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没飞升吗?国王陛下》 第1章 只有我没飞升吗 一阵剧烈的头痛,让他从深沉的冥思中苏醒。 他睁开眼,让世界扑面而来。 只见白日高远,碧空如洗……仍是那片熟悉的天空,穹顶内的天空。 这里是灵山百殿位列第二的定灵殿,殿内天地自成一统,揽九州地脉为己用,为闭关者提供源源不绝的灵气,是天下最富盛名的洞天福地。 而他则在此闭关,以求一颗能直抵仙界天庭的万妙金丹。 作为灵山山主宋一镜的关门弟子,他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天底下最为优渥的修行环境,也有足够的信心在最多三个月的时间里顺利凝丹,成为仙历万载以来最年轻的金丹真人。 灵山是九州仙道魁首,创始人赤诚是首位飞升仙界、建立天庭的万仙之祖。当代山主宋一镜则是名副其实的凡间第一人……拥有如此多重的背景,他的修仙之路理应无往不利。 但现在看来,凝丹之事似乎有了反复,他本不该这么早苏醒,醒后也不该茫然一片,仿佛失却了很多记忆,四肢百骸更是绵软无力,本应充盈如滔滔江海的真元也接近枯竭,丹田玉府中却仍是空空如也。 这何止是凝丹不顺,根本是一败涂地,仿佛一夜回到了筑基初期。 然而他并没感到气馁,仿佛天底下不存在值得气馁的挫折。 凝丹失败,那就再凝一颗……只是闭关时准备的丹药素材已尽,修为倒退也多少伤了根基,殿内虽灵气充盈,却不适合疗伤。 想到这里,他勉力起身,随口说道:“飞升录。” 下一刻,一道温和的金光在他手边绽放,一本杏黄色的书册漂浮在他面前。封面以古朴的字体写着飞升录三字,下面却是他的个人签名。 “哦,王洛。” 看到那熟悉的字迹,他才终于甩脱了脑中的混沌,想起自己名唤王洛,生于灵州一个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却在幼年就被凡间国度的战火波及,幸得师父宋一镜路过,救下一命,并带回山中修行,从此开启了无上仙缘。 而手头的飞升录,正是仙缘的明证。 每一位入山的灵山人,都会得到一本山主亲赐的飞升录,既是灵山人的身份认证,也是辅助修行的无上法宝,其功能繁多,神通广大,足以伴随修行者一路飞升。 而王洛眼下要的,是最基础的传讯功能。 “师姐,凝丹失败,求安慰。” 修行遇到问题,他第一反应并非求助师尊,因为山主宋一镜虽是天下第一人,对关门弟子也是真心实意,但他修行四百余年,距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对凡间的事已经无暇分心了。 事实上,真正指导王洛修行的,是代师授业的大师姐鹿芷瑶。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奇人。 作为山主宋一镜的首徒,鹿芷瑶的天赋才情都是毋庸置疑的。在王洛入山前,她是公认的当世天赋最强,凝丹时便已百艺精通,成就甚至不亚于仙祖赤诚。 但记忆中,关于师姐传道授业的内容其实很少,更多则是日常相伴的画面。 因为鹿芷瑶的日常,画风实在过于清奇。 王洛初入山门时,被宋一镜领着灵山众修士们见面,众人或热情、或冷淡,总归是自矜身份,把持礼节。 唯独鹿芷瑶一声轻吟:“有正太!?” 便将王洛抱起来举高高。 一举便是高破云霄——她一时兴起,直接把王洛给丢上百丈高空去了,给初入灵山的小男孩留下了毕生难忘的第一印象。 从思过台狼狈而归后,鹿芷瑶仍被安排代师授业,但在指导修行之余,她总喜欢讲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故事中,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词语,比如正太和基佬。还有很多不合礼法的故事,比如正太和基佬。 王洛听不懂时,鹿芷瑶还会亲切讲解:“比方说,你就是正太,宋一镜就是基佬。” 虽然每次这般讲解,都会惹得山主宋一镜勃然而怒,但鹿芷瑶也总能在那个天下第一人的怒火中逃出生天,然后给王洛讲更离奇的故事。 那些故事发生在另一個世界,那里处处都是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陌生名词,比如单身肥宅管人痴;处处都是与现实迥异的社会组织,比如本子资源交流群;然而光怪陆离之余,这个世界却又自成一统,令人不由神往。 …… 一边下意识地回忆起师姐那精彩纷呈的故事,王洛一边等着对方的回应。 漫长的沉默。 王洛倒是不以为意,因为鹿芷瑶是个闲不住的大忙人,不是在惹是生非,就是在惹是生非后被师父宋一镜追杀的路上,并没有秒回消息的习惯。 找不到师姐,退而求其次便是。 “师父,我凝丹失败,准备再取一份丹药,请批条。” 然而又过了很久,飞升录仍没有任何回应。 王洛不由皱眉,开始联系第三人。 “师叔,我凝丹失败,暂时联系不上师父和师姐,可否请您代师父批我一份凝丹所需的资材?” 而后仍是漫长的沉默,于是王洛终于意识到出了问题。 师姐和师父失联倒也罢了,但师叔宋一鸣作为宋一镜的孪生兄弟,代理山主,却是日常十二时辰在线,有求必应的。只是他性格比其兄更为古板方正,王洛一般不会找他罢了。 却从没有找人找不到的先例。 想到此处,王洛隐隐感到自己这凝丹失败,恐怕也有些说法……而这些说法,却不是在定灵殿里闭门造车能造出结果的了。 于是他闭目凝神,将自己仍有些懵懵然的神识融入此方天地。 开门 冥冥之中,他发出号令。 于是澄净的天空豁然洞开,一缕仙光自穹顶照来。 一念之间,王洛已站在定灵殿外,双脚踩上了殿前的碎玉砖,触感细腻、微凉。 不知是否凝丹失败的副作用,殿外那片永远澄净的天空,此时却显得灰蒙蒙的,宛如加了一层白内障滤镜,而举目四望之下,环绕定灵殿的青翠群山,此时正被茫茫云海覆盖。 此情此景,让王洛不由想起两年前师姐脑洞大开,要引灵山天泉来制作仙人快乐水,结果在丹炉中充气时操作失误,当场炸炉,搞得满山都是甜腻的雾气……虽然第一时间,那些雾气就被代理山主宋一鸣打扫干净,但山中飞禽走兽却已遭殃,普遍发福,很多猴子都爬不动树了。 但很快王洛就意识到,眼下的情况,不可同日而语。 这茫茫云海,根本不见散的,而且云海中仿佛隐藏着什么令他心悸的东西,环视四周,那些云雾后面熟悉的山脉和殿堂的轮廓,竟隐隐透出几分狰狞…… 这很不寻常,身为灵山山主的关门弟子,没道理在灵山的土地上心悸。而灵山人们,也没道理让自家处于这等诡异狰狞的境况之下。 于是他立刻唤起飞升录,消息群发。 “发生什么事了?*3” 良久,仍是没有回应,这让王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灵山虽然向来人丁稀薄,最鼎盛时也不过百人,到宋一镜这一代更是减少到区区20人,可每一个都有非凡天赋,机缘和造化更是技惊四座,更有灵山传承的秘密法宝给人带来意外惊喜…… 怎么也不该集体失联吧!? 理论上,就算墨州赤荡山里的魔头倾巢而出,裹挟万魔来围山,也只需要宋一鸣带着两位弟子,把控护山大阵,就能轻松扫荡群魔。 有什么意外,能让这样一群灵山人集体失联呢? 带着浓浓的疑惑,王洛放下飞升录,迈步深入云雾之中。 他要去启灵殿寻找答案,那是灵山百殿之首,也是灵山的中枢,这座九州第一的仙山究竟发生了什么,到了启灵殿自然一目了然。 从定灵殿到启灵殿,需要经过一段崎岖而险峻的山路。照王洛正常的修为,本可轻松地腾云掠过,但如今凝丹失败,修为倒退不说……山中这云,也让他不愿去腾挪。 严格来说,这乳白色的云雾根本就是有毒的,王洛置身其中,只感到胸前、背脊的皮肤微微发紧,眼球也有些发干……换作寻常凡间生物,在雾气中待上一时半刻,可能血肉都要融化掉。 但他纵然真元枯竭,肉身却还是那具百炼之躯,对异常状态的抗性极强,这种轻微的不适并不会影响他的行动。 很快,他就越过山路险阻,来到了启灵殿前。 除去无处不在的云雾,一切都和记忆中一般无二,整洁而平坦的殿前广场,八尊象征至高道统的无形道像,以及最为重要的,那看似平平无奇,却稳居凡间至高之位的灵山启灵殿。 走到殿前,只见大门紧闭,这让他不由再次皱眉。 启灵殿地位非凡,殿门只有山主能够开启关闭,所以日常为了方便,宋一镜都是根本不关门的。 而理论上,非灵山山主,要想打开此门……就算真仙下凡,也是千难万难。 但就在此时,王洛却忽然看到,那紧闭的殿门,就在自己眼前,缓缓开启了。 与此同时,飞升录未经召唤便在身边闪现出来,自行翻开,只见温和的金光之下,几段陌生的文字,缓慢又确凿地浮现在书页上。 【检测到传承者王洛,启动传承程序。】 【灵█山███错误……传承程序意外中断,启动备用程序。】 【完成山主传承,确认山主权限转移。】 【确认王洛为灵山第84代山主。】 同时,启灵殿的殿门终于彻底敞开,发出一声沉闷声响,仿佛敲打在王洛识海中的一击重鼓。 即便是被师姐鹿芷瑶那形形色色的故事锤炼过认知,王洛此时依然感到自己的认知能力有些不够用了。 不过是去定灵殿闭关凝丹而已,怎么一转眼,世界就变得完全陌生了?师姐、师父等人集体失联,山中遍布毒雾,然后自己莫名其妙成了灵山山主? 王洛并不怀疑飞升录的记载是真是假,因为这灵山特色法宝的根源是寄托在仙祖赤诚身上的,要诓骗、涂改飞升录,除非买通赤诚本人。仙历万载以来,就连历代山主都不可能在飞升录上造谣。 何况身为灵山人,尤其是山主本人的关门弟子,王洛对山主之位格外敏感。 宋一镜是把他当继承人来培养的……虽然理论讲,下一代灵山人中,以鹿芷瑶最为出色,但宋一镜曾明确发下狠话:下代山主就算传给一条狗,都绝不会传给鹿芷瑶! 当时正是鹿芷瑶的隐秘作坊被查抄,大量宋一镜的同人本曝光于世的尴尬时候,所以宋一镜的话纵是气话,也很有可信度。 总之,在飞升录上的字迹浮现的时候,王洛就很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身份不再是一般的灵山人。 他真的成了灵山山主。 但这实在太反常了,就算宋一镜的确把他当继承人培养,这个培养周期也是以百年计的,如今才过了不到五分之一个周期,山中更有代理山主宋一鸣等上一辈的人在,怎么就突然轮到他来作山主了呢? 说不客气一点,就以王洛闭关时的传承序位来算,除非灵山上下只剩一条狗,否则怎么也轮不到他继承大位。 好在一切问题的答案,都近在眼前了,启灵殿已开,入内探查便是。 王洛迈步进殿,却发现殿内情景,和记忆中大不相同。 首先是空间狭小逼仄了许多,其次,启灵殿内,本该有琳琅满目的陈列仙器,有摆布护山大阵的青玉图,还有……总之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了,像是被鹿芷瑶抄了家一般,只剩下家徒四壁了。 而这时,王洛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飞升录记载,他是84代山主,可宋一镜却是82代山主,那么中间的那位又是谁? 就他闭关的这段时间里,灵山居然就已经做了一次权力交接了? 想到此处,王洛再次翻开飞升录。 “名录。” 如今启灵殿沦为空室,那唯一的线索就只有这个凭空加塞出来的83代山主了……虽然就凭那熟悉的文风,他心中已经对83代的人选就已然有了猜测,但接下来翻阅一下名录,凶手就一目了然。 然而下一刻,伴随飞升录的书页翻动到名录部分,一片金光骤然绽放,令人猝不及防。 那是一片金灿灿的名字。 而金色,在名录上意味着“此人已飞升”,是属于每一位凡间修行者的至高荣耀。 灵山创立万年多来,收入名录中的正式修行人共有2023人,其中金色比例约为百分之十几,也就是总计300余人顺利飞升。这在大环境飞升率才万分之几的衬托下已经是如梦似幻。但其实很多灵山人非是不能,实为不愿,否则飞升率还能更高…… 尤其随着万年来的仙道繁衍,整个九州大陆的飞升率都水涨船高。仙祖赤诚开荒的时候,九州大陆可能几百年才有一两个飞升者,搞得赤诚本人在仙界都形单影只……但到了王洛的时代,灵山飞升率已经接近三成了,一个人能不能飞升,从金丹期甚至更早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了。 比如说,山主宋一镜宋一鸣就是稳飞升的,无非时间问题;三师叔周伏波就不可能飞升,他本人也早就绝了念头;四师叔胡万阳有力而无心,也可以算作无法飞升。 本代灵山人中,鹿芷瑶是属于闭着眼睛都能飞升的,二师兄符离资质差一些,但仍有挣扎的空间,无非一个代价和取舍问题……四师姐和五师兄早就相约红尘轮回,无心飞升。 然而此时,映在王洛眼中的名录末页,记录着宋一镜等人的部分,却是金光澄澄,几无杂色! 从82代山主宋一镜,宋一鸣,到王洛前面的七师兄邢冲,每一个人的名字都金的令人头晕目眩。 以至于最后那个默默无闻的白字王洛,堂堂山主之尊,此刻竟显得格格不入。 “所以……” 看着飞升录上那耀眼的金光,王洛终于明白灵山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师父宋一镜到师姐鹿芷瑶,这些人不知出于何种动机,竟是集体飞升了! 而唯一一个被留下来的,便成了灵山的光杆之主! 第2章 敬请见证,前方绝景 站在启灵殿前,王洛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荒诞。 因为只有我没飞升,所以不得不接任灵山山主,享受悠闲生活? 问题是,这个只有我没飞升的世界,换个角度看,其实就是灵山被人灭门的世界! 因集体飞升而惨遭灭门,世间焉有此理? 但荒诞之余,王洛意识到此事的确有那么几分合理性。 以灵山之强,任何外敌都不可能动摇其分毫……但如果异变来自天上,那就另说了。 而天生异变的可能性有没有呢?当然是有的,比如流传万年之久的传说:仙门洞开,白日飞升。 这个传说是指,有些时候仙缘会无缘无故地突然眷顾到某人,让他修为疯狂精进,甚至当场飞升。仿佛仙界之门自头顶敞开,将修行者吸纳过去。 传说看似虚无缥缈,但在漫长的历史上却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具体缘由就连仙界仙人都说不清楚,只知道的确就是有人运气爆棚,毋须努力也能飞升。 实际上,伴随九州仙道发展,这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以前可能上千年才得一次,但最近五十年间就已经出现了三次,以至于部分修行人干脆躺平,只等天降仙缘。 但灵山人对这个传说是向来不感冒的,一方面飞升本就容易,以至于很多人干脆生了矫情心思,能飞也不飞;另一方面,仙门洞开是纯随机事件,并不会特意关照任何洞天福地,灵山哪怕贵为仙道魁首,这万年多来也没遇到过一次仙门洞开。 所以,也没人知道,真遇到仙门洞开,强制飞升的时候,修行人到底有没有得选…… 但王洛至少知道,升上去,就下不来了。 自仙祖赤诚开辟仙界以来,仙界对凡间固然有莫大的影响力,却从没有仙人下凡的先例,哪怕仙祖赤诚都做不到。所以若是宋一镜、鹿芷瑶等人真的遇到什么突发事件,集体飞升,那…… 那就真的等于灵山灭门,而唯一幸存者不得不含泪接掌山主大位了。 一时间,王洛也不知该恭喜师父师姐等人顺利抵达凡间修行的终点,还是该哀叹一夜之间至亲至近的人们就天人永隔……好吧,哀叹倒是大可不必,以王洛的天资,飞升最迟也就是百多年的事情,而他并没有四师姐白澄、五师兄秦牧舟的凡间情结,能飞升还是想飞升的。所以到时候在仙界重聚便是,也无需过多纠结。 如今需要在意的问题是,这個84代山主的位置,着实不好接。 灵山一万多年的历史上,还从没有过筑基期的山主,而筑基期的修行人,也完全不可能掌握得住山主的位置。 看着空荡荡的启灵殿,王洛已经意识到,并不是启灵殿被鹿芷瑶抄了家,而是如今筑基期的山主,没有资格“看到”殿内的琳琅仙宝。 除此之外,山主应有的权限,他也没解锁几个:在继任山主后,飞升录本该多出若干功能。例如他曾亲眼见过宋一镜以山主版飞升录远程操控启灵殿,撬动整座灵山,短短几息时间内就令山川改道,地脉重整。也曾见过宋一镜从飞升录中直接抓取锦绣阁中位列灵山至宝的灵丹妙药。 但现在,84代山主想让山中云海退散都做不到。 所谓德不配位,莫过于此……而德不配位是有风险的。 灵山贵为九州仙道魁首,树大招风,并非没有敌人,竞争对手就更多些。只是万多年来始终没人能撼动灵山地位罢了。 可如今灵山满门飞升,换谁来能忍得住不动手呢? 而一旦动手,区区筑基水平的山主,能否抵挡得住?何况就算没有外敌入侵,灵山作为九州仙道之首,影响范围巨大,其存在本身也是需要管理维护的,而王洛目前显然没有这个能力。再何况,灵山的正式编制虽然不多,但处理庶务的外山门却规模庞大,而王洛以前并没有和他们打过多少交道。 王洛在启灵殿中推敲良久,只觉千头万绪如潮水袭来,却无不令人沮丧。好在整座灵山最不知沮丧气馁为何物的两人,就有他一个。 在启灵殿一无所获,王洛也不纠结,干脆退出殿来,往别处走。 他不信整座灵山真就被一扫而空了,就算师父师姐等人被迫飞升,甚至来不及唤醒定灵殿里的王洛……留个字条总是可以的吧?连山主之位都能留下,不可能没有其他线索。 但接下来的半日时间,王洛却一无所获。 或者说,是灵山没有向新任山主敞开一丝一毫的线索。这半日时间里,王洛徒步走遍灵山百殿,却每一次都只见大门紧闭,以山主权限也开启不得。然后,王洛还真就连张字条也没找到。 事情已经开始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因为王洛这半日时间,也不光是在云海中漫步,他认真翻阅了手头的飞升录,没有找到明确的线索,却发现了很多疑点。 继承山主之位后,飞升录的功能非但没有变多,反而大幅度缩水,连简单的须弥芥子功能都无法启用,以至于王洛放在个人仓库里的物资等于被封存了。 此外,他最看重的功能:灵山大事记,在他进入定灵殿后就停止了更新,甚至没记录宋一镜等人是如何飞升的! 最离谱的是连日历功能都出现破损,日期栏的墨迹一片扭曲,如同狰狞的异兽……以至于王洛甚至无法判断自己在定灵殿内到底闭关了多久。 带着越来越多的疑惑,王洛决定不再于这片沼泽一样的云海中浪费时间,而是沿着山路向外而行。 一方面,灵山内实在找不到可用的线索;另一方面甚至找不到可用的资源,随着飞升录的个人仓库被封,锦绣阁大门紧闭,他现在别说找丹药温养丹田玉府,就连晚饭都没着落…… 所以还不如干脆下山,期待外山门能给他带来一点惊喜。 这一路行来,又是小半日时间,随着王洛逐渐靠近山脚,四周缭绕的云雾也逐渐淡去,露出一片夕阳洒下的金红之色,以及远方天地的轮廓。 然而此时山路却陡然下潜,来到一处蜿蜒的山坳之中,金红的迷蒙景色顿时被两侧高耸的山岩挡住,显得颇为扫兴。 但王洛熟知地形,知道越过这个山坳,就能站上一个宽敞的平台,那平台其貌不扬,却是当初赤诚仙祖的登仙之地,很有纪念价值……此外,登仙台虽然接近灵山山脚,但高度仍为方圆数百里之最,足以眺望远景。 只是没等转过山坳,王洛就听到不远处竟传来一阵细碎的人声,仿佛有数十人之众,一路说笑! 一时间,84代山主的呼吸顿时滞住。 并非惊惧,而是谨慎。 此处虽然已经接近灵山边缘,却终归还是货真价实的灵山地界,也是货真价实的闲人免进。 事实上,别说是闲杂人等,就算是外山门的领导者,护山家族的嫡系,没得授权也不得擅入灵山,更遑论靠近这还算有纪念价值的登仙台! 所以,这数十人是什么来头?灵山外围的阵法已失效了? 基于谨慎,王洛立刻藏到了小路旁边的密集植被中,几丛招展的平安蕨仿佛黏人的小狗,将宽大的叶片紧贴过来,触感微凉,却完美地遮掩住了他的身形,也让他略感欣慰。 至少灵山的草木还认他这个主人。 而在植被的掩护下,王洛悄然拐过转角,看到了声音来处的景象。 和记忆中依稀还有几分轮廓相似的山间平台,彼端有一条绿荫怀抱的阶道,然后…… 沿着阶道最先进入视野的,是一面招摇活泼的三角小红旗,旗杆一抖一抖地拾阶而上,活力四射。红旗下面是一顶同样醒目的小红帽,一位青春洋溢的小姑娘头顶红帽,蹦蹦跳跳地迈上台阶,仿佛朝日初生,让人眼前一亮。 而伴随这道曦光而来的,则是一串如晨鸟啼幽谷的清脆敞亮的开场白。 “各位请看这边!前面就是咱们此行的最后一站,天坠谷。它是人类文明史上最大的灾难遗迹,象征着古典时代的终结。” 顿了顿,年轻的姑娘又朗声说道:“一千年前,天地大劫,仙界坠落,大地翻覆,九州失其四,天道化荒。” “而大劫之时,天庭群仙就陨落于此,万仙之祖赤诚仙人的尸身在自己的登仙之地腐化沉沦,逐步沉入幽壤,化作永劫孽土。所幸其被大律法镇压,我们这些后人才能安然无恙的在这片土地上,凭吊此地曾经的主人。” “众所周知,古典时代的灵山是仙道魁首,其威名上至仙界下至幽壤无人不知,到82代山主宋一镜时,灵山更是来到前所未有的巅峰,前后两代山人几乎一日之间就满门飞升,视登仙路如坦途。”云九小说 “然而也正是这份前所未有的成就,让仙凡两界彻底失衡,擎天之力支撑不住鼎盛的仙灵界,终于天庭坠落,万仙陨灭。” “前面的祠堂,供奉着天劫时陨落的诸位灵山先祖,从赤诚仙祖到末代山人,那既是我们后人对古典时代的纪念,也是无声的警醒,千年前的危机告诉我们……” 第3章 在不该见到的地方见到了自己 夕阳下的登仙台,一如王洛记忆中那般绚丽华美。 只是伴随小红帽雀跃的讲解,一切华美都逐渐崩离。 那晨鸟幽啼般的清脆声线,在这一刻仿佛扭曲成了金属撕裂一般的刺耳聒噪,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心魔围绕元神展开的诅咒亵渎之语,令人耳畔嗡鸣,心跳加速。 千年前? 千年前! 天庭陨落? 天庭陨落! 万仙陨灭? 万仙陨灭! 心中接连升腾而起的问号和感叹号组合,让王洛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了师父宋一镜,在查抄到鹿芷瑶的私家小作坊,亲眼目睹宋氏兄弟与赤荡山触手大王的同人本时,那种三观倒转的震撼。 短短几句话,就足以令人怀疑人生。 不过,也正因为想起了师父和师姐,王洛心中的动摇就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再怎么震撼的故事,也终归只是故事,比起师姐天马行空的架空异世界菠萝本,小红帽的故事口味还不算太重,毕竟万仙陨落好过万仙白浊……何况眼下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小红帽的话是真的。再何况,就算是真的,在山坳里歇斯底里也于事无补。 师姐故事里那些在穿越、重生,然后建功立业的前辈们,都是第一时间便喜不自胜地期待全新人生,然后四下去寻找嗷嗷待哺的兽耳小姑娘,很少有捶胸顿足怀念原生家庭的。 接受现实,这也是每一个灵山人的必修课。 于是王洛耐下心来,听小红帽接下来的故事。 “这座祠堂虽然看起来有些破败,但却是咱们新仙历的定荒元勋们亲手搭建的历史遗迹,距今已超过千年,是金鹿厅都认证过的国家级历史文化遗产。祠堂中不但供奉着历代灵山人的牌位,也有很多非常有历史价值的工艺纪念品,很适合作为咱们这次旅途的纪念……” 王洛透过平安蕨的叶片缝隙,只见那小红帽肩扛红旗,滔滔不绝;而她对面,从阶道上已经走来二十多位同样戴着红帽的男男女女。 他们大部分都介乎中年与老年之间,穿着王洛从不曾亲眼见过的奇装异服,一路走一路喧哗吵嚷,宛如行军的鼠群。 走在最前的一位老妇女,头颅小而尖如同鸭梨,身材则粗壮如纺锤,开口时的声线更是让王洛想到了曾经奔驰在丰州草原上的冽牛。 她只用一句话就压住了小红帽的滔滔不绝。 “行了行了,别推销你那堆假冒伪劣品了,下一个景点呢?” 红帽少女明显被噎住,愣了好久才说道:“没有了,天坠谷就是最后一站,其实这个灵山祠……” 话没说完,冽牛就眉毛一横:“怎么就没有了?这天坠谷才刚到灵山脚下,山上那么多东西都不看了吗?你卖票的时候说灵山一日游,这才游到山脚下就完事了?” 红帽少女解释道:“再往上就是禁区了,从定荒时代至今从未解封过,您可以去问茸城本地人,都知道的。所以灵山的景区范围只到天坠谷为止,而且禁区里面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你还来卖票?亏心不亏心啊小姑娘?算了,也懒得跟你扯,没东西看我们就回去了,小破祠堂也不用看了。”冽牛一边说,一边吆喝身后的人,“大伙怎么说?要不要打道回府?” 一时鼠群的响应络绎不绝。 “撤了撤了,这趟是真没什么看头。” “就这还国家级历史文化遗迹,真还不如那个坑钱的灵溪古镇呢,好歹人家能组织個歌舞表演。” “一路破破烂烂,也没见什么景色,净是推销土特产,纯纯的诱导消费,回去就投诉她。” 这七嘴八舌的声讨,顿时让红帽少女有些气急上脸,但她咬了咬嘴唇,还是维持着热情洋溢的笑容。 “既然大家玩累了,咱们就准备回去吃饭吧,按照之前约定的行程,我给大家在金杏酒家定了团餐……” 话没说完就再次惨遭打断。 “不去金杏酒家!我们早在太虚上查过了,那家店口碑特别差,净是用预制菜骗钱!” “但是……” 冽牛又张罗道:“各位,我刚刚定了雪霜楼的位置,咱们去雪霜楼吃冻冻锅!” “走走走,跟着林姐走!” “冻冻锅好啊,听说是最近刚火起来的当地特色,吃冻冻锅去!” 一群中老年很快就统一了意见,让小红帽也无可奈何,她深吸了口气,又展颜笑道:“霜雪楼也行,那我这就召唤载云带大家……” “不用你家的载云。”冽牛大妈挥了挥壮硕的手臂,“我早在太虚上查清楚了,景点的载云纯纯的坑人,用登登共享云更划算,我们这么多人,一朵大载云,三百灵叶也足够了。” 说完,也不容少女争辩,冽牛大妈便忽然翻了下白眼,仰头向天抖了抖身子,然后一抹鼻子,乐呵呵地对身后的同伴说道:“一会儿就来!” 这个一会儿是真的一会儿,话音落定没多久,就见天上一朵淡淡的橙色薄云降落下来,似棉絮一般包裹在一众大爷大妈脚下。 冽牛大妈低头看着橙云,朗声说道:“出发去月斜街霜雪楼!” 载云随即闪烁起一阵温和的橙光,照得众人呈光怪陆离状。而后,载云摇摇摆摆的升空离地,带着众人如临产的黑熊一般蹒跚下山。 临别时,大妈忽而回头,再次发出咆哮:“小姑娘记得给我们退餐费和载云费啊!不然投诉你!” 旁边一个大妈笑道:“林姐你可真会算计,这么一趟下来,我们每个人才花了几十灵叶。” 林姐不屑道:“这是给那小姑娘留了点面子,不然回头真去投诉她,在文游司的照堂上刷点差评,她还要倒找我们钱!” “林姐真是厉害!” “跟你们说,出门在外,一定要提前做好攻略。太虚幻境里有好多青庐居士都在教人怎么吃喝玩乐,我这也是跟一个茸城本地的青庐居士学的,人家之前去灵溪古镇玩了一天,只花了20灵叶!” 伴随大妈们洋洋自得的凯旋之声远去,天坠谷内回复了几百上千年来的幽静。就连山风吹拂林木枝叶都变得悄然无声。 唯有小红帽的一声叹息在谷中激荡回转,久久不息。 如同王洛心中的叹息。 如果说小红帽最初那几段话,像是师姐私下印制的同人本,因强烈的第一印象冲击而震撼人心,那她和一众中老年的生动活泼的对话,就已经切切实实地将千年前天地大劫的架空设定,搬到了现实中来。 而冷静下来思考的话,这个架空设定,其实也却有合理之处。 首先它解释了灵山百殿的诡异。为什么仙气冲霄的灵山百殿,会变得云雾笼罩,寂静无人? 因为这已经是一千年后的世界,曾经的灵山人都死光了啊! 至于为什么王洛这区区筑基修士,能一觉睡过上千年而没有阳寿枯竭,原地坐化,那就是定灵殿的功劳了。作为九州最负盛名的闭关圣地,定灵殿可以完美地庇护殿中的修行人,无论是殿外天劫降临,还是殿内人走火入魔,当然,也包括阳寿枯竭。 理论上,躲在定灵殿内,的确可以延年益寿,只不过此法之恶劣更甚于盗天机,根本是在抢天机……反噬结果之重只会让人得不偿失。所以灵山一万多年历史中也没几个人这么做过。 但这反而解释了王洛此时的虚弱,他入殿前对自己凝结万妙金丹简直有十二万分的把握,所以苏醒时发现自己凝丹失败……接受现实归接受现实,那种不切实际的荒谬感,其实并不亚于小红帽的千年故事。 现在看来答案就很简单了,他入殿不久,灵山或者说九州大陆就遭遇天劫,天道化荒。于是他这紧合天道,直指飞升的万妙金丹自然成了无本之木,无从结起。 但为了凝丹而做的准备并没有消失。以灵山之壕,为王洛凝丹所备的素材,足以令一些大乘期修士都怦然心动。有这些天材地宝再配合定灵殿的权能,给一个筑基幼齿保鲜一千年,也真不是难事。 王洛身为当时天下第一人的关门弟子,本就有异乎寻常的天资根骨,阳寿与常人并不相同。 不多时,在少女的第二次叹息声传来以前,王洛就在脑海中大致理清了思路,接受了现实,将“只有我没飞升,所以不得不接任山主,畅享悠闲人生”的人生标题改为:在千年后的异世界畅享孤寡人生。 在云海中漫步的时候,他还偶尔畅想百年后飞升仙界,与师父师姐等人重逢的画面,但如今既然师父师姐遭遇了一波满门飞升和万仙陨落的连段,双方就只能异世相遇了…… 此时,再怎么善于接受现实,心中的痛楚也难以遏制。 另一边,只见少女也在叹息之后,摘下了红帽,满脸疲惫地蹲下身子,脸庞深埋在双膝之间,虽然一言不发,但内心的挫败、烦躁却溢于言表。 王洛在不远处看着,只觉得她比自己更像是个穿越到千年之后,失去一切的孤家寡人。 但少女并没有沉沦太久,很快就站直了身子,手掌在脸上清脆地拍了两下,抖擞了精神。 她深吸口气,向着登仙台一角走去。 王洛顺着看去,只见登仙台的偏远一角,矗立着一栋破败的木质祠堂,门上挂着一块黑底匾额,以烫金的大字写着灵山祠三个字。木门半敞,隐约能看到里面整齐供奉着若干牌位。 而小红帽则几步来到祠堂门前,并不入内,而是拱手对着门后牌位行了一礼,低声说道:“外山门弟子石玥,拜见灵山各位仙祖。” 王洛不由得眉毛一扬。 那小红帽行礼的姿势虽然随意,但拱手时拇指相抵,直指向上的姿势,却是标准的外山门拜山式。 她是外山门弟子?! 王洛立刻拿出了飞升录,心中默默下达了山主的指令。 外山门 书页翻动间,末页灵山人的名录后面凭空出现了几页薄纸,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那是外山门历代名录,足有百万人之众……但随着王洛心念转动,纸上的无效信息立刻下沉,取而代之的是仅存的一行文字。 外山门弟子:石玥 有拜山式,又有飞升录为证,王洛立刻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的确是外山门的人,而且姓石,那就是护山家族石家的后裔,属于外山门中的人上人了。 而从她的步态、呼吸来判断,修行根底相当扎实,应该是筑基有成的水平。考虑到她看起来最多十八九岁,这个进度放到任何一个名门大派都称得上天才了。 想不到千年后,灵山覆灭,倒是外山门的后代们成长得越发茁壮……不过倒也合理,文明总归要发展,哪怕经历过什么万仙陨灭的劫难,千年后的现代人也总该胜过古人。 王洛这么想着,便考虑现身和对方打个招呼,但余光所及,不由顿足。 之前没看仔细,但此时他却发现,那祠堂内供奉的牌位上,写的都是无比熟悉的名字。 宋一镜、宋一鸣、周伏波、胡万阳……再到下一代的符离、孔方、白澄。这些名字,倒是印证了石玥所说的千年大劫,万仙陨落。 但是,最后的最后,被摆放在桌案角落上的一块木牌上,却赫然写着两个字。 王洛! 第4章 事实上我更有资格说这三个字 自打定灵殿中苏醒,王洛就感觉自己是按照一章一个惊喜的速度,在不断经历三观上的重大转折。 本以为一梦千年,万仙陨灭的故事之后,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什么能震撼人心的事了。 结果一个小小祠堂中的小小木牌,就让他再次有了瞳孔地震的征兆。 王洛……王洛! 祠堂中的牌位上赫然写着他的名字! 被当死人祭拜固然晦气,但王洛在意的并非晦气,而是一个简单的事实:如果他这个活人都被当作死人来拜,那么其他被当作死人的人,是否有可能还活着? 仔细观察下来,桌案上那些牌位里,多了王洛这個不该多的,却少了一个不该少的。 他没看到鹿芷瑶的名字。 鹿芷瑶这个名字,一旦成为变数,就意味着一切皆有可能。事实上王洛也真的不太能想象那位精彩绝艳的师姐陨落的样子。 所以说…… 所以说,先到此为止。 王洛没有任由思绪飘得太远,因为一厢情愿的事想得多了就容易魔怔,发癫,最终恶堕。 理性分析现状的话,那就是有效线索如此稀少的情况下少做什么理性分析——分析来分析去,全都是主观臆断。 先去找石玥把话问清楚,比什么分析都有用。 于是王洛迈步向前。 然而他这一步才刚刚落下,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见远处石玥如同炸毛的猫,浑身都是一个激灵,继而背脊微弓,足尖紧绷,体内真元更是加速运转,宛如沸腾。刹那间,一阵微红的气浪自丹田处蔓延而出,仿佛点燃了一把火。 火光透过绿叶的缝隙映入王洛的眼,让他不由想起了记载于书中,满山映红的【石中火】。 火发丹田、随心而燃、恒如磐岩、不熄不尽。 外山门的至高绝学,同时也是被收录进灵山万法,且名列甲上的【石中火】。 这门绝学由灵山第27代山主石素英所创,他是外山门旁系出身,自幼多经磨难,却坚韧如磐石、奋进如烈火;不但拿到了灵山正式编制,甚至继承了山主之位,最终更以【石中火】连烧十三重天劫,强开仙门飞升天庭,留下了一段闪耀夺目的传说。 石素英飞升后,由他本人简化后的【石中火】,在石家传承数千年,始终是护山家族安身立命之本。 而能点燃石中火,哪怕淡如薄雾,气势温吞,发不及身前三尺,属于初阶的初阶。石玥此刻也无愧是石家的优秀后人了——即便她不姓石都无所谓。 而石家的优秀后人催动着石中火,维持在身外三尺,一边缓步靠近山坳,王洛所在的位置,一边朗声说道。 “这里是私人地产,非请勿入!灵山的景区功能刚已关闭,无论你是谁,都请立刻现身,然后离开!” 王洛听得不由失笑。 一个外山门小姑娘,居然对84代山主谈什么私人地产——当然,无知者无罪,对于一个将千年天劫,万仙陨落当作历史常识,将王洛当作祠堂内的牌位的人来说,或许灵山正是她的私有物。 而这个笑声,则被石玥敏锐地捕捉到,只见少女面色微变,右手在腰间轻轻一抚,一道青色的铁链就凭空显现,如灵蛇一般缠到了她的手腕上。 见到这条铁链,王洛心中不由再次暗暗赞许。 那铁链是护山家族的标配法宝【束邪锁】。 此物虽然是标配的量产型法宝,但在灵山地界内靠着地脉加成,一直到化神阶都足以越级镇邪。 唯有两个问题,其一是量产型只能在灵山量产,锻炉如今正被云雾锁在灵山百殿中的天工殿中,而束邪锁在设计时并没把使用寿命摆在首位,因此一旦断了供给,存货必须精心维护才能长期使用;其二是非得忠心耿耿兼修为根基扎实的人,才能将这个法宝用得顺畅自如,而很多石家的嫡系传人甚至都不能满足条件。 如今见到束邪锁如宠物蛇一般乖巧地缠在石玥手腕上,自然不难判断,石玥既精心做好了法宝的维护,也满足法宝的使用条件,正是难得一见的又忠又专的优秀人才。 而这等优秀人才,虽只有筑基修为,但在灵山地界之内使用束邪锁,一般的金丹修士都绝难挣脱,至于妖魔邪物则更加不堪。 王洛当然不是一般的金丹修士,他是凝丹失败,此时百脉真元枯竭,肉身也精疲力尽的筑基修士。 所以,如果真的发生武力冲突,此时的王洛,对上一个拥有石中火、束邪锁的筑基大成者,实在没有足够的信心…… 能管得住自己的手,不把对方打死。 灵山带编制的筑基,哪怕是油尽灯枯,也不能按筑基水准去衡量。 当然,武力冲突的可能性,哪怕在理论上都完全不存在,所以王洛不慌不忙,在石玥万分警惕的目光中,从山坳的阴影中缓步走出,现出身形。 下一刻,他那具历经千载而不朽,清清白白如人之初生的无暇之躯,便无遮无掩地呈现在石玥面前,让少女面色瞬间涨红,惊叫声响彻天坠谷。 “变,变态啊!” —— 石玥的尖叫,是出乎王洛所料的。 第5章 天道变迁万物更替,唯有师姐永恒 已知条件:被定荒元勋们联手布下禁制的灵山禁区,如今被王洛如履平地; 再已知条件:常人如石玥若是效法王洛,却会引得天地变色,宛如魔域降临; 再再已知条件:令天地变色的禁制,被王洛一言喝破,让石玥得以踏上之前千年来都未有人踏足过的,属于禁区的土地。 那么根据以上条件,最合理的推断应该是什么? “不会吧……” 在一阵漫长的呢喃自语之后,石玥眼中迷茫之色逐渐褪去,冷静下来的她,根据已知条件,做出了属于自己的理性判断。 她转头看向王洛,警惕十足地说道:“你是【墨麟】特工!” 王洛好奇:“墨麟特工是什么?” 石玥不答,继续推论道:“自定荒后,墨麟人就总对旧仙历的遗产念念不忘,千年来不断渗透他国,擅闯旧址禁区。而你显然就是墨麟派来我们【祝望】的特工!你早知道灵山禁制年久失修,所以藏身附近,待禁制威能衰减,就以秘法破解。只是不慎被我这管理人撞破,就装作古人复生,妄图误导我把你当成一般骗子,以蒙混过关!” 一番长篇大论后,石玥以九成审视一成期待的目光看向王洛,仿佛是胜券在握的侦探在等落网的罪犯坦白罪行。 王洛则在片刻的沉默后,点了点头,赞许道:“不错,至少思路宽广。” 石玥冷笑道:“装傻也没用,我刚刚已经激发灵符,向最近的青萍司报案了,无论你是哪国特工,当着我这护山人的面擅闯灵山禁区,也未免太小看人了!” 王洛抬起手,捏着一截如叶片般的软玉,那玉片似有生机,宛如一只不屈的困兽,在他手上腾挪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 “你说的灵符是这个?” 捉住这枚灵符,却是方才石玥激发禁制后,这灵符就陡然冲天,险些直接撞入黑云,一了百了。王洛见这灵符制式、模样都别有新意,便一时动念将其保全下来。 但这见义勇为的一幕,落到石玥眼中,却让她面色一变,手中青紫色的束邪锁立刻绽放微光,石中火也燃得更旺几分,俨然是一言不合就要开打。 王洛笑了笑,随手将灵符丢还给石玥,便转身面向来时山路,问道:“作为护山人,想不想见识下被你视为禁地的灵山真面目?” 石玥仓促接过灵叶,那青色的玉片在她指尖一绕,就瑟缩地直接没入体内,再不肯出动。 而少女眼看王洛姿态坦然,似无恶意,又看了看远处藏在迷雾中,千年来未有人探索过的灵山山路,不由低声问道:“你不是想把我骗入禁地,再杀人灭口吧?” “嗯,的确思路宽广。” 王洛倒不在意什么,无论石玥嘴上怎么说,飞升录上的忠诚度一栏,可是实打实从28点涨到35了。 于是他当先开路,笼罩山路的淡淡云雾在他的行进之下,宛如水波一般分向两边,为后来人敞开一条通路。 石玥咬了咬牙,先是回身看向身后,只见晚霞似血,正逐渐沉入夜色,仿佛是熟悉地世界为她留下的一条回归正常生活的退路。 而面前却是一片雾气迷茫。 她想着回去,脚步却迈向了前方。 —— 上山的路,崎岖而漫长。 一如旧时模样。 王洛还记得,当初他被师父宋一镜从一片战火中带回灵山,来时腾云驾雾,千里之遥几乎转瞬而至。但到了灵山,却是宋一镜放下王洛的手,让他从山脚下一步步走上去的。 漫长的山路,王洛走了整整一个整天,当时还没有半点修为的孩童,水米不进,却一步不停,凭着天生道体和一口执着之气,越过了无数险阻山路,来到启灵殿,在所有灵山修行人的见证下,成为山主宋一镜的关门弟子。 可惜除了脚下的山路,其他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看左边,云后隐约能看到金顶,那是我们豢养灵宠的重金殿,最早曾经是供山门长老疗养休闲的地方,后来某年,山中一灵禽忽而得道,竟是将重金殿里的长老给啄出去了,更占殿为王。再后来山主非但没将灵禽做成烧鸟,反而收其为徒,更将重金殿赏给了它。那也是灵山历史上为数不多的以非人之躯载入飞升录的前辈。可惜那位灵山鸟王的后代却与仙道无缘,重金殿也就逐渐退化成观赏灵宠用的展览区。此殿与咱们关系不大,就不带你凑近看了。” 王洛边走边说,而身后石玥面带迷茫,看着在云雾时隐时现的金顶,已是心乱如麻。 身为护山人,她对旧仙历的灵山历史颇有了解,隐约记得灵山历史上的确有这么一段故事,而古籍上关于重金殿的图像记录虽然模糊难辨,但轮廓的确和眼前所见一模一样…… 她想开口细问,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而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沿着山路走了很远,期间虽然没有什么机关陷阱,但灵山山势险峻诡奇,山路何止崎岖,简直凶险。只是有王洛带路,行来却是无惊无险。 飞升路上,石玥的忠诚度也几乎是一步一涨。 不多时,两人又来到一瑰丽大殿门前,王洛叹了口气,讲道:“这是养身殿,最早是炼丹配药的药堂,不过后来有位灵山长老沉迷药膳,养身殿就被逐步改造成了食堂,可惜如今殿门紧闭,我也开启不得,就没法带你进去品尝灵山特色美食了。” 石玥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当霞光西沉,夜色彻底降临之时,王洛也终于带着石玥,看到了灵山的启灵殿。 “这就是启灵殿,虽然现在看来破败了些,但它依然是灵山中枢所在,而我……” 王洛说话间,走到空无一物的殿堂正中。 刹那间,他便与这启灵殿融为一体,继而又与灵山融为一体。 虽然灵山百殿依然对他紧闭大门,虽然山中云海缭绕,隐藏着无尽的秘密,虽然他凝丹失败如今不过筑基修为,但是…… “我,是当世唯一有资格立足于此的修行人,灵山第84代山主,王洛。” 另一边,石玥已是缓缓俯身,单膝跪到了地上。 “外山门弟子石玥,见过山主大人!” —— 如果说最初王洛随手解除禁制,踏足禁区的本事,说服力还略显不足,敌不过石玥思路宽广的墨麟特工假说。 那么随后,当他带领石玥游览灵山,为她逐一讲解云雾后的灵山历史,更让她见识到了传说中的启灵殿,在她面前与灵山合而为一……有些事就算再怎么匪夷所思,也不得不信以为真了。 只是,在理性地接受了现实后,石玥心中的疑惑只有百倍增长。 “所以,你真的是灵山山主!?但传说中,灵山山主,对外山门弟子有生杀予夺之能,镇魂夺魄之威……” 王洛点点头,手中捧起飞升录:“哦,你是说山主淫威啊?的确是有,外山门弟子石玥!趴下!” 话音未落,石玥便感到另一侧膝盖发软,宛如被无形巨力碾压,毫无抗力地双膝跪了下去,而后腰背也乏力绵软,竟不由趴在了地上! 一时间,石玥不由惊怒。 之前她单膝跪地,是一路行来,所闻所见的灵山云景在她心中积累的震撼使然,也是她认可王洛的身份,理性驱使下做出的判断。 但即便如此,单膝跪地也就是极限了。新时代讲究人格平等,无分高低贵贱,哪怕是赤诚仙祖复生,也没道理让人对他跪拜叩首。 所以石玥这次五体投地,是真真的身不由己,一时间她下意识起了几分惊怒,想要起身,但四肢百骸竟仿佛失了控制,怎么也不肯出力,而无论她手中束邪锁,还是丹田的石中火,竟对主人的遭遇毫无反应! 好在这份绵软只持续了一瞬间,下一刻,石玥就感到浑身力气回复,于是立刻弹跳而起,向后连退数步,惊疑不定地看向王洛。 “伱这是……” 王洛说道:“这就是你想见识的生杀予夺之能啊,虽然我如今状态欠佳,但只要山主身份没错,对外山门的修行人,我就是言出法随,生杀予夺。” 石玥有些难以接受,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 “因为这手段很下作。”王洛说道,“师姐常说,权势压人的另一个说法就是暴政淫威。虽然这话多半是她闯了祸后,拿来堵师父嘴的,但我还是觉得很有道理。” 石玥怔怔道:“但书上常说,旧仙历的修行人,最喜欢壁垒森严的阶级制度,境界高的从不把境界低的当人看,凡间生灵更如蝼蚁。” 王洛说道:“这么讲也没错,我也好,师姐也好,虽不喜欢权势压迫,也不讲究制度礼法,但本质上我们本身就生活在九州之巅,自然而然享受着灵山超然地位带来的一切便利,用师姐的话说,富二代就别在穷人面前讲什么自我奋斗的励志故事了。” “呃……你师姐的遣词造句,挺不旧仙历的。” 王洛不以为意道:“她穿越的嘛。此外,灵山人修行环境得天独厚,且个个资质惊人,修行不假外物,所以除了少数好动不喜静的,大部分人平日里很少接触其他修行门派,更不会与红尘凡世频繁打交道。而这般姿态,无论我们自己如何认为,被评价为视凡间为蝼蚁,都是没错的。不过,一個大乘期的陆地仙人,动辄移山填海,改造山川地势,一念之间就能影响某地百万人的生死……这样的人,说他和凡人等同,也很可笑就是了。” 而后,王洛话锋一转:“听你的意思,现在不是这样?” 石玥被问得一愣,一时间似不知从何说起,只点点头,嗯了一声,同时看向王洛的目光也变得越发好奇。 显然,两边都有数不清的问题。 而这也是王洛将石玥一路领到定灵殿的原因,他对新世界一无所知,唯一能依赖的就只有这个忠诚度才堪堪达到52的护山人。 王洛说道:“不如这样,你我一人一个问题,你先来。” 石玥也不客气:“你之前说自己是84代山主王洛,但史书明确记载,灵山的末代弟子王洛陨殁于天劫之中。虽后来不乏自称王洛,来找我们石家骗钱的骗子,也有喜欢标新立异的史学家,宣称灵山人并未死绝的。但正统学界的观点从没动摇过。” 王洛反问:“这么令人信服的史书,是谁写的?” 石玥沉了口气,说道:“你的师姐,灵山第83代山主,鹿芷瑶。” “嘶……”王洛则吸了口气,“不愧是她!” 第6章 一觉醒来这个世界并不欢迎我 师姐鹿芷瑶,无疑是王洛所知之人中,最为独特的一个。有关她的故事,可谓“罄竹难书”,然而也正因相处久了,罄竹难书了,王洛也自以为对她多少有了几分了解。 他料到师姐成功于天劫中幸存——灵山祠堂里有王洛的牌位,却没鹿芷瑶的牌位,显然祸害遗千年的真理是颠扑不破的。 却没料到,那块让他大惑不解的,属于自己的牌位,居然来自师姐! 她为什么要在史书里把自己写死? 可以猜到的理由有很多,比如为了隐藏和保护躲在定灵殿中闭关的师弟;又比如鹿芷瑶一向喜欢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那么有朝一日当她得到机会撰写史书,写出多么离奇的段子都不为怪。说不定在石玥无比信服的史书上,82代山主宋一镜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基佬…… 但这些猜想,只在王洛的脑海中停留了一瞬。 没证据的事,想再多也没用。 所以对于石玥的问题,王洛也只能解释说:“师姐鹿芷瑶一向行事跳脱,恶作剧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石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众所周知,定荒元勋中,以鹿芷瑶最为端庄持重,所以她才能成为一众元勋之首。” “端庄持重,史书是这么说的!?”王洛当真是惊诧莫名了,“师姐做事虽乖张离奇,但一向不喜欢以大众审美来作自我美化,她这是天劫时候摔了脑子吧。” 石玥吞咽了一下,叮嘱道:“这话别到外面乱说,侮辱元勋是极严重的犯罪行为,不需要我引符报案,就会有巡逻青衣来抓人了。” 王洛若有所思。 “这么说来,天劫之后,师姐非但幸免于难,而且还获得了极高的世俗地位……那她为何不继续执掌灵山,反而要把山主之位放置千年,再传承给我?又为何让灵山破败如此,连护山家族都随之家道中落?” 石玥眨了眨眼:“山主大人,你这个问题最好是去问她本人,不要来为难我……不过,以常识来推断的话,尊主大人——也就是山主您的师姐鹿芷瑶,在天劫之后,是不得不与灵山切割的。” 王洛说道:“可否详细讲讲?” 石玥叹了口气,从红坎肩中取出一本薄册。 “这是由仙盟多位尊主共同编纂的教材,囊括了政史、仙道、人文等诸多常识,是每个现代人都要学习的必修课。你想要的答案,应该就在这上面。” 王洛接过书册,只见封面上工整地印着一行字:祝望幼儿通识教材。 石玥有些羞恼:“不要看不起幼儿通识!这教材上的知识点,拿去考校街上的路人,100个人里有99個答不全的!” 王洛不以为意:“温故知新是石家传统,创出石中火的先祖石素英,手头永远有一本入门时的吐纳导引法,直至飞升前夜都会随手重温,这没什么可瞧不起的。” “呃,谢谢。”石玥反而略显局促,“你说的故事,我都不知道……” “石素英既是石家的叛逆,也是灵山的叛逆,他的故事流传不下来也不奇怪。但你既没有先人故事的引导,还能走上与石素英相同的道路,很不错。” 一边随口称赞着石玥,换来2点廉价忠诚度,王洛一边翻开书册。 他阅读速度极快,转眼之间就将这本幼儿教材看完。然后他就理解了,为什么石玥要用教材来回答他的问题。 简单来说,天劫之后,幸存者们痛定思痛,决定把锅甩给了灵山……或者说以灵山为代表的古典修仙体系。 他们的理论,在王洛看来很有些匪夷所思。 现代人认为,古典时代的修行人,过度重视个体力量,而长期轻视群众基础。 尽管历经万年,发展出了鼎盛繁华的仙道文明,更有赤诚仙祖开辟了光芒万丈的仙灵界,但本质上古典时代的世界结构,是头重脚轻的。作为根基的九州大陆,绝大部分人都是凡夫俗子,仙道之鼎盛与他们毫无关联,就连余晖都播撒不到九州的土地上。而这样一个缺乏根基的世界,根本支撑不起那么一群呼风唤雨的大罗金仙。 所以最终仙界倒了,天庭摔了,九州崩了,天道也芜了。 幸存者用了几十年时间才勉强收拾局面,重铸文明,开启新仙历。而那时,九州已是生灵涂炭,人口锐减了九成以上,灵山以西的四个州沦为永久性的荒地,再不适宜人类生存。 教材没有对灾难的细节作深入展开,但从这寥寥几行字中,不难判断那几十年九州翻覆,对幸存者造成了何等严重的心理阴影。而当他们决定将灾难的源头绑定到灵山时,任何人都必须和灵山切割。 也包括鹿芷瑶。 关于鹿芷瑶的事迹,通识教材上同样没有写得太细,但简单提及的几个要点,已经足够有分量。 一、她是天劫中的幸存者。 二、她是幸存者中的佼佼者,带领众人打扫废土、镇定荒芜,被世人尊为【定荒元勋】。 三、在成功定荒后,她在灵山旧址上建立了名为【祝望】的国家,如今已是五州百国中毋庸置疑的头号强国。 四、作为新世界秩序的建立者,鹿芷瑶亲手为灵山和古典时代盖棺定论。而切割,就是她的定论。 通识教材的信息量还远不止于此,但王洛消化到这里,心中的疑惑已得到了解答,倒不急于往下看了。 师姐在史书里把他写死的理由,至此已经足够充分了。 无论是为了保护,还是为了切割,一个在定灵殿意外闭关的灵山小师弟,都最好是只活在史书和牌位上。 事实上,王洛能在千年后悠悠醒转,而非直接魂归天道轮回,鹿芷瑶的保护之意已经足够明显。 虽然不知道为何要间隔这么久才将他唤醒,但无论如何,天劫前后的这段历史,都意味着…… “看来我这灵山山主的身份,是不便于公开示人了。” 石玥闻言,长出一口气,向王洛一拱手:“山主圣明。” 显然,这句话正是她很想说,但又不方便直接说的。如今由王洛自行推敲出来,她便省了大力。 王洛说道:“以后类似的事,你可以直接提醒我,我对新世界一无所知,还是要依赖你的引导。” 石玥简直受宠若惊:“山主大人这么信我?” 王洛看了眼手中的飞升录,说道:“在古典时代,石家侍奉灵山万年,一向很得信赖。” 忠诚度都是直接量化后摆在眼前的,可信与否一目了然,当然可信。不可信的早就被防微杜渐了。 “接下来该你问了。” 石玥立刻问道:“请问山主大人,你如今死而复生,有什么打算?” 王洛说道:“对你来说,我是死而复生,就我本人而言,体验更接近肉身穿越……要说现在的打算,当然是找始作俑者来对峙。” 说话间,王洛翻开飞升录,在名录中锁定了那金灿灿的鹿芷瑶三字,心中默默发出通话申请。 结果自是石沉大海,别说有没有人接听了,根本就连信号都没有。 对此,王洛若有所思。 另一边,石玥则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芷瑶尊主已经有五百年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了,虽然金鹿厅一直没发布过她的死讯,但很多人都猜测……” 王洛打断道:“不会的,她要真死了,这五百年来你们时不时就会看到她的大新闻。” “??” 看着石玥的满脑袋问号,王洛只能暗叹,给不曾亲历的人解释鹿芷瑶,实在是夏虫不可语冰。 但另一边,依照鹿芷瑶的习性,五百年不曾人前显圣,那就如同秦牧舟师兄和白澄师姐禁欲一周,属于极端情形了。 当然,出现极端情形也不奇怪,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千年有余,而这就意味着鹿芷瑶已经1200岁了。 哪怕是截至五百年前,她也已经度过了七百年的时光。 而修行人若不能飞升,寿元当以千年为限,除非是王洛这种受定灵殿庇佑,盗抢天机的特例,否则就算强如宋一镜也避不开这天人大限。 王洛不怀疑鹿芷瑶有足够的手段活过千年,但同样不怀疑她这千年活得绝不轻松。五百年不露面,很可能是真的不便露面。 所以,要找她对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他从定灵殿中苏醒后,师姐鹿芷瑶不单没主动找他,甚至都没留下联系方式和其他线索,或许也是在暗示他现阶段先不要联系。 推敲许久,王洛凭借自己对师姐那“罄竹难书”的认知,做出了判断。 暂时先不要急于牵动师姐这条线,而是按照当初师兄弟等人的集体讨论结果,做一个合格的灵山人:闭关潜修,苟到地老天荒。 “既然联系不上师姐,就先顾修行。我先前闭关凝丹不成,需要再配一份灵丹异宝……这些材料你认不认识?” 说着,王洛随手在半空比划了几下,体内真元凝为实物金线,编织成一行工工整整的文字,落到石玥面前。 虽只是无名小戏法,却还是让石玥看得瞠目结舌,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认真看字。 只一眼,少女的眉头就紧皱起来。 王洛问:“不认识吗?” 石玥叹息一声:“认识……我在茸城致礼楼拍卖行兼职打工时,你写的每一样东西我都见识过,随便哪一样都能立刻帮我还清欠款。” 王洛了然:“没关系,没有随天劫灭绝就已经是万幸了。” 石玥却说:“但是,山主大人,天劫之后,天道已和旧日大有不同,伱确定以前的丹药和功法,现在还能帮你凝丹吗?” “不确定。”王洛坦然,“但既然拍卖行就能买得到,那试试也无妨嘛。” 负债少女不由为这份壕气深深折服,带有几分期待地问道:“灵山可是还有什么宝贵遗产吗?” 王洛说道:“以启灵殿内的情形来推断,灵山内唯一有价值的遗产,应该就是我了。” “……不愧是山主大人。” 王洛眼看着石玥的忠诚度下降了一个点,不由暗赞:这护山人还挺务实的。 “所以,依你之见,我现在该做什么才好?” 同样的问题,不久前在登仙台曾问过一次,而这一次,石玥给出的答复则是。 “还是青萍司……因为您需要找他们拿一颗建木之种,也就是办理身份证明。” “所以,青萍司究竟是什么呢?” “可以简单理解为旧时侯的巡捕衙门,主要负责维持治安,但也要兼顾许多类似户籍管理的职能。呃,可能对古典时代的人而言,不太容易理解,新仙历时代,社会运转的方式和以前大不相同……” 王洛却自然而然地回应道:“现代服务型政府嘛,没什么不好理解的。既然新时代秩序的缔造者是师姐,那新世界显然会变成她的形状。” “?”石玥头上浮现出大大的问号,但她很明智的没有深究下去,“您能理解就再好不过了,总之现代社会,没有身份证明就寸步难行。但您的真实身份,正摆在灵山祠里……” 第7章 曾经飘渺的,已触手可及 石玥的温馨提示,让王洛想起了师姐那些穿越本子里的常见设定。 对于穿越者来说,穿越后面对的最大难题,其实是黑户问题。