽管对方是内门弟子,而他只是最低级的外院弟子,尽管对方已有结丹修为,而他离结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尽管种种不及,可程风游却始终不觉得自己比对方矮了一头,他心里始终怀着一种敢与天公试比高的雄心壮志。 他会有如此想法,便是因为他对这些内门弟子既无畏惧,亦无崇拜,虽说他现在的修为远逊于任何一位内门弟子。 源头便在于他之前所接触之人,多是修为远高于他的师兄道兄,师兄道兄待他又颇为亲切,所以便忽视了一点,未让他领会到岱海之中远非如此,而是一重境界一重天,等级森严,层层盘剥,方为常态。 到底要吃了亏,才能让人学会敬畏。 …… “诸弟子,听老夫号令,出发!” 半空中的白发老者洋洋洒洒说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来到尾声,大袖一甩,广场上熙熙攘攘的内门弟子顿作鸟兽散。 程风游跟随所在队伍,上了一艘长二十来丈、宽五六丈的楼船。 楼船微微一颤,灵纹接连亮起,一层淡淡的灵光包裹着船体,冉冉升空,飞向天际。 楼船升空后,圆脸汉子张执事领着众弟子一一分配房间。 “你,还有你,你们两个住这间!那边穿蓝色衣服的,和灰色衣服的住这里!” 前面的内门弟子都是两人一个房间,轮到程风游时,张执事却突然咧嘴一笑:“小友,你单人住这间就好。” 如此特殊的待遇,自然引来了后面的内门弟子一阵讶异注目,不过既然是张执事亲自安排,他们也不敢非议,只是免不了小声讨论:“这个新来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连钟师兄都没能单独分到一间房,他居然可以?!” 程风游发觉了众弟子的窃窃私语,心中哭笑不得,张执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对他还是冷眼相待,现在却恨不得把他捧上天,弄得他如鹤立鸡群般独特,可他明明是鸡立鹤群啊! 岂非捧杀我也! 程风游大感头疼,低调行事的想法,全落空了!他绝非莽撞之人,当然不愿在这种时候与内门弟子起冲突,图些什么! 进房之后,程风游赶紧关上了门,躲开外边众弟子奇奇怪怪的目光。 不行!我单人一间,一来就招惹了仇恨,现在最好不要和他们打交道,必须想个法子! 程风游灵光一闪,挥笔写就一张纸条——“闭关修炼请勿打扰”贴在门外。 如此一来,即使真的有人存心试探,也会被纸条挡在门外。 时光匆匆而过,一个多月过去,果真没人前来打扰,只有仆役每日送来饭食。 不过,从此在这批内门弟子中间,多了一道有趣的传闻,一名不知来历的清秀少年,不仅地位尊崇,能够一个人独享一间房,而且还是个极为罕见的修炼狂人,就连旅途中的一丁点时间都不愿放过,每时每刻都在闭关修炼。 他们下船之时,这人还在闭关之中,由此可见,对方真是个十成十的修炼狂魔! …… ……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张执事的声音。 “小友,打扰了。峦起外院到了,还请小友打点一下,准备下船。” 峦起外院到了?程风游从打坐中回过神,开口应声:“有劳张执事,在下马上便来!” 下船时,张执事拉着程风游并肩而行,含笑说道:“没想到小友修炼如此勤奋,不愧是宗门今后的栋梁之才!还好当时让小友独居一室,没耽误了小友修行吧?” 看着张执事隐有得色的神情,程风游心内苦笑连连,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感恩涕零的样子,连声道:“没有,没有!在下多谢张执事厚待。张执事宅心仁厚,如此体桖弟子,真乃我辈楷模。说句实在的,宗门若是缺了像执事这样的长辈,断然无法执掌一州之地!如此说来,张执事才是我宗肱骨啊!” …… 短短一段路,程风游在和张执事的互相吹捧中,说尽了平生最多的好话,同时也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 说话难,说好话更难,不得不说好话最难! 听着张执事满口“栋梁之才”“非池中物”“后生可畏”之类的油腻吹捧,程风游强压着想吐的冲动,言不由衷地还以“德高望重”“百世之师”“鞠躬尽瘁”的高帽奉承,直说得张执事圆脸绽花,热切似火,恨不得与程风游称兄道弟起来。 “小兄弟,此处便是峦起外院。你且稍候一会,我先去拜见牟监院。” 话说完后,张执事还不忘拍了拍程风游肩膀,似乎真的把他当成了亲近之人。 看着张执事离开的背影,程风游顿觉如释重负,松了一大口气。 曲意逢迎,真是太难为他了! 累得他半死! 要不是,在来天妖宗的路上,云飏子特意培训了他一波扯皮互吹的功夫,谆谆教导“天穿地穿,马屁不穿!”程风游便决不会耐着性子,与张执事这般阿谀。 不过,若非如此,他非但讨不着对方欢心,反而会遭到排挤都说不定。 想起和师父互吹时,云飏子老脸上始终甘之如饴的神情,大言不惭的口吻,程风游又不得不感慨,姜还是老的辣,比吹牛都比不过! …… …… 此间是一所充满书香文韵的古意书房,檀香袅袅,处处典雅。 书房正中是一架华贵的红玉案几,案几后端坐着一位高大老者。 高大老者阔口剑眉,一身装扮极为考究,隐隐透着灵光,蕴着宝气,显然品阶不低。 此刻,高大老者正缓缓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圆脸汉子。 圆脸汉子诚惶诚恐,行了一礼,“拜见牟监院,葛长老让小的带来信件,牟监院请阅。” 圆脸汉子毕恭毕敬地将一封密笺双手呈上。 密笺设有封禁,发出淡淡光华,看着颇为不凡。 “噗” 高大老者将密笺捏在手里,轻轻一弹,光华便如气泡般破裂,封禁也被轻易破除。 “原来如此,葛师弟倒是给老夫送来了一个好苗子。”高大老者阅毕,随手一扬,密笺化作灰灰,消散一空。 “既然如此,你带他来让我见见。”高大老者似乎提起了兴趣,吩咐道。 “是,小的马上带他过来。”圆脸汉子一边答应不迭,一边躬身往外退去。 …… “小兄弟,牟监院要亲自见你。牟监院即便是回到宗里,也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待会你可要恭敬些。” 张执事小步跑来,叫上程风游,二人往书房而去,路上张执事对程风游出言提醒道。 程风游频频点头,连声应承:“晓得,晓得!多谢执事提醒!” 张执事领着他步入书房,行礼过后,高大老者审视着面前的清秀少年,随口言道:“张执事,你还有事要忙,就先去吧。” 张执事告退之后,高大老者眸中突然精光一凝,爆射而出,仿佛两柄利剑般直挺挺地刺向程风游。 程风游顿觉如坠冰窖,又似千均压顶,高大老者的炯炯目光不仅沉重如山倾,并且极具穿透力,似乎能够洞穿他的身体,直击心神! 程风游战战兢兢地站着,不敢先行开口,只能如履薄冰般维持着脸上僵硬的笑容。 “这位牟监院到底怎么回事,一上来就弄出如此大阵仗?”程风游在心内叫苦。 “你,师从何处?” 终于,高大老者闭上了眼,后仰靠在椅背上,轻飘飘地抛出一句问询。 “在下师从方外门派。”程风游如蒙大赦地喘了口气,随即规规矩矩回答。 果然是他的弟子! 高大老者面容古井无波,心中却生出一丝疑惑,既然是他的弟子,为何要送入本宗,莫非是此子寿元大损的缘故? 高大老者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程风游鬓角,其上有着数根悄然冒出的白发。 “哼!云飞飏那家伙,还真当本宗是能随意来去的客栈不成?” 尘封多年的恩怨被翻找出来,高大老者看着眼前的清秀少年,便忍不住回想起当年那人放浪不羁的笑容,放诞不拘的行事,想起那人曾是他的师弟,又想起那人如何忤逆了师尊,最后退出了天妖宗…… 陈年旧事里的恩恩怨怨,很难分得清谁对谁错,但事情的结果却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那家伙已经不是天妖宗的人了,而且还和宗内不少人结下梁子,其中便包括他牟棋鍾,即便尚有昔日的些许情分在,但如今的观感却是厌恶居多。 厌屋及乌,看着那家伙的弟子,高大老者同样心生不爽,一改之前的着重栽培计划,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冷冷说道:“你去吧!” “是。”程风游应了一声,行礼告退,等他浑浑噩噩地走出书房,脸上还挂着摸不着头脑的疑惑表情。 这是什么意思? 叫他过来,看了一眼,问了一句,就让走了? 高人行事,还真是让人莫名其妙! 书房内,程风游走后,高大老者独自一人沉默了良久,脸上神情变幻,最终冷哼一声:“罢了!既然你敢送弟子来,那我就敢收。我倒要看看,你的弟子能有什么出息!” 第三十章 初入外院 “随便一句‘你去吧’就打发我走了?可人生地不熟的,我该往哪去啊?这牟监院真是故弄玄虚,说话不明不白的,让人头大!” 书房外,程风游四顾茫然。 在他茫然之际,走来一名面容白净、口角分明的青年男子,轻声招呼道:“这位师弟,师尊让我领你去客院落榻,请随我来。” “好,有劳!”程风游赶紧跟在此人身后。 “小弟程风游,见过师兄,不知师兄怎么称呼?” 青年男子微笑道:“我名谢幺,现在你姑且也算是峦起外院的弟子了,唤我谢师兄就好。” “小弟见过谢师兄。”程风游行了一礼。 谢幺点点头,继续说道:“师弟初来乍到,峦起外院的规矩,我先和你说一下。由于外院弟子较多,师长人数较少,所以传道讲学之时,都是数十弟子围着一位师长。到时候,师弟可不要见怪。” “还有,师长讲道一般是七日一次,届时尽量到场。至于其它时段,各人各自修行,本院不会多加干涉。但是每到年末,本院会进行一次考核,称为岁试,连续两次岁试考核不合格的弟子,会被革除出院。” “而你既已加入本院,自然也是天妖宗的弟子,宗门规定外院弟子每年须向宗门上缴功勋值若干,不然将被严厉处置。这点,师弟须得注意。不过,师弟也不必太担心。此举只是为了激励弟子多干实事,不能一味苦修。” “至于其它事项,都写在这本章程里,师弟拿去细看便可。”谢幺递来一本蓝色封皮,写着“峦起外院弟子指南”的小册子。 二人一路闲聊,走出百余丈,到了一间雅致小院前,院门上悬着一块匾额——抚松客院。 “师弟暂居此处客院,等其它琐碎手续弄好,再行搬离不迟。若无它事,我就先告辞了。”谢幺边说边转身。 “师兄请随意,多谢师兄指引!”程风游行礼称谢。 目送对方离开后,程风游步入客院,来回打量了一眼,院中一丛翠竹,院外数本苍松,确实清静雅致。 进了屋,屋内陈设同样简明洁净,也颇合他的意。 只不过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 说不孤独,那是假的。 异地他乡,孤身一人,陌生的床,陌生的院,陌生的城。 不知道师父哪里逍遥去了,不知道两位师兄出关了没有,不知道五十又怎么样了。 他没有把五十带来,而是托付给了师父,因为他自己都尚未站稳脚跟,贸然将五十带过来,反而可能引起有心人的觊觎。 按师父所言,五十并非一般妖兽。 五十的非同一般,暂且不去管它,程风游更感兴趣的是,五十本就是个小不正经,如今碰上了师父这个老不正经,真不知会发生什么奇妙反应…… 只可惜,我如今身在峦起郡,看不到了…… 而我自己,将来又会如何? 虽然顺利加入了天妖宗,来到了峦起外院,但好像自己并不招人待见。今后,该怎么办才是? 不知还能否有缘,再见到她? 再见她时,彼此又会是何模样? …… 是夜,少年思前虑后,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于是翻身又上了房顶。 唯有无尽浩瀚的星空,方能包容一切。 今夜,星月不眠,亦如我心。 …… …… “本院由于弟子众多,一般都是四人同居一室。你想要单人居住虽说不是不行,但收费肯定和前者不同。” 一名皂衣男子目光大有深意,看向面前的清秀少年,缓缓说道。 “弟子素爱清静,还望庄头应允。” 清秀少年恭敬拱手,顺手递上一个胀鼓鼓的小袋子,里面装有百枚灵石。 “这是弟子的一点心意。” 皂衣男子一把接过,打开袋口扫了一眼,满意点头,“看在你乖巧懂事的份上,也就下不为例。把你的令牌拿来,记录在案,以后戊字第九号院便是你的住处,不过每年仍须向宗门缴纳一枚灵玉作为租费,这你不要忘了。不然,院子是要收回来的!” “多谢庄头提醒,庄头请放心,弟子决然不会拖欠!” “这是钥匙,去吧!” 皂衣男子把一串钥匙抛到清秀少年手中,清秀少年再次拜谢后转身离去。 这名清秀少年正是程风游。 天妖宗果然不比其它小门小派,即便只是加入外院,就需要办理查明身份、玉牒留名、敬拜祖师、对天立誓等一系列繁琐手续,办完便花了两日时光。 直到现在,他才有闲暇按照弟子指南的记载,前来租住居所,虽说多花费了些许灵石,但好歹是安定了下来。 …… 峦起外院占地百余里,位于峦起城外的一片丛山之中。 峦起城便是峦起郡的郡城。 峦起郡,郡如其名,位于蛮州十万大山的峰峦起始处,山川地势比不得其它各郡巍峨雄伟,灵气的浓郁程度也稍差一些,但对于低阶修士来说,差别不大,毕竟低阶修士的修行,并不依赖特别浓厚的天地灵气,贪多嚼不烂。 况且,直接从天地间吸纳灵气,实在是费时费力,有条件者完全可以用灵石来代替。 当然这就是赤裸裸的烧钱了。 好在程风游还算富足,他出师时,六师兄大手一挥,豪爽之极地资助了百枚灵玉。 之后在星光城里,虽然被王二坑了一把大的,但好歹追回了大部分损失,还将五十降服到手,而他近来花费最多的地方,却是在学习符法时,购买各式符纸灵墨,足足花了十多枚灵玉。 即便如此,现在的他仍有灵玉过七十之数,换算成灵石,总计有七八万。 修炼日用,足矣! 只见他两手各握一枚灵石,其内蕴含的灵气不断被他吸纳入体,周天运转多遍后,终于化作精纯真气,归于气海。 随着灵气持续被抽离,他手中的两块灵石,色泽由雪白慢慢变灰,最后成了灰蒙蒙的普通石头。 “在此地住下后,也有一段时间了,是时候该出去逛逛了。” 程风游把两块废石随意抛在一旁,站起身来,抖了抖肩膀,目光熠熠,精神饱满。 经由中州一路辗转至此,路上坚持不懈地打坐炼气,他筑基中期的修为总算是稳如磐石,可以继续往上提升了,《雲诀》的修行极重根基,放松不得。 如今距他办好手续,加入峦起外院已有四五日,但他并不急着去感受外院弟子的生活,每日只在练剑、画符、打坐,深居简出,过得平淡,却也充实。 不过,今日便是外院师长讲道的日子,他不打算缺席,简单收拾了一下,抬步出了门。 峦起外院中,弟子足有数万之众,这些外院弟子大多是十岁时通过灵根测试,从茫茫人海中海选而出,自此开始修行。 测试灵根,收人入院,每年皆有,所以众弟子年龄不一,有的方十岁出头,刚入外院不久,才开始导引服气,也有的入了外院多年,甚至接近三十期限,修为也已到了筑基后期。 故而,师长讲道时须得区别对待,不同修为、不同功法分在不同教舍。 按弟子指南所云,程风游需要前往的地方,便是筑基中期的教舍。 但弟子指南上也说了,若是觉得自己对现阶段的修行已经足够了解,便可以前往更高一级的教舍听讲,或者自行修行,不来也可以。只是,师长讲道七日一次,每次都会点卯,众弟子每月若无特殊情况,至少得出席一次,不然会被扣除功勋值。 “咦,程师弟,你也去教舍吗?” 程风游刚出院门,便看到一名身穿淡黄衣裙,年约二十出头的窈窕女子朝他走来。 “原来是庄师姐。” 程风游对窈窕女子礼貌一笑,招呼道。如今的他,接人待物,有礼有节,早已不似初出茅庐时那般青稚。 窈窕女子名为庄绣嫣,恰巧住在他的隔壁,他刚搬来时,庄绣嫣便来拜访过,二人就此相识。 “如果师弟也要去教舍,不妨与我同行。”庄绣嫣边走边道。 “好。在下初来乍到,对外院中的许多事都不甚了解,路上正好可以请教师姐,还望师姐不吝赐教。”程风游点点头,跟了上去。 “师弟客气了。外院弟子大多像我这样,十岁时通过灵根选拔招收而入,但也有少数如师弟这般,作为散修,中途加入。说起来,我只是比师弟早些年月进入外院罢了,修为也并不比师弟高,谈何赐教。不过,师弟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便是。”庄绣嫣微笑道。 程风游遂不再客套,开口问道:“听说,今日会有近百位师长,分在不同教舍同时开讲,我们去哪间教舍听讲比较合适?” “这个问题,师弟你算问对人了。” 庄绣嫣笑着回答,“师姐我在外院待了十年,几乎每间教舍都去过,大部分师长的讲课,我也都听过。师长讲道,大多讲解的是修炼方面的问题,从导引服气一直讲到筑基后期。另外一小部分,有讲解炼器的,有讲解画符的,有讲解御兽的,有讲解培育灵植的,不一而足,反正就是教授修行百艺,只是听的人比较少而已。” “外院弟子以提升修为为先,哪有空闲钻研这个。只有成了内门弟子,才可能有所闲暇。毕竟外院弟子如果三十岁之前不能结丹,或者是通过外院大比晋升为内门弟子,就会被剥除弟子身份,沦为皂衣小吏,余生前途黯淡。唯有那些自知晋升内门无望,想要学个谋生手段的弟子,才会去听百艺讲道。” “话说回来,我现在的修为是筑基中期,但我对筑基中期的修行已然足够了解,所以我打算去听筑基后期的讲课。我记得师弟你之前说过,你的修为也是筑基中期,假如你也想了解一下筑基后期该如何修行,不妨跟我一块去。我这次要去听葛师叔的讲道,葛师叔讲道鞭辟入里,来听的人很多,去晚了可能连座位都没有,只能站着听。” 庄绣嫣说着,脚步又快了三分。 “好,那我也去。”程风游当即答应,毕竟他对此多少也存了几分好奇。 …… 此刻,二人的目的地,某间教舍。 所谓教舍,其实就是一座直径十余丈的圆形亭台,中央高出平地三尺,便是讲台,讲台上空无一人,看来师长未至。 讲台四周蒲团围列,已有近百名弟子列坐其上,显得满满当当,只剩少许蒲团尚还空着。 “庄师妹,来这里!” 程风游跟随庄绣嫣,刚进教舍,便听有人喊道。 “丘师兄,你也在。” 庄绣嫣出声回应,目光看向某处角落。 程风游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便见一名国字脸,样貌普通的年轻男子正在朝二人招手。 “正好此处还有两个空位,快来!”国字脸男子喊道。 二人赶紧小跑过去。 “这位是?”国字脸男子看向程风游。 “哦,这位就是新来的程风游程师弟,他便住在我的院子隔壁。”庄绣嫣介绍道,“程师弟,这位是丘征明丘师兄。” “见过丘师兄。”程风游拱手行礼。 “师弟不必多礼。”丘征明回了一礼,回礼间隙抽空打量着程风游,眼底闪过一丝遗憾之色,暗自叹息道:要不是我之前手头紧,不然如今住在庄师妹隔壁的,应该是我才对,唉! 介绍过后,三人坐下,开始闲聊。 没聊几句,丘征明便拐弯抹角地问起程风游的出身和修为。 程风游暗暗皱眉,并未实话实说,毕竟只是初次见面,相交不熟,没必要交根交底,于是答道自己乃是籍籍无名的一介散修,机缘巧合之下,被天妖宗某位道兄引荐至此。 修为倒没什么好隐瞒的,筑基中期就是筑基中期。 听到程风游这般回答,丘征明神色一下放松不少,像是松了口气。 正闲聊着,教舍大门处,三名面容相仿、一脸横肉的凶恶汉子,走了进来。 “老大,没位子了。”三人中,走在前方、个子稍矮的一人扫了一眼整个教舍,沉着脸说道。 “谁说没有,筑基中期的位子,不就是我们的位子。区区筑基中期,也敢跑来跟老子抢座位!” 第二人愤然开口,似乎早有不满。 “那里,那两个家伙,我记得都是筑基中期,还有一个不认识,估计也是筑基中期,正好够我们兄弟三人。” 个子稍矮的恶汉把手一指,指向丘征明、庄绣嫣和程风游三人。 “走!去把属于我们的东西夺回来!” 三名恶汉中的为首者,嗓音沙哑地发话道,说话的当口,扯动嘴角处一道斜穿了大半脸颊的丑陋疤痕,让他本就难看的面容,更添三分凶戾! 第三十六章 闯九环洞 “滴答” “滴答” “滴滴答答” …… 这里是一处地下洞穴。 洞穴幽暗深邃,无数水滴淅淅沥沥,从错落有致的钟乳石尖端滴落,砸中下方湿滑莹润的石笋,发出清脆声响,仿佛协奏着一曲飘渺神秘的歌谣。 在这样一片漆黑静谧之中,突然亮起了一抹荧光,荧光越来越近,映照出嶙峋怪石,也映在四个手持夜光石火把的年轻人脸上。 这些火把不同于普通的火把,而是在末端缚着一块菱形的夜光石,夜光石发出淡淡荧光,照亮四周。 