一个凭空出现的人,必然和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这个问题对于文明组织度较低的世界,倒不算大问题,例如古典时代的九州大陆,随便哪里多出一人,或者少了一人,根本没人在乎。 但如果是文明组织度很高的世界,那就不同了,每个人从降生的那一刻就已经被社会赋予了权利义务,说白了都是带着任务来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多一人少一人都难免牵一发动全身。 而从王洛苏醒后的有限见闻,以及石玥的说辞中,不难判断,千年后的新世界,正是個组织度极高,对穿越者不那么宽容的世界。 所以,若是真实身份不便曝光……那就只能想办法伪造一个身份了。 只是,没等王洛再想下去,就听启灵殿内响起一阵咕噜噜的脏器蠕动声。 王洛看向石玥,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偏了下头:“我从早上就没吃饭……” “哦,我从一千年前开始就没吃过。” “……”石玥无言以对,只能拱拱手,“是我输了。” 但无论输赢,腹中饥饿感都是客观存在的,严重干扰谈话进行的,所以石玥迟疑了一下,问道:“若是山主大人不嫌弃,不妨来我家吃个便饭?余下的问题,咱们边走边聊?” 王洛欣然接受:“好啊,当年石家家宴闻名九州,我还一直没机会尝试呢。” 石玥沉默半晌,说道:“当年灵山山主能以神念撬动山川地脉,甚至牵引陨石坠地,我还一直没机会见识呢。” 王洛说道:“你想看吗?稍等下……” “……!?”石玥见王洛竟是当了真,简直大惊失色,“我就是说说,就不必让我看了!” 王洛于是停下翻飞升录的手,好奇道:“不想看了吗?飞升录里正好有一段你家先祖石素英分山绝脉的影像记录,我还以为你有兴趣,那便算了吧。” 石玥愕然:“只是看资料吗?” 王洛更为诧异:“不然你是在期待一个筑基伤员为你现场演示化神级的神通吗?” “……是我输了。” —— 在石玥的认输声中,王洛再次带路,和石玥离开了云雾笼罩的灵山。 再次回到登仙台时,夜色已深,身后的灵山藏身在夜雾之中,宛如死寂之地。而正前方,山下的平原上,却有一片炫目的灯火。 那是一座繁华都市的文明之火,密布城中的无数星点,不但点亮了平原,余晖甚至一路蔓延到天际。而以那座城市为核心,无数条细长的光之细线向着四下延申,仿佛灵巧的引路小妖,穿针引线一般将属于这座城市的繁荣连接到其他地方。 依照王洛的记忆,那座城市坐落的位置,正是曾经灵山外山门之所在。以护山家族石家为代表,一众侍奉灵山的修行人建立了名为灵溪的小镇,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于此,小镇几乎成了小城。 千年过去,小城已是脱胎换骨,那繁华的模样,与凋零的灵山形成了极其讽刺的反差。 时代变了。 “现在它叫茸城。”石玥说道,“是咱们【祝望】国最大的城市,也是定荒元勋们在废墟上建立的第一座城市。直到五百年前它都是国家首都,但后来随着尊主隐居,都城被迁到了更为便利的悠城,这座旧都就被迫‘洗净铅华’啦……话是这么说,也不见房价怎么跌就是了,我也是多亏祖辈余荫,才能在茸城拥有一座房产,虽然如今仍是资不抵债吧。” 一边说着话,石玥一边当先迈着轻巧的步伐,行走在一条破败的青砖路上。 登仙台后面的路,王洛已经不再熟悉,所以改由这位兼职导游的负债少女带路。石玥虽是饥肠辘辘,却从脚步里也看得出兴致高昂。 “对了,茸城作为旧都,保留了很多古典时代的遗产,比如茸城历史博物馆就摆了一座号称有五千年历史的编钟。此外博物馆还经常会展出来自别国的文物,山主大人你若是有兴趣,不妨找时间去看看,说不定会有用得到的线索呢。” “哦,不过进博物馆需要用到建木之种来认证身份,这件事还需要再想办法……” “啊差点忘了,山主大人,我为了补贴家用,把家中空房租了几间出去,所以家中正有几位租客同住,到时候遇见了,还得想个理由解释你的身份……不如就说你是新租客,唔,打南乡来?” 在石玥的叽叽喳喳声中,两人很快就走完了破败的山路,来到山脚下。 面前,一条宽敞整洁的道路,宛如黑色的绸缎舒展开来,一路蜿蜒至远方灯火辉煌的茸城。 石玥自嘲地笑道:“和灵山山路对比鲜明吧,这就是有无公共维护预算的区别啊……” 而后,她从红坎肩里取出一枚惨白的骨质哨子,含入口中,随气息鼓动,发出一阵尖锐的刺响。 这骨哨设计别致,哨声之锐利远超常人的听力范围,石玥吹得起劲,也丝毫不以为异。 但在王洛听来,却是刹那间就感到双耳微痛,仿佛有一股幽寒阴冷的气息被沿着耳道刺入头颅…… 下一刻,眼前骤然点亮了几朵苍白的鬼火,而在火光的簇拥下,一辆骸骨车满载着来自幽壤的冰寒,扑面而来! 幽冥道! 王洛一眼就认出了这骸骨车的来历,虽然造型和印象中大不相同,但流淌在那一根根白骨之间的象征死亡与衰败的气息,却与记忆中位列魔道三宗之首的幽冥道几无差别。 而灵山与魔道三宗,向来势如水火! 这让他花了点功夫,才压下当场动手将骸骨车拆成碎片的冲动。 毕竟时代变了,就连鹿芷瑶都成了端庄持重之人,那说不定灵山也早就和魔道三宗亲如一家了……而且哨子是石玥吹的,在这里把骸骨车拆了,小姑娘的忠诚度也就完了。 收敛了心中杀意后,王洛再看这幽冥道的骸骨车,便有新的发现。 其长约十米,宽高均为三米上下,以数千根异质白骨打造出四四方方的厢体框架,两侧开着鬼雾凝结的半透明车窗,车厢下面则有四团蠕动的血肉之球缓缓滚动。 论及造型之诡奇骇怖,与王洛记忆中的幽冥道可谓一脉相承。但除此之外,却半点也不幽冥。既没有侵蚀生灵的阴湿毒气、也没有承载苦难与折磨的冤魂厉鬼……甚至构成框架的骨骼,都隐隐然展示出了整齐划一的美。 而见了王洛的惊诧,石玥不由笑道:“哈哈,吓了一跳吧山主大人,时代变了哦,幽冥道现在也是依法合律的社会组织了,经营的产业遍布天之右的五州百国……虽然并不怎么受欢迎就是了。好了,咱们先赶紧上车吧,停久了要额外收费的。” 说着,小导游主动拉过王洛的手,匆匆踏着肉膜踏板上了车。 车厢里,一具雪白的骷髅坐在驾驶席上,头顶蓝黑色的小帽,身穿绛紫色工作服,右手牵着一条肉筋模样的机关索,左手则探入一只湿润的灰败肉囊之中,肉囊底部有多条蠕动的血管一路延申到车厢各处,显然是操控装置。 虽有整齐的衣装,这驾驶员的造型仍显得极其骇人,偏偏待石玥和王洛上车后,驾驶员还主动起身离席,冲着二人张开嘴巴,下颌关节发出有节奏的喀喀声响,似是在做出营业笑容。 石玥当场一个激灵,险些跳下车去,丹田的石中火也晃了一晃。 “……难怪幽冥道的产业把价格搞到同行的一半,都还是生意惨淡,这也太惊悚了!” 王洛顿时不以为然:“人家热情营业,你却散播外貌与道统歧视的观念,实在可耻。” “我……是我错了。” 石玥无奈低头,为自己对幽冥道驾驶员的歧视而愧疚了一个瞬间。 但无论是否可耻,现实是摆在眼前的:除了驾驶员和他们二人,车厢内根本空无一人,只有整齐排列着的12排共24张座椅。 而且座椅设计颇为精巧,以骨骼为基,肉膜蒙皮,造型维持了幽冥道应有的惊悚,但每张座椅都有灰白筋膜拧成的安全带,以及摆在前排椅背的肉兜里的杂志,甚至其骨骼框架中还专门设计了腰部支撑结构,尽显幽冥森寒中的一抹人性化暖意…… “所以幽冥道为什么一定要维持应有的惊悚啊!?” 王洛也是不由感叹,时代的确变了,当初那个在邪魔外道中都格外阴毒狠厉的幽冥道,如今竟也带着满满的人性化融入主流了。那份“应有的惊悚”,更像是遗老遗少们为了铭记传统而发出的绝唱。 这一千年来,幽冥道究竟经历了什么? 落座后,石玥继续履行导游的本分,解说道:“当初天劫降临,整个九州大陆都危在旦夕,生死存亡之际,正邪之分已经不足为道。而且伴随天庭陨落,仙界毁灭,九州的天道发生了严重扭曲,很多修行人都在扭曲下变成了怪物。这种现象学名叫化荒,化荒后的荒魔,比任何魔修都恐怖和危险。当初墨州沦陷时,魔道三宗几乎全军覆没,多得正道相助才保留了道统。后来的定荒元勋中便不乏魔道巨擘。再之后元勋们上抵天心,制定大律法,仙魔两道就彻底融合为一了。所以就算是专修魔道之人,也可以堂堂正正行走在阳光下——不过幽冥道一般还是习惯昼伏夜出,白天的仙律对他们不利。” 王洛闻言,嘶了一声,又翻开了石玥给他的幼儿通识教材。 趁着骸骨车行驶之际,正好把剩下的重要部分补完。 也就是石玥刚刚所说的【大律法】。 事实上,这【大律法】才是区分古典与现代、新旧仙历的核心标准。 如石玥所说,天劫最大的伤害,在于仙界毁灭后,连累天道也几乎共毁。被剧变扭曲的天道,同样扭曲了依赖天道修行的无数修行人。而当时幸存者们要重建文明,首要便是重新梳理天道,将荒的部分切除出去。 理论上,天道飘渺,非人力可及,哪怕仙界之祖赤诚,都始终以求道者自居。仿佛人类的成就越高,距离天道反而越远。 但在天道化荒、濒临崩溃之际,却给人间留下了一条捷径。 然后以鹿芷瑶为首的定荒元勋们,就沿着那条捷径,成功触摸到了天道,留下了属于人类的痕迹。 那个痕迹就叫【大律法】。 以人心编织天道,进而天人合一,互惠共生。从此,天道不再飘渺,更不会以万物为刍狗。天道,是站在人类这一边的,当然,人类也会站在天道一边。这份共生关系,便是区分前天劫时代与后天劫时代的大律法。 关于大律法,通识教材的介绍文字非常笼统,虽有几个用以说明的案例,也看得人有些云山雾罩。 比如说书中记载,古典时代,天道无常,无数凡间王朝毁于天灾,无数惊才绝艳的修行人亡于天劫,文明的进程不止一次受挫于天,因此才让先人有了天地不仁的感叹。然而在大律法时代,传统意义的天灾几乎绝迹,反而人类依靠天地伟力,打造出诸多人造奇观,极大加速了文明进程。 再比如,古典时代,天无善恶,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案例层出不穷,因为天道根本不在乎人类的好与坏。但大律法时代,善恶有报却是被写入天道的,积德行善者,别说是修行仙道了,就算摆地摊都比常人要生意兴隆些。反过来,坏事做尽的人,是真会遭雷劈的。 而看到这里,再联想到幽冥道的变化,王洛终于对这大律法有了一个直观的认知,同时也隐约明白了,为何师姐鹿芷瑶在正史中,会端庄而持重。 原来她也怕雷劈啊。 第8章 为了社会有救 大律法的存在,改变了整个世界。 可惜石玥的教材,终归只是供幼儿启蒙之用,关于大律法并没有再深入讲解下去,只是用一些简单的事例教育孩子们要遵律守法……当然,即便如此,这有限的文字描述依然让王洛心中啧啧称奇。 想不到天道看似正经本分,高不可攀。遇到化荒的危机后,仍不免在师姐手中乖乖恶堕。 为人所用的天道,对一个生活在旧仙历时代的修行人而言,难以想象。 当然,眼前所见的这个新世界,已经很超乎想象了。 比如热情营业的幽冥道…… 透过鬼雾窗,更广阔的瑰丽景象逐渐呈现在王洛眼前。 “这路上车好多啊。” 说话间,一辆通体闪耀着白金光泽的梭形飞车从骨车旁边掠过,如闪电一般留下华丽的轨迹。 石玥只瞥了一眼,就发出贫穷的叹息,而后一边翻看着手中一本小小的红色手账,为越发累计的财政赤字而烦躁,一边随口解释道:“黑绸路是茸城的十七条主干道之一,虽然靠近灵山的部分是荒凉了些,但来到城区后,车流还是满密集的,偶尔运气不好还会大堵塞。” 王洛闻言点点头,看着窗外车流穿梭,又感叹:“这些车的品阶不低啊。” “用古典时代的标准来看,现代载具基本都算货真价实的法宝了。单品质量可能还入不得你这古典精英的眼,但是数量嘛……” “嗯,数量真是惊人。”就在说话的片刻工夫里,王洛已经在视野里数出了超过一千辆法宝级的载具。 单品质量的确不高,但成千上万个品质不高的单品相加,威力就非常可观了。而且重点不在于这些法宝的威力如何,在于这成千上万个交通用法宝所代表的资源和产能。 古典时代,哪怕富如灵山,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拿出这么多交通法宝。能打造一件登仙之宝,并不意味着就能打造一万件庶民法宝。 何况,法宝是要主人的,就算能造出成千上万法宝,又哪里能轻易找出成千上万的懂得用法宝的修行人? 但这些问题,在新时代似乎都不再是问题了。 就王洛放眼所见的范围内,几乎每一辆车中,都有一個能熟练驾驶的“修行人”! 修为或许不高,但个个境界稳固、根基扎实,打底也是筑基水平,更有不少赫然是金丹境界! 上千位筑基金丹,这在古典时代,唯有顶尖的大型宗门才有可能拼凑得出来……这仅仅是王洛在茸城城郊的主干道上随便一瞥的结果。 而且这上千的筑基金丹,都格外年轻! 石玥解释道:“大律法庇佑下,新时代的修行人,修行速度比旧时要快上许多,20岁的金丹其实屡见不鲜的……” 王洛不由扬了下眉毛。 当年他以二十出头的年纪挑战万妙金丹,是堪称震古烁今的成绩。一般修行人能在五六十年之内凝丹,哪怕只是下品散丹,也属于天赋异禀了。大多数修行人都是在近百岁时才终于得丹,然后便要争取在接下来的几十年内更进一步,不然便要阳寿耗尽。 想不到在新时代,仙道已发展至这般境地!? “不过,有些奇怪。”王洛仔细观察了一番,皱眉提出问题,“这么多筑基金丹,怎么一个元婴的都没有,更遑论化神合体。” 石玥说道:“哦,这部分内容没写在通识教材里,可能是觉得不应该打破小孩子们努力奋进的热情吧。依大律法规定,新时代的修为上限只到元婴为止。” 王洛露出前所未有的惊诧:“上限到元婴为止!?” 石玥说道:“事实上元婴也只是极少数人的特权,绝大多数人是到金丹为止的,从二十多岁凝丹到百多岁前临终,近百年时间都只能慢慢打磨金丹,然后眼睁睁看着它逐渐衰退,最终丹散人亡。想要晋级元婴,再延寿百年,必须得到国家批准。” 王洛不解:“为什么?” “因为过分追逐个体力量,会重蹈旧仙历的覆辙啊。”石玥说道,“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仙人了,而我们实在也不想再被仙界砸一次了。” “即便如此,将个体力量限制到元婴,也未免矫枉过正了。” 石玥说道:“元婴还不够吗?相较于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或者刚刚引气入体的入门人,元婴已经堪比天灾了啊。一个稳定运作,高度组织化的社会里,并不需要那么强大的个体。而集体的力量,会比过去的仙人还要强大。” 石玥说话的语气显得波澜不惊,但话中流露出的属于时代的自信,却令人不由动容。 集体的力量会比仙人更强大? 王洛实在很难认同这种异想天开。成千上万的筑基金丹固然壮观,但这绝对不足以弥补与真仙的差距。 别说是正牌的天庭仙尊,就算是大乘巅峰的陆地仙人,都有过以一己之力屠灭整个修仙家族的案例。数以百计的金丹、十几位元婴化神,在合体期大能的驱使下组成前所未有的家族大阵,却依然顶不住大乘级的全力一击。 这个道理,别人或许不明白,师姐鹿芷瑶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但很快,王洛的疑问就逐渐消散了。 因为随着骸骨车正式驶入茸城城区,这个新世界最繁华绚丽的一面,终于近距离呈现在他面前。 扑面而来的是浓郁到不可思议的天地灵气,绝不逊色于昔日的任何一处名门大派的洞天福地,在这样的环境下,就算是资质平庸的凡人,熏陶个几十年也能熏陶出简单的仙家神通。 而浓郁的天地灵气之中,一栋栋高大而闪耀的建筑,摩肩擦踵地屹立在大地上,支撑起一片仙光璀璨。 这些建筑以莫名的材质筑成,表面均流淌着晶莹而丝滑的流光,在夜色衬托下,仿佛通彻的绝品玉石。而玉石环绕之中,有一棵参天古木,庞大的枝干如字面意思一般“高耸入云”,仿佛与天相连。 王洛从没见过这般盛景,哪怕在记录仙界模样的画卷中,哪怕是仙祖赤诚一手打造的天庭…… 与此同时,石玥已经合起手账,轻声解说道:“那是建木,承载着城市的最高权力机构。【祝望】境内的每一座城市都是以建木为中心逐步扩展开的。而茸城的建木则是祝望最古老的建木,是天劫之后,灵州重建的第一站。当时芷瑶尊主将城市命名茸城,取的是小鹿生角,生机勃勃之意。” 王洛缓缓点头,这个命名风格,的确有一点鹿芷瑶的味道。 虽然眼前景象,早已不是什么小鹿生角。历经千年的茸城,就像是锋利的犄角,玉石般的建筑群宛如精美的剑林。但隐约间,王洛似乎能看到千年之前,在一片废土上,高傲的女子植下稚嫩的树苗,宣称它将是新世界的起点。 下一刻,窗外光线陡然暗淡,原来骸骨车已经离开黑绸般的主干道,拐入一条蜿蜒向下的阴暗小道。 刹那间,瑰丽华美的城市就仿佛被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 石玥说道:“啊,我们快到了。” 骸骨车在一阵血肉与地面的腻人摩擦声中停了下来,车厢里阴风吹拂,一个凄厉的女子声音悠悠响起。 “终点站万心桥到了,请各位乘客带好随身器官,咱们幽冥再会……” 石玥嘴角抽搐了一阵,强忍着没有说出涉嫌道统歧视的言辞,带着王洛下了车。 两人下车后,骸骨车周围的鬼火一阵摇蔟,仿佛在扯开无形的门,而后,整辆车逐渐隐没行迹。 在其彻底消失前,王洛看到骷髅驾驶员正毕恭毕敬地对他行礼…… “真有礼貌啊。”王洛赞叹。 “的确是,以前真没听说过幽冥道还会讲礼貌的,可能是最近亏损太严重了吧。”石玥叹了口气,“但愿别真的倒闭了,除了它家,再难找这么便宜实惠的公交了。” 王洛有些好奇:“从灵山到这里也不算太远,以你筑基期的脚程,完全可以徒步来回。” 石玥复叹道:“可以是可以,但会多耗真元,由此多出来的伙食费比交通费可贵多了……” 王洛不免更加好奇,这茸城的天地灵气都快浓成实质了,有什么损耗是不能填补的?事实上,就他这一路行来,随意吸收的天地灵气,便将枯竭的丹田玉府填补了百分之一二…… 总不至于说新世界的天地灵气是要收费的?这什么万恶的剥削社会!? 另一边,石玥已经当先而行,伸手指向前方蜿蜒道路的尽头:“从这万心桥再走不远就到我家了,喏,如你所见,不是什么光鲜地方。” 王洛环视四周,只见脚下这条泥泞土路,位于一座巨大的桥梁正下方,抬头看去,那座桥仿佛一只身形恐怖的蜘蛛,连接着地上的无数建筑。桥上车水马龙,行人川流不息,与茸城的繁华景象正相衬……只是繁华之中,几乎没有行人会朝着桥下看一眼。仿佛彼此身处截然不同的世界。 桥下的世界,全是些低矮而杂乱的房屋,间或矗立着一截半截断墙,墙上画满涂鸦,砖缝间杂草丛生……的确是与光鲜无缘。 王洛打量过后,沉吟了一下,点评道:“也是好事,一个负债千万的人,若还能住得光鲜,这个社会就没救了。” 石玥说道:“……有道理,是我错了。” 第9章 穿越后的第一餐果然不能太平 石玥和王洛边说边走,只见脚下的蜿蜒道路时而分叉,又时而合拢,仿佛一张蛛网一般,编织成一座硕大的迷宫。 而石玥则像是一只勤劳的织网蛛,沿着细密的蛛网前行,与每一位擦肩而过的路人简单寒暄,笑容相迎——同样,路人也纷纷对石玥回以简单朴素的热情。 大约十几分钟后,随着两人越发深入这并不光鲜的桥下世界,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道路拓宽至可容四车并行,泥泞的土路覆上了平整的砖石,而路两旁,则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商铺和摊位。 来自商铺招牌的炫彩灯光、街上行人的嘈杂吵闹、食铺酒肆的饭香酒味,刹那间交织成歌,奏响在王洛面前。 好一片藏于光鲜之下的繁华市景。 “欢迎来到石街!”头戴红帽的少女,终于露出这一天来最真诚的笑容,“相传这里是古老的灵溪镇的起点,我们石家先人们最初生活的地方……怎么样,感受得出这是有数千年历史的古街道吗?” 王洛俯下身子,手指在砖石上一划,便划下一层石粉。 “这施工时间不可能超过十年。” 石玥表情一滞,无奈苦笑:“好吧,是我又错了……” “不过从位置判断,这里的确是我记忆中的灵溪镇石街。” 于是少女笑容回归灿烂:“那就好!今天为欢迎山主大人死而复生,就不在家吃了,我请客吃李记烧肉!石街这边非常有名的!” 说到最后,石玥笑容虽不改,嘴角却明显发出贫穷的抽搐。 “那个,太贵的肉可能请不起,还请山主大人点菜时手下留情。” 王洛点头应道:“明白。” 说话间,石玥就带着王洛,走进了一家人声鼎沸的小铺。 铺子里空间狭小,只紧凑地摆了六张圆桌,每桌都围满了食客,更将铺内挤得水泄不通。偏偏一个身材臃肿的大妈,却似巧燕一般穿梭在“间不容发”的空隙里,麻利地为每桌客人端上香气逼人的菜肴。 石玥才掀开门帘,脚步还没迈进去,那大妈就猛然拧头,笑容挂着汗水,发出格外响亮有贯穿力的招呼声:“小玥来啦!赶紧进来坐啊!” 话音未落,她就似熟练掌握芥子须弥的仙法一般,两只蒲扇一般的大手一扒,就在铺子里凭空扒拉出一小片空地,然后从墙上摘下一张木桌,两只板凳,当场摆开。 期间,其他客人仍自顾吃喝,对自身生存空间的挤压恍无所觉。只有靠门的一桌,几人抬头冲石玥摆了摆手示意。 显然,在这条拥有数千年历史的古街道上,年纪轻轻的石玥已经小有名气。 对于老板娘的优待,石玥也不客气,道了声谢,就施展开筑基期应有的扎实身法,从人群中穿梭到那小小的圆桌旁落座。而等她回头去看王洛时,王洛已经鬼魅般坐到了她对面。 石玥也是见怪不怪,直接从桌下翻出一张菜单,说明道:“上半页都是李叔的拿手菜,便宜实惠随便点,中间两行是绝活,但我请不起。最下面的不光我请不起,也不好吃,是李叔拿来坑游客的。”云九小说 话音未落,后厨就传来一声元气十足的叫骂:“小玥你又在放屁!我做的哪道菜不好吃了!?” 石玥做了下鬼脸,随手从身后一个小矮柜里取出茶杯茶壶,为两人倒上热茶,而后冲大妈扬手招呼道:“杨婶,一份招牌烧肉,一份炒疙瘩!” 再低头轻声对王洛说:“我个人比较推荐鸡里蹦和醋溜白菜。” 王洛看了眼菜单,果然是最便宜的那一档,不过他此时心思也不在饭菜口味上,便依言点了头,让石玥握住钱包的手为之一松。 王洛在意的是,这新时代的餐饮,未免过于发达了。 饭菜的口味如何,他没有品尝过不便评价,但每一道菜肴中所蕴含的浓郁灵力,却是闭着眼睛也能清晰感受得到。 每一道菜,都是货真价实的“灵食”,顾名思义,吃下去就能补充真元,甚至增进修为,效力堪比灵丹妙药,却又能兼而满足口腹之欲。 这在王洛的时代,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 增进修为的天材地宝并不少,但能让修行人的味蕾也感到满足的食材就不那么多见——或者说愿意研究修行人味蕾的人不够多。至于将两者融合,又要增进修为又要吃得爽,那更是只有极少数人才能享受的特权了。 按照旧时的标准,这李记烧肉铺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特权阶级。 然而这种特权本无必要,凡间餐饮发达,是因为凡人必须进食才能补充体能。但一個合格的修行人,哪怕只是引气阶段,都必然要修习“辟谷”。踏上修行之路后,补充真元最有效而实惠的手段永远是吐纳天地灵气,满足口腹之欲也大可用些追忆幻景类的仙法,想吃什么梦里都有。 完全没必要大费周折地发展出兼而有之,却毫无性价比的“灵食”。 而带着这份疑惑,王洛再观察铺内食客,便有了新的收获。 他们虽然个个其貌不扬,但每一个都有修为在身,差一些的也有引气圆满,佼佼者更是凝了一颗散丹,真元波动雄浑有力。 如此众多而密集的修行人,纵然境界对王洛而言并不算高,但必然会影响天地灵气的流动。 因为每一个修行之人,都会如呼吸一般自然而然地吐纳天地灵气,化为属于自身的真元。而几个,十几个修士共同呼吸,就如同在河流中投下碎石,难改河水流向,却必然要激起涟漪。 但这烧肉铺中的天地灵气,却与这群修行人彼此忽视,沉默地流淌。 王洛抬起手指,从无形的奔流中截取了一个片段,在指尖卷起了小小的漩涡,而后将其吸纳入体…… 滋味醇厚,不亚于旧时上品洞天福地,仅次于定灵殿这种破格的地方。 虽然灵气本身没有味道,但对于任何一个修行人来说,这种品质的灵气都可谓无上的珍馐美馔。而铺子里的修行人,却只沉醉于盘中餐,对流淌在身旁的灵气奔流视而不见。 再联想到石玥先前说过的,关于伙食费和交通费的话,王洛不由产生了一个有趣的猜想。 “大律法时代的修行人,已经不懂得吐纳了吗?” 正不断吞咽口水,等待上菜的石玥听了,不由一愣。 而没等她作答,面前就陡然多了一只蒲扇似的大手,以及一盘肉香四溢,堆叠冒尖的招牌烧肉,。 “招牌烧肉来咯!” 然后是一盘堆积如山的鸡丁虾仁马蹄。 “鸡里蹦来咯!” 王洛看了眼面前的两盘肉山,再看看周围食客那缩水至少三成的餐盘,不由问道:“这是你的养父母?” 石玥一口粗茶险些全呛进肺里。 杨婶却笑道:“没错,干女儿!老李,再加份扒肉条!” 第10章 作干女儿显然是有代价的 伴随突如其来的声音,店内的空气霎时间凝固。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的方向。 一个身穿青色制服,头顶同色软帽,身材颀长的年轻人,正笔直地站在店门口。他看上去眉清目秀,文质彬彬,鼻梁上架着一幅无框的元晶镜片,更添几分温文尔雅的书卷气。 不过,比起书卷气,更引人瞩目的则是他那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本就生得高大,此时目光居高临下,更近乎以鼻孔看人,而这副姿态下,店内食客们自然被集体点燃了怒火。 “李东阳?!” “草泥马你居然有脸站出来?!” 霎时间,店内仿佛掀起惊涛骇浪,花式百出的叫骂声,让人充分领略了石街的市井文化之繁华。 然而名为李东阳的年轻人,却以一声轻笑,压下了所有激愤的声音。 “呵呵……我依律执法,一切都光明正大,为何不能站出来?” 说话间,李东阳扫视全场,目光如有实质,逼得每一个与其目光相撞的人都不由偏过头。无论先前叫骂多凶恶,这一刻都不得不偃旗息鼓。 这并非修为境界上的压制,而是一种士气上的碾压。李东阳虽然面对千夫所指,却胸怀坦荡。 对于修行人而言,理直气壮四个字,是如字面意思一般有着实际重量的。一個对自身理念有着极度自信的人,在这种气机交锋中就往往能占得优势。 正如李东阳碾压了现场所有义愤填膺的食客。 石玥倒是丝毫不受影响,只是面露厌恶地以真元传音法对王洛解释起了此人来历。 “这人是专项整治小组的副组长,最近几天训诫、贴罚单的活儿都是他带头做。而他是石街出身,所以大家都把他当叛徒。” 王洛点点头,心中对石玥的评价再提了半格。虽然她作为导游是失败的,但导游的基本功却相当扎实,解说词言简意赅,不偏不倚,总能用最直观的方式让听众理解现状。 第11章 吃饭的时候还讲什么武德? “李东阳,你是石街出身的,真的不知道石街情况吗?你说的那些规矩,摊位数量也好、确保卫生安全的净木御枝也罢……在别处或许可行,放到石街来,这条街上的铺子十有八九是真要倒闭的。而你手里的归律符,若真贴下来,把这小店律格降上三等,这二十多年平稳经营的铺子立时就要蝇鼠齐蹿。杨婶和李叔经营小店一辈子,身家性命都寄托在店铺上,也多半要受此牵连遭遇横祸。当年你家遭遇骤变,街坊邻里多有接济,你也是在这里吃过饭的,都忘了吗?这么恩将仇报,你于心何忍?” 李东阳手臂凝在半空,无奈说道:“我当然没忘,所以我已经尽力在降格处理了。换其他人来,真的秉公执律,应该是要停业三个月,降格五等的……” 而后,李东阳咬了咬牙,眉毛一竖,说道:“当初我的确受了街坊们不少恩惠,我记得很清楚,李践业和杨田园一共接济了我二十三餐,盒饭零食若干,总价值约两千三百灵叶。而我如今免了他们两个月停业和两等律格,价值十倍不止,再大的恩情也足够还了吧!” 这话说得,让石玥简直目瞪口呆。 “李东阳,伱……” 李东阳又说:“我知道你们肯定觉得我薄情寡义,但不然呢?我以前接受了你们的接济,以后就要给你们做牛做马,放任你们在荒蛮的道路上不断违法乱律吗!?别再用那套落后的价值观来骗自己了,抬起头,睁开眼看看真实的世界吧。石街能有我这样明明已经走出荒蛮,还愿意转回头引导你们步入文明社会的人,已经是万幸了!青萍司将我任命为副组长主持工作,不知道能给你们减少多少损失,现在是你们需要有点感恩之心!” 这番话之混账,直接让石玥气得面色绯红,腹中俨然有火要烧起来。 而李东阳却变本加厉:“何况我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一点,从愚昧步入文明,从来不是没有代价的,阵痛乃至剧痛都不可避免,但我们早晚都要经历这一遭,长痛不如短痛,晚痛不如早痛!不然你们难道打算在桥底下当一辈子的下等人!?让你们的子孙后代也沦为下等人?今天关一家李记烧肉,至少能让石街向文明踏前一步,我倒是觉得这笔账很划算!” 这番话说得气势雄浑,压迫感十足,配合那金丹修为,以及一身笔挺的官衣,竟让店内鸦雀无声。 石玥几次嘴角抽动,却酝酿不出有力的反驳之词。 然后,一个不该开口的人,忽然开口了。 王洛伸手轻点着桌面,对石玥传音道:“你这么和他辩,属于扬短避长,当然辩不过的。” 石玥惊讶于王洛在此时开口,连忙传音道:“山主大人,你别加入进来啊,你现在还是黑户,被青萍司的青衣关注到不是好事。” 王洛说道:“但我再不说话,你们就要被人家用话术给绕死了。不要跟掌握规则的人辩论规则,如果对方要以势压人,咱们就要对人不对事,明白吗?” 石玥茫然不解。 王洛不以为意:“没关系,我为你实际演示一下便好。” 而后,他目光转向李东阳,轻轻开口:“我很好奇一個问题,青萍司任命你为副组长,就是为了让你给石街人开降格处理的罚单,从而减轻损失的吗?” 王洛的声音不大,语调也平稳和缓,但话音出口,便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就连李东阳,也不由自主地偏过头,带着几分疑惑反问:“你是谁?” 王洛笑而不答,追问道:“李组长,站在青萍司的角度来思考的话,任命一个本地人带队执律,有什么好处?石街的损失少了,青萍司的收益会增加吗?” 李东阳皱眉说道:“这不是好处不好处的问题,不要把青萍司想得那么狭隘……” 王洛又说:“一般来说,找本地人带队执律,无非是为了提高执律的精度,减少摩擦,降低执律成本。毕竟能让被执律的人心服口服,肯定好过事后抗诉不断。但现在看来,摩擦减少了吗?虽然李组长反复呼吁要别人有感恩之心,但显然这里的人对你的说辞并不领情。” 李东阳有些恼怒,说道:“身为青萍司青衣,秉公执律才是本分,我不在乎也不需要在乎别人是否领情。” 王洛问道:“但如果大家不领情,那青萍司派你来和派其他人来又有什么区别?你的优势无非在于身份是本地人,最容易把事情低调而平和得处理下来,但你现在反而把矛盾激化了,试问,你的上级领导会满意这样的表现吗?” 李东阳这才真的愣住。 过了良久,他才沉声问道:“那你想怎么样?当罚而不罚,红衣前辈们就会满意了?上面任命我为副组长,可能的确是想要一个平和低调的归律结果,但如果当地人无论如何不愿配合,那只要有结果,不平和也没关系!” 王洛摇摇头:“我不在乎你罚与不罚,我只是好奇,既然青萍司任命你来,根本没有好处,而你也显然不在乎自己的行为是否会给青萍司带来好处,那他们当初为什么要任命你?当然,你可以解释说青萍司万事秉公,我却想问,到底是青萍司的领导们专门挑了你,还是你自告奋勇,满口承诺才换来了副组长的职位? 这个问题一出,李东阳脸色陡然一变:“你不要胡乱猜测!” 王洛注视着李东阳的表情变化,反而越发肯定地追问道:“接下来的问题是,自告奋勇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一般而言,针对自己的老家的处置工作,当以避嫌为好,但你却反其道行之。是因为你真心实意想要以文明回馈石街,还是因为你在享受翻身作人,高高在上的虚荣?” 话音落下时,李东阳面色已是铁青,他牢牢瞪视王洛,一言不发地逼前半步,身上青衣制服光芒大盛,气势之凌厉宛如真刀实枪,让周遭食客有些喘息艰难。 石玥也不由失色,颤声密语道:“山主大人,你所谓的对人不对事,就是直接构陷他本人吗……不行的,巡逻青衣在执行公务时有绝对的豁免权,针对他本人的干扰执律行为,会遭到反击镇压的!他修为是正牌金丹,下品一等,又有青衣标配法器,那法器有大律法赋予威能,在授权辖区内足以镇压任何同阶金丹!而你这么构陷他,李东阳绝对会动手的!” “动手更好。” “更好?你现在只有筑基境界,还带着伤……等等,你不会是想要被镇压了,就满地打滚,一边吐血一边说青衣打人了吧?” 王洛失笑:“思路挺广,是个不错的点子,以后有机会可以试试看,不过现在嘛……” 面对李东阳那毫不掩饰的威胁,王洛以变本加厉,肆无忌惮的姿态做出回应。 “听说李组长是石街出身,受众人接济才考上茸城书院,跻身文明世界……不过,在一众文明世界的原住民之中,石街出身的人,恐怕是倍遭歧视。周围人并不会把你当平等的自己人。所以堂堂副组长,执律时连个鞍前马后的手下人都没有。毕竟,谁愿意当一个下等人的手下呢?” 此时,李东阳又踏前半步,高大的身子直接挤得店内桌椅狼藉,食客们前仰后翻。 王洛却毫不在意,右手食指在餐桌上一点,一人一桌就定在原地,如礁石碎浪,岿然不动。 “而自视甚高的你,自然不甘于现状,在你看来错的不是来自文明世界的歧视,而是来自出身的拖累。如果接济你的这些人,不是如此贫穷、落魄、粗俗,如果当初生你养你的是货真价实的上等人……所以,你才自告奋勇来执行针对石街的任务,以便用严厉的归律,来彰显自己和贫穷落后的过去做了切割,从此真心实意去做上等人,所谓投名状是也。” “……哈,哈哈,好,好!” 下一刻,怒极的李东阳左手一摆,一枚金色的木质印章就漂浮于掌心之中,而伴随这枚印章出现,店内所有人的身形都不由向下矮了一截。 石玥也连忙真元传音,警示道:“山主小心,那就是青衣标配的金印,威力……” 话没说完,木质印章已被李东阳甩手如闪电一般射来。 而王洛无需提醒,也看得出此物威力不俗。 毕竟,只一现身,就能以宝光压得店里几十位筑基食客身形不稳,就算有李东阳本人的金丹境界影响,也足见金印的镇压功效之强。整体来看,恐怕比石玥手中的束邪锁也逊色不多。 所以王洛也认真地抬起右手,迎向飞袭而来的金印,同时屏息,凝神。 伴随注意力的集中,时间仿佛静止,王洛那本已枯萎的元神骤然释放,瞬息间便囊括了周遭的一切细节。 迎面而来的青萍司金印、石玥略带惊慌的目光、一众食客仍停留在错愕阶段的扭曲表情…… 下一刻,时光恢复流转,王洛已将金印握于五指之间,那气势汹汹,宛如天威般不可侵犯的青萍司的象征,仿佛凭空消逝,没有留下一丝一毫存在过的痕迹。 而后,王洛晃动了一下手腕,将金印那排山倒海的冲击力彻底消化于股掌之间,手掌轻巧地向下一扣。 一声闷响之后,他摊开手,只见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青衣金印,正笔直地竖在桌上,一动不动,仿佛惊厥的小兽。而金印旁边,刚上桌的醋溜苜蓿同样安安稳稳地躺在餐盘里,连一滴芡汁都没荡出盘外。 一切宛如一场梦幻。 李东阳不可置信地瞪直了双眼,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瞪直了双眼。 王洛从进店以来就没遮掩其真元波动,任何一个修行人闭着眼睛都能判断出他的境界不过筑基,而且明显因伤而残缺……在这片贫民区的狗食馆里都属于弱势群体。云九小说 哪怕李东阳不动用金印,以其自身修为都足以镇压一个筑基残疾,更遑论得了金丹加持,又象征青萍司官威的青衣金印。 金印一出,李记烧肉店里几十人仅是被余波波及,就无不噤若寒蝉,而王洛直撄其锋,却毫发无损,反而将金印扣在了桌上! 良久,李东阳才率先回过神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 王洛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受人接济而恩将仇报,出身贫寒而谄媚权贵,身披官衣而满心私利,你,是什么,人?” 李东阳闻言,面色一阵红一阵青,身形也开始颤抖,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一个完整字来。 王洛伸手轻轻抚摸着金色的木章,真元如丝,深入到木柄之内,细细感受着这枚象征青萍司的法宝之内部构造,片刻后,他叹息道:“这枚印章的威是‘权威’,以青萍司之权,授法宝以威,以此印镇压违法乱律之人,可以得到大律法的加持,事半而功倍。但如果反过来,以私乱公,悖律而行,那么就算你堂堂金丹,也镇压不得我一介筑基。” 而后,他抬起头,再看向李东阳,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被街坊故人所弃,被上司同事所弃,如今甚至被青衣金印所弃,你到底还有何面目立于人世间?” 下一刻,李东阳一口血从嘴角溢了出来,整个人扑通跪倒,衣裤均染上血污,而后更像熟虾一样弓起身子,面目藏于膝间,身躯乱颤不已。 周围食客无不傻眼。 “这,这是把人给说死了?” “卧槽,见识了,还以为这种事只在故事里有呢。” “金丹修为啊,居然能被人说得急怒攻心,倒地不起……” 议论纷纷时,达哥悄悄上前伸手去探,而后面色一变:“不对,这不是一般的急怒攻心,李东阳道心破了!” “?” 满屋子问号,就连王洛这个“始作俑者”,也扬起眉毛,表现出一丝好奇。 道心破碎? 不过,没等店内众人讨论出结果,就见李东阳忽然挣扎着站起身来,一阵咬牙切齿地嘶吼道:“一派胡言,我怎么可能……道心破碎!你们这群无知贱民,都给我等着!” 语气虽是狠厉,但“给我等着”这四个字,显然已经属于标准的无能狂怒之词。而且李东阳几乎是说一个字便要吐一口血,仿佛他的骨肉精血都在排斥他的言不由衷。 而几口精血吐出,这位正经凝丹的青衣,就再没有耀武扬威的本钱了,虽然他勉强蹬直双腿,站直了身子,却如风中枯叶,一步一摇晃。 刚刚围上来的食客,各自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为他让出一条狭小的出路,目送其蹒跚而去。 而在他勉力掀开门帘,走出门外时。 “别忘了金印。” 王洛随手将缴获的青衣金印抛回原主。李东阳头也不回,只半抬起手臂,勉强将金印反手接住,然而金印入手的瞬间,他的手臂就猛然向下一坠,仿佛把持不住那质地轻巧的木质印章,而一身笔挺的青色制服更是霎时间就退化为灰白交织的杂色。 丧家之犬…… 在场众人,心中不约而同浮现出了这四个字。 。 第13章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王洛只觉眼前这宅邸的确有着令他倍感亲切的气息,但不待细察,就听院门里传来一个极其开朗的少年人声音。 “玥姐回来啦!” 院内的声音活力十足,仿佛自带生命力,王洛听着,就自然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身强力壮,活泼好动的青年形象。 其人精血充沛,骨肉坚韧,体修天赋异乎寻常,而真元则流淌于四肢百骸间如泉水汩汩,显然是内外兼修,且筑基大成,距离圆满只差些打磨,随时都能开始凝丹了。更难得是元神也有不俗造诣,宛如一颗无形之散丹,随呼吸而轻轻鼓胀。 这等基本功,较之石玥这种有传承的护山人,也只是稍显不足,比自命不凡的李东阳更是强一大截。 放到旧时代,虽然还入不得灵山的考察名单,但多半已经有机会赚到一张盖有灵山人名章的推荐信,之后无论是加入外山门还是拜入如太清、海烈等上品大派,都等于多了一条坦途。 于是王洛点点头,做出重要指示。“这人不错。” 石玥说道:“山主满意就好,他是我家租客,叫赵修文,今年18,正在勤工俭学,备考茸城书院。” 作为导游,石玥的业务无疑是失败的,但业务能力的确没话说,短短一句话,便将重要信息填补完毕。 而也就是话音刚落,院门就被从内推开,一张浓眉大眼,写满朴实的青年面孔出现在视野里。 若非此时正有茸城上城区的繁华霓虹,自上而下地映照下来,照的赵修文满脸浮华,他一张黑黢黢的脸,几乎要融化在夜色中。 见到石玥,赵修文一脸欢喜,两排白牙简直能自体发光,但还没等招呼,他看到王洛,更是一惊。 “卧槽,这么帅,你男朋友?” 石玥刚刚挂好的微笑顿时凝固:“赵修文你又在犯病了!是不是房租太低了?” 赵修文连忙缩头:“抱歉抱歉,我刚和女朋友通完话,还有些恋情上脑,见谁都是郎才女貌……那这位是?” 石玥看了眼王洛,开口道:“新来的租客,算是我的……远房亲戚吧。” 赵修文顿时眼前一亮,自觉忽略了那明显毫无诚意的“远房亲戚”说辞,一拱手,笑道:“新租客,那就是新邻居啊,相逢就是有缘,我是赵修文,住东厢房,老家在南乡,特来茸城求学,如今在‘老洪家常菜’打工,晚上去找我,可以送你免费小菜!” 王洛也拱拱手:“王洛,灵州本地修行人。” 王洛介绍的简短,赵修文也浑不在意,哈哈一笑说道:“兄弟来得正巧,我正准备作夜宵呢,今天老洪特别大气,给我们这些夜班打工的分了一副下水,我又加钱买了份折价的五花,找老洪讨了壶老汤,咱们正好起个卤煮锅。” 石玥眉头一皱:“大晚上吃卤煮,你疯了吧?” 话是这么说,口水却下意识开始分泌,甚至肠胃也开始加速蠕动,仿佛先前在李记烧肉吃的都是假的。 事实上,对于那些基本功特别扎实,平日里又勤加修行,或者工作繁忙的人来说,常规的一日三餐是不足饱的,只是有的人吃得起加餐,有的人吃不起而已。 所以赵修文也没把石玥这言不由衷的话当真,笑了笑:“老洪虽然偶尔会用便宜肉,卖些廉价菜,但这锅老汤是从不偷工减料的。这两個月还正蹭上了茸城夜宵律,滋味是绝对没话说的。” 石玥咽了下口水,不由呢喃道:“那,那错过的确有点可惜哦。” 王洛则好奇道:“夜宵律?” 石玥解释说:“就是让夜宵变得更加美味的律法。三个月前,文游司为促进餐饮,协同调律司发布了夜宵律,到9月前,城里夜间烹饪,都会有一定的口味加成。” “大律法还管这个?” 赵修文笑道:“天上地下无物不包,无事不管,才是大律法嘛。” 石玥淡然补充道:“底层不包,穷人不管。夜宵律囊括茸城全城,却没包括石街,老洪蹭了夜宵律,小心之后被青衣的人上门清算。” 赵修文笑容转苦,说道:“玥姐别这么愤世嫉俗嘛,大律法也是要靠人力来一步步完善的。”https:/ 石玥又说:“两百多年前,石街还能正常享受律法庇护,多亏你们调律师步步完善,现在石街的人只有被开罚单的时候才能见识大律法了。” 赵修文彻底无话可说:“咱们还是先吃饭吧……” 石玥当然也只是发发牢骚,当即收敛了愤世嫉俗,再次吞咽口水:“大晚上的,注意别影响到其他租客。” 赵修文笑道:“放心,樊姐和秦叔今晚上都不在,咱们就在院里起锅!” 说完,这位青年打工人就急匆匆地跑回头准备夜宵。 石玥则带着王洛越过院门,绕过一面被岁月磨砺光滑的影壁,再迈过另一扇略低矮些的小门,就见到被四间厢房环拱的内院,一棵低矮却茂盛的大树矗立在院当中,伴随石玥的到来,垂下两根柔顺的枝条,仿佛迎宾的少女。 王洛不由点头,这是管家树,枝叶根须各有神通,一棵树就如同一个勤恳的管家,能将一栋宅邸打理得干干净净,是称不上多神妙,却非常实用的植物。 而此时,赵修文正在树下架锅。他先是从房里抱出一口虽然有年头,却精心保养,银光锃亮的大煮锅,然后在下面垫上一座铁架,最后从怀里取出一本黄册,撕下一张符纸放到铁架下面。 几道手指粗细的火柱从纸上跃出,将煮锅霎时烧得通红,令锅壁上浮现出一片精致的深红色花纹。 王洛看了一眼,认出那是相当高精度的法器雕纹,只要以火力灌注,就能自行激发神通,至于神通功效…… 均匀受热、匀速搅拌、杂质剔除、灵质循环……一眼看去,就不下五六种,虽都是些简单朴实的小神通,但无不实用,且多种叠加却不相互干涉,这就涉及了极其高明的法器铸造和雕纹设计。 但这只是一口穷人家用的廉价煮锅而已。 锅中早已备好食材,下水、五花、几张被切碎了的白面火烧,还有赵修文赞不绝口的老汤,符火一来,锅中肉汤滚沸,顿时香气四溢。 赵修文一边摆放碗筷,一边吸了吸鼻子,摇头惋惜道:“樊姐和秦叔不在,真是可惜了。” 石玥则说:“樊姐吃不得肥腻,秦叔也不好这口茸城特色,他们若在,我才不许你大半夜在院子里煮下水。” 而后,石玥才对王洛解释起这几人的来历。 石府小院里,四间厢房,如今已租出去三间,租了东厢房的是赵修文,而租了西厢房的则是一位名叫樊璃的女子。 “樊姐比我俩年纪大些,是在茸城书院凝丹的高材生,偏攻书画,如今在为一家做太虚绘卷的工坊作原画,经常加班加的昏天黑地,自她租了西房,三天里有两天都睡在工坊里。” 赵修文闻言叹气:“所以我每次想到樊姐,都难免心生退堂鼓——就算费尽力气考入被誉为天下前十的茸城书院,最后还不是要卷成牲口?我勤工俭学,被很多人说辛苦,但和樊姐一比,我这日子还是太自在了。” 租了南房的,则是被称为秦叔的秦钰。 石玥说道:“秦叔是茸城本地人,以前是住在书院街的,但中年坎坷,算是流落到我家的,如今在石街的肉厂当看门人……性格还是很好的。” 赵修文也赞同:“秦叔人是真的不错,经常给我俩分他在厂里的福利肉。” 说话间,锅内肉汤已煮好,赵修文舀了三碗,分给两人,然后问道:“说来,王洛是要住哪里啊?这院里没空房了吧?” 石玥刚端起碗,就不由动作凝滞。 这问题她是真没细想,或者说,这一日来的经历,也根本没给她时间去细想,应该怎么招待王洛这个本应死在一千年前的灵山山主!更没意识到这么一路顺理成章把他招待回家,然后该怎么处置! 好在石玥反应也快,立刻回道:“北房后面不是还有个当库房用的后罩房么?” 赵修文一愣,转头向北,在北厢房后面,的确有个狭窄的后进院,和一间和茅房一般大小的小屋。 伱就让男朋友住库房? 赵修文的问题还没问出口,下一刻,石玥就一咬牙:“我就住后罩房了,北房让给王洛。” “卧槽!”赵修文险些连碗都端不住了,“北房都让,你还说他不是你男朋友!哦不对,真男朋友应该同居,所以他是你前男友?” 石玥也是没办法,毕竟她是认了王洛为自家山主的,总不能护山人住正房,山主住库房吧? 此时王洛却说:“后罩房不错,我很中意,也不必打理,留个立锥之地给我就好。” 石玥连忙道:“那怎么行?还是我搬吧!” 王洛没再争辩,只是将目光锁定到了那个后罩房上,轻轻点了点头。 石玥无奈:“行吧,你不嫌弃就好。” 赵修文咽下一口五花,有些奇怪地打量着这两人,然后推测道:“你们两个的关系绝非寻常男女朋友……我懂了!娃娃亲!王洛家的先人对你家有恩,却如今遭遇骤变,王洛无处安身,便拿着一份百年前定下的娃娃亲契约书来寻你!你对亲事不以为然,但家族恩情还在,而且王洛兄弟人也不坏,所以你就说他是远房亲戚,又招待他来了自己家!” 石玥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的筷子却落到了地上,她的下巴有些僵硬,或者说整张脸都有些僵硬。 赵修文这个脑洞之大,简直匪夷所思! 若非她刚刚经历了一波更加匪夷所思的灵山之主复生,那赵修文这个脑洞就是她年度所见之最了。 但呆滞过后,石玥却又不由想到。 这个脑洞,虽然狗血到匪夷所思,但其实真的不坏啊!至少比山主死而复生的脑洞要可信多了!如今王洛的真实身份不方便公之于众,正发愁如何伪造新身份,这赵修文居然就送上门一个点子! 然而就在此时,王洛开口了。 “严格来说,我如今是她上司,灵山第84代山主。” 赵修文第二口豆泡正咬到一半,错愕之下,豆泡里吸饱了的汤汁直接被挤进了气管里。 石玥则险些翻了手中碗,目瞪口呆。 王洛却淡然地说了下去:“我是旧仙历时代的修行人,天劫来时,我在灵山定灵殿内闭关,侥幸偷生,之后沉睡千年,今天上午才刚刚苏醒过来。” 赵修文还在咳嗽——他明明筑基大成,且内外兼修,此时却被一口肉汤呛到半天喘不过气。 石玥则依然目瞪口呆。 “所幸醒来不久就遇到了护山家族的后人,将我一路带来茸城,见识了新世界的繁华……还吃到了美味的夜宵。” 此时赵修文终于不再咳嗽,而是用无比复杂的目光看着王洛,然后又看向石玥。 “玥姐,你不会是欠债欠疯了,所以什么骗子都信吧?小璐跟我说了,千万别信帅哥的话,越帅的男人越会骗人!” 石玥叹了口气,没说话。 严格来说,就算这一天下来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哪怕理性感性都已经接受了王洛的身份,但此时此刻,她也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和赵修文解释,一个本该死去千年的人,突然复活了。 王洛却说:“但你心中其实已经信了一半。” 赵修文不由好笑:“我凭什么信你这离谱的故事!?” 石玥也纳闷,王洛怎么对赵修文如此推心置腹,讲起自家的离奇身世,连一点铺垫技巧都没有,他对她这个护山人都没这么直爽! 就因为被人夸长得帅吗?! 而此时,王洛紧盯着赵修文的双眼,说道:“你内外兼修,尤其重视元神淬炼,平日十成努力,应该有六成用于淬神。” 赵修文又是一愣:“你算命啊?” 王洛又说:“但你天赋并不在此,比起法术神通,你更精于体修之道。哪怕你刻意懈怠了日常的锻体,以便平衡内外造诣,但天赋所在,还是一目了然。” 赵修文这次是真的愣了:“卧槽,这你都能算出来!?” “这不是卜算,而是常识。” “常识?”赵修文越发不解。 “还记得咱们刚见面时,你是怎么称呼我的吗?” 赵修文回忆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帅哥?” 石玥喷了:“真就因为帅哥!?” 王洛点头:“因为正常人不会这么叫我。” “……令人敬佩的自知之明。” 王洛笑了笑:“所以赵修文看我顺眼,并非因为我五官生的好看。” 石玥客观评价道:“稍微打扮一下,也还是能有几分帅气的……但不是因为脸,又是因为什么?” 王洛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锁骨,胸膛:“我这具肉身凝聚着体修之道的无上玄妙,常人或许会双眼蒙蔽,不见真理,但对于在体修有不俗资质的人来说,我的身形轮廓,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骨肉,都暗合天理,是无上之美。体修资质越好,这副天生道体也就越美。赵修文见面就惊叹说帅气,可见资质不凡。” 石玥目瞪口呆:“这也能被你圆上?捧了别人又不忘吹嘘自己……” 另一边,赵修文却仿佛置若罔闻,目光只牢牢锁定在王洛身上。 王洛淡然说道:“而对于体修来说,道理,不是用言语来讲的。当年,以肉身抵达上界,破空飞升的仙人‘宵一君’曾有一句名言流传九州。” “是体修,就用身体说话。” 言毕,王洛神念运转,上半身的云裳素衣自然地从双肩滑落,及至束腰,露出线条完美无瑕,如玉般澄净的天生道体。 “变……” 石玥的一声变态还含在喉咙里,另一边赵修文已经噗一声,鼻血喷的满地都是了! 。 第14章 如何营造良好的第一印象 石府的内院,小小的乱了一阵。 待石玥和赵修文手忙脚乱地擦拭完地上的鼻血,仿佛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但其实三人碗里的卤煮都还滚热,煮锅下的火符也才卷了一个角。 石玥有些尴尬地说:“那个,山主大人,可以请您穿起衣服了。” 王洛看了眼石玥,见对方对自己的无暇之躯是真的全无共鸣,只能惋惜地摇头道:“你天赋不错,可惜完全没分配在体修上。” 石玥说道:“没分配也好,至少不用看您一眼就流鼻血……” 王洛说道:“流一次鼻血,至少顶三个月苦修,当年不知多少人愿意为此血流成河。” 石玥撇了撇嘴,对这种堪比地摊文学的历史段子,终归有些难以置信。 但很快,她就目瞪口呆地看道,身旁的赵修文肌肤透出了异样光泽,原先黑黢黢的肤色以惊人的速度淡化,直至浅褐色方止。 “你这……” 赵修文点点头:“嗯,凝玉体小成了,顺便还把皮肤净化了一层……本来预计要再苦修三個月。” “卧槽!” 石玥这下是真的服了,再看向王洛的目光就格外不同。 然而王洛此时已经重新穿好了云裳素衣,说道:“体修之间,自有一套可靠的沟通语言,只要看上一个人的肌肤骨肉、筋膜气血,便能大体知晓对方是个怎样的人,是否可信。” 赵修文沉默了一下,说道:“是的,我一见你就下意识觉得亲切,而刚刚肉眼所见,更是,更是宛如仙迹!” 石玥不由插嘴道:“夸张了吧?” 赵修文和王洛同时看向她,那宛如观赏低等生物的目光让她顿时恼羞成怒:“好了好了,是我资质鲁钝,领悟不到你们肌佬的美学!但你就因为他长得好看,便相信他是灵山之主复生?” 王洛说道:“他能信你我百年前定下的娃娃亲,当然可以信我是灵山山主,有人天生思维活络,不囿于常识嘛;何况他到现在应该也只信了一多半,和伱差不多。”.co。 第15章 骗取他人的善意并不值得骄傲却往往别无选择 严格来说,王洛的色诱术并不是绝对必要。 虽然夜宵组的故事并不足够打动人,但只要王洛提出申请,办事人员就必须按照规定,为他执行后续程序。 他的故事是否可信,并不需要一个连青衣资格都没拿到的白衣小姑娘来判断。 但显然,任何事情,能有一个内部人员的热情推动,都能事半功倍。 所以王洛既然看出白衣女子有还算不错的体修天赋,便毫不犹豫地对其施舍了少许道体玄奥。 可惜这白衣女子的天赋也只是勉强不错,远不如赵修文那么出挑,所以看了片刻,也只是目光软化,态度从冷淡变为寻常。 “南乡人申请建木之种,需要走很多程序,一天可办不完。” 王洛笑道:“没关系,我不急。” “那你先把这几张表填了,记得用这杆笔。”白衣女子说着,递来一只造型别致,仿佛由无数细线绕成的墨笔。 王洛接过笔,就感到笔杆微微一颤,那些细线竟自行解开,化作一根根张牙舞爪的触手,扎入到持笔的右手中。 并没有任何感觉,因为细线的尖端在碰触到皮肤的时候,就由实化虚了,它们沉入王洛的体内,依附在血管、经脉上,不造成任何伤害,却能通过气血和真元的运行,来判断一个人是否言不由衷。 持笔者,写下的每個字,都会由它来判断真伪。 又是个称不上特别神妙,却格外实用的小法宝。这些无形之线入体,需要持笔人完全不加抗拒,而依附气血和真元来判定真伪,也不是绝对可靠,能熟练掌控身躯的人,有很多办法瞒过法宝。 但作为一个办事处的窗口标配法宝,它已经足够好用了。 在白衣女子的注视下,王洛持着笔,有条不紊地在多张表格上写着字。 大部分表格的内容,都是要他自述身世,包括曾经住在哪里,有哪些亲人,修行过什么功法,造诣如何,是否接触过荒魔……这些内容,王洛一半根据夜宵组的故事,一半因地制宜临时发挥,很快填写完毕。 还有一些内容,则是要填写他在茸城是否有稳定住所,以及联系人和担保人,这些内容王洛自然全都推给石玥。 很快表格填写完毕,笔上的触手也纷纷缩了回去。 白衣女子拿回笔,检查了一下,有些意外:“居然全都是照实填写,飘泊客里像你这么老实的,还挺少见。” 王洛笑了笑。那几张表格里的东西,除了本名王洛,性别男是真,十个字里有九个是凭空杜撰。 “填完表,需要去做个体检,然后再经一轮面试,全都通过以后,就会安排专人为你连接大律法,凝结可以证明身份的建木之种。”云九小说 王洛点头:“明白,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做体检?” 白衣女子本想说,回家等通知吧,但恰好王洛在此时抬起手,藏于长袖中的手臂露了出来,那完美无暇的小臂肌肉线条,让她话锋当场就是一个大转弯。 “稍等我帮你看下,能不能插个队……正好现在二楼的三号房是空着的,你拿这张表上去就行。” 白衣女子一边麻利地在表格上连续盖了两枚印章,一边伸手为王洛指了通往二楼的路。 而后,一枚乳白色的光球更是从她指尖放出,飘到王洛面前,为他带路。 如此贴心的服务,不单换来了王洛的道谢,更让周围来办事的石街人大感诧异。 “青萍司最近有上级红衣来视察?” “你是第一天来石街啊?真有上级来,应该是派出八百青衣,把石街翻个底朝天,该拆的拆,该赶的赶,再把投诉箱的口封上……就比如这几日那专项小组。” “那就是那桌的小姑娘刚刚书院毕业,还不懂青萍司的规矩?” “伱眼瞎了还是单身太久了?那也算小姑娘的话,你我都算风华正茂了!我之前找过她补办证明,一颗建木之种让我来回跑了八趟!” 而在嘈杂的议论声中,王洛已经来到二楼的体检室门前。 这次他运气一般,负责体检的是位资深青衣,修为平平,更毫无体修天赋可言,见王洛来了,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努努嘴,示意他进屋自便。 是真的自便,体检室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需要青衣来人工操持的法器,只有一面特别大的落地镜,王洛一进门,那镜子上就泛起一层水波似的流光,而后王洛就感觉有几道冰冷而无形的光线从镜中扫射过来。 都是旧时代不曾有过的术法,但功效基本一目了然,无非是探查一个人的各项身体指标……而对于青萍司的体检镜来说,更重要的则是检查一个人的“污染值”。 很多来自南乡的人,都背负着荒原的污染,或轻或重。症状轻的,无非是部分身躯有畸变,脑海中会时常回响起来自孽土的呢喃。但只要定期服药,不再接触荒原,这些症状很快就会消失。 可严重的就不是简单的药物能镇压的了,重污染者不但身体会严重变异,心灵也会随时陷入扭曲,更重要的是,严重的污染会隔绝大律法,使得社会对个体的管控措施几乎失效。将这样的人放入现代社会,等同于间接酿造恐怖惨案。 所以一旦体检镜显示受检人污染值超标,青萍司就必须立刻将人控制起来,以各种丹药术法将污染拔除至标准值以内,才能将其放入文明社会。 但很显然,石街小白楼对这个流程并不怎么在意,负责体检的青衣在门前翘着二郎腿,悠悠出神。 因为正常来说,一个遭受重污染的飘泊客,根本不可能走到茸城来。从南乡到茸城,不知有多少关卡,如同层层滤网,将一切不利于文明的威胁过滤在外。事实上,单单在南乡就驻扎了超过二十万正规军,任何从南乡离开,深入文明腹地的人,都要先经过军队的审查。 迄今为止,已经有近百年没出现过漏网之鱼了。所以青萍司的体检也只是走个程序,如果真有风险,也不可能将体检环节安排在这么后面。 很快,体检结束,落地镜波光流转,最终镜框上泛起一层温柔的绿光。 室外,青衣慵懒的招呼道:“行了,检查合格,把这份报告拿上,去下一关吧……草,中路又被单杀,这群蒙学生怎么还不开学?!” 王洛虽然没听懂后半句,但也知道自己这一关算顺利通过了,于是出门从闭目冥思的青衣手中接过制式生成的体检表。 表单上记录着体检镜兢兢业业的工作结果,基本上除了身高体重,没有一个是对的。显然这些新时代的技术,并不能完美适配旧时代的修行人。 好在数据虽错谬却不离谱,依照表格所述,王洛应当是个年龄不到20的人类男性,修为在筑基中期,体修造诣略高,属于略低于祝望成男均值,放到石街也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王洛扫了一眼表格,感觉这个结果还算不错。 以他现在的状态,在这个高度繁华的新世界,还没必要将真实的底牌翻出来给所有人知道。能够大隐隐于市就最好不过。 体检之后的环节则是面试,照理说这一环可能会等上很久,因为负责面试的人要先严格审核过先前的检查结果,再来决定面试内容。 但靠着白衣女子的门路,王洛很顺利地在体检后直接见到了自己的面试官。 一个身穿青衣,却戴着红帽的老太太,看上去已经年近百岁,腹中金丹暗淡无光,气血和真元都明显衰退……但面色却还红润,神态更是宽厚亲和,一双圆圆的镜片夹在鼻梁上,却丝毫没有拉远她与人之间的距离。 见了王洛,她露出温和的笑容,招手说道:“来坐下说吧,不用紧张,就只是一些简单的问题。” 王洛确认了一下,这老人完全没有体修天赋,所以这个态度显然不是贪图他的天生道体。 那么她是图什么呢? “呵呵,我年轻时,也是南乡人,一直到30岁才移居茸城,一住就是六十多年。但南乡的模样,我至今都记忆犹新呐。” 然而下一刻,老人笑容未改,已开始审视王洛,镜片后面的目光并不严厉,却足够严谨。 王洛顿时意识到,虽然她性格和善,对南乡来的飘泊客也天然有好感,但并不意味着面试关就很容易过。 事实上赵修文也提醒过,寻常南乡人想要迁居到茸城,就多少要面临一些阻碍了。至于身份不明的飘泊客想在茸城拿到建木之种,更是难上加难。因为有个很简单的道理:如果真是南乡飘泊客,为什么不在南乡本地补种,非要跑到茸城来? 没有建木之种,这一路又是怎么过来的?那层层滤网一般的关卡就没把这个飘泊客拦下来吗? 所以,比起货真价实的南乡飘泊客,更有可能是因某些不法行径而被迫放弃原有身份,易容改貌的在逃犯! 青萍司的小白楼,的确有补办身份证明的职能,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必须要履行这个职能! 好在,这些问题,王洛早有准备了。 落座后,老人点点头,开口问道:“表格上写着,你是南乡人,一直住在荒原,我记得南乡周边荒原,人类的定居点并不多,因为生存条件实在太恶劣了,这几年有没有好些?” 王洛说道:“一直到荒魔突破结界,将我的家人朋友屠戮殆尽之前,都还不错。” “呃,抱歉。”老人一怔,歉然说道,“我忘了你是……那么,当初救下你,并给你讲述茸城故事的那个猎人,你们还有联系吗?” “有的,我每天晚上都会为他的亡魂祈祷,昨夜还梦到了他,他和我说了好多话,还恭喜我顺利来到茸城。” “……”老人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嘴角,有些生硬地转到了下一个问题,“你离开南乡之后,就这么一个人走来茸城了吗?没有在其他城镇做下中转?” 王洛说道:“沿途其实也经过了几个小城,但每当我想要停下歇脚,他都会出现在我眼前,告诉我那不是茸城。” 老人连忙重新翻阅手中的表格:“你的精神检测结果好像是正常的。” 王洛说道:“嗯,昨晚他跟我说,既然已经来到茸城,之后的路就不需要他来指引了,从今以后就真的要分别了。” “……”老人的双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她摘下眼镜,反复检查了下这个测谎用的法器到底有没有出故障。 王洛则感叹道:“其实我在离开南乡的时候,也接受过类似眼下的检查,我把自己的经历和面试官说了,他却宁肯捏碎镜片,也要把我关到污染清理所。说宁杀错,不放过。” 老人擦拭镜片的手,连颤都颤不起来了。 “所以我一路走到茸城,才敢放心来接受检查,申请建木之种。毕竟他也说,其他地方或许会误会我,排斥我,但茸城一定会接纳我。” 老人重新戴上眼镜,目光中已载满内疚与同情,问题也变得更加温和:“我看你填写的联系人,是石街人,你和她是如何相识的?” 问题到这里,其实审视的意味已经几乎消失,纯粹是一个老人在唠家常,且话题也不再围绕南乡和荒原。 对此,王洛自是应答如流,到面试结束时,老人甚至主动给了王洛联系方式。 “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大家都是南乡出身,本就该互相关照。” 王洛接过老人递来的一张小纸片。 “语杼女士,我记下了。” 。 第16章 再光鲜的头衔都只是虚妄唯有劳动致富最光荣 离开面试官语杼后,王洛认真将这个名字记了下来。 自下山后,这算是他收到的第一份人情。以后有机会是必须要还的。 石玥服他,是因为他在她面前屡次展示出山主神通,且护山少女明显也对山主有所求,这份恭顺值得赞赏却算不得人情。 李记烧肉的饭菜非常可口,但那是给石玥的,并不针对王洛,所以同样算不得人情,何况王洛驱逐李东阳,反是有恩于对方。 赵修文的夜宵水平很高,给王洛讲解的诸多常识也相当实用,但这是因为他亲眼目睹了天生道体之美。 唯有这位面试官,是王洛欺骗在先,而她破格放行在后。这就属于不折不扣的人情了。 而王洛从来没有欠人情不还的习惯。 —— 在过了面试关后,申办身份证明的整个流程,基本就算走完了,之后只要等青萍司找来有一定调律之能的“植木使”,连结上大律法,王洛便能获得一颗独一无二的建木之种。 有了这颗种子,就相当于正式融入了新世界,从此在天之右的五州百国都可通行自如。 如果有兴趣,甚至可以直接前往如今的祝望首都,走到那棵相传由芷瑶尊主坐化而成的建木之下瞻仰师姐的“遗容”…… 然而,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事情往往在最后关头迎来预料外的变化。 正如现在。 当王洛凑齐表格,重新回到一楼办事大厅,向白衣女子申请推进下一环时。对方淡然应下,并表示担任植木使的青衣前辈恰好在小白楼内办公,顺利的话中午之前就能拿到建木之种。 但很快,女子淡漠的脸上就浮现出惊诧。 “欸?没人?” 她看着桌案上,用于沟通同事的手册泛起红光,只感到大惑不解,便问向同样身穿白衣的同僚,“我看名录上,沙前辈是今天轮值,怎么现在联系不上人?” 旁边坐着的是一个年纪不到40,体型富态的女子,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沙爽?这都快吃午饭了,当然找不到人。” “还半個小时才午休吧?” “那不就是快了?” 白衣女子眨了眨眼,无奈叹气:“王洛,那就麻烦你等等吧,到下午上班我再叫你。” 王洛点点头,应了声好。 照常理,一个南乡飘泊客想在茸城青萍司小白楼拿到建木之种,就算每一关都顺利通过审核,整个流程也往往能拖上三五天甚至更久。能在一日内走完所有程序,已属于意外之喜。 等待一个中午,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是,一直等到下午工作时间过半,王洛依然没等到最后一环。 而此时,一个坐在他身边的老大爷忽然开口说道:“是在等沙爽吧,别等了,回家去吧,过几天再来碰碰运气,换个植木使,说不定就行了。” 王洛好奇地转过头,只见是一位穿着白衬衫,灰坎肩的驼背老人,他相貌平平无奇,修为更是乏善可陈,但是那双藏在厚底镜片下的眼睛,却相当有神。 “沙爽这人有什么问题?” 老人说道:“他不喜欢石街,不喜欢南乡人,也不喜欢自己所在的青萍司。” 王洛总结了一下:“厌世?” 老人一怔:“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来来替代愤世嫉俗。” 王洛说道:“愤世嫉俗也好,厌世也罢,如今我手中程序完备,他难道不需要依律履职吗?” 老人笑了:“你既然见过青萍司有李东阳那样人,就该知道,依律履职四个字,其实最是艰难。” 王洛有些惊讶:“你认识我?” “昨晚的事,不出两日,小半个石街的人就都该知道了。只是想不到你居然是来自南乡,你怎么看也不像是南乡人。” 说完,老人又摇了摇头:“不过,来自哪里都好,只要是心怀善念,石街就欢迎。我是孔璋,平时在石街的三角巷子摆个小摊,今天是来续我的摊位手续,不想竟遇到伱……以后有空,不妨到我那儿坐坐,一两杯粗茶总是能招待的。” “好,我记下了。” “对了,有件事,还是要提醒你一下,毕竟就算我不说,其他人也会说。你是石玥领回来的,如今租住在她的院子里,对吧?” “是的。” “那个孩子品性不坏,天资聪颖又一向认真努力,可惜运气总是不在她那边。” 王洛点头:“看得出来。” 孔璋又说:“而坏运气,往往是会传染的。你若是打算在石街常驻,便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说完,老人笑了笑,双手撑了下膝盖,起身离去。云九小说 —— 老人的话,仿佛是一道不幸的箴言。 当天色渐晚,一楼办事大厅已经有很多白衣开始收拾行装,准备下班的时候,王洛终于意识到今天是等不来自己应有的程序了。 他站起身来,再次找到那位体修资质不俗的白衣女子。 “沙爽还没回来吗?” 白衣女子刚刚应付过一个掺杂不清的办事人,本有些不耐,但抬头看了眼王洛,看到了他的斜方肌线条,顿时所有的恼怒都不见。 而后她稍稍向前探出身子,轻声说道:“沙前辈应该就在自己的办公室,但不知为什么,一直不肯响应这边的程序,刚刚我看他已经下班走人了……你要是不急,过两天再来也可以,到时候可能就不是沙前辈轮值了。” 王洛点点头,这建议和孔璋不谋而合,可见沙爽此人的厌世情绪已是有口皆碑了。 他当然不想白白空等两天,耐心是美好的品质,浪费时间却不是。 “沙爽住哪里?” 白衣女子一惊:“你想干什么?” “我想拿到自己的建木之种。” 说话间,王洛余光瞥到了白衣女子手中的工作手册,上面应该有小白楼内每一名工作人员的详细资料。 “可以借我看看吗?” “当然不行!”白衣女子大惊,连忙将手册收入怀中,“你别冲动啊,明天上班我再帮你催一下就是了!” 王洛想了想,笑道:“好,那就麻烦你了。” 白衣女子沉默了下,说:“说实话,你最好还是等几天,沙前辈一向讨厌南乡人,最近尤其心情不好,你非要将申请强推到他手上,可能会被找理由扣上很久,还不如等几天,换人轮值。” 王洛好奇问:“他这么公然怠工也无妨的吗?” 对此,白衣女子唯有苦笑以对,而此时恰好有收拾好衣装的白衣同事叫她一道回家,她慌忙应着,而后对王洛摆摆手。 “总之,有消息了我再通知你吧,下班了,再见。” —— 离开小白楼时,楼外已霞光似血,排队的人群早已散去,拥堵的街道也终于回归清净,只有一些办事不成的人们发着牢骚,一些刚刚下班的白衣青衣们在商量晚餐去处……王洛眺望远方,在茸城那剑林一般的建筑群的缝隙里,看到了灵山的轮廓。 灵山与茸城本就相距不远,眼下闲来无事,不如…… 王洛正考虑要不要徒步回灵山看看,忽然感到身后有人走近,并伸手来拍他的肩膀。 于是立刻转过身,与来人迎面相对,瞬息转身的速度却是让对方吓得一哆嗦。 “卧槽,什么鬼!?” 石玥连退两步,扬起的右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王洛摇摇头:“你为什么会以为自己能偷袭成功?” 石玥没好气道:“你为什么会以为我是来偷袭的!?只是下工路过,见了你想打个招呼,反被你吓一跳……怎么样,事情办的还顺利吗?” 王洛将这一日的流程简单说了,石玥前半段目瞪口呆,后半段却是面色陡然转阴。 “沙爽啊,的确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王洛点点头:“我准备等上两天再看,身份证明也不急于一时。” 石玥踌躇了片刻,说道:“此事或许是受我牵连……沙爽平时并不会来这里轮值的。” 王洛奇道:“他来不来轮值,和你有什么关系?” 石玥叹道:“的确没什么关系,所以当我是自作多情也行吧。但最近这两年,有很多人和我接触得久了,运气就突然变坏了……你在石街再住上两天,估计就会遇到人告诫你与我保持距离了。” 王洛笑了笑,根本用不到两天。 但他也根本不会在乎这种无稽之谈。 “不用想太多,护山人怎么可能克到灵山山主?当初墨州老魔们最猖獗时,偷袭外山门,将上千修行人血祭降咒,都没能削掉山主的半分福元。当时你家先祖有不少血溅当场的……并没什么妨碍。” 石玥勉强一笑:“我就当你是在安慰我吧,那么,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回去吃饭吗?” “好啊,还是李记烧肉?”回想起昨晚的醋溜苜蓿、扒肉条,王洛的确有些意犹未尽。 石玥的笑容却当场变得惨烈:“山主大人不要说笑,我看起来像是能每日都下得起馆子吗?当然是回家做饭……非要在外面吃,我最多请你吃碗汤面了。” —— 片刻之后,石街著名的廉价餐饮区“西南角”。 “两碗肉丝面,谢谢。” 带着三分好笑七分无奈,石玥用手中仅存的现钱,给两人各自端了一碗4灵叶的热汤面。 几根青菜,几根豆干,几根若有若无的不明肉丝,还有满满的面条,4灵叶的价格,哪怕在石街也属于良心典范。 围绕着良心面馆,聚集了一大群有为青年,大多修为在筑基的门槛线上下,也就是有人勉强筑基,有人筑基都勉强。石玥一个筑基大成的少女,在此地简直闪闪发光。 见到石玥,有为青年们热情招呼着:“小玥怎么跑这儿来了?” “带男朋友一起?” “好久没见,最近生意还好?” 态度基本友善,偶有越线的调侃,也很快被同伴制止,于是石玥干净利索地回了众人,而后才拾起筷子,对王洛叹息道:“山主大人,招待不周,还请见谅了。” 王洛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以前,师父曾令我单独下山,拜访灵州一个赫赫有名的符箓世家。当时我不过十二岁,筑基初成,对方却是有一位合体老祖,三位化神的一流世家。但当晚,他们为我准备了极其奢华的宴席,许多珍馐美馔,在灵山食堂也不多见。” 石玥耸耸肩:“恕属下无能,只能让山主大人忆苦思甜了。” 王洛却说:“然而那次晚宴,在我看来并不如眼前这碗肉丝面。因为晚宴虽丰盛,对一个富甲一方的修仙世家来说也不过九牛一毛。但这碗面对你来说却是手头所有的现金。” 石玥一怔:“你说得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所以你是怎么穷到这个地步的?我记得昨日在李记烧肉那里结过账后,你手头还有几百灵叶,今早还给了我五十零花。” 石玥放下筷子,露出食不下咽的苦涩神情:“……钱庄说我的债务利率要轻微上调,所以我不得不把所有钱都拿去补缴利息了,好在勉强补上了。” 王洛有些好奇:“说来我一直想问,你是怎么欠那么多钱的?” 事实上,这个问题王洛早就想问。 石玥沉默了会儿,说道:“我父亲烂赌成性,又被人算计,拿灵山的管理权抵押贷款,输了个精光,然后便一走了之了。” “嘶……”王洛顿时感觉碗里的面少了几分温度。 虽然他和石玥见面不久,就知道了她的负债系人设,却没想到人设背后居然藏着如此悲凉的故事。 石玥却笑了笑:“没关系,就当是现实在激励我奋进,杜绝我躺平了。而且债务虽重,靠着房租和灵山的管理补助,日子总还过得下去。我现在只是一些兼职做得不熟练,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王洛一向欣赏那种踏实肯干,又心态乐观之人,一边给石玥的评价再次上调,一边也说道:“眼下你财务窘迫,我也不好全赖你奉养,有什么赚钱的法子吗,对我而言?” 石玥闻言一惊,而后正色道:“山主大人,既然你这么问了,我也坦诚一点:眼下我的确真的养不起多一个人了,吃完这顿面,家里就只剩下一点存粮了。咱们也不可能指望每晚都去蹭修文的夜宵,他手头也不宽裕。你愿意自己赚钱,我真的没有反对的理由。” 王洛说道:“师姐以前总对我说:融入社会的最好方法就是工作,虽然一般她这么说,都是想骗我帮她偷偷印本子。” 石玥笑笑,说道:“山主大人问,有什么赚钱的法子。以你的本事,赚钱的路数当然是很多的,但如果不考虑违法乱律的邪路,那么绝大部分,都要先等你拿到建木之种,也就是身份证明。而身份证明只是第一步,之后还有修为证明、神通证明、术法证明,有了这些资格证明,才能承担工作,越是好赚的工作,对资格证明的要求就越严苛。” 王洛说道:“所以我现在能做什么呢?” 石玥沉默了一下,目光转向一旁贴在面馆墙上的招工告示。 “诚聘:服务员、清洁工,要求……待遇从优。” 王洛兴致盎然:“这不是挺好?” “你认真的?灵山山主,给人当清洁工?” “为什么你一个劳动阶级也会有职业歧视的?” 石玥解释道:“我以为你会有……书上说古修士普遍眼高于顶,不屑劳作。” “书上还说石家家宴天下闻名……” “别骂了是我错了。总之,你愿意打工当然是好,但是也别来这家,这家开的薪水低,老板还喜欢找理由乱扣钱。” 话音未落,面馆老板就骂道:“石玥你就一点良心也没有,亏我还多给你抓了把肉丝!我什么时候找理由乱扣钱了?小利你个哈皮看什么看?再看这个月工钱就别要了!” 。 第17章 这是打工的一小步,却是致富的一大步 告别了从不扣钱的面馆老板,石玥直接领着王洛来到了李记烧肉所在的繁华餐饮区“向善路”,在一个格外热闹的店面前停了下来。 “老洪家常菜”,招牌朴实无华,但门前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却比任何浮华的宣传都有说服力,浓郁的肉香更是令人食指大动。 石玥吞咽了一下口水,说道:“要打工,我个人比较推荐这里,之前修文也是经我介绍来的,可能忙点累点,但工钱结的爽快,还有员工福利……” 话没说完,忽然听的店内一声怒吼。 “滚滚滚!洗菜都洗不干净,你怎么不去吃屎?!” 然后一个光头青年就狼狈不堪地踉跄出来,身后还跟着几只飞来的盆碗。门外的食客们一阵怪笑,却也是司空见惯。https:/ 石玥补充道:“老洪对手下的要求还是比较严格的,不过以你的本事,肯定是绰绰有余啦。” 之后,她就领着王洛径直从店后门来了后厨,只见三座墨火灶旁围了七八人,各司其职,全神贯注。而一個又黑又瘦的老头则站在一个大桶旁边,以自身的真元催火,慢慢熬煮。 见到石玥和王洛,老头眼皮一抬:“有什么事等会儿说。” 而赵修文则带着满手血水从隔间跑了出来:“哟,你们来啦,之前说好的免费小菜是吧,稍等我就给你们切……” 黑老头勃然大怒:“这俩人连菜都没点,你就给人免费送小菜?!” 赵修文笑道:“先用免费小菜引流,再用高价大菜收割……” “滚滚滚,你也去吃屎!” 被赵修文打扰过,黑老头也就不急着熬汤,抬头看了两人一眼,问道:“小玥伱又来介绍工作?这人什么来头?” 石玥说道:“王洛,和修文差不多,南乡来的,目前住在我那儿,人品是很可靠的,本事也不错,洪叔你可以试用看看。” 老洪说道:“你介绍的人,人品就不用试了,但本事如何必须我亲自看过……你会什么?” 王洛说道:“以我的观察来看,这里做的事,我都可以会。” 老洪险些一口气走岔:“都可以会?!那你来替我熬汤?” “好。” 王洛上前一步,体内真元化为温和而坚韧的木相火,便要按到锅上。 然后老洪就惊了,连忙拦住:“好什么好!?你敢好我还不敢呢!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心大?这样,刚我轰出去一个菜都洗不好的废物,你去接他的摊子,我看看能不能接得住。接住了,今晚我就给你结工钱。” 王洛笑了笑:“好。” 给王洛介绍好差事,石玥便匆匆告辞,因为她接下来还要打工到天明…… 而王洛告别石玥后,便也做好了自食其力的准备。 老洪所说的洗菜摊子,是个四方形的喷水池,清水从池底的生泉阵中不断喷涌出来,旁边一只巨大的竹筐里堆满了新鲜灵蔬,仍带着泥土的味道。 寻常蔬菜,清灰洗泥当然没有难度可言,但这批灵疏培育于特殊土壤,根茎叶上沾染的泥土粘性极强,清洗时若用蛮力,就难免伤及叶片,必须以柔劲将附着的泥污慢慢化开,再以清水冲洗,是个非常考验眼力手力和耐性的细致活儿。而那巨大的竹筐里灵蔬堆积如山,洗得慢了显然也是不成。 老洪吩咐王洛去洗菜,却没指望这个新来的人真能派上多少用场,他经营这家小餐馆几十年,一个人进没进过厨房,那是一目了然的。而王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君子远庖厨”的疏离感。 这种人或许有不俗技艺,但这些技艺显然和洗菜是没什么关系的。 然而接下来,却见王洛径直走到竹筐旁,挑了一颗通体浑圆,翠玉似的“玉脂球”,在手中掂量两下,扫了一眼,确认了沾染泥土的部位后,便伸指在菜根上一弹。 砰! 一声闷响,玉脂球上仿佛升腾起了一阵深褐色的烟雾,那些胶水一般黏附着的泥土脏污,就全数被震得脱落下来。王洛顺势将其在清水池中一浸,一捞,玉脂球就似脱胎换骨,隐隐透出真正的玉质光泽。 与此同时,在旁边斜眼观察的老洪,已经张大了嘴巴。 王洛却全不在意,又挑了一捆长叶青菜捧在手中,然后伸指在上中下三个地方各弹一下,令三层颜色各异的烟雾升腾起来,待下水一抄,细长的叶子就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老洪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而当王洛以这般势头,连续弹洗了十几颗灵蔬后,老洪才终于恢复清醒,合上下巴,然后问道:“你是哪位神厨家的公子?” 王洛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你那手弹指功夫,我年轻时候见识过。当时专司厨艺教学的三味山庄,特意请来了五大强国中【子吾】的特级神厨,他洗菜的手法就和你有七八分相似……” 王洛好奇道:“神厨还负责洗菜?” “可以不负责,但不能不擅长。一个合格的神厨,全流程的每一个环节都要做到游刃有余,所以就算洗菜都要用炫技的方式来洗。” “是吗?我只是觉得这样洗会比较利索,原来是和神厨不谋而合了……你不会是想说我手法抄袭吧?” “洗菜哪来的抄袭!?”老洪盯了王洛一会儿,摇摇头,“算了,你的本事哪来的都和我没关系,能干活儿就行。不过,像你这般炫技的洗法,眼力、运劲的消耗都不小,我这里不包餐,别指望到时候在我这把消耗的吃回来。” 王洛笑道:“好。” 事实上,老洪的提醒非常实在,这种弹指生烟的弹洗法,对普通人而言的确炫技成分居多,体能、神念的消耗都不低。然而王洛并不是只能靠食补来回血的阉割版修行人,消耗掉的部分,只要正常吐纳、搬运几个周天,就轻易超量回复了。事实上,就洗菜的这段时间里,他体内真元反而是越洗越多的。 而洗菜的时候,王洛也顺势观察着四周,作为石街人气首屈一指的家常菜馆,后厨里忙碌的无不是打工人中的翘楚,掌勺的、切菜的、打荷的,甚至包括赵修文这个负责食材预处理的水台。他们修为虽然都不高,连颗金丹都没有。但内外根基都非常扎实,且动作娴熟、运劲巧妙,处理各类复杂的灵肉灵蔬都显得游刃有余。所以…… “这边的人力支出不低吧?” 老洪哼了一声:“担心自己的工钱了?洗菜工日结300,你要是能维持眼下这个水准,今晚可以给你结一整日的工钱。” 王洛扬了下眉毛,这个数字就有些超乎预期了。一个洗菜工都能日结300,掌勺的至少翻倍,这一个月下来,收入比起很多上城区的年轻人也不低了。 “所以石玥为什么不来这里打工呢?工钱肯定比她当导游要多吧?” 王洛随口一问,却见黑老头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黑,旁边几个熟练工的动作也变得滞涩起来,仿佛想起什么不堪回忆。 “……我好像懂了。” 老洪叹了口气:“石玥这丫头,人是真的不错,但绝对不适合餐饮行业,她运气也是真的不好。你既然是她朋友,平日里也多帮衬些吧。” 说完,老头的注意力就转回汤锅,再也没有分心过。 —— 忙碌的时间持续到深夜,伴随最后一桌客人拍着肚皮满意离场,被赋予灵性的餐具们自行蹦跳着泡进水池,后厨的紧张气氛才终于松懈下来。 老洪放下汤锅,从怀里取出一根翠竹,与此同时,所有的熟练工都已经依次排成了一列,双目放光,宛如叼着饭盆排队开餐的军犬。 “方青青,1000;赵进喜,800……” 每念到一人,老洪都会用翠竹在那人手上一点,竹子里便流淌出轻灵的液滴,直接渗入肌肤。 那是凝练化的灵叶,易于存放流通,虽然不如太虚神钞等信用货币来得方便,却更接近实体灵叶,能给忙碌了一天的打工人以真金白银的实在感。 而有实在感的钱,花起来才会更加珍惜。 “赵修文,500;王洛,300。” 液化灵叶入手的瞬间,王洛只觉指尖一凉,掌心一热。 指尖的凉,来自灵叶清凉,液滴沿着肌肤渗入体内,自然纳入了真元循环,而随神念运转,修行人可随时取用。同时,这些液滴被高度加密过,不可消化、不可修改,修行人的身体只是它的容器。而这种加密不单单是依靠液滴的材质和加工,甚至隐隐指向了大律法。可以说是非常有新时代风格的设计。唯一的缺憾,就是因个人资质不同,人体的容量有限,保管些零钱尚可,大额的浓缩灵叶就必须以翠竹之类的外物来容纳。 掌心的热度,则来自飞升录。 靠近首页的一页,有部分内容忽然清晰了起来。 【灵山资产】 【现金:300】 。 第18章 关于我在太虚绘卷抽卡的那些事 飞升录上浮现的内容不多,却意味深长,给人留下了无数的想象空间。 突然浮现这两行字,是想暗示什么? 而且这个现金300又作何解释?他手中的钱明明不止300——先前石玥塞给他的零花还有剩。 短短两行字,却仿佛是更新了一个大版本。 没有任何任务引导,却更能激发人的探索欲,非常有师姐风格的涌现式设计。而被师姐一手带出来的灵山84代山主,也很快就脑补出了自己接下来的行动线路。 突然出现的资产页,显然是提醒王洛作为山主要为灵山积累钱财,曾经的灵山富甲天下,如今的灵山一无所有……考虑到灵山百殿普遍都殿门紧闭,说不定接下来随着资产的积累,一些建筑也会随之解锁,向山主开放。 而现金300,显然是飞升录只承认劳动所得,不承认其他赠予,由此也不难想象,诸如劫富济贫,乃至烧杀掳掠之类的非法所得也不会被承认。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就很简单了:踏实打工,勤劳致富。按照一晚300的收入来算,工作一年就有十万灵叶的收入,工作一百年就能帮石玥还清债务——前提是不计利息。作为新世界的第一次打工,开局算是很不错了。 另一边,发完最后两人的工钱后,老洪就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滚蛋,他一个人留下来收拾店面。 熟练工们嘻嘻哈哈得结伴出了门,这些人在工作时忙得连一句闲话都说不出,但下了工,拿了工钱,顿时就变得话痨起来。几個熟练工显然不是第一天搭档,彼此早已熟稔,而众人中,最为活跃的是拿了最高工资的女掌勺方青青,修为筑基大成,看来二十五六,颜值平平,却胜在气质活泼开朗,身材也匀称而重点突出。至少其他熟练工总是频频以目光关注重点。 作为带头人,方青青积极号召大家一起去喝酒。 “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喝酒啊?我请客!” “拉倒吧青姐,就一千灵叶还请啥客啊……” “草,贵的请不起,燕茸米酒还请不起么?!一人一桶,喝不完都别走!” “你就用燕茸米酒招待新人?太抠了吧青姐!人家可是会弹洗大法的,指不定是哪个世家的离家出走的少爷,你若是巴结好了,将来给他当个小妾……” “滚滚滚,让你妈当去,我对男人没兴趣!总之,明儿老洪休息,咱们几个奋战到天亮吧!” “那个,我就先不去了,还得回去念书呢。”赵修文歉然婉拒。 虽然扫兴,但同伴倒没苛责,反而鼓励道:“好好念,真考上茸城书院了,记得给我们介绍学生妹。” 赵修文尴尬地笑了笑,又看向王洛:“一起走?” 王洛却惊讶道:“为什么?我又不需要念书,这边还有人请客。” “……那我就不打扰你喝酒了。”赵修文叹了口气,转身作别,而后从怀中翻出一本书,边看边走。 方青青看着赵修文远去的背影,悠悠说道:“修文是真的牛逼啊。” 负责打荷的钟泰好奇问:“青姐你很少夸人,就因为他勤工俭学?” 方青青叹气道:“因为他明明有那么漂亮的女朋友,回家以后居然还念的下去书!真特娘的暴殄天物啊!为什么我就没有漂亮女友啊!” 负责切菜的墩子张,张惇冷笑道:“你在太虚绘卷里不是妻妾成群么,何必羡慕人家现实里的女朋友。” 方青青闻言,精神一振:“没错啊,今天《御灵》卡池更新,守鹤仙子复刻,我觉得我的机会来了!” 张惇继续冷笑:“每次卡池更新,伱都觉得自己机会来了。” “这次是真的。” 说话间,几人来到一间小酒肆前,酒肆只对外开了个窗口,方青青敲了敲玻璃,大声道:“老板,六桶燕茸米酒,一袋翠花生!” 片刻后,窗户拉开,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单手提着一排小酒桶递了出来,懒洋洋地说道:“抹零100灵叶。” 方青青一惊:“又涨价了?!” “专项检查嘛,什么都涨。” 几人立刻不约而同地唾骂起专项检查组,顺便交流了一波李东阳道心大破的美谈——却居然没人发现让李东阳道心大破的元凶就在身边。 而后方青青交了钱,提了酒桶,张惇则从怀中取出几只坐地莲台,直接种在了酒肆窗前,几人倚着墙坐下,排成茸城盲流的形状。 对手头略有盈余的茸城打工人来说,这就是完美的夜生活了。而对于王洛来说,这也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抱着冰凉的酒桶,坐着柔软的莲台,王洛很期待接下来的夜聊。事实上他留下来和这些初次见面的工友喝酒,为的就是能了解一下,在这些打工人眼里,新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然而接下来,只见方青青等人打开酒桶,一气儿干了小半桶,之后就从怀里摸出一只精致的小瓷瓶,从中倒出少许粉末,和着酒吞入腹中,继而露出舒爽之色。 王洛当时就惊了:这夜生活和他想得很有些不一样啊! 现在他是应该立刻呼叫巡逻青衣,来维系社会风清气正,还是顾全工友义气,权当不见? 但接下来,却见方青青睁开眼,好奇地问他:“你没带离神散吗?” “什么是离神散?” 女子眨了眨眼:“兄弟,你没进过太虚?” “什么是太虚?” 方青青眼睛逐渐瞪大,不由打了个小酒嗝:“……我现在真有点相信你是传说中的自闭世家子了,你是不是自幼就封闭教育,从来不接触人间烟火的?” 王洛想了想,感觉这个概括还真挺精准…… “所以,离神散和太虚到底是什么呢?” 此时,张惇、赵进喜等人也纷纷睁开眼,开始围观自闭世家子,仿佛不知离神散和太虚,是极其不可思议之事。 但先前石玥的那本幼儿通识手册里,却没有记载这两个名词。石玥和赵修文也几乎没有提及过。 “唔,你非要刨根问底的话,太虚就是虚拟现实,第二世界;离神散则是通往太虚的钥匙。” 这个概括显然还是有些抽象,但王洛听后却若有所悟,隐约记起师姐曾给他描述过类似的概念,一个无比光怪陆离,又精彩纷呈,与网相关的概念。 而接下来,方青青等人的解释,却让王洛意识到,太虚和师姐所说的虚拟现实,还是有很多不同的。 太虚依托于大律法而建立,链接天下亿万修行人,以其元神为材质构筑而成。修行人进入太虚,需要将自身元神沉浸其中,而在太虚中所闻所见的一切,大部分也都是自家元神来提供素材和算力。 如此一来就有两个问题,其一是修行人元神沉浸太虚,往往就难以分神处理现实事务——切割元神,一心多用,那是化神期以后才有的标配神通。其二是根据各人修为不同,元神强度差距可以有几十上百倍,进入太虚后所能提供的素材算力,以及自身体验也都是天差地别。而这种悬殊的个体差异,既不被现代社会的价值观所鼓励,本身也会影响太虚的稳定性。 因此就有了离神散,这种药物同样是依托大律法,可以在短时间内极大强化修行人的元神,只要辅以简单的离神术,就能完整地分割元神,并以相对统一而稳定的形态进入太虚。 简而言之,不需要呼叫青衣来天降正义了。 方青青则说道:“有没有兴趣试试看?我这里正好有瓶旧款的离神散,凑合一下也能用,你是世家子,基础打得好,离神诀学一下就会了!” 王洛欣然点头。 —— 离神诀确如方青青所说,一学就会,因为其本质只是清心寡欲,安然接受离神散的支配……那只看似平平无奇的小瓷瓶,以及其中的白色粉末,才是真正的核心技术! 吞服离神散后,王洛只感到元神一阵鼓胀,仿佛一个无形的巨人在体内崛起,因凝丹失败而陷入的衰竭期竟似被一扫而空……然后他就“看到”了一条河,在一片没有光暗的混沌虚无中,有一条浩渺无垠的大河,自身后无穷远处奔腾而来,又向无穷远的天际而去。 “这是太阴河,太虚的入口。” 旁边传来方青青的声音,然后王洛就看到一个火人在旁边堆他招手。 “是我,方青青。”火人笑着,脸上焰光闪耀,“现在你看到的是我的虚拟形象,怎么样?” “很适合你。”王洛说着,也看向自己,却只见一袭白衣,一副完美无瑕的天生道体。 “太虚中的初始形象,一般来说都是每个人潜意识中,理想化的自己……想不到你这人看起来挺内向,实际上这么自信。虚拟形象和现实一模一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王洛倒是不以为意。因为凝结万妙金丹的基本前置工作,就是真体神的完美合一,他的元神形状自然是与肉身相同——虽然对于一般修行者而言,这是金丹结婴,甚至元婴大成时才需要考虑的修行。 反过来说,如果元神形象和肉身不同,那就有大问题了。 “想要美容的话,我可以介绍个不错的皮肤商铺给你,不过你现在这样也挺帅气的。”方青青说着,伸出手拉起王洛,“咱们先过太阴河,过了河才是真正的太虚。” 而后,火人腾空而起,带着王洛飞到太阴河上方,河上如有疾风吹拂,元神体乘风飞行,转眼间就越过了千万里。 这个过程非常奇妙,王洛只感到元神仿佛在被快速淬炼,以适应太虚世界那繁复而严苛的法则……而与此同时,现实世界的一切依然在他的认知之中。 “怎么样,感觉是不是很奇妙?”现实中的方青青拍了下他的肩膀,“新人可能会不太适应离神二分的体验,手忙脚乱,但我看你好像还挺自如的?” 王洛喝了口清凉的米酒,说道:“世家子是这样的。” “哈哈,如果那些大家族的少爷们都像你这样,那可太好了。”方青青笑道,“啊,咱们快到了。” 另一边,太阴河上,逐渐能看到其他的太虚行者——或者简称虚友,而随着太阴河的奔涌,越来越多的虚友出现在河面上,直至越过某个无形的关隘,眼前景色豁然开朗。 左右前后,无数条太阴河在共同奔腾,在前方汇聚为一片辽阔的海,海面上漂泊着不计其数的舟船,船上灯火如豆,却交织成辉,宛如倒映的星空一般璀璨。 而星空之上,成千上万的太虚行者们在穿梭往来,他们形貌各异,其中多半甚至非人,最夸张的个体身长五米开外,通体金光闪耀,背后更有一对十多米长的流光之翼在张牙舞爪。 “别看了,那套皮肤折扣价都要2888灵叶,不是咱们平民子弟能奢望的……当然你要真是什么世家子、仙二代那就另说。”方青青说着,自己都笑着直摇头,“总之,这里就是太虚的第一站了,乘坐那些太阴之海上的星舟,就可以前往青庐、绘卷、照堂之类的地方。今天我先带你看看太虚绘卷,这个我最熟!” 而后,方青青神念运转,脚下的太阴之水就翻涌起来,从中浮现出一条细长的轻舟,两舷印有瑰丽的山水风景,一位红色长发的美丽少女俏生生站在船头,向方青青拱手见礼。 “欢迎堡主【莺火】归来。” 王洛好奇地看向这位少女,她显然不是真人,却有真人的五六分灵动,见王洛看来,还主动回以甜美的微笑。 方青青介绍道:“【莺火】是我在常玩的绘卷《御灵》里的名字,她是绘卷的小管家红儿,从这太虚门户进入绘卷御灵,都要靠她来引路……红儿,回家!” “是,堡主。” 下一刻,轻舟启航,太阴之水卷起激流,推动着轻舟飞速航行。 不多时,两侧的景物逐渐变得稀疏,河流也逐渐收窄,又过片刻,前方忽有一副绵延万里的巨幅绘卷迎面展开,仿佛迎宾的红毯。轻舟自太阴河飘然而上,在碰触到绘卷的刹那间,四周景色变幻,两人已是置身其中。 轻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坚硬的石砖地,四周也不再是太阴河畔那幽深的虚空混沌景象,而是阳光和煦、苍翠欲滴的山林美景。 林中高处有一座巍峨的石堡,王洛和方青青此时就站在石堡顶层的露台上,一览群山之小。 “怎么样,景色还好吧?”方青青笑道,“虽然咱俩的离神散都是旧款,《御灵》也不是什么次时代绘卷,但它家的美工特别厉害,总能凭借有限的神算力,实现特别真实的感官效果。这款绘卷正式运营了五年多,依然是同类绘卷中的王者!” 话语间隐含骄傲,显然她对这款绘卷的热爱发自真心。 王洛则问道:“太虚绘卷,都是这样的大型幻境吗?” 方青青解释道:“不一定的,太虚绘卷有很多类型,御灵这类是比较注重内容体验的,置身其中是为了扮演一个全新的角色,体验一段被精心编织的故事。比如我在御灵里就扮演了一位孤山堡主,肩负着拯救世界的重任……还有些绘卷更注重社交和竞技,但那些绘卷大多是富哥们的主场,我们这种平民纯粹是过去给他们提供付费体验的。你要是对太虚绘卷感兴趣,我首推《御灵》!现在新人入坑的福利非常丰厚,趁着守鹤仙子复刻,一波就能让自己的主力队伍成型!” 王洛笑了笑:“好啊,我会考虑的。” “嘿嘿,先不跟你说,我要准备抽卡了!” 说完,她背后便展开一对火翼,拉着王洛飞向离露台不远的一座祭坛。 而祭坛旁边,却早就站了两人,一个英姿飒爽,身披霞光宛如古之隐修士的年轻人,眉目与赵进喜有三四分相似。另一个衣着朴素的则显然是张惇,其元神形状与本体相似度有七八成之多。 见到这两人,方青青便没好气道:“你们两个来干什么?” 赵进喜说道:“没见过守鹤仙子,特来长长见识。” 张惇坦然说:“蹭福气,等你抽卡沉了,我好去《飞垣录》里抽我的卡。” 方青青立刻招来红儿:“从今以后,不许张惇再进我的石堡。” “别啊别啊,我就是开个玩笑。”张惇毫无诚意地说道。 方青青对张惇竖了下火焰中指,便懒得再理会这位无耻的工友,兴致勃勃地走到祭坛上,摩拳擦掌。 祭坛由纯白的石材打造,一米多高,三米见方,遍布着精美雕刻的花纹,正中则是一个圆形的小水池,直径不足半米。方青青走到水池前,抬手招出一只小钱袋,从中倒出若干亮闪闪的灵石进了池子。 一阵叮咚悦耳的密集水溅声后,小水池里亮起一阵紫色光芒。 这光芒才起,旁边就传来张惇和赵进喜的哈哈笑声,方青青则咬牙切齿:“再笑绝交了!” 两人连忙收敛,而方青青则带着愤恨之色,从水池中捞出十块颜色不一的玉质令牌,九蓝一紫,看起来就满是不详之色。 方青青看也不看这些令牌,便将其捏碎成无数星光,然后又是几十枚灵石入池。 又是九蓝一紫。 张惇和赵进喜强忍着笑,一言不发。 方青青再次咬牙,第三次投入灵石。 第三次见识九蓝一紫。 这下就连损友也笑不出来了,赵进喜骇然道:“太黑了吧!?不触发保底也就算了,多几张紫卡都没有啊?!” 张惇后撤了半步:“我是来蹭福气,不是来蹭晦气的啊……” 火人方青青站在池前一动不动,火光以惊人的速度退散,仿佛生机都在流逝。 王洛一惊,刚要上前探查情况,就见火光复燃,方青青猛地抬起头,咬牙道:“再来50抽,我不信抽不出!” 说着,现实中的她也扬起手,刚刚从老洪那里得来的一千灵叶,从体内剥离出来,散入虚空。 而太虚中,方青青的手上则多出了上千灵石。 赵进喜惊道:“青青,不至于这么拼吧?花钱抽卡可是无底洞啊,咱们可不比那些富哥,挣钱不容易的。” 张惇也劝:“别跟运势过不去啊,我早说过你这账号的号品有问题,我见过的玩御灵的就没几个像你这么黑……” 方青青怒道:“我盼守鹤仙子盼了一年了!今天就算这卡池直通幽壤孽土,我也要把它填平了!再来50连就能出保底,我不信见不到她!” 于是接下来,几人就亲眼见证了奇迹。 九蓝一紫,九蓝一紫,九蓝一紫,九蓝一紫…… 此时,不但方青青的身躯在颤抖,赵进喜也骇然了。 “青青,你最近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这出货率,比什么十连双黄还稀有啊!” 张惇更是连连颤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串念珠,对准了方青青,转的比风火轮还快! 方青青手头还剩最后两百灵石,可抽取十次,此时却僵在池前,投不进去。 “这池子的精准率只有八成,也就是说还有两成概率会歪,对吧……” 赵进喜说道:“你越这么说越容易歪,别给自己找晦气啊。” 方青青闻言更是动摇,火光忽明忽暗,仿佛洞房花烛夜的处男。 片刻后,方青青竟从祭坛上撤了下来,颤声道:“我下不去手……你们谁手气好,帮我抽一下?” 赵进喜沉声道:“青青你是懂我的,我不玩绘卷就是因为手太黑啊。” 张惇也沉声道:“青姐你是懂我的,我不可能把积存已久的手气用在别人的绘卷里!” 方青青于是看向王洛:“听说新手抽卡有玄学加成,不如……” 王洛欣然允诺:“好啊,我来试试。” 张惇却说:“等等!王洛你是被石玥介绍来的吧?我记得和石玥沾边的人,运气都贼差啊……” 王洛笑了笑:“怎么可能?以讹传讹罢了。” “不不不,真不是以讹传讹,你看修文,来茸城之前,在南乡那是当地的气运之子啊!筑基有成,得名师推荐入茸城,还交了个漂亮的女朋友。结果一到茸城呢,立刻就修为瓶颈,和女友两地分离,还在书院补习遇到骗子,交代了好大一笔补习费,你能说这和石玥没关系?” 王洛说道:“这只能说明茸城穷山恶水多刁民,治安环境恶劣,青衣不作为吧?” “……你怎么黑茸城黑的这么熟练?” 另一边,方青青却不耐烦,一步迈过来,就将最后两百灵石都交到王洛手上。 “运气好不好都无所谓了,接下来就全靠你了!不奢望别的,保底不歪就好!” 王洛也不客气,收过灵石,来到祭坛上,按照方才所见,先向池子里投入了二十颗灵石。 方青青精神一振:“单抽?单抽好啊,单抽出奇……卧槽真出了?!” 就在方青青自我安慰似的话语声中,王洛面前的水池,迸发出一道金灿灿的光。 王洛附身捞起池中物,只见是一枚金色令牌,表面刻着一张恬静而美好的女子面容。 下一刻,令牌就在他手中似液流一般融化,一位白衣白发的女子从中显现身形,霎时间就为祭坛带来一阵清幽的花香。 女子乘着香风来到此地的主人方青青面前,在后者错愕中,捧起火人的脸庞在她额上留下轻吻,而后才翩然落地,轻声道:“小女子守鹤,见过堡主【莺火】……” 下一刻,方青青的欢呼声已经直冲云霄。 赵进喜和张惇也是松了口气,各自感慨。 “幸好保底没歪,还算没黑到底……不然万一气急攻心猝死了,后天上工老洪就得找我掌勺了。” “啧,居然没歪,那我待会儿还抽不抽了……” 王洛则问:“还有一百八十枚灵石,怎么说?” 方青青正捧着守鹤仙子的手,与其四目相对,作如痴如醉状,闻言便随意回答道:“都丢进去吧,给下一个卡池垫几发。” “好。”王洛于是又投了二十枚灵石入池。 张惇皱眉说道:“出货以后就没必要单抽求玄学了,保底前都是垫……” 垫字刚出口,池中再次闪耀金光。 这下就连沉醉仙子美色的方青青都被震得回了神,不可思议地看着王洛从池中再次捞出一枚金色令牌。 “咦,怎么还是她?”王洛好奇地问着,手中令牌再次融化,这次却没有化为白发仙子,而是化作一道纯白的流光,涌入守鹤体内,令飘然出尘的女子娇躯微颤,整个人散发的真元波动陡然强了一截。 王洛更加好奇:“这什么情况?” “一,一命了……”赵进喜怔怔道,“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亲见一命的守鹤。” 张惇则面色灰白:“完了,我的眼睛瞎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方青青则兴奋道:“这是同卡突破,抽到同样的角色卡,会强化已有角色。守鹤仙子的一命和六命都是质变,满配的六命守鹤拿到一年后的现在也是最强的水行仙!” 王洛问道:“所以满配还要再抽5张角色卡?” 方青青苦笑道:“对,但咱们平民就不必指望了,守鹤仙子的卡池是二十灵石一抽,因为定级是特别稀有,算上保底的综合出率只有千分之一……” 简单的乘算,让王洛又是一惊:“所以一张太虚绘卷里的角色卡,价值两万灵叶?!” 方青青解释道:“不能那么算,绘卷会根据每日活跃之类,赠送不少福利灵石,并不需要你全都用灵叶去转化灵石。我去年开池的时候把存下来的福利灵石都用了,可惜到弹尽粮绝都没抽出来。如今卡池复刻,继承保底,我只补了那一千灵石而已。但是继续抽下去,那就只能用真金白银,按照两万一张卡的预期来抽了。何况真要满配守鹤,除了角色卡还要为她抽取本命法宝……” 王洛点头:“明白了,的确不是属于平民的乐趣。” 张惇酸道:“有极少数气运惊人的,一次十连就能出两张甚至三张。” 赵进喜嗤之以鼻:“那种官托,我只在照堂上见人晒过,现实里你见谁能十连出两张守鹤的?” 张惇努了努嘴:“那不就有一个?” “现实里你见谁能十连出三张守鹤的?” 话音未落,王洛第三次投入二十枚灵石,然后第三次金光亮起。 现场已是鸦雀无声。 王洛从水池中捞出令牌,看着上面的名字,好奇地念出来:“月凉?” 下一刻,令牌化形,一位身材娇小,淡金色长发的少女蹦蹦跳跳地来到震撼无言的方青青面前,一本正经地垂首行礼道:“在下月凉,见过【莺火】堡主……” 方青青这才狂喜道:“月凉!?守鹤的最佳搭档啊,有月凉辅助,守鹤的实力可以翻倍的!” 张惇酸道:“稀有度只有百分之一,不算顶级角色卡。” 赵进喜没好气道:“那也是金卡!说得百分之一就很好抽似的。而且一命守鹤配月凉,不比单一个二命守鹤要好多了?” “那也比不过十连三守鹤!” “你这是在莫名其妙和谁比呢?!” 两人争执间,王洛再一次看准机会,投下灵石。 灵石落水的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去。 接下来,仿佛是玩笑一般,金光再次闪耀。 “卧槽!这绝对不正常吧?!”张惇当时就崩溃了。 无论池中金是顶级稀有的守鹤级,亦或是普通稀有的月凉级,王洛这四次单抽四次金,都足够让人三观为之粉碎了。 何况接下来,令牌化作白光涌入守鹤体内,赫然意味着王洛又一次抽到了守鹤仙子的角色卡。 于是,就连苦盼了守鹤仙子一年的方青青,此时都感到背脊有些发寒。 抽卡出货固然是好,但出货出成这样……她很担心自己待会儿回家路上,会不会被某个醉酒的仙二代开着飞梭撞死! 王洛于是暂时收手,问道:“所以,接下来还要抽吗?” 方青青咬了咬牙,用力摇头:“不了,我还想过我的安稳日子,这种仙迹,我个底层小民实在消受不起!现在我能有二命守鹤仙子,还有月凉,已经完全超出预期了,我不奢求更多了!” 王洛很欣赏这种克制的心态,笑道:“好,那剩下的灵石还给你。” “不用了,你拿着吧。”方青青说道,“算是谢礼……的一部分吧,之后我有钱了,还要再请你吃大餐的。” 王洛惊讶道:“所以我只是帮你抽了几次卡,就赚了一百二十灵叶外加一顿大餐?” 方青青说道:“你可是帮我省了几万灵石呢,而且绘卷中的灵石不能逆向转化为灵叶,你只能在绘卷中消费……不好意思啊,我手头实在没有现金了。” 王洛当然无所谓,他本来也不是图回报的。 然而下一刻,张惇却猛地跳了出来:“我有现金!求代抽!” 赵进喜如梦方醒,连忙在现实里说道:“我也有我也有,我也求代抽!” “草,你不是不玩绘卷么!?” “从现在开始玩不行吗?!” 王洛却摇摇头:“抱歉,接下来我都不会再抽卡了,也不会再来太虚绘卷了。” 几人闻言一愣,而后方青青一脸愧疚道:“是不是因为我让你透支……” “不,是因为师姐曾经叮嘱过我,不要碰赌博。”王洛解释道,“而刚刚无论是我亲眼所见,还是亲身体会,这种真金白银搏概率的玩法,都与赌博无异。所以我虽然还蛮有兴趣的,但师姐之命不可违。” 张惇连忙解释道:“这不是赌博,你搞错了。虽然都有概率,但和赌博不一样的!” “哪里不同呢?” “呃……”张惇却一时答不出来。 方青青则好奇道:“为什么要禁止你碰赌博呢?你的运气这么好……” 王洛说道:“好运是有代价的。” 。 第20章 一个人的成功,最重要的因素就是优秀的家教 父与女。 这就是王洛总结下来,最能准确形容他与石玥关系的一个词了。 “……”地气青衣闻言,则是张口结舌,愣了好久,“你要真是她爹,我现在就抓你。石秀笙欠了上千万,一走了之,居然还有人冒充他!?不过,不管你是谁,反正你既然住这里,看起来跟石玥也认识,那就跟我走一趟吧,凑合用一下也行了。” 王洛倒不介意自己被凑合用一下,便跟上对方,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住你们院的那个老秦,秦钰,又出事了。”地气青衣说道,“他在厂里夜间巡逻的时候,被隔壁浴池的几个大妈举报说行踪诡异,疑似偷窥。连夜被扭送到了青萍司。刚刚我们已经找人查过周围的树眼,基本确认他是清白的,但按照程序,还是要你们这边出個人作担保,才能立刻放人。毕竟他租房时在青萍司登记的担保人是石玥,所以我就大清早过来叫人了……” 王洛有些好奇:“他只是租住了石玥的房子,房东还要担保他的人品清白?” 地气青衣嗤笑道:“石街这块流动人口那么多,总有人想不开要作奸犯科,偏偏我们人力有限,不可能把所有犯罪的人都抓干净,那伱说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王洛点点头:“懂了,抓不到难抓的,就抓几个常住本地的良民来冒功。”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记得以后别乱给别人担保,顺便也别老欺负石玥,像她这么老实的人,用一个少一个啊。” “那石玥不在,由我担保也可以?” “你不是石玥的爹么?那你来担保当然可以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石街的小白楼前。 地气青衣虽然浑身油腻,但他在青萍司体系内却显然有相当的影响力,进门后,就见大厅里年轻些的青衣白衣纷纷向他点头问好。更有个娇俏的白衣小姑娘甜甜地喊:“韩宇前辈早上好!” 名为韩宇的中年人只轻轻哼了一声,权当回应了众人。 而此时,二楼正走下一个衣襟带红边的资深青衣,见了韩宇就不由皱眉:“让你去叫石玥,你这是连男女都分不清了么?” 韩宇说道:“石玥不在家,我看他也是住石玥家的,差不多能用,就领回来了。” 资深青衣没好气道:“什么叫差不多能用?!办案子哪有差不多的?!” 韩宇也坦然:“咱们办案子,哪次不是差不多就完事了……就比方这次,那几个老娘们摆明了是自我意识过剩的刁民。咱们真要认真查办下去,应该先查她们诬陷他人清白。怎么样,组长大人要不要尽职尽责地查下去?” 资深青衣立刻面露难色。 韩宇说道:“是吧?不能查吧?真要查她们诬陷,那几个老娘们动员七大姑八大姨,每天跑咱们楼门口撒泼打滚,还不够恶心的呢……所以这种事随便糊弄一下就得了。跟她们说这就是担保人,她们难不成还能确认真伪吗?最多到时候再让老秦给她们赔礼道歉,说两句软话,反正他也不在乎这点脸皮子,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资深青衣叹息道:“行吧,这种事还是你处理起来有经验。” 而应付过组长,韩宇就带着王洛向二楼走去,边走边叮嘱:“刚刚的话你也听到了,到时候少说闲话,也别跟那些老娘们纠缠,把人领走就完了。” 王洛点点头。 之后,在二楼拐角的一个房间,王洛见到了女儿石玥的被担保人,住在南厢房的邻居,秦钰。 见到此人,王洛感到仿佛有一阵苦味扑面而来。 秦钰看起来年近五十,身高大约一米七出头,但佝偻瑟缩的体态让他显得非常矮小,五官则仿佛是被水浸过的人物画一般,向下不自然地耷拉着。 修为一塌糊涂,框架是筑基期的框架,但无论是真元、肉身还是元神,都如千疮百孔的废墟,处处漏风,而每一缕风都满载着生活的苦涩味道! 如果说昨夜的石玥和赵修文是苦水,那么此刻所见的秦钰则是人形的苦海! 王洛还真是第一次见到面相如此之苦的人,不知生活中要经历多少苦楚,才能塑造出这样一个人。 放到旧时代,魔道三宗里,最喜欢操弄命运、以厄运、苦命来折磨他人的度厄谷魔头们,见了秦钰怕都要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所幸如今是新时代,命再苦,终归有个庇佑人类的大律法来兜底,所以秦钰好歹还保留了人相,没把重口味贯穿太过。 与秦钰相对应的,则是一群张牙舞爪的中老年妇女。 “我跟你们说,那老头绝对不是第一次偷窥了!