而这四个年轻人,正是峦起外院的外院弟子,程风游、彪行、曹结缕和鲍滓沏,他们接下的任务便是,要从地下溶洞中带回特定的宝物——地髓。 于是,他们来到了此地。 此地乃是九环洞,峦起郡内空间最大、延绵最广的一处地下溶洞,没人完整地探寻过它的每一个岔口,因为九环洞实在太复杂,洞中有山,洞中有河,洞中有洞…… 即便是雄踞一州之地的天妖宗,也仅仅探明了主洞一脉的九转连环,故名九环洞。 至于其它的细微分支、拐道岔口等等,一概知之甚少,只知整个九环洞如果铺展开来,绝对是一个盘根错节数千里,如蛛网般复杂的地下脉络! 九环洞中地气浓厚,常有各类土行灵物产出,所以进洞寻宝的人很多。不过,死在里面的人也很多,要么是摸不清方向迷了路,被活活困死,要么就是被里边的怪物袭杀果腹,沦为了猎物! “彪师兄,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四人中,一名方脸阔口的汉子,看向前方为首那人,发声问道。 为首那人停下脚步,一只手擎着夜光石火把,另一只手抖了抖,打开一张泛黄的羊皮卷,羊皮卷上布满眼花缭乱的线条,粗略地描画着九环洞的地形。 “我们之前穿过了宝塔洞,现在应该在这个位置。”彪行把地图摊到众人面前,指着一处地点道。 “唉,这鬼地方,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连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清楚。我们进洞应该有两三天了吧?两三天时间,兜兜转转,一无所获。我们究竟要到何处去寻那地髓?地髓可是四品上阶灵材,得之不易。而我们至少要带回一瓶地髓,方能交差,不然要被倒扣其中两成。虽说带回一瓶地髓,就奖励四百点功勋值,但要是完不成任务,可就亏大发了!” 四人中的另一人,一名大鼻小眼、身材矮小的男子连声抱怨。 他是第一次来九环洞探险寻宝,没想到九环洞的地势复杂,远超其所料,心中难免有些想打退堂鼓。 “鲍师弟稍安勿躁,彪某怎会做没有半分把握之事。这卷羊皮地图,是我花了大价钱,从一位曾来过九环洞数次的执事前辈那里买来的。若非那位执事前辈,即将调离峦起郡,地图留在手中再无用处,想买还买不着呢!在这份地图上,标有好几处可能产出地髓的隐蔽地点,都是在一些不知名的分岔洞穴里,少有人踏足。我们一处处寻过去,定能有所收获。” 彪行咧嘴一笑,显得信心十足,接着又补了一句:“倘若不是有一定的把握,彪某又怎敢叫上各位?各位尽管放心就是!” “既然如此,是我多虑了,我先向师兄赔个不是。”彪行的高姿态,终于让鲍滓沏安下心来,抱了抱拳,权当是赔罪了。 “老实说,我倒不担心能不能找到地髓,彪师兄既然敢接任务,肯定是有把握的。我只想快去快回,来这之前,未曾料想此地的湿气竟如此之重,早知道应该换一身清爽衣服再来的。也幸好我等皆有着修为在身,否则根本禁受不住这洞中的湿气寒气!” 程风游苦笑着拧了拧身上衣服,竟拧出一大把水。 “都怪我,走得匆忙,忘了和师弟详细说明。”彪行歉意道。 “算了,没事的,一点小问题,随口说说而已。还是赶路要紧,快去快回!”程风游摇摇头,洒脱一笑。 第三十七章 洞中凶险 石笋林中,四人之前采集到地髓的那根巨大石笋周围,十余团黑影,阴气缭绕,死死盯着其上缺口,发现地髓已经不翼而飞,顿时怒不可遏,上蹿下跳,阴冷气息如潮水般弥漫开去,令周遭空气都寒冷了几分。 石笋林中另一处,四人正在打坐恢复。 程风游忽感一阵寒意,颈上毫毛纷纷竖起,不由得皱眉睁眼,警觉地扫视了一圈。 “并未发现异常。难道是我的错觉?可周围的确是有一股阴气,哪里来的?莫非有怪物暗中潜藏,打算伺机偷袭!”程风游手按剑柄,看向彪行。 彪行也已警醒,与程风游互视一眼,二人眼中警惕意味十足。 “曹师弟,鲍师弟,速速醒来!当心有危险!”彪行低声喝道。 曹结缕闻言,立马惊醒,手按大刀,就欲起身。 “先不要轻举妄动!”彪行出言提醒。 曹结缕听言,便又坐了下去,虽然按兵不动,却已提起十二分警惕。 而鲍滓沏似乎有些睡得迷糊,这时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惊,身子一歪差点倒了下去。 “有…有什么危险?”鲍滓沏声音压得极低,口齿不清地问道。 “有一股淡淡的阴气传来,可能是洞魈。洞魈喜群居,爱伏击,我们切不可轻举妄动。先坐着,装没发现,引蛇出洞,等到它们自己不耐烦了,便会主动现身。洞魈乃是阴煞类妖兽,待会便用火行功法或火行宝物对付它。程师弟我无需多问,曹师弟,鲍师弟,你们有火行之物吗?”彪行低语道。 曹结缕点点头,“我身上带有几张火球符,能用吗?” “可以,鲍师弟,你呢?”彪行看向鲍滓沏。 “不巧,我身上没有火行之物。”鲍滓沏眼珠转了转,细声说道。 “既然如此,这五张火球符,你拿去。”彪行递了五张火球符过去,“待会洞魈来袭不要吝啬,尽快打退对方,洞魈生性记仇,吃亏之后,可能会招来更多同类,我们要快些离开,躲避追杀。” 彪行话音刚落,数道黑影猛然从石笋背后蹿出,扑向众人。 程风游腾地跃起,长剑上火焰缭绕,一撩一扫,黑影便被他悉数逼退。 不过,更多黑影却从四面八方袭来。 “走!没必要和它们死磕!” 彪行抬手甩出一道火球符,化作一团火球,砸向前方扑来的黑影。 紧接着,火球在空中爆开,火花四溅,黑影四散而逃,其中之一避退不及,被火花及身,“滋滋”的烧灼声响起,黑影发出一声凄厉尖鸣,萦绕身周的阴气滚滚流动,方才艰难地将火花扑灭。 旁边几道黑影见此,慌忙又退了一段距离,显得对火焰畏惧非常。 趁着对方后退,彪行向前疾冲,开始突围。 程风游等三人,此刻也都或以火行功法,或以火球符,将袭向自己的洞魈击退,紧跟彪行往前冲去。 洞魈畏惧火焰,不敢太过上前,却有着藏身黑暗,熟悉地形的优势,又兼生性记仇,不愿放弃,故而一路纠缠不舍。 直到四人钻进一个狭小洞口,又用火焰将洞口封堵之后,方才摆脱追杀。 四人有些灰头土脑地钻出洞口,彪行手指前方:“这里就是地图上标记的,第一处地髓产出地点。” “跟我来!” 彪行高举夜光石火把,一马当先。 前方数丈外,洞顶垂下的钟乳石,与地上拔起的石笋,尖端相连,形成顶天立地的“灵芝柱”奇观。 众人上前仔细查看,果见石笋底部空心,可惜其内并无地髓,不知是未有产出,还是被人捷足先登。 彪行眼中略有些失望,拿起地图,又看了一阵,指着另一个方向道,“此处没有也不打紧,至少地图所言不假,此处确实有出产地髓的可能。我们去下一处!” …… 第二处产出地髓的隐蔽地点。 彪行看着空空如也的石笋内部,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我们去第三处!” …… 第三处隐蔽地点。 透过石笋上的一线缺口,可以依稀看到其内反射出一丝白光,众人为之一喜。 彪行蹲下身子,破开石笋,伸出玉匙,往内捞去,才捞了两匙,便见了底。 四人尴尬地面面相觑。 “只得了半瓶多一点。” 彪行摇晃玉瓶,眼中的失望之色难以掩饰,“这次的运气实在奇怪!在并非地图标注之处得了半瓶地髓,而在地图上标注的地髓产出之处,却只得了两匙……” “会不会是那位执事前辈,将地图卖给师兄之前,还卖给了其他人?”程风游心思活络,当即推测。 “呃……我与那位执事前辈素有交情,而且他自己说了卖给我的是独一份,应该不会有假……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反正他都要调离峦起郡了,与我的交情可有可无,如此一想,一份多卖,倒也可能!”彪行眼中似有阴霾笼罩,喃喃着说道。 “唉,别说这些了,你就说该怎么办吧!我们受师兄之邀,冒着生命危险,辛辛苦苦钻一趟九环洞不说,总不能回去之后,反倒还要亏钱吧!” 辛苦奔波,加上担惊受怕,鲍滓沏如今怨气满满,青黑着脸,连番抱怨,语气也有些不客气起来。 他在暗自悔恨,自己就不应该来,一路艰辛,提心吊胆,生怕被什么洞穴怪物偷袭,死于非命不说,结果还一无所获,反倒得赔出去不少! 这谁能接受,反正他不能接受! 彪行自觉理亏,不好反驳,便把目光投向程风游和曹结缕二人,“还要不要去下一处?下一处比此处深入不少,可能会有不小的危险。若是大家不愿冒险,我们便就此回返。回去之后,任务失败倒扣的功勋值,由我一力承担。让各位师弟白跑一趟,是我的错,怪我太想当然。回去之后,彪某再另行补偿各位!” “彪师兄不必自责,你有地图,完全可以自己探索,如今却邀请了我们,这本就是一番好意。我们怎能不领情?至于找没找到地髓,地髓有没有被人捷足先登,这些都不能怪师兄。”程风游含笑劝慰,一脸洒脱,根本不在意地髓的有无。 “没错,不是彪师兄的错,运气不济和没安好心,我还是分得清的。”曹结缕在一旁点头附议。 鲍滓沏闻言,脸色又黑了三分,心中怒骂:“领情?分得清?你们一个领情,一个分得清,合着是说我不领情,我分不清,我没安好心!” 鲍滓沏心中恼火,却又不敢当着三人的面发作,只好讪讪笑道:“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要指责彪师兄,我只是一时心急,希望彪师兄能够快些拿个主意罢了!” “好!”彪行点点头,目光逐渐坚毅,“既然如此,大家都表表态,去不去下一处地点?” “去,为什么不去!”曹结缕抢着说道,并斜了鲍滓沏一眼,“彪师兄好心邀请我们,最后还要让师兄赔钱,我如何过意得去!” “没错,只要齐心协力,就是龙潭虎穴也可以闯一闯!”程风游豪爽一笑,显然也同意了。 鲍滓沏面色不愉,他早已在打退堂鼓,但眼下看来,没人会听他的,他又不可能独自返回,即便不迷路,他独自一人也无法保证安全。 “罢罢罢,既然大家都说去,那我也去吧。”鲍滓沏暗叹口气,嗓音略有些中气不足。 “好!接下来,我们便冒一次险,深入一次九环洞,若是下一处地点,还是无法找够地髓,那就回去。天意如此,不可强求。”彪行重新振作,斗志昂扬。 …… …… “彪师兄,你有没有感到什么不对?这半日来,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程风游眼神透着一丝凝重,低声说道。 此时距离他们从第三处地髓产出地点出发,前往第四处地髓产出地点,已有两日。 一路谨慎,未出差错。 只是半日前,很不巧的,再度偶遇了一群洞魈,四人边打边跑,挟火球符之威,未多时便摆脱了对方。可也从那时开始,程风游的心头就隐隐感到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伺。 一开始他还不怎么在意,预感又不一定准,也就没有说出来。然而,半日后的现在,不安感变得越来越重,压在心头,不吐不快。 “我没有发现异常,师弟不要自己吓自己。” 前方,彪行回过头,看了三人一眼,见鲍滓沏脸色苍白,眼神涣散,曹结缕脸色也有些发白,好在目光还算有神。 但队伍中的士气确实低落了大半,如果再一直精神紧绷,绝对会出大问题。而且,他也没发现危险的迹象,最好还是别疑神疑鬼了,免得人心惶惶。 彪行心里清楚,人在幽闭环境里待得越久,黑暗压抑的情绪就会越来越难以控制,心性不坚者会被黑暗一步步侵蚀,导致神智扭曲混乱,性格反复多变,直至崩溃,甚至死亡! 看鲍滓沏的样子,就处在被黑暗侵蚀的边缘,曹结缕也快集中不起精神了,而他自己要不是之前来过数次九环洞,体会过那种感觉,恐怕也只会比曹结缕稍好一点。 毕竟,身处幽暗洞穴,一连六七天不见天日,任谁也难保持正常。 可看程风游,却像个没事人似的。 “难道是因为程师弟道心极坚,故而不惧黑暗,能够消除恐惧?还是说……他看着表面如常,其实也在疑神疑鬼,我就没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彪行暗中猜测。 “大家打起精神来,我们离第四处地髓产出地点,只有数里之遥了,一个时辰便能到。”彪行收回心思,举起地图,大声吆喝,想要鼓舞士气。 曹结缕闻言,精神一振,抖了抖肩膀,回答道:“好!终于快到了!” 鲍滓沏却恍恍惚惚,随便应了一声“哦”。 程风游走在队伍最后,一双眼睛依旧清澈发亮,沉声说道:“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后关头,大家不要放松戒备,必须更加小心!” 说话的当口,他还不忘扫视四周,提防着幽暗的洞穴后方。 便在后方十余丈外,某个众人无法察知的黑暗角落里,潜伏着一只怪物。 这怪物如孩童大小,灰白色的鳞质皮肤,前有细长两爪,后无腿,蛇身蜥蜴首,体格纤细,略显瘦弱。 怪物无眼,但头上长着一个馒头状、圆鼓鼓的肉包,可以感知灵气的细微变化,故而能在地形复杂的溶洞中来去自如。 正是半日前一行四人遭遇洞魈,施用火球符时,产生的剧烈灵气波动,引来了它。 它一直远远缀在众人身后,像个极有耐心的猎手,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机会,不出则已,一出誓要饮血! …… …… 九环洞内,不知某处。 不同于其它地方是幽暗潮湿的洞穴,此处溶洞竟仿佛空间宽敞、明亮如昼的厅堂,方圆足有两三百丈,其内形态各异的大小石笋数以千计,仿佛雨后春笋般错落林立。 在这些石笋的表面,绽放着一簇簇洁白晶莹的石花,淡淡光华从中漫出,一同点亮整座溶洞厅堂。 厅堂中央,立着两人,一人是穿着月白道袍、身形如鹤的耄耋老道,另一人则玄服帷帽,浑身都包裹在一片黑暗当中,就连手上也戴着一副漆黑手套。 在二人脚下,是一个直径不到一丈的小型法阵,法阵上镌刻的符文古朴粗犷,看似简洁,却无处不透露出奇异之感,仅仅只是看着,便让人有种似乎身在异国他乡的感觉。 第三十八章 变故频出 “出了洞口,前面就是出产地髓的洞窟。” 彪行轻嘘一口气,面露喜色。 “终于到了吗?”程风游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忽然他吸了吸鼻子,“空气中……似乎有一丝奇怪的腥味?” 彪行闻言,眉头皱起,使劲嗅了嗅,又往前走了几步,“这种土腥味,像是地蛇,从前方传来的。” “难道我们又扑了个空?!” 鲍滓沏原本听到快要到了,精神有所振作,此刻却又面如土灰,消沉了下来。 “不一定,我们慢慢摸过去,看看再说。”彪行眼中浮现出不甘神色,“如果只有一条地蛇,我们绝对能够对付!” 四人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往前摸去。 快出洞口前,彪行低语道:“我了解地蛇习性,一个人摸出去便可,你们且在此处,等我消息。” 彪行转过身,把夜光石火把递给程风游,然后匍匐着身子,摸黑爬出洞口。 “一路小心,有什么发现都先回来再说,别冒险。”程风游低声叮嘱道。 彪行点点头,独自在黑暗中摸索着缓缓前行,过了二三十丈,便听到前方有响动传来。 他当即从一块大石背后探出头去,隐约可见十余丈外,一条足有六七丈长、蛇身比大腿还粗、鳞片发着幽幽白光的大蛇,正痛苦万分地在地上打滚,中间半截身子还拖着一段淡白色的蛇蜕,显然是在蜕皮。 彪行移开目光,看向地蛇前方一根黑乎乎的巨大石笋,石笋下方微微泄出一线白髓色的微芒。 “有货!地髓还在,此蛇应该是想等到蜕皮之后,再行吞服,以求恢复元气。足够地蛇恢复元气,表明地髓的量肯定不少,不然对方也不会选在此处蜕皮。只是,以此蛇的身形来看,恐怕已经接近结丹期的修为,等它蜕皮成功之后,可能就有结丹实力了!若要动手,只能趁现在……” “但是一条实力接近结丹境界的地蛇,发起狂来,我们四人也极危险……” “算了,先回去与程师弟他们商量商量再说。” 彪行犹豫了一会,掉头往回退走。 “一条正在蜕皮、修为逼近结丹的地蛇,相当棘手啊……” 听完彪行的讲述,程风游眉头紧皱,如果仅止于此,那倒还好,可以放手一搏,但他之前所感应到的威胁之感,依旧没有消散。 万一,真的还有强敌在暗中窥伺,贸然动手就会腹背受敌,极其危险! “等等,我没听错吧?足够地蛇蜕皮之后恢复元气,那么,地髓的量至少得有两三瓶啊!换成功勋值,足有上千点!” 鲍滓沏却是双眼放光,贪心大起,“拼了!几年忙活,能挣的功勋值也不过这么多!” “更何况,如果能够诛杀一只接近结丹修为的地蛇,剖蛇取胆,剥皮取筋,收获也不亚于两三瓶地髓呀!” 鲍滓沏一时贪欲大炽,仿佛已将理智抛尽,眼中只剩下熊熊燃烧的无穷欲焰! 曹结缕还在犹豫,“此事若成,收获必然极多,但风险同样极高,一着不慎,可能就会有人死伤……” “曹师弟的担忧,确有道理。不过,彪某觉得,可以搏他一搏。毕竟,像这样的机会,失去了就难再有。我等本就出身寒微,不搏一搏,谈何内门!” 彪行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年纪,他的灵根资质在峦起外院中,只能算作中等偏下,但他的志气却不比任何人低。 从进入外院之日起,他一路拼搏,不曾懈怠,才有了今日可以站在外院顶端的实力,头上便是辉煌的龙门,可他偏偏跃不过去…… 腾龙志,岂可休! 舍命一搏,也要搏个鱼跃龙门! 这便是彪行此刻的想法。 听到彪行这么说,受其感染,曹结缕的心情也变得激荡起来,点头道:“彪师兄说的是!是该拼一把!我们晋升内门的机会,本来就微乎其微,再畏首畏尾,不如趁早熄了心思,何必还要接任务外出历练,学些修行百艺,安安稳稳做个皂衣,岂不更好!” “没错,来都来了,难道还要无功而返?程师弟,你的意见呢?”彪行眼中精光熠熠,看向程风游。 程风游暗叹一口气,你们三人都如此狂热,哪怕我不同意,估计你们也会撇开我,三个人自己动手。 也罢,我就为你们掠阵好了,若有不测,还能及早应对! “对付地蛇当然可以,但也须留出部分注意,以防意外发生。”程风游面容沉静道。 彪行颔首笑道:“那是自然!看来程师弟也没意见,现在我们便商量一下,该如何对付地蛇。待会,由我先出手攻其七寸,曹师弟和鲍师弟趁乱袭杀,程师弟你见机行事,怎样?” “嗯。”程风游点头。 “好,事不宜迟,咱们摸过去。” 众人将夜光石用黑布缠住,收入行囊,在一片黑暗之中,摸出洞口,匍匐着爬向地蛇蜕皮之处。 在众人出洞后不久,一只灰白鳞皮的怪物跟着钻出洞口,悄无声息,不远不近地缀在众人后方。 …… “若非地蛇天生感知迟钝,并且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蜕皮之上,我们绝对无法潜行到如此近的位置,还不被发现。” 四人摸到距离地蛇只有五六丈远近的一根粗壮石笋处,彪行声音压得极低,比划着说道:“待会,我从左边摸过去,曹师弟和鲍师弟你们从右边潜入,我先出手,之后你俩与我左右包抄。” “程师弟,你见机行事,一来是为了防范可能出现的危险,二来是等待时机,倘若觅得绝佳机会,能够一举击毙地蛇,师弟万不可留手,速战速决为上。” “不过,如果情况不对,我们便撤。” 众人纷纷点头。 彪行从左侧匍匐而出,曹结缕和鲍滓沏则从右侧绕了过去。 程风游暂时留在石笋背后,手持长剑,凝神戒备,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当彪行潜行至距离地蛇只剩两丈之时,正在地上痛苦挣扎、努力蜕皮的地蛇,终于察觉到了异样,张口吐出一团膻腥黄气,喷向彪行所在之处。 彪行一掌拍地,倏然跃起,避开喷吐。 膻腥黄气喷在石上,滋滋作响,磐石亦被蚀穿! 彪行脚下一蹬,一跃丈余,暴喝一声:“纳命来!” 手中长刀闪亮如雪,刀气锋锐森然,用尽全力的一刀劈斩,直往地蛇七寸而去。 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威胁,地蛇登时躁狂,粗大蛇躯扭动飞快,蛇首如人立般向后抬起,躲开彪行劈斩。 蛇口一吸一吐,霎时腥沫如雨,腥风大作! 彪行面色一变,就地翻滚,躲了开去。 地蛇右侧,忽见寒光一闪,曹结缕持刀砍来,砍向蛇首,鲍滓沏则手握一柄钢叉,刺向地蛇下腹。 地蛇蛇首一屈,避开要害,又一翻滚,让鲍滓沏的钢叉落到空处,随即,不顾蛇尾还未完成蜕皮,便猛然横甩一周,扫断数根石笋,蛇尾夹杂着碎石,一同朝曹结缕和鲍滓沏打来。 二人不敢硬接,各自往后退去,但黑咕隆咚的,鲍滓沏刚退出两步,便一脚踩滑栽倒在地,曹结缕见此身形一顿,不得不停下拉了鲍滓沏一把。 二人只耽延了这么一小会,地蛇的反击就已近在眼前,蛇尾将至,风压扑面,碎石先其而至,把二人打得头破血流。 “哼啊啊,不要不要……” 鲍滓沏惨叫数声,不知是被碎石打得痛哼,还是知晓大祸临头,开始濒临崩溃地胡言乱语。 眼见二人即将性命不保,程风游出手了!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二人身边,胸前贴着一张金光符,身周有金光护体,将碎石悉数挡下,左手一提一拉,便把二人送出两三丈外,右手长剑回旋,一迎一往,与蛇尾交击数下。 蛇尾前扫之势,受其阻击,稍稍一滞。 程风游借力疾退,避开蛇尾的再度攻击,又接连蹬地数步,才将力道完全卸去,右手已是微微发麻,气血流动不畅。 若非他用了入微剑技,又化用了借力卸力的法门,在蛇尾的奋力一击之下,不死也得脱层皮! 实力接近结丹境界的地蛇,哪里是好对付的! 另一边,彪行来不及救援,于是打算围魏救赵,大喝一声,调动全身真气,连斩三刀,三道弯月形的刀光,又快又狠,倾斜劈向地蛇蛇首。 地蛇口中嘶鸣,连连晃动脑袋,却也只躲开了其中两刀,最后一刀斩在地蛇面上。 地蛇的上半部分蛇身,由于刚蜕了皮,防御能力不及完好时的一半,竟被斩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要不是颅骨坚硬,硬生生扛下刀光,它此刻已被枭首! 然而,这样的伤势对于地蛇来说,业已足够严重。 它艰难蜕皮,本就耗费了大量元气,如今蜕皮才进行到一半,却遭此重创,血流不止,哪里还有生还的可能? 自知必死无疑,地蛇勃然狂怒,彻底癫狂! “嘶嘶嘶” 蛇信嘶啸,地蛇疯狂扭动身躯,朝众人凶猛扑来,嘴里腥膻黄气不要命地喷吐而出,蛇尾也在频频扫甩,击飞无数碎石,誓要拼尽最后一丝气力! “地蛇拼命了,不要死磕,快跑!” 众人灰头土脸,没有选择还击,反而拿出夜光石火把,匆忙往后奔逃。 地蛇杀红了眼,紧追不舍,众人足不沾地,一阵飞奔! 跑出数十丈,来时的洞口已然在望,洞口里边较为狭窄,若能引蛇入洞,地蛇蛇躯太长,在洞中施展不开,对付起来会容易许多。 众人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此,更加卖力地往洞口奔去。 却在这时,一道潜伏已久的灰白身影,利箭般蹿出,细长的双爪仿佛裂风之刃,挑在程风游跃至半空,无法回避之时,划向他的咽喉,同时怪物蛇尾如鞭,尾尖泛着寒光,刺向程风游身旁,彪行的胸膛。 这怪物甫一出手,就是绝杀,并且选定的目标,恰是四人中最强的二人,为的便是一举奠定胜局! 只要杀了程风游和彪行,其余二人不足为惧,地蛇更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最终的大赢家,便只可能是它! 它智慧不低,耐心潜伏,只为营造眼前的必杀局面,必杀若成,收获岂止丰硕! 怎料,程风游手捏一道金色符箓,在千钧一发之际,灿然闪耀,足有数寸厚的金光猛然迸出,其上布有甲胄之纹,化作一堵甲墙横亘在怪物与二人身体之间。 “刺啦刺啦” 仿佛尖锐物体刮擦金属般的刺耳声音响起,怪物的利爪和尖尾击在金甲墙上,竟将其划出数道长长划痕。 下一刻,怪物眼见处心积虑的一击无果,便不再恋战,身子一躬一跃,又蹿回了黑暗之中。 “该死!那是什么怪物?!” 彪行脸色惊惶,失声喊道,刚刚要不是程风游及时施用金甲符,并将他护在其中,他已是死人一个! 程风游脸色有些发白,不是被吓的,而是催动金甲符耗费了大量真气,但他目光依旧镇定,简短有力地喝道:“先别管,进洞再说!” “快走!” 程风游手中不敢松懈,仍将真气滚滚如流,注入金甲符内,维持金甲蔽体,以防怪物再度偷袭。 不过,等到四人平安进入洞口之后,怪物都没有再出现。 原因便是怪物方才施展出的绝杀一击,远非信手拈来般容易,而是其蓄力多时,消耗极大气力,方能施展出的雷霆手段。 一击不中,怪物实力便去了大半,短时间内,不会再度出手。 进洞之后,程风游果断撤掉了金甲符,此符品阶乃是四品中阶,对如今修为的他来说,消耗太过恐怖,只是维持了一小会儿,便耗去了他一半真气。 他撤掉金甲符,一是因为要节省真气,二是因为那怪物没有跟来,仍留在洞外,洞口只容一人通过,如此狭窄,那怪物若跟进来,肯定会被看到。 但遭受重创、陷入疯狂的地蛇,可不会管这么多,穷追不舍地冲进洞内,口中腥膻黄气大吐特吐。 然而,迎接它的却是一团团火球。 四人先入的洞,早就严阵以待。 “有多少扔多少!” 洞道狭窄,四人或站或蹲或侧身,手中火球符激发不停,一团团火球,连珠炮似的,往地蛇面上劈头盖脸打去。 “滋滋滋滋” 地蛇吐出的腥膻黄气,被火球一阵好烧,洞中热浪滚滚。 烧灼味、腥臭味一齐涌来,众人不禁皱眉敛息,彪行抢出一步,喝道:“我来!” 众人立即停手,彪行大喝一声:“受死!” 长刀兀出,望之森寒的弯月形刀光再次出现,斩破硝烟迷雾,便听“噗呲”一声,刀刺入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地蛇吃疼,凄惨嘶鸣。 “还不死?” 彪行目露狠色,挺刀直上,奔入硝烟迷雾之中,又是一刀全力斩下,“咯吱咯吱”刀刃与骨骼的摩擦声传出。 “给我死啊!!!” 彪行奋声暴吼,再度抽刀劈斩,脑门青筋暴起,身上真气蒸腾如烟,这一刀他用了十二分的实力! 刀刃上猛然迸出半丈长的锐利刀芒,似可削金断铁,开山裂石! 刀芒一闪,直往地蛇脖子斩去! 数丈外,程风游察觉此招威势,不禁微微颔首,曹结缕和鲍滓沏皆是身形一震,目露惊色。 “哗啦”一声,地蛇蛇首应声而断,腥臭的鲜血喷涌满地。 “咳咳咳咳” 彪行疾退数步,退回众人身前,脸色发白,剧烈咳嗽。 “彪师兄,有无大碍?”程风游开口问道。 “无妨,一时呛着了。不过,此战的真气消耗,确实有点大。”彪行边咳,边取出一瓶丹药,服下数粒。 “同样如此,幸好结果不错,无一损伤。”程风游也拿出回气丹,服下一粒,加快真气回复。 “曹师弟,鲍师弟,你俩若是真气消耗不多,就去采集地蛇身上的材料,不用担心洞口那边,有我俩看着,绝不会放那怪物进来!” 彪行将一枚夜光石远远抛出十余丈,抛到洞口处,如此一来,若是那怪物潜行而入,众人不难发现。 “好。”曹结缕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 鲍滓沏则没有答话,捂着鼻子,看向地蛇尸首附近的一片腥臭污秽,面露嫌弃,迟迟疑疑。 “怎么?当初是你表现得最狂热,口口声声说诛杀地蛇,收获不亚于到手两三瓶地髓,现在却为何畏畏缩缩?何况地蛇伏诛,你我都没做出什么贡献,如今打打下手,干个脏活又有什么?” 曹结缕拉着鲍滓沏,将其硬拽过去。 二人就地剥皮抽筋,剖腹取胆。 “程师弟,你可知刚才袭击我们的是什么怪物?我入九环洞中探险,已有六次,却从未碰见过。幸好师弟早有防备,施以援手,不然彪某已是白骨一具。大恩不言谢,自当永记于心!” 彪行言辞恳切,感情真挚,冲程风游重重抱拳。 “举手之劳,彪师兄不必多礼,倘若你我易地相处,师兄也肯定会鼎力相救。至于那究竟是何怪物,我也不知,被其偷袭,属实凶险。如今那怪物仍潜伏在洞窟之中,我们如果要去取地髓,恐怕还会被其袭击。”程风游神色凝重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师弟是担心我被贪婪蒙蔽,还要去取地髓?师弟过虑了。我们此行能诛杀地蛇,就已足够,地蛇身上的材料,价值不亚于两三瓶地髓,即便洞窟中还有两三瓶地髓,我也不愿再冒险去取。待会,曹师弟和鲍师弟收拾好,我们便直接打道回府。”彪行笑着说道。 “这样最好。”程风游点点头,二人相视一笑。 轰隆隆…… 便在这时,一阵低沉有力的震动声响起,整个洞道竟开始不住震颤,头顶上方,碎石簌簌而落。 紧接着,四人身后的洞道迅速垮塌,亿万斤巨石倾塌下来,一切都将被压得严严实实,实非人力可以抗衡。 “怎么回事,地震了!洞道要塌,快跑出去!”彪行急切惊呼。 “什么都别管,快跑!”程风游口中低喝,别的时候他都能镇定自若,此刻却也慌了。 四人再顾不上其它,飞也似的往洞口奔去,前脚刚踏出洞口,狭窄的洞道便完全坍塌,封堵得严严实实。 幸好,四人如今所在之处,是之前地蛇蜕皮的洞窟,空间较大,洞顶虽有些钟乳石被震落,却没有彻底崩塌,不然插翅也难逃。 正当四人一边抵挡落石,一边夺命狂奔之际,地震却又出乎意料地结束了。 大地不再震颤,一切恢复如常。 四人惊魂未定,呆立原地,回过头看向刚刚逃出来的洞口,目光逐渐黯淡。 那里,已经完全堵住了! 现在,他们不得不面临一个极其严峻的问题——回去的路被地震震塌了,一场地震下来,九环洞中不知发生了多少改变,他们到底该如何返回? 第四十章 新的道路 “呼!”程风游长出一口气,抹了把汗,“总算是把这群腐骨蝎剿灭干净了。” “此处应该就是腐骨蝎穿行而来的通道,果然是地震产物。”彪行站在一处向下塌陷而出的洞口前,往洞口下方看去,果真有一条通道,倾斜往下延伸。 “容我先去探探。” 彪行纵身一跃,跳下洞口,往通道内钻去。 三人便在上方耐心等待,彪行的实力他们自然放心,没必要跟着,有时候人多反而碍事。 一刻钟后,彪行从通道中钻出头,惊喜道:“的确另有去处!” 三人俱是一喜,纷纷跳下洞口,钻入通道,往内走出百余丈,便感觉周围空气渐渐湿润,似乎真的能通往地底暗河。 又行了两三百丈,水气愈发浓重,隐有水声如潮,众人各自精神一振,仿佛依稀可见活路就在前方。 “估计袭击我们的那群腐骨蝎,巢穴就在前边,里面可能还会有不少腐骨蝎存在,我们小心一些。”程风游低声提醒。 众人也都警戒起来。 又过了半刻钟,低沉水声清晰可闻,通道内水滴滴答作响,水气扑面而至。 “腐骨蝎果然又出现了!” 程风游眼神锐利,发现了前方隐约蠕动着的一团团黑影,惊叹道:“好大一群,怕是不下一二百只。” “没有其它的路可以避过,只能先剿灭了它们,和之前一样,分批引来。”彪行皱了皱眉,挺身向前,“你们后退一些,找个地方伏击,我去将腐骨蝎引来。” “好!” 众人点头同意,往后退去。 彪行随手捡起数块碎石,一边往前疾奔,一边狠狠投出碎石,碎石呼啸,射向一只腐骨蝎,将其打得粉碎。 其余腐骨蝎见此一幕,纷纷被彪行激怒,密密麻麻涌上前来,足有五六十只,追杀彪行而去。 彪行且退且还击,又以碎石砸死了五六只腐骨蝎,腐骨蝎追出数十丈距离,追至一块大石前,忽见大石后火光闪动,一团团火球凭空燃起,又狠又疾,朝蝎群砸去。 火球砸入蝎群,猛然爆开,火花四溅,蝎群顿时阵脚大乱,死伤无算,焦臭味充斥整个通道。 幸存的腐骨蝎斗志全无,掉头往后逃蹿,众人哪肯放过,乘胜追击,追出二三十丈,将所有追来的腐骨蝎尽皆斩杀,方肯罢休。 “若按这个进度来算,再有两三次,估计就能把这帮家伙,悉数剿灭。” 看着满满一地的腐骨蝎尸体,彪行神色轻松了不少,他也没想到只是一次简单的勾引,便能引来五六十只腐骨蝎,取得如此丰硕的战果。 “等等,还没完,又来了!” 程风游忽然皱眉,望向前方黑暗尽头。 “咝咝咝咝” 通道中再度传来低沉嘶鸣,接着便见不远处,又有一大群腐骨蝎追杀而来,领头的那只竟比寻常腐骨蝎大出数倍有余,身长过丈,一身黑甲油光滑亮,两只大螯孔武有力,身后尾钩幽光闪烁。 “是腐骨蝎后!” 彪行震惊发声,“我从未碰到过腐骨蝎后,但曾听卖地图于我的那位执事前辈说过,哪怕是他碰到了腐骨蝎后,也须费一番周折。” “什么?腐骨蝎后如此厉害,拦路堵在前方,我们如何才能过去!”鲍滓沏一听,便又愁眉苦脸。 “厉不厉害,试一试就知道了。” 程风游眼中精光一闪,指尖掐诀,一张火球符无风自燃,化作一团头颅大小的火球,朝对方狠狠砸下。 火球眨眼间近至身前,腐骨蝎后却不为所动,只是蝎尾微微颤抖,一道黑色水箭倏地射出,正中火球,熊熊燃烧着的火球瞬间熄灭。 “如此轻而易举!腐骨蝎后的实力,恐怕接近于我们之前诛杀的那条地蛇,而且是完好无损的地蛇!”曹结缕脸色一变,诧声道。 “并且,腐骨蝎后手下还有上百只普通腐骨蝎,我们打不过的,先撤退,再另找出路吧!” 鲍滓沏眼见腐骨蝎后领着一大群腐骨蝎,追得越来越近,蝎群爬行的“沙沙”声传来,让他顿感头皮发麻,脚底发软。 第四十一章 地底暗河 正当二人合力毙敌之时,另一边,曹结缕和鲍滓沏苦也! 他们实力不济,对付众多腐骨蝎本就有些吃力,这下子腐骨蝎后濒死,号令普通腐骨蝎拼命,立刻便让二者大感不支。 “顶不住了!” 鲍滓沏险之又险,躲过腐骨蝎的毒液喷射,眼见对方不计性命地疯狂喷射毒液,疯狂朝他涌来,他慌了,也怕了。 “曹师弟,我先撤了。” 鲍滓沏随口道了一句,便脚底抹油,溜也似的逃了。 蝎群右翼的腐骨蝎,眼见鲍滓沏逃窜,一部分追了过去,另一部分则围向曹结缕,曹结缕顿时压力剧增,进退维谷。 “狗东西!去你娘的死怂蛋!” 曹结缕心中骂娘,气得跳脚,他如今再想跑却迟了一步,已被蝎群里三层外三层,紧紧包围。 “该死,腐骨蝎越来越多,这样下去我必死无疑!” 曹结缕扫视四周,便见地面爬满了腐骨蝎,而且还在不断涌来,周围又是石笋稀疏的开阔地,没有多少可供落脚之处,要想突围就只能从中硬冲出去。 “可恶!没办法了!必须得跑,跑不了也得跑!” 曹结缕一边挥刀逼退正在靠近的腐骨蝎,一边舞动衣袍,越来越艰难地挡下愈发密集的毒液喷射。 现在,已是生死抉择的时刻! 曹结缕心下一横,豁出去了,脚下重重一蹬,朝外飞奔出去。 由于附近没有高出地面的石笋石块可以搭脚,曹结缕只能硬着头皮,踩着众多腐骨蝎的身体硬往外冲,好些腐骨蝎被他活活踩死,但他的一双小腿却是难逃厄运,被蛰了至少五六下,蚀肉腐骨之毒疼得他面容扭曲,可他强咬着牙,不管不顾,一个劲只往外冲。 事实上,若想活命,也只能如此。 曹结缕嘴角流出血来,牙根几乎被他咬断,拼尽性命,终于突出重围,脚下已是一滩黑血,再也抬不动一根趾头,膝盖往下全然不听使唤,想多迈一步,都不可能! 曹结缕再也站立不住,向前扑倒下去,心中绝望至极:“没想到,我竟会死在这里……” 却听两声大喝。 “曹师兄!” “曹师弟!” 程风游和彪行合力激战腐骨蝎后,粉碎了对方的垂死挣扎,然后便看到曹结缕陷入重围、拼死突围的一幕,二人当即爆发全力,疾奔而至。 程风游速度快些,一把搀起曹结缕,将他提至安全处。 彪行则长刀横斩,刀气如浪,把再度包围上来的腐骨蝎斩杀大半,剩余腐骨蝎终于察觉腐骨蝎后已死,同类又损失了大半,彻底丧失了士气,四散而逃。 彪行没有去追,折返回到二人身前,程风游用剑划开曹结缕的裤脚,便见一双小腿已经不成人形,血肉腐烂大半,淌了一地黑血,裸露出的骨头也染上了黑色。 程风游顿时沉默,如此剧毒,如此伤势,他没法治! “曹师弟,都是因为我……我对不住你!若非是我邀请你来,若非是我执意要去第四处地髓产出地点……” 看着曹结缕双腿上恐怖的伤势,彪行声音哽咽,虎目通红。 “彪师兄,我不怪你。” 曹结缕面色苍白如纸,努力抬起头,看了自家小腿最后一眼,然后合上眼皮,嘴角露出一个解脱般的笑容,“请彪师兄……操刀!” “曹师兄……” 程风游同样眼眶泛红,胸口处仿佛堵了块千斤巨石,难受至极。 对方如此有魄力的决断,让他感到既敬佩又心疼。 倘若易地相处,一般人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如此果断,作出断腿求生、弃车保帅的决定! 曹师兄有大魄力! 可惜双腿注定是保不住了…… “曹师弟,我欠你一双腿,你放心,我一定带你回去!” 彪行虎躯剧颤,落泪说道,随即挥刀一斩而下,将曹结缕膝盖往下部位,统统斩断。 为了防止伤势恶化,剧毒向上蔓延,危及性命,必须要出此下策,三人心中都明白,这是不争的事实。 “师兄不必伤心,还活着…就已经是天大幸事。没了一双腿而已,即便修为因此停滞不前,我还能去学画符,学医术,学不需要用脚的修行技艺,也还可以谋生,还能看到太阳,闻到花香,吃到妹妹做的饭……还活着,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曹结缕忽地舒展眉头,笑了起来,说到动情处,眼角流下一串泪珠。 “没错,只要还活着,一切都会有转机。我听说有一种名为乙木断续丹的宝丹,便有让人断肢重生的神奇功效,还有络血续肢诀,能让人接续肢体,甚至妖兽肢体也行。” 程风游忍泪安慰,心中对曹师兄愈发钦佩,绝境方见真英雄! 失去双腿,对于一个普通的外院弟子来说,几乎是失去了一切,但曹师兄没有自暴自弃,而是选择顽强地活下去,不管今后会面对多少落魄,多少失意…… 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程风游方才明白,选择活下去的勇气,其实不比慷慨就义、从容赴死,逊色分毫! 但木已成舟,他能做的,也只有略微减轻对方的痛苦,以及带给对方更多希望。 第四十二章 别有洞天 此处岩壁平整光洁,上边一幅壁画也无,似乎别有特殊。 程风游大胆地伸出手去,轻轻摩挲岩壁,所到之处,细碎石屑纷纷脱落。 忽然,程风游眉尖挑了挑,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破,紧接着他心脏猛地一缩,感觉浑身气血运行为之一滞。 这种感觉和当初灵根测试之时,被银针强行抽离精血的感觉有所类似,但不同的是,不止是气血凝滞,程风游还隐隐有种更加怪异、更加玄乎的感受,就仿佛潜藏在最深处的秘密根底,被人“看”了一下。 程风游连忙将手收回,却见岩壁开始轻轻震颤,一大片石屑随之抖落,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浮现而出,数息过后,呈现在众人眼前的,赫然是一面四四方方的浮雕。 众人又惊又疑,后退数步,瞪大着眼,看向浮雕。 浮雕属实奇特,既非花鸟虫鱼,也非日月星辰,竟是一行行排列整齐的奇异符文,五行五列,摆成方形。 这些奇异符文却又不是寻常文字,或者说根本不是他们几人所见过的任何文字,他们甚至想象不到世上会有如此奇特的文字! 文字整体呈环形,却不连贯,形如多个分支繁多的多足怪虫环节相连,围绕在一起,形成环状,共同组成一个符文。 每一个符文都如此奇特,如此深邃,仿佛是一个囊括了万千变化的小天地,能将人的全副心神收摄其中。 众人直勾勾盯着符文,眼神空洞,面容呆滞。 恍惚中,程风游似乎看见这些符文一个个都活了起来,游弋,跳动,甚至自成空间,分化万千世界。 他是四人中唯一一个会画符的人,自打他学习画符之日起,几乎每日都在钻研五行基础符箓,久而久之便学会了如何分辨符文的五行归属。 如今,在他眼中,便看到一条条足肢尖锐的多足怪虫兀自旋转,尖锐的足肢宛若甩出的剑光;一条条足肢盘纠的多足怪虫蓬勃生长,盘纠的足肢仿佛蔓延的根系;一条条足肢轻柔的多足怪虫缓缓流动,轻柔的足肢好似飘荡的溪流;一条条足肢张扬的多足怪虫猛烈燃烧,张扬的足肢便是飞舞的火苗…… 但,总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 金、木、水、火…… 土,对,土! 四象五行皆借土,土居中央,乃是根基,无土金不藏,木不生,水无载,火离失。 符文中唯独缺了最重要的土! 程风游眼神痴迷,魔怔了一般,在一堆堆多足怪虫之中,疯狂寻找“土”的存在,他朝向前方,伸出双手,像是在拨开其它四行的多足怪虫,然后,他看到了! 在层层叠叠的多足怪虫之下,数只如同山岳大地般的庞然巨虫盘成圆圈,它们的身躯呈深黄色,皮肤上沟壑纵横,足肢如山脉隆起,支撑着所有一切。 而在土行巨虫围成的圆圈中心,似乎还有其它东西存在,虚空在迅速破灭、愈合,无形的虚空裂纹,仿佛是另一种形态的怪虫…… 程风游实在不知,该如何描述他所感觉到的一切,一切都如此抽象,脱离了表层的现实,达到了玄之又玄的境界,他只知道当他被猛然抽离幻象之时,他的双手已按在某个符文之上,符文中心像是开启了一个莫名的通道,一阵吸力爆发开来,他丝毫来不及反抗,就被巨力拉扯着,吸了进去。 随后,浮雕所在岩壁光芒一闪,一股推力凭空而生,将周遭一切排斥开去,等到光芒渐隐,岩壁上的浮雕已经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一吸一推,一切都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 彪行等人面容呆滞,目光空洞,宛若心神被夺,接着就被无形推力推落暗河,直至被冰冷河水呛了一口,三人才蓦然惊醒,奋力挣扎,拼命划向岸边。 “曹师弟,抓紧我!”彪行吐出一口河水,急声喊道。 在他背上的曹结缕,被无形推力猛地一推,差点松了双手,只剩一只右手还抓着彪行肩膀。 曹结缕在水中沉沉浮浮,被呛了好几口,才努力地将头露出水面,咳嗽着说道:“彪…彪师兄,别管我,快,快游!” 彪行奋力泅渡,无奈河水湍急,又要带着曹结缕,二人足足被河水冲出百余丈,方才艰难游到岸边。 至于鲍滓沏,虽说没有额外负担,但情况并不比彪行二人好多少,在水流中一会浮,一会沉,拼了老命,终于游至岸边,只比彪行二人早了数息上岸。 一上岸,鲍滓沏就紧紧蜷缩身子,浑身颤抖,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中神情时而仓惶,时而后悔,时而恐惧。 曹结缕也被冰冷的河水冻得不轻,颤抖着双唇,有气无力道:“好…好冷的河水,彪师兄,我们为何会落水,落水之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彪行运功驱寒,长长呵出一口寒气,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红润,“我也不知,只是恍惚记得我们走到了河岸尽头,然后发生了什么就记不得了。对了,程师弟呢?!怎么没见到程师弟?程师弟被河水冲到哪里去了?” …… …… 程风游只觉眼睛一花,一阵恍惚后便到了另一处地方。 如今的他,正身处一条斜长甬道,甬道尽头隐隐透着亮光。 程风游转过身,便见身后是一堵厚厚的岩壁。 他附耳到岩壁上仔细听了听,没听到任何动静。 “有人吗?彪师兄,你们在哪?” 程风游尝试着唤了一声。 只有回响,没有回应。 “这里好像,只有我一个人……” 程风游脸色沉了下来,眼珠来回转动,显露出他心中的不安,任谁突然被卷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四周充满未知,又是独自一人,心里都不可能平静。 “铮!” 程风游拔剑出鞘,抬手挥出一道剑气,全力斩向身后岩壁,剑气如水泡般破灭,未留下任何痕迹。 他又用手在岩壁上仔细摸索了一阵,依旧毫无收获。 这里什么都没有。 程风游不禁皱起了眉,目光凝重。 不过,他向来不是个怨天尤人、自暴自弃的人。 “管它是什么地方,既来之,则安之!” 程风游使劲摆了摆头,驱散心中不安,再抬起头时,目光已经坚定如铁。 前方,甬道尽头,隐有白光透出,像是刻意在引人前往。 “事已至此,不去看看,还能怎的?” 程风游微微仰头,迈开了腿。 很快,他便走到甬道出口,出口处白光耀眼,他只能抬起一只手遮在眼前,双眼眯成一条缝,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出头去。 只看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无比惊愕,因为眼前场景实在太过震撼! 近千丈方圆的巨大空间内,布满了光芒闪烁的各式晶柱,这些晶柱有粗有细,粗的要数人合抱,细的也宛如手臂。 晶柱的色泽多是白色、银色或淡金色,散发出柔和光芒,晶莹剔透。 一簇簇晶柱彼此交错,如荆棘,如犬牙,如剑丛,奇崛非常! 在这个地方,连山壁也是晶莹的,触目所及,一切晶莹如玉,真真是一片水晶洞天! 在水晶洞天的最底端,乃是一汪犹如明镜的湖原,水呈淡白色,却极为空澈,倒映着四周的晶璧辉煌,仿佛存在一座水底龙宫一般,衬得水中莹白色的蜉蝣鱼虾,也沾染了一丝仙气,不似凡俗! 程风游眼神迷离,走出甬道,由衷赞叹:“好一片水晶洞天!如此奇崛壮观,简直不可思议!不知是天造地就,还是前人神通?” 程风游环顾四周,像是在找寻前人痕迹,他才不相信自己是无缘无故到的此地。 “那是?” 程风游将视线聚焦到某处,只见两排巨型晶柱彼此交叉,在巨型晶柱的拱卫下,一座风格迥异的水晶神殿卓然屹立。 程风游迟疑了一会,抬步往水晶神殿走去。 神殿颇大,空间相当宽敞,殿内晶柱如林,无论是地板还是穹顶,尽皆玲珑剔透,平整如镜,甚至能倒映出人影。 程风游甫一入殿,地板、穹顶和各根晶柱都一同映出他的身形,仿佛殿内各处存在着千千万万个他,端的神奇无比! “可有人在?” 程风游不敢贸然深入,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但半晌后仍无人回答,无奈之下,程风游只好再次抬步,往柱厅深处走去,一路上不时左顾右眄,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很快,他便穿过柱厅,步入神殿最深处,浅浅吸了几口此处空气,顿有一股清凉之感流贯全身,方才察觉此地的灵气清新无比,无须刻意吸纳,便能通透人体,洗浊涤垢,令人身心舒畅,惬意难言。 程风游的心情似也莫名地愉悦了起来,嘴角含笑,略一抬头,便看到一尊水晶神像耸立于前。 神像雕刻的并非人类,而是一只颇为怪异的生物,鱼头牛腹,粗尾四足,双眼如漆,两侧腮边各有三根尖角岔出。 在神像脚下,还有一座直径不到一丈的小巧法阵。 法阵上镌刻的符文古朴而粗犷,透着一股简洁明了的意味,法阵中央嵌着一枚海碗大小、空澈如水的巨大晶石,一道道难以察觉的奇异波动,在晶石周围来回激荡。 “这是什么神像?” 程风游先是走到神像前方,来回端详,看了半天,也没能确定神像雕刻的究竟是何种族,只是觉得它和《岱海秘藏》中龙鱼族的画像有些相似,二者身形相似,但龙鱼族的画像显示其头部只有两角,两角皆在额顶,而这尊神像却是腮边有六角,额顶无角。 “不过,腮边长角倒也挺可爱的。” 一个奇怪想法划过脑海,程风游回过神后,不由得摸了摸鼻子,觉得刚才的想法有些好笑。 “可爱?对方是杀人如麻的洪荒凶兽也说不定,可爱就不吃人了吗?狮虎幼崽可爱,长大了照样吃人!话说可爱就不能吃吗,猫狗可爱,却也有人吃啊!” “等等,打住!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难道我的道心如此不坚,如今步了鲍滓沏的后尘,心神也开始散乱了吗?” 程风游深吸一大口气,竭力定住心神,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他又打量了一遍神像上下,确认别无发现之后,缓步走到神像身前,蹲下身子,开始查看神像脚下的神秘法阵。 他自符阵大师班谷处得来的传承印记,师父为他解开了第一层,其内大部分内容是在讲解基础符法,但也有一小部分与阵法有关。 阵法较符法而言,更加玄妙一些,最好是掌握一定符法知识之后,才去学习。故而,程风游并未正式开始学习阵法,只是把第一层传承印记里边的基础阵图,大略看了一遍。 “有没有对得上的?” 程风游尝试着以传承印记里的基础阵图,与神秘法阵进行比对。结果毋庸置疑,就像是用小儿涂鸦去比对名家长卷,一点可比性也无,自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神秘法阵上的符文,他一个都没见过,也比对不出相似性,所以他连眼前的神秘法阵到底是什么类型,都分不清楚! “书到用时方恨少,我终究还是学识太浅薄!” 程风游尴尬挠头,清秀的少年脸庞微微一红。 “算了,既然现在看不出门道,那就先把它誊摹下来,以后阵法修行有了长进,再慢慢研究。” 程风游从纳虚袋中取出纸笔,照着神秘法阵的符文阵图,一笔一划,仔细临摹,好在他有着不浅的画符功底,誊摹阵图才不至于走样。要知道阵法讲究精细,符文阵图的镌刻,若是歪曲变形,便会极大影响阵法功效。 誊摹事毕,程风游收起纸笔,环顾四周,一时茫然,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索性盘坐在地,开始认真思索自身处境。 首先,自己为何会被吸入水晶洞天?此处未见彪行等人,说明他们并没有随同自己一起进来,那么他们去了哪,还在洞天外边,暗河尽头吗? 水晶洞天内,留有前人存在的痕迹,便如眼前的水晶神殿,绝对大有来历,是否表明自己被吸入洞天并非巧合,而是有人精心安排? 按此推论,自己独身一人被吸入洞天,难道是因为自己身上具有彪行等人所不具备的东西,又或者自己做了彪行等人没做的举动? 对了,在未被吸入洞天之前,自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看”了一眼,那感觉似乎是被强行抽离了一丝精血,抽离精血是要检测什么,检测灵根吗? 倒也有可能,按葛长老之前所做的灵根检测显示,自家灵根高达九品,资质比彪行等人好上太多,莫非我是因为资质好才被吸入此间? 呃……这个想法也太妄自尊大了,应该不是,想想其它的。 抽离精血除了检测灵根,还能检测什么? 检测修为?我的修为只有筑基中期,有什么起眼的。 检测种族?彪行他们也是人族啊,难道我不是人?废话!我当然是人! 检测血脉?据说世间有不少特殊血脉者,有些是人妖混血,觉醒血脉后能遗传部分妖圣神通,有些是天生灵体,修行资质比九品灵根还高,灵体启灵后甚至还能自辟神通…… 自己会不会就是其中之一? 等等,我怎么越想越自恋,一个劲往自己脸上贴金! 如果以上统统不是,那么难道会是…… 程风游浑身一个激灵,从纳虚袋中掏出破魔剑,面色惊恐道:“不会又是你在搞鬼吧!” 破魔剑安静躺在手心,一点异变也无,看起来与此事无关。 不过,也不怪他会联想到破魔剑,毕竟破魔剑触发的变故太多了些,青云路上,班谷阵中,都有破魔剑逞威的身影。 “嗐,也罢,我获得的信息太少,可能性又太多,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先将整个水晶洞天,细细探索一遍再说吧。” 程风游自言自语,转身往神殿外走去。 …… …… 无尽遥远的不知何处,一方琥珀池中,一只与水晶神殿内的水晶神像,长得一模一样的水晶异兽慵懒睁眼,目光悠远,远远瞥了一眼,视线似可穿透无穷虚空,凝聚到一个清秀少年的身上。 水晶异兽歪着头,腮边六角抖动了几下,咕哝了几声,吐出一串气泡。 “变数已现,该起床咯……” …… …… 附注: 1.水晶洞天的原型为奈卡水晶洞。 2.六角龙鱼的形象,原型是墨西哥钝口螈。 3.环形符文的原型为电影《降临》里的外星文字。 第四十三章 带你回去 “唉,过了这么久,也没等到程师弟来与我们汇合,莫非程师弟已经遭遇不测……”彪行叹息着说道,心中生起芝焚蕙叹之感,“程师弟生死难料,我们三人估计也……” “彪师兄不必太过担心,程师弟吉人天相,可能另有际遇,已经逃出生天,也说不定。” 曹结缕脸色苍白无血,眼神却格外柔和。 遭遇断腿惨祸之后,他已然看开,发生再坏的事,也不能让他畏惧,而不确定的事,他则愿意赋予最好的可能。 知命乐观,其心可安。 “说……说什么吉人,想……想怎么不做死……死人吧!”鲍滓沏目光愤恨,胸中满腔怨气,说话的时候,上下牙还在不停地打战。 虽说这时他们已经换掉了身上湿衣,又在河岸上打坐调息了许久,但鲍滓沏还是感到森森寒气,入骨逼髓,就像他冰冷绝望的心,怎么也暖不起来。 “咳咳,彪师兄我们接下来,该往何处去,还请师兄决定。”曹结缕没有理会他,虚弱地咳了两声,问道。 彪行愁眉紧锁,沉默良久,方才回答:“也罢,程师弟的事,我们无能为力。既然暗河尽头没有发现,我们回到之前的悬崖,尝试一下能不能从那里下去,沿河向下。” …… 三人往回走去,又回到了连通腐骨蝎巢穴的洞口处,下游十丈开外便是瀑布悬崖。 “鲍师弟,有劳你帮忙照看一下曹师弟,我先下水探探路。”彪行把曹结缕靠着岩壁,轻轻放下,冲鲍滓沏说道。 “嗯。”鲍滓沏从鼻里哼了一声,权当回答,挨着曹结缕一屁股坐下,呆呆地盯向暗河中发着荧光的蜉蝣鱼虾,忽而叹,忽而笑,忽而哭丧着脸,一副神智不清的样子。 彪行走到河堤被冲塌处,距离瀑布口仍有三丈距离的地方,小心翼翼地下了水。 河石滑溜,再加上河水湍急,彪行刚迈出一步,便险些栽倒。 “不行,这样行不通,需要一些额外准备。” 彪行收回脚,回到岸上,从包袱中掏出一卷长长绳索,他有过多次探险九环洞的经历,所以准备充足,该带的都带有。 彪行将绳索的一头牢牢绑在岸边的石柱上,另一头则紧紧系在身上,又拿出一块夜光石,用头带拴着,缚在额前,充作探灯。 如此精心准备一番后,彪行第二次下水,双手扶着岩壁,尽量稳固重心,涉到河水之中。 河水冰凉刺骨,刺得他脸上肌肉为之一抖,只好急催真气,稳住发颤的脚步,一步一步,缓缓地往瀑布边上蹭去。 到了瀑布口处的陡崖边缘,河水已漫到腰身,水流更急,如万马奔腾般,从他身旁疾流而过,喧豗着,嚣鸣着,冲落崖底,砯崖之声,震耳欲聋! 彪行咬紧牙关,强定心神,双手牢牢把住岩壁上的凸起,又全力催动真气运行,灌注脚下,方才堪堪站稳。 他攀附着岩壁,探出头往瀑布正下方望去,瀑布底部只传来蜉蝣鱼虾发出的微弱光芒,几不可见,不说四十丈,三十丈肯定是有的。 “这个距离,摔下去必死无疑!再找找别的线索……” 彪行皱起了眉,移开目光,看向左侧,隐约间,他瞥见左前方的岩壁上,似乎有一条斜长黑痕。 彪行心中一动,调起全身真气,将整个身躯紧紧附在岩壁之上,然后松开右手,取出一块夜光石,朝那条黑痕丢去。 夜光石的荧光划破黑暗,那条黑痕终于在他眼中逐渐清晰,竟是一条凿石而就的栈道,倾斜通往悬崖下的岸边! “哈哈!天无绝人之路!有救了!我们有救了!天不绝我!哈哈哈哈……”彪行喜不自禁,大声呼喊。 声音传入曹结缕耳中,曹结缕蓦然一喜,脸上笑容绽放,苍白的面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连道:“什么,有救了?太好了,太好了!” 鲍滓沏听了曹结缕的这般话语,浑身一抖,猛地一跃而起,难以置信道:“什么?真的有救了?” “我……我可以不用死了吗?”鲍滓沏喜极而泣。 “这里有一条栈道,能够通往悬崖下方,鲍师弟,快背着曹师弟顺着绳索过来!”彪行高声大喊,兴奋的话语压过了隆隆水声。 “好好好!马上来!” 鲍滓沏眼见有了活路,劲头大起,当即抄起曹结缕负在背上,涉足下水,双手抓紧绳索,拼尽全力,穿越水流,缓慢地朝陡崖处走去。 谁知,便在这时,一道白影有如闪电般一闪而过,彪行突然“啊”的痛喝一声,紧接着是彪行的警告之语。 “先别过来,水里有怪物!” 听了此语,鲍滓沏登时成了一块木头,呆立水中,心底里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迎头一盆冷水狠狠浇灭! 倏地,又是一道白影划过,划向鲍滓沏浸在水中的大腿。 一阵剧痛从大腿上传来,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噬咬了一口,鲍滓沏忍不住急声惨呼,“啊!我的腿!该死!什么鬼东西?!” 鲍滓沏此时背负着曹结缕,背对暗河,双手又必须紧紧抓牢绳索,行动非常不便,根本无法还击,再说他对怪物一无所知,不知怪物在哪,也不知是什么怪物在袭击他。 鲍滓沏不可避免地慌了,心中恐惧再难遏制,浑身上下齐齐打了个冷战,一股寒意直透骨髓。 不!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在这里,不想死在怪物手里! 我必须得逃! 对,逃! 水中有怪物,不逃就会死! 逃出去后,再另寻出路,决不下水了! 至于彪行和曹结缕,就让他们和水里的怪物拼个你死我活吧!死了也是活该,我落到现在的这副境地,都是他们害的! 反正我一个人也能逃出去,只要足够谨慎,我是不会死的,我还要晋升内门,我还要渡劫成圣,我还要修炼成仙,哈哈哈哈…… 就在受伤后的一刹那,鲍滓沏脑海中,各色念头如沙尘暴一般卷过,瞬间便做了决定。 只见他双肩一缩,竟将背上的曹结缕抖落下来,随后头也不回地往回逃去。 “鲍师弟,你……” 曹结缕被湍流呛了一口,话没说完,就沉到水底去了,双手奋力扑腾,方才艰难浮起。 “大难临头,各奔东西!老子一开始,就不该被你们这些废物拖累。老子要是一个人,肯定早就找到出路回去了。你们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老子不奉陪了!” 鲍滓沏冷冷甩来几句绝情话语。 “你……无耻至极!” 曹结缕气得瞪大了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任由自己被水流推着,迅速冲往悬崖,眼看就要葬身瀑布。 “曹师弟,伸手抓住我!” 彪行目眦欲裂,来不及喝骂鲍滓沏,唯有立刻救援,才能救得了曹结缕性命。 只见他鼓动全身真气,扎稳双脚,接着松开了攀附岩壁的左手,伸长手臂,一把抓住曹结缕探过来的另一只手。 同时,彪行的右手上还握着长刀,时刻提防水中怪物的偷袭。 “曹……曹师弟,你没事吧?” 彪行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嘴角也有一丝血迹,显然是受了伤。 “咳咳…没事…咳咳……” 曹结缕呛了几口水,断断续续道。 “那就好,我先送你过去。” 彪行左手用力,竟将曹结缕整个人提了起来,而后猛地一甩,将其往栈道方向甩去。 栈道离陡崖边缘不算远,不到两丈距离。 但此刻彪行的处境极为艰难,既要在湍流之中站稳脚跟,又要提防不明怪物的偷袭,并且还受了不轻的伤,故而手上用劲弱了一分,使得曹结缕的身子只飞到栈道边缘,眼看便要坠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千钧一发之际,曹结缕展现出了极强的求生意志,强忍身体不适,双手狠命向前一扑,终于险之又险地扣住了栈道边沿,免去了摔落悬崖,尸骨无存的凄惨下场。 怎料,便在曹结缕顽强求生,好不容易爬上栈道之时,命运却开了一个无情的玩笑。 第四十五章 重见天日 奔流滚滚过,岁月悠悠往。 洞中无日月,少年鬓发长。 如今,距离程风游进入水晶洞天已有两月,两月以来,他一直忙于修炼,鬓发顾不得打理,长了许多,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不过,他的双眼却明亮得似乎要迸出光来,整个人气质内敛,恬静而通透,厚重而沉稳,完全不像一个未满二十的少年,反倒像是在深山隐居了甲子的樵翁。 “辟谷丹只剩最后五粒,是时候该离开了。” 程风游退火封固,从修炼状态中缓缓醒来,双目神光熠熠。 经过两月苦修,他即将更上一层楼。 并且,尽管他的修为提升得如此之快,根基依旧稳如磐石,不可撼动,万年玉脂不愧是高达九品的稀世珍宝,以之修炼不仅进展神速,同时完全没有真气虚浮、根基不稳的弊端。 苦修刚开始的前几天,他分别手握水行灵玉、木行灵玉和金行灵玉,佐以无穷无尽的玉脂灵气相助,配合功法运转,短短数日就修炼出了足够的水云真气、木云真气和金云真气。 后面的日子,他每日打坐炼化玉脂灵气,精神饱满之后,便出外演练剑招,直至将全身真气挥使到濒临见底,再重新回到神像背上,吸纳玉脂灵气,恢复精神。 如此往复,足以称得上是极致修炼,几乎将每一丝潜能都激发了出来! 原本他离筑基后期,尚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如今却已触及到了筑基后期的门槛,只差临门一脚。 倘若再给他半月时光,这一脚便能轻松迈过。 然而,辟谷丹只剩最后五粒,为了求稳,程风游便不打算再流连,毕竟离开水晶洞天之后,也不是立马就能逃出生天的,他还得重新面对之前那个让众人深感绝望的问题——在茫茫黑暗中寻找生路! 总之,他得走了! …… “承蒙前辈恩惠,晚辈感激不尽。若有机会,晚辈还会再来拜访!” 程风游衣袂飘飘,轻身跃下神像背脊,站到神像前方,对着神像恭敬一拜。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虽然不知万年玉脂是哪位前辈的手笔,但他既承其恩惠,自然要心存感激,所以拜一拜神像,理所当然。 至于“再来拜访”之言,含义是——既然发现了如此修炼宝地,那肯定要重复利用啊! 程风游拜完神像,转身走出水晶神殿,往下方看去,湖水已经干涸,露出一片雪白的湖底。 