你看他那一脸猥琐相!” “认错道歉这么娴熟,他要真没偷窥,干嘛认错!?” “树眼没看到,不代表他真没做……” 对照两边的表现,王洛已自然而然地脑补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而吵闹声中,韩宇加重脚步,咳嗽两声,打断了妇女们的输出,然后说道:“担保人我已经叫来了,根据他的陈述,秦钰平素并没有任何不良行为。这次也是误会,所以秦钰你可以走了。” 王洛一言不发,只是轻轻点头。 另一边,中老年妇女团自然不乐意,纷纷开始声讨乃至叫骂。 韩宇也不辩驳,只是一边点头一边说:“是是是,以后我们一定会重点防范类似案件的发生。绝不错过任何一个坏人……” 然后伸手示意王洛和秦钰赶紧走。 秦钰抬头看了眼王洛,目光中没有丝毫好奇,只有仿佛傀儡木偶一样的麻木。 王洛也不客气,招招手:“走了。” 秦钰便乖乖跟在身后。 两人走出楼门,王洛便停下脚步:“之后你自己能回家吧?我还有事情要在这里办,就不送你了。” 秦钰点点头,咧了咧嘴,努力在苦涩的脸上释放出真诚之色,说道:“谢谢……” 王洛刚要挥手作别,忽然皱了下眉头。 秦钰释放真诚的表情,虽然乍看下来,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却多少扫去了原先堆积的苦涩气质。 然后,王洛就发现他的面相很有些问题。 “你这人,不该这么惨啊。” 秦钰顿感错愕,有些不知所措地缩起了身子。王洛则借机加倍认真地打量起了这个小老头。 苦是真的苦,这些饱经苦难的痕迹做不得假……但另一方面,他本不该这么苦,他的面相其实更倾向于好运之人! 当然,面相并不能决定一切,王洛的相面法也只是略有涉猎,但秦钰的面相和实际人生的差距过大,比石玥这种顶着18运当负债少女的案例还要离谱的多,所以王洛绝不会看错。 然而没等细看,就听旁边传来一个格外刺耳的喧哗声。 “草,秦老头你不去看门,在这儿瞎踅摸什么呐!” 王洛转过头,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胖子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行走间肥肉颤动,如同在体表掀起波浪。而他身后,三个马仔亦步亦趋地跟着,同样是横意十足,大有此山是我开的气势。 然而没走两步,就被一个路过的青衣拦下。 “你们几个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大早上就喧哗,还当街横行?是不是想吃牢饭了!?” 胖子的气势霎时间委顿,当场作点头哈腰状:“是是是,我们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那青衣怒意稍敛,又看了眼胖子的金发碧眼,骂道:“张胖子你又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当心你爹打断你的腿!” 张胖子本来头都要垂进胸腔了,此时却忽然昂首说道:“这是潮流!最近太虚特别流行金发碧眼!” “少玩点太虚绘卷吧,你爹的厂子一直等你继承呢!” “所以我这不是一早就来查岗了嘛,结果就看到看门的在这儿摸鱼!” “你家厂子在石街东头,你来这儿查什么岗……算了懒得跟你扯,我还要上班,你记得规矩点,别净给你爹丢脸!” 青衣走后,张胖子长出了一口气,头顶耷拉下来的金发也重新支棱起来,然后一双细长的眼睛扫过身后。 三名马仔立刻挺胸抬头,目不斜视。 而此时张胖子当然也威风不起来,只是瞪了秦钰一眼,就大摇大摆地转身走进不远处一间装潢华丽的小铺里。 王洛有些好奇:“那铺子是干什么的?” 秦钰却没有回答,而是瑟缩地说道:“我,我要去上班了。” 王洛转回头问:“刚加了夜班,还被折腾到青萍司来,你都不休息一下?” 秦钰再次咧出扭曲纠结的笑容:“不,不必了……我先告辞了。” 看着小老头佝偻而蹒跚的背影,王洛只觉得违和感越来越重。 不过,正如秦钰还要上班,王洛也有正事在身——他还得催办自己的建木之种呢。 —— 轻车熟路地在白衣女子那里报道后,王洛得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今天轮值的还是沙爽前辈……我刚刚递了个催办的条子,但那边完全不给回应。” 王洛皱起眉头,目光转向白衣女子身后,那面墙上印着青萍司的工作守则,尽忠职守,执律为民的字样在闪闪发光。 “所以,他因为对南乡的歧视,便公然违背工作守则,践踏他人权益,这样的人居然能在青萍司正常任职啊。” 白衣女子本不愿多说,但见了王洛的手臂肌肉,便轻声解释说:“沙爽前辈是正经书院出身的精英派,虽然得罪了上层没法晋升,但被发配到这个小白楼后,他不故意搞事,只是消极怠工的话,我们谁也拿他没办法……好在有轮值制度,等上几日,换下一位来,事情很快就能办妥的。放心,沙爽虽然经常有意刁难人,但还不至于为了刁难人给自己多加班,时间到了他会去休息的。” 虽然白衣女子已经在诚挚安慰,但王洛听了,却只感到更加荒谬。 这沙爽是什么天灾吗?还非要等天灾过境,才能享受一个人的正当权益? 不过考虑到自己如今申办的南乡飘泊客的身份,从头到尾几乎都是凭空杜撰的,也谈不上特别理直气壮,王洛也就暂时不予计较了。 “好,那我先等一等。” 结果才一转身,就看到个熟人。 一位白衬衫、灰坎肩的老人,正温和地冲他摆手打招呼。 “孔璋?你也来办事?” 老人笑道:“昨天的手续只办了一半,今天来办剩下的一半,你呢?沙爽轮值没那么快吧。” 王洛说道:“还是他,所以建木之种还是下不来。” “急不得,青萍司的植木使轮换很慢,而且沙爽最近心情不好,很有可能故意延长自己的轮值期,来恶心你这样的南乡人。运气不好的话,卡上一个月都有可能。” 王洛问:“运气好呢?” 孔璋一怔,而后失笑:“运气好?那可以祈盼着沙爽行功出岔,走火入魔,不得不请病假,那青萍司就要尽快让下一任轮值的植木使就位了……” 话音刚落,忽然二楼跑下一位急匆匆的年轻白衣,来到一楼一位资深青衣身旁耳语一番,青衣面色一变,招来工作手册,在上面写下了最新的工作指示。 片刻之后,所有负责接待的白衣都收到了指示,面色各异,其中与王洛最熟的那位女子,犹豫了一下,悄悄冲王洛招了招手。 “刚刚得到消息,沙爽前辈不知怎么,行功出岔,走火入魔,连道心都出了裂纹。刚好接班的植木使就在这里,我已经给你申请加急办理,待会儿你就可以去领建木之种了。” 目睹了全过程的孔璋,只有目瞪口呆。 “你这个运气,不,你这个真的是运气吗?!你不会是什么金鹿厅的巡察使来微服私访的吧?!” 王洛笑了笑。 “好吧,就当真是运气,那你有这么好的运气,何必还去给人打工呢?天底下任何一家赌场都是你的私人钱庄。” “我师姐不让我赌博的。” “……家教真好啊。” 。 第21章 每一个光头都可能是隐藏的高手 拥有良好家教的王洛,非常顺利地拿到了自己的建木之种。 过程非常简单,等叫号,上二楼,对轮值的植木使说你好,待对方确认身份无误后,伸出手,由植木使连接大律法,然后一颗晶莹剔透如翡翠般的种子,就会从虚空降临,沿着手臂融入血脉之中。 整个流程不超过十五分钟,考虑到新接班的植木使是个如语杼一般,和善而健谈的南乡人,拉着王洛聊了十分钟的南乡轶闻,实际用时可能不会超过五分钟。 而拥有完整的建木之种,就意味着王洛是得到了大律法认证的祝望国民,一个被文明世界拥抱的南乡飘泊客。 按照植木使的说法,在如今这個时代,南乡飘泊客的身份,很多时候反而比南乡本地人在求学、就业时更为有利。 “当然,具体的就业情况,我不是专业人士,也说不太准。所以推荐你去太虚照堂,找茸城福仁司的堂口,那里会第一时间更新各种招聘信息,很适合你这种刚刚来茸城安家立业的有为青年。” “不过,你既然刚刚才拿到建木之种,此前应该还没在太虚登记过。临时访客必须要有正式的太虚行者陪同,才能度太阴河。所以你还要先去太虚小站办理登记。这种小站在茸城有很多,最近的一个,就在这栋小白楼迎面那个丁字路口的左数第二个店铺。那边一般还会贩卖离神散,你按照预算购置就好……” 植木使深信王洛的老乡身份,提的建议贴心而细致。 王洛认真道了谢,离开小白楼,按照植木使的指点,果然在路口左侧看到了一家花枝招展的店铺。 很有些眼熟。 不久前,金发碧眼张胖子,就带着自家三个马仔,雄赳赳气昂昂地挺进了那家店铺。 而此时,店铺内正传来张胖子志得意满的笑声。 “哈哈哈哈,赤柱武神是我的了!下次帮派战,伱们等着被我斩草除根吧!哈哈哈!” 然后便是一个悲愤交加的斥骂声:“张胖子你要不要脸!?这张卡是我们先订的!” 这个声音格外熟悉,让王洛耳朵一动。 张惇? 另一边,张胖子笑声未止,身后马仔们已经怒道:“张胖子也是你叫的?!” 张惇怒道:“我也姓张,怎么不能叫张胖子了?!” “你这穷鬼也配姓张?!” “草泥马!” 当王洛赶到店铺时,看到的就是一场污言秽语的乱战。 一边是张胖子和三个马仔,另一边则是张惇和两个穷酸小伙伴,店铺内还有三两个散客,正斜倚着柜台和老板一起看戏。 显然眼前这一幕,对他们来说已经并不算新鲜了。 而见到王洛进来,张惇一脸惊喜:“王哥,你来了?!”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哥? 王洛问题还没出口,就见张惇眉头一竖,伸手指着张胖子的鼻尖,硬气十足地说道:“张富鸿,这下你完了!” 张胖子一愣,看看王洛,再转回头看看张惇,冷笑道:“我完了?什么意思?你还找了别的赤柱武神卖家?醒醒吧,现在我也有赤柱武神,你们就算买了又有什么用?” 而后笑容一敛,露出警惕之色:“等等,你们该不会是准备买【真影大帝】吧!?” 身后马仔连忙提醒:“张哥,真影大帝一张卡至少几十万灵叶,还有价无市,那几个穷鬼怎么可能买得起?他们为了买一张几千灵叶的赤柱武神,都要倾家荡产了。” 张胖子这才转惊为喜:“说的也是,真影大帝连我都买不到,这帮穷鬼凭什么!?哈哈,一张赤柱武神都当个宝,还要集资、借款,这么穷还玩什么飞垣录!?说实话,其实我根本不差一张赤柱武神,过几天的帮派战,有没有这张角色卡,我碾压你们都易如反掌。这次特意来截你们的单,也是方便你们早点放弃无谓挣扎,别在玩不起的绘卷里浪费钱了。” 说完,张胖子便带着厚重的笑声扬长而去。 张惇等人则咬牙切齿,作无能狂怒状。待其背影远去,张惇来到王洛身旁,正色道:“王哥,这次无论如何,都请你帮帮我们!” “助人为乐是无妨,但你至少要先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 张惇连忙解释道:“王哥,昨晚不是说我们要在《飞垣录》打帮派战吗……对手就是那个死胖子!他爹是石街的大老板,钱多的要命,石街东头的肉厂就是他爹开的。他平日里总是仗着钱多欺负我们。这次也是,我们本来找到了一个愿意卖【赤柱武神】角色卡的卖家,他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消息,跑到这里提前出高价买走了!” 王洛点头道:“所以你们要我帮忙声讨无良卖家?” “呃,那倒也不必,虽然卖家这事做得不厚道,但这种角色卡的现实交易,本来也没有特别严格的规矩,价高者得也没有错,谁让我们出不起那么多钱呢……” “可惜我也没钱,让你失望了。” 张惇急道:“但王哥你不是抽卡必中嘛!那【赤柱武神】虽然炒得厉害,其实也就是一般的千里挑一的武将卡罢了。凭你的手气,抽个万里挑一的【真影大帝】、甚至是【血魔十三】,我们帮派战就能反败为胜了!” 而没等王洛回复,就听门外传来一声冷笑。 “呵呵,反败为胜?你们就算反败为胜又能怎样?太虚绘卷里赢了张胖子,就能变得比他更有钱吗?” 张惇一愣,有些莫名其妙地转过头,只见是个身穿白上衣、黑长裤,约三十岁的男子,文质彬彬,脸上挂着淡漠的傲气和不悦。 而他身后的一名穷酸小伙伴,陡然涨红脸:“哥!?你怎么来了,这里没你的事!” “怎么没我事?你出的那一千灵叶份子钱,不还是我借给你的?我本来还好奇你忽然借钱,是准备拿来作什么,就一路跟来,却不想居然是为了和人家在太虚绘卷里争个虚名!” “虚名不虚名的……那也是我们的事!” “我是你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男子厉声反驳,而后又沉声道,“我也不跟你提什么长兄如父的废话,咱们就事论事。你们和那张胖子斗气有什么用?在绘卷里赢了他,能赚一枚灵叶吗?恰恰相反,你们为了赢他,甚至要四处找人凑钱!一张强力角色卡,对他来说只是零花钱,但对你们来说呢?你找我借一千灵叶,要多久才能还清?而且就算赢了这次,下次呢?你们前期投入的资源越多,落败的那一刻,损失也就越大!” 这番道理讲下来,不单他的弟弟哑口无言,就连张惇和另一名一道玩《飞垣录》的垣友也面露动摇,宛如道心将破。 白衣男子见此,面有得色,咳嗽一声,又朗声说道:“咱们有句老话,叫作玩物丧志,太虚绘卷虽然瑰丽缤纷,却最能消磨人的斗志。大家都还青春年少,切不可自误!” 说着,他又转向了一直看戏的店老板,正色道:“老板,我知道经营太虚业务,是你生计所在。但我不得不说一句,即便是生计也有高下之分,挣钱也有体面不体面之分。给太虚绘卷作交易平台,就实在是不怎么体面!” 店老板被说得一脸懵逼,良久,发出一声长叹。 “我一个无关路人,真是躺着也中箭……行吧,既然要拉我下场,那我也就讲上两句把。” 说着,店老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使之更显锃亮,甚至晃得白衣男不由眯起眼。 “先做个自我介绍,鄙姓罗,罗晓,这家太虚小站的老板,阁下又是贵姓?” 白衣男眯着眼睛,傲然道:“免贵,顾帆,兴澜地产高级文书。” 罗晓闻言一笑:“兴澜地产,那可是大企业啊,能在那里任职高级文书,在石街的确可谓是人上人了,难怪一番话说得这么居高临下。可惜,终归只是何不食肉糜之论。” 顾帆也不气恼:“还请赐教。” 罗晓说道:“你刚刚说的都是冠冕堂皇的正论。没错,在太虚里变强,影响不到现实。无论帮派战胜负如何,张富鸿都是石街有名的富二代,而张惇等人只是日结工……但是,假使日结工们不玩太虚绘卷,甚至假使他们把玩绘卷的时间都拿去工作、奋斗,就能变得比张富鸿更有钱了吗?” 张惇闻言苦笑道:“我是我们三个人里工钱最多的,日结六百,一个月下来差不多一万二三(此时顾帆露出明显惊讶且动摇的神色)但就算辛苦十年,不吃不喝,也比不过张胖子过一次生日领的红包。” 老板又说道:“毕竟张胖子的爹张俞,在石街基本是当之无愧的首富了。但如果放到整个茸城来看,张俞应该排不到前二十,在祝望则排不进前一百……跟那些真正的有钱人比,张俞也只是小人物。而我们,我们又算什么呢,不过是蝼蚁之辈罢了。不单单是比财富、比地位、甚至比修为比能力,我们都形如蝼蚁!” “那张富鸿在蒙学院里根本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可张俞给茸城书院捐了五百万灵叶,就能让儿子进外院,得以凝丹深造。放到过去,咱们看了那金发碧眼的胖子,还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张真人呢!” “而比张富鸿更豪横的富家子弟还有数不胜数!他们眼里,整条石街都只是大块的垃圾!石街中人即便再怎么努力工作、修行、生活,也始终只是蝼蚁,别说和他们同台较量,就连抬头仰望他们的资格都没有!” “但是,在太虚绘卷里,我们是可以较量的,甚至有机会赢!” “那么,为了赢,哪怕只是虚无缥缈的胜利,花些钱又算什么呢?这些钱能换到一个相对公平的较量机会,已经很超值了!何况我们的每一分钱,都是劳动所得!象征着我们努力为这个世界贡献过力量!” “没错,就算这次帮派战,张惇他们侥幸赢了,下次,下下次,张富鸿肯定还是能砸钱赢回来。但只要赢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对我们这些小人物来说,也是值得铭记永久的奇迹了!” “当然,我一个经营太虚小站的小老板,平日里多半收入都来自太虚绘卷的相关产品,说这些话很像是为了保自己的饭碗……但当初我之所以经营这家小站,就是因为心中有这么一个梦想。我梦想着,即便只是在虚拟的太虚,也能让世界变得更公平一些!” 光头老板的这一番演讲说完,王洛率先鼓起了掌。 精彩绝伦。 事实上,罗晓的观点,王洛并非完全认同,但以前在灵山上,师傅宋一镜就时常叮嘱这么一句话:身为灵山人,切勿随意鄙夷他人的执着。 用师姐的话说就是:别搞那么重的爹味,恶心。 罗晓的这番演讲,和爹味男那优越感上天的发言,感染力和说服力的差距判若云泥,不但王洛鼓掌,张惇等人也是热血沸腾,斗志昂扬,恨不得当场猛捶胸脯,仰天长啸。 第23章 事情显然不再是欠债还钱那么简单 从太虚小站离开时,正是午饭时候。王洛按照光头老板罗晓的推荐,在小白楼前一家备受好评的小酒楼里点了一份酱爆肉丁、一份烧烩爪尖、一份芙蓉鸡片、一只熏鸡一盘凉拌脆芹,两桶注灵米酒,一碗炝锅面,耗资近五百灵叶,在石街属于难得的奢侈消费,正适合拿来慰劳辛苦加班的石玥和赵修文。 可惜也更适合食欲大开的王洛一人食。 酒足饭饱回归石府,但没等进门,王洛就感到一股凝重的氛围扑面而来,仿佛院内进了什么邪祟之物。 但此时光天化日,石府内院又有棵古代血脉的管家树,怎会让邪祟进屋? 带着好奇,王洛迈步进门,脚步未落,就听到石玥的愤怒声音。 “我说过了,石秀笙和我毫无关系,他欠的债,你们去找他要!别来骚扰我!” 另一边,一个轻佻的声音回应道:“怎么叫毫无关系呢?他是你爹啊,而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啊。” “我一没继承他的遗产,二没为他的债务做过担保,凭什么要我还债?要说天经地义,不要给还不起债的烂赌鬼借钱才是天经地义!你们两个再不走,我就叫青衣了!” 此时王洛也刚好越过内院门,只见管家树下,石玥气势汹汹地与两名身材高大粗壮的汉子对峙。那两人黑背心黑短裤,裸露在外的肌肉格外有视觉张力,神态却是游刃有余。 “叫我们走?好啊,这里是你家,我俩绝不逗留,但院门外就不归你管了吧?我俩就坐在你家门口吃喝拉撒,什么时候还钱我们什么时候再走。” “对,伱出门打工,我们也跟着,你走到哪儿我俩跟到哪儿,违法乱律的事我们不做,但你也别想好好过日子。” 两人说着,结伴出门,见了王洛也只是投来好奇的一瞥,不多事,不惹事,然后就在院门口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面带讥讽,仿佛料定这场对峙的赢家一定是他们。 内院里,石玥怒意收敛,更多则是无奈,见到王洛后,不由地低下头:“抱歉让山主大人看笑话了。” 王洛说道:“并不可笑,对方非常专业,你输得不冤……” “……谢谢你的安慰了哦!?” 王洛说道:“不客气,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石玥沉默了很久,说道:“拖吧,拖到他们觉得划不来,自然会走。如山主大人所说,对方是专业的讨债团队,而专业人士是要拿薪水的,他们每在我门前坐一天,就等于亏一天。” 王洛反问:“专业团队会做这么不专业的事吗?” “不然还能怎么办?”石玥也是反问,“由山主大人去展示天生道体,色诱他们离开吗?” “很遗憾,那两人虽然看来肌肉虬结,其实是注射灵水催出来的假象,他们锻体天赋几乎为零,属于有眼无珠型。” “这也算专业团队吗!?” “宁肯在体内注射灵水也要装出厉害模样,当然可算专业。” 话没说完,就听院外已经响起专业团队的叫骂声,而且不单单是口头喝骂,还有各式乐器助兴——丧乐专用的那种。 石玥听得头疼:“总之,山主大人看起来有什么好办法?” 王洛点点头:“交给我。” 言毕出门,正看到那两个肌肉虬结的黑背心,一個吹唢呐,一个唱歌词,不远处已经逐渐聚集起围观人群。 于是王洛不由回过头:“看到没,这就是专业。” 影壁后的石玥手捂着头:“您说得都对,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事情,出乎石玥意料的简单。 王洛走上前去,在那两个黑背心的小腿上各踢了一脚,动作迅捷无伦,以至于被踢的人甚至都没有反应,只投来戒备的目光。 然而接下来,不过几次呼吸时间,吹唢呐的黑背心就面色陡然一变,气息一抖,抖得唢呐当场破音,而后又下意识蜷身曲腿,腹部传来一阵低沉的鸣响。 另一个唱词的黑背心反应来得慢上一拍,但也是霎时间面色转白,刚刚拉起的唱腔立时走板,而后便捂起了肚子。 王洛好心向旁一指:“厕所在那边。” 对于现代人来说,五谷轮回,其实基本上已经只具有象征意义了,哪怕是一个修为不过引气的义务教育漏网之鱼,也能将吃进肚子里的食物消化得八九不离十,少数残渣也可以用排气法、导引术等方式排出体外。 然而,现代社会的食品,是高度发达而精致的产物,兼具营养与口味,相对应的,消化这些产物,需要的是同样发达而精致的技术。 例如由国家统一为全民植入的消化型蛊虫、义务教育第一年就会传授的五气诀等……而一旦这些方式出现差池,那后果也就可想而知。 这些方式会出差池吗?这是显而易见的,单从遍布各国各城镇大街小巷的公共厕所,就可见一斑了。很多时候,哪怕尊为元婴高手,也会消化不良,也会内急,极端恶劣的情况下,例如食物中毒,甚至会成为喷射真人…… 总算王洛下手不重,只是用轻踢截断了两个黑背心的真元循环,在惨剧发生前,他们还来得及踉跄离场,冲向不远的公共厕所。 而刚刚凑过来开始围观的人群,浑然不知与屎到淋头的风险擦肩而过,仍在啧啧称奇。 对此,王洛只是投以玩味的目光。他的目光很纯粹,纯粹到四周的人很快就笑不出来,纷纷感到小腿和小腹有些生寒。 有人连忙解释:“喂,我们只是看个热闹,跟那俩人不是一伙的啊。” 王洛就感觉很可笑了:不是一伙儿的,那来看什么热闹?特意跑别人家门口看她受窘,就是石街表示睦邻友好的特殊习俗么? 此时,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咱们大伙儿都是石街本地人,石玥这孩子的为人如何,眼不瞎的都看得见,放任一个勤奋进取的小姑娘被外人欺负,还要跑来看热闹,这件事,做得可不太地道。” 说话间,围观的人群忽而分开,一个穿着白衬衫、灰坎肩的老人出现在王洛面前。 “孔璋?” 老人点点头:“来的晚了些,让你看笑话了。石街人平时还是团结的,不至于勾结外人,为难自己人,今天是有些特殊情况……大伙儿,事情也解决了,还是快些散了吧。” 第24章 石玥到底算不算人 告别孔璋后,王洛转身回了石府。 枣红色的院门在他身后缓慢关上,门外的小广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但院门内,石玥已跪拜在影壁旁。 “山主大人,我……” 王洛没等她继续说下去,就抬了抬手,以柔和的真元将其托了起来。 “以前护山家族侍奉灵山万年,从没流行过叩拜之礼,还是站直了说话吧。” 石玥站起身时,不由伸手抹了下眼睛,才释然道:“多谢山主大人,玉主的事,并不是我有意隐瞒……” “我理解。” 王洛从灵山来到茸城不过两日,作为一名旧时代的遗老,他需要学习消化的东西实在太多,而石街玉主并不是非要第一时间知道的重要常识。而对石玥来说,玉主这个头衔既没有光荣的历史意义,更没有什么实际价值,一时来不及提起,自是情有可原。 王洛的理解,让石玥更是松了口气,她沉吟了一下,开始再次发挥身为兼职导游的特长。 石街玉主之名,来源于三枚“玉符”,而石街玉符,则源于这条街道的特殊历史。 千年前,定荒元勋们在这片废土上重启文明,建立茸城时,得到了以石家为代表的本地人的大力帮助,可以说茸城有一多半都是建立在外山门的遗址之上。所以茸城也给了石家以极大的特权——自治权。 茸城建立之初,“石街”是一片城中之城,石家也是这座城市的无冕之王。 然而千年过去,随着石家家道中落,曾经覆盖了小半个城市的自治权已经缩水到只能覆盖这座贫民窟,且自治二字,在青萍司小白楼的笼罩下也名存实亡。而残存的权力甚至还被分为三份,由持有玉符的三人所共有。 但即便如此,石街玉主的影响力依然非比寻常,对于生活在底层的石街人来说,大律法、金鹿厅,乃至小白楼,都显得过于遥远,指导他们日常行为的是传统,而传统的代言人,就是石街玉主。 持有玉符,并不会增进修为、积累财富,但却能得到石街人的敬重与认同,由三位玉主共同定下的规矩,就是石街人必然要遵守的律法。说简单些,玉主,就是典型的宗族宿老。 石玥作为石家的正统且唯一继承人,正好持有这样一枚玉符。但以她如今的境况,显然不能正常行使玉主权力,甚至那枚玉符都是别人帮她从丧心病狂的赌狗石秀笙手中抢回来的。所以,在她能够真正自立之前,玉符于她而言并无用处。 石街人虽然喜爱,甚至敬重石玥,但显然并不是将她视为长者、尊者的那种敬重。 石玥本以为自己要用很长时间,才能重新拿回被父亲挥霍掉的家族威望,堂堂正正持有玉符,但王洛的出现,却极大加快了这个进程。 “所以,山主大人,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王洛说道:“严格来说,该是我代表灵山感谢你,石家在灵山衰落后的千年时间里都不离不弃,是灵山有负于你们在先。” “你这么说,就让人更不好意思了。天劫之后,石家依靠旧日余荫,其实一直过的不错。而且大部分石家人也都没打算为灵山守节,在几百年时间里,陆陆续续带着分割的家产移居别处。后面本家衰落成这個样子,其实是我们自己不争气……” 王洛说道:“一般来说,领导表彰下属的时候,下属推辞一次就够了,再多就属于不给面子了。” “……是我错了。”顿了顿,石玥有些失落地感叹道,“这些年,我一直努力地想要证明自己,但刚刚只是两个讨债人就让我无能为力。” 王洛说道:“他们是专业的。” 石玥说道:“但山主大人处理起来却游刃有余。” “因为我比他们更专业。” “……” 王洛解释道:“烂泥一样的小人,在任何时代都有,师姐当年带我多次下山游历,大奸大恶之人其实极其少见,反而这类‘牛二’到处都是。而师姐每次都处理得非常漂亮。” 而说到这里,王洛脑海中再次泛起回忆,以及感慨。 师姐真的是不可思议的人,她平时的为人处世,可以说是世间距离人情世故四个字最遥远的典范。 然而下山游历,遇到凡间疾苦,她却总能表现得八面玲珑,既能以力压人,也能以柔克刚。 然后尤其擅长惩治小人。 对于天然居于九州顶点的灵山人来说,人情世故或许是最不需要的东西,然而同样,对于灵山人来说,“考虑需要与否”也是最不需要的东西。 所以的确有灵山人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但也有些人,只是故意装作一窍不通…… 换成是师姐来处理刚刚的情形,恐怕还要更熟练而圆滑,比如让那两个黑背心从嘴里喷出来。 思绪漂移了片刻,就听石玥已经换了话题:“山主大人,石秀笙逃逸前,在石街的街坊邻里间陆续借了上百万,所以要明早偿还债务的话,我得快些去联系牙人卖掉宅子……” 王洛摆摆手:“放心,明天早上,不会有多少人真的来催债的,用不着你卖宅子。” 石玥说道:“嗯,街坊们大部分都很善良,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我,明早可能的确不会有多少人来。但我反而更不希望这般利用他们的善良……” 顿了顿,石玥又说道:“石秀笙一走了之,与石家已无瓜葛,他后续的债务我是不接的。但在他走前,以石家的名义所借的每一枚灵叶,我无论如何都要还上。” “决心不错。”王洛点点头,对石玥的心性越发欣赏,“只是这样一来,倒像是我逼得你卖宅子了。” 石玥说道:“不,山主大人的话,反而让我能放下一些不该有的纠结。说实话,以我现在的赚钱速度,就连跟上钱庄的利息浮动都很吃力,更遑论给街坊们还债了……而这间小院,其实早有人看中,出的价很不错。” “但是伱把宅子卖了,赵修文他们怎么办?” 石玥说道:“我会和他们解释的,而且那个买家和石家有几代人的交情,我和他求求情,应该可以让修文他们再多住上一两年。至于之后,我也无能为力了。” 而后,石玥叹息道:“我将房子租给修文、樊姐、秦叔,是想尽我所能,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但一个人的善意不应该大于她的能力,我一边拖欠着街坊们的钱,一边自顾自当好人,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呢?” “说得不错。”王洛越听越是点头。 这位忠直而善良的护山人,越来越让他中意,虽然天赋资质有所欠缺,但心性足以弥补。 放到以前,王洛是肯定会给石玥写一份单独的推荐信的。 历史上,因心性出众而被破例收入山中的,不乏其人。只要不是资质太差,以灵山的天材地宝,灌也能灌出一个合格的灵山人。 可惜现在没有什么天材地宝,王洛的山主权限也只恢复了九牛一毛,并没有办法为石玥转正。 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 “债务问题是我提起的,当然由我来解决,只是一百万左右,一天时间足够了。” 石玥眨了眨眼,感觉自己的听力有些故障失灵。 王洛则引出一道灵符,传讯给了自己不久前才结交的生意合伙人。 “罗晓,我想卖几张真影大帝,现货现款,今日交易,你能安排吗?” 另一边,太虚小站里,正在爽试着新鲜出池的赤柱武神的罗晓,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王洛兄弟,你要卖卡?还是批量处理?之前不是说你的师姐禁止你把好运用在赌博上吗?” 王洛坦然说道:“前提是不缺钱,缺钱的时候,不去杀人放火就可以了。” “……贵师门真是突出一个底线灵活!”罗晓也是目瞪口呆。 “我的资金缺口是一百万,能不能安排?” “当然可以,不过如果你只是为了迅速筹款,那批量卖真影大帝就不划算了,武将卡的本质是物以稀为贵,出货多了很容易影响行情,飞桓录虽然火,但市场也没那么大……不如多找几个绘卷,分散筹款。”罗晓越说越是兴奋,“这方面的规划,我来负责,只要兄弟你的好运一如既往,今天之前,我绝对能给你筹够一百万!等我先联系好买家,咱们待会儿太虚见!” 第25章 来自邻居的气氛渲染 王洛在管家树下沉思时,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洛有些意外地转过目光。 只见一位长发及腰的纤弱女子,手扶着门吧,探出半个身子,用警惕的目光四下张望,看到王洛时,她有些意外,有些害怕地将身子缩回门后,将门关上大半,几乎只露出半张脸。 然而,只这半张脸,就足以让王洛为之赞叹。 这是可以代言“我见犹怜”四个字的精致面庞,以颜值而论,除去太虚中那些理想化的虚拟形象,这女子算是王洛离开灵山,进入茸城后所见之最。 除去颜值外,她的仙道修为也相当不错,腹中一颗金丹浑圆而饱满,真元波动轻盈却不跳脱,尤其元神造诣更是惊人,神念宛如实质,敏锐地触探着四周,却不张扬。 绝对是科班出身的高手。 显然,这就是之前石玥和赵修文提起过的,在茸城书院凝丹,专攻书画之道的樊璃了。 可惜樊璃却不认识王洛,迟疑片刻后,她细声说道:“我已经叫过青衣了,你,你现在属于擅闯民宅,还是快走吧。” 王洛愣了一下,才遗憾地意识到,樊璃初次见面就把堂堂灵山山主当作了黑背心的同党,但考虑到她别的修为都堪称一流,唯独体修天赋比黑背心还差,属于无眼无珠,也就不予怪罪了。 “我是王洛,新来的租客,目前暂住后罩房。” 樊璃吓了一跳,连连道歉,而后才问道:“那,讨债的那些人,已经走了吗?”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了。” “太好了。”樊璃明显松了口气,然后说道,“我刚刚引符报案,青萍司的人却推诿不来,我正发愁该怎么办呢……” 王洛听得眉毛一扬:“石街的青衣,一贯如此做事么?” 樊璃摇摇头,而后又摇摇头:“我,我平时很少接触这边的青衣,也不太清楚是不是一贯这么做事,但是按理说,只要接到灵符传讯,无论如何也该派人来的……” “有意思了,那么照理说,我是不是该去投诉他们。” 樊璃吓了一跳:“你要投诉青衣!?不要吧,被青衣记恨上会很麻烦的!” “怠工渎职,还要记恨别人,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但是!”樊璃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措辞,只急得颊生酡红。 “好了,投诉之事只是随口说说,你不必焦急,快些回去休息吧。” 王洛善意地做出提醒,因为樊璃那精致的脸蛋上,还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哪怕是体修天赋为零,堂堂金丹真人能在脸上留下黑眼圈,也堪称不可思议,通常只有遭遇了合欢宗高手的疯狂采补,方有此相。而樊璃分明还是处子之身。 不过无论如何,亏空到了这般境地,最好的选择就是原地休息。 樊璃听王洛放弃投诉,才松了口气,而后挂上一丝淡淡的苦笑:“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休息的。” 而后带着一丝轻叹,女子关上房门,显然接下来她要做的事,绝对和休息无关。作为新时代的年轻人,她身上的卷王气质丝毫不亚于石玥。 对此,王洛也唯有尊重理解祝福,顺带还有一丝好奇。 石玥先前分明是对太虚,尤其太虚绘卷抱有十足偏见,怎么却收留了一個在绘卷工坊工作的樊璃?因为卷王之间亦有惺惺相惜? 不过,暂且不论这些细枝末节,樊璃的出现,终归是引出了另一个问题。 方才那两个黑背心上门闹事,背后竟可能有青萍司的默许纵容。 当然,或许这只是青萍司一时繁忙,抽不出人手;也或许是作为现任的石街管理者,青萍司想要考察一下玉主预备役的本事;更或许是方才其实已有青衣到场,只是王洛将问题解决太快,没有给他们出场机会。 但直觉告诉王洛,事情恐怕并不这么简单。 此时他站在石府内院,下意识仰头望天,透过管家树的枝叶缝隙,只能看到一片蔚蓝颜色。然而在这澄净的蓝中,又仿佛有千万条无形的细线,交织成错乱的网,缓缓笼罩下来。无数条线头似张牙舞爪的触手,既探向了石府,也探向了他! 这冥冥中的心血来潮,让王洛当即神念运转,在树下摆开一道无形的衍阵,沿着自己的直觉逆流而上。 对于一个抽卡能几乎百发百中的人来说,直觉是永远值得尊重的。 然而到了不依赖直觉的衍算,王洛的进展就变得很慢,他从灵山苏醒不久,对新世界的认知还非常单薄,仅凭现有的信息很难推算更多,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一算就算到傍晚时分,东厢房门吱呀开启,打断了王洛的思绪。 赵修文打着呵欠走出房门,这位勤工俭学,志向高远的南乡人,非常懂得专注的重要,所以睡起来也足够专注,白天发生的事他竟是一概不知。 于是,得知石玥被人上门讨债,还是无理之债,赵修文恼怒之余,也有些愧疚。 “玥姐给我们开的房租,只有市价的一半……不然她还债的压力,应该会小很多。她比我们谁都缺钱,但是从来也没把钱放在不可替代的位置上。我们这些房客,其实都是在被她照顾着。” 之后,赵修文忍不住就将石府和几位房客的故事一股脑说了出来,他来茸城虽然不久,但开朗好打听,石府的故事他竟是门清。 首先是石府的故事。 很多石街盲流,以为石府是石玥从其父石秀笙手中继承的,但其实这间小院,早在石玥刚记事的时候,就由爷爷石贺隔代继承给她了。当时的石秀笙还未沉迷赌博,但显然在老一辈眼中,石家的未来在谁那边,已经一目了然。 可惜石贺去世太早,而石秀笙又堕落太快,以至于家族仅有的一点产业还没来得及逐步交给石玥,就被石秀笙挥霍一空,就连玉符都险些被他拿去典当。但无论如何,石秀笙的债务,是牵连不到这间石府的。 所以,如果石玥能活得功利一点,抛开一切家族给她带来的负累,那么完全可以守着这间精致的小院收租,过上富裕安逸的生活。 但她偏偏不肯,不但一个人扛起了家族的债务,就连这间小院都被她拿去助人为乐。 第一个受益人就是樊璃。 樊璃天资优异,凝丹于茸城学院,又就职于近期行业火热的太虚绘卷工坊,收入不菲,是不折不扣的平民精英……但其实她自有苦衷,原生家庭几乎吸干了她的血。一边是没日没夜的加班,一边却是绝大部分收入都拿去填补原生家庭的亏空,她手头能够支配的钱,往往比勤工俭学的赵修文还少。 而这样的经济状况,完全不足以支撑她和其他同事一般,在工坊周边的繁华区租房,甚至若非石玥为她提供了近乎半价的西厢房,樊璃就只能在茸城郊外找单间,过上每日通勤四小时,不如工位打地铺的生活了。 第二个受益人则是秦钰,这位面相凄苦的小老头,平日很少和他人打交道,赵修文也对他所知不多,只知道他中年遭遇变故,从精英云集的书院街直接沦落到在石街流浪。若非石玥帮忙,秦钰一度是走投无路的。石玥不但为他提供了租金低廉的南房,甚至帮他介绍了一份看门的工作。 第三位受益人就是赵修文了,他和女友周璐从南乡来到茸城,立志考入茸城书院,然而最终只有周璐勉强过关,赵修文以微弱之差名落孙山。 而名落孙山的代价,远非蹉跎一年时光那么简单。 要进入茸城书院,必须经过入院考,而参加入院考,还必须先拿到考试资格。而获得资格的方式大致有以下几种:一是出身顶流世家,那么关系自然早早就有人暗中疏通好,考试资格只需要等飞剑送上门;二是有一流蒙学院的教师推荐,赵修文本来走的就是这条路,可惜入院考发挥失常,而推荐信的保质期只有一次……三来,就是参加书院外院主办的承荫堂——也就是补习班,待学年末,成绩上佳者就能拿到宝贵的入院考资格。 而这个承荫堂,对学生有着诸多要求,其中第一条就是要在茸城有个稳定的修行地。这个要求看似简单,却是暗藏玄机,因为依照茸城律,一般的住宅最多算是落脚地,修行地三个字,含金量非比寻常。整个茸城数近千万的住房中,得到“修行地”认证的百中无一。 说白了,这本就是个筛选精英的条款,连修行地都置办不起,还奢望什么茸城书院?何况近年来书院已经放低了标准,哪怕是租住也可算数。买不起修行地,难道还租不起吗? 赵修文恰恰就是租不起的那一类,茸城房价本就上天,有修行地加持的更是天外有天,哪怕厕所大的单间,月租都要五六千灵叶。 然后,石府就是整个茸城难得一见的例外,因其历史渊源,这小院虽然地处石街,其貌不扬,但真还就是能辅助修行人的小小洞天福地!在千年前就得了金鹿厅的认证,在茸城诸多修行地中,都属于少见的货真价实款! 石玥以不足市价一半的价格将东厢房租给了赵修文,甚至还随房附赠了曾经用过的诸多功法教辅秘籍,其中不乏石家家传,价值不菲! “所以玥姐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现在能力有限,钱的事始终帮不了什么忙。但如今居然有讨债人欺上门来,这就太过分了。我在承荫堂的同学大多专攻律法,这等违法乱律之事,正适合拿来练手!” 赵修文说话间,已有些咬牙切齿。 王洛于是提醒他,钱的事并不需要他帮忙,迫在眉睫的百万债务,他已经解决了。 赵修文对日入百万一事,倒没有石玥那么夸张的反应,只是惊叹了一句传说中的灵山人果真无所不能后,便正色道:“此事已经无关钱财,而是基本的律法公正问题,青萍司今日能放任泼皮无赖上门赖钱,明天是不是还要放几个劫匪明火执仗来抢劫?我知道青萍司在石街一向是只手遮天,所以实在不行,我就让周璐也来帮忙,她是正经的书院学生,号召力比我可强得多了,那边的学生很多都喜欢参与社会实务……” 说话间,就听院外传来一个爽朗的女子笑声。 “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啊?” 笑声未落,一位黄衣少女已迈过了内院门,出现在两人面前。 少女看来不过十六七岁,生得清秀娟丽,正是稚气与妩媚并存的美妙年华,婀娜的曲线已初见规模,一双长腿尤其引人瞩目。 显然,这位能不请自入的少女,就是赵修文引以为傲的女友周璐了。 周璐走进内院,第一眼就看到了管家树下的王洛,不由明眸闪亮,脱口道:“好帅啊!你就是那个王洛?” 而后却话锋自然一转,顺势看向赵修文:“只比我男朋友差一点点。” 赵修文闻言不由一怔,而后苦笑:“咱们捧人也要讲大律法啊……” 周璐走来,用力在赵修文肩上一拍:“怎么脸皮忽然薄了?是不是又有心事?刚刚在讨论什么事,要我帮忙?” 赵修文看了王洛一眼,见他不反对,便将刚刚讨论的事情简单陈述了一遍。 周璐听了顿时义愤填膺:“这也太过分了!石街青萍司到底想干什么?!这种光天化日之下的违法乱律都不管,他们对得起自己身上的青衣吗?!我这就找师姐商量办法!” 说着,周璐就抬手引符,开始联系书院的同学,只是谈话内容并不方便给外人听,便转身进了东厢房。 赵修文歉然拱手,而后说道:“周璐做事一向都是这样雷厉风行,从南乡到茸城,凡事都是她为主……” 王洛说道:“难怪合欢导引式,伱修的是阴式。” 赵修文险些把胃液都呛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很明显吧?气浮而血沉,为什么你会觉得别人看不出来?” “除了你,没人能隔着衣衫皮肉看出别人的气血运行,顺带推论出合欢的体式了!” 王洛不由感叹:“看来新时代也不是什么都进步……所以她是来找你双修的?” 赵修文说道:“严格来说是给我补课的,我最近的课业进度不佳,几次随堂小考都接近垫底,又请不起承荫堂里那些一对一辅导的先生,就只好让周璐勉为其难来帮帮忙了。” 说话间,却见东厢房的门忽而开了,周璐一脸错愕和迷茫地走了出来,手中灵符随风颤抖,宛如枯枝孤叶。 。 第29章 一叶障目 很多事的变化,都显得突如其来。 仿佛一个清晨过去,石玥就从被众人关照的苦命打工负债少女,摇身一变成了堂堂正正的石街第一玉主。以至于少女急匆匆地赶去文游司指定地点,迎接今日的灵山游客时,街坊们的招呼声中都带了几分敬重。 在外人看来,这些变化仿佛只是微不足道的语调区别,但对于生活在石街的人来说,这多出的几分敬重,却至关重要。 重要到,很多人都已经坐不住了。 正午时分,石街老洪家常菜,一如既往的人满为患。 而靠近正门的一张方桌上,正面对面坐着两人。一人年约二十,身穿精致绸衫,腰间挂了一只木匣、一只玉瓶,宛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与四周浮躁的市井气质明显格格不入。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年轻人皱起眉头,放下筷子,放任盘中火候拿捏完美无瑕的油爆双脆逐渐冷却,却仍按捺不住好奇地问起了自己的同伴。 “那个小姑娘,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接任玉主之位了?就因为她按时还清了区区一百二十万欠债?” 坐在他对面的朋友,是个富态的中年,青帽白褂,闻言咧嘴一笑:“区区一百二十万?也就薄公子你能说得出来这种话。在我们石街这种穷地方,能拿出一百二十万灵叶的人可是百中无一,何况还是现金呢。” “就算千里挑一,石街几十万人里也能挑出好几百,为何她就能为玉主?” 中年人说道:“薄公子,你所就职的金澜坞,是茸城赫赫有名的大钱庄,坞内职员,打底也是毕业于各個名流书院的中品金丹。但这么一众精英,不还是要乖乖听从那个顾小娘的命令?” 薄公子失笑:“顾兮的父亲顾苍生是波澜庄的二老板,和大老板余万年有八拜之交,家中还有从金鹿厅退下来的准元婴长者。对上顾家的小公主,那些打杂的金丹们哪里还敢有二话?但石玥的父亲又算什么?” 中年人说道:“石秀笙是个一事无成的烂赌鬼,但终归姓石啊。” “哪怕石家已经一无所有?” “但他们还有历史和传统啊。”中年人说着,夹过一块已经略微凉下来的腰花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后,才说道,“你可能不知道,石秀笙当年并没正式继承玉符,但以准玉主的身份,他都能从街坊那里借出百多万灵叶来……那时他烂赌成性,债台高筑早就是众所周知的事。可奈何人们还是愿意掏钱!把自己藏在瓷罐里的那点棺材本都掏出来给他!甚至后来石玥主动揽过债务,街坊们都没几个人愿意过去催债的!这就是姓石的好处啊,换作其他家,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哪怕是张老板你,也不成吗?” “哈哈,换了是我张俞,人们肯定要过来落井下石,跟我算利息了。毕竟,我是整个石街,最与传统二字背道而驰的人啊。” “背道而驰?”薄公子有些好奇,“哪里背道而驰?” “第一,我比他们任何人都有钱。” 薄公子点点头:“的确,哪怕在整个茸城,你的财富也能排到二十名上下,在石街更是遥遥领先。所以,因为有钱便背道而驰,是指石街人仇富?” 张俞又说:“第二则是频频与你这样的上城区精英同桌吃饭。” 薄公子于是失笑:“这么说是我拖累张老板了?” “哪里,伱们别嫌弃石街拖累整个茸城就万幸咯。” “当然不会,石街虽有许多与众不同之处,到底也是茸城的一部分。实际上,偌大城市,又哪里有完全相同的两个街区呢?只要肯服从大局,以茸城整体利益为重,就不存在什么拖累不拖累。” 张俞闻言,更是感叹:“薄公子真是深明大义,可惜……” 薄公子则说:“不必可惜,张老板请放心,文明是大势所趋,顺者昌逆者王。地区传统也好,偶尔上位的玉主也罢,都不该也不能阻挡文明的进步。总之,我很期待以后能在文明的石街与张老板合作。” 而后,薄公子四下张望了一番,好奇问道:“张老板每次吃饭都选这家小馆,可是有什么讲究?” 张俞说道:“说实话,我不喜欢这间馆子,老板是个特别各色的人,几个打工的也都不知好歹……但这家店的手艺独步石街。所以我会经常强逼着自己来,生意人嘛,只需要认好坏,认盈亏,其余的就算捏着鼻子也要忍下去。我是经常对自己,也对孩子这么说的。在石街,生意便是要这么做。” 薄公子点了点头。 张俞又说:“其次则是一点个人怪癖。你看,每次我单独出门在外,都会戴这顶青帽,帽上青玉附有一道迷蒙障,可在身周三米内布障,令障外的无关之人,只将我们当作普通路人,我们的谈话也当作杂音……” 薄公子又点点头:“对,上京阁只为三清级客户专属定制的青帽,功效简单,却很适合大人物于市井间行走的场景。若非有这顶青帽,我也不敢答应和你在这里吃饭聊天。” 张俞笑了笑,说道:“每次与别人在这种喧嚣吵闹的小馆子里,畅快地吃饭,放肆地说话,而周围的人却对这一切懵然无知,我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货真价实的石街玉主。我出身石街,发家于石街,这是改变不了的现实。就算有朝一日,我真的站到你们上城区的舞台,台下的人肯定还是会嘲笑我的石街口音,说我沐猴而冠。” 第30章 这就是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吗? “我是真不明白……” 深夜时分,石街酒肆窗前,方青青捧着酒桶,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 “你们有钱人,是不是脑子都有病?” 这个问题立刻得到了张惇等人的附和。 “日入百万的大富豪,专程跑个狗食馆来当打工小二,这实在怪不得我们对你们有钱人产生偏见啊!” 而被誉为有钱人的王洛,则不由回想起了午餐时,那两位真有钱人的言谈举止,最终点点头。 “的确有病。” 赵进喜则说道:“这么看来,还是老洪心态稳啊,给你发工钱的时候,居然还郑重其事地说什么,因为你工作效率高所以多发两成当奖金,他是真不知道对面的人身家几何啊!” 王洛倒是很欣赏老洪的心态,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因对方的身份而有所变化……这才是他能在竞争激烈的石街餐饮中独占鳌头又屹立不倒的原因。 平民餐饮,最重要的就是一如既往,一视同仁。 至于自己,同样是基于平常心,才选择在老洪的馆子里继续打工的。 毕竟,不平常的日入百万,飞升录根本不认,反而打工的几百日结工资,能切切实实地形成灵山资产增值,那还有什么理由不怀有平常心呢? 何况,若非在老洪店里打工,又怎能听到张俞和薄公子的有趣对话呢? “说来,我是真没想到啊,罗光头居然那么有钱。”方青青说着,放下酒桶,满心感慨,“一百二十万现金啊!说什么老婆本,他是打算娶多少老婆!?” 张惇撇撇嘴:“那笔现金啊?多半是找人拆借的,他自己的存款最多也就几十万。” 王洛闻言好奇:“是这样?” 张惇解释道:“罗老板的生意经是没话说,别看那太虚小站不起眼,小白楼前那条街上,没几个比他的小站更能赚钱的……但光头平日开销也大啊。什么绘卷都玩,什么青庐都光顾,他嘴上说要存老婆本,但手里的钱都充给绘卷工坊里那群肥肥画师娶老婆去了。之前有次跟他喝酒,他无意中透过底,这些年下来,手头真正可用的闲钱,也就几十万。” 方青青则感叹:“那他这番可真是诚意十足了。” 张惇说道:“其实也没什么风险,这种绘卷交易的资金,在太虚司的照见台上最多审核一两天,就会转到他的個人账户上。他无非是提前找人提现罢了,当然,也还是很有诚意了,那光头以前可从来没对人这么殷勤过。” 赵进喜则说:“别忘了罗晓还提成了二十多万呢,能让我日入二十万,别说殷勤,殷啪我都行!” “老赵你清醒一点,就你这尊容,殷啪只能伱倒找二十万!” 几人说笑间,王洛忽然听到袖中灵符鸣响,掀开符,却正是他们讨论着的罗老板。 “王洛兄弟,我遇到麻烦了……” 霎时间,窗前众人同时收敛声息,有些紧张地看向王洛手中的符纸。 王洛若有所思地问道:“血魔十三的交易出了问题?” 罗晓沉声道:“没错,被太虚青衣以违规经营的名义叫停了。” 顿了顿,罗晓又直白道:“最坏的情况,一百六十万的款项全额奉还之余,还要赔偿绘卷工坊经营损失,并向太虚司和青萍司缴纳罚金。” 王洛则同样直白地问:“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罗晓沉默了一会儿:“先来店里见一面?” 放下灵符,王洛看了看方青青等人:“那我就先告辞了。” 几位工友欲言又止,有人想跟去围观,却被同伴拦住。 接下来的问题,显然不再适合闲杂人等参与。 —— 罗晓的小站距离酒肆不太远,王洛只用了几分钟就赶到现场。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门上封条,白纸黑字,于夜色下隐隐绽放青色幽光,不但以无形的力场隔绝着闲杂人等的靠近,更以青萍司的赫赫官威,镇压一切闲杂念头。 罗晓就站在店门口,斜倚着墙壁,半边脸被封条的青光映得宛如尸鬼。 看到王洛,这位光头老板还是露出热情的笑容:“吃夜宵了吗?那边的烤串做得还不错。” 王洛说道:“说正事吧,到底怎么回事?” 罗晓于是收敛笑容:“昨日交易过后,本来一切如常,但今天上午,太虚司的照见台忽然发来通知,说我的交易存在异常。然后没等我找人询问究竟,隔壁小白楼的青衣就上门来了,说我违反了太虚经营律……” 王洛问道:“确有违反吗?” 罗晓点点头:“严格来说的确是违律了,还记得咱们之前讨论过的,太虚绘卷算不算赌博吗?” “你说祝望对此有非常严格细致的规定,只要工坊没有提供绘卷内资源兑换现金的服务,就不算赌博。” “没错,但现在的问题是:你在绘卷内抽出一张角色卡,直接就赚到了一百六十万。” 王洛沉思很久,问道:“那就奇怪了,如果说这般行为都要被划入赌博予以禁止。那么一切绘卷交易行为,就都该禁止了。太虚司的照见台也没有设立的必要了。” 罗晓说道:“你这话,在绝大部分地区都是正确的,金鹿厅太虚司既然允许太虚绘卷有抽卡设计,当然不至于阻挠现实交易,甚至还多有鼓励,作为资金监管之用的照见台就是专门为此设立的。” 王洛顿时醒悟:“石街的规矩不一样?” “没错,石街不一样。”罗晓叹息道,“历史渊源就不讲了,现实层面来说,大律法对石街的太虚业务,要求会更严苛一些。往大了说,你会发现很多石街人都对太虚有偏见,往小了说,很多业务在石街不得开展。我这太虚小站,放到书院街,绝对是依法合律,但在石街,就最多算是擦边业务了。而所谓擦边是指,严格按照律法执行,我的小站就不该有绘卷交易平台的运营资格,但现实是,石街上百家太虚小站,就没有谁因为这种事被彻底追究的。最多是有熊孩子瞒着父母在太虚里消费,我们帮着去找工坊讨还……何况平日很多青衣还到我那儿买卖道具呢。” 王洛顿时了然:“所以显而易见,问题的根源并不在大律法,而是你被人针对了。” 罗晓欲言又止。 “而你认为,本质上你是遭了池鱼之殃,青萍司真正要针对的人是我?” 罗晓摇摇头:“也不敢说全是池鱼之殃,涉及到血魔十三这种稀有度的角色卡,也或许是运营的工坊那边有了意见吧。但现在不论是谁被针对,我都只能找你来求救了。” 王洛走到门前,看着那张散发微光的封条,不由陷入沉思。 就在他身后,小白楼前的长街上,不知多少双眼睛同样在默默注视着。 不久,王洛做出了判断。 “明早和我一起去小白楼投诉吧,此事并非你我理亏,没理由让你我承担损失。” 罗晓闻言,神情一振,但仍有些怀疑:“但如果真的严格按照律法……” 王洛笑了:“严格按照律法,李记烧肉现在应该关门了。” 。 第31章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告别了罗老板,王洛回到石府,石玥已经在内院等候已久。 从少女满面疲色来看,她这一天过得着实不怎么快意。 成为石街玉主,只能提升她在石街的地位,却显然提升不了文游司照堂招揽来的赴灵山的游客素质。从那一脸被冽牛创过似的表情就不难看出,她再次复刻了两人初见那天的惨案…… 而回到家中,又得到了新的噩耗,这就难免令她身心俱疲。 “山主大人,绘卷交易的事我已经听人说了。罗晓现在处境很糟,他的现金是找人拆借来预支给咱们的。如果真的被判定违律,他立刻就要破产,那间小站也可能被永久查封。” 王洛点点头,这些话,虽然刚刚罗晓没有说,但其实显而易见。 石玥又说:“石街从没有这样的执律先例,他显然是被我牵累的,所以我绝不能袖手旁观。” 王洛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石玥说道:“我想以石街玉主的身份,求见本地的司木使,也就是青萍司在石街的实际负责人,看看他有什么说法。虽然以我这般身份去了,多半只是自取其辱,但总归要争取一下,若实在不成,大不了还是执行原方案,将宅子卖了,先帮罗老板把账填上……” “错了。”王洛纠正道,“以后若遇到自己处理不了的问题,第一时间该是向他人求助才对。” 石玥苦笑:“所以我这不是来找山主大人求助了嘛。” “好,明早我会去拜访青萍司,但你也不要闲着,借此机会,去见一下张俞。” “张俞?”石玥闻言,若有所悟,“山主大人怀疑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是。” 而后,王洛将中午打工时的见闻简单说了,让石玥不由面色凝重之余,也多了几分不解。 “张俞他……为什么?我知道他对我手中的玉符有想法,但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勾结青萍司来制裁街坊,只会进一步恶化他在本地的口碑,纯纯是适得其反啊!” “给我说说张俞。” “啊,好!”