湖底的一侧山壁上,有一个长宽过丈的豁口,很可能是当初那场地震的产物,湖水便从此处泄了出去,豁口外边就是汇成暗河的三条支流中较小的那一条。 这些情况,程风游在湖水刚刚排尽,豁口甫一露出之时,就已经查探过了,知晓后顾无忧,他才能安心地继续修炼。 而他没有急着出去,寻找彪行等人,却是因为那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找到对方的可能极为渺茫,更何况,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该发生的,肯定也都发生了。 对此,他无能为力,不如留在这里再修炼一段时间,毕竟他需要争分夺秒,尽早突破结丹。 …… “湖底位置,之前为了节省时间,没来得及细探,现在反正要走了,必须再仔细搜查一遍,说不定真有什么宝贝!” 程风游腾跃如飞,一路往下,来到湖底,湖底都是些雪白色的大石头,有些大石上还长着珊瑚丛一般的晶簇。 之前他由于醉心修炼,不愿多花时间,并未分心检查。现在,他反正要走了,当然要补全先前未竟之功,免得沧海遗珠,徒留遗憾。 而眼前的雪白大石和其上的珊瑚晶簇,能够经受住湖水长年累月的腐蚀,必定有所不凡,值得一探。 “乒乒乓乓” 程风游手持长剑,在大石上敲敲打打,顿时发现大石坚硬异常,于是尝试着奋力一剑斩下,“铛”的一声,长剑竟被弹开,只留下一道浅浅剑痕。 “好家伙,果真不凡!”程风游微微感叹,“倒是可以试一试新的剑招,流云铄金!” 便见他轻叱一声,剑身上浮现出一层金色云雾,金色云雾缓缓流动,在剑尖处凝结成一截锐利的金色剑芒,长剑一抖,金色剑芒倏然刺出,刺向雪白大石。 只听“叮”的脆响,金色剑芒就此破灭,战果让程风游颇感汗颜,全力施展的一剑,仅仅刺出了一个指头大小的蚂蚁洞。 “再换一招试试。” 程风游皱了皱眉,更换剑招,施以火云真气驱动的“火云如炬”,以土行真气驱动的“连云叠嶂”,以水云真气驱动的“云奔雨骤”,以木云真气驱动的“浮云绕木”,均是收效甚微。 “好硬的臭石头!罢了,权当是演练剑招好了。” “话说,基础的五行剑招我都已学会,若能在战斗中灵活变招,实力必能提升不少。只可惜,以我如今修为,尚还无法做到同时施展两式不同属性的剑招,不然定能更具威胁。而融合剑招,以不同属性的真气配合到一起施展,那得是结丹之后才能修炼的神通了。” 程风游看着被他一通剑招,一番肆虐,却仅仅破坏了部分表层的雪白大石,无奈苦笑。 “臭石头,怕了你了,换个对手。” 程风游目光一转,看向生长在雪白大石上,如珊瑚丛般的小巧晶簇。 不同于岸上那些高大的巨型晶柱,华而不实,眼前的珊瑚晶簇显得灵气盎然,色泽如玉,温润细腻,一看便是个宝贝。 程风游挥剑劈斩,很顺利地将晶簇斩下一小截,握在手里,细细感受之后,便察觉丝丝缕缕的灵气,正在迅速脱离被斩下的部分,逸散到空气之中,过了三五息,上边所含灵气竟悉数挥发殆尽,晶簇也黯淡了下来,变得灰蒙蒙的,和普通石头无了区别。 “没想到,你也是个花架子。” 程风游瘪了瘪嘴,摇头叹息。 “千辛万苦到此境,怎肯空行过宝山!” 他心中实有不甘,死死盯着眼前晶簇,像是决意要看出些什么。 很快,他便有了发现。 晶簇底部,色泽较之顶部明显要更深,蕴含的灵气似乎也更浓些。 “应该就是这里!” 程风游脸上露出一丝期盼,以剑为犁,在晶簇底部刨了起来。 晶簇根系雪白大石,以雪白大石的坚硬程度,他足足刨了半个时辰,才勉强刨出一个直径一寸左右的小坑,坑内现出晶簇的根,呈玉黄色,拇指粗细。 “花费了如此大力气,希望不要再让我失望!” 程风游抹了把汗,跳到大石上,弯下腰,弓着身,拔萝卜似的,双手提着晶簇的上半部,全身一齐发力,费了老大劲,终于将其连根拔起。 “咔嚓”一声,程风游将晶簇的根单独掰下,放在掌心,便见此物一指来长,色泽莹黄,蕴含浓厚的土行灵气,并且灵气聚而不散,是能带走的宝贝! “此物,莫不是五品中阶灵材,玉生根?”程风游端详片刻,面带喜色。 “咕咕……” 偏在这时,肚子不争气地叫唤起来。 “也罢!” 程风游叹了口气,环顾一圈,周围出产玉生根的珊瑚晶簇还有很多,但他没那份精力,也没那份时间再去挖了。 毕竟,他即便出了水晶洞天,也还是被困在九环洞中,不知需要经历多少波折才能逃出生天,不能再为了一些身外之物浪费时间。 来日方长,既然知晓了水晶洞天的位置,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来。为今之计,是寻路归去,不然沦为饿死鬼,可就不妙了! 服下一粒辟谷丹,免去腹中之饥,又略为调息了一番,恢复全部精力之后,程风游霍然起身,回首看了水晶洞天最后一眼,大喊道:“我还会回来的!” 随后他长笑一声,径自奔向山壁上的豁口,头也不回,往外去了。 …… 程风游在支流中顺流而下,游出百余丈距离,便到了暗河分岔之处,翻身一跃,爬上河堤,沿着河堤继续往下游走去。 一两日后,他回到了腐骨蝎巢穴附近的洞口。 一路上,他细心观察,留意彪行等人的踪迹,发现他们也是沿河返回,不过他在洞口处看到了一些干涸的血迹,血迹始于靠近悬崖瀑布的那段河堤,通向洞口之内。 血迹集中,只有一条,估计是一个人的。 程风游微微皱眉,心中警惕,手持长剑,沿着血迹,往洞口内小心探去。 走出数十丈距离,他发现了一具尸身。 此人死去已久,尸体腐烂,似乎还被什么东西啃咬过,躯干不全,但从此人的衣着服饰和矮小身材判断,应该是鲍滓沏。 “只有他一人,彪师兄和曹师兄呢?” 程风游捂着鼻子,检查了一番四周状况,没有发现其他人经过的痕迹。 “若让他曝尸此处,多少有些不忍。罢了,既是同窗,便由我为你尽一尽最后的同窗之谊吧!” “哦,对了,鲍滓沏身上还带着之前找到的三瓶地髓……” 程风游屏息翻找,在尸身上找出三瓶地髓和半瓶地乳。 玉瓶密封完好,几乎没有灵气溢出,所以未被其它的什么怪物发现取走。 “一路走好!” 程风游抬手挥出一大片火云,将鲍滓沏的尸骨包裹其中,火焰燃起,尸骨在火光中渐渐化为灰烬。 洞中只有石头,没有泥土,无法就地掩埋,入土为安,就算埋在碎石当中,也可能会被洞穴怪物翻找出来,啃噬尸骨,扰乱死者清静,与其这样,不如一把火烧了的干净。 至于那三瓶地髓和半瓶地乳,就先带回去,和彪师兄商量着处理,如果彪师兄活着回去了的话…… “不知道彪师兄能否安然返回?此处没有彪师兄和曹师兄留下的痕迹,或许是二人找到办法,翻越瀑布,往暗河下游去了,我再回去看看。” 处理完鲍滓沏的尸体,程风游再度回头,果然在河堤尽头,被水流冲垮处,发现了线索。 第四十六章 古代秘辛 归途轻松而愉快,就是远了些,竟偏离当初进入九环洞的洞口近千里之遥,程风游花了两三日功夫,方才回到峦起外院。 漫步外院,看着来来往往的外院弟子,分明是一张张素不相识的面孔,他却莫名感到亲切。 任谁被困在不见天日的地底两月有余,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出来后哪怕是看见东施嫫母,也会觉得美的! “果然,洞天虽好,但外边才是适合人待的地方。” 程风游不无感慨。 他刚刚去酒楼饱餐了一顿,如今正准备回屋蒙头大睡,睡他个大梦三秋,以消解这些日来的心神疲乏。 便在程风游回到自家小院,推开院门之时,身后传来一句又惊又喜的呼唤。 “程师弟,真的是你!你还活着,安然无恙!” 隔壁院门中开,一个窈窕身影跨出院门,不是庄绣嫣又是何人。 “师弟随彪师兄一去就是两月有余,毫无音讯,我还以为师弟已遭不幸……不过,我又料想师弟是个福缘深厚之人,不会轻易陨落,如今不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吗?”庄绣嫣眼波流转,在程风游身上端详了个遍,笑盈盈说道。 二人结伴做过好些次任务,彼此又是邻居,交情自然不错。 “多谢师姐挂念!我也原以为,做彪师兄的这趟任务,不过是数日功夫,谁知世事难料,横生变故,突如其来的一场地震,将我等退路断绝,不得不在九环洞中历尽艰险,多番辗转……” 程风游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接着问道:“师姐方才提及了彪师兄,不知彪师兄等人平安归来了吗?” 庄绣嫣脸上露出一丝同情之色,缓缓道:“彪师兄一个多月前就已返回,身上的伤可不轻,几乎送了命。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曹师兄…曹师兄的尸身……” 庄绣嫣的声音低了下去,程风游也在心中一阵感伤,曹师兄其人有大诀断,有大毅力,有大悟性,的确是个极了不起的人,没想到最终还是没能熬过来,而彪师兄在身受重伤的境况下,犹未弃友独逃,也着实是可敬之极! “彪师兄将曹师兄好生安葬之后,又认了曹师兄的妹妹曹芣苡作义妹,悉心照顾。彪师兄如此重情重义,真是叫人钦佩!”庄绣嫣顿了一顿,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不过,师弟你为何与彪师兄他们分开了,又为何耽搁了这么久才返回?” 程风游低下头,似是陷入回忆,良久才道:“倒不是我想与彪师兄等人分开,而是落入暗河,被水流冲散。我辗转多时,才回到分散前的地方,然后顺着彪师兄留下的痕迹,一路追随而去。说起来,还是多亏了彪师兄在前方探路,不然,我可能现在都还在九环洞里面瞎转悠!” 程风游目光犹带着一丝心悸地诉说道,但水晶洞天之事只字不提,所谓匹夫无罪,怀璧有罪,他当然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刚才他低头沉思,便是在编造故事,斟酌用词。 “听师弟如此说来,九环洞真是凶险万分,幸好师姐我生性爱洁,从不接这种要钻犄角旮旯的脏活累活……”庄绣嫣睁大杏眼,捂着心口,语气侥幸道。 “师姐高见,真有先见之明!”程风游苦笑道。 又闲聊了几句之后,程风游打了个哈欠,神情似乎十分困倦。 庄绣嫣见此,知他一路劳顿,需要歇息,遂识趣告辞。 …… 好生休养一日,恢复圆满状态后,程风游便去拜访了彪行。 彪行此刻重伤初愈,脸色犹有些发白,身旁还有一位柔柔弱弱、柳枝蘅芷般的年轻女子在照顾他,正是他新结拜的义妹曹芣苡。 “我就知道还能再度见到师弟!”彪行开怀一笑,拉着程风游坐下,“师弟且坐,咱们细聊!” “师弟为何在九环洞中耽搁了如此之久,近日才回到外院?” “那日我等四人落入暗河,我被水流冲到河对岸,我在河对岸辗转摸索……” 述说一番自己的“经历”之后,程风游将三瓶地髓和半瓶地乳取出,交给彪行。 “鲍师弟原来陨落在了洞中……”彪行叹息一声,接过玉瓶。 “程师弟,饮茶,刚泡好的。”照顾彪行的柔弱女子,拎着热气腾腾的茶壶,为程风游倒茶。 “多谢曹师姐。”程风游道了一声谢,捧起茶杯,呷了一口。 “鲍师弟乃是孤儿出身,在外院中又没有其他亲近之人,既然是程师弟替他处理的身后之事,这半瓶地乳理应归属程师弟。另外的三瓶地髓,就事论事,首先应当算是我们四人共同的收获,但倘若没有程师弟你将其带回,便一切皆休。” “所以,师弟你将其带回的功劳,可算作一瓶地髓,再加上原本的份额以及鲍师弟的遗额,你应得两瓶。” 彪行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上推了三个玉瓶过来,半瓶地乳,两瓶地髓。 程风游怔了怔,只把装了半瓶地乳的那个玉瓶拿在手里,含笑推辞,“要不是彪师兄一路留下痕迹,为我指引,我可能就回不来了,地髓我实在不能收!说真的,九环洞这一趟,着实凶险之极,我能活着出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这两瓶地髓,就当作是我对曹师兄的一点哀思和悼礼吧!” 程风游将装着地髓的两个玉瓶推了回去,曹师兄的品行委实让他感到敬重,曹师兄的死也令他深感惋惜,而对于鲍滓沏,则是没有任何感觉,他替对方处理后事,收了对方半瓶地乳,算是两不相欠。 “师弟不必如此……” 彪行推辞不受,想要把玉瓶再推回去,却被程风游握住手腕,无法再推辞,看着程风游坚定的眼神,彪行知道他不会改变主意,只好把三瓶地髓全部收下,“那我便代曹师弟谢过你了!” “彪师兄,现在身体恢复得如何?”程风游微微一笑,关切问道。 “有着义妹的照顾,如今已无大碍,再过半月,应该便能痊愈。”彪行笑了笑,默默看了一眼一旁的柔弱女子,神色温柔如水。 随后,二人避开沉重话题,闲聊起来。 “不知外院的这两月里,又有什么大事小事发生?” “大事没有,小事倒有一些……” 二人边谈边喝茶,一壶茶喝完,程风游起身告辞。 “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一些其它事需要处理,就先行告辞了,改日再来探望师兄。” “师弟慢走,恕不远送。” …… 待到程风游走后,彪行便与身旁的柔弱女子,私下议论起来。 “这位就是彪大哥你常提起的程师弟呀!果然一表人才,品行也着实令人钦佩!” “程师弟剑胆琴心,大智内藏,岂止是一表人才,在九环洞中,我与结缕贤弟便屡次为他所救……” 听到“结缕”二字,柔弱女子的眼眶不禁又红了。 彪行脸色一急,连忙改口:“是大哥不好,不该……” 彪行话未说完,柔弱女子就摇了摇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彪大哥不必自责,芣苡会坚强起来的,有彪大哥代为照顾芣苡,家兄在天有灵,也只会感到欣慰……” 彪行顿时僵了僵,随即大手轻轻合拢,把那双柔弱小手握在手心,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忽又红润了几分。 “彪某一定不负所托!” 彪行抬首望天,在心底刻下诺言,仿佛天上真的有某个在天之灵正在看着一般。 …… …… 出了彪行家后,程风游调转方向,直往峦起外院的藏书楼而去。 水晶洞天的来历,水晶神殿里的无名神像,以及神秘法阵究竟有何玄妙,这一个个的疑惑,不断萦绕脑海,使得他无法安下心来,不弄明白心里始终有个疙瘩。 而这些疑惑又不能与人说起,所以他只好孤独求索,藏书楼便是独自求知的最好地方。 藏书楼也是三层,但入楼查阅典籍需要按时缴费,第一层一个时辰收十点功勋值,第二层一个时辰收五十点功勋值,第三层则只对内门弟子及执事以上职位开放。 “唉,大门大派总是这样,什么都藏着掖着。” 程风游在心中抱怨一声,并且他也清楚外院弟子不受宗门高层的重视,在藏书楼中,即便付出相应的功勋值,也看不到珍贵的功法典籍,重要的修行精要。 不过,功法典籍和修行精要都不是他想要的,他的目的只是查找有关水晶洞天、无名神像和神秘法阵的线索,尽可能地多翻翻书,借他山之石,攻玉罢了。 “弟子想进藏书楼第一层,查阅典籍三个时辰,有劳前辈。” 程风游站在看管藏书楼的皂衣老妇面前,想了一会才递上令牌,他不确定能否在第一层找到线索,所以只要了三个时辰。 皂衣老妇抬了抬眼皮,慢吞吞接过令牌,搁在玉盘上,划走三十点功勋值,随后打出一道法诀,令牌表面立时显现出一条缓缓消逝的白痕。 “白痕消失之时,你就要出来。”皂衣老妇态度冷淡道。 “是,弟子知晓。”程风游收回令牌,行了一礼,转身步入藏书楼。 藏书楼内书架林立,排列森然。 程风游信步其间,不时停下脚步,抄起一本古籍,翻阅找寻。 他翻阅的多是史籍地志、风土人情之类,想要了解九环洞的渊源,以及蛮州的过往,从中窥探水晶洞天的来历。 他曾在《岱海秘藏》中,某篇讲述蛮州历史的古文里,了解过天妖宗的由来,以及天妖宗创立前的一些情况。 天妖宗虽名里带着一个“妖”字,却并非妖族势力,只因其先祖紫電真君和赤焱真君俱是人妖混血,身负妖圣血脉,为标榜异于常人,故自称“天妖宗”。 须知,修为臻至圣境,精气神合一,聚散随心,便可随意化形,再兼丹药之助,异族相衍绝非虚幻。 自古以来便有诸多混血,只是为本族所不喜,常受妒忌排挤。身为其中佼佼者,紫電、赤焱二位真君对此不满已久,遂领了数百混血,南下蛮州,披荆斩棘,筚路蓝缕,创下数千年基业。 而在数千年前,天妖宗创派祖师紫電真君和赤焱真君尚未南下之时,蛮州仍是由其它种族统治,其中一支强大种族便是龙鱼族,文中还附上了一幅龙鱼族的画像,身形与那水晶神像相似,但头角有所不同。 后来,天妖宗创派祖师南下后,龙鱼族与其它蛮州本地种族突然神秘消失,留下一片势力真空。可以说,天妖宗祖师的奋斗,大部分不是与蛮州妖族之间的争斗,而是与毗邻两州的两大势力,三清宫和佛门之间的明争暗夺。 至于龙鱼族等蛮州本地种族神秘消失的原因,文中语焉不详,或许撰文者自己也不清楚。 不过,程风游总感觉龙鱼族与那水晶神像大有关联,隐隐猜测龙鱼族神秘消失的原因,与水晶洞天脱不了干系。 只可惜,他在第一层中辛苦查阅了三个时辰,却没有丝毫收获,没有一本书提及了当年的那段历史,没有一句有关龙鱼族的描述,给他一种错觉,像是有人在刻意掩盖什么。 于是他不死心,付了五十点功勋值,上第二层又翻了一个时辰的书。这次,他不仅查阅历史典籍,也翻找起了阵法图解。 龙鱼族的资料依旧没找到,但他在阵法上却窥到了一丝蛛丝马迹。 一本残破的《古阵呓语》有云:古有异族阵法,名为隧空之阵,隙虚空,隧曲道,以万年玉脂制液驱之,须臾可传百万里之遥…… “异族阵法” “万年玉脂制液驱之” 看到此语,程风游心中剧震,莫非无名神像脚下的神秘法阵,便是书上所言的“隧空之阵”? 按书上的描述,这“隧空之阵”似乎是一种特别厉害的传送法阵,如此说来,自己接触到的水晶洞天只是表面,隧空之阵后面的世界才是真面目! “原来自己不是宝山空回,而是根本没到真正的宝山呀!” 程风游心中苦笑。 “宝山外边就已经有万年玉脂这般高达九品的稀世珍宝,真正的宝山里边,又该有怎样的绝世瑰宝?会不会有超越了凡俗九品的宝贝,圣品的至宝……” 程风游不禁遐想联翩,有种错失亿万灵石的痛惜之感。 “可万一后面藏着个大凶兽,贸然进入岂不是羊入虎口?” 这么一想,又不免有些后怕。 “唏!” 程风游忽又嘘了一声,对自己的荒唐想法嗤鼻而笑,“这都过去了,还想什么呢,做白日梦!我根本没办法把万年玉脂配成灵液呀!灵液配不成,又哪里驱动得了阵法……” “倒是那阵法,值得我好好揣摩揣摩……” 金乌西落,天色渐暮,令牌上的白痕只剩下一丝,程风游这才悠然踱着步子,从藏书楼里走出。 他目光深邃,其内似有迷宫重重,仍旧沉浸在对古代秘辛的追索之中,有些事不知道则矣,一旦知道了某些细枝末节,就会令人忍不住想要探究下去。 越是难以捕获的真相,就越是吸引人,非要寻根问底,否则不肯罢休。 为何当初龙鱼族会神秘消失,直至如今,也无人再见到其族人踪影? 为何偌大一个天妖宗,会没有任何有关龙鱼族的资料? 水晶洞天内的神秘法阵,到底通往何处? 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程风游一面在脑海中浮想万千,一面信步而行,漫不经心,毫不在意自己即将走向何处。 …… …… “葛胖子,你胆敢再跟来半步,本小姐可就没好脾气了,打断你的狗腿!” 说话者是一位俏生生的少女,年纪十岁左右,稚气未脱,稚容未退,穿着一身剪裁合宜、用料讲究的水绿襦裙,显得娇小可爱。 但她此刻却竖眉瞋目,似乎颇为恼怒。 “你我两家世代交好,妹妹又是初来乍到,护送妹妹回院,便是做哥哥的职责。哥哥我虚长妹妹几岁,当然要处处护着妹妹。现在天色已暗,为防有歹人暗处潜藏,见着妹妹温婉可爱,想要对妹妹不敬,哥哥我只能寸步不离,贴身守护!妹妹怎就不理解呢?” 绿裙少女对面,一个身穿褐衣、面容猥琐的胖子,嬉皮笑脸道。 脸上肥肉挤作一团,看着便让人作呕,怪不得会让绿裙少女心中不喜。 “哼,峦起外院之中,哪有人敢对本小姐不敬?谁人不知,我木家乃是峦起郡第一修炼世家!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人胆敢冒犯本小姐,本小姐也用不着你来帮手。因为在本小姐看来,你未必有当帮手的资格。”绿裙少女睨着眼,不屑道。 褐衣胖子一怔,随即又堆出一个笑脸:“妹妹天纵奇才,年方十岁,修为就已逼近筑基后期的圆满境界,外院中无一人可比!虽说哥哥我在天赋上面,比不上妹妹,但怎么也算是外院中的一方好手,总能帮上妹妹一些小忙。何况,像妹妹这般尊贵的人儿,身旁怎能没几个护卫以显声势?” “那好!