石玥一怔,连忙再次发挥起导游职责,向王洛介绍石街首富的生平。 张俞是地地道道的石街土著,生于石街长于石街,只是和绝大多数人不同,他所在的家族自三百多年前便经营暴富,是本地有名的大户人家。于是张俞自幼便接受上等教育,而他的天赋资质也不负家庭所望,就算称不上百年一遇,也至少是百无一用。 第32章 人心所向 第二天一早,王洛非常准时地出现在青萍司小白楼前。 而挂着黑眼圈的罗晓,已经提前等候在那里,不但在自助木台上拿到了一号,手里还端着一碗豆腐脑,一袋瘪肚包子。 “王洛兄弟,吃早点没?我刚从向善路的街角包子铺端来的,还热呢!” 王洛也不客气:“有心了。” 罗晓见王洛畅快饮食,胸有成竹的模样,本来悬着的心思不由就落定了大半。 但还剩下一小半,让他寝食难安。 他手中早点只有一人份,不是他提前吃过,或者包子不合口味,实在是满嘴生泡,食不下咽。 “昨晚,有个太虚认识的兄弟跟我说,这次我出事,恐怕背后牵连甚广,和近期的石街专项整治直接相关。” 王洛听了却笑:“那不就是和我直接相关?” 不久前,他才在李记烧肉店铺里废了专项行动的副组长。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的事被抓成了典型,所以想要推翻现在的结论,等于直接质疑专项行动,恐怕会非常难。” 王洛又问:“对于青萍司的专项整治,你认为如何?” 罗晓思考了一会儿,认真答复道:“要说一无是处,那未免过于丑化青萍司,而过于美化石街。青萍司管理石街的这些年,贡献实多……但近些年,以善意的名义胡作非为的事,也是摆在所有人眼前的。放到二十多年前,彼此关系还融洽时,很多青衣去向善路吃饭,老板都会多送一碟小菜。而最近专项行动期间,老板则往往不肯收钱了。” 王洛听懂了其中名堂,不由失笑道:“所以身为石街人,就算质疑专项行动,又有何不可呢?” 罗晓被问得沉默许久,才解释道:“您这个问题,类似于质疑南乡定荒军团的拔荒令有何不可……” 作为一个假南乡人,王洛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到了自己的知识盲区,他是真不知道什么拔荒令。但世间万事原理相通,罗晓想说的无非是,面对上层大势,個人之力有限,难以抗争…… 但这其实又是一个经典的认知误区,罗晓老板生意做得通透,见识却也局限在了生意上。 再宏伟的布局,也要人来执行,所以需要解决的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势,而是实实在在的人。 此事是青萍司对人不对事在先,那也就别怪他以对人不对事来针对。 若是小白楼内的白衣青衣红衣们众志成城,团结一心,那倒也罢了。但王洛却不信眼下这鸡飞狗跳的局面,是一众青衣所愿。 王洛拍拍罗晓的肩膀:“放心,一切交给我便好。” 罗晓本来仍有些提心吊胆,心浮气躁,但被王洛拍过肩膀,仿佛在冰天雪地中浸入温泉,一切令人心悸的都一扫而空。 “呼……我知道了,一切都交给兄弟你来处理!” —— 带着罗晓走进小白楼,依然是熟悉的空间膨胀,熟悉的煌煌天威,然而在熟悉的感觉之外,又多了一丝莫名的违和,仿佛自己成了某个格格不入的异类,又或者是踏入陷阱的猎物。 无数道心思各异的目光,伴随无形的重压,自四面八方聚焦而来,坐在柜台后面的白衣、站在二楼向下打量的青衣、大厅里打扫清杂的灰衣…… 有些人在频频打量,一副等待看戏的表情。 有些人在皱眉撇嘴,仿佛对即将发生的事不以为然。 “兄弟……”罗晓跟在王洛身后,细声开口。 王洛却摆了下手:“说话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你声音再低,青衣们也听得到,有什么话不妨摆明了讲。” 罗晓只得壮着胆子说道:“他们像是早有准备,早知道我们要来。” “早有准备才好,准备工作做得越多,对咱们越有利。” “越有利?”罗晓实在有些理解不能。 “不得人心的事做的越多,我处理起来才越方便。” “不得人心?” “不然你觉得这些衣食住行,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石街的青衣们,真的喜欢顶着本地人的白眼,去查封一个可能他们日常还屡屡光顾的太虚小站?真的喜欢把光明正大的日常工作,做得理不直气不壮?” 而两人说话间,王洛已经带着温和的笑容,走向了熟悉的柜台。 那位熟悉的女白衣正在桌后装作整理文件,故意忽视王洛的到来。 直到王洛一路走到她桌前,她才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听得到你们刚刚说的话,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王洛善意提醒:“说话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伱声音再……” 白衣女顿时一翻白眼,大声道:“那你们就快些回去吧,投诉不会被受理的!” “是吗?那我要投诉。” 女白衣简直被气笑了:“投诉谁,我吗?” “当然不会,我要投诉青萍司违律查封罗晓的太虚小站,当时的执律人是……” 罗晓连忙补充:“是青衣吴雄。” “对,我们就要投诉吴雄。” 女白衣强忍着气:“你们是没听见我刚才说话吗?你们的投诉是不会被受理的!” “为什么?依律投诉不是每一个祝望人的权利么?” 隔壁桌的一位白衣男子则插话道:“你们已经被列为专项整治行动的典型了,大人们早把此事定论为铁案,所以当然不会受理你们的投诉。” 王洛笑问:“谁说典型和铁案的投诉就不能受理了?” 白衣男想了想,不由一乐:“哥们你还真问倒我了,好像真没这规矩,可惜这话跟我说也没用。” “那该找谁说呢?” 和谐友善的对话,忽而被人打断,一名站在一层大厅角落处的壮硕青衣,见王洛几人谈笑风生,眉头不由一皱,厉声打断道:“你们两个,要闹事出去闹,别在这里影响正常办公!” 说话间,那青衣快步走来,满面阴翳狠厉之色,借着小白楼内的天威,便要伸手去拿眼前庶民罗晓。 两名桌后白衣连忙收敛神色,缩回工位,不敢再言语。 王洛则转过头:“闹事?我们正常取号、合理诉求、友善对话,你哪只眼看到有人闹事?又有什么资格要我们出去?” 青衣眉头一皱,不料青衣的官威居然压不住眼前人,于是也不再多废话,只伸手捏住罗晓的肩膀,他青衣绽光,令光头老板毫无抵抗之能,屈膝半跪下来。 然而他待要再拿王洛,却只感到自己的心跳忽而加速,砰砰闷响,仿佛末法的警钟,预示着大祸临头。 但此时他正于众目睽睽之下彰显青衣威风,二楼三楼不知多少同事在看着他,他怎肯因心跳的异常而罢手? 紧咬着牙关,他将手搭上了王洛的肩膀。 下一刻,就听王洛一笑。 “呵,或许也没人指使你,纯粹是你自己想要在上司面前表现,才如此自作主张的。” 这番话,令那青衣心跳更是加速,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随之蔓延。 然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拿不动王洛,以他金丹级的修为,配合一身青衣法器,在小白楼这青衣主场,便是那些成丹上品的大人物也能拿下了,此时竟拿不动一个筑基。 他只感到自己的手仿佛是陷入了无底的深渊。真元、气力乃至勇气都在飞速流逝! 与此同时,王洛依然在说话:“你能力庸碌、脑筋笨拙、偏又见利忘本,人性拙劣,在青萍司口碑狼藉,不但取信不了同事,也取悦不得上级,职场处境宛如丧家之犬,过街之鼠。所以如今见到我们,你才自以为机会来了,可以向下滥权以向上谄媚……畜生不如的东西,青衣披在你身上,真是被玷污了。” 王洛这番话说来,每一个字都宛如重锤,锤得那青衣面色步步苍白,而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青衣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也随之化作一道沉重的炸裂声响。 一颗早已蒙尘的无形道心,伴随王洛的话语,当场碎裂。 道心破碎,律法反噬,霎时间,青衣七窍淌血地倒在地上,一身官衣也飞速褪色。 满场皆惊。 窗口后面的若干白衣们,纷纷在惊骇中后退,二三楼看戏的青衣们则彼此面面相觑,有些见恶人倒霉的爽快,却更多是见同僚倒地的茫然失措。 有人手扶腰间金印,下意识想要先不顾一切地制服王洛,但是看着地上那血目圆瞪,青衣褪色的同僚,想起某个小组副组长,前些日在石街某烧肉店内的遭遇……动手的勇气就不由消减了一两分。而再想到那些个一意孤行,搞出今日局面的大人们,他就更没兴趣掺和此事了。 还有人刚刚站起身想做些什么,却见四周所有人都或有意或无意的按捺不动,也干脆装起傻来。 一时间,小白楼内竟是一片寂静! 而王洛则环视四周,观察着众人反应,不由一笑。 他躬身拱手,对所有人都行了一礼。 谢公道仍在人心。 。 第34章 减员增效 事实证明,当有足够迫切的动力驱使时,青萍司的工作效率可以异乎寻常的高。 理论上应在两个工作日内办结的投诉受理流程,监木堂只用了半小时就办理完毕,而后还派了一位正经青衣,捧着内部流转的文件来到一层,当着小赵的面交代道:“处理意见已经呈报给新任的司木郎大人,并转发先前执律的青衣们了。我们的意见是:查封太虚小站、冻结相关交易等执律行为确有不妥,建议尽快为当事人解封。” 这般意见,让在场一众青衣白衣无不唏嘘。 监木堂这么直截了当的跳反,在整个茸城青萍司历史上都属罕见。 虽说先前吴雄等人遵令查封太虚小站一事,在大多数青衣看来都不以为然,但类似的事情,大家也早司空见惯了。 不以为然的事,就不做了吗?红衣大人们签发的命令,监木堂说否就否吗? 以往出现类似的事情,大都是因某些冒失的青衣在执律时误伤了豪门世家所致,而石街虽有数十万人,却并无严格意义的豪门,最接近的也无非是一个张家。https:/ 何况青萍司在石街的权势特殊,远非其他地方可比。因此,监木堂的意见,简直是开了此地历史的先河! 但此时人们心中唏嘘之余,唯有为监木堂的果决而喝彩。 第一,大多数人的确对罗晓的遭遇有所同情,对青萍司贸然参与玉主之争更是不以为然。 第二,签发命令的那位大人,着实不怎么讨人喜欢。 第三,王洛在一层大堂等候监木堂处理流程时,完全不肯闲着! 或者说,因为闲着也是闲着,所以王洛一边等,一边就开始随口指导众人工作。 “黎歌,报告各式错了,按照工作手册,此处应该用青表。” “那边的白衣,上班时候不要神游太虚,刷黄粱薄梦,至少眼球别一边向左一边向右,让人一眼看出来。” “某位申请五谷轮回而离席达二十分钟的白衣,你的同事已开始写投诉条,请尽快回归岗位。” “二楼看戏的某位青衣,你腰间传讯灵符亮了这么久,不需要回话吗?” 诸如此般…… 在监木堂受理投诉的短短半小时里,王洛竟是以一人之力,将整個小白楼的工作效率提了一个大境界! 当年来自总督府的驭青大人,带着众多红衣莅临此地视察时,都没这份效率!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站在大堂内,仿佛连通了楼内树眼,获得了全景视的神通,每一个角落都尽收眼底!任何一点不符合青萍司工作规范的行为,他都能第一时间挑出来! 虽然王洛仅是言语提醒,并没有其他动作,但上班工作失误、摸鱼被当众戳穿,本就社死,更何况谁也不知道这种摸鱼行为算不算渎职,会不会有个万一,引发道心破损? 所以这短短半小时里,楼内一众青衣白衣,在工作效率倍增之余,实在就如同熬婆婆的小媳妇一般度秒如年。 “那个,王……兄啊!”小赵拿到监木堂的回馈后,立刻向王洛邀功,“你的投诉流程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王洛点点头:“各位辛苦了,那么什么时候才能去把封条撤掉,为罗老板的太虚账号解冻?” 小赵说道:“之后只要司木郎大人签字许可,我们立刻就会派人撕下封条,还您一个公道!” “哦,那司木郎什么时候能签字许可呢?” 小赵的热情立刻冷却:“这我就说不准了,张司木上任不久,我们也摸不清他的脾气啊,但听闻他做事一向勤勉,应该要不了多久吧。” “既然要不了多久,那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若是等得久了,就是这位张司木在有意拖延?” 小赵目瞪口呆,只觉身前身后,无数道来自同僚的目光,宛如一阵箭雨袭来。 王洛笑道:“开个玩笑,虽然我不认识张司木,但想来作为青萍司的管理层,他此时应该在多方核实道心理论,我可以多等他一会儿,不过也别太久,罗老板只给我买了早饭,我俩午餐都还没着落呢。” 顿了顿,王洛问:“你应该不想招待我在这里吃饭吧?” 小赵哪里敢想! —— 所幸,那位负责流程审核最后一环的司木郎,并没有让王洛等太久,又是大约半小时后,他就在监木堂的意见上圈阅同意,而早已整装待发的青衣们顿时如蒙大赦,蜂拥而出,将街对面的小站上的封条恶狠狠地撕了下来,并在太虚中为罗老板的账号解冻。 动作比当初查封时还要爽快。 于是王洛也没多逗留,向着小白楼内的诸位拱了拱手,便起身告辞。 离开小白楼时,楼外已聚集了不少看戏的人,此时望向王洛的目光无不敬畏交加,就连罗晓也享受了一把连带待遇,很多原先亲昵称呼他为罗秃子罗胖子罗光头小罗子的街坊,如今也纷纷改口称其罗老板。 受宠若惊的罗老板,看着重新开张的小站,以及四周的艳羡目光,心中感慨万千。 “王洛兄弟,多余的话我也就不说了,从今以后,只要您一句话,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王洛摆摆手:“不必这么客气,本来事情就是因我而起,自然也该由我来负责收尾。之后小站照开,生意照做便是。” 提起生意,罗晓不由振奋:“放心,此事之后,等于青萍司免费帮咱做了宣传,后面保准生意兴隆!” 顿了顿,罗晓又说:“中午您想吃什么?我知道上城区有家子吾酒楼,擅长料理各种海州特产,口碑相当不错,拿到了美林两星好评。我有个朋友在那当领班,可以让他帮咱们安排位置……” 话没说完,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一个声线尖利的老太,宛如邻居家装修用的雷霆钻,恣意撕扯街坊们的耳膜。 “臭流氓,不要脸!” “就这还是上城区来的文化人?亏不亏心啊!” “怎么着,装死啊?我告诉你,想糊弄过去,门也没有!” 而老太身旁,一个通体绽放微光的年轻青衣,一边以官威维持秩序,驱散围观人群,一边则无奈地频频出言安抚老太。 听到这雷霆钻声,以及青衣的无奈安慰之词,罗晓的话不由戛然而止,化为一声叹:“老秦是真倒霉啊……” 王洛奇道:“你怎知道是老秦?” “除了他,没谁这么招女人恨了,这个月都第五次了。”罗晓说道,“我这小站就在小白楼对面,所以每次都看得一清二楚,只能说叹为观止啊。” 而后罗晓忽而恍悟:“老秦好像就租住在小玥的院子里,跟您是邻居啊!” 王洛说道:“所以我先去领人了,午饭回头再说,回见。” 。 第35章 我就问你有什么感想 为了赎人,王洛稍稍打乱了自己的安排,放弃了美林两星好评的海州美食,动身重返小白楼。 而他的归来,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当他若无其事地跟在青衣和秦钰身后,踏入一楼大厅时,换来的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惊恐。 走在前面的年轻青衣兀自不觉,还在招呼同僚帮忙。 “韩哥呢?韩哥在不在?又是东区老肉厂那个门房老秦!这次又得罪人了,我快要招架不住了……等等你们这什么表情?!有驭青大人跟在我身后吗!?” 当年轻的青衣骇然回首时,却只看到仍在喋喋不休的老太,低头垂眉沉默着的秦钰,以及某个面带微笑的白衣青年。 “这不是没事吗?你们别吓唬人啊,拿驭青巡检来开玩笑,很容易引来本尊的!” 这位青衣正抱怨着,就见眼前一道青影落下,他苦盼的可靠前辈韩宇,带着一副惋惜不肖子的苦爹表情,出现在他面前。 “小李,你再改不了这碎嘴,这辈子都别指望衣襟带红了。”韩宇说着,拍了拍小李肩膀,示意此地由他接手,而后便娴熟地接管了秦钰和老太。 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动作,开口说话更是直截了当,全无小李那般谦逊守礼。但老太却正好吃这一套,声调立刻就放低了,语态也不再咄咄逼人,片刻之后便被安抚地频频点头,只看向秦钰时仍恶形恶状。 得到解放的小李,则好奇地看向王洛:“你是谁啊?怎么感觉别人都在看你?是最近出演了什么蜃景的明星吗?我一般不看蜃景……” 结果小李的嘴还没碎够,就感到一阵惊人的压迫感自四面八方袭来。 而这让他更加摸不着头脑,委屈道:“等等,我又说错话了?不会吧,没看过蜃景还是罪过了?你们讲点道理啊……” 终于,一个衣襟带红的青衣从三楼跳下来,一把抓起小李,将其丢上二楼,而后看向王洛,谨慎地问道:“伱又回来做什么?” 王洛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秦钰:“我是他的担保人,来领人回去的。” 红带青衣有些疑惑地看了眼秦钰,似乎想问:就这?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就这便就这吧! “好好好,那你赶快带人回去!” 说着,这位红带青衣直接抓过秦钰的手臂,将这位苦面人似免费分发的赠品一般强塞到王洛面前,然后长袖一挥,便要以青衣仙法【长袖清风】将两人送出小白楼外。 第37章 偷听虽不道德但背德的快感实在太多了 三楼中庭,一座生意盎然的空中花园,一对针锋相对的亲生父子。 须发花白的张俞,八分气恼,两分惋惜地打量着自己的小儿子,打量着他为了特立独行而染出的金发碧眼,还有那久疏运动而臃肿的体态。 他没有说话,但目光已足够刺痛张富鸿的自尊。 于是张富鸿毫不客气地瞪视回去,沉声道:“爹,我知道您一向看不上我,觉得我样样不如大哥二哥,败了张家名声。对!我修行迟缓,脑筋也不算聪明,甚至长相都不如别人,您看不上我,我也就认了。但兄弟之间至少要有起码的公平吧!?” 张俞冷哼道:“这次你又觉得怎么不公平了?” “我就问一句,二哥他有什么权力直接动公账上的钱!?” 张俞不由微感惊讶,却不是为了公账上的钱。 “你就为这点小事,在我接待客人的时候过来吵闹?” 张富鸿则为止瞠目结舌:“这点小事……爹,在您看来,是不是大哥二哥做什么都是小事?而我翘个班都是天大事?” 张俞也懒得再废口舌,摆摆手:“你们兄弟间的事,你们自行处理去。” “我倒是想自行处理!二哥动了公账的钱,连个消息都不给我,我引符传话也是石沉大海,他从一开始也没把这公账的规矩放在眼里!” 而就在此时,却听张俞一声轻咦。 “你二哥来消息了。” 张富鸿忍不住说道:“动了兄弟公账的钱,却只跟您这个当爹的说话,难怪您要安排他进青萍司,给那行将就木的司木使当副手,我这個作小弟的真是学着了!” 张俞没理会儿子的阴阳怪气,引起灵符,问道:“富澜,何事?” “爹,之前你要我办的事出了问题,那个王洛很不简单……据我推测,有可能是金鹿厅下来的巡察使。” 张俞的面色顿时就变了:“绝不可能!” “他上午亲自登门,破了一名青衣的道心,而后我以处分语杼做了一次试探,也遭了他的反噬。” 张俞面色再变:“伱没事吧?” “还好,并不怎么严重,而且刚好有个谐律堂的朋友在,借净善玉瓶给我挡了一劫,将道心反噬收在了瓶中。只是这瓶子被人用过,便不能拿去给调律堂交差,只能由我买下。我因此临时动了公账,之后还请爹来补上。” 张俞没理会钱的事,重新问道:“巡察使的事,你确定吗?真是自金鹿厅而来?可是,道心会为人所破吗?能破人道心就是巡察使?” “我也不清楚,只是思前想后,这却是唯一的可能了。一般的巡察使当然不可能随便破人道心,但如果是金鹿使呢?传说中,金鹿厅的巡察使,由尊主亲自委任使命,而后要赴建木之巅,摘叶衔律,从此几乎便是大律法的人间化身,专司国内一切违律滥权之事!爹你还记不记得,蒙学教材里有一篇文章,讲的便是祝望建立不久,某地总督贪赃枉法,芷瑶尊主派出金鹿使者,两者一见面,那总督便道心自破,神智崩溃……”云九小说 第39章 打工人的梦 站在灵山脚下,仰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山顶与天空,王洛不由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叹息声随风荡过山谷,掀起阵阵山风呼啸,仿佛在热情地回应山主的归来。 新时代的茸城一切都好,其景色瑰丽宛如仙界天庭,但茸城再好,终归不及灵山好。 哪怕破败了,被世人切割了,灵山百殿都被云雾封锁了,这里依然是他真正的家。 此番归家,是为了取东西。 取飞升录为他新开放的东西。 在石玥忠诚度意外破百后,飞升录浮现出一行令人惊喜的提示。 “万法殿现已开放。” 简简单单一句话,对王洛而言却意义非凡。 首先是这句话意味着灵山上的百殿封锁并非无法解除,只要沿着飞升录上的提示,完成特定成就,某些殿堂外的云雾就会退去。 其次,万法殿是灵山收录九州仙法道藏的地方,鼎盛时期,下至民间野鸡气功,上至天庭秘法,无所不包……而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王洛如今修行所需的进阶仙法!虽然天道变迁之下,旧时代的仙法未必还能适用,但万法殿包罗万象,总能找到可用的吧! 带着这样的期待,王洛轻巧地越过险峻山路,沿着记忆的路径穿过重重迷雾,待眼前豁然开朗时,已来到万法殿前。 如飞升录提示那般,万法殿的大门已对他敞开,只是门后的景象却已经和记忆中不同了。 曾经的万法殿,是一个内部空间极其广阔的洞天福地,有山水潺潺,鸟语花香。因为很多仙家秘法都并非记录在纸张、竹简等传统载体上,而是铭刻在天地清气、山川走势之中。要完整记录秘法,便要将山川大河一道重现于殿中。 然而眼前的万法殿,却只是一方有形天地,殿内只有若干排列整齐的书架,架上密密麻麻摆放着砖块似的书籍,但一眼看去,书籍却都呈半透明状,俨然不像是处于正常状态。 王洛迈步殿中,迎面便是一阵萧索枯风,仿佛在倾诉着旧时代逝去之后,此地经历过一场浩劫。 屏息前行不久,王洛在最近的一排书架前止步,将手伸向一册《太清望月术》。 这是太清门的入门修行法,以望月观想来入道,看似朴实无华,却包含了太清门这一上品大派数千年来的无数巧思,王洛曾简单翻阅过,以他山之石的角度来说,评价只能算差强人意,所以他也只看了一半。反正想看随时都可去万法殿借阅。 而如今想来,望月术虽浅显,但后半段收录的一些月相,对于自己修复元神层面的伤势,还是有相当的参考价值。 只是如今再次伸手触及这本曾随时取用的修行法,却只碰到一道无形壁障,道道波纹自空气中激荡开来,而后飞升录上浮现一行新的提示。 “解锁《太清望月术》,需支付100灵叶。” ?? 王洛是真的忍不住开始冒问号了。 支付灵叶是什么意思?我堂堂灵山山主,翻阅自家收藏典籍,还要花钱?这价钱是谁定的?又是去向哪里?由我左手倒右手吗? 带着无限的好奇,王洛取出一把亮晶晶的灵叶——这是他昨日在老洪家常菜打工传菜的收入,是飞升录也予以认可的堂堂正正的灵山现金资产。 灵叶现形,太清望月术前的无形屏障便倏地散了,半透明的砖块书仿佛自虚无中凝结出实体,而后主动跳到了王洛手上。 与此同时,王洛手中的灵叶则直接消失了!过程之自然,甚至让王洛本人都始料未及,手中灵叶的触感,甚至视线里灵叶的残像都还完美保留着,其本体却陡然消失了! 实体灵叶化虚的现象并不鲜见,在祝望建木的枝叶根须覆盖范围内,灵叶都能自由转化虚实两态——当然有一定额度限制。不久前,工友方青青便展示过如何将一千灵叶的日结薪水转入太虚抽卡,过程突出一个流畅自然。 然而再怎么流畅自然,灵叶化虚也是有过程的,若是细加探查,更能发现大律法与建木联动的浩瀚仙理……可王洛此时却没有发现任何多余的痕迹,灵叶就简简单单的消失了。 握了握拳,王洛决定对此暂时先不予深究,这灵叶消失术的品阶高到他看都看不懂,深究也只是浪费时间。 不如抓紧时间看书。 翻开太清望月术,掠过曾经翻阅并顺势熟记于心的前半段……未果。 因为王洛惊讶的发现,这书里内容和他记忆并不是完美贴合,虽然主要内容无误,但很多地方的遣词造句,都以现代文法进行过修改。 时隔一个天劫和一個千年,人类文明的语言文字自然会有诸多变化,虽然在种种原因的驱使下,这种变化被控制的非常细微,以至于王洛适应起来几乎没有成本。.co。 第40章 所以这条主线的起点并非偶然 站在万法殿中,王洛开始认真规划手中有限的灵山资产。 首先,并非所有的功法秘籍都值得买。 天道变迁下,很多旧日的无上妙法都失去了奇效,变得只具有纪念意义。而大律法又限制了修为上限,元婴期以上的内容基本没有实际意义。而单以元婴之下的内容来看,旧时代的功法普遍不如现代功法来得精妙,或者说适应时宜。 譬如说,旧时代修行人首重吐纳导引,如何将天地灵气消化到体内是最重要的课题。但是现代修行人根本不学这种吐纳法,修行所需的灵气全靠食补,如何强化肠胃才是首要课题。 所幸万法殿中,每一册书都在封面标注了一个大概的时代适应性,如太清望月术就是适应性超过九成的优质品,而隔壁的血魔贴适应性就不足三成,属于纪念品。 其次,即便是优质品,也未必需要花费宝贵的灵山资产。因为在当今这个文明盛世,知识远不如旧时代那般敝帚自珍,很多上古秘法都是直接开放给所有人免费观看的。茸城单一城之地就有不下二十座大型公共图书馆,书院街的小型图书馆更是不计其数,就连石街都在小白楼不远开放着一座市井文化馆,其中同样收藏了大量放到旧时代足以让修行人血流成河的秘籍。 所以说,值得付费解锁的是那些被各国断定不宜公开的禁法。 这倒是非常符合基本人性:花钱买功法,其内容再怎么上乘,很多人仍会觉得亏,但花钱买禁法,人们就往往控制不住手…… 当然,即便是禁法,也未必都要买。王洛闭关前虽然修为只到筑基巅峰,但阅读量却相当大,尤其与自己修行有关的内容,更是涉猎广泛,修行路线被师姐规划了不下十条。理论上就算从今以后不学无术,单靠知识储备他也能再安心修行十年。其中难处,无非是不好判断这些知识储备中能有多少禁受得起时代变迁…… 想到此处,王洛忽而心头一动。 他转头看向身旁书架,只见每一本砖块书的封面上都标注好了其适应性,优质品、纪念品……无需付费解锁也一目了然。仿佛有个冥冥的幕后之人,在扮演着明码标价,诚信经营的商人角色。 而对于这种发生在自家地盘上的诚信经营行为,最好的选择当然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第41章 吃狗粮 石青萍这个名字,王洛还是第一次听说。 虽然之前树下夜宵时,石玥曾向王洛简单介绍过一些祖上有名的人物,还取来被翻得近乎抛光的族谱给王洛看,但石青萍这个名字,并没有出现过。 于是翻看幽冥道的宣传手册之余,王洛顺势服下一口离神散,而后在太虚入口,太阴交汇之地找到了一条待客的轻舟,乘舟前往照堂。 所谓照堂,是太虚的信息集散地,如岛屿般星罗密布于无垠太虚中,往往是整个太虚最为繁华喧嚣的地方。王洛乘舟来到就近的一個照堂码头,便见舳舻千里,灯火如龙,不计其数的太虚行者们在照堂中穿梭,各取所需。 王洛来时,码头上正好有一名身穿黑衣的管事在巡视,见到王洛,便热情地问候来意。 这类照堂管事并非真人,而是由各个照堂运营的太虚人偶。王洛向其打听石青萍其人,并追加了几枚灵叶以提升其服务质量。这名管家立刻迸发出更高的热情,瞳孔化作两团星光,很快就向王洛回了话。 “很遗憾,按照您提供的条件,也就是于定荒年间有所活跃的人中,我并没能找到与之相关的任何信息。有所关联的是曾经的灵山护山家族石家,但在新仙历的1200年间,石家并没有出现名为石青萍的人。关联度再次的则是位于墨麟的一家青萍医院,建立于新仙历145年,并在经营30年后倒闭……” 王洛又问:“所以青萍司与这个石青萍无关?” 管事回道:“青萍司之名,源于茸城边太希湖,湖中青萍繁茂,却被荒芜污染,产生剧毒。芷瑶尊主以仙光扫尽化荒的青萍,净化湖水。而后便以此为寓意,成立青萍司,处置凡世乱象。” 王洛再猜:“有没有可能是外号,封号之类?” 管家摇摇头:“没有找到相关记录。” 太虚照堂当然不是完美无瑕的,这类人偶的信息检索也受限于种种因素,多有遗漏。但眼下这个结果,显然不大可能是照堂无能。 对此,王洛却并不失望,反而有些兴奋起来。因为越是检索不到,越是意味着幽冥道给出的名字价值不菲。 可惜除了这个名字之外,手册并没有给出更多的消息,显然除了诡奇的审美,幽冥道还继承了旧时代的谜语人风格……又或许,对幽冥道而言,给出这个信息,已经是承担了巨大的压力。 第42章 已经来不及幸灾乐祸 当王洛放下饭盒时,石玥仍有些茫然。 “有毒?等等,有毒!?山主大人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王洛说道,“但是对于一般人来说可能就略严重。” 说着,他将盒饭中吃了一半的红烧鸡腿用筷子挑出来,摆到石玥面前。 “鸡腿是坏的,其中蕴含的灵力近乎等同板结的土块,吞下去会直接摧毁食客的真元循环,运气好些是腹泻,运气不好大概会真元流散,大病一场。” 说完,王洛便将剩下的半截鸡腿送入口中。 这种板结之毒,对绝大多数人,甚至许多古修士而言都是不折不扣的毒素,但对于拥有天生道体的人来说,却是别具一番风味。 石玥眼睁睁看着山主服毒,却是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而几乎同一时间,她腰间的传讯灵符响了起来,从中传来工友的关怀声:“石玥你没事吧?盒饭吃了没?!” 石玥连忙回道:“还没吃,听说有问题?!” “大问题哦!千万别吃!真是倒了血霉,这边好多人吃完就喷,厕所位都不够用了……总之你没事就好,这景丽轩真是罪该万死……对了,记得保存好没吃的盒饭,到时候给青萍司拿去当证据!” 听着灵符内忙乱无措的声音,石玥逐渐回复思考,她先是应付了慌乱的工友,而后立刻打开另一只纸袋,将其中的鸡腿翻了出来,面色逐渐下沉。 王洛看了不由好奇:“心疼盒饭吗?把鸡腿挑出来就行,其他卤菜没有问题,酱汁味道也挺好……” 石玥先是下意识点头,然后连忙摇头,吞咽了下,说道:“山主大人,这鸡腿,是石街产的。” “这你都能认出来?!”王洛惊讶道,“都红烧了啊!” 石玥无奈解释道:“景丽轩的盒饭,都是从张家的肉厂进货的。” “张家肉厂?那对你来说不是好事么,最讨人厌的第二玉主要倒霉了,你怎么一脸不爽?” “因为那肉厂终归是石街的肉厂,而类似的事,石街人从来是一损俱损。” —— 茸城石街,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 在很多生活于繁华区的人看来,石街就像城市的牛皮癣,聚集了太多污秽之物,最好是能如一千多年前的太希湖青萍一般,被仙光一扫而空…… 这类想法当然是恶臭且幼稚的。 可即便是对于一般的茸城人来说,石街也是个令人莫名排斥的地方,行走在万心桥上的人,往往将俯瞰石街视作不详,而后便刻意忽视那里存在和发生的一切。 但石街终归是存在着的。尽管和万心桥上的繁华市区相比,石街虽穷且衰败,但却从来没衰败到不可救药,更不是寻常意义的贫民窟。 这里有数十万为生计忙碌奔波的石街人,有繁荣的市井文化,有以青萍司和三玉主制度共同支撑起来的高度秩序。 事实上,石街与茸城,从来都是密不可分的。例如,有很多承受不起茸城高房价的茸城人,都会选择在石街暂住——尽管在很多人看来,但凡有得选,宁肯去月斜街、书院街等地租住鸽子笼,也不愿在石街住个独门小院。 但终归有很多人没得选。 更重要的是,石街其实有相当多的,维系茸城运转的产业。 位于向善路东的张氏肉厂就是其中之一。 这间拥有三百多年历史的肉厂,集养殖、屠宰、半成品制作等多功能于一体,依靠地利和人力成本等优势,在整個茸城的食品供应链中都占有一席之地。而在它繁多的业务中,为茸城的新晋快餐巨头【景丽轩】提供盒饭用的鲜肉,则是近些年来销售额增长最快的一项。 景丽轩的业务范围更广,遍布茸城各个角落,其中,不但有为凝渊阁的工作人员提供工作餐,还包括了为许多蒙学院提供儿童餐。 也因此,当景丽轩的盒饭曝出安全问题时,带来的各种反应,便如惊涛骇浪,迅速席卷了半个茸城。 石街自然首当其冲。 王洛一盒饭还没吃完,街上就已经传来骚乱声,小白楼的青衣们成群结队地杀到了向善路东,将张氏肉厂团团围了起来。 从利益角度来说,石玥最好是坐在院墙上,一边吃脆口零食,喝燕茸米酒,一边看张家倒霉。 但作为第一玉主的石玥,作为一个自幼生长于此,见惯了上城区对石街歧视的本地人,却不能已一己之私而选择袖手旁观。 听着院外喧闹,她叹了口气,迈步出门。 王洛则顺势将余下的盒饭一口吞下,拍拍手,跟在石玥身后。 他没有石玥那么忠直的觉悟,尤其作为鹿芷瑶的衣钵传人,他多少沾点乐子人,看张家人倒霉,正好可作为红烧鸡腿饭的饭后甜点来享用…… 只是,若稍微动用理性思考一下,便不难发现此事蹊跷。 不久前,张家二郎才刚刚提醒其父张俞,青萍司即将强化专项检查工作,还要三弟张富鸿小心,结果转眼间张氏肉厂就曝出这么严重的安全事故……简直像是讽刺笑话! 王洛并不觉得这是张家讲的笑话,就算他们想要借专项检查的机会行鬼祟之事,也不至于连自家产业都坑进去,如今他们反而更像是受害者。 但是整个石街,还有谁有能力布下这么大的局面来谋害张家? 而若是再联想到石街在新仙历时代经历的衰败,那么就不妨做出一个非常合情合理的假设:石街的衰败,是大律法层面的抑制力使然,所有石街人都在影响范围内。石家作为石街的代表人物,自是首当其冲。而张家作为第二玉主,有石家在前面挡灾,又及时勾结上城区的贵客来中和自己的成分,于是得以平稳发育至石街首富。 但显然这次张家也难逃大律法的法网了。 一边想,王洛一边跟着石玥往向善路走,此时石街人几乎已被全数惊动,沿途尽是闻讯而来的街坊们,却大都如石玥一般面露忧色,偶有年轻人幸灾乐祸,也很快就会被周围的冷眼淹没。 不知何时,孔璋从人群中凑近过来,对石玥拱了下手,而后说道:“事情有些严重,据说书院街的两个蒙学院中了招,几百个孩子上吐下泻……然后建木区的闻者也来了。” 石玥顿时毛骨悚然! 。 第43章 人往高处走,锅往低处流 建木区的闻者,是很多茸城人心中的英雄。 他们直属于总督府,为总督本人的耳目,时常出现在各类青天大老爷为草民伸张正义的传说故事中,相传无数贪官污吏都因闻者的存在而彻夜难眠,瑟瑟发抖。 但对于石街人来说,建木区的闻者就往往伴随着不那么美好的回忆了。 有太多次类似专项检查的行动,都是因闻者而起。这些总督耳目们,只需要对总督说一句“石街律调格局与大局相逆”,就能让石街再难享受到各类普惠型的调律措施,连夜宵律都要靠蹭。 闻者若说:“石街文化自成一统,与别处颇为不同”,那么本地几十万人,在其他城区的就业处境就会倍加艰难。而若有违法乱律之类的案件发生,又恰好被闻者目睹,那么一句“石街人野性难驯,不服教化”,那么青萍司小白楼中的一众红衣青衣,就要为接下来的教化行动加班加点了。 石街人很难理解,为什么故事中铁面无私,洞察万物的闻者们,会对石街的人和事如此挑剔,但现实偏就是如此荒谬,不讲道理。而在经历过无数次的荒诞后,石街人也就变得麻木起来。 闻者,便如天灾。 而此时,来自建木区的天灾,正在向善路东的张氏肉厂外冷眼旁观。 而王洛,则冷眼旁观着漂浮在半空的人形天灾。 总督府的闻者看起来很年轻,大约三十岁上下,一身低调却绝不低调的黑色法衣,腹中金丹饱满而剔透,是毋庸置疑的上品特征,元神更是凝练得宛如实质,与金丹遥相呼应,呈现出绝对的精英特质,在夜色之下,哪怕身着黑衣也宛如明星。 此时青萍司已有一名红衣带队抵达,若干青衣指挥着手下白衣灰衣们,忙碌地封锁现场,驱散围观人群,但这些掌握绝对权威的执律者们,却无不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疏忽,宛若大难即将临头。 显然,闻者既不是石街人的英雄,也不是石街青萍司的英雄。 “作特务的,还搞这么高调,生怕别人不知晓自己的权柄。官威这么重,还当什么闻者?热衷弄权的厂公,还是滚下来吧。” 王洛轻声开口,同时手指指向闻者。 闻者立刻有所察觉,猛然转头,一双金色的瞳孔绽放异彩……然后便眼珠一翻,整个人像是被人用板砖拍了脑门一般,因强烈的冲击而意识模糊,在半空中一阵飘零。片刻后,这位总督府的精英紧咬牙关,狼狈逃窜! 现场的空气为之凝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那黑色的背影,直到闻者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时间仍如静止。 过了不知多久,才有一个半破音的男子嘶吼,自肉厂的厂房中传来,打破了这份寂静。 “我拿性命跟你们担保,我们是冤枉的!肉厂经营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安全事故,真要是肉里有毒,你们这帮整日吃石街盒饭的,绝对是第一批被毒死的!所以特么放开老子,老子会自己走路!” 伴随嘶吼声,一个金发碧眼的胖子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两名白衣腰挂铜印,架住胖子的双臂,将其从厂房里扭送出来。 而厂外的诡异寂静,让他们有些许惊讶,压制胖子的力度不由一松,于是张富鸿便以不符其身材的油滑姿势挣脱开来,连退几步,伸手指着他们骂道:“董五董六,你们两個王八蛋,装什么铁面无私啊!装给谁看啊!此地司木使都特么是听我二……”.co。 第44章 团结一心,绝不背锅 文红衣的一句话,让现场的石街人不由恍惚,继而意识到眼前正发生着十年未得一见的奇景。 石街的三名玉主,十年来第一次聚首一处。 自打石玥的祖父石贺去世,石家手中的玉符就等同遗失,尽管玉符的实体一直留在石玥手中保管,却并无实效。少女品学兼优,在石街深得街坊喜爱,但这种喜爱并不足以支撑她履行玉主权力。而没有石街人认可的玉符自然形同虚设。 直到石玥启用了油布包里的备用贵人,在石街一众街坊面前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毋庸置疑,能结识贵人也是能力的一部分,玉符才被重新激活,石街也随之恢复到了三符鼎立的格局。 而三符鼎立,就意味着石街的自治权也得到了一定的恢复。由三位玉主共同商定的事情,既是每一位石街人都要遵守的规则,也是可以拿来与青萍司乃至总督府交涉的筹码。 “所以,石玥,孔璋,你们两位又怎么说?觉得张老板的意见如何?” 石玥本想求助于场外热心观众王洛,却见山主大人冲她摆了摆手:“玉主是你,履职的自然也是你,我还有事情要办,先走一步,你要好好干啊玉主大人。” 对此,石玥也唯有在心中叹息。 却不至于因此生出惶恐不安,因为诸如此类的情绪,早在她被迫站出来,以一己之力支撑石家的时候,就已经被磨损殆尽了。 再难的局面,咬牙上就是了。 于是她一边思索,一边说道:“首先,我愿意相信张老板的肉厂是清白的。刚刚张胖……张富鸿说的有句话还是有道理的,若真的是鸡肉带毒,那石街那么多酒楼饭庄都采购的张家鲜肉,应该比谁都更早中招,但现在涉事的只有景丽轩的盒饭……是这样吧?” 孔璋点点头:“据我所知,街坊里没有因用了张家的肉而中毒的例子。” 文红衣则说:“但张氏肉厂提供给景丽轩的肉,似乎是特供的。张老板,怎么说?” 张俞也坦然:“供给景丽轩的肉,的确走的单独的产线,大商会对品控抓得严,从鸡种到饲料到加工,都有自己的一套标准。” 孔璋瞥过眼睛:“他们的标准怎么样?” 张俞沉吟了一下,余光扫过四周与围观群众们记在一起的上城区记者,淡然说道:“很符合餐饮巨头给人的印象,与石街本地颇为不同。” 孔璋叹口气道:“那就麻烦了。” 石玥则说:“就算产线是独立的,但肉厂向景丽轩供货已经有段时日……” 文红衣则出言打断道:“但张三郎走马上任却是最近的事,以那位的口碑,出现生产安全事故也不稀奇。” 对此,张俞为了避嫌,自是不予置评,石玥与张胖子几乎没有交集,也无话可说,唯有孔璋扶了扶鼻梁上的镜片,评价道:“张富鸿的确不是个循规蹈矩,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但他还不至于在刚刚走马上任时,就擅自改动厂里的生产流程,或者松懈日常管理,以至于生出祸端。” 文红衣说道:“孔先生,这话既然是你说的,我当然信你,但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张俞说道:“正因为不指望其他人能好说话,所以我才建议青萍司把案子真正查个水落石出,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让任何人都说不出质疑之词来。” 顿了顿,张俞又说:“这不但是为了案子本身,也是为了石街,毕竟若是真被人把锅扣给肉厂,整個石街都不得安生,类似的事情,想必大家也都见识过。” 文红衣顿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就是说啊,偏偏在专项检查期间搞出这种事,那帮驭青正愁业绩呢,还有刚刚的闻者也让人头疼。之后看来的确是要加加班,把案子彻底查个水落石出才行了。”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必麻烦,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了,是景丽轩有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 王洛冲他们摆了摆手,说道:“刚刚我去盯了一个记者,偷听了他的隐符传讯,他在和景丽轩的执事对话,对方要他无论如何,收集一批可证明石街肉厂管理松弛,暗藏隐患的黑料,明早就发布出去。” 此言一出,厂院里几人无不惊骇。 文红衣当先质疑:“隐符传讯怎么可能被伱一个民间人士窃听?!就算青衣也要借助谛听……” 韩宇咳嗽一声:“文大人,技术细节不必深究,民间多能人义士,姑且当他真有窃听的本事吧。” 王洛则继续说道:“总之,若景丽轩是清白的,断然不至于这么急着要人来炮制黑料,如今他们等于不打自招,所以各位也可放下心中疑虑,团结起来为石街证明清白了。” 说完,王洛自觉站到石玥身后,不再抢玉主的戏份。 石玥则点头道:“没错,如今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团结,至少石街人要彼此互信,才能共度难关。首先,我要问一下,景丽轩贿赂记者造谣,有没有可能……” 韩宇摇摇头:“没证据,光凭这位南乡飘泊客的一句话,就指控餐饮巨头违法乱律……等哪天他被城主大人特聘为闻者再说吧。” 石玥叹道:“我记得青萍司一直有句老话:有没有证据,取决于执律青衣有没有决心。” 韩宇连忙将头摇的更用力:“别乱说啊,有没有证据怎么可能取决于青衣的决心……至少也得是红衣啊。文大人,你有没有决心?” 文红衣简直要被这个手下气死:“韩宇!” “大人,都是自己人,说点实话也无所谓,可以提高交流效率。真要搞谜语交流,您确定自己跟得上吗?” 文红衣额头顿时绽放出青筋,只想把这个老青衣身上的褪色官衣扒下来,罚他穿着灰衣把小白楼里的每一个厕所都舔干净! 然而,还没等他发火,就见一向万事淡然的韩宇,忽然换上无比庄重肃穆的表情,就像十年前他与前妻签署和离协议,丢掉房子与孩子的那个时候一样…… 同时,文红衣背后泛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文杰大人。”冰冷而年轻的女子声线,宛如一口锋利的冰剑,径直刺穿了他的心脏,将其冻结。 他缓缓转过身,看到了那位银发及腰的冷艳女子,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顾诗诗组长……” 。 第46章 我似乎看到了门房秦大爷解放本性的未来 王洛能破人道心,在石街已经不算什么秘密。 石街的消息本来流传就快,更何况是有人能破青衣道心这种传说中才有的故事……对此,各类猜测自是众说纷纭。 有人对此将信将疑,猜测一切可能都是巧合,只是恰好有那么几位青衣自己想不开爆了道心; 也有人猜测,这都是卑鄙无耻的青萍司的阴谋,故意露出破绽,让石街人产生不切实际的可以对抗官家的预期,然后再将叛逆之辈一网打尽,令黑暗彻底笼罩石街; 当然,更多人还是相信了破道心的传说,并以此为基础做出猜想。有人如张家二郎那般,往巡察使的方向去猜,认定青天大老爷终会降临人间。 还有人是往古代传说的方向猜,认为石家终归是传承了近万年的豪门,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何况万年的石家,从井盖下面挖出油布包贵人也实属寻常。 但对于如今树下的人来说,真相却是不必猜测的。 石玥早已经对灵山山主的设定和神通深信不疑,忠诚度来到了110点,属于王洛真要抢她的打工机会,她也会含泪相让的程度。 而对于孔璋来说,王洛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他愿意站在石玥背后,站在石街人背后,这比什么都重要。而破人道心之事,他亲眼目睹,自然更无怀疑。 所以,任凭那位顾组长如何颐指气使,石玥和孔璋都不以为意。 等王洛破了她的道心,她还能猖狂什么呢? 但现实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顾诗诗并非青萍司体系下的官吏,并没有向大律法起誓执律为公,所以她其实是没有道心的。” “哈?”石玥惊讶不已,“顾诗诗不是青萍司的人?!” 孔璋则解释道:“此事我倒是略知一二,这个专项小组,虽然都传是青萍司牵头,其实是青萍司被迫牵头,试想这专项整治工作开展以来,青萍司到底落了什么好?纯粹是总督府下令,不得不为罢了。” 石玥这才恍然:“对哦,当初达叔还讲过,此事是由波澜庄提议,总督府……” 说到此处,石玥再次恍然,面色也随之阴沉下来。 “顾诗诗是波澜庄的人?” 孔璋说道:“波澜庄二老板顾苍生的晚辈,但具体身份怕只有司木使那一级的人才知晓了,可惜当年做到红衣的几个老兄弟,这几日都没来找我下棋,有些事我也没能打听清楚。但照理说,会来石街,多半不是直系亲人。” 王洛回忆起张俞和那位薄公子的对话,顾苍生的亲女儿顾兮,好像是在金澜坞当小公主来着。 孔璋又问:“所以说,不是官身,就没有道心?” “至少没有可以让我破的道心。”王洛解释道,“何况,顾诗诗的情况和李东阳等人还不一样,她刚刚是没有丝毫心虚感的,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她理直气壮。” 石玥不由发出一声不太文雅的嗤笑:“不愧是正宗的豪门千金。” 孔璋却关注到其中问题:“所以,哪怕顾诗诗是正宗青衣,只要行事的时候自觉理直气壮,道心也不可破吗?” 王洛笑问:“不妨反过来说,若是连一个行事堂堂正正,理直气壮的官家青衣,我都能随意破其道心,你还敢在树下悠然地与我品茶聊天吗?” 孔璋默然。 石玥倒是坦然将茶水一饮而尽,问道:“那这個顾诗诗,我们该怎么处理?” 王洛反问:“你们希望怎么处理呢?” “至少让她别在这个时候再来添乱吧。无论她本人是不是行事理直气壮,立场却很明白,她是上城区的富人代表。而景丽轩是上城区的体面商会,肉厂却是石街的产业。就算错在景丽轩,罚却可以罚在茸城。这也是专项整治的本意嘛,富人生病,穷人吃药。” 王洛提醒道:“怨气有些超标,不必如此。” 石玥一惊,连忙垂首:“抱歉,一时有些意难平……” 孔璋则说:“我也认为不应放任顾诗诗参与到此事中来,她或许行为做事并不是出于坏心,但囿于成见,对石街难免过于严苛……而现在的石街,已经禁不起上层人的严苛了。” 王洛说道:“那你们最好尽快坚强一点,来适应这份严苛,因为此人我处置不了。” 石玥忍不住问:“就算处置不了她本人,若是将她手下那些为虎作伥的人……” 王洛笑道:“你是要我去为难那些上级有命,不得不从的打工人?” “抱歉,是我想岔了。”石玥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此事本来也是应该由石街自己承担的,之后我再与孔老一道想办法吧。其实,如今是张家首当其冲,就连张胖……张富鸿都被青萍司收押了,张俞应该比我们都急。” 王洛却说:“只怕未必是如你预期的那种急。” 石玥不解,正要开口询问,就听院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秦钰,老秦,出来受罪……哦不对,出来接受调查了!” 一个年轻的声音,越过院墙和管家树的清风,传入院中。 这下,石玥的好奇心顿时被勾到了另一个方向上:“都这个时候了,秦叔的桃花煞都还要作妖?!” 孔璋咳嗽一声:“桃花煞一词用在此处,为免有些先入为主。刚刚张俞建议青萍司将所有肉厂工人都问询调查一遍,秦钰身为肉厂门房,正该被人传唤。” 结果下一刻,院外的年轻青衣又喊道:“上面点名要见你,急急急的那种,我已经准备好载云了,收拾好就快出来吧!” 上面点名四个字,顿时让树下三人心领神会。 孔璋叹息:“也对,顾诗诗是豪门出身,而越是豪门世家女,对秦钰也就越是严苛……” 王洛提醒道:“伱眼前就有一个出身豪门的例外。” “……抱歉,是老夫失言了。” 说话间,秦钰已经从南厢房里走了出来,身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佝偻而卑微,一身红白相间的工服,明明清晰熨烫得整洁无暇,落在身上却仿佛破败的囚服。 秦钰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一步步走出小院,背影仿佛投海的绝望人。 而这个背影,却让王洛陡然一个激灵,不由就站起身来。 这个动作顿时惊吓到了石玥和孔璋,在他们看来,王洛言谈举止从来都是游刃有余,落落大方,什么样的事能让他如此震惊? “秦钰,秦钰,秦……居然不是巧合吗?”王洛喃喃自语着,手中飞升录已自然摊开。 在正牌灵山人和外山门人的名录后面,一个新增的关联人栏目中,秦钰的名字独占一页,格外醒目! “秦牧舟师兄,想不到时隔千余年,竟能见到你的后人。背影和你很像哦。” 和你被白澄师姐采补过甚时,不良于行的佝偻背影,格外相似哦。 。 第47章 强而有力的逻辑 “不好意思,刚刚发现秦钰是故人之后,我要先失陪一下了。” 王洛说着,便跟在秦钰身后。 石玥连忙放下茶杯,起身道:“我也一起!” “不必了。”王洛婉拒,“你和孔璋继续商量如何应对专项行动吧,我负责领秦钰回家,这事我已经比较熟练了。” 说完,王洛已走出院外,见到了同样一脸惊讶的青衣小李。 “哥们儿,你这来得也太快了吧,我这边还没把人带走,你已经来领人了!?” 王洛说道:“这是故人之后,我要亲自关照一下。” “故人之后?你……”小李被这个词直接干沉默了,片刻后才迸发出惊人的好奇,可惜才刚要打探,腰间灵符就传来上级的怒吼。 “小李,让你快点把人带回来,你又在磨蹭什么?韩宇的事已经把上面得罪了,伱还想继续拱火?” 被训斥过后,小李只得强压好奇,不予计较故人之后这个词,转而为难地看向王洛。 “不是我不想带上哥们儿你,但那边顾大组长可是明确要求闲杂人等回避了。” 王洛说道:“无妨,不让她看到,便是回避了。” 说完,他手指一挥,体内真元流转,如一层轻纱般覆盖在体表,顿时整个人就化作透明,吓了小李一跳。 “什么鬼?!”年轻的青衣立刻双目绽光,同时连通附近树眼,方才看到王洛的一点淡淡轮廓。 “你这遁法有点过于先进了啊!这個,基于职责,我提醒一句,国家对这类术法可是有限制的。” 王洛反问:“就像限制顾诗诗那种人一般吗?” 小李顿时被噎得笑出声:“这句词我得记下来,以后再有红衣前辈教训我,就可以拿来用……行吧,反正我叫的是四人份的载云量,多载一个也无所谓,你记得提前下去就好。”https:/ 对此,秦钰一言不发,仿佛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只是老老实实走到韩宇的载云上,待云朵升腾。王洛紧随其后,踏步上去,只感脚下触感比预期要踏实些。 最后则是小李,待他也站上来,载云便缓缓升空,越过石街的一众低矮建筑,向肉厂飞去。 飞行速度不算快,却胜在飞行二字。且载云飞行过程中自然汲取天地元气,无需搭载者出力驾驭。而抵达目的地后,载云又能自行散去,回归苍穹,不占空间,是相当灵活便利的交通道具。 所以尽管不如飞梭、骨车等来得舒适,速度也称不上快,却依旧占据了相当的市场。 “就像这石街,没有什么阳春白雪,也谈不上繁华和先进,却自有存在的意义。” 小李顿时歪了下头:“又是金句!哥们儿你真神了!哪天有空一起出来喝酒啊!对了,听人说你是金鹿厅巡察使?不能吧?还说你能爆人道心,我先声明下,我虽然话多,但平时工作可都是绝对爱岗敬业,不打折扣的,过来传唤老秦也是被逼无奈,可别爆我道心哈!” 王洛笑了笑。 “对了,我看你和韩哥好像关系不错,不会以前认识吧?韩哥也是南乡人,以前在定荒军团混得风生水起,但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急流勇退,跑到茸城来当青衣了。但你别看他只是青衣,人家手里可有一枚鹿鸣金章!那是好多将军都没拿到过的殊荣!有金章在手,只要他没作奸犯科,在小白楼里那就是无敌的存在啊!楼里包括司木使在内的红衣大人们,都得对他客客气气。刚刚他把一个上城区来的傻逼扇得半边牙床都烂了,顾组长气得咬牙切齿,但硬是拿他没办法,只让他回去反省哈哈哈!” 在小李的碎嘴中,目的地已近在眼前,王洛见距离肉厂已不远,便从载云上一跃而下。 “待会儿见。” 话音随半空的疾风而变得零落,待小李低头再看时,却已经完全看不到王洛的身影了。 “这遁法到底是哪家的啊急急急?!” —— 带着极其亢奋的情绪,小李忠诚地履行了自己的使命,将一个日常被桃花煞所害的中年门房,带回了肉厂厂区。 此时这间肉厂内已聚集了不少人,小白楼内的青衣白衣们几乎倾巢而出,在或熟悉或陌生的专家指引下四处忙碌,搜集着或有用或没用的线索。而众多从上城区来的记者,则如准备捕猎的狼群一般潜伏在院外,随时准备冲上去围猎落单的青衣,撕咬下他们想要的,可以证明石街有罪的消息。 第48章 她真的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专项整治小组的组长顾诗诗,性情刚愎而行事霸道,却终归是个讲道理的人。此时一番道理讲出来,青莲台上众人全都哑口无言。 文杰也唯有叹息一声,无奈道“此事的确邪门,我们内部也深感疑惑。” “也没什么可疑惑的。”顾诗诗说道,“事情无外乎两种解释,其一,青萍司有意包庇;其二,此人异常奸猾,而青萍司办案无能,被他屡次玩弄于股掌之中。” 此言一出,就连文杰都不由轻点了下头。 