本小姐就给你一个机会,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当护卫的本事!”绿裙少女板起俏脸,抬手挥出三枚绿油油的青叶,朝着褐衣胖子脸面激射而去。 褐衣胖子脸色顿变,没想到她一言不合便动手,幸亏他并不完全是一无所长的纨绔子弟,很快就反应过来,身形暴退,两根短棍出现在了手上。 呼呼风声中,两根短棍已朝着三枚青叶打了过去。 “咻咻咻” 绿裙少女气定神闲,只用一只手掐诀御使三枚青叶,便轻易地避开了短棍扑击,另一只手则悠哉悠哉负在身后,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褐衣胖子面色一沉,眼中划过一丝不服气,手中的两根短棍立时泛起褐芒,挥出一大片棍影,疾风骤雨般,往那三枚肆意飘飞的青叶砸去。 “雕虫小技!”绿裙少女轻蔑一笑,轻叱一声:“去!” 葱指遥点,三枚青叶绿光大放,势不可挡地击破了漫天棍影,等到褐衣胖子回过神时,三枚青叶已依次抵在他的眉心、咽喉和胸口。 此人一张胖脸就此僵住,愣了好一会儿,才由震惊转为谄媚:“妹妹好修为!此次外院考核,定是妹妹一枝独秀!依我看,别说区区一间峦起外院,便是总共二十四间外院加起来,都没人比得了妹妹的一根手指头!” “嘻嘻!还算你葛胖子有点眼力。那本小姐就开开恩,收你作护卫好了。”绿裙少女轻笑两声,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但很快这分得意又变成了森冷寒意。 “不过你记住,以后不许再叫什么哥哥妹妹。不然……” 褐衣胖子也从抵住要害的青叶那里,感受到了绿裙少女的寒意,胖脸为之一紧,神情为之一肃,点头不迭道:“是,是,小姐的意思,小的明白。以后,小的就是小姐养的一条哈巴狗,小姐叫我往东边走,我绝不往西边走!” 他似乎知道该怎么讨对方欢心了,又恢复了之前的滑稽模样,开始满口花花。 绿裙少女扑哧一笑,笑骂道:“不要脸的臭东西,本小姐才不养狗!” “那小的就是小姐养的一匹马,小姐走到哪,小的就跟到哪……”褐衣胖子也不觉羞,腆着脸继续打诨,活似一只肥舌滴涎、疯狂舔人的癞皮狗。 却在这时,一名清秀少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目光游离,眉头紧皱,像是在苦心思索着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第四十七章 无妄之灾 褐衣胖子的脸,在看到清秀少年的一刹那,立时变了。 他在出身高贵、天赋不凡的“妹妹”面前可以不要脸,不要尊严,但他可不想被人旁观,为人耻笑。 清秀少年犹在自顾自地走着,似乎对身外的一切都置若罔闻,不知不觉,已走到褐衣胖子和绿裙少女二人近前。 绿裙少女眼见此人目中无人似的缓步走来,不由得蹙起了眉,她自幼养尊处优,又生得天赋卓绝,容貌出众,所以无论何时何地,谁人敢不对她另眼相看! 而眼前的陌生家伙,居然敢视她于无物,瞧都不瞧她一眼! 这使得她面色不悦,俏脸微寒。 褐衣胖子瞅了一眼绿裙少女,见其脸色不快,便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其实他也早就打算这么做了! “站住,给我停下!”褐衣胖子大声厉喝。 清秀少年却像根本没有听见一般,继续木讷地往前走着。 “不知死活!”褐衣胖子一脸怒容,一只肥大的拳头呼啸而至,直击清秀少年面颊。 此刻,程风游正徜徉于稀奇古怪的万千遐思之中,推测古代秘辛的种种可能,忽然间警兆顿生,身体如本能般作出反应,一个敏捷的撤步,躲开了褐衣胖子的拳头,嘴上疑惑道:“你干嘛?” 由于他实在太过沉浸,对于外界的反应,除了遭遇危险能让他本能地惊醒,其它的一切,概是未加注意。 所以,眼前这家伙为什么要打自己,程风游并不清楚。 但褐衣胖子不管这么多,简单撇下一句“揍你!”接着便欺身而上,再次出手,俨然是没把程风游放在眼里。 毕竟在他们这些世家弟子的观感之中,外院只不过是进入内门的跳板罢了。他们自恃高人一等,仗着修炼日久,又有着家族支持,哪个不比普通的外院弟子强上十倍百倍? 褐衣胖子自信十足,根本不担心对方实力如何,反正他就是要痛揍对方一顿,这样既能在那位“妹妹”面前逞逞威风,又能为自己消消闷气。 要怪,就怪对方不长眼好了,偏偏要闯到这里来! “等等!” 见到褐衣胖子毫不讲理地再次出手,程风游心里算是明白些了,目光一冷,一面抽身疾退,一面说道:“在下不知何处得罪了兄台,在下先赔个不是。兄台若是不依不饶,在下逼不得已,只能出手还击了!” 褐衣胖子听罢此言,狂妄大笑:“就怕你不还手,胖爷我还嫌玩着不带感呢!”说完,抄起短棍,棍舞生风,化作漫天棍影,劈头盖脸地向程风游打去。 程风游眉尖一挑,在心中冷哼一声,沉声道:“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你真当我是好捏的不成?” 说话的时候,他已足下几个轻点,灵巧避开对方的短棍挥扫。 “你跪下叫三声爷爷,胖爷我就大发慈悲地放过你。不然,就等着筋断骨折,到床上躺足三个月吧!” 褐衣胖子继续大放厥词,在绿裙少女那里折了的面子,他要在这里找补回来! 程风游无奈摇头,暗自叹息道:麻烦总是不长眼的,走到哪儿都能撞上。不对,麻烦是长了眼的,而且眼睛还利得很,不管身在何方,它都能轻易找上门来! 虽然心内感叹不已,但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放缓。 刹那间,程风游长剑在握,眼中精光湛湛,盯着褐衣胖子,语气肃然道:“好!既然你要打,那就打!” 话音刚落,便见剑上真气流转,发出一声嘹亮剑吟,随后剑气如虹,红彤彤一片火云,朝着褐衣胖子卷去。 此式一出,空气竟似燃烧了起来,平添好几分热度。 “嗯?!” 褐衣胖子见了程风游的出招,脸色微变,看出了对方并不简单,但他已是骑虎难下,只好大喝一声,以壮气势。 “吃胖爷一棍!” 浑身真气灌注之下,褐衣胖子手中双棍亮起厚重褐光,只见他面色紧绷,额上青筋暴起,仿佛手举千斤巨石一般,重重地将双棍向前砸去。 这一击,他已然用上全力,在峦起外院中,能挡下他这招的人不多,他绝不相信对方会是其中一个。 眨眼间,大片火云已被双棍击散,双棍去势不减,仿佛泰山压顶般覆压而下。 程风游目光清冷,神色如常,只是抬剑迎击,极快极巧。 短短一息之内,他竟出了一二十剑,每一剑均运用巧劲,不仅成功地将对方棍上的偌大力道悉数化解,更将棍上附着的真气击得溃不成军。 正当褐衣胖子惊骇于招式被破之际,程风游又似行云般蹿了出去,长剑突然化刺为扫,在对方肥硕的臀上,狠狠抽了一记。 “啊呀!” 褐衣胖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一声,捂着屁股跳了起来。 “嘻嘻,打得好!” 绿裙少女见了褐衣胖子的滑稽姿态,居然在一旁拍手叫好,“不然他不知道夹起尾巴做人。” 褐衣胖子落败之后,自然不敢再造次,而是一脸悻悻之色,嗫嚅道:“你……你是何人?” 能打赢他的人,在外院弟子中可谓是屈指可数,那些高手他全都认识,可眼前的清秀少年却是个陌生面孔。 “外院弟子。”程风游负着剑,淡然回答。 谁不知道你是外院弟子?褐衣胖子嘴角一抽,正想继续追问。 绿裙少女却抢先说道:“这位师兄身手了得,剑法也到了入微境界,想必是出身世家吧?倒是小妹孤陋寡闻了,未曾听过师兄名号,不知能否请教一番?” “请教就不必了。在下不过是一介散修,不值得阁下多加关注。在下另有他事要忙,就先告辞了。”程风游略一抱拳,客气说道,说完转了个身,抬步欲走。 “等等!” 绿裙少女神色冷了下来,对方看似客气,实则冷淡的态度,令她极为不满。 “你知不知道本小姐是谁?本小姐说的请教,可不是请教师兄名号,而是向师兄讨个说法。师兄打伤了本小姐的跟班,难道就想拍拍屁股扬长而去?”绿裙少女目露寒芒,语气冰冷。 “这是他自食其果,咎由自取。阁下不要不讲道理。”程风游悠悠回头,看向绿裙少女,眸中沉静如水,毫无惧意。 “道理?师兄不要误会了。在天妖宗,拳头大就是道理!”绿裙少女不以为然地笑了。 “哦?受教了!”听了此言,程风游有些恍然,“不知阁下打算怎么讲道理?” “师兄只要和我切磋一场,谁赢了道理就是谁的,输的人就得赔礼道歉。”绿裙少女睛波一转,提议道。 “赔什么礼?”程风游像是被她撩起了兴趣,开口问道。 “我要是输了,就赔给师兄一枚玉液青金丹。这可是能增加两成结丹几率的宝丹,师兄难道不动心吗?不过,假如是我侥幸获胜,师兄只需跪下,磕三个响头即可。”绿裙少女昂着头高傲道,神色中透露出出身高贵者与生俱来的傲慢。 “有趣!” 程风游笑了,眼前不由自主地划过一道清丽倩影,初见她时,她不也是这般骄傲矜持,喜爱戏弄他人?如今看来,无非是小孩心性罢了。既然如此,自己掺和这场意气之争又有何意义,不也是小孩行径么? 如此一想,程风游自嘲地笑了笑,身形在静静等他作答的绿裙少女面前倏然跃起,拔腿狂奔,在对方的一脸错愕中渐行渐远。 “只可惜,你的道理追不上我的道理!哈哈,后会有期!不,希望是后会无期!” 最后一句应答远远飘来。 “你,你?!” 绿裙少女恨恨一跺脚,美目中又气又恼,忍不住骂道:“你…你这个胆小鬼!本小姐不会放过你的!” …… …… 隆州,三清宫,三清殿。 三清尊下,列着九个祥瑞呈辉、天香白玉的蒲团,蒲团上盘坐着九个身穿道袍的身影,无一不是渊渟岳峙、超凡脱俗之士。 “各位,考虑良久了,是否已有决定?天妖宗日渐式微,真境修士不及我宫半数,门下弟子良莠不齐,多是滥竽充数之徒,如此衰颓,怎配坐拥一州之地?” “昔年,龙鱼族避祸而入秘境,遗世独立数千年,数千年未现世,其秘境内定然瑰宝满地,千金难求,夺之可福泽我宫百万弟子。甚至还存在着某些至宝,哪怕是于我等,也能为安渡劫波增添不小助力。况且一座完好无损的世外秘境,其本身就已弥足珍贵!” 一位身穿月白道袍、身形如鹤的耄耋老道,微微躬身,率先开口道。 “水鹤真人此言差矣,我三清宫以济世度人为怀,怎可为了一己私欲,招致生灵涂炭?”一位面容宽厚、眼吐慈悲的垂眉道人反对道。 “成阳真人言重了,宗派兴衰本是天常。如今正是他天妖宗应天而衰,我三清宫承天而盛之时。再者,我等一不对凡人出手,二不焚山毁林,其三若是对方识相,我等也可放他们一马,任由他们安然撤离。如此,何来生灵涂炭之说?并且,我这也是为将来打算。”水鹤真人微微一笑,辩驳道。 此言一出,座上其他人等均是若有所思,更有数位当即颔首,以示附议。 成阳真人环顾一圈,眼见其他人多是抱着和水鹤真人一般无二的想法,只好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各位真人元君,想必已有决断。此事耽搁数月,也是时候有个结果了,愿意出手的可以表态。”坐在众人上首的那人平静说道。 此人身着玄青道袍,中年面貌,印堂清气缭绕,眼中神光含而不露,波澜不起,正是三清宫的掌教靖虚子。 水鹤真人闻言,率先表态,身上气息陡然而起,化作一道闪耀光柱,冲霄直上。 紧接着,另外五位座上之人,也展露出了自身恢宏磅礴的气息。 同一时刻,方圆数百里内的三清宫弟子纷纷停下了手中动作,仰首望天,只见三清殿上六道明亮耀眼的光柱直刺九霄。 众弟子心里明白,定是与会的真人们作出了一项即将改变整个三清宫的重大决议,不然决不会如此郑重其事地表天为证,而像这样的决议已有数百年未见了。 “如此说来,各位的意思是要战。那么,此事便交由水鹤真人秘密筹划。水鹤,需得准备多长时间?”靖虚子面容古井无波道。 “多谢掌教信任。按我计划,为了不让天妖宗发觉我宫的真实意图,最好一口气吞下峦起郡及其两翼的波山郡和澜山郡。此三郡属于天妖宗大长老方海的势力范围,方海此人颇识时务,能屈能伸,眼见我宫势大,必不会与我宫死磕。不过天妖宗底蕴尚存,我宫不宜与其全面开战,损伤过大,反倒不美,只宜步步为营,蚕食推进,逼他退却即可……” “各观的人手调度,物资筹备之事,须得暗中进行,不可令天妖宗过早警觉……” “龙鱼族秘境之事,可以确定,秘境投影就在九环洞入口千里方圆之内,但秘境外的空间壁障着实有些麻烦,须得调集宫内所有六品以上阵法师,倾力研究破解之道……” “至于中州方面,就由茹篁真人前去游说,待得我宫以雷霆之势夺取峦起郡后,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水鹤真人详尽讲解起来,说了一大通后,终于收尾。 “所需筹备,大致如此,具体细节,尚需与诸位真人商量敲定。准备的时间,短则半年,长则一年。至于那人索取的报酬,依我看,予他一粒脱胎化圣丹便够了,再不济,就加些灵晶。总不能任他狮子大开口,我们便要悉数满足!我们给多少,他就拿多少,我会盯着他,不会让他搅局的。” “水鹤所言,各位真人,可有异议?若无,便散了,各自督促门下弟子好生准备。” 靖虚子依旧面容清冷,语气平淡,一派超脱一切的淡然,仿佛天下间已没有任何事情,能令他改色动容。 座下一片寂静,无人应声。 “散了。” 靖虚子话音未落,身影已作一团清气化散,不知去向。 第四十八章 外院诸雄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再过月余,便是峦起外院的年末岁试。 听庄师姐说,外院师长会根据弟子的成绩进行排名,排名靠前的予以奖励,数万弟子中挤进前一千便有五十点功勋值,前五百有一百点,前一百则是三百点,而最后的终试八强,奖励更是好得令人心驰神往。 说到奖励,程风游不禁再次想起,来峦起外院之前那位葛长老曾经许下的承诺,每月一枚流光玉精丹,然而直到现在都没见个影儿,估计是指望不上了。 所以,此次的年末岁试,他打算全力以赴,夺个什么奖励回来。 剩下的一个月,程风游不再接任务,而是准备寻觅契机,突破筑基后期,再温养一段时间,巩固修为。 他从水晶洞天归来之后,修为便已接近瓶颈,如今又砥砺修行了大半月,修为已至筑基中期的大圆满,满无可满,液状真气充盈整个气海,亟需开拓出新的领地。 于是,程风游开始闭关,尝试突破。 斋戒沐浴,静心祛念。 入静之后,程风游以徐徐提升的节奏,鼓动起气海内的真气,节奏越来越快,竟使得“气海”真的成了一片狂暴汪洋,滚滚真气犹如惊涛拍岸,汹涌澎湃,一浪接一浪地拍击在气海边缘。 “气海”原是指一处窍穴,既是一处窍穴,当然有其边界。 而修士之所以要修炼,究其根本目的,便是为了不断突破自身边界,从而打破局限,趋向无限! 气海穴的边界,便是第一个要打破的局限。 修为高深者,真气所到处,处处为气海,方为真气海! 如今,程风游的进阶之旅,已至半程,气海穴宛若一个剧烈跃动的强劲心脏,带动着他的小腹,不断鼓胀,不断收缩。 与此同时,气海穴内的液状真气,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猛烈朝外抨击,一浪高过一浪,一浪强过一浪! 不知经过了多少次拍击,多少次冲撞,终于,它们冲破了气海穴的桎梏,如涟漪般向外扩散开去。 虽然每次只能散开一丁点距离,但后浪永远推着前浪,似可奔涌不息,似可当者披靡! 开疆拓土的过程,势必伴随着巨大的痛楚。 剧痛袭来时,如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肆意绞弄肚肠,若是寻常人,早就痛得死去活来,满地打滚了。 但程风游没有,他的额上满是冷汗,身躯也在不住发颤,可他始终不曾停下,始终不曾放松,反而更狠命地鼓动真气,奋勇向前! 更大的苦痛,往往能带来更大的收获!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半个时辰后,浪潮渐渐平息,因为它们已被摊薄到了难以再掀起波澜的程度,同时也完成了开疆拓土的辉煌使命。 比起之前,如今的“气海”足足扩大了数倍有余,小腹的中心区域都已囊括在“气海”之内。 这是程风游当前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不过,修炼还未结束,他还必须强撑疲惫,开始修复由气海扩张带来的经脉损伤。 程风游集结残余精神,默诵功诀,驱使真气循环运转,如同春风化雨,缓慢而温柔,所到之处,生机焕发……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功德圆满,程风游这才躺倒在床,沉沉睡去,此时的他,修为已然稳固在筑基后期。 …… …… “年末岁试的考核细则出来了!” 庄绣嫣推开院门,朝着院中练剑的程风游兴奋喊道,“不过,还是和往年差不多。” “庄师姐你来了,快请进!”程风游连忙收起长剑,迎了上来。 庄绣嫣时常过来串门,和他混得老熟了,也不跟他客气什么,径直走到屋内坐下。 “师姐我入外院十一年了,只在前年进入了前一千,去年才勉强挤进前一百,这还是我侥幸得到了顶阶法器的缘故。没有筑基后期的实力,估计前一千都挤不进去,毕竟整个峦起外院弟子数万,上千名筑基后期的弟子还是有的。” “而排名前一百的都是筑基后期中的强者,至于八强高手更是强得离谱,同阶之中以一打十完全不成问题,都是结丹种子。另外我还听说,去年的八强高手有两三位已然结丹,晋升内门去了。” “相较之下,不知我等到底能不能晋升内门,何时才能晋升内门……” “算了,不说这些。今年我练熟了这对宝贝的操纵之法,再加上不久前突破到了筑基后期,可就不会仅仅满足于前一百了。” 庄绣嫣亮了亮戴在腕上的一对碧玉镯子,脸上流露出自信之色,毕竟此物是她花费了极大心思才弄到手的顶阶法器,顶阶法器对于低阶修士而言,可谓是大杀器,寻常之辈根本无法抵挡。 程风游也曾在合作做任务的过程中,多次看到庄绣嫣的这对碧玉镯子大显神威,的确非同小可。 “我听彪师兄说,此次他有信心必进四强,甚至魁首之位,亦未尝不能夺上一夺。不知道程师弟你意欲何位呀?”庄绣嫣话锋一转,笑盈盈问道。 自从她数月前无意中知道,程师弟能与彪师兄打得有来有回,她便开始经常登门拜访,拉近关系,此番又在巧言探听,似乎对程风游的真实实力,乃至身后背景极为好奇。 “师姐说笑了。师弟我才入外院半年,哪敢有所奢望?不在岁试考核上丢人就不错了!”程风游笑了笑,谦虚道。 庄绣嫣咦了一声,嫌弃地摇了摇头,“也罢,师弟深藏不露,不愿说就算了,白费了师姐我对你掏心掏肺,什么都不瞒着师弟你。” “师姐你真是误会我了,我哪有存心隐瞒,只不过我对外院中的各大强者都不了解,两眼一抹黑,又怎敢口出狂言,大放厥词,污了师姐的贵耳?”程风游苦笑着说道。 庄绣嫣转颜一笑,“师弟何必妄自菲薄,师弟之前便能与彪师兄不分上下,而彪师兄的实力,妥妥的八强级别。如今彪师兄又有了突破,可能已不止于八强。这两天,我过来串门时,便隐隐感觉师弟的气息分外饱满,真气格外悠长,与之前又有所不同,恐怕师弟近日也有了不小的突破吧!” “小小突破,不足挂齿。”程风游含笑回答,并未否认。 “噢?看来师弟也是突破到了筑基后期。之前师弟以筑基中期的修为,便能对战筑基后期中的强者彪师兄,现在师弟有了筑基后期的修为,放眼整个外院,哪里还有敌手?师弟,你真的只是一名散修吗?不会是三清宫刻意安插过来的探子吧!”庄绣嫣面色感慨,眼中隐藏着一丝羡慕,打趣道。 “我的确是散修出身,货真价实,只不过散修也是有师承的……”说到这里,程风游忽然闭口。 “不知能否请教尊师名讳?尊师还收弟子吗?”庄绣嫣脸上露出极为感兴趣的神色,当即开口问道。 “请师姐恕罪。师父有令,他老人家的名讳不便对人提及。至于收徒之事,师父老人家闲云野鹤,只收有缘之人。”程风游摇头道。 “可惜了,不然我倒想拜在尊师门下,做师弟的师妹呢!如今看来,只能当一辈子师弟的师姐了。”庄绣嫣眼神惋惜。 “师姐不必感到可惜,须知世间之事,有得,便有舍。”程风游暗含深意,指了指自己花白了大半的鬓角,白发长得太多,他懒得拔了,于是便成了这副模样。 庄绣嫣一愣,心中念头飞转,以为程风游言语中隐含的意思是,他所修行的功法有着极大缺陷,是在透支生命进行修炼。 她知道世上的确存在着这种功法,燃烧生命潜能,修为进速极快,可一旦修行了这种功法,便终生无法摆脱,身后跟着个催命鬼似的,被追上就得一命呜呼。 