因为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 首先青萍司当然不可能包庇秦钰,一个从书院街被破产清算到石街的落魄中年,有什么值得包庇的?何况真要包庇,就根本不会留下一百多次报案记录! 所以其实顾诗诗的解释,正是眼下唯一的合理解释这個看似本分到麻木的肉厂门房,内里已经黑到不可思议!而未能察觉这一切,正是青萍司的无能!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一个年轻的声音插入进来“也可能是他命犯桃花,负面的那种犯,天然就不招女人喜欢。” 顾诗诗闻言一愣,因为这人虽然胡乱开口,无视上下尊卑,但话中似乎有些道理。 她刚刚见到秦钰时,几乎第一眼就不由得恶向胆边生! 尽管在这位豪门千金看来,整个石街的人都面目可憎,可秦钰却格外不同! 但很快,四周来自红衣、红带青衣的呵斥声,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李靖!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谁让你凑过来的!还不快滚!” 小李瞠目结舌“不是,刚也没人让我走啊……” “你还敢顶嘴?!” 顾诗诗有些烦躁地抬起手来,示意众人安静。 几名红衣收势不及,仍在滔滔不绝,下一刻便感到一阵刺骨的阴寒自身旁弥散开来。 顾诗诗的银发无风自动,与头顶皎月相映生辉,上品一等的金丹卷动真元,如月华般流淌。 这等姿态,令众多出身也算优秀的红衣、青衣们,无不自惭形秽,顿时再也说不出话。 顾诗诗镇压住场面后,冷声道“我从不曾听闻世间有这种桃花煞,更不曾听说青萍司可以依戏言来办案。秦钰的历史积案可以暂且不论,但肉厂雇佣这样一个前科累累的人作门房,又是什么缘故?” 文杰说道“这……秦钰虽然被屡次报案,却没有作案的实据,谈不上前科累累吧?” 顾诗诗说道“青萍司断案要讲疑罪从无,既然你们不能找到秦钰作案的证据,的确可以说秦钰是清白的。但对于雇主来说呢?肉厂雇人也要讲疑罪从无吗?石街是没人可用了,才偏要找个‘命犯桃花’的秦钰来看管厂区进出吗?!” 既然问到肉厂管理,早就候在青莲台下面的一个肉厂执事,便被拎到台上来答话。他平日在厂里威风八面,此时对上一众红衣青衣,却是瑟瑟发抖,词不达意。直到一名红衣为其清心理念,他才终于能说出囫囵话来。 “秦钰是由石玥推荐来的。那个,虽然石家已经家道中落,但石玥的人品在本地有口皆碑,她推荐的人选,还是可信的。” 顾诗诗问“1200年7月,石玥推荐秦钰入厂的时候,还是个蒙学没毕业的学生,便已经有口皆碑了?” 此时,那执事却认真点了头,拱手道“千真万确。” “荒唐。”顾诗诗说道,“便是任人唯亲,也没有这种任法。肉厂管理的荒谬,简直触目惊心!” 此言一出,肉厂执事虽有话想说,却只有低头不语。 顾诗诗说道“有话便说,我既然问你话,便不是堵你嘴。” 执事于是壮起胆子说道“大人以为,我们厂不该雇佣秦钰这样名声存在争议的人,那,那又该轮到谁来雇佣他呢?到今天为止,从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能证明秦钰犯过罪,就因为名声有争议,便要将其拒之门外,这不是正经做事的道理。何况就算他真有前科,便不能洗心革面了吗?” 顾诗诗对这番辩解,只是冷笑一声“呵,伱家的肉厂,若只是供应石街本地所需,你愿意怎么用人都随便,哪怕任命十恶不赦之人也无所谓!但这间肉厂的产品关系了茸城几千万人的饮食安全,便是要求再严苛也不过分!你们连管理厂区出入的人,都能用得备受争议,其他岗位又凭什么能让人放心?”云九小说 执事忍不住辩驳道“照这般说法,天底下哪还有能让人放心的厂子?就算景丽轩,也不可能从上到下,每个雇员都完美无瑕啊。” 顾诗诗说道“不能令人放心,那便严厉整治。天底下的违法乱律行为从不曾根绝,难道就不要青萍司工作了?不要拿别人家的错处来给自己的错处辩解!” 执事张口结舌,终于绕不过这逻辑。 此时,站在青莲台边缘的张俞,便不得不开口说话了。 “顾组长,鄙厂或许的确在管理制度上存有待改进之处,但应该不值得让组长带着这么多人,这么大张旗鼓地调查整治吧?虽说不应用他人的错处来辩解自己的错处,可世间万事总要讲个公平。其他人犯错,错一罚一,难道轮到石街时,便要错一罚百?还是说,如今明明事故真相尚不明确,顾组长却已经假定了责任在我?” 顾诗诗说道“调查结束前,我不会假定责任归属,但我不假定,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假定。院外的记者你也看到了,若不能摆出一副足以令他们信服的姿态,你认为明早的茸城新闻会是什么?所幸总督府的闻者离去得早,否则我甚至都不必亲自来这里替你们收拾这个残局。” 张俞面色一沉“所以顾组长的意思是,明明我们没有错,却也要认罪认罚,受尽唾骂?再被加码整治?” 顾诗诗说道“调查结束前,任何人都不应假定责任归属,你们有没有错,要调查之后才能知道,但那时,你们有没有错就不重要了。” 这话说得张俞更是恼怒。 “顾组长……” 顾诗诗却说“张老板,我在波澜庄时,曾经多次听闻过你的名字,家中长辈曾说,你是石街人中难得一见的,有潜质与他们平等交流的聪明人。而你正是靠着这份聪明,才能将生意拓展到石街以外,为自己赢下石街首富的薄名。现在,我真挚地希望你还能一如既往的聪明。” 张俞愕然,继而面色逐渐苍白。 。 第49章 我最喜欢和讲道理的人讲道理 张俞从来也不是传统意义上,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而他的表情变化,自然是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青萍司的众人心思各异,那名肉厂执事却是逐渐颤抖起来。 作为一名跟随过张俞多年,才被安置到肉厂养老的老将,他很清楚张俞露出这个表情,就意味着准备妥协了。这位石街首富并非事事一帆风顺,相反,在他的生意壮大过程中,不知多少次向人妥协乃至谄媚……石街首富,终归只是石街的首富而已。 然而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妥协,其代价实在过于严重了!张家几百年积累下的口碑,怕是…… 在执事近乎哀求的目光中,张俞缓缓开口“顾组长,我……” 但话音却被人从中打断。 “把一桩肮脏无耻到极致的内幕交易,光明正大摆到台面上说,还说得字正腔圆,理直气壮,真是让人眼界大开啊。” 一句话,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并带来一阵惊恐。 因为没人发现这人是怎么来的,他就像是鬼魅一般凭空现身,加入到这段并不属于他的对话之中。 而直面这份神出鬼没的顾诗诗,却仿佛早有预料,面色几乎一动不动,唯有银发表面的真元光泽更为剔透了几分。 “是你,伪装巡察使的骗子。” 王洛笑了笑“你这话一说,反而证明你们并没能推翻巡察使的假说,而只是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结果……真能证伪,你该直接找人来抓我。” 顾诗诗面色不动,心跳却不由漏了一拍。 这细微的变化,自然逃不过王洛的耳朵,于是他便追问道“所以,你就不怕我真是巡察使,拿出鹿角令破你的道心吗?” 顾诗诗冷笑道“鹿角令只是民间传说才有的设定,金鹿厅的巡察使从来不曾持有什么令牌。何况破人道心只限官身修行人,又凭什么限制到我?” 王洛拍了拍手“这种几百年都没人关心过的设定,居然了解得这么细,看来伱们是真的有些怕了。” 顾诗诗一愣,随即第一次露出表情上的动摇,极度的羞愤下,那如雪似玉一般的脸蛋上浮现出显然的红晕。 她紧咬贝齿,颤声道“我记得自己下过命令,要闲杂人等悉数退场。” 于是,两名跟她一道从上城区来的红带青衣立刻蠢蠢欲动。 王洛却一抬手,展示出一枚略有些破旧的铁牌,说道“我可不是闲杂人等,而是堂堂正正的肉厂工作人员,如今在现场接受调查,天经地义。” 顾诗诗不可思议地质问“你在肉厂工作?什么时候?” 王洛伸手向后一指“刚刚。” “什么?” “厂区门口有個招人的黑板,一直在招搬运工人,应召的人只要符合基本条件,过去签名画押就会被自动登记为肉厂工人了,之后领走挂在板子旁边的工牌,就可以上工了。” “……” 这操作,让顾诗诗目瞪口呆。 “所以顾组长有什么想问的,不妨问我,虽然我只是第一天来上工,但无论是对秦钰,还是对这次的事故,都有相当的了解,问我绝对比问张老板更好用。” 顾诗诗立刻竖起眉毛“我没兴趣听骗子巧舌如簧!” “哈哈,你当然没兴趣!毕竟你本来也没关心过事实真相,更不在乎是非对错,又怎么会问询于我呢?不过,我今日也不是来与你分晓是非的,这肉厂就算被你整倒,我也只会乐见其成,毕竟张家最近屡屡挑衅于我。但这位被你当典型抓来当众羞辱的秦钰,却与我颇有渊源,我要带他回家。” 说完,王洛拍了拍秦钰的肩膀。 “秦钰,走了。” 秦钰抬起头,麻木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 下一刻,两名红带青衣拦在王洛面前。 顾诗诗冷声道“想走就走,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王洛说道“他本就不该来,你想把黑锅扣给肉厂,借机整治,完全不需要从一个无关紧要的门房下手。最优解是连夜突击审讯张富鸿,那胖子身上的突破口要多少有多少。或者那边那位看似忠勇的执事,被安置来养老的这段时日也没少浑水摸鱼,为自己的儿孙辈在上城区挣首付。可你偏偏找了一个被投诉了103次,都没能让人挑出半点毛病,本职工作几乎完美无瑕的打工人。” 顿了顿,王洛露出一个温和,却又刻薄的笑容“你只是本能地看秦钰不顺眼,才选了他为突破口。而只是因为看人不顺眼,便要借题发挥……那么堂堂顾家人,与那103次报案中的石街民妇,也就没有任何区别了。” “放肆!” “住口!” 两位红带青衣齐声怒喝,金印威光随之绽放。 王洛毫不在意,任由这种能瞬间完成镇压的法器将全部威能都释放在自己身上。 咯!呵! 两声指节挤压的脆响,连带着王洛的右手微微颤抖,而后他无所谓地歪了歪脖子,将资深青衣的全力镇压,付诸一笑。 “果然道体的状态还没能完全恢复,化力化不到手指处,回去以后要多吃点肉了。” 说完,王洛便拉过仍在迷茫的秦钰,向青莲台下走去。 两位红带青衣手持金印,不断注入真元,令金光在王洛身上反复交织,宛如绳索一般。 但接下来,却见王洛毫不在意身上的绳索,步步向前,其势无阻!而两名青衣却反被牵动着,踉跄不已。 这一幕,比他那鬼魅般的现身更为可怕,以至于石街本地的青衣,如小李这等,竟不由得开始吞咽唾沫。 “那个,传说中遇到金鹿使大人应该怎么行礼来着?贴面礼可以吗?我之前跟他唠唠叨叨那么多,应该不会被破道心吧……” 终是顾诗诗开口打断了众人沉默(除小李)的内心风暴。 “放他走!” 两名红带青衣如蒙大赦,连忙收起金印,然后露出色厉内荏的凶相。 王洛则冲顾诗诗摆摆手“多谢顾组长,那我便先走一步,咱们之后有机会再见啦。” 最后,他却转头看向了张俞,笑问“张老板,顾家一个非嫡系女,都能居高临下地与你说话,你确定真要选择站在她那边?”.co。 第50章 其实你也可以把我当作父亲 “张俞投敌了。” 带着秦钰离开厂区后,王洛便将自己的结论说给了身边人。 理所当然没有回应,秦钰仍佝偻着身子,行尸走肉一般跟在王洛身后,对自己顶头上司的立场并不关心。 “不用这么拘谨,我非女子,不会因为你开口说话就投诉你言辞猥亵。” 顿了顿,王洛又说“也不会因为有女子指责你,就不顾是非地附和,当落井下石之辈。呵呵,你在石街这两年多,还真是战果辉煌啊。” 说话间,王洛翻开一本小册子,一边看一边啧啧连声。 “有人在家里做噩梦都能投诉到你头上,说是夜班看了你的脸才会做噩梦……这让师姐看了都要眼界大开啊。” 这番话说完,却见秦钰目光中反而多了一丝好奇。 “伱想问我手里的青萍司记录从哪来的?刚才顾诗诗只顾着恼羞成怒,手册丢给狗腿,那狗腿用金印来镇我的时候,我便顺手借来看了。反正她找你麻烦也不是真心针对,恐怕现在她自己都想不起这本册子了。” 秦钰慢慢点了头,说道“谢谢。” “不必客气,你是我的晚辈,照顾你是理所当然的。” 秦钰顿时一个踉跄。 王洛解释道“可不是占你便宜,你们秦氏先祖秦牧舟是我师兄,你虽然不大可能是他直系血脉,却至少应该是秦家与他关系亲密的某支后裔。时隔千年,居然能见到故人之后,我还是蛮开心的。当年秦师兄对我多有关照,传授了我不少或实用,或未来可期的仙术妙法,可惜我还不及报答,他便陨落在天劫中。” 这番真心感慨,却让秦钰越听越是毛骨悚然,下意识就与王洛拉开了半步距离。 王洛不以为意,说道“难以置信,难于接受,这都没关系,但你不妨仔细想想,在你身上发生过的离奇事情里,无缘无故在两年多时间里被投诉103次,较之遇到穿越现代的古修士,哪个更离奇些?” 秦钰终于忍不住闭上眼睛,轻叹。 “其实我很好奇,秦氏血脉一向易沾桃花,越是血脉显化的,症状就越明显。秦师兄六岁时候就能给家族招来合欢宗的圣女在门前发水,被家中宿老们不得已送入灵山以受庇佑。而你虽不能与秦师兄相比,眉目间却终归显示出了正统的秦家人面相,照理说,有这般面相的人,应该一生桃花不断,屡屡得到女贵人相助,唯一的烦恼无非是良心谴责,以及如何端水。结果你居然是完全反过来……是被哪路魔头下的咒?” 秦钰有些痛苦地摇了摇头。 “看来往事不堪回首啊,那就别勉强。”王洛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惜我对魔道三宗的度厄谷了解不多,降咒解咒都只是略通常识,暂时也没有办法为你除咒……” “非咒也。” 王洛一愣“你说什么?” 秦钰低声道“不是降咒,我……曾经找过澄光寺的大师。” “澄光寺?”王洛一时不解,干脆离神前往太虚照堂询问管事,却被告知这间位于茸城以西、毗邻南乡的寺庙,是天劫后才兴建起来,寺内禅师们以清心辟邪等神通闻名一时,香火鼎盛,但并没有什么旧日道统。 那便属于完全的知识盲区了。 秦钰则说道“大师说我并没有被人降咒,一时苦厄不过是镜湖微波,只需谨守本心,向善而行,便万事皆可逢凶化吉。” 王洛问道“那你逢凶化吉了吗?” “……” “所以他说你没被人下咒,你便信了?” 秦钰无奈,说道“除澄光寺外,我还拜访过多位神医,甚至到青萍司、福仁司求助过,从没人提过降咒一说。” “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秦家后裔本来的命格?” 秦钰说道“在你提起之前,我从来不知道秦氏祖上有什么桃花体质……” “那便证明你从来也没拜访对人,遇到的净是有眼无珠之辈。” 秦钰欲言又止。他本能觉得这番说辞像极了那些整日和青萍司打游击的铁口直断之辈,但是自己如今一文不名,在石街都是声名狼藉,谁家的铁口直断会来他这里卖弄玄学? 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骗子能从顾诗诗手里抢人?”王洛笑道,“先回去休息吧,你既是秦师兄的后人,我怎么也要将你身上的恶咒拔除,为你拨乱反正。” 秦钰沉默良久,才对王洛躬身道谢。 “倒不必这么急着谢我,事成之后再谢不迟。何况此事也不单单是为了你若没有你身上的恶咒,那些构陷你的女子本也只是寻常人,如今却沦为无事生非的构陷犯,除咒既是帮你也是帮她们。” 这个角度,却是秦钰不曾想过,一时茫然。 “另外,可能还有件事要你帮忙。” 秦钰不解地抬起头。 他一個肉厂看门人,凭什么能帮到一个在青萍司众多高层间杀进杀出的猛人? “你是秦师兄的后人,如今的困境只是咒术使然,不必妄自菲薄。待你恢复正常,就正好有个专属于你的任务。”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石府门前,秦钰再次向王洛道谢后,便回了自己那阴沉的南厢房里休息。 王洛则越过内院门,向树下喝茶的两位玉主复述了一遍自己的见闻和结论。 受总督府指派的专项小组组长顾诗诗,摆明了要借题发挥,无论是非;而首当其冲的关键人物张俞却俨然要投敌了。 两位忘年茶友对视了一眼,同时问道“千真万确吗?” 王洛相当肯定“若没有我当时及时出现打断对话,他恨不得立刻跪下去舔顾诗诗的鞋底,仿佛是张氏商会有什么致命短处,握在了人家手里,所以顾诗诗态度一旦蛮横,他反而连据理力争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想不到……真是万万想不到。”孔璋叹息道,“虽然对上城区的霸道早就司空见惯,但是这种明摆着的构陷,却是闻所未闻啊。” 石玥也大惑不解“有这个必要吗?这么整治我们,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就为了保景丽轩?” 孔璋摇头“顾诗诗来石街,可比景丽轩的事要早得多了……” 说到此处,孔璋眉头皱的更紧,不由自语道“所以,总不成连这次景丽轩的事情,都是波澜庄安排的?为什么?” 王洛说道“为了石街自治章吧。” 。 第51章 石街自治章 提到石街自治章时,两位石街玉主都露出明显错愕的表情。 “自治章……”石玥不由问,“你是想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自治章?” 王洛乐道“是啊,我想说的正是我想说。” 石玥顿时羞恼“我,我只是一时口误!请不要抓住不放,更不要当谜语人!” 王洛于是解释道“这只是我个人猜测,但我梳理过全盘利害后,认为这个猜测命中的可能性最大。咱们首先从此事的直接当事人张家来入手分析。张家在石街的地位,其实是相当超然的,持有玉符,富甲一方,而且多有结交上城区的豪商,他们在石街几乎无欲无求,只贪恋石玥手中玉符。但即便如此,张家也根本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事,只要耐心等待,大概十年时间就能自然拿到石玥手中的玉符。” 石玥不由反驳“我才不会屈服!” 王洛说道“你当然会,因为这是一个简单的利弊权衡问题。当你的坚持只会让石家越发沦为笑话的时候,你就算心中不舍,也只能选择放手了。” “怎么会沦为笑话……” “现在当然不会,一個刚刚蒙学毕业不到两年的姑娘,独自扛起了父亲遗留的千万债务,日常打三份工,就连个人修为被耽误了也在所不惜。遇到钱庄蛮横地上浮利息,也绝不认输。这种热血激情的故事,正常人看了当然会感动,你在石街得到的敬重,也源于此。” 听到此处,石玥已经隐隐有所领悟,表情变得有些难过。 “但若是把时间轴向后推移十年呢?一个年近30的老姑娘,没有正经工作,每日打些零工,修为依然停滞在十年前,而个人感情生活更是一片空白。甚至连本来清秀美丽的容貌,都因长期忙碌在外,疏于保养而变得粗糙起来。熟悉的长辈依然会称呼你小玥,街边的顽童却已经管伱叫石姨,更有没家教的,会突然跑过你身边,骂你一句疯女人,然后扬长而去。” “疯女人……” “一个追逐不切实际的梦想长达十年,仍不回头的女人,不是疯女人是什么?热血澎湃的好戏看一两年还有新鲜感,看十年就只会觉得你是在故意卖惨,以维系人设,会觉得你是贪恋石家的虚名,不舍得手中玉符。这个时候,你竭力坚持的每一天,都是在为石家本就无可救药的名声上加盖耻辱章,而张俞只要在此时承诺为你还清债务,再附送套小宅子、安排个优渥工作,你到时候就是想不接受,也架不住街坊们的口诛笔伐了。” 王洛的故事,说得石玥毛骨悚然,胃中都隐隐作痛起来。 孔璋则叹息着为这个题外的故事画上句号“所以,张家为什么不肯耐心等下去呢?他们盼玉符盼了至少上百年,偏就要在石玥名声最好的时候急于求成吗?” 王洛说道“张家未必急,但波澜庄却显然是很急了,因为整件事里,张家只是棋子,波澜庄才是幕后的棋手。至于波澜庄为何要催着张家来夺玉符,显然不可能是为了玉符本身,毕竟就算凑齐三枚玉符,也不能召唤神龙许愿……那么唯一的可能,或者说石街玉符唯一的价值,也就是能左右自治章了。” “能左右自治章?”石玥不由问道,“玉符只是在石街人心中有一定号召力,怎么才能影响到大律法层面的自治章?” 王洛说道“正面影响当然不行,比如想要扩大自治范围之类,就算以玉主身份号召几十万人上街,也只会被无情镇压罢了。但反过来说,若是转让自治权呢?甚至是废除自治章呢?比如凑齐三枚玉符,然后宣称要代表石街人废除石街自治章……那么就算几十万石街人齐齐反对,上面也有足够的理由动手调律,从此石街再无自治。” 这个结论一出,石玥和孔璋都是倒抽凉气。 因为这招是真的可行! 事实上,严格来说,这招在过去已经行过很多次了! 石街自治,是从一千多年前传承至今的光荣传统,是石家先祖凭着赫赫战功为自己挣来的殊荣。茸城初建时,石街可谓国中之国,石家的家主权威尤胜茸城总督。石街自治章更是由祝望尊主亲手写入了大律法,除非石家家主自愿放弃这份特权,那么世间除鹿芷瑶本人,就再没有任何其他人能将其废除。 然后,石家家主自愿了。 荣耀抵不住岁月磨损,随着石家家道中落,家族屡次遭遇窘境,或者是核心子弟闯下弥天大祸,或者是家族经营不利,欠下天价债务。而每逢此时,石家家主都会拿出祖传秘宝来化险为夷。 这个秘宝自然就是石街自治章,历代不肖家主通过反复出卖自治权来换取家族延续。而延续至今,家主权威已被一分为三,化作三枚玉符,以至于单石家家主本人,已经没资格再卖自治章了! 事实上,石街的自治章也早就接近名存实亡了,青萍司的小白楼就如同提前钉在棺材上的钉子,恣意取笑着此地的所谓自治权。 但自治章终归还没有亡,哪怕历经千年来无数石家人的贱卖,自治章始终保留了那么一部分残肢断臂在大律法中。 而波澜庄的目的,显然就在于这部分残留的自治章。 石玥又问“但是,如今所谓石街自治,早就接近名存实亡,以波澜庄的规模,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贪图一点蝇头小利吗?” 孔璋则沉吟道“千年前,石家第一次变卖自治权,买家得到了整条月斜街,而后他将其转让给茸城总督府,令权力归于正统,作为回报,总督府给了他诸多法内特权……直至今日,魏氏家族都是茸城有名的豪门。” 石玥说道“但现在的石街,显然不值那么多了啊。” “唉,有钱人有有钱人的算计,却不是我这种摆摊老头能算明白的了……”孔璋叹息后,又沉吟道,“但的确,若此事真的非常有利可图,过去几十年间,也轮不到张家在那里徐徐图之,早该有上城区的豪门展开激烈竞争了。” 王洛则说“没必要在这里闷头瞎猜,想知道答案,直接去问当事人就好。” “当事人?”孔璋惊讶,“你要直接去问顾诗诗?” “当然不能是顾诗诗,那位大小姐的城府可比张俞还要深,不想说的话是绝对不会说的,而我暂时也拿她没有办法。所以这次要退而求其次,问另一个当事人。” “张俞?他不是已经向波澜庄投诚了吗?恐怕不会和我们对话吧。” “所以当然不是问张俞本人,而是问一个恐怕被张俞本人都忽略掉的人。” 顿了顿,王洛不由笑道“呵,孔老先生,石街有哪些靠谱的夜宵店,推荐一家好的给我,我要去探望当事人了。” 。 第52章 新的朋友 当王洛赶到青萍司小白楼时,楼内仍灯火通明,一众被临时喊来加班的青衣白衣们,沿着白楼的各个出入口跑进跑出,宛如放弃繁衍,一心筑巢的工蜂。 在这份忙碌景象中,王洛的身影显得格外刺眼。 他手提一只印着老洪字样的布袋——没错,整条石街最可靠的夜宵,正来自老洪家常菜——袋中装着四四方方的两只餐盒,盒中腊味炒饭的香气透过盒盖缝隙流淌出来,令沿途的青衣们无不食指大动。 然而食指再怎么颤抖,也没人敢上前搭话。 王洛的威名,在石街小白楼早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毕竟,敢在组长顾诗诗面前堂而皇之地将秦钰领走,拖着两名来自上城区的红带青衣如拖死狗……这种事迹已近乎传奇了,比他前些日子单枪匹马逼迫青萍司撤销对罗晓的查封还要传奇! 对于这等绝世凶人,若是平常在街上打了照面,倒是不妨问个好,唠个家常,求个代抽。但在这个多事之夜,却没人愿意来触霉头。 毕竟,虽然王洛称得上温和友善,但楼内的红衣大人们,却不是個个都如文杰那般绵软。无论是新上任的司木郎张富澜,还是行将就木的大龄司木使魏修茸,管理风格都可谓凶残……而一般的青衣,可没有韩宇手中的鹿鸣金章来保命! 于是王洛便长驱直入,在众人的视若无睹中,来到老熟人黎歌面前。 “值夜班吗,辛苦了。” 说着,他将一盒炒饭摆到桌上。 “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黎歌沉默了很久,抬起头,露出无奈的表情“你就不能换个人坑吗?!我得到这份工作并不容易的啊!被上面看到我和你说话,他们可能不敢对你怎么样,但却会给我穿小鞋啊!” 王洛说道“那不是正好?谁给你穿小鞋,谁就去和吴凡李东阳当病友,从此小白楼内风清气正,你上班也能昂首挺胸。” 黎歌一听,竟不由怦然心动,但随即想起自己平日里在工作岗位上曾有过的消极怠工、推诿塞责等事,心动就变为心悸。 “总之,我是来探监的,帮我处理下手续吧,要快些。”顿了顿,王洛说道,“我怕办得慢了,张富鸿便被释放了。” 黎歌这才恍然“你居然是来探视张富鸿的?他并没有被收监,只是来这里接受调查啦,按规定是不允许随便见外人的。” “那么能否帮我找一条可以让他见外人的规定出来?” 黎歌看了眼桌上的炒饭“我不饿。” 王洛也没多说,伸手打开了盒盖,顿时满满的香味散逸出来,让半个大厅的夜班白衣们心蔟神摇。 老洪亲手炒的腊味炒饭,绝对无愧于向善路第一炒饭之名。 黎歌终于忍不住道“好吧好吧,让你探监的规定我是真找不出来,但能让你去探监的人,我就勉为其难帮你联系一下好了。” 片刻之后,一个衣襟油腻的中年青衣走到柜台前,直接就是深深一叹。 “我现在还在闭门思过期,你就找我来帮你违规探监?” 王洛说道“不是违规探监,而是协助调查,可以帮伱戴罪立功的。” 韩宇又叹了口气“你这人还真是从不缺做事的理由,好吧,你想见张富鸿,那就跟我来。” 说完,他便大大方方带着王洛,一路走到小白楼的地下二层。 一个理论上外人并不该随意涉足的禁区。 打开楼梯间的木门,眼前景象赫然像是进入了异世界,铺天盖地的植物根蔓,将此地装饰的宛如室内密林,林中更有沙沙的虫鸣,渲染得仿佛生意盎然。 但这里却是小白楼内最为死气沉沉的地方,偌大空间内的每一条根蔓,都是用于约束。 约束此地的囚徒。 小白楼的地下二层,是以“建木根须”为核心而构筑的活体囚牢,被青衣们逮捕的囚犯都会被丢入此地。 石街数十万人,违法乱律行为自不会少,哪怕有如韩宇这样老练的青衣,因地制宜做出各种缓和处理,这小白楼地下的监狱内,囚犯数量也一直保持在数百人的规模。 但数百人聚集一地,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因为所有的杂音都会被根蔓吸收,被根须中的异虫啃噬。监狱不需要多余的狱卒,直接连通建木的根须会处理好大部分日常工作。 韩宇一马当先,伸手拨开眼前垂下的藤条,在根须缠绕的通道中绕了几个弯,便走到一个相对宽敞的地方。 “喏,人就在前面,我就不陪你过去了。” 王洛点点头“谢了,这人情我记下了。” “不必记人情,记得帮我戴罪立功就好……今晚这些狗屁事,我不想再见第二次了。” 而告别韩宇后,王洛又向前走了几步,终于在一间根条缠绕成的小囚室内,见到了此行的目标人物。 因食品安全问题,而被青萍司暂时带来接受调查的肉厂厂长张富鸿。云九小说 然而此时囚室内并没有负责问讯调查的青衣,只有一股诱人的烤肉香味弥漫着。 张富鸿坐在一张小桌旁,正张开嘴巴,准备迎接一片炙烤得恰到好处的牛腹肉……被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送入他的口中。 见到囚室内的情形,王洛就不由乐了。韩宇所说的狗屁事,看来也不单单是指顾诗诗和司木使,也包括了这个明明被送来接受调查,却能在囚室里备上两斤上等灵肉、一瓶特级仙酿,大吃大喝,还有美人相伴的张富鸿! “张老板真是好雅兴啊,深夜烤肉,让食物中的营养能以最便捷,最牢固的方式留在体内,想来这些烤肉的原主人也会备感安慰,死得其所。” 王洛说着,提着手中盒饭,大大方方走进囚室,坐到了张富鸿身旁。让对面的池雪薇惊慌得弹跳起来,仿佛铁炙子上迸溅的油珠。 张富鸿心中的惊慌更是数倍于池雪薇,浑身的肥肉都如被炙烤一般,颤抖着流油,良久,他才颤声问道“你来干什么?你,你要告状吗?!我……都是我强迫雪薇来陪我的,她是被迫的!” 一旁的池雪薇眼中顿时流露出三分感动,七分羞恼。 这胖子,一句真心话,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王洛却笑道“放心,我这人最喜欢的就是成人之美,在我看来两位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顿了顿,王洛将布袋摆上桌“我就以这盒炒饭作为贺礼,祝两位终成正果。” 张富鸿被说得一头雾水,观察了很久,他才瞪着绿染的眼睛,问道“你真不是来找我麻烦的?” 王洛说道“我怎么会找朋友的麻烦?” “朋友?我和你?”张富鸿有些摸不着头脑。 “当然,你可是帮我解过燃眉之急的大客户啊,自然算得上朋友……张老板,血魔十三还好用吧?” 咕咚! 张富鸿直接一个惊吓后仰,翻倒在地! 第53章 每一个胖子都是潜力股 石街赫赫有名的富二代张富鸿,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都是迟缓而笨拙,虽有金丹修为,却因根基过于轻浮,以至于真元、神念、气血三者互相拉扯,完全体现不出金丹境界应有的素质。 但眼下,张富鸿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步抢至王洛面前的灵巧姿态,却是令人刮目相看。 “张老板好身法。” 张富鸿却浑身肌肉都紧绷着,颤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王洛笑了笑,说道“体态,注意体态。” “什么?” 王洛收敛笑容,认真解释道“一个人的相貌、衣着很容易作伪,但举手抬足间的习惯,身体自然状态下的姿态却有着强大的惯性。若是你注意观察,应该不难发现太虚中的行者形象,固然大部分都和现实不同,但一旦动起来,便往往会流露出现实中的影子。而那天你虽然身披血衣,附着了极其浮夸的特效,还刻意改变了自己的说话方式,但飞行时手足的姿态,说话时肩颈的动作,都在泄露着你的真实身份。” 张富鸿凝固如石雕,半晌才张开下巴,问道“竟有这种事?” “不过之所以能看穿你的身份,倒不是因为体态,却是源于你无意中的一句话。” “啊?” 王洛于是摆出一副茫然姿态,呢喃道“实在看不出来啊……” 张富鸿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在亲眼目睹对方信手拈来血魔十三时,的确忍不住感慨了这样一句话,但这句话又有什么问题? “这句话说明你大概率与我在现实中见过面,而我只要沿着这条线索,寻找现实中体态与血衣人最相近的那个,自然不难发现是你。” 张富鸿无力地呻吟起来“就那么一句话,至于这么惦记吗……” “对大客户总要上心一点嘛。放心,我并没对其他人说过,就连罗老板也没看出你的真实身份……张惇等人就更不会知道了。他们还以为你是那个靠赤柱武神来支撑帮派战的青玉帮帮主,却不知你的真实身份是飞垣录中赫赫有名的【冥焚·魇鬼·鏖血】……” 张富鸿大惊失色,用力抓住王洛的肩膀,两只肥胖的手掌如铁钳一般收紧,继而从喉咙中挤出一丝仿佛被人捉奸在床的呻吟“别,别叫那个名字。” 王洛有些不解“很帅气啊,何须羞耻?太虚照堂里,鏖血公子拥趸无数,那日你若没有身披血衣伪装,说不定罗老板还要找伱索要签名……” “算我求你!” 王洛只好摇摇头,为张富鸿的瑟缩而惋惜。 “那么咱们言归正传,我这次来是有些事想要打听。” 张富鸿心头一凛,警惕道“打听什么?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王洛笑道“鏖血公子这就谦虚了。” “……想问什么就赶快问吧!” “嗯,我想知道,令尊为什么忽然急于夺取石玥手中的玉符,他本意应该是徐徐图之,却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幕后之人是想要什么?” 张富鸿说道“你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一个弃少有可能知道吗?” 王洛说道“鏖血公……” “再提这個名字我要翻脸了!” “好吧,张胖子你平日里虽然完全是一副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纨绔形象……” 张富鸿嘴唇翕动了几下“你真的不是来找茬的吗!?” “若真要找茬,只消找借口把张老板你的二哥叫回小白楼,让他透过树眼看到你与爱侣的甜蜜模样……” 张富鸿顿时改口“叫什么张老板,多生分!朋友都叫我张胖子!” “张胖子你虽然平日看来纨绔,但真纨绔又怎么可能在竞争激烈的太虚绘卷中闯出不俗的名头?又怎么可能在所有人都精神紧绷的时候,大着胆子在囚室私会爱侣?” 顿了顿,王洛正色道“事实上,池雪薇也不是专程来为你烤肉的吧?” 张富鸿听到这里,才终于叹了口气“我算知道,为什么石街人都断定石家要复兴了,有了你这种人在背后撑腰,就算栓条狗在石府,石家也照样复兴了。没错,池雪薇是来给我传话的。” 池雪薇瞪大眼睛,面露惊惶。 张富鸿摇摇头“没事,人家都看穿到这个地步,再要隐瞒反而是闹笑话……你猜的没错,雪薇一直在偷偷向我传递消息,我爹的消息。” 而后,张富鸿思考了一会儿,整理思绪道“我爹是被一个叫薄公子的人鼓动的,那人自称是金澜坞的特使,但实际能量远不止于此,我大哥在建木区的业务,全靠那位薄公子穿针引线,若是真能做成,张家便等于真正在上城区站稳一只脚了,而那也是我爹几十年来的夙愿。至于薄公子为何也要针对石家,老实说,直到今天以前,我都没想明白,不过刚刚雪薇告诉我一件事,倒是让我茅塞顿开。” 王洛不介意对方卖关子“还请不吝赐教。” “石街很快要大幅增值了。”张富鸿认真解释道,“所以我爹正准备要调配家族资产,甚至不惜要大哥贱卖掉部分上城区产业,转而置办成石街资产。老实说,别的事可以骗人,钱的去向是不会骗人的。” 王洛不由皱眉“石街增值,那你们光明正大地购置本地资产便好,石玥又不会碍事……还是说,必须拔除了石家,石街才能增值?” 张富鸿点点头说“其中细节,就连我爹都不是很清楚,雪薇知道的就更是有限,但根据我俩的推断,很可能是与石街自治章有关。众所周知,石街是因自治而与茸城主流格格不入,也因格格不入,所以享受不到茸城律带来的千年繁荣。那么,若是废除自治,将石街纳入文明主流……” 王洛笑道“这话你信吗?” 张富鸿叹息道“当然不信,皈依主流就能繁荣富强……这种鬼话,上城区的人可能会信,石街本地的人也可能会信,但作为横跨上下两区的张家的人,只有脑子进了水才会信。但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别的可能了。总之我爹也好,那位薄公子也好,似乎都笃定了,只要除掉石玥,掌握了石街自治章,就能得到巨大的利益。但利从何来,就要你自己去找答案了。” “明白了,感谢赐教。”王洛拱手一礼,认真道谢。 “唉,朋友间,客气什么。”张富鸿此时却是大方,“这段时间,关于你的故事,我其实听了不少,整个青萍司被你如履平地,二哥甚至猜你是金鹿厅巡察使。当然,我是不信这个说法的,若真有金鹿使驾到,总督府肯定是第一个倒履相迎的。但无论如何,你是个有大神通的人,换了我在我爹那个位置上,绝对不会愿意与你为敌。” 王洛说道“既然如此,那便换啊。” “……不如换你到我爹位置上,我喊你声爹,还容易一点!” “那就不必了。” 第54章 空腹时,人的智商会显著下滑 王洛从小白楼离开时,夜幕仍是深沉。https:/ 他和张富鸿并没能聊太久,毕竟监狱不是夜宵店,吃喝久了,某些外出公干的高层就要回来了。 但这夜宵虽短,却让王洛得知两件重要事情。 其一、张氏肉厂诚信经营,品质致胜。以池雪薇这次带来炙烤的特级灵肉为例,不但口感上鲜嫩多汁,蕴含的灵气也精纯而细致,哪怕生食都能令人修为进益,配以正确的烹饪更会让灵肉价值倍增。而这么优质的灵肉,一不加价,二不耍猴,只需要在相关店铺凭建木之种登记预约,肉厂自会依次发货。而若有倒卖牟利的,更是实打实的严惩不贷,相较于上城区那些大商会的惯性运营,张氏肉厂简直是天降功德金光。 其二、同样作为张氏出品,张富鸿本人,其实远比他给旁人留下的刻板印象要来得精明。只是他的家族环境却根本不允许他过于精明,毕竟张俞已经有了一个聪慧大方,又生得一副好皮囊的长子张富律,可以让张俞放心将大部分重要的商业资源托付给他。又有一个修行上天资上佳,能跻身青萍司高层的张富澜。 所以作为生下来就几乎没有版图资源可供扩展,天赋才情较之兄长也毫无优势的幼子,张富鸿只能小心翼翼收敛自己的本性,不断将金发碧眼的纨绔一面展现给他人看……直到他等候多年的机会到来。 夜宵苦短,但王洛来时没有空手,走时同样是带着东西回去的。 —— 回到石府时,天色已蒙蒙亮,王洛提着老洪家常菜的布袋,袋中装了整整十斤特级灵肉,算是张富鸿为后续合作所下的订金,也是给王洛的夜宵炒饭所作的回礼。 这十斤灵肉,正适合切作细丁,拌上些腌渍鱼籽,点几滴醋橘汁……便是极好的早餐了。师姐以前便这么做过,在当时负责掌勺的师叔的连声“大逆不道啊”的哀叹声中,做成了一道极好的美食。 可惜王洛才刚进院门,就听到一阵怒气冲冲的骂声。 “简直太荒唐了!这报道简直是颠倒黑白,无耻之尤!” 越过内院门,就看到赵修文手捧一副锦缎,边走边骂,一头利索的短发此时根根竖起,如晨勃般精神抖擞。而石玥则打着呵欠,在树下细细端详另一副布料,虽是疲惫,但举手抬足间仍不乏戾气。 见了这一幕,王洛便知道,他预期中的健康活泼早餐会,是办不成了。 食物的滋味,多半取决于品鉴者的心情,心情差的时候,食物味道也会变糟,而院内这两人,肉眼可见的浮躁,显然是品尝不出特级灵肉的妙处了。 而见了王洛,石玥眼前便是一亮“山主大人,张胖子怎么说?” 赵修文却紧锁眉头,强压怒意道“山主大人,你看了今日的新闻吗?明明调查才刚开始,上城区已经把所有责任都推给石街了!甚至开始公然号召全民声讨了!” 说着,赵修文将手中锦缎递了过来。 在新时代生活了几天,王洛对这副锦缎已见怪不怪,这是种普及五州百国,惠及黎民百姓的泛用法宝,锦缎的每一根灵丝都与产丝的蚕母有跨越空间的联系,而借助这种联系,修行人只需要控制蚕母,就能控制由其所产之丝,编织出的每一块织物,使其呈现统一的色彩图案…… 于是这种灵丝便被当成一种印刷术,广泛应用于传媒业,只需要几十上百枚灵叶,买上一幅锦缎,就能在报社养育的蚕母寿终正寝前,享受第一手的新闻。而若是嫌贵,也可以买廉价版本,很多二三流的报社,很难独立养育蚕母,便众筹养蚕,然后共享锦缎,各自在规定日期更新自家新闻。最多时甚至有十家报社共享一只蚕母的,而蚕丝编织出的锦缎又被成为十锦缎…… 赵修文手中的,便是一副十锦缎,由上城区的十家报社共同编辑,内容主打一个五花八门,哗众取宠。但此时,这五花八门、哗众取宠的十锦缎,却在以大篇幅报道着昨日发生的食品中毒案,至于具体内容嘛,只能说不出所料。 王洛扫了一眼,将内容全部记了下来,便将锦缎交还赵修文“这不是应当早有预料了吗?” 赵修文烦躁地挠了挠头“话是这么说,但这次他们也太无耻了,明摆着的栽赃陷害啊!周璐已经在书院……” 石玥叹息道“别让她瞎忙活了,上次韩瑛的回答还不够明显吗?能让这种十锦缎都统一措辞的,必然是更上层的力量。周璐一个书院学生,做事太惹眼了会惹麻烦的。” 赵修文说道“若是怕惹眼、怕麻烦,我们也不必来茸城了!总之,就算最后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颠倒黑白的事情发生!” 而听到这里,王洛忽然问道“倘若不是颠倒黑白呢?” 赵修文一愣“什么?” “我是说,倘若这十锦缎上刊载的都是真的,食物中毒的确是张氏肉厂的责任,而具体原因则是因为石街本地人素质不佳,无法严格执行安全规范吗,偷奸耍滑……那该怎么办呢?” 赵修文不由惊怒“你怎会说出这种话?!石街人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王洛说道“这话不妨反过来问,石街人怎么就不会做出那种事?石街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犯错。事实上石街人不但会犯错,还会犯罪,那些被青萍司关在根囚狱里的,难道都是无辜良民吗?你在这里打工几个月,没遇到坑蒙拐骗吗?” 赵修文被问得一时语塞,树下的石玥则若有所思。 王洛又说“你只是基于石街人的立场,不愿承认客观存在的可能性罢了,你心中的一厢情愿,与这十锦缎上的主观臆断并没有本质区别。” 赵修文有些结巴地反问“但,但你不是说,听到过景丽轩的人收买记者,栽赃石街吗?” 王洛说道“大商会做事不都是这样?不分对错,先甩锅。但反过来说,先甩锅并不能证明对错,或许他们的确是冤枉的,只是恰好负责对外联络的执事自作主张罢了。总之,事情的真相并不取决于景丽轩是否收买记者。” 赵修文终于张口结舌。 王洛笑道“这就没话说了?不行啊,刚刚我说的那些话,可能不久后就会被张俞拿来拷打你们,若是到时候无话可说,便彻底坐实了责任在石街一方了。” 树下的两名听众都是毛骨悚然。 第55章 比真相更重要的假设 王洛提出的假设,或者说做出的预言,成功让树下的两人呆若木鸡。 显然,谁也没有真正做好迎接张俞变成敌人的准备。 作为石街首富,张俞从来不缺少在人们茶余饭后闲谈时的出场机会,关于他,关于他的三个儿子,关于他在上城区经历的一切……人们总会以轻佻的姿态去谈论张俞,或有意或无意地忽视着彼此的财富差距,忽视着石街首富与一般人的区别,将他当作普普通通的隔壁大爷。 但张俞终归不是随处可见的隔壁大爷,而是身价数十亿,生意网络可以覆盖到祝望以外,在石街数十万居民中位居顶点的大人物。 这样的人,若是真的投敌,其破坏力是远超人们想象的,因为人们从来也没想象过张俞会投敌。 “所以你们虽然平日调侃他甚至暗地里人身攻击他,却都还默认他会对石街不离不弃?” 王洛的尖锐问题,让两名年轻人同时陷入沉默。 “然后,他明明主要产业都在上城区,石街资产占不到他总资产的五分之一,你们却坚持认为他的根在石街,他的成就理当然有石街一半?” “再然后……” 石玥终于忍不住“山主大人,你这个遣词造句,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赵修文也说“我总觉得你在隐喻什么,却没有证据。” 王洛摇摇头“只是用你们年轻人比较容易理解的方式来阐述事实,让你们提早有个心理准备。” 所谓事实便是张俞投敌已定,但对于他投敌的后果,石街显然是没预期,也没应对的。 而就在此时,却听东厢房内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王洛小兄弟,此事却容我唠叨两句。” 说话间,一位灰坎肩、白衬衫的驼背老人推门出来,正是前半夜还在树下喝茶的孔璋。 原来他到底年迈体衰,五罗青也提不起整夜的神,后半夜就打起瞌睡,于是征求了赵修文同意,在他房中小睡片刻。此时听到王洛的提问,不由惊醒,便主动现身来答。 孔璋说道“不防备张俞叛变,其实倒不纯是石街人过于天真,一厢情愿,实在是有两个不得不如此的原因。其一,一直以来张俞都想要跻身上城区,是上城区的人不肯接纳他。他的主要资产虽然都布置在石街以外,但本质上都只是浮财,上城区的人允许他发财,他才能发财,若有朝一日上面人变了心思,他辛苦经营的生意网络随时都可能翻覆。类似的事情,在过去数百年间确凿发生过,事实上石家就是第一个吃大亏的人。所以张俞才会将石街,而非上城区的产业当作根基。” 王洛点点头,表示理解。 孔璋又说“其二则是,像张老板那般人物,若真的一心要跟着上城区的人走,我们也根本是拦不住的。石街的规矩从来都是软规矩,硬规矩在青萍司。因此,预想张老板投敌叛变,并没什么意义,反而平添彼此的生分……当然,眼下这個局面,这等解释未免过于绵软无力,小兄弟你就当听个故事罢。” 王洛说道“是个好故事,倒显得我有些过于苛责了。” 孔璋摇头说道“这种无奈心酸的故事,可着实称不上好故事,石街发展成眼下格局,有其历史成因;但石街人对自身处境过于天真,也是不争的事实。王洛小兄弟,今早之前,你虽然已笃定张俞投敌,但此事却未必不能有变数,张老板的态度未必不能有反复。但如今看来,似乎是没有斡旋的余地了,为什么?” 石玥也问道“是啊,张胖子和你说什么了?” 王洛说道“张富澜主要说了两件事,其一,波澜庄的确是瞄准了石街自治章而来的,他们笃定,一旦掌握石街自治章,便能有巨大利益,而张老板也能从中分一杯羹。算是印证了我先前的猜想。” 孔璋闻言,顿时眉头紧锁“巨大利益?利从何来?” “此事不但张富澜不知,就连张俞本人也不能全然知晓,但这种细枝末节也无需深究,因为所谓利益无非钱与律。咱们只需假设,茸城乃至祝望金鹿厅,即将以石街为核心,展开战略级开发,届时海量资金源源注入,大律法也随之倾斜偏倚,任何身处石街,掌握石街实权的人都能鸡犬升天,便不难解释波澜庄如今的所为了。” 树下几人只听得张口结舌,脑中念头纷乱不已。 王洛拍了拍手,令几人回神“现在就开始臆想自己日后得道飞升的美景,未免太早了。因为还有件事,虽然张富澜没有明言,却不妨由我在这里摆开来讲。那便是要想得到这巨大利益,需要先将石玥在此地除名。” 此言一出,三名听众如遭雷击,脑海中的所有念头都化为片刻的空白。 良久,石玥发出一声苦笑,却是无言。 赵修文几次张嘴,却如被无形压力桎梏,发不出声音。这等大事面前,他再怎么义愤填膺,难以置信,终归只是石街一介租客,并没有置喙的余地。 孔璋则沉声问道“王洛小兄弟,虽然你从不信口开河,但我还是必须多问一句,你确定吗?” 王洛说道“不然的话,波澜庄有什么理由急切地催逼张家,来针对一个有名无实的第一玉主?显然是因为石玥碍了事,不把她扫除出去,后面的战略大计便无从施展。” 孔璋又问“石玥何德何能,以一己之力阻碍到石街的战略大计?” 王洛闻言不由失笑“石家一直在以一己之力阻碍战略大计啊,他们触犯忌讳,被大律法所厌弃,以至于拖累了自家领地……这不是石街街头巷尾都流传过的轶闻吗?而其中也的确有几分道理啊,石家在定荒年代立下赫赫战功,得尊主赐以殊荣,其后千年却不断衰落,以至于竟沦落到只余下石玥一人支撑偌大家族的余晖。而纵观石家历史,最不济也无非是石秀笙这种背信弃义的烂赌鬼。试问新时代有几个定荒年间的元勋家族,是因这种区区小事就败落至此的?这不是被大律法厌弃,还能是什么?” 孔璋叹息一声。 “若只是石家被大律法厌弃,那倒也罢了,但石家与石街却是高度捆绑的,石家败落,石街败落,曾经辉煌的灵溪古镇,沦为面目全非的贫民窟。而仅一桥之隔的地方,便是千年繁华。如此鲜明的对比,要说石街不是受了石家牵累,你信吗?” 孔璋默然摇头,无话可说。 “如今石街即将面临千年未有的大变局,翻身在即,增值潜力足以引来波澜庄这巨头的关注,届时石街人人都可能得道飞升……这种好事,若不先除掉石玥这被大律法所厌弃的不祥之兆,万恶之源,岂会顺顺利利?就拿近在眼前的例子来说,石玥刚刚还清了本地债务,重拾玉主头衔,立刻便有了食物中毒的事情,让整个石街都陷入危机。” 说完,王洛带着温和的笑容,问孔璋道“届时,若是张俞这般说了,伱打算如何应对?” 第56章 比真相更真实的故事 有些问题,王洛很喜欢笑着问。 因为这会让那些本来咄咄逼人的问题,显得相对温和,不那么刺激人。 比如眼下他所说的这个问题倘若张俞将石街衰败归咎于石玥,又许诺一场即将到来的大富贵……孔璋这个必须维持中立的第三玉主,要如何应对呢?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拷问,因为答案其实是显而易见的。 孔璋的沉默,已经是再明确不过的答案! 却是赵修文看不惯这沉默,站出来说道“这说法不对!将石街的衰落,归因到石家头上,是没有任何证据的凭空揣测。而牺牲石玥才能换来石街复兴,同样是没有证据的揣测。难道只凭这种主观揣测,就能决定石玥的去留吗?那今日可以牺牲石玥,明日是不是就能牺牲孔老?后天就是任何一个人!” 王洛笑道“如何没有证据?上千年来血淋淋的历史不是证据?你说石街衰落不是因为石家作孽,那又是因为什么?为石家洗白,总要拿出个更有说服力的章程来,你拿的出来吗?要不你去给律部写信,求他们连接大律法,出示一份石家清白章?” 赵修文顿时哑口无言,虽然心中只觉这逻辑别扭,却不知如何解释。 王洛却趁胜追击道“石家作孽,石家偿还,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石玥那么喜欢为先人还债,那这最大的欠债是不是也该肩负起来?相较于石秀笙的区区千万赌债,令石街衰落千年,其损失何止百亿?这笔债务岂能置之不理?而要偿还这一切,只需她离开石街,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事吗?说不定离开石街,对她也是一种解脱呢?”云九小说 听到这里,赵修文不得不拱手告负“是我输了,山主大人辩才无敌,我衷心佩服,那请问若是张俞搬出这番说辞,我们到底该如何应对啊?或者说,他真的会这么问吗?” 王洛说道“具体措辞,只会比我说的更加有煽动性,毕竟他为此已准备多时,请了一流的幕僚来润色文字。” 石玥则忍不住问“山主大人,石街衰落,果然是因为石家吗?” 王洛说道“若要客观结论,那必须承认,石家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石街当初算是师姐赐给石家的封地,那么封地衰落,你这地主自是责无旁贷。但反过来说,石家都已衰败到这般境地,可谓千年衰败过程中的首当其冲者。继续苛责石家又有什么意义?何况你行事端正,人品过硬,这是有目共睹的,所以街头巷尾虽不乏针对石家的议论声,但你始终能被街坊们喜爱,便是因为大家至少都懂得这個道理将千年的历史,归咎到一个自强不息的小姑娘头上,是无意义,且可耻的。” “至于大律法是否厌弃石家,想来是有的,但新时代的律法并非旧时代的天道,你对律法有意见,可以写信给总督府,给律部甚至直接塞给金鹿厅,若有调律师愿意出手,大律法也非不能更改。如石秀笙那般烂人,被大律法制裁可谓天经地义,人心所向。但是到石玥这里,若还要遭大律法的厌弃,那错的便是律法,而非石玥。” 说完,王洛也是一声叹息,在石玥等人的注目下,摇了摇头。 “以上那些正论,又叫做大道理。” 大道理这三个字,让石玥不由有些局促不安。 因为大道理这个词,在王洛口中从来不是褒义,只配作为反转的铺垫。 “大道理是脱离现实的道理,而大道理外的现实是,石街人善待你,尊重你,有个重要原因是苛责你也于事无补。没利可图的事自然没多少人乐意做。但如果于事有补呢?如果将你扫出石街,便能得到巨大利益呢?当张俞将这个条件公然摆出来的时候,甚至无需严谨论证,只要许诺一场天降的富贵,以他石街首富的身份,再拉上个金澜坞的执事作背书,你有信心那些亲切待伱的街坊们,可以不动心吗?” 石玥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天真一点,当然可以说自己对石街人的团结和亲情有信心,就像她对自己靠打工还清千万债务一样有信心…… 但她已经没有天真的资格了。 王洛又说道“其实我倒是相信,会有很多人在利益和感情面前选择感情,宁肯继续穷下去,也不要违背良心去迫害一个无辜的人。毕竟石街所谓的穷,也远没到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地步。但是,最好的办法,是别让街坊们面临这种选择。就像是情侣之间不要没事闲得考验彼此的真心。稳输不赚的事,永远不要做。” 石玥问道“山主大人,所以说,你已经有办法了?” 王洛点点头“我准备给大家讲另一个故事,一个更加有趣的故事。故事的前半段和张俞版本没有区别,讲的是石街与石家的衰落,然后便是石街即将迎来的巨大转折。但这里会和张俞版本有个本质区别石街的转折,是靠石玥得来的。是石玥凭借品性高洁、勤勉工作,改变了施加在石家身上千年的压迫,如今的战略机遇,则是大律法对过去石街人承压千年的补偿。她能结识贵人如我,便是运势已全盘更改的明证。然而就在此时,却有人贪婪心起,想要从中作梗,抢夺石玥的气运。” 故事虽然只讲到一半,但树下三人已各自恍悟。 王洛笑道“后面的逻辑其实是顺理成章的,石玥作为第一玉主,理应在这场变革中得到最多的利,家族复兴指日可待,带领石街重新迎来繁荣也是指日可待。但上城区的人却见不到底层人翻身,更贪婪于石街之利。于是便勾结石街首富张俞,要来抢夺石玥的玉主身份,妄图以李代桃僵的法子成为石街新主,窃取大律法赐予石街人的恩宠……而我们石街人若不想自己理应得到的富贵被他人窃取,便要团结一心,不被任何人的妖言所蛊惑,将所有伸来石街的贪婪之手都砍回去!如何,这个故事,你们还喜欢吗?” 第57章 最好的叙事是不要让对方讲故事 王洛的故事讲完,内院安静了好一会儿。 所有人都沉浸在他的故事中,而王洛也不急于催促几人醒来,自行在树下泡了一杯茶,水雾氤氲,茶香四溢。 良久,却是赵修文最先按捺不住好奇,开口问道“王洛,你刚刚说的真的只是故事吗?!你的故事和张俞的故事,到底哪个是真的?” 王洛笑道“哪个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哪一个是你选择相信的。假设你信了张俞的故事,那么之后若石街真的全面复兴,自然是张俞和波澜庄锄奸有功,大家一齐吹一波张老板牛逼;若是没能迎来复兴,或者说大部分利益都被上等人们拿走,那也可以解释为石家余毒未清,需要石街人进一步深化改制,才能拨乱反正……而假设你信了我的故事,那么之后若石街全面复兴,自然是石玥积德行善有功,大家一齐吹一波石玥牛逼;若是没能复兴,那就把锅甩给张家和波澜庄,一切都是卑鄙贪婪的上城区的阴谋。不外如是。” 这番笑谈,让赵修文彻底陷入迷茫。而石玥也明显有些迟疑不定,倒是孔璋很快跟上了王洛的思路。 “所以,现在的关键是,怎么才能讲出你的故事,而不让张俞讲出他的故事?” 王洛说道“没错,虽然我自信故事更胜一筹,但根本没必要和对手展开什么故事竞争,任何一个善良正直的石街人,都不应遭受有毒故事的污染。所以,孔璋老先生,我需要你动用第三玉主权限,召开玉主集会。” 孔璋一愣“集会?什么时候?” “现在。” —— 作为中立的第三玉主,孔璋在石街是没有任何特权的,当然,他的威望也并非来自玉符,而是在三角巷子多年经营棋摊而结下的各路善缘——若非如此,这枚代表中立,只有责任却没有相应权力的玉符也不会落到他手上。 只是,哪怕是一贯认真负责的孔璋,都不知道手中玉符居然还能强制召集玉主集会。 眼看着王洛熟练地在玉符中灌注真元,令他和石玥手中的玉符同时散发微光,而后光芒交织,浸润出第三枚玉符的虚像……孔璋不由陷入沉思。 