程师弟修行的,不会就是这种功法吧? 不然难以解释,为何他的修为进境如此之快,叫人羡慕不已。 不过,倘若真是如此,那我最好敬谢不敏了,白给我练,我也不练…… 庄绣嫣脑海中闪过一连串念头。 “说回岁试考核之事。”程风游微微一笑,转移话题道,“师姐刚刚说考核细则发布了,不知是什么样子的考核?” “师弟刚来不知道也很正常,考核内容和之前的一样,还是文试加武试。文试是考验弟子对修炼境界,以及修行中一些重要细节的了解,不过有时也会像猜谜语一样,出一些高深莫测的题目来勘验道心。” “而武试则是对战一群金人,按各人各自修为,再依据对敌数量的多少和用时长短来打分。文试分数加上武试分数,进行排名,排在前六十四位的弟子,才有资格进行最后的终试角逐。最后一轮终试角逐就很简单了,打擂台,一路淘汰下去,直到决出最终胜者。” 庄绣嫣不厌其烦地解释了长长一段话。 “考核内容虽无不同,但前八的奖励,还是那么让人心动。终试魁首能得到一件法宝原胚,次席则是一枚玉液青金丹,第三、第四可得一千功勋值,第五到第八每人两枚流光玉精丹。”庄绣嫣面露向往。 又是流光玉精丹,程风游脸上却泛起一丝无奈苦笑。 庄绣嫣兴趣盎然,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师弟知道法宝原胚是什么吗?听说是法宝的雏形,却能让筑基修士炼化使用,威力比之顶阶法器都要更胜一筹,而且等到结丹之后,还能把此宝炼成真正的法宝,将威力再提一个档次,比起一般的法宝都要珍贵许多。” 第八十五章 大胆敢尔 “禀告老爷,小姐适才带着一帮人出去了,说是在城中发现了那个姓程的野小子的踪迹,小姐要亲自去将其擒下,亲自报仇雪恨。” 半刻钟后,侍婢小翠站在一名面相阴冷的绿发男子身前,恭恭敬敬地如实禀告。 “噢?是那个姓程的小子?此子之前羞辱小仪,又间接害死了阿强,小仪对他恨之入骨并不为过,若能解开这个心结,以她的修行资质,定可一飞冲天!” 绿发男子心中闪过一阵思量,点头说道:“嗯,我知道了,由她去吧。” “这瓶丹药予你,小仪年纪尚小,仍需尔等近侍之人多上点心,木家不会亏待尔等。” 绿发男子轻轻挥手,拂出一瓶丹药,送到小翠手上,目光夹杂着三分赞许、七分威严。 小翠微微抬起头,与绿发男子的目光稍稍接触,便又立马低下头去,身子躬得更低了些,语气带着感激和敬重,高声道:“小婢多谢老爷赏赐!小婢定当尽心侍奉,绝无二心!” “行了,你下去吧!” 绿发男子满意点头,挥了挥手。 “那小婢就不打扰老爷了,小婢告退。” 小翠屈身行礼,倒退离开。 小翠走后,绿发男子站在原地,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叹道:“罢了,为父干脆随小仪走上一趟,啊强死得不明不白,小仪可不能再出了岔子。” 话音未落,绿发男子的身影便化作一道绿光,闪出屋外。 …… …… 城门处,一名清秀少年神情自然,丝毫没有担忧和紧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向城门。 在他身后数十步外,暗中跟随着一名身穿普通衣物,面貌毫不起眼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手拢袖中,紧紧攥住一块传讯令牌,其上灵光闪烁不停。 值守城门的木家子弟,身为头领的那名守卫队长,顿时眉头一皱,手探入怀,握住了自己的传讯令牌,眼中浮现出警觉搜寻之色,目光一阵摇摆之后,最终锁定在人群中的清秀少年身上,当即快步上前,伸手拦下了对方。 “道友请留步!” “哦?” 清秀少年处变不惊,淡淡道:“阁下有何事?” 守卫队长尚未答话,便见后方那中年男子急匆匆冲了过来,指着清秀少年,高声嚷道:“对,就是他,偷喝了我们店里的酒!明明喝了两壶酒,却只给了一壶酒的钱!”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没想到这家伙看着仪表堂堂,背地里却干出了吃霸王餐,此等不要脸之事,若非我亲眼所见,又一路跟来,可能就放跑了这个蟊贼!仙师大人,万万不能放他过去!” 清秀少年闻言一怔,明明是受人污蔑,脸上神情却以震惊居多,心中暗叹:“看来我的见识还是太浅薄了!他们若是直接跳出一帮人,喊打喊杀,我倒不会惊讶。如今,却是给我来了这么一手栽赃陷害,无耻程度,由不得人不震惊!” “好啊!你这小子,仗着自己是修行者,竟敢欺凌凡人,忒不要脸!诸位,随我将他拿下!” 守卫队长一声令下,十余名手下便包围了上来。 “哈哈,有趣!还是这些出身世家的家伙会玩!整的这一出,既占理,又占力。这少年要倒霉咯,也不知是如何招惹了木家,竟能让木家如此大阵仗对待。”一同值守城门的三清宫弟子感叹一声,默默退至一旁。 “唉,看样子是没人会出头为我打抱不平了……”清秀少年见此,只能暗自叹息,随后一把赤红长剑出现在他手中,他当然不可能束手就擒。 “兀那贼子,还敢负隅顽抗!” 守卫队长大声厉喝。 随后又听一道清脆女声响起。 “兀那贼子,可还记得本小姐!” 一名俏生生的绿裙少女,领着五名身穿绿色衣袍的木家子弟匆匆赶到。 “哟嚯,木子仪,果然是你在背后作怪!” 清秀少年不怒反笑,抬剑直指绿裙少女。 “少废话,姓程的,受死!” 木子仪俏脸含煞,葇荑一抬一张,数十道青光劲射而出,将程风游里三层外三层紧紧包围。 “呵,还是这招么?” 程风游嘴角翘起,带着一缕讥讽笑意。 “没想到,你也晋升了结丹,不过那又如何?结丹之中也有高下强弱,本小姐天纵之才,如今已将三十六枚青麟叶,炼制成本命法宝,又有小神通傍身,你拿什么跟我斗?昔日你一朝得势,现今本小姐加倍奉还!” “待会儿,本小姐便要斩断你的四肢,斩下你的头颅,为我二哥报仇!” 木子仪目光含恨,怒喝出手。 “受死吧!青荷田田!” 便见包围着程风游的三十六枚青麟叶青光大放,形制已非之前的寻常青叶形状,而是荷叶之形,纷纷滴溜溜旋转着,荷叶边沿切割空气,发出嘶嘶的破空之声,一看就锋锐之极。 第八十六章 都是兄弟 澜山城,一名身着金袍、仪容神态一丝不苟的男子御剑飞过,忽又面露踟躇,调转方向,缓缓往澜山外院飞去。 “轮值得暇,路过澜山外院,便顺道来看看师妹。钟某贸然造访,不知…有没有打扰到师妹修行?” 一间厢房内,钟奎眼神有些复杂迷惘,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痴迷,看向身旁正为他倒茶的窈窕女子。 “谈何打扰,钟师兄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小妹更是荣幸之至!并非小妹虚言,清晨时,我开窗便见一只喜鹊落于院中,心想今日可能会有喜事发生或者贵客降临。果不其然,钟师兄能来,岂不就是恰恰贴合了这个预兆?”庄绣嫣嫣然一笑,轻声说道。 钟奎受其感染,也微微一笑,化去了心中尴尬。 随后二人开怀畅言,言笑晏晏,颇有宾主尽欢的味道。 过了半个时辰,当钟奎向庄绣嫣辞行,从院内走出之时,他的眼中已充满笃定,不复迷惘。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常人常情,我没必要压抑,也没必要掩饰。” “庄师妹初见之时,倒未觉得她有多特殊,也就稍微……有些惹人怜爱,不过接触多了之后,便愈发感觉她玲珑稳重,有古时闺秀之风,颇合我的心意。或许,她能成为我未来的道侣!” 钟奎想到这里,心底泛起一丝甜意,嘴角也不自意地微微勾起。 …… …… 旷野看人稀,长空共鸟齐。 天地之间,长空之上,一名面容普通的白衣公子驾着一溜红云,腾空飞行,云上还有一只火红大鸟和一只银毛小兽相伴。 这白衣公子正是变幻容貌之后的程风游,他已朝着中州方向北上数日,日行千里有余。 以结丹初期的修为,这个速度算是不错的了,毕竟他既没有专门用来飞遁、遁速极快的法宝,腾云遁法也只是初学,没有修成神通,更不可能把全部真炁都投入其中,只为赶路。 路上倒是经常碰到有修士飞遁南下,但没人特意理会他,都是匆匆赶路,相隔老远错身而过。 程风游得罪的是木家,又不是三清宫,木家在峦起郡中虽然有一定势力,但绝不敢大肆搜捕,仔细盘查每名过路修士,即便是三清宫也很少做出此等招致恶感、引发众怒之举。 如今大量散修南下游历,寻觅机缘,其中木家招惹不起的厉害人物,肯定是有的,估计还不少。 而他只要小心一些,不主动暴露,当可安然无恙,所以他一路上有意避开人群密集的地方,从未靠近过城池,也没有碰上可以识破他真面目的高人。 一路顺利前行,就是速度实在无法令他满意。 以他如今遁速,若是想要自个儿飞到烁石城,至少得十年八年,黄花菜都凉了。 故而他的打算是,先赶到最近的一座中州大城——彩屏城,然后在此城搭乘行商宝船,路线尚未可知,到时再说,反正总比他自己飞遁要快。 至于师父云飏子,他倒不是十分担心,既然师父说过已不是第一次被真人圣君追赶,那就表明师父肯定有办法脱身,不然也不会信心满满地与他定下相会地点。 他要做的只是顾好自己,一路小心,以求平安抵达。 …… …… “我说真人前辈,我都已经赔过罪了,又没有在城中当场格杀那个姓木的,前辈何必死咬不放,真要我一路跑到星光城吗?大家都是要面皮的人,何必弄得如此狼狈?” 浅层虚空中,一名浑身闪耀五彩霞光,风雷萦绕的鹤发老者,一边展翅飞遁,一边传话道。 后方,身着月白道袍的耄耋老道,眸中怒色浮动。 “那好,老夫给你一个了结恩怨的机会,你接老夫一招,此事便可作罢!” “不接!” 鹤发老者干脆利落地拒绝,“即便在下能够接得下来,也是平白受伤,倒不如一路跑到星光城,到时候咱俩一同没脸,给城中同道当笑话看!” 耄耋老道闻言,眼中怒意更甚,若非对方遁法着实玄妙,而他又宝体有恙,不愿扩大伤势,强行硬追,他早就两大嘴巴子甩过去了,管你是不是隐宗之人,管你是不是和九鼎盟会大有渊源。 不过,耄耋老道心中也明白,自己终究是要放弃追赶的,不可能真的追到中州九都去,让人看笑话,如今他只是心中积郁难消,权当出门散心,发泄发泄罢了。 “好个无赖之徒!隐宗之人,莫非人人都像你这般恬不知耻,滑不溜秋?”耄耋老道怒喝出声。 “前辈此言言重了,隐宗门人个个英明神武,在下只是个例外罢了!话说前辈是不是许久没活动过了,在下再陪前辈活动一段时间,然后咱俩适可而止,如何?”鹤发老者悠悠回答。 “大胆!你真以为老夫追不上你不成?” “不敢不敢,前辈当然追得上,在下只是在为前辈着想,前辈没必要为了这点意气之争,耽搁了伤势,对吧?” “哼,老夫即便受了伤,也不代表尔等小辈可以言行不敬!” “是,是,前辈所言极是,能不能别再追了?” “那你接我一招?” “不接!” 是故,二人仍旧一追一逃。 …… …… 却在这时,程风游这边。 “欸,程小子,快看那是什么!冲我们来了!” 灿灿忽然扑腾翅膀,指向前方天际,一辆冠金圆顶、门垂朱帘的华贵车辇疾飞而来,拉车的是四匹神骏非凡的玉面花骢[g],马蹄疾疾,如踏飞雪。 看这架势,肯定不是普通人物,不会来找我麻烦吧? 程风游扯了扯嘴角,按捺住心中不安,停下长虹剑所化红云,静静等待。 马车遁速极快,不过数息,已从天际疾驰而至。 “吁!” 车上传出一声喝令,四匹玉面花骢齐齐昂首顿蹄,停在红云旁边一丈开外,马车窗帘掀开,却是一名脸上皱纹深深,身穿粗布麻衣,老农打扮的老者从中探出头来。 “小老弟莫慌,老农苏粱,出自社稷学宫,想请小老弟上车一叙,不知可否?”车上老农一脸憨厚模样地说道。 “呃……此人既是出自社稷学宫,又是憨厚老者面貌,想必只要我礼数给足,对方应该不会以大欺小,为难于我。” 程风游心中略作盘算,随后深揖一礼,笑脸以对:“前辈诚心相邀,晚辈怎敢拂了美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番恭敬言辞,礼数作足之后,方才轻轻一跃,跳上马车。 “小老弟的两只灵兽也可同来。” 老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灿灿和五十,再度开口。 “既然如此,灿灿、五十,你们也随我来吧。” 程风游答应一声,将红云重新化为长虹剑收起,招呼灿灿、五十也上了马车。 一人二兽掀帘入内,眼前豁然开朗,在外边看着马车只有方丈大小,可入内之后才发觉其内空间开阔,竟不下十丈方圆,足可比拟寻常厅堂。 看来,这马车本身便是一件洞天之宝。 再看车厢内的装饰,既华丽又粗野,地上铺着各色皮毛,四壁悬着各类兽首,诸如熊罴虎豹等等,不一而足。 另外还有数只活生生的珍禽异兽,或站或趴,分布在车厢各处——一只色彩斑斓的金刚鹦鹉,雄赳赳立于龙头架上;一只双耳尖长的金钱猞猁,蜷缩身子,趴在地上假寐;一条金灿灿的黄金大蟒,盘在角落,自顾自吐着信子;以及坐在老农肩头左右一只的黑白竹鼠。 老农苏粱则在车厢中央席地而坐,见了程风游,含笑起身招呼道:“小老弟,勿要见怪,随便坐就好。常言道四海之内皆兄弟,老哥我仗着虚长些许年岁,喊你一声小老弟,不过分吧?” “此乃前辈抬爱,半点也不过分。晚辈程风游见过这位前辈,还有诸位道友。” 程风游先是向老农行了一礼,又对着那几只灵兽拱了拱手。 对方没有刻意掩饰修为,自然散发的淡淡灵压,足以让他判断出老农至少处在元婴境界,而那几只灵兽少说也有着洞虚修为,称呼一句“前辈”和“道友”并不为过。 话音刚落,站在龙头架上的金刚鹦鹉,睡姿慵懒的金钱猞猁,双眼细狭的黄金大蟒以及老农肩头的黑白竹鼠,一齐看了过来。 看它们的各自神态,以好奇居多,却又隐约流露出些许善意,或许是程风游平等相待的态度,让它们感到颇为满意吧。 不过,它们都未急着发话,反倒是那老农一脸憨厚笑容,一直从袖里往外掏东西,嘴上仍不忘殷勤招呼。 “小老弟若是不嫌弃,就坐到这里来吧。这些都是自家种的一些灵果,小老弟你尝尝!” 老农先是招呼程风游坐到他近前,接着从袖里掏出一张竹案,然后又掏出一盘盘灵果,把竹案摆得满满当当。 “多谢前辈款待。” 程风游不卑不亢,抱了抱拳,便在老农对面坐下。 “我果然没看错老弟,老弟果然也是一位爱兽敬兽之人。今日你我一见如故,你若不见外,喊我一声苏老哥可好?” 老农热情洋溢,满脸堆笑。 “小弟见过苏老哥。” 程风游没有推辞,点头叫了一声,然后问道:“不知苏老哥是否有事相商?” “嗐,说来惭愧。”老农忽然自嘲一笑,“老哥我本是农家出身,却疏于农桑,反倒酷爱养兽御兽,常被农圣训作不三不四。今日有幸偶遇老弟以及相伴的两只瑞兽,实在是见猎心喜。说句冒犯的话,老弟还请不要见怪。” “赤翎锦鸡和魅眼雷猿,都是难得一见的福瑞之兽,不知这两只瑞兽,老弟卖吗?” 老农兴味盎然,来回端详着灿灿和五十,随后眼含期待地看向程风游。 程风游不假思索道:“请恕在下无礼,苏老哥的这个请求……” “欸,老弟别急着拒绝,先听听老哥的报价,如何?” 老农出言打断,举起两根手指,交叉到一起,形成一个十字。 “老哥我开价十枚灵晶!小老弟,你想想这可是一万灵玉,一千万灵石,老哥我诚意满满。” 程风游闻言一怔,很快又摇了摇头。 “看来老弟是识货的。既然如此……” 老农咽了口唾沫,面露决绝,双手一张,喊出了一个足以令普通结丹修士瞠目结舌的价格。 “一百枚灵晶,这是老哥我的最高价!老弟你考虑仔细了,这个价足可媲拟上百名结丹修士的全部身家!” 老农所言不错,一百枚灵晶,就是一万万灵石,的确是寻常结丹修士可望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听到这个价码,灿灿的一双小眼睛里,顿时塞满了紧张神色。 “嘶~” 程风游也不禁深深吸了口气,神色稍显踟躇,最终还是坚定摇头,“不卖!” 灿灿听后,神情一松,伸出翅膀,在程风游肩上轻轻拍了拍。 五十却显得事不关己,呆呆地看着案上灵果,水汪汪的大眼睛中似乎是在懊恼,怎么没有油炸虫子? “原来如此,我懂了。” 听到程风游的回答,老农面露失望,但仍不放弃,劝说道:“老弟一看就是情深义重之人,想必是将它俩当成了自己伙伴,所以价格再高都不会售卖。不过,老弟不妨换个角度想想,它俩是跟着老弟风餐露宿好呢,还是跟着老哥我,兄弟遍天下,吃香的,喝辣的,住好的,哪个更好?” “老弟不妨问问它俩自己的想法嘛?” 老农眼珠转动,瞥了眼灿灿,又看向五十。 “没错,苏老哥待我们可好了,有得吃,有得穿,只要不生病,不被带去河边……” 坐在老农左肩的黑竹鼠,终于忍耐不住,抢着插话道。 话没说完,就被老农右肩的白竹鼠捂住了嘴。 “咳咳” 金刚鹦鹉轻咳两声,也发话道:“别听那厮胡言乱语,被烤了吃的只有熊罴虎豹那些凶兽,我等是瑞兽,何须担心。” “烤了吃!” 五十一听到这个词,当即联想起了什么。 “眼前这个老家伙,肯定也是一个老不正经,和那个姓云的是一丘之貉。那个姓云的爱喝酒,这个姓苏的爱吃肉。但本王宁愿落到那个姓云的手里,即便整日替其酿酒,苦是苦了些,至少还有命在,换作这个姓苏的,万一他哪天一时兴起,本王怕不是要被拿来打牙祭!” “太可怕了,匿了匿了!” 五十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轻车熟路地钻入程风游胸前衣襟,躲了起来。 老农见此,哑然失笑:“也罢,强求不得。” “多谢老哥谅解。” 程风游跟着松了口气,连忙抱拳。 老农点点头,不再提买卖灵兽之事,换了个话题问道:“小老弟此行何往啊?” “不瞒老哥,之前听闻两宗大战,我本想过来凑个热闹,只可惜四处转了一圈,依旧收获寥寥,便打算回中州去了。” 程风游微笑回答,说完指了指自己的脸。 “出门在外,做些遮掩,让老哥见笑了。” “无妨无妨。”老农摆摆手,不以为然道:“老哥我的那些旧相识里,比你这更怪、更藏头露尾的多得是!只要彼此看的顺眼,就都是兄弟,不必拘泥小节。” “说回行程,我和老弟的方向正好相反,此行准备赶去波澜山脉。之前有所耳闻,天妖宗自家弟子实力不济,便将许多珍奇灵兽逼上了生死擂,充作战力与三清宫放对厮杀,此举实乃以庖代战,暴殄天物!” “老哥我非得跟他们理论理论不可,至少也要让他们卖几只肌肉紧实、弹牙筋道的凶兽与我,打打牙祭,即便是在生死擂上当场断气的也无所谓,正好新鲜。” 老农咧了咧嘴,憨厚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当然,他们要是愿意卖些瑞兽,那就更好了,老哥我出得起价。” “这是自然!毕竟苏老哥兄弟遍天下嘛,义薄云天,路子宽得很!”程风游不失时机地吹捧了一句。 老农听得满脸绽笑,合不拢嘴,“哈哈哈哈,老弟你果真对我的味!你这个兄弟,我没白认。以后你行走岱海之时,遇到什么事,都可以报老哥的名,老哥我自忖在九州这块地界,还是有些许薄面的。” “先行谢过苏老哥好意,不过小弟岂敢败坏老哥名声?” “没事没事,大家都是兄弟,凡事不必客气,区区虚名算得了什么。” ……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程风游起身拱手道:“天色不早了,就不再耽搁老哥的行程。此次多谢老哥盛情款待,小弟告辞。” “也好,今日半道偶遇,未做准备,招待不周,老弟见谅。下次见面,老哥一定请你吃遍山珍海味!这些灵果老弟拿着,都是自家种的,并不贵重,咱们都是自家兄弟,莫要生分……” “欸,这就对了!” 老农起身相送,拿出一大袋灵果,强行塞到程风游手中,盛情难却,程风游不得不道谢收下。 老农将他送至车外,挥手道别:“山高水长,兄弟情深,小老弟,来日再会!” 程风游驾着红云,拱手依依惜别,心中生出不少感动,回礼道:“此番谢过老哥款待,老哥真是个实诚人,小弟佩服,只可惜现今无以回报,来日必将投桃报李!” …… 二人分别后,马车继续向南飞驰,车厢内老农左肩的黑竹鼠管不住大嗓门,嚷嚷道:“这回认了个穷兄弟,啥也没捞到,还送出去一袋灵果,亏了亏了!” 白竹鼠闻言,迅速在黑竹鼠头上敲了一下,反驳道:“你懂个屁,什么叫作放长线钓大鱼,咱苏老哥啥时候吃过亏!难道你没看见那小子离别时,一脸感动的样子?难道你不知道,送给兄弟的东西,早晚是要连本带利拿回来的?反正大家都是好兄弟了,兄弟的好东西,岂能紧着咱苏老哥!” 老农呵呵一笑,没有言语。 第八十七章 入彩屏城 与苏老哥的插曲过后,又赶了将近一个月的路,程风游终于一路安稳地飞遁到了彩屏城外。

彩屏城,以多彩屏风而闻名,屏风畅销各地,乃是商贸重镇,城中多有丹青妙手,刺绣良家,抑或是金石大家。

诗仙曾云“疑似天边十二峰,飞入君家彩屏里”“高咫尺,如千里,翠屏丹崖灿如绮”,形容的均是彩屏城之彩屏,无论是作为文房清供,又或者厅堂装点,都是上上之选。

此彩屏分为凡家彩屏和仙家彩屏,凡家彩屏自不必说,仙家彩屏却至少得是法宝品阶,其上画面,远山深邃,云雾流动,花鸟鲜活,人物逼真,每一处均是动景,宛如近在眼前一般。

再高端一些的,还有聚揽灵气、施展幻阵、屏蔽窥探等等功效,最顶级的甚至囊括洞天,蕴含真意道韵。

故而,来此行商之人络绎不绝,天上来来往往的飞舟宝船,同样常能见到。

这些飞舟宝船不仅载货,有时也会载客,只要灵石使够,付得起不算便宜的船费,再上下打点一些小费,保管一路顺风。

程风游的打算,便是搭乘这样的顺风舟。

他不缺灵石,水晶法环内除了各色五行灵材,还有灵晶一小堆,约莫有上百枚,身家不菲矣!

而他之所以在苏老哥喊出“百枚灵晶”之时,面露踟躇,大半是因为感到为难,苏老哥态度摆得很坚决,诚意很足,令他不得不仔细考量拒绝的后果,倘若苏老哥因此发怒,怒斥他给脸不要脸,那就难以收拾了。

毕竟以苏老哥的修为,绝对算是高人层次。

好在并未出现此等局面,能入社稷学宫之人,想必为人都挺正派,不会干出强买强卖甚至杀人越货之类的下三滥之事。

苏老哥也确实是人挺好的,不仅没有强求,还与他称兄道弟,临别时更送了一袋灵果。

这些灵果灵气丰沛,不亚于精进修为的灵丹妙药,让他又省却了数年打坐苦功。

一念及此,程风游便时常在心中感叹:苏老哥真不愧是义薄云天!说不定,还真的是兄弟遍天下!

……

“彩屏城到了,先进城打听打听。”

程风游在城门外数十丈位置降下云头,跟着人流,往城门走去,五十和灿灿则早已被他请入法环洞天,他可不想引人注目。

他也未戴幻形面具,毕竟如今身在中州,安全方面不用太过担忧,况且,若是在中州城池之内,还要施展伪装,反倒显得做贼心虚,仿佛见不得人似的,万一再碰到个什么高人,反倒会因此引来注意。

“彩屏城和星光城一样,都是凭着身份令牌,缴费入城。”

“而星光城作为中州九都之一,所颁发的身份令牌,在中州各城都能通用。不过,我如今晋升了结丹期,已经有资格将壬级令牌升级为辛级令牌。”

途经岗哨亭处时,程风游掏出了一枚星痕斑斑的身份令牌,正是在星光城办理的壬级令牌。

“入城费十枚灵石,但你的身份令牌新办未满三年,根据星光城的优惠税费减免,只收你一枚灵石。”

岗哨内的军士扫了眼玉盘上方浮现出的讯息,开口说道。

“有劳了。”程风游取出一枚灵石递了上去,接回自己的身份令牌,拱手问道:“在下想多问一句,若欲更换高一级的身份令牌,该去何处?”

军士笑了笑,发觉眼前少年彬彬有礼,于是详细解答道:“更换身份令牌,彩屏城虽然也有此权限,但换成的令牌只是最普遍的通用令牌,比不上九都颁发的专属令牌。实话实说,由九都颁发出的身份令牌,各自都有些额外特权,具体是什么我也无法一一说清楚。若你执意要换,便往右转走五十步,那里就是检籍处。”

程风游听完,略作思量,向那军士又拱了拱手,诚心道谢:“既然如此,我暂时不换了,多谢阁下耐心讲解!”

刚刚他只是问,该到何处更换身份令牌,对方指个方向即可,本不必解释这些,又没有什么好处,而对方之所以解释得如此详细,完全是发乎善心,当然值得他诚心感谢。

见微知著,这名军士看来是个好人呐!

程风游心中暗赞,又细看了一眼军士面容,额圆耳厚,天庭饱满,属实一副善相,道了一声“再会”,便抬步往城内走去。

……

……

却在程风游进城之时,彩屏城东南角的一间庭院内。

“章九龄,你给我站住,你三哥好不容易得闲,回来一趟,结果却四处找不到你,你这丫头能不能叫老娘省点心!”

说话者是一名宫装美妇,正挥舞着鸡毛掸子,追赶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女。

少女鹅蛋脸面,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又有些婴儿肥,显得异常娇憨可爱。

鹅蛋脸少女绕着假山,边跑边求饶:“娘亲饶命呀,人家只是观人钓鱼,忘了时间,反正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三哥他又不是只有一天的闲,不就是第一面没见到吗?”

“还敢顶嘴,看老娘不扒了你的皮!”

宫装美妇杏目圆睁,步伐突然快了三分,鸡毛掸子眼看就要糊到少女脸上。

“娘,四妹找到了?”

一名鹰目勾鼻的年轻男子,却在此刻走入院子。

宫装美妇的动作微微停顿,鹅蛋脸少女趁机逃脱,躲到鹰目男子身后,求援道:“三哥来得好,救我救我!”

鹰目男子宠溺一笑,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少女的头,却被对方一脸嫌弃地拍开。

“不许摸头,会长不高的!”鹅蛋脸少女振振有词。

鹰目男子只好作罢,对宫装美妇求情道:“有劳娘亲了,接下来就由我来管教四妹吧!”

宫装美妇撇了撇嘴,但也没有再追,“呵,你还能管教她,她如今这副样子,还不是被你们这些当哥哥的,打小惯的!”

“谁让咱家就一个女孩子呢?要不娘亲你与爹爹再努力努力,为咱家再添一个五妹呗?”鹰目男子眯眼笑道。

“呸!出去游历一趟,回来变得也敢贫嘴了?”

宫装美妇啐了一口,叉着细腰,横着鸡毛掸子,指向鹰目男子。

“哈哈,开个玩笑,娘亲息怒。”

鹰目男子连忙改口。

“对了,三哥你上次出门前不是说,至少要在外游历三五年吗,为何提早回来了?”

鹅蛋脸少女从鹰目男子身后冒出半个头,疑惑问道。

“唉。”鹰目男子叹了口气,“为我护道的那个糟老头子跑掉了,据说是有个姓苏的兄弟,趁他不在,搬空了他的酒窖,惹得他暴跳如雷,一气之下,把我丢了回来,自个儿去找那个姓苏的兄弟算账去了。”

“啊?!”

鹅蛋脸少女微仰着脸,不明觉厉。

……

……

“不知彩屏城中,哪家客栈比较实惠?”

程风游穿过城门,随手招来路边的一艘飞艇,上了飞艇之后,如是问道。

彩屏城是座大城,跟身为九都之一的星光城一样,城中设有禁飞阵法,也都有着飞艇可供代步,不过物价低了不少。

“客官若要长住,可去赁居司,租赁修士洞府,若是寻常住店,不妨去往东篱居,清幽雅致,收费还公道。”驾驶飞艇的汉子回答。

“好,那就去东篱居。”

程风游递过去五枚灵石,路费只要两枚就够了,多的是推荐客栈的酬谢。

“谢过公子赏赐。”驾驶飞艇的汉子含笑接过,操纵飞艇冉冉升空,“公子坐稳了,这就去往东篱居。”

小半时辰后,飞艇落在一片山丘前。

山下一带粉垣,里边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倏尔青山斜阻,绿水盈门,的确是个幽致所在。

过了片刻,程风游步入一间环水院落,递出几枚灵石,打发了引路前来的侍女,自个儿进屋落座。

此间院落,短住一日二十枚灵石,长住一月五百灵石,倒也不算贵了。不过,比起峦起外院的小院子,一年租费才收一枚灵玉,却又贵了数倍。

但仔细想想,毕竟一个是在蛮州小地方,一个是在中州大城市,一个是在宗门内部,一个是出门在外,二者间存在数倍的差距,其实也算合理。

“租都租了,不必再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程风游收回思绪,视线移向桌上放着的一沓邸报。

“咦?居然提前放了几份岱海邸报在这,真是有心了,我正需此物。”

程风游会心一笑,拿起一份邸报,开始阅览。

邸报上记录的内容,不单单是岱海之中各种大事小事的传闻,也有当地的商业信息,更有黄页若干,专门刊登载客宝船的出发时间、途径地点等详细事项,以方便羁旅者和商行各取所需。

这是因为,行商并非一件简单无脑之事,并不是载货越多,就能赚得越多,物以稀为贵,多则贱,同种货物在不同城池,不同时节,价格会不断浮动。假若时运不济,一船货物辛辛苦苦运过去,说不定还得亏本。

所以,在载货的同时,一并载客,乃是旱涝保收的做法。

“呃,去往烁石城的行商宝船,只有一艘啊……”

没多久,程风游就已将黄页上的信息,全都浏览了一遍,去往烁石城的商船有倒是有,但只有一艘,那便是章氏商行的商船,而且是在两月之后才启程。

“也罢,就在此地等他两月吧!总不能我自己飞遁过去,以我如今的遁速,十年八年都到不了烁石城。两相对比,别说等上两月,哪怕等上两年,也比我自己飞遁要快。”

“再看看此地有何特产,有无名酒,买几壶孝敬师父,总不能再空着手去见他老人家,不然,免不了又要被好一阵明嘲暗讽。何况我如今手头宽裕,多孝敬孝敬师父,也是应该的。”

程风游拿起另一份邸报,翻了又翻。

“找到了,这一页介绍的都是本地特产名酒……”

“排在首位的是彩芝酒,彩屏城西门家的独家配方,色泽缤纷,风味多变,开封后放置不同时间,不是一个色,不是一个味,还能滋阴补阳,听着挺不错的样子,城西日新楼有售。”

“只是价格有些贵,需要一百枚灵玉一坛,都能买两只五十了。不过,既然是孝敬师父之物,贵也无妨,买它一坛好了!”

“嗯,待会就去日新楼一趟。”

……

……

“三哥,你知不知道,大哥二哥在外行商,好几个月都没人陪我玩,我都快闷死了,只能偶尔溜出去,看那些老爷爷钓鱼,可娘亲偏偏整天逼着我学刺绣,背医经,修炼那劳什子针经,可人家对刺绣,对医道,根本就不感兴趣嘛!”

“三哥你去和娘亲说说,让娘亲放我一马,好不好?或者和你那个护道人老头说说,问他能不能再收一个弟子。”

“三哥,我好久没有逛过街了,三哥带我出去逛逛,不要告诉娘亲,我们偷偷地去好不好……”

鹅蛋脸少女缠着鹰目男子,口中不停碎碎念。

鹰目男子初时笑容和煦,可越到后来,笑容越是收敛,最后只剩一丝僵硬的笑意还挂在嘴边。

“亏我出门在外时,还颇为怀念小妹的黏人,回家之后,才发觉这是烦人……”鹰目男子不禁暗自腹诽。

“三哥,带我出去逛逛街嘛!九儿求你了!”鹅蛋脸少女嗲声嗲气,拉着鹰目男子的衣袖,撒娇道。

“唉,罢了罢了。我带你出去,不过事先说好,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更不能偷偷溜去其他地方。”鹰目男子无奈地举起双手,苦笑说道。

“行,没问题,都听三哥的,三哥最疼爱九儿了。”

鹅蛋脸少女也举起双手,挥舞手臂,蹦蹦跳跳。

……

“这件好看!”

“这件差了一点……”

鹅蛋脸少女站在比人还高的铜镜前,拿着一件件漂亮衣裙,在胸前比划,试了又试,最终挑出三件,随后一手提着衣裙,一手摊开,走到坐在一旁百无聊赖、眯着眼打哈欠的鹰目男子身前,甜甜说道:“三哥,给我一百枚灵玉。”

鹰目男子睁了睁眼,扫了那三件衣裙一眼,心内思量:“这三件衣裙,虽说不是普通的凡人衣衫,多少沾了些法袍的边,有着涤尘除秽、灵光闪耀之效,可怎么也不值一百枚灵玉吧?”

“再说了,明明有自家铺子不去,都不必花钱,非要跑到别家店里选购,四妹当真那么嫌弃刺绣?刺绣有什么不好,不也是一门学问,一门手艺,我们章家当初不就是靠着祖奶奶的针线起家?”

“罢了罢了,四妹如今还小,这些大道理说了她也不会明白,反而平添恶感。随便她了,我的任务只是哄她开心,至于如何教导四妹专心向学,此等头疼之事还是交给爹娘好了。一百枚灵玉就一百枚灵玉吧,我们章家不差这点小钱……”

鹰目男子暗中叹息一声,取出一百枚灵玉,装进一个布袋,交到少女手中。

鹅蛋脸少女笑吟吟接过,美目顾盼间闪过一丝狡黠,蹦蹦跳跳地往后堂走去,“多谢三哥,我去换衣服了,三哥在这里等我哟!”

半晌过后,鹰目男子坐得太久,不禁浑身发麻,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望向后堂,仍不见四妹返回,心中生出一丝不安:“四妹她…该不会,又溜了吧?”

鹰目男子连忙招来一名侍女,吩咐道:“我妹妹之前去后堂换衣,这么久了未见出来,你代我进去看看。”

侍女点头,往后堂走去,没过多久,便慌张跑出,口中喊道:“回禀章公子,衣裙尚还留在内间,令妹不见踪影。”

鹰目男子脸上变了颜色,掏出一枚灵玉放上柜台,“抱歉给各位添麻烦了。打搅了贵店的生意,这是在下的一点赔礼。在下先告辞了!”

说完,抱了抱拳,冲出店外。

他的这番姿态,谦逊有礼,与往日浑然不同。

要知道他在外游历之时,经常表现得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可今时不同往日,回到自己家乡,接人待物,终究还是要礼让三分的,毕竟他现在也代表着整个章家的脸面。

只可惜,这个道理,四妹未必懂啊……

“唉,这死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一有机会就胡闹……不知道现在她又跑哪里去了?”

鹰目男子叹了口气,站在街边,四顾茫然。

“之前她向我讨要了一百枚灵玉……”

“一百枚灵玉,恰好是一坛彩芝酒的价格,我记得上次离家前,一直听四妹叨叨,想要尝尝会变色、变风味的酒,娘亲听后结结实实揍了四妹一顿,我们也都不好明说,此酒实际上是‘滋阴壮阳’的那种酒,小孩子万万碰不得!四妹该不会是……”

“完了完了,我要犯下大错了!”

鹰目男子铁青着脸,招来一艘飞艇,甩出一枚灵玉。

“去日新楼,用你最快的速度,罚单我来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