对于这位石玥和赵修文口中的山主大人,他一直都刻意保持了距离,比如他从来没有认真打听过对方的身世来历,哪怕这些事明明只要他开口问了,王洛就必然知无不言。 但他终归是没有开口的,因为他是中立方,这段时间和石玥走得近些,是为了平衡石玥和张俞间那绝不平衡的实力对比,却不是因为他真的彻底站到石玥一边。 但现在看来,他是有些自作多情了,有王洛这天降的贵人,石家复兴早成必然,何须一个中立的第三玉主来凑趣?或者说,他要真想维持中立,此时似乎应该跑去张俞那边,提醒他,张家已在危机边缘…… 但孔璋最终还是没有动,只是以好奇的目光,看着面前玉符呈现变化。 第三枚玉符的虚影逐渐凝实后,张俞的身影也随之浮现在虚影旁,这位体型富态、面色温和的豪商,正摆出惊诧与狠厉交织的颜色。 “什么人?!是你们!?你们怎知这三才……” 话到一半,张俞便住了口。 而王洛灌注真元,激活玉符神通后,也没有鸠占鹊巢,而是让出位置,示意孔璋来说。 于是孔璋开口道“张老板,玉主集会,地点嘛,就在我的棋摊吧,快些来。” 张俞以格外凶恶的目光瞪视着孔璋,质问道“所以,你是站到那一边去了?” 孔璋不答,只说道“咱们棋摊见。” 王洛则说“这是强制集会,可不要刻意迟到,虽然我倒不介意你迟到,能省不少麻烦。” 张俞冷哼一声“好,那就棋摊见!” 说到最后,语气中已掩饰不住地夹杂上了一丝惊慌。 —— 三角巷子距离石府不远,地盘并不宽敞。两条细长的道路在末端冲积出一块狭小的空场,由几间零食、杂货铺子大致围成三角形状,便成了三角巷子。而孔璋的棋摊就借了一间茶肆的光,摆在屋檐下。 三名玉主在棋摊再次聚首,引发了海量的围观。云九小说 尽管在确定集会后,三人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三角巷子,但石街人的传话速度却丝毫不逊色。 在最后一個抵达现场的张俞,从一朵并不奢华的载云上缓步踱下的时候,四周已是熙熙攘攘。 巷子内外,甚至半空之中,到处都挤满了人,场面较之石玥偿还街坊债款时还要热闹许多,简直堪比幽冥道的尸潮。 然而到了茶肆附近,这片喧嚣又迅速归为寂静,那破旧的屋檐一边反射着清晨的曦光,一边立下隔绝杂音的屏障。 棋摊主人孔璋作为中立方,自觉坐到了棋盘侧面位置上,对手位置自然归于石玥和张俞。 只是,无论石玥还是张俞,都很清楚,真正的关键人物,是站在石玥身后,将少女笼罩在阴影中的王洛。 以王洛的本意来说,他并不想持续性的锋芒过盛,越俎代庖,将石玥这正牌玉主越发架空。但必要时却也不会矫情。眼下的局面,他当仁不让。 孔璋说道“既然人齐了,那会议便开始吧,这次集会是由第一玉主石玥提议,由我以第三玉主的权限发起召集,而会议主题……” 话没说完,张俞已经带着极度的烦躁,开口打断道“不必在这里装模作样了,让正主来说话吧,节省彼此的时间。” 而正主王洛,则不由失笑“哪怕是装模做样,该有的程序依然要有,尊重程序是玉主体系的基本,作为第二玉主,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啊。” 张俞不由闭上眼睛,眼皮却在微微颤抖,片刻后才说道“好,那就一切依照程序,来商量怎么面对石街这场舆论风波吧。” 孔璋闻言,看了一眼王洛,见对方微微点头,便是一声叹息“不错,本次集会的议题,便是如何面对舆论风波。” 说着,孔璋展示出一份十锦缎给众人,朗声道“面对这场凭空污蔑的舆论风波!” 张俞此时一声叹息“此事其实……” 话没说完,却被孔璋伸手打断“还请稍安勿躁,依照集会程序,发言顺序应遵循玉主位次。也就是需第一玉主石玥先行发言。” 张俞一愣,随即眉头紧锁! 第58章 否极泰来 玉主集会的确是有严格的程序的。 由谁提议,由谁召集,如何确定议题,如何展开讨论…… 然而这严格的程序,其实也只是两百多年前,那位落魄的石家家主,在被迫切割自治权时所做的挣扎罢了。 明明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家族体面荡然无存,却还是要拼着最后一丝余力,设计出一套正正经经的繁复流程,将被逼无奈的权力转让,渲染成石家一心为公,勇于改制的体面模样。 当时接手这份权力的人,并没有戳破石家的自欺欺人,而是承诺会遵守协定,认真持有玉符,履行职责。 而两百多年以后,继承了这枚玉符的张俞,却并没打算那么规矩。 一来,这份规矩本就是昔日张家施舍给石家的体面。 二来,多亏石家的先祖无能,玉符转让时订立的合同,如今只剩下一份,正安全地保管在竹笋楼的密室中。而石家人自己已经百多年没见过合同,到了石秀笙这一代甚至连合同的内容都所知不全,玉符怎么用都不甚了了!至于后来新立的所谓第三玉主,就更是徒具虚名。 那么,张俞还有什么理由给自己添麻烦呢? 只是却不想,这个本该沉眠的秘密,竟被人掘了出来,于众目睽睽之下! 早在王洛以真元灌注玉符,激活三才术的时候,他就隐约意识到问题所在,所以来之前还特意去密室确认过,那里没有任何入侵过的痕迹。因此合同的秘密,本应只有他一人知晓! 当然,也有一丝可能,是石贺越过石秀笙,将一些过去的秘密传递给了石玥,但依照张俞对石贺的了解,那位老人也只是在天道的浪潮下苦苦支撑的普通人,对过去的事情所知同样不多。 所以,对方究竟是怎么得知玉符的正确用法,以及这套繁荣可笑的程序的? 张俞看向王洛,却见对方也在注视着他,目光中满是平和,但这份平和反而令人倍感心悸! 此时,却听石玥已经在孔璋的示意下,作为第一玉主率先开口了。 张俞错过打断的机会,也便暂时按捺下心浮气躁,专心听她讲话。 却不料,石玥第一句就是“首先,我要授权我的代理人王洛,代我在本次集会中发言。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可以代表第一玉主,也就是我本人。” 好么,演都不演了! 王洛也是毫不客气,向石玥微微颔首后,又仰起头,挂着笑容,挥手向四周的街坊们示意。 也不知怎得,此人明明在石街出现不足一周,却俨然有了不俗人气,尤其随着他招手时露出小臂,更有许多徒具蛮力的本地人露出痴醉状。简直不可理喻! 直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才听王洛说道“我要说的事情很简单,此次食品安全事故,是有人刻意栽赃陷害,而后妄图借题发挥,来打压石街本地秩序的一场阳谋!” 话音落下,全场哗然,而几名青衣更是直接亮出腰间金印,便要镇压王洛的惊悚发言。 但王洛却抢先一步,伸手向钱一指,厉声道“看,有人已经心虚了!看准那些身披青衣的生面孔,他们每一个都是这场阴谋的帮凶!” 下一刻,刚刚点亮的金光就全数熄灭了。人群虽然按照王洛的说辞,四下寻找生面孔,却发现不久前似乎还在身旁的陌生青衣,竟似集体消失了。 王洛摇了摇头,笑道“顾组长做事真是谨慎啊,看来是提前认真研习过自治章了,可惜,若你们刚刚能更加骄纵些,我便能趁势将你们一网打尽了。也罢,还是继续我的故事吧。” “刚刚所说那番话,想必让各位好奇,这么赤裸裸的栽赃陷害,何苦来哉?石街不是什么繁华富庶的地方,再怎么恶整也整治不出多少油水,即便是有贵人想来青萍司捞取资历,也不必把事情做得这么决绝,类似的专项行动过去若干年间石街经历过若干次,还从未有如此出格的。此地终归有自治属性,并不能由得什么人胡作非为……” 说着,王洛刻意停顿片刻,目光环视向四周,仿佛在无形中引导着人们的思维和注意力,待人群开始沿着这个方向思考、讨论时,他才揭晓答案。 “这个问题的答案却有些复杂,容我先分步来讲首先,石街经历一千多年的衰退后,终于否极泰来,即将迎来一场全面繁荣。很遗憾,具体细节我还不能透露给大家,因为事关金鹿厅层面的国家战略大计,但在能说的范畴里,我却不妨承诺大家几件事一是石街资产将整体增值,也就是大家居住的房屋、持有的店面等;二是收入将全面提高,这一点无需赘述,就是字面意思;三是大律法将会重点倾斜石街,本地居民将能享受到如上城区贵人一般,万事如意,天地助力的幸福感,筑基凝丹将不再有多余的阻碍、寻求体面工作也不会因石街身份而被嫌弃,然后,享受夜宵律更不必靠蹭。” 这番话,王洛刻意放慢了语速,每一段说完都会充满煽动性地向四周比划着手势,短短几句话,虽然内容完全是画饼,却毋庸置疑地勾起了全场的兴趣。 也引发了棋盘对面之人的极度惶恐。 然而此时依然是王洛的发言时间,棋盘上三枚玉符微光交织,压得张俞竟动都不能动弹一下! 而本该出面阻止这一切的顾诗诗,竟干脆离开了现场,只留下一群石街本地的青衣,饶有兴趣地听王洛讲故事! 于是王洛的演讲得以继续,在为所有人画过饼后,他开始深入讲解自己的故事。 “好,刚刚的故事讲过,相信很多人听了一乐之余,心中都在想着这样四個字痴人说梦。的确,石街的衰败已是有千年历史的优良传统,岂是我一番空口画饼就能逆天改命的?便是昨天晚上,石街人还在遭受无妄之灾,蒙不白之冤。这否极泰来,泰从何来?” 说着,王洛双手用力搭上石玥的肩膀,令少女不由虎躯一震。 “泰从石中来。” 第59章 令人没法不相信的故事 泰从石中来的结论,被王洛说得掷地有声,棋盘上的玉符也微微颤抖,将一道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涤荡着所有人的心思。 “众所周知,石街的命运与其主石家息息相关,过去千年来,石家遭大律法厌弃,因而家道中落,于是自家领地也惨遭牵累,街坊们蒙受的贫苦、不公,石家责无旁贷。也因此,我来石街虽然只有几天,却也听到过街头巷尾有人议论,是不是没了石家,大家的日子就能过得更好些?” “凭良心说,这些议论无可厚非,凭什么我们生活在石街,就要低人一等?凭什么别人的坏运气,要传染到我身上?对于这些问题,我想就算石玥百般否认,恐怕也难以彻底服众,所以我只说两点,还请大家认真思考。” 至此,王洛刻意维持了一会儿沉默,而三角巷子虽已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半空如垒肉山,此时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等王洛卖完关子,直入重点。 “其一,石街与石家紧密捆绑,一损俱损,这是过去维系了千年的客观事实。那么试问,作为石家唯一的后人,石玥最近的运道如何?” 这个问题,让许多石街人都不由恍然。 “嘶,还真是,小玥最近运气好像没那么差了。” “是啊,有几天没听她抱怨丢钱包了。” “跛子巷的那条疯狗也没追着她咬了。” “据说那天带人游览灵山,还破天荒卖出了一份纪念品!” “但她最近屡屡被人上浮利息……” “可还是还清了百多万的债啊!” 街坊们的议论纷纷,让王洛不由跳了跳眼皮,搭在石玥肩上的手上也多了几份温柔,宛如在安抚被撞断双腿的流浪小狗。 然后他便开口结束了人们的议论。 “石玥的品性如何,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这样的人被大律法厌弃,本就是忤逆律法根基之事。如今转运,也不过是她多年积德行善的结果罢了。何况,除了诸位刚刚所说的琐事外……她如今终于结识到了贵人,也就是我。对于一个自幼屡遭不幸的人来说,还有比这更为明确的转运标志吗?” 说着,王洛自行笑了几声,便顺势展开了下一个话题。 “其二,石街转运,早有人有先见之明,用实际行动为我们做出了明证。请各位不妨回忆一下,近期本地的资产交易,是不是格外频繁了些?一些滞销已久的破屋、一些经营不利的店铺,都忽然多了买家?甚至购买意愿还格外急切?呵,话可以骗人,钱的流向却不会。石街运势如何,早有人用钱为我们指了明路。大家就算信不过向来与财无缘的第一玉主,也该信任下本地首富的眼光啊。” 故事讲到这里,人群再次爆发喧哗。 王洛所描述的事,这几日来的确是有目共睹!石街的资产向来在茸城属于劣质典范,却偏偏在近期不断迎来富裕的买家! 若没有王洛这番故事,人们或许还不会在意太多,毕竟偌大石街,资产偶有流转也实属寻常,但经王洛这么一番引导下来,哪怕只有一两个案例,人们都难免想入非非……何况张俞的出手力度相当强,想不注意到都难! 不过,王洛也没浪费太多时间,见此时氛围已至,便又拍了拍手,说道“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结束了快乐的上半段后,咱们还有不那么快乐的下半段要讲……孔老先生,我的时间还够吧?” 孔璋看了眼棋盘上的玉符,说道“集会程序并没有限制每位玉主的发言时间,不过还是希望你能言简意赅。” 王洛说道“好,那么各位,还记得咱们最初的问题么?上城区的人,为什么要专门设下奸计来陷害我们?石街繁荣,石家复兴,又碍着他们什么了?而这就是我要说的下半部分很遗憾,石家复兴,的确碍到了很多人,石街的繁荣,更是令很多人咬牙切齿,抓耳挠腮。而其中道理,其实大家也都能想的明白。谁愿意眼睁睁看着一个平日里被鄙夷欺压的对象,忽然就翻身了呢?何况石街的富贵来源于石玥的转运,是大律法、金鹿厅对过去千年压迫的补偿,既不是什么豪族富商经营有道,也不是青萍司管理有方……那么,石街的富贵,与他们也就毫无干系。” 顿了顿,王洛才说“而他们当然不会甘心与这场富贵无关,所以便策划了这场食品中毒事件,妄图以此为切入点,栽赃陷害,大泼污水,而后顺势剥夺此地的自治权,全面接手石街的所有事务,成为石街财富的实际分配者。之后,无论天道赐下多少恩惠,都只能先经一层厚厚的滤网,再流到我们手中。所以,你们明白为什么近期会有无关之人,天降青萍司,领导一支找茬小组,整日不断地与大家为难了吧?于情,他们不愿看到穷人翻身,于利,他们更不愿错过巧取豪夺的时机……以上,便是我们如今所面对的舆论风波的真相了。” 说完,王洛抄起十锦缎,向四周招摇起来,并朗声说道“我再说一遍!这次食品安全事故,以及由此引发的舆论风波,纯粹是上城区的少数人在刻意栽赃陷害,以打压本地秩序!以掠夺本应属于我们的财富和机运!他们看不得穷人翻身,舍不得居高临下鄙夷石街的优越感,甚至不肯放过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而要如何应对这赤裸裸的掠夺,本不该成为什么议题!天经地义之事,有何议论的必要?然而很可惜,如今三位玉符之主,对这天经地义之事,竟不能意见统一。” 王洛说着,目光看向张俞。 张俞此时也没有最初那么慌张了,因为他也想得明白,王洛先声夺人固然是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但之后他只要认真讲好自己的故事,也未必就没有翻转的空间。 毕竟,比起王洛那空口白话,他手中的真凭实据,其实还更多一些! 只要轮到他开口,那便…… 然而,就在即将轮到张俞开口时,却听王洛说道“孔老爷子,接下来,我要赎买张俞的玉符。” 第60章 魔术表演的核心是托 王洛的话音刚落,张俞便陡然睁大眼睛,立直上身。虽在玉符压制下难以开口说话,但那迅速充满血丝的眼睛里已经写满了不可思议! 而孔璋却恍若不觉,看了王洛一眼后,淡淡说道“所以,你是代表第一玉主石玥,要求履行新仙历988年签订的交易合同中的权力,将石家卖给张家的玉符,赎买回去?” 王洛说道“正是如此。” 孔璋于是看向张俞“那么接下来,便请张俞履行合同,将玉符……” 话没说完,张俞已经彻底按捺不住,直接站起身来——而此时他才发现,或许是因为王洛改变了集会内容,棋盘上的玉符已不再约束于他,他可以开口讲话了。 但他现在也没心思去讲什么故事了,赎买的问题不解决,他同样没有讲故事的机会! 这位石街首富努力地收敛心神,开口道“的确,在新仙历988年,石家因债务危机,不得不求助张家,并将手中自治权分割出一部分,凝为玉符,转让给张家。但是关于赎买一事……” 沉默了一下,张俞还是决定做出试探。 “赎买一事,我从不曾听闻。” 王洛笑了笑,说道“赎买一事,张老板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毕竟这份合同,你不久前才反复翻阅过啊。” 说着,王洛俯下身子,将一张抄纸摆上棋盘,抄纸上绘制着一片形貌别致的绿叶。 那是建木的叶子,如翡翠般剔透,却如布帛般柔软,有尺许见方,密密麻麻写着工整的文字。而书写在上面的文字,将由建木作为见证,一笔一划都赋予神通。作为合同载体,建木叶代表着最高的规格。 而见到这张抄纸,以及纸上绘制的建木叶,张俞完全控制不住情绪,惊怒交集“你从哪里看到的合同?!” 王洛笑道“此合同一式两份,买卖双方各持一份,我作为石家代表,看到合同又有何稀奇呢?” 张俞闻言,太阳穴砰砰作响,必须紧咬牙关,调集体内的微薄真元反复循环梳理,才不至于当场血压爆炸。 看到合同有何稀奇?特么石家那份合同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当着张氏先祖的面被销毁了!一式两份的合同如今只存有一份,就在张家的密室里!石家要真还保有合同,哪怕只是抄本,何至于在之前百年间连玉符怎么用都不知道?! 何况王洛这抄纸,不但画了建木叶,连摆放建木叶的桌案,以及叶片旁边,张俞爱用的茶杯都画了一半,这根本已经是明牌了!https:/ 所以…… “所以张老板,合同都摆在眼前了,赎买条款清清楚楚写在此处,就不必抵赖了吧?” 张俞却反问“你是什么时候闯入我家的?” 显然,王洛手中抄纸,是他擅闯竹笋楼,深入密室,翻出建木叶后才绘制出来。 而说话间,张俞的余光扫向人群中的几道青光。 尽管顾诗诗已经先行撤离,还带走了随她一道下派石街的红带青衣们,但本地青衣同样有义务维持基本的律法尊严!擅闯民宅,尤其是张老板的竹笋楼,属于石街重罪! 但王洛却没会给本地青衣任何弘扬律法的机会,他扬起手,将一块木质令牌展示给所有人。 “张老板可别血口喷人哦,我从没闯过你家,我是受邀前去参观的。” 张俞看了眼王洛手中令牌,脸上的表情顿时扭曲。 “这令牌……张富鸿?!” 王洛收起令牌,说道“不错哦,居然还认得令牌是张富鸿的,还以为你对自己的小儿子真的毫不关心呢……我与他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他盛情邀请我前去家中参观,可惜他当时身陷囹圄,而你呢,又恰好在肉厂和顾组长商讨如何自泼污水,负锅请罪。张富鸿便将令牌暂借给我,要我先自行参观。我难却盛情,便持着令牌连夜参观了府上,果然令人眼界大开啊。” 这番话说来,只让张俞再次陷入崩溃边缘,花了很长时间才强压下砰砰乱跳,几乎炸裂开的心脏,而后才咬牙切齿道“所以,你昨夜,去了我家?” 王洛说道“是啊,我先是游览了一楼花园,之后参观了三楼的丰净神璃罩,再然后去地下的冷库取了富鸿约好送我的十斤特级灵肉,最后,我找到四层密室……” “你怎么会知道密室所在?!” “呵,你们张家人,很喜欢原封照搬石家故居的格局,那我作为石家代表,自然可能知道原石家密室的所在了……” “胡扯!密室是我聘请高人定下倒五行之阵后,亲自修订方案,方才构装完成,和石家故居岂有半点联系?!” 王洛沉默了一会儿,不由失笑“好吧,我就说怎么这密室加装的毫无仙韵,简直有损护山家族的格调,原来是张老板你在画蛇添足……实话实说,是张富鸿告诉我的。” “张富鸿!?”张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就是那个韬光养晦、不惜哗众自污、心底实有丘壑的张富鸿。” “什么?” “好吧,换个说法,就是那个膘肥体胖,金发碧眼,沉迷太虚绘卷而一事无成的张胖子。” “他怎会知道密室所在?!此事就连……” 王洛笑了笑,是啊,密室所在,别说一个不受重视的幼子,就连有那么点受重视的池雪薇也绝不知情,甚至常年不在家中居住的长子张富律,恐怕同样不知情。 但此时却也没必要为张老板答疑解惑了,他还要继续赎石家的玉符呢。 “总之,靠着你们张家人的亲切帮助,我在密室中找到了眼前这份合同,以及合同附带的玉符使用说明,于是才有了今早的集会。不然,其实我还在考虑要怎么才能先伱一步将真相告知给石街人……此外,我还发现,依照合同条款,玉符居然是可以赎买回来的。” 说着,他不由摇头失笑“难怪你一直死盯着石玥的债务,生怕她存下钱来。不过反过来说,过去两百多年,石家居然都没存够赎金,也难怪张家屡屡有可以取而代之的错觉。可惜,石家的衰运已经结束了,一切都该拨乱反正,回归常态了。现在,就请张家的主人,依照合同,将玉符交还正主吧。” 第61章 幕后功臣,是父慈子孝 面对王洛的咄咄逼人,张俞没有立刻答话。 他并不是那种城府深沉,可以随意操控情绪的类型,因此在王洛的屡次撩拨下,他那一口整齐的牙齿,都几乎被生生咬碎掉,胸中的愤懑更是如同重锤般不断敲击心脏,让他眼前一阵阵冒金星。 但反复的暴怒,也让他有了一丝耐性,得以理性思考。 而理性的结果,便是千万个问号萦绕心头。 张富鸿,怎么会是张富鸿?! 作为张家之主,张俞自诩是有些识人之明的,所以才能令长子在上城区腾飞,让二儿子顺利进入小白楼任司木郎。事实上,能让张家从街区级富豪,一跃成为茸城排行二十上下的城市级富豪,他当初慧眼识人,抱对大腿是关键! 结果这般识人之明,居然都没能认出张富鸿有什么韬光养晦的真面目?! 而就在此时,王洛见张俞迟迟不语,便笑道“顺带一提,你家四层茶室的收藏真不错,新时代的茶叶颇有味道……就像密室里的那几页发言提纲一般有味道。” 于是张俞的冷静再次被打断,怒意、恐惧等诸般感情涌上心头,却是让原先张红的面色,如潮水般褪色。 “肉厂有罪论和石家天谴论都是很好的故事,可惜你没机会讲了……现在,请履约吧!” 再一次的施压,明显有了成效。张俞也暂时放下了对张富鸿的疑问,开始考虑眼前的难关。 王洛已经再三提出赎买申请,棋盘上的玉符开始光芒变强,仿佛是在警告张俞不要拖延时间……事实上,按照当初石家留下的体面,当后世的石家人凑够了赎回款,提出赎买申请后,张家人有义务在得知申请的第一时间予以回应。 只是,无论当时的张家人,还是后来的张家人,都没想过石家人居然能有再次凑够赎回款的那一天! 而想到此处,张俞已被怒火烧灼成灰的心思,也忽而复燃了一下。 他决定最后做一次挣扎。 “赎买玉符当然可以,但金额方面……” 王洛说道“按照合同规定,玉符不设赎买期限,利息最高不超过本金一倍……呵,这种条件也能答应,显然张家人是根本不信石家能翻身的。而当初石家的家主,倒是真的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能赎回玉符。” 张俞沉默。 王洛又说“可惜他的宏愿,要到两百多年后,才能靠一位小姑娘开井盖拆油布包才能实现了……张老板,赎买金额我已经提前计算好了,合计两千一百六十二万灵叶,还请确认。” 张俞说道“金额方面我没有问题,但是这笔钱,须得是干净钱。” 王洛哈哈一笑“张老板,我都把局做到这个地步了,你大可相信我的专业。转账的钱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既不是违规众筹来的,也不是从哪里借来的,是我光明正大劳动所得。” 张俞闻言忍不住冷笑“什么光明正大的劳动,能让你在短短几天时间利挣到两千万?” “帮一位有志在飞垣录中拿到全境争霸战前十的高手,强化其军团战力,令其现下成为全境战力榜第七名,名动一时。” 王洛说着,不出所料地看到张俞一脸茫然。 显然,对于这个从来没有对太虚绘卷有丝毫了解的中年富商来说,以上专业术语无异天书。 而实际过程,其实也相当复杂。 王洛从小白楼内就开始抽离元神,前往太虚绘卷进行操作,一直忙到天色蒙蒙亮,才紧急履行好交易内容。 期间,他和张富鸿合作,利用超过一百个太虚账号,累积抽取了五张顶级武将卡、十五张次顶级武将卡,打造了五柄一品仙兵,十套强化拉满的飞升法宝,征召出了十支稀有部队并突破满限。 直接将原先在飞垣录中,勉强介乎一二流之间的小兵团长鏖血公子,给抬到了顶流位置。 也亏得飞垣录的体量够大,在五州百国已稳健经营数十年,活跃的行者数以千万计,更有无数顶级富豪活跃其中。而张富鸿也早有冲天之志,准备工作相当充分,更兼光头罗晓因晚上不睡,被临时拉来作工。这才能将这笔交易紧张刺激,而又不越线地推进下去。 不然,这番操作就算没引动太虚司,也足以让飞垣录的工坊拉响警报了。 但无论如何,结果便是摆在眼前的,王洛手中多了超过两千万的干净资金,可以依照两百年前的合同,将石家遗落在外的玉符赎买回来。 张俞,并没有拒绝的权力。 而就在此时,张俞腰间忽然点亮了传讯灵符的微光,而后,张富澜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中响起。 “爹,公账上的钱怎么不见了?!我这边好不容易托朋友带了新的净善玉瓶来,临到付款时却没钱了!现在先……” 张富澜后面的话,张俞竟一时听不进去,因为前半段已经让他好不容易平息的血压再次沸腾起来。 王洛的钱,竟是张富鸿从兄弟几人的公账里提的!? 张富鸿……张富鸿!! 仿佛在回应张俞内心的嘶吼,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迈着略显迟缓的步伐凑近过来。 依然是金发碧眼,依然是肥硕臃肿,甚至脸上那副痴横的表情都一如既往。但此时的张富鸿,落在张俞眼中却仿佛是一個陌生人。 “爹……”张富鸿率先开口,“二哥在催你打钱呢,他好不容易约来净善玉瓶,若交易不成,不但得罪朋友,后患更多。公账上的钱已经被我一叶不剩地挪空了,你赶紧给他些应急钱吧。”https:/ 张俞这才如梦方醒,连忙先把张富澜的问题应付过去,而后才用无比复杂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幼子。 张富鸿却很淡然,先是冲王洛拱拱手,说道“占用点时间,和我爹唠唠家常,可以吧?” 王洛一摆手“朋友之间,不必这么客气。父子之间,有什么话都说开才好。” “多谢了。”张富鸿一抱拳,而后才来到父亲面前,抬起头来,回应着对方的目光。 第62章 物归原主 “爹,咱们慢慢说?” 说着,张富鸿来到棋摊旁边,种下一颗特别粗壮的坐地莲台,噗哧一下坐了上去,又在早已堆满东西的棋盘上摆了一只小屏风,顿时让棋盘四周的景色都陷入朦胧中。 这场父子对话,和玉主集会不同,并没有将话题公开的必要。 而做过这些准备工作后,张富鸿不待父亲开口,便当先说道“此事是我和朋友一拍即合,并没有任何强迫、诱导成分。而公账的资金挪用,也有您先前为二哥特意开的口子,我只是依样操作,流程上没有漏洞……这话,无论是放到青萍司还是哪里,我都会坚持这么说。所以您就不要指望通过我来翻盘了。我在昨晚就已经选定自己的立场了。” 张俞闻言,不由深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如若不然,他怕自己真的要元神爆掉! 张富鸿顺势递上一只茶杯,杯中清香四溢,却是张俞最爱的墨麟茶,牵魂丝。 “爹,之所以选择和您相反的立场,是有公私两个原因。于私,我的确是与王洛一见如故,更是志趣相投,而我在家里又是什么待遇,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张俞终于忍不住开口“我现在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看清楚过你。” 张富鸿不由笑了,笑容显得憨厚质朴“爹,我当初找大哥要账本看,被他抽了耳光的事,您看清楚过吗?” 张俞愕然。 “当时您逐步把很多上城区的产业交给大哥打理嘛,其实我没意见,因为大哥的确比我更懂得经营,但大哥不但拿走了爹给他的,还要我将自己私下购置的一点产业也交给他……再后来,该有的分红迟迟不至,我找他理论,便挨了一耳光,倒是不疼,算大哥手下留情罢。” 顿了顿,张富鸿又说“至于二哥,其实倒是没大哥那么严苛,既没让我亏钱,更不曾对我动手,不过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喜欢私下骂我杂种。爹,这件事,您看清楚过吗?” 张俞仍是沉默。 “当然,我也不怨二哥,毕竟大家的确是同父异母嘛,而比起那两位各具长处的兄长,我是一事无成,还生得这么一副模样,确实不配与他们同种。而且我发现,我越是表现得不堪,他们反而越是会对我和善些,所以干脆就演成爹您平时看清楚的那副模样啦……老实说,也挺痛快的。只不过,今日您忽然说,从没有看清过我,倒是让我有点受伤。” 至此,张俞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平日里,我对你的确关心不够……” 张富鸿摇头道“爹,我不是来求父爱的,只是向您解释,为什么于私,我宁肯选择一个见面不过数日,结交更不过半日的外人,也不选咱们自己家。当然,我和王洛也是真的一见如故,很久没有朋友能和我聊得那么开心了。你若要指责我,只为了平日一些琐碎矛盾,就不认血脉亲情,不认这二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恩,那我也坦然认罪,没错,我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渣。” 张俞却没有谴责儿子的私德,只问“那么于公呢?” 张富鸿反问“爹,听说王洛昨晚在肉厂问过你一句话,是说‘顾家一个非嫡系女,都能居高临下地与你说话,你确定真要选择站在她那边?’您还有印象吧?其实一直以来我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而比起不肯正眼看人的那边,我觉得选石家也不错。” 张俞简直不可思议。 “你……” 张富鸿补充道“当然,不是选那个每天打三份工都还不上利息的石家,而是选现在这個石家。” 棋盘一边,石玥不由啧了一声。 说话归说话,不要误伤听众好不好!?而且现在这个石家,还不是她亲手开井盖拆油包拆出贵人的结果?! 而张俞听了这句话,却是难得点了点头,说道“这个王洛,的确是不简单,但他再厉害又能如何?你根本不了解家族将要迎来的机遇,也不了解这么做将要树立怎样可怕的敌手……” 张富鸿打断道“爹,不必与我辩论,我若是能说得赢您,就没必要把事情做得偷偷摸摸的,直接掀传讯灵符与您夜聊便是了。我只是解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并不是在征求您的同意。” “……你!” “总之,我要说的话便是这些了,而该我做的事我也都做完了。之后几天,我会去小白楼下面的监狱囚室里避风头,省得有什么我不了解的可怕敌手来找我麻烦。” 说完,这位金发碧眼的胖公子,便有些吃力地从坐地莲台上站起身来,冲王洛挤眼一笑,而后找到一位在巷子边缘站岗的年轻青衣,说道“我来自首了。” 李靖闻言一惊“嘶……虽然职责所在,我肯定要欢迎违法乱律之人主动自首,但眼下好戏正到关键时刻,你找我自首,岂不是耽误我看戏?” 张富鸿也没料到会迎来这样的答复,沉默一会儿,一巴掌抽到了李靖脸上。 李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张富鸿。 张富鸿一边吃痛地捂着被对方反震得淤青一片的手,一边追问“现在可以押我走了吧?!” “你是真特娘的能下本啊,早知道我就选个空中观景位了……”李靖最终还是对张富鸿的当机立断表示了佩服,然后金印一闪,将当众袭击青衣的凶徒当场拿下! 应该说,这位金发碧眼的公子,离场的方式是相当狼狈的。小李虽然没有刻意刁难,但为了快去快回,不耽误看戏,他是直接调用自身真元,腾空而去的……至于张富鸿,则被他单手提着,仿佛提着一块板油。 但样子虽然不堪,其背影落在张俞眼中,却仿佛是张富鸿体内那颗杂种金丹一般,虽狼狈,仍熠熠生辉! 然后,当张俞终于将注意力转回王洛身上时,却见棋盘上的玉符,已经悄然换了主人。 就在他怅然出神时,玉符的赎买程序已被稳步推进完了最后一步。 “好了,资金已经交割完毕,两千一百六十二万灵叶原样奉还,当然,石街玉符也是原样奉还,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王洛挂上笑容,站起身来,将两枚属于石家的玉符并拢一起,而后看向孔璋。 这位石街的第三玉主,也没有多余的犹豫,将手中玉符同样呈上。 于是三符合一,化作一道红色的流光,没入石玥体内! 第63章 虽然说了,但仿佛什么也没说 三符合一,是张家两百余年的梦想。 最初的梦想只是一颗小小的种子,从石家人手中拿到一枚玉符,只是为了抬升家族地位,让一个暴富之家能在石街得到更多的尊重,从而拥有更多便利。 因此,张家人甚至不在乎合同中添加了相当有利卖家的赎买条款。一方面,他们并不相信已在下坡路上疾驰了近千年的石家还有翻身的可能;另一方面,即便真的有朝一日,石家凑足了千万灵叶——这也并非特别难以实现的数字——玉符被赎回去了,张家曾持有玉符一事,也足以令家族向上跃升一个位阶。 但真正持有玉符后,张家人才发现这在石家上手中形同虚设的权力证明,其实有着太多的妙用,石家一直以来,都是在暴殄天物。 于是梦想开始生根发芽,一枚玉符再难满足张家的胃口。石家手中残存的那一枚,后来又分割出来交由中立方持有的那一枚,成了张家历代家主的奋斗目标。到张俞这一代,为求三符合一,甚至可以不惜一切手段。 如今,三枚玉符的确融合为一,乳白色的玉质化为赤红的流光,其景色虽不华丽,却意味着张氏家族持续两百多年的梦想化为现实……然而如此佳讯,却没能让张俞脸上流露出半分喜色。 “美梦成真,不开心吗?” 王洛的问题,让张俞已经反复被怒火冲击的心脏开始抽痛起来。 王洛于是温言劝慰“喜欢它,就该真心为它着想,如今它已有了好的归宿,便该坦然放弃,衷心祝福。” 张俞冷漠地看向王洛,瞳孔中仿佛仍残留着那一抹流星般的血光,令目光宛如泣血。 王洛于是也收起玩笑之心,冲他拱了拱手“无论如何,张老板愿赌服输的精神还是值得嘉许的,本来我还想着,这交易合同上可供利用的漏洞那么多,张老板但凡有几份坏心思,我都不免要多费一番周折,结果一路下来,张老板除了反复惊怒,倒没有怎么节外生枝,这里我衷心说声谢谢。” “……不客气。”张俞感到牙关都要被咬得松动了。 他是真没想到合同上有什么可供利用的漏洞!而这合同,他明明已经反复研读过不知多少次了,若非建木叶天生灵质,怕是合同要被他生生磨掉一层膜! 一时间,他既是羞怒不甘,也有些好奇,总觉得死也该死个明白。 但王洛却没有答疑解惑的打算,只是仰起头,朗声对四周说道“那么,今日的玉主集会便到了最后一环。街坊们,有请归位龙王石玥为大家讲两句话。” 而后,王洛率先鼓掌,很快就引发了人群的热烈响应。 虽然这场玉主集会,本质上颇有些无疾而终的味道——集会开到一半,玉主人数就骤降三分之二,令集会的集字无从谈起,棋摊沦为石玥王洛的一言堂。 但考虑到过程可谓精彩纷呈,尤其集会主题,是让口碑一向微妙的首富张俞连连吃瘪受挫,人们对演出还是给予了好评。 至于石玥,虽然大多数人的印象里,石玥仍是那个披挂着百城通的小坎肩,风尘仆仆穿梭于街头巷尾的小姑娘,但是像这样的小姑娘忽而迎来仙门洞开,白地飞升,却也称得上喜闻乐见。 石玥本人,却一脸错愕,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王洛。 “你没说过还有这一环啊……” 王洛说道“生活总该保留几分惊喜嘛,有些事我可以代理,但有些事还须你本人出面才行,毕竟,你才是石街真正的主人,而你要做的,和过去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做好你自己就够了。” 石玥闻言,心中的惶恐便逐渐淡去。 是啊,较之数年前,那个枉为人父的石秀笙留下千万债务人间消失,她不得不挺身而出支撑家门的至暗时刻,眼下这小小惊喜,又算得上什么呢? 于是她站起身来,先是礼貌地向四周挥手问好,而后清了清嗓子,丹田内的石中火温和燃烧,令她的声音如夏日微风一般荡向四周。 “大家好,我是石玥。” “嗯,如大家所见,事发仓促,我根本没做什么准备,而且大家也都是多年的街坊,所以我想还是少说些废话,免得耽误待会儿大家上工。” 石玥带着游刃有余的笑容,开了個轻松的头。 “只讲两件事吧,首先,大伙儿不必把我当作什么和以往不同的人,玉主也好,归位龙王也罢,对现在的我来说都只是虚衔。我还是原先的我,过会儿还要去文游司那边寻单,最近运气好转,应该能接到几个像样的单吧。” 在街坊的嬉笑声中,石玥又说“第二件事,我希望大家不要把石街,当作和以往不同的石街。尽管石街可能很快就会迎来一场重大的转折,但我想无论外界如何变化,过好自己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顿了顿,石玥补充道“当然,反过来说,若有谁执意不愿让我们过好生活,那么我作为石家人,必不会坐视不理……我会立刻求助场外高人,必不让敌人有好下场。” 趁着人群又一次爆发笑声,石玥总结道“总之,希望每一个人都能过好生活,做好自己。我想说的就是这些,谢谢大家!” 于是,在如雷的欢呼与掌声中,少女认真地向四周的街坊们反复鞠躬致谢,令欢庆的气氛久久不散。 然而张俞却是散得很早,在石玥发表归位感言时,他就扶了扶头顶青帽,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了一出神隐。 一直到许多石街人上工将要迟到,不得不离场时,才有人发现,那个本该扮演小丑的石街首富竟消失不见了。 没能趁势落井下石,在小丑身上踩上两脚,诚然有些遗憾,但也正如石玥所说。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任何事都重要。 清晨的故事,仿佛完美的童话,带给所有人如幼儿哺乳一般的安逸感。 第64章 勤学好问 三角巷子的茶肆内,孔璋小心翼翼地捧出珍藏已久的五罗青,那饱含珍爱、不舍、期待的复杂神态,仿佛他是在捧自己的骨灰…… 而王洛则相当自信地接过茶罐,就着眼前茶具,施展起那娴熟如有仙韵的茶艺。 同时,他也不忘夸奖自己如今的心腹门人,忠诚度已达140点的石玥。 “刚刚讲的很不错。” 石玥却是赧然“哪里不错,其实我根本什么也没讲。” “所以才说你讲的不错。你与我不同,并不宜塑造高高在上的形象,去给人们讲故事、灌输道理。你就以邻家少女的姿态示人,说些心里话,便能最大程度争取人心了。没看你讲话之后全场沸腾吗?效果甚至比我说话还要好,已经值得开酒庆祝了。” 石玥有些忧心“值得庆祝……可是,咱们只是给大伙儿讲了一个动听的故事,问题并没有实质解决啊。甚至,我感觉问题反而更严重了。” 孔璋也说“不错,虽然张俞这一关算是过了,但他本来也只是棋子,真正的棋手是顾诗诗和她身后的波澜庄。刚刚的集会,顾诗诗退场太早,无所作为,反而让我有些担心她还有后手。” 王洛一边向两人端去茶水,一边说道“顾诗诗当然有后手,她是整个计划的关键人物,肩负重要使命,怎么可能因为一枚棋子折了就善罢甘休?相反,张俞倒台后,反而彻底断绝了咱们两边和平过度的可能。人家昨日能整出上城区下毒,石街首富背锅的狠活,过两天说不定就能带着私兵夜闯石府,直接寻求暴力途径。今日集会之后,战斗才算拉开帷幕。” 这番话,却是让对面的两人都没了悠然品茶的心境。 孔璋刚刚将香茗滑入口腔,就感到这热茶仿佛在微微散发寒意,令五罗青本该有的轻舒韵味荡然无存。 石玥则干脆放下茶杯,问道“那之后该怎么办?需要我做什么?” “做好自己。”王洛说道,“无论顾诗诗想怎么打,咱们都还是原先的打法,守好高地,等对面来送。此事到底是他们贪心所致,理亏在先,顶着歪理来做事,做的越多错的越多,今日她已经折损了张俞,后面若不收手只会折损更多。” 石玥叹息道“那些豪门权贵们才不在乎什么理亏不理亏呢,只要利不亏,理怎么亏都无所谓的。” 孔璋也不由叹息“定荒元勋编织大律法,本意是化天道为文明,然而千年过去,这份力量却被越发滥用,以至于很多人都抱怨,如今这为人所用的天道,还不如旧时代将万物视作刍狗的天道。” 王洛皱起眉头“怨气这么重,苦味这么大,要不要我在茶里加点牛奶蜂蜜蔗糖来中和一下?” 孔璋连忙掩上茶杯,再不开口。 —— 石街的欢快时光,很快就来到中午。 向善路第一人气餐厅,老洪家常菜,又一次迎来了自家的熟客……当然,这是废话,来这里用餐的绝大部分都是回头客。只是这回头客中,却有一人的身份格外不同。 他头顶青帽,看来其貌不扬,待排队叫号,顺利入座后,四周的食客们也没向他多投去几份注目。 没有人发现,这位似曾相识的食客正是他们唠叨了一上午的石街首席小丑,张俞。 而首席小丑又一次来到了自己熟悉的餐位,点了熟悉的菜肴后,却品尝不出熟悉的滋味。过去那大隐于市井喧嚣,却实为石街之主的慷慨豪情,已经再也点燃不起来了。 “唉……” 一声叹息后,却见桌前走来一个身姿挺拔,衣着华美的年轻人,他腰挂一只木匣一只玉瓶,径直在张俞面前落座。 张俞错愕不已“薄公子?” 年轻人笑道“正好路过万心桥,便来蹭个饭,张老板不介意吧?” 张俞哪里会介意,只感慨道“难得薄公子还愿意见我这落魄之人。” 薄公子直接笑出了声“张老板,若连你这样的豪富都算落魄之人,茸城这两千多万人至少有九成九要被你开除人籍了……一时挫败,不至于如此气馁吧?我在金澜坞听过不少张老板的故事,可是出了名的百折不挠啊。” 张俞沉默了一会儿,用力点点头,端起手中酒杯“说的没错,是我一时矫情了,薄公子,我敬你一杯。” 薄公子说道“其实我倒是觉得,现在这境况对你来说并不算坏事。” “不算坏事?”张俞问道,“还请不吝赐教。” “因为说穿了,你一没亏钱,二没伤身,要说损失,无非是损失了些本地人茶余饭后时提及的虚名罢了,你很在乎别人怎么说你吗?” 张俞说道“但我丢了玉符!” “石街玉主之位,在你手中本也无用啊。便是没了玉符,伱已经购置的资产,该升值还是会升值,大律法的倾斜也不会刻意避开你张家。再试想,若没有今日之事,你与顾诗诗的计划能顺利地继续推进下去,将石家的自治权彻底废除……届时石街再无玉主,你的玉符同样会归于虚无,所以你此时丢不丢玉符,有什么区别?” 张俞不由失笑“这话似乎也有些道理。” “你所担忧的,无非是坏了顾诗诗的计划,让她之后不再与你合作。的确,顾诗诗性子并不宽和,你今日坏了事,她可能连着几天都不想见你。可你仔细想想,不与你合作,她难道能单枪匹马在石街展开业务?总还是有本地人相助的。而除了你之外,她还能找到更好用的合作伙伴吗?所以最坏的情况,也无非是后续的合作中,你拿到的条件差上一些。但只要还在牌桌上,一时的条件好坏就不重要。” 张俞用力点头“茅塞顿开!容我再敬一杯!” 而两杯劣酒入肚后,本就修为根基浅薄的张俞,已感到醺醺然,于是便大着胆子,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那么,今日之后,薄公子觉得咱们的合作,还有多少成算?” 薄公子哈哈笑起来“张老板,想不到你的心结居然是结在这儿了!你可是精明一世,糊涂一时了啊。又或者是因为人在此山中,被那王洛的表演给闪懵了头脑。老实说,今日之前,我觉得咱们的合作,成算最多八九成,毕竟万事总有意外。但今日之后,我却觉得事情已有了十足的把握。王洛等人纯属自作聪明,因小失大。” 张俞双目一亮“这话怎么讲?” 与此同时,一個其貌不扬的店小二,将一盘刚刚出锅的软炸水潺摆上了桌。 王洛挂着伪装凑到桌前,也是满心好奇。 是啊,怎么就因小失大了呢? 第65章 原来我是好人 王洛真不是故意在老洪家常菜守株待兔的。 他只是在孔璋那里喝过茶后,顺势找个待遇优渥之处勤劳致富罢了——整个石街,能比老洪家常菜更勤劳致富的地方,也可谓屈指可数。 却没想到,打工到中午,居然遇到了挂着迷蒙障,在同一个陷阱失足两次的张俞。 以及一个意外之喜薄公子。 上次见时,王洛就直觉这位出身金澜坞的年轻人很不简单,无论是其形貌气质、言谈举止,还是随身携挂的各类法宝,貌似平易近人,却处处流露不凡。 而此番再见,更是让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因为在他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明确的比较对象顾诗诗。 与顾诗诗相比,这位薄公子几乎各個方面都更胜一筹。 那么他所说的话,就很有参考价值了。 所以放下了手中的软炸水潺后,王洛虽没在原地逗留,却将一缕真元挂在迷蒙障内,令张俞和薄公子的对话能丝毫无碍地送入耳中。 “我说他们因小失大,是因为若按原先计划来走。那么顾诗诗大概率会以谈判的方式,争取让石玥自觉放弃玉符,离开石街。期间,金澜坞会给她个人以补偿,不会太多,却足以保她后半生衣食无忧。相较于现在被律法厌弃、终日债务缠身的日子,能回归常人的生活,对她来说有何不好?可惜今日之后,依诗诗的脾气,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也没法善罢甘休了。” 薄公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小酒瓶,轻啜一口,而后又用筷子夹了一块桌上的马蹄肉,入口咀嚼一番,不由眉头舒展。 “好,手艺较之茸宴楼的严师傅也相差无几了。” 张俞笑道“也是老洪本人亲手做的,却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要些缘分的。” 薄公子却没兴趣就美食再深入探讨下去,点点头,便回归了正题“今早的玉主集会,其实在上城区的影响也不小,甚至总督府那边也略有震动。” 张俞立刻收敛笑容,正色道“总督大人都……” “倒不至于立刻就惊动总督大人本人,但闻者的简报多半已经摆到了总督的桌案上了。张老板,你试着站在石街以外的视角来看待今日之事景丽轩的盒饭造成严重的食物中毒事件,而多方证据都暗指石街肉厂……” 张俞忍不住冷哼一声。 薄公子笑道“是,咱们都知道实情是怎样,但绝大多数茸城人又岂会知道?他们只消看过今早的新闻,便会觉得此事必是石街肉厂管理不善所致,石街人应该为此事负全责。但他们却公然集会,罔顾事实地反泼污水。那么,是可忍,孰不可忍?而民意汹涌之下,很多事根本就别无选择。” 张俞恍然“难怪顾组长早早就离场!” “对,因为当石街人召开集会,公然宣称此事是他人诬陷时,诗诗就没得选了。即便原先有心和平解决,此时也只能考虑不那么和平的方案。况且以诗诗的性子,怕是巴不得石街人自取灭亡呢。” 张俞不由深吸了口气“那之后顾组长会怎么做?” 薄公子说道“这我就不好猜了,诗诗在大事上不含糊,细节上却一贯随性,就连她的亲生爹娘都往往猜不透她的心思,所以我也说不准她会从哪里着手。但非要猜的话,应该还是以你家的肉厂为切入点吧,她性子有些执拗,在哪里受挫,就一定要在哪里翻盘。王洛说她栽赃陷害,那她多半就要栽赃陷害到底,让对方眼睁睁看着,又无可奈何。” 张俞沉默了会儿,向前探过身子,郑重地问道“王洛究竟是什么人?” 薄公子却是神色轻松“不知道,但绝不是你想象中那种无可战胜的人。相反,看了他上午的表演,我反而觉得他没什么可怕。” 张俞有些不可思议“没什么可怕?” “倒不如说,你们究竟在怕什么呢?我知道很多人猜他是金鹿厅巡察使,但且不说正牌巡察使绝不会和石家走得如此之近。至少金澜坞已通过多方渠道向金鹿厅求证了,近期甚至近几年,金鹿厅都没有任命过巡察使。” 张俞说“但他能破人道心的神通是货真价实的。” “嗯,这一点确实令人费解,此事我们同样上报了金鹿厅,却没有任何反馈,而这本身就意味着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 张俞有些紧张“那岂不是说他的确有金鹿厅背景?纵然不是巡察使,也可能是……” “是什么呢?”薄公子不由笑道,“身份是个非常二元的概念,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说不出究竟的身份便不是身份。换作其他事,或许还要考虑卖他几分薄面,但关乎大计,那么模棱两可的表态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总之,不必担心他的身份问题,或许的确有些不凡之处,但不凡之人,我们都已经见过太多了。” “那,即便不考虑金鹿厅,单是破人道心这一点也足够棘手了,现在整个青萍司都怕了他……” “有吗?张富澜不是已经找到破解之道了?用调律师的净善玉瓶就可以抵消绝大部分道心磨损,有谁觉得亏心,去提前买好净善玉瓶就可以了。而且你又不是青萍司的人,你跟着怕什么?若王洛真的能随随便便破人道心,你的道心该是第一个破掉的啊。” 张俞失笑“我又没有道心,如何破之?但你是想说,只要没有道心,王洛的神通就毫无用处?” “不然我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理由放过你这石街叛贼,尤其是现在,只要你倒下,张富鸿就可能顺利上位,成为王洛的首富盟友。” 张宇下意识说道“就算我倒下,也是富律和富澜……” 话到一半,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薄公子则笑道“你不会以为那两个被你硬扶上去的公子哥,对付得了张富鸿吧?伱今日之败,八成是败给了张富鸿,两成才是败给王洛。那小子真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我建议你之后也不要花太多心思在王洛身上,先想办法盯紧张富鸿,他不可能老老实实呆在囚室里等消息的,蛰伏二十多年换来的爆发,他必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那王洛……”张俞仍是不放心。 “交给诗诗应对就好,她很擅长应对王洛那种人。”薄公子摇了摇头,“王洛这人,也不能说他不厉害,短短几日就帮石玥翻身,神通谋略都是一等一的水平,若肯加入金澜坞,我愿为他申请个堂主席位。可惜作为敌人,他却有个致命的弱点。” “愿闻其详。” “他是个好人。” 第66章 真正的好人 薄公子的评价,让两名听众都不由错愕。 “好人?”张俞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也想不通薄公子为什么会给王洛这样的评价,而且,为什么好人就是致命缺点? 王洛的错愕则在于,他没想到这个薄公子比看上去还要聪明而练达。 能看出他的好人身份,这可着实不简单。 “说他好人,是非常客观的评价。”薄公子解释道,“我虽然还没有全面收集他的资料,但仅从已知部分来看,几乎挑不出他在品行上有什么缺陷。知分寸,明是非,通人情、讲礼节,简直是蒙学院的教习们常常挂在嘴边的别家学院的孩子。张老板以为如何?” 张俞说道“我却觉得他骄横跋扈,只论亲疏而不论是非。” 薄公子摇头失笑“骄横跋扈?是,他无视青衣权威,连续破了几人的道心,而后便视青萍司为自家后院。但若非本地青衣处事不公在先,想见他骄横跋扈的样子,怕是并不容易。而亲疏与是非嘛……若跳出咱们自身的立场,客观来看,确实是上层对石家和石街压迫过甚,王洛的反击才是天经地义。” 张俞沉默了很久“薄公子,你这话,就让我不知该怎么接了。” “哈哈,张老板,做事要讲立场,看人却不能讲立场,你总是自诩慧眼识人,却常常囿于成见,否则张富鸿再怎么会藏,难道能在你眼皮子下面藏二十多年?” 张俞被戳中痛点,终于无话可说“好吧,就算王洛是少见的好人,这又为何会成为致命弱点了?” “因为他是好人,我们却不是啊。” —— 好人王洛,在傍晚时分才终于结束了这一班的勤劳致富,被老洪叫去结算工钱。 他这一班虽只做了半日,却充分发挥天生道体优势,身兼数职,各自游刃有余,照理该有500灵叶。 老洪却给了他505。 虽只多了百分之一,但对于这个锱铢必较的黑瘦老头而言,却堪称破天荒的壮举。以至于旁边颠勺的方青青直接看傻了眼,把一锅散丹炒过了火,被老洪狠狠扣了工钱。 看着手上的凝练灵叶,王洛不由感慨,这老洪家常菜,如今已是他下山来的第一福地了。 因为迄今为止,绝大部分勤劳收入都是来自老洪,与太虚结缘也是通过老洪店里的工友,甚至打工中途还能探听到重要敌情,而且是接连两次! 薄公子和张俞的对话,虽然主要内容是谈论他,但背后蕴含的信息量相当之大,王洛需要花点时间来消化吸收。 而就当王洛准备回家慢慢推敲时,却听老洪开口道“别走,还有个活。” 王洛笑了“懂了,那5灵叶果然不是白领的。” 老洪冷哼道“废话,天上可从来不会掉灵叶下来……我这里有两箱菜,你给送去博宇庄。” 王洛看了眼,是他白日里用弹洗法细细清洗过的大批灵蔬,以及整条的灵兽鲜肉,品质都颇为不俗,本以为是要拿来赚夜市的流水,却居然是做了外卖业务。 至于博宇庄,却是石街本地人经营的一间善堂,抚养了一批被遗弃的孤儿。庄里有一名来自福仁司的小吏负责管理,而实际工作则由周遭的好心人们轮班执行。 王洛万万没想到,平日里虽从不随意克扣工钱,却多一片灵叶也不滥发的老洪,居然会往博宇庄捐东西。 对此,王洛也没多问,只将两大箱几百斤重的肉菜轻描淡写地端在手上,便出门而去。 一路行来,街坊们的热情招呼不断。 王洛来石街时日虽不长,但几乎每天都能做出可载入史册,至不济也载入锦缎头条的大事,今早集会更是风光无两,顿时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 王洛一手平端着箱子,一手向街坊们频频挥动示意,这一路走得好不热闹,直到接近博宇庄,人群才逐渐稀疏下来。 如果说石街是整个茸城的“下城区”,那么博宇庄就是石街的下城区,此地位于一片低洼地,道路破败又曲折,路两侧则是一片片的无人居住的破屋。 然而景象虽破败,却不显脏乱,脚下蜿蜒的小路显然是平日就被人定时打扫过,几乎没有留下泥土污渍,甚至砖石缝隙的杂草都有修整。而道路尽头则是一座灰墙包围的小院,院中一座三层的砖石小楼挺立着,格外醒目。 那便是博宇庄了,几百年前,一位落魄的学者曾在此定居,钻研学问,并为小楼取了博宇庄之名,希望日后自己能够博识寰宇。虽然从博宇庄如今的境况来看,那位学者是想太多了。但能为一群失去家人的孤儿提供庇佑,或许反而更好。 一路走着,越过院门,可以看到一片平整的小操场,几个孩童正在场内追逐打闹,见到王洛进来,纷纷振臂欢呼。 “肉来咯!” 对于这种近乎食人魔的欢呼词,王洛付之一笑,随手变了個戏法,将真元化作一只水相鸟,飞向食人魔幼崽们,令他们连肉也顾不得,纷纷呼啸着追鸟玩去了。 而后,王洛才将目光转向操场一旁,负责看候孩子的老人。 那老人快步走来,连连絮叨着道谢“老洪真是,又破费了,每次都送来这么多……你也是辛苦了,这么沉的东西,这么远送来。” 啰嗦一番后,老人才为王洛指了路。 “东西就送去一楼东角,那边是厨房和冷库,吃的东西都存在那里……要不要我叫人帮你搬?” “不必,没多沉。” 带着没多沉的肉菜进了小楼,王洛很快就找到了厨房和冷库,然后,还找到了一个意料外的熟人。 厨房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灶台前忙碌。 “秦钰?” 故人之后闻言一惊,连忙回头,然后一条火龙就在他面前冲天而起,直窜房顶。 王洛顺手以牧火诀将灶火接引过来,如同驯蛇一般将火龙盘于指间。 “你怎么在这儿啊?” 秦钰一边慌忙熄了灶火,一边来到王洛面前,颤声道“那个,那个……” 见此,王洛点点头“哦,明白了,你平日屡遭无妄之灾,对生活心灰意冷,但这博宇庄的孩子们,却让你感到了难得的一丝暖意,于是你工作闲时就来此当志愿工。而你多年独自生活,做得一手好菜,便被分配来灶前了,对吧?” 秦钰瞠目结舌,良久,点了点头。 王洛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呵,你才是真正的好人啊。” 第67章 什么叫惊喜? 因为正值晚餐开饭在即,王洛就没有留下来打扰秦钰工作。把两箱肉菜放入冷库,又帮他简单调整了下暴走的灶台,便挥手作别。 之后,王洛随意参观了一下博宇庄,找了个在此工作多年的老人聊了聊天,惊讶得知,秦钰在这博宇庄的生活竟是出奇的安逸。 他在石街,两年多里被投诉了103次,却没有一次发生在博宇庄,也是因此,秦钰其实很喜欢来这里当志愿工,甚至还经常用自己微薄的收入买些零食糕点送给孩子们。 这让王洛顿时对博宇庄有了好奇之心。秦钰的桃花煞是某种咒术使然,而这类咒术大多会遵循些隐秘规则,只要能找出博宇庄的特别之处,那么破咒就如顺水行舟了。 可惜王洛到底对度厄谷一系的知识所知甚少——那几乎是他整个知识体系里的最短板,所以在博宇庄转了几圈后,仍是一无所获,最终在一群吃饱了撑的食人魔幼崽们盼鸟玩的虎视眈眈中无奈归去。 回家路上,王洛身后多了一人,结束了这一日工作的秦钰,行走时仍佝偻着身子,神情却显得轻松许多,偶尔还能和王洛说上两句话,甚至结结巴巴地感叹他早上的威风。 显然,在博宇庄,和一群孩子相处,对他来说就是苦难生活的唯一救赎。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来到博宇庄外那条细长小道的尽头,转过弯时,秦钰正在低头念叨“肉厂那边暂时不用去了,我就想着在这边多忙几天……” 王洛却忽然止步,并伸手拦下秦钰。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小道一侧,一堵旧墙后的破屋。 良久,王洛轻声问“你们,确定吗?” 破屋内寂静无声,唯有微风吹拂屋顶杂草,显示出时间仍在缓缓流动。 王洛摇摇头,催促道“杀意虽引而不发,但此时此地,就别假装路人偶遇了。新时代不提倡私人暴力,所以我会优先选择正当防卫。但我同样不想在你们三个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所以再不滚,就别怪我先手了。” 话音刚落,破屋内就响起一声嗤笑。 “阿狼,这就是你自吹更胜上京阁的墨麟障术?人家连咱们的人数都报出来了!” 而后响起的则是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墨麟障术好不好用,你特么没体验过吗?是那小子太邪门了,他一个筑基,怎么就能看穿金丹障了?!” “火哥,障术无效,鸟笼也再检查一下吧,让他放出青叶符,把青萍司的人叫来就麻烦了。” 说话间,破屋顶上便多了三個人影。 两男一女,为首的是个身材异常魁梧壮硕的中年汉子,穿着一身异兽皮甲,腹中金丹炫耀般的凝为实体,闪耀生辉,两手却各持了一把精致小巧的鬼头刺,落在那宽大的手掌中,就仿佛绣花针。 紧贴着此人的是个身材矮小,形貌宛如孩童的黑衣人,他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一层薄雾中,四周的光线、声音均轻微扭曲,显然是个障术高手,同样的金丹修为。 距离最远的则是一名红发女,相貌妖艳妩媚,神情却呆滞得宛如尸体,她穿着一身勉强遮体的红色长裙,胸前开襟,露出大片雪腻的肌肤,然而饱满的胸脯却被两只巨大的眼球所取代,瞳孔中还生有七八只遍布血丝的复眼,不断鼓胀、转动着,仿佛要从胸腔中挣脱出来。 此人,却让王洛有些看不透修为,金丹无疑,但品阶却难以判断,正如她的品种。 不过,比起这些简单的外在要素,更让王洛看重的地方在于,这三人身上流露出了非常强烈的,属于旧时代的味道。 生长于弱肉强食的丛林环境的修行人才有的,血与泥的味道。 此外,这三人真元流转间,不断牵动着四周的天地灵气,宛如三座大小不一的漩涡,赫然是相当高明的吐纳法。 这样的修行人,在新时代的文明世界,几乎是绝迹了,偶有活跃也都是在文明边缘,如南乡、明海、墨枝山,绝不至于这么轻描淡写地出现在祝望的旧都。 所以…… “是顾诗诗雇佣你们来的吧,性子还挺睚眦必报的,上午给她个惊喜,下午就要还回来……你们,算是这个时代的高手?” 说着,王洛一边以手势示意秦钰站在他身后,一边试着将手头一枚青色的叶片抖上半空。 叶片化作青光,向远处的小白楼疾驰,却刚刚发动,就撞上了一层无形壁障,从半空跌落下来。 屋顶上的黑衣孩童立刻抬头道“鸟笼效果还在,十分钟内结束战斗,青萍司的人就不会找过来。” 壮汉冷笑一声“半分钟内结束不了,咱们三个就要沦为道上的笑话了。” 黑衣孩童提醒道“金主开的是顶格的赏金,那种人从来不会浪费多余的钱,所以就意味着那个筑基小子的真实实力是顶格的实力。” “所以才需要咱们出手。黑子,待会儿一切照旧,继续用你的障术。阿红,记得瞪他,然后……草!” 壮汉一段话没说完,就不由一声骂。 因为此时王洛已经鬼魅般闪现到他面前了!那一身白衣顷刻间就铺满了视野! 三人谁也没料到,王洛居然真的敢抢先手!一个最多不过筑基的小子,当面冲三个金丹高手的阵,简直是闻所未闻! 然而作为业内顶流的高手,三人虽然惊诧,却不慌乱。壮汉一边怒骂,一边手中鬼头刺已戳向王洛的喉咙,后发而先至,动作快如闪电! 黑衣的孩童则在瞬息间失去了踪影,仿佛从来不曾出现在壮汉身边,取而代之的则是那红衣女倏地转移过来,与王洛脸贴着脸,她依然毫无表情,只是猛地拉开衣襟,令两只硕大的眼球直直瞪视着王洛,瞳孔中流淌出黑色的脓血…… 顷刻间,三人组已各显神通,拿出杀招。而直面锋芒的筑基小子,自是毫不意外地四分五裂,白衣化作一地污血。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不由愕然,但下一刻,壮汉瞳孔中浮现出一层紫火,继而怒骂道“草,是假人!” 原来被化作污血的并非王洛本人,而是他身上白衣,方才转瞬间,王洛就完成了一个李代桃僵的小戏法! 而几乎同一时间,远处迸发出黑衣孩童的一声痛呼。 “草!” 王洛,已经抓到三人组的薄弱环节了。 第68章 送货上门的好心人 如果要王洛给实战所需的各项素质,搞个重要性排名。那么读信息的能力一定排在首位,而这也是以前在灵山时,上到师父宋一镜,下到七师兄邢冲都会反复告诫他的常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而王洛通过短时间的观察,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 三人组的硬实力非常强,真元澎湃而杀意凝练,哪怕放到旧时代也称得上金丹位阶中的好手,再加上三人显然长期配合,彼此早有默契…… 印象中,颇有不少名门大派的青年才俊、山门道种,折损于类似的组合手下。他们境界不高,也没什么夸张离谱的法宝傍身,很容易令那些天之骄子心生轻视,可一旦动起手来,什么天才横溢,都挡不住老江湖那基本功扎实的三板斧。 这样的对手,绝不是李东阳那种从未实战脱敏的菜逼金丹可以比拟的。王洛当初能硬拖着两名红带青衣如拖死狗,却绝不会托大到硬扛这三人组中任何一人的术法。 顾诗诗愿意斥重金雇佣这三人,在此时此地对王洛这身份敏感之人痛下杀手,显然也是有十足把握一旦这三人出手,那么事情就连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 对此,王洛倒是很想称赞一下顾诗诗的果断。 但眼下局势却也称不上特别严重,三人组虽强,也没强到毫无破绽。 第一个破绽,就是擅长障术的黑衣孩童,三人组中,壮汉火哥是毋庸置疑的主力,攻守一体,更兼有功效诡奇莫测的法宝,红发女的底细,更是一时间看不透彻……但真正的核心却是这个形如孩童的黑衣人。 因为他是负责布障的,而在这种传统的三人组中,负责障术的,一定也负责把持阵法。 而众所周知,对于结阵的对手,破阵是要摆在第一位的。 此外,这黑衣人所用的障术,恰好瞒不过王洛的眼睛,而这对任何一个玩障术的人来说都堪称致命! 所以王洛用身上的云裳素衣简单玩了个戏法,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后,立刻就扑向了黑衣孩童。 那黑衣孩童才刚刚以黑白阵转换了自己和红发女的位置,就看到王洛已来到面前,惊骇之下,便要再次变阵,但真元流转下来,却感到足底仿佛有滚烫的尖刺沿着经脉刺入体内,令他不由痛呼出来。 原来王洛这一扑,却是同时一脚踩到了黑白阵的阵眼上,蕴含着一丝万妙真元的足踏,直接将周遭地脉灵气震得逆乱不堪,黑衣孩童再要运阵,顿时遭到地脉反噬,半边身子都俨然瘫痪。 之后,王洛只消乘胜追击,伸手摘掉他的喉咙,三人组的阵法自然告破。 但也就是在这個时候,王洛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炽烈火气。 壮汉火哥的反应速度非常快,意识到自己被骗后,便立刻全速奔袭而来,无需阵法腾挪,便只比王洛慢了一拍赶了过来。 虽然来不及阻止王洛出手杀黑衣孩童,却能保证只要王洛敢出手,他就能让王洛付出代价! 对此,王洛不由挂起笑容。 来得太好了,等的就是他来。 虽然照常规路数,应该先破阵,再杀人。但王洛却不想浪费那个时间。 只要杀掉三人组中的核心位,余下两人就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下一刻,就在壮汉火哥惊骇的目光中,王洛转过身,右手如铡刀般斩来。 顷刻间,壮汉的半个世界都伴随那只手的横斩而陷入漆黑。 声、光、味……一切现实世界的要素,仿佛都在被这只手无情地消抹着,而漆黑中,又隐约浮现出若干虚影,那是他童年的画面! 生于南乡荒原,父母死于荒兽兽潮,再之后是跟随一位猎人辗转求生数十年…… 这是走马灯?! 壮汉难以理解眼前的奇景,但无数次出生入死磨炼出的直觉,却发来再明确不过的警告他已到了生死关头! 决不能让对面那个看似筑基的小子将这一斩斩实了! 于是壮汉不避不让,手中鬼头刺依然照原轨迹刺向王洛的咽喉。 在南乡荒原猎兽杀人的经历,让他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越是不怕死,才越不容易死!他绝不相信对方敢和他以命换命! 但接下来,就在壮汉的惊骇中,他的鬼头刺顺利戳中了对手。 入手的触感,远比预期要坚韧,仿佛戳中的不是人类的肌肤,而是一座巍峨不动的高山! 但问题的关键不在此处,因为鬼头刺只要命中,无需破入体内就足以致命,问题的关键是…… 王洛的手掌,已经斩到了他的身上。 没有刻意瞄准要害,因为根本不需要瞄准,在掌缘与壮汉相触的瞬间,壮汉那千锤百炼的身躯就豁然被斩为两端!两条肌肉虬结的臂膀,宽厚的胸膛,以及胸腔里怦怦跳动的心脏……在这一刻,都被一分为二! 壮汉从没见过如此锋锐的刀,哪怕是定荒军团里那些虎啸将军们所持的神刀【星河荡】,也断不可能将一具拔荒式修至圆满的身躯,连带着异兽皮甲一刀两断! 直到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上下半身分离,鲜血似瀑布一般淌出,他才意识到…… “火哥!” 身后,红发女忽然张开嘴,下颌一路被拉长到胸口位置,而从这骇人的巨口中,迸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号。 哭号声响起的瞬间,红发女胸前的一只眼球轰然炸裂,从中流出的却是汩汩清泉,与此同时,壮汉那本被分成两截的身躯,则如时光倒转一般回归合一! 胸前就连一丝白印都没有留下。 王洛眉头一皱。 这生死倒转的邪法,好像在哪里听说过……绝非寻常的仙家手笔,所以大大出乎所料,让他本来志在必得的一次斩杀浪费掉了。 而一击落空的代价,则是无暇的道体上赫然多出了一处不协调——那肌肉饱满,比例完美的右手,已经化为枯槁的皮包骨,所有的血肉精华都在方才那一斩中消磨殆尽了。 此外,喉咙上被鬼头刺命中后,也赫然有剧毒的咒力渗透了他的皮肤,开始啃噬他的血肉。 形势,仿佛在瞬息间再次逆转。 死里逃生的壮汉火哥,迅速压下内心的悸动,便要趁胜追击。他虽然伤势被咒法强行回复,但散逸的真元却没那么快回复过来,外加护身的法宝也无法复原……此时他与王洛面面相对,近乎是不设防! 于是他奋起余力,将手中鬼头刺前后调转,准备以那狰狞的恶鬼头颅去贴王洛的伤口,提前引爆毒咒。 然而就在此时,同样遭受重创,理应失去行动力的王洛,却忽然咧开嘴,让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热烈。 而笑容之中,两排雪白的牙齿陡然绽放锐光。 下一刻,王洛一口咬在火哥的脖子上,如同将两排匕首刺入血肉,鲜血迸溅! 待滚烫的热血入喉,王洛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这具从苏醒后便长期处于枯竭状态的肉身,正以惊人的速度苏醒回来! 顾诗诗愿意花重金送来如此可口的外卖,实在是……感激不尽了! 第69章 孤独的美食家 生死之战,从来都是瞬息万变……在荒原出生入死多年的三人组,早就见惯了生离死别,也自认不得好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在刀口舔血的路上暴毙。 甚至手上的这一单,他们也是抱着搏命的心态接下来的。尽管对手只是个筑基小子,身上更没有奇珍异宝,理论上他们三人中的随便哪个都能随手处理掉。但他们还是全力以赴,甚至做好了任务失败,三人团灭的心理准备……https:/ 但即便如此,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三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怖。 王洛一口咬在火哥的脖子上,不单单是痛饮热血,还不断啃咬着骨肉,三人组只错愕了一瞬,王洛就几乎将火哥的脖子从中啃断掉! 黑衣孩童反应最快,立刻折断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强行激发黑白阵,将火哥转移到了十米开外,同时,近在咫尺的红发女再次张大嘴巴,冲着王洛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号。 那是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但语言中蕴含的信息,却径直传入了王洛的脑海! “厄难之母啊,巍巍而永生;劫海游鱼啊,惶惶而魄丧!” 厄难之母?! 顷刻间,王洛意识到了面前这深浅难测的红发女,修的是谁家的道统——旧世魔道三宗,度厄谷!而崇拜厄难之母的魔修,在度厄谷中都属于格外邪崇的那一类! 红发女的呼号声响起时,王洛就感到自己的元神仿佛在被千万只无形的蚂蚁啃噬,金丹级的咒术,经由一名明显得了正经传承的【守劫女】贴着脸的全力释放,其威能已不再是简单的灵山仙法能够抵消的,毒咒瞬时入脑! 然而王洛并不在意。 元神被恶咒侵蚀的痛苦,可以瞬间摧毁一个一品金丹的意志,但落在王洛身上,甚至不能让他眉头微皱。一方面,从壮汉身上汲取的血肉精华,依然让他维持在一个高度亢奋的状态下;另一方面,天生道体对度厄谷的各类毒咒有极高的抗性!之所以他对魔道三宗的度厄谷所知不多,最大的原因就是他这副道体简直天克度厄谷,所以根本不需要了解那么多! 于是,王洛就在守劫女的咒声中,猛然转头,对准远处正在观望的黑衣孩童,吐出一道血箭。 黑衣孩童见状骇然,丝毫不敢大意,立刻变通手势,便要再次翻转阵法,不去硬挡血箭,甚至不去腾挪它,而是将自己的位置挪到一旁。 此时,黑衣孩童被地脉反噬的剧痛仍未消除,之后又强逼着自己连番变动阵法,已有些身心俱疲,尤其额心处滚滚发烫,仿佛不堪重负,即将过载……然后,他忽得感到额心一凉。 仿佛有什么东西,什么本该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东西,从额心正中洞穿了。 再之后,他的世界便就此沉沦,而他遗留在现世的尸体,则从头颅开始融化,顷刻间就化为一地血水! 王洛见此,心中不由冷笑。 喜欢玩障术的人,普遍也喜欢避重就轻,能躲的就绝不硬挡……但一个障术阵法都被人全盘看穿的人,凭什么在生死关头,把自己的性命依然交给障术阵法?他若是拼尽真元法器,构筑起一道金丹级的屏障,那血箭还真就被挡下来了!甚至他原地不动都能保命,但偏偏他选择躲,躲一個早就设计好轨迹,会中途变向的血箭! 可惜生死局中并没有如果,何况也正因为看穿了黑衣孩童的习惯,王洛才会将一记简单粗暴的血箭作为杀招。 解决了最重要的持阵人,余下的,对王洛而言就只是简单的战场打扫。 他一边规律呼吸,迅速消化腹中的新鲜血肉,令右手臂如游蛇一般流动着恢复原状。一边略过红发女,向远处的火哥走去。 一步,便是十米,身法之迅捷,宛如鬼魅,甚至比三人组的黑白阵腾挪还要快! 此时,火哥正伸手捂着脖子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掌心里的一截金色断枝融化为液滴,迅速滋润着他的伤势,并填补体内真元的空白……只需要十秒钟,他就能恢复战力。 但王洛却当然不会给他十秒,他只会给火哥一个热情的微笑。 “饭还没吃完,咱们继续。” 一股宛如坠入深渊的恐怖寒意,从火哥的心中升腾起来。 他从没见过这么邪门的对手,更从没感受到这种令他魂魄都为之冻结的恐怖……吃人,这种事对于大荒原的猎人来说,并不是特别稀奇,甚至他本人就曾在极度的饥饿中品尝过肉味,但他绝做不到如王洛这般自然!这般自然地将同类视为食物! 最后一刻,他紧咬着牙,将手中两只鬼头刺的鬼面陡然贴在一起! 远处,红发女双目淌下血泪,胸前另一只眼球同样轰然炸碎。 而在王洛面前,那两只鬼头刺迅速糅合到一起,继而就化作飞灰,无风而逝。 与此同时,王洛的喉咙上忽然多出一条黑色的丝线,另一端连接着火哥。 “这是什么?”王洛有些好奇,因为他是真没认出来。 虽然他修行时日尚短,绝不敢说自己对旧世仙道了然于胸,但也大体判断得出,一门术法是传承自旧世,还是创立于新时代。眼前这黑丝,显然就是新时代的发明。 至于功效,虽然他开口问了,但对方显然也不会回答。 那就只能用身体去感受了。 当然,好奇不能耽误正事,王洛心中好奇,手上动作却丝毫没有耽误,一掌便拍向火哥的胸口。 不是什么花哨术法,只是简单的普通攻击。 此时他枯睡百年留下的伤势依然未愈,修为境界也终归只是筑基,强如天生道体也不可能靠着普攻就击穿一个金丹好手的全套防御——也因此,刚刚他才要牺牲一条右手,来斩出那一刀。 但现在的火哥,也早没了全套防御,只有一副简单直白的血肉之躯。 这一掌,纵然不足以令其当场毙命,也至少能拍得他血气涣散,肉质松软,正适合下口。 王洛并不喜欢吃人,更不会主动吃人,因为这无疑是与文明相悖的。哪怕在天劫前那个近乎丛林法则的修行世界,此事也堪为禁忌。 只是,若有人先一步打破文明界限,将和平安逸的石街划作决生死的战场,那王洛便不会再以文明来约束自己。 作为那个秉持丛林法则的旧时代的修行人,王洛比任何人都更懂不文明的玩法。 天生道体的第一项神通便是消化万物,平日里其实吃石头都能化作自身精血,各类美味佳肴落入腹中更是各具妙用。但是与火哥相比,哪怕是老洪家常菜也显得不值一提。 一具千锤百炼,经历过上百次生死战的修行人的肉身,无异于一味能瞬间补满状态的无上灵药! 第70章 未能享用的晚餐 珍馐美馔,值得郑而重之的用餐礼仪。 所以王洛在享用佳肴前,会先给肉做按摩。 然而他一掌挥出,却全然落在空处,面前的壮汉仿佛只是个虚影,任由掌击透体而过……但火哥明明是实体! 下一刻,王洛忽然感到喉咙上的黑线有了一丝牵引之力,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庞大意志降临而来。 然后,他便看到了很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一双幼小的手,紧握着一柄匕首,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催促他,尽快将匕首刺入面前一个磕头讨饶的中年人的心脏。 很快,在那个沙哑的声音驱使下,记忆的主人杀了一个又一個人,有的罪有应得,有的却是无辜之人,但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越来越多的人死在他手上,而他也变得越来越强大,直到最后,那个沙哑的声音也被他用鬼头刺永远消磨掉,他终于获得了自由。 此时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杀过多少人,终于有了急流勇退的念头,于是他带着自己的生死至交离开了那片血与泥的战场,来到文明世界来求富贵…… 至此,王洛自然明白,这些都是火哥的记忆,有关杀人的记忆。 这些记忆的出现,则缘于鬼头刺,那是种非常独特的咒具,以特殊手法激发,可以引爆其全部法力,形成一道近乎天条的“敕令”,敕令生效时,将摒除一切外力干扰……简单来说,就是火哥启动了一个仪式,在仪式过程中,彼此都不会受到仪式以外的伤害。所以王洛的掌击才会落空。 但这个仪式本身,却是决生死的仪式。鬼头刺将火哥和王洛的魂魄摆到了天平两端以作权衡,而权衡标准,则是杀人! 杀人多者胜,而败者则当场殒命。 可以说,鬼头刺的敕令一出,双方就必有一死,其约束力之强远超金丹级数,是火哥最后拿来搏命的杀器。他一生杀人无数,而这道杀咒又经度厄谷的守劫女加持,现世已经很难有人能在杀咒的权衡中战胜他。 理论上,就算是被广寒仙宫授予“归元”殊荣,得以结婴的顶级高手,火哥也有把握以此咒具将其咒杀! 除非那人躲在如凝渊阁、建木座之类的地方,受重重庇佑,使得鬼头刺连炸都炸不开……否则鬼头刺一旦合二为一,那某人就必死无疑! 可惜…… 王洛在观看火哥的记忆时,理所当然,他的部分记忆也流入到了对方脑海中。 不同于王洛在转瞬间就恢复理性,火哥却仿佛陷入了漫长的梦境,他双目迷离,身躯微微摇摆,而后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都开始渗出汗液! 先是汗水,而后是血水,最终干脆是融合了骨髓的脓水! 一条魁梧壮汉,就在王洛面前,如冰雕般融化,最终生生化作一地流脓!而直至此时,那鬼头刺才迟缓地做出裁定,向着地上的脓水用力一戳,将一道刚刚从肉身剥离出来,即将涣散的魂魄彻底刺得支离破碎! “呵,有些东西不能乱看啊……这还让人怎么吃啊。” 话语中带着一丝遗憾,王洛目光转向最后一人。 度厄谷的余孽,守劫的红发女。在火哥的记忆中,此人出现的很早,可以说火哥能得到自由,全赖她的帮助,就连鬼头刺也是她送的。 但王洛此时却没兴趣挖掘她的秘密,甚至懒得从她口中去撬解咒的法门。 生死局,只需要分生死,不需要多余的贪心。刚刚那句这还让人怎么吃的感叹,也只是拿来打击红发女的战斗意志,为最后的收尾工作减少些许阻力罢了。 而红发女此时果不其然已陷入绝望,她伸手指着王洛,大声呼嚎着度厄谷的祭语,但言辞却已支离破碎,不成体系,所以王洛也听不懂她究竟在喊些什么。 只是,当王洛走到女子面前,准备将其一刀两断时,却见红发女忽然仰起头,口中如有星光闪烁,一道如污泥般的恶咒从中喷吐而出。 “幽幽孽土、离魂夺魄;憧憧暗日、枯血噬肉!” 恶咒毕,那红发女的下颌便从脸颊剥离下来,面上的血肉似融化的蜡一般不断滴落。其体表猛然浮现出无数只血丝遍布的眼球,这些眼球疯狂转动着,跳动着,却在同一时间又忽地顿止,随四肢躯干一道融化成脓水。 守劫女,赫然是在最后一刻,以自家性命发动了一道恶咒,咒如疾风,威能顷刻间便席卷开来。王洛首当其冲,只感到头脑嗡嗡作响,元神再度受创! 不过,也仅仅只是受创罢了,天生道体对各类降头、恶咒的抗性几乎是满值,守劫女即便修为高上一个境界、又豁出性命降咒,也只是让王洛有轻微晕眩,并不构成实质损伤。些许元神的动荡,只需简单的调养就可恢复如初。 至此,生死局宣告终结,三名来自南乡大荒原的顶尖猎人,尽数化为了地上脓水。 看着守劫女的遗骸,王洛不由摇头。这场战斗若是深入复盘,节奏可谓一波三折,交战双方,尤其火哥一方,战斗的细节尤其多。而这一场细节繁多的战斗,总共用时其实还不到二十秒钟。 这就是王洛所熟悉的修行人之间的生死战,电光火石间便决生死。 “好消息是,至少你们不会成为道上的笑话了。” 说完,王洛信手招来一道水龙,准备将地上的三滩脓血化开,深入地下,但想了想还是作罢。凶案现场还是留给姗姗来迟的青萍司吧,他没必要在此画蛇添足。 此时,随着三名猎人的陨落,被称为“鸟笼”的无形阵也开始瓦解,一阵微风迎面吹拂,将与世隔绝的违和感扫荡殆尽。 想必不久之后,小白楼内就会忙做一团,石街地面上出现如此恶性的买凶杀人案,不知…… 不知顾诗诗又要如何推卸责任,将黑锅扣给受害人? 正想着,忽然王洛听到不远处传来咕咚一声。 却是秦钰跌坐在了地上。 目睹了整场生死战后,秦钰早已吓得通体冰凉,两股绵软,此时见王洛笑着走来,他下意识便向后龟缩,但身后便是一堵旧墙,又哪有龟缩的空间。 “不用怕,那三人已经死透彻了。” 秦钰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很想说他怕的不是那三个死人……但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句话。 “你,不穿衣服吗?” 第71章 青萍司的人其实是为我好 王洛很喜欢与专业人士对接,专业意味着便捷高效,可以给双方都省却很多麻烦。 死在他手上的三名荒原猎人就无疑是顶尖的专业人士,生死战进行的格外便捷高效,不但短短十几秒就分出生死,甚至完全没有牵连到旁观者。 换做是一般的剪径毛贼,一旦战事陷入不利,多半要用秦钰来威胁王洛。 但王洛却是绝不受人威胁的,即便对方真的不顾一切去杀秦钰,他在生死战中也不会有丝毫手软。 最后的结果,无非是王洛失去一位故人之后,而对方则失去了原先尚存的百分之几的逃生希望。 对专业人士来说,一个无关路人,换百分之几的幸存机会,显然是不划算的,所以火哥等人从来也没考虑将秦钰拉入战场,最终也是死得畅快,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整场战斗下来,王洛谈不上毫发无伤,但结果却是容光焕发,吞噬了火哥的血肉之后,他的状态其实更胜战前。而守劫女的两道恶咒虽让他的头脑仍隐隐作痛,却也不构成实际伤害。一定要计较损伤的话,那唯一的战损就是来自灵山的云裳素衣。 秦牧舟传授的戏法只能用于灵山地界之内,离开那特殊的环境,天上云朵就不受指挥。而他穿惯了灵山的衣服,下山后并没有购置其他衣物,就算有,也不会随身带着,那么此时自然只能赤裸示人。 很遗憾,秦钰并没有继承故人的体修天赋,此时见到世间体修无上宝典,也懵然不知,还在问他要不要穿衣服。 见王洛笑而不语,秦钰又大着胆子说道“那个,我这里有一套备用工服,虽然穿过,但已经洗干净了……” “好,多谢了。” 王洛并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伸手催动真元,将秦钰从地上托起来,而后便接过了他从腰间小袋子里取出的一套灰色工服。 对秦钰来说略显宽大的肉厂工服,在王洛身上就显得格外修身,那完美无瑕的肌肉线条尽显无遗,这一点倒是挺让王洛满意的。 “好了,在青萍司的人姗姗来迟前,咱们先撤吧。” 秦钰顿时一愣“撤?不需要留下来吗?” “哈哈,当然不需要,留下来反而让他们尴尬难做,今天这场战斗,咱们最好是当作没发生过。” 秦钰更是困惑不解“没发生过?” 王洛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好我现在也没别的事,找个酒肆边喝边聊吧,你晚上也没事吧?” 秦钰瞠目结舌良久,才嗫嚅道“没,没事。” “那就对了,酒呢,喝不喝得了?” 之后,不待秦钰回答,王洛便以真元托起他来,大步前行。不多时就离开了博宇庄所在的破败街区,回到了红尘烟火气包裹着的向善路。 这一路行来,秦钰总是提心吊胆,时不时就回头看向博宇庄,而眼见确有数名青衣腾云驾雾地从小白楼飞向博宇庄,更是吓得两腿发抖,似乎生怕那群青衣掉转头来,从天而降,把他们两人当作杀人凶手当场逮捕。 虽然他早就是小白楼的常客,却从没染上杀人这么严重的罪名! 一直到王洛在熟悉的酒肆买下两桶燕茸米酒,并在酒肆前种下坐地莲台,秦钰才终于有些恍惚的意识到,青衣们似乎真的不会来了。 “但是,那可是杀人啊……” 王洛笑了“正因为是杀人,他们才不会来,因为来了就是个两难。杀人是重罪,照规矩,要先将我俩收押起来,待情况调查清楚,确认没有违法乱律的嫌疑才能释放……那么,他们有胆子关我吗?” 秦钰虽是一脸苦相,性格木讷,脑子却不算笨,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以王洛在小白楼的威名,以及今早在石街赢得的人心,青萍司的人但凡还想正经开展工作,就绝不会轻易去关王洛。 “来,喝酒。”王洛递去一桶米酒,顺手点了一道冰诀,令米酒更添风味。 秦钰接过酒,踌躇许久才抿了一口,又问“那,事情就这么算了吗?” 王洛点点头“对青萍司的人来说,就是这么算了,” “这也太,太过分了!”秦钰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声音也变得嘶哑,“顾诗诗公然雇凶杀人,违法乱律,他们居然能就这么算了!” 王洛闻言愕然,继而才意识到秦钰愤怒的点在哪里,不由失笑“老秦,虽然你一生都在被人冤枉,但这件事上,却是你冤枉青萍司了。就这么算了,其实是在偏袒我啊。” “啊?”秦钰大惑不解。 “我问你,雇凶杀人和杀人,哪边问题严重?” “当然是杀……”秦钰话到一半,不由恍然,“但你是被动反击的一方啊。” 王洛问“你当时就在现场,好好回忆一下,我是被动反击吗?” 秦钰又是一愣,然后才想起,王洛其实是先手开团的那一方…… “但明知他们是被人雇来的杀手,兼人多势众,总不能冒着生命危险,等他们先动手吧?” 王洛又笑“顾诗诗雇凶杀人是我猜的呀,他们又没承认过。当时他们只是布下鸟笼,拦截青叶符,然后对我言辞威胁,甚至都没用到杀字,就被我杀干净了……这件事你放到哪里去说,也谈不上被动反击啊。” 秦钰沉默着喝了一大口酒,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所以青萍司不来,其实就是在偏袒我,至于抓捕幕后真凶顾诗诗,那不是他们的工作,而是我的,我不希望被人越俎代庖……好了,关于杀人的事,就先到此为止吧,你不必太放在心上,喝完酒,贴個清心符,把刚刚看到的那些画面尽量忘掉,做个好梦,便是美好新一天了。来,碰一下。” 秦钰有些茫然地与王洛碰了酒桶,只是冰凉的米酒入了喉,仍不知其滋味。 王洛笑了笑,又说“咱们来聊聊你吧。” “我?” “是啊,我之前说过,你本来的命格应该是桃花运旺到肾亏,大概率中了什么降咒才会命格逆转,为异性所厌。只是我之前也不知该如何解咒,但刚刚我恰好杀了一个度厄谷的传人,还吃了她几道恶咒,却是从中领悟到了一点东西。” 顿了顿,王洛放下酒桶,认真问道。 “你有考虑过改变自己的命格吗?” 第72章 一个不幸的故事 王洛的问题,带给了秦钰极大的震撼。 甚至比他亲眼目睹三个活生生的修行人化为一地脓水还要震撼。 想要改变自己的命格吗? 如果是其他人这么问,秦钰只会努力牵起嘴角,做出礼貌的微笑,然后便将其置之脑后……因为过去若干年来,他的离奇遭遇着实吸引过不少江湖奇人,其中不乏有开出豪言壮语,要为其逆天改命的。而秦钰也曾病急乱投医,买了不少祝器、文玩之类,结局则可想而知。 但王洛显然是不同的。 所以秦钰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回话。 王洛也不急于催促,反而先变了话题“先聊聊你的故事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秦钰显然是介意的,他在石街生活的这几年,虽然闯下了偌大名声,几乎家喻户晓,但其实从来没和人完整地提起过自己的过去——非要说的话,被青衣带走问询时除外吧。 不说的原因当然是不想说,他在石街的生活虽然苦涩,但和过去的经历相比却又不值一提。所以他宁可作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话,也不肯多解释一个字。反而觉得这种整日被人冤枉的生活,其实也还不错。 但此时王洛开口问了,秦钰又忽然从心底涌出几份倾诉的冲动。 或许是燕茸米酒开始上头,也或许是在博宇庄外所见的惊心动魄的厮杀,让他也有了发泄的欲望,缓缓的,他开口了。 “我……该从哪里说起呢?” 王洛笑了笑,说道“一时理不清思绪也没关系,我问你答便好,第一个问题,你应该不是生来就这么招女人讨厌的吧?” 秦钰又沉默了很久,才摇摇头“以前,一切都还正常。”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正常的?” 秦钰想了想,说道“具体什么时候,我也说不清楚,但是大概应该在十五年前吧,毕竟……” 说到此处,秦钰露出怀念、哀痛、悔恨、愧疚……等极端复杂的感情。 王洛还是第一次发现,一个人可以在一张苦脸上同时表达如此丰富的感情吗,于是他放下酒桶,掐了一道简单朴实的清心诀,效果却比市面上的高档清心符更胜数筹,很快就让秦钰平复下情绪。 然后,秦钰才得以说出了酝酿已久的话。 “十五年前,我还有妻子和女儿。” 伴随这句话,秦钰的故事终于能够娓娓道来。无需王洛的问答引导,这位苦了半辈子的人终于能将自己的故事完完整整讲出来。 秦钰并没有看起来那般年迈,上个月他才刚刚过了48岁生日,而在他人生的前三十年时间里,虽然称不上是赢家组,却也是一帆风顺。他生于茸城本地的中等人家,天资聪颖,勤奋修行,从引气到筑基无不顺利,而后又考入了书院街上颇有名望,在太虚律算一道尤胜茸城书院的逍遥书院,顺利凝结出一颗中品金丹! 在之后,他进入了一间规模还算不错的太虚工坊任职。工作虽苦,收入却相当不错,秦钰踏实肯干,几年时间就存下首付,买了一套位于书院街天空的小院,并经亲友介绍,认识了一位还算美丽的女子,婚后生活虽然磕磕绊绊,整体还是稳步向前。 再后来,他们有了女儿,然而妻子才刚刚怀孕,秦钰就意外失去了工作,这对于背负房贷的年轻夫妻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之后短短时间里,工作和生活的压力就连带引爆了过去几年积累的矛盾,夫妻关系摇摇欲坠。 “然后,我在朋友的劝说下,花了些钱,报名了一個边荒旅游定制团。萧然以前一直说想去南乡的荒原探险,只是我俩一直都没时间,反而我丢了工作以后,这件事才有了眉目。我当时想着,若是旅游之后,我俩能和好如初,当然最好不过。若是不行,也算圆了她一个梦,之后便趁着孩子还没出来,好聚好散吧……” “再后来,我俩就去了南乡,在当地和荒原各玩了几天。时间不长,但玩得还挺开心的,只是现在想来,却不怎么记得具体内容了。总之,回来以后,萧然就踏实了好多,不再和我吵架,也答应我卖掉婚房,先在书院街租一套房住。我也努力又找了份工作,收入不如以前,但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女儿出生以后,我本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但是不知为什么,突然一下子,所有的事情就都乱了,全都急转直下了。萧然在女儿周岁那天说要和我离婚,而且根本不给我反应的机会,直接就把民行司的离婚书甩到我脸上。” 再之后的故事,则顺理成章。 萧然的翻脸是早有预谋的,在民行司协商离婚时,萧然摆出了大量的证据,充分证明了秦钰对婚姻是多么不负责,而处理此事的民行司官员,则一面倒的采信了萧然的说辞,对秦钰的反驳置若罔闻,最终做出了几乎等同死刑的判决。 秦钰失去了一切,背负上了萧然以夫妻名义欠下的债款,以及根本不可能再负担得起的抚养责任,他因此倾家荡产,连腹中金丹都毁于一旦,甚至牵连父母早早病亡。他破产后流落街头,却遭遇了与石街相似的待遇,几乎每一个女人都恨他入骨。而一个人若被半个世界憎恨,无异于置身幽壤。 支撑他活下去的,是他的女儿,那个刚刚降生不久,却得到了他全部爱的女儿。 秦钰其实没有再见过女儿的面,离婚后,萧然带着女儿嫁给了一个老实本分的打工人,女儿过的幸福快乐……这些都是秦钰仅有的几个朋友偶尔告诉他的。他本人并没有前往求证的勇气。 因为,万一真的见了面,他不敢保证那个天真烂漫,总是笑容挂在脸上的姑娘,不会像其他女人那般,突然变了颜色。 最终,活得如同行尸走肉的秦钰来到石街,他本打算在这片茸城的底层世界慢慢埋葬自己,却意外得到了一位年轻姑娘的帮助,一个同样生活艰难,却总能维持乐观,不断奋勇向前的石姓姑娘。 十几年了,那是唯一一个对他抱有善意的女子。 时至今日,秦钰对自身的痛苦早已麻木,被投诉举报也好,被顾诗诗当众羞辱也好,和过去遭受的一切相比,简直是如沐春风了。 而现在,又有人对他说,想不想要改变自己的命格。 秦钰已经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第73章 还有这种好事? 一个将痛苦当作日常,麻木如行尸走肉的人,是很难主动去摆脱痛苦的。 所以王洛也不急于要秦钰回答自己的问题,对于他所讲述的故事,同样也没有随意置评。 王洛只是聚焦于两个关键点上。其一,是降咒时机。 “现在看来,问题应该就出在那次边荒旅游团。南乡也就罢了,荒原是什么地方,你居然也敢乱闯。” 秦钰愣了一下,苦涩道“萧然一直都想去,说是在太虚里看到好多青庐居士去荒原探险,有段时间甚至成了打卡圣地,定荒军团都拦不住。我当时就想着,她结婚以后一直没对我提过什么要求,难得任性一次,我又何妨迁就一下呢?何况那么多人都去了,也不一定有什么风险,实际上我们那几天也没遇到什么问题。至于后面的事,我也想过或许是那次在荒原遭遇了什么,但无论是澄光寺的大师,还是青萍司的红衣,都说我只是过于敏感了,我身上没有任何污染痕迹……” 王洛叹道“都被污染的命格倒转了,你居然也信他们的鬼话……总之,现在能想起什么线索吗?在荒原都见到了什么?” 秦钰眉头紧锁,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儿,他从工服口袋里摸出一本破旧的手册,那是他的日记。 一路翻到日记前半,秦钰开始从那工工整整的字迹中寻找自己的回忆,只是旅游的那些天,每天都玩得精疲力竭,留给日记的时间寥寥无几,因此这至关重要的文字记录,竟大多只是写“玩爽了”“玩累了”之类的垃圾信息。 但王洛看了,却说道“好了,不用翻了,问题已经明摆着了。那么重要的旅行你不记得,还得翻日记,日记里还没有有效信息,你一个能考上逍遥书院的社会精英,脑子有这么差吗?” 秦钰叹了口气,将日记收起来,问道“但是之后一年,萧然反而比以前更……踏实本分了啊。” 王洛说道“不踏实本分,怎么让你毫无防备地落入陷阱?总之这个问题可以先到此为止,接下来咱们就开始讨论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顿了下,王洛郑重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石玥待你格外不同?” 秦钰说道“当然想过,最早的时候,我还……还以为她是男人。” 考虑到石玥是個面容清秀俏丽,身材玲珑有致的成年姑娘,秦钰这个误会还真挺痛的。 “后来,我才意识到,纯是因为她太过善良而已,明明自己也很窘困,却还是愿意帮助他人……” 王洛点头道“石玥的心性的确难得,但茸城几千万人,总不可能只有石玥一个好人吧?” 秦钰摇了摇头“这我就实在不明白了。” “其实最初我也没想明白,但放到现在来猜测的话,她的特殊之处,在于身份不同。” “身份?” “这里需要先解释一下降咒的基本原理,大部分咒类术法,都有三种破解方式,最简单的是消灭咒的源头,比如破坏咒具,杀死术者;此外则是同类相噬,效果相似的情况下,高位降咒可以覆盖低位;第三类就是堆高抗性,例如我的天生道体就对各类降咒有极高的免疫。” “但这只是常规理论,显然解释不了石玥这个例外。事实上,少数刁钻诡异的降咒,并不依常理运作,其中度厄谷一系的降咒就是典型,功效诡异、防不胜防。我之前对这类降咒了解不多,基本只停留于泛泛之论,但今日吃了他们正宗传人的三次降咒后,却是品味出了一点名堂,有了一个猜想。” 听到王洛吃了三次降咒,秦钰不由投来担忧的目光。 “不必为我担心,先回归正题,直接抛结论的话有些降咒是附带身份识别功能的,对某些群体有加成,对某些群体则无效。举个例子,度厄谷的降咒,对上级修士基本无效——例如守劫女的降咒就无法应用到圣女和谷主身上。皇陵派的心咒也用不到他们侍奉的皇室血裔身上,哪怕对方只是凡人之躯。总之,这种身份识别,正对应了石玥的特殊。她是灵山的护山人,飞升录上硕果仅存的外山门人,虽然不入正式编制,终归也是挂在灵山名下了。” 秦钰愣了很久,才低声自语“灵山……不是被取缔了吗?” “取缔这个词有点痛,换成衰败比较准确。但衰败的灵山也是灵山,其关联身份依然对很多降咒有天然的压制力……这其中的具体缘由我也不太清楚,毕竟过去师父师姐也没和我讲过什么降咒的故事。但想来应当是当初灵山人收服过某位降咒大师,令他那一脉传承都加入了不对灵山人生效的约束,而你身上所中的恰好就是这种,所以才被石玥恰好抵消掉了。” 顿了顿,王洛又说“这个解释,多少有些牵强附会,却也是现阶段唯一的合理解释。而根据这个解释,我为你量身定制了一套除咒方案……不敢说十拿九稳,但至少比你之前找过的什么澄光寺大师要可靠得多了。现在的问题是,你愿意接受这套方案,改变自己的命格吗?” 对此,秦钰再次陷入茫然。 王洛则为其提供了更加细致入微的分析。 “不急于作答是好的,因为命格的转变,并不是什么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你现在的生活虽然凄苦,却也不失为一种可持续的平凡生活。而改变命格之后,以我对秦家血脉的了解,伱的生活将变得和以往截然不同。” “截然不同?” 王洛说道“对,截然不同。我知道你可能会想,降咒破除以后,是不是可以回复人生前三十年的样子?没有大富大贵,却事事顺心如意……很遗憾,不可能。因为你传承自上古秦氏的血脉已经显化了,而血脉一经显化,就算你死得尸骨无存,也无从回退。如今你的命格被降咒强行逆转,一旦除咒,那么你现在的生活就会完全颠倒过来。注意,是完全颠倒,而我并不知道该如何控制这种血脉显化,本质上我并非降咒师。” 王洛语气郑重,说得秦钰不由彷徨。 “说得明白一些你这两年半来,因为天然招致女性反感,所以被人无辜投诉举报103次……那么颠倒过来就会变成,你会遇到103次当众求爱,都是非你不嫁那种,哪怕已婚。” 第74章 一个编制,两种命运 王洛所描述的未来,让秦钰沉默了很久。 显然,这位曾经考入逍遥书院,脑筋理应较常人更活络的中年人,已经完全失去了对桃花运的想象力。 过了很久,他才重新皱起眉头“那样的生活,真有可能吗?我从没听说过有那样的人。” 王洛笑了“你是从来不看蜃景表演吧?那些年轻帅气的主演们,几乎个个都是这个待遇。别说练习时间两年半了,两个半小时就能凑足103个愿意给他们生孩子的狂热少女。当然,这只是玩笑,本质上,像你这般血脉显化的例子,在现世已经非常少见了。天劫前,常有天赋异禀,天生神通的人降世,而后被各大门派当作道种争抢。如我这般天生道体就是個很典型的例子,相较而言桃花运倒也不算什么特别离谱的血脉。” 秦钰说道“所以,是真的?” 王洛反问“你不如换个角度想,你可曾见过两年里被人无缘无故投诉103次的倒霉人?倒霉是真的,幸运为何就不能是真的?何况世界之大,类似的奇人奇事其实并不鲜见,你面前的人,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 秦钰终于被说服,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命格逆转后的生活,只是越是深入想,他就越发不安。云九小说 十几年的悲苦,已经让他对一切“变化”有了本能的畏惧,尤其变化的前方还是那般极端的未来。他为了适应现在的极端,用了十几年时间,实在没有余力去适应另一种极端了! 而就在他终于打定主意时,却听王洛又补充了一句话。 “但是命格逆转后,至少有一点好处是明确的你可以坦然去见你的女儿了。” 这句话直接杀死了比赛,秦钰心中的所有迟疑和恐慌都被扫荡殆尽。 “我要怎么做?” 王洛说道“很简单,加入灵山外山门。” “呃,我要怎么做?” “什么也不用做,只要你本人同意,我现在就可以把你登记在飞升录上,然后你就是正式的外山门人了。虽然过去的灵山,即便是外山门也有一套颇为严格的考核准入程序,但什么程序也抵不过山主点头。” 秦钰又问“那加入外山门后,我需要做什么?” 王洛此时正翻开飞升录,来到最后一页,准备在石玥的名字下面,加入秦钰,听到这个问题,不由思考了一下。 “常规内容,大概是了解灵山历史,建立正确的外山门价值观,自觉维护灵山利益……不过这些内容也不需要赘述太多,所以我只对你提一个要求,希望你能牢记于心。” 秦钰有些紧张地点点头“我一定!” “好,我要求伱以后做个好人,善待每一位女子。这是秦牧舟师兄,以及每一个血脉显化的秦家子弟都会恪守的原则。我不是秦家人,却是秦牧舟的师弟,代他教育后人也算天经地义。” 秦钰沉默了一会儿,认真说道“我记住了。” “那么,欢迎你加入灵山外山门。” 下一刻,王洛就在飞升录上,写下了秦钰的名字。 过程平淡无奇,既没有天降异象,也没有什么无形枷锁被打破的声响,除了王洛的贺词,甚至连一个身份证明都没有。 但此时此刻,秦钰的确已被接纳为外山门的一员,他的所有资料都已经呈现在了飞升录上。 只要当事人真心同意,那么只消山主点头,一个外山门的编制就是这么轻松简单。毕竟今时不同以往,外山门的编制早就不那么值钱了…… 而飞升录上,秦钰的资料可谓惨不忍睹,各项数值对比石玥,显得一无是处。他年事已高,早过了修行的黄金期,曾经辛苦凝结的中品金丹也毁去多年,所有的修行根基都退回到了筑基时代,完全不再有复苏的可能。 事实上,即便是巅峰状态的秦钰,也算不上天才横溢的修行人。王洛收他入外山门,与修为是半点关系也没有的。 而从品性角度来看,似乎更是平平无奇,吃苦耐劳,天性纯良……也仅此而已了,并不足以让人另眼相看。 但在王洛看来,秦钰的心性其实更在石玥之上,他吃女人苦吃了十几年,吃得家破人亡,吃成行尸走肉……但他并没有因此愤世嫉俗,也没有报复社会,只是默默承受了一切,然后以瑟缩却平和的态度对待每一个可能谋害他的女子。 十几年来,石玥是唯一一个对他抱有善意的女人,而秦钰就恰好抓住了这唯一的善意,从而有了结识王洛的机会,这不是心性的胜利,难道是运气的胜利? 而这等心性,又是故人之后,理所当然值得一个外山门的编制,何况王洛眼下还正好有件事,需要活用到他这份心性。 一边想着,王洛一边合起飞升录,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腹的肌肤自然豁开,从中流出三滴鲜血,悬浮在半空。 “刚刚的战斗中,红发的守劫女的降咒都是范围释放的,尤其最后一道恶咒更是广域传播。虽然没有刻意瞄准你,你眼下也没什么症状,但考虑到当时你身上降咒还在,而那个守劫女毕竟也是女人……保险起见,我还是分你三滴血。这是我承受降咒后,身体自然产生的抗体。直接吞服就可以在短时间内增幅对降咒的抗性,算是有备无患的保险措施吧。你有没有带保鲜的玉瓶?” 秦钰连忙一边道谢一边点头,然后从随身的杂物袋里摸出好几只形状各异的玉质药瓶,里面装的大多是中年苦面人必备的各类慢性病药,此时被他逐一倒出,整理进新的玉瓶,忙碌一番,才留出三只空瓶。 而刚忙完,忽然就听得街边一声招呼,一个穿着肉厂工服的女子,带着一头汗水匆匆跑来,开门见山道“秦钰你怎么传讯符都不带啊!?执事们早就要大家集合了!今晚肉厂部分复工,轮到班的人都要到岗!” 秦钰惊讶万分。 “复工?现在?!” 那女工点点头“对,上面要求的,总之我已经通知到你了,别迟到哦。好了我还要去叫其他人,你……” 眼看要走,女工忽然皱起眉头,低声说道“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我帮你请假?” 秦钰愣了一下,才连忙摇头“不必不必,我待会儿就去厂子报道,你……先忙你的吧。” 而待女工带着有些许不舍离去,秦钰才露出前所未有的惊骇之色。 “她,她刚刚居然……” 王洛笑着点头“恭喜你,已成功踏入秦家领域了。” 第75章 命运的开端仿佛并不是巧合 秦钰回到肉厂时,只感到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陌生……或者准确说,有半个世界都变得无比陌生。 那些冷漠、厌恶、鄙夷乃至明摆出来的敌意,这些过去填充了半个世界的东西,已经荡然无存了。 人们倒是没有立刻实现态度上的彻底逆转,秦钰一路走来,并没有见到什么跪在地上向他示爱,非他不嫁的狂热女……但原先见了他就吐吐沫翻白眼的那些老熟人,却明显转变了态度。比如向善路尾卖熟食的杨婶,就没再如往常那般,冲他恶狠狠地比划菜刀,令刀气纵横,而是紧皱着眉头,用力擦拭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 而雨前巷卖糖的小姑娘,见了他后,也没有像过去那样尖叫着跑走,躲到树后面,而是迟疑地歪着头,盯他看了好久,突然抓起一小包糖果,塞到他手上,然后才一溜烟跑不见了。 一时间,秦钰仿佛置身梦境。 不过,他也知道这种美梦持续时间不会太久,因为……更美的还在后面呢。 命格的逆转,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就如他从荒原被人降咒,到家破人亡,其实也经历了一年的酝酿。桃花运也好,桃花煞也罢,都不是那种强制催眠洗脑,把他人意识当玩具般揉捏的强力神通。他在石街当了两年半的女性公敌,不可能一夜间就化身蜃景小龙王,走到哪里就让水发到哪里。 人们消除过去的偏见,建立全新的好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具体有多漫长,就连王洛都没法准确计算,只能说一切拭目以待。 当然,秦钰并不期待那种蜃景龙王的生活,眼下的片刻平静,已经让他倍感安慰,他只希望这个过程最好能漫长到永远…… 带着这样的心态,回到熟悉的岗位后,秦钰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他坐在岗亭的阵眼位上,手捧一面被枝蔓缠绕的铜镜,元神与之相连,便分享到了厂区数十只树眼的视野,除了密级较高的内部区域外,整间肉厂几乎都被收入眼底。 正常来说,监视厂区并不是他的主业,同样的铜镜在护卫班那里还有几面,权限都比他手中的更高。真遇到那种擅闯厂区的贼人,也是由护卫们出人抓捕,轮不到他这個筑基都已经筑不明白的天残之人掺和。秦钰的本职工作只是简单的看门,传达,偶尔收发下百城通、万剑归丰的快递。 但秦钰这一生,其实一直都秉持着“做事就要尽力做好”的原则,既然岗亭里有这面铜镜,他就会在不影响本职工作的前提下,看好厂子里的每一片土地。 夜班的时间过的很快,肉厂的仓促复工引起小小的骚乱,但很快又在执事们的忙碌下平息,到深夜时,一切都变得有条不紊,于是守在岗亭里的秦钰也终于能放松下来。 他将身下的阵眼莲台调整了一下,令几片花瓣在背后延展开来,形成一张柔软舒适的躺椅,他仰躺下去,双手仍不离铜镜,正好能让疲惫的老腰休息片刻。 然而,或许是傍晚时的见闻经历过于刺激,他的精神早已疲惫不堪,一旦躺下,很快就眼皮发沉,不由自主地沉沉睡去。 这一觉并不安稳,梦中涌现出各种光怪陆离,有时他仿佛回到了人生的前三十年,过上了平和安逸的生活;有时又仿佛坠入从未有过的深渊,他最珍视的女儿眉目狰狞地唾弃着他;还有时,他仿佛进入了王洛所说的秦氏领域,身旁环肥燕瘦,荒唐不可言说…… 倏地,他从荒唐中惊醒。 醒来时,只觉头脑昏昏沉沉,喉咙更是干得发疼,浑身气血像是凝固住了一般……秦钰心中一凛,想起了王洛分别前交代的话。 博宇庄外的生死战中,那个红发的女人几次降咒都是范围杀伤,尤其最后一次以命降咒,那恶念更是如疾风席卷,他虽然当时没有感觉,大概还是被波及到了……而那道恶咒,显然没有身份识别。 所幸王洛思虑周全,给他提前备了三瓶抗咒药。秦钰从杂物袋里摸出药瓶,颤抖着手将瓶中血送入口中。 入口仿佛是来自海州的辣油,虽只有一滴,口腔内却顷刻间就膨胀起灼烧的痛感,好在疼痛持续不久,随着血液中的力量流转全身,灼烧迅速化为净化一切的清凉。秦钰只感到原先的各种不适,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消退下去。 着实是神药,而这还仅仅是他的一滴血……不知怎的,秦钰忽然想起某些童话故事里,某位浑身是宝的云游高僧,只不过故事里的高僧非得要徒弟保护才能正常云游,现实里的王洛大概能单枪匹马打爆所有山头。 正胡思乱想着,秦钰忽然感到手中铜镜微微发烫,那是某处树眼发来的警讯。他立刻凝神关注,却见一切如常,警讯仿佛只是某颗树眼的偶发故障。 但秦钰却是个认真的性子,他转手就从杂物袋里摸出一张自行绘制的算符贴到了铜镜上,顿时铜镜边缘的枝蔓开始扭曲着生长起来。 如今他身无长物,唯有曾经在逍遥书院所学,又在太虚工坊中充分锻炼过的基本功还保留着。复杂的技术是做不到了,但排除一些针对树眼的简单干扰,却还算游刃有余。而眼下这种,铜镜发来警讯,树眼却看不出异常的状况,在他以前主持维护太虚绘卷的工作经历里,实在数不胜数。不知多少自恃聪明的太虚行者想要抓到绘卷的漏洞,从中渔利,那是真正的各显神通,手段百出。相较而言,眼下这个局面实在太小儿科了。 不多时,铜镜的枝蔓停止了扭动,而秦钰的视野也变得清晰起来。 在肉厂西南角,一间早已废弃的冷库里,居然有个不速之客。 秦钰立刻调整树眼的视野,将画面不断放大,然后便看出,那是一位银发的女子,如今正蜷缩在墙角,露出无比痛苦的神情。 秦钰沉默了很久,从杂物袋里摸出一瓶清神醒脑的油膏,点了两滴在太阳穴上。 但元神中呈现的画面毫无变化,他所看到的,并不是没睡醒而产生的幻觉…… 那位雇凶杀人,淫威滔天的顾诗诗,如今正孤独地躺在废弃的冷库里! 第76章 英雄救美的剧情并不令人欣喜 秦钰实在想不通,顾诗诗出现在此处的理由。 作为专项小组的组长,她因食品中毒一案,暂时入驻肉厂调查案情……这一点秦钰是清楚的。但以顾诗诗的身份和行为习惯,理应待在张富鸿的办公室中,身旁围绕着一众来自上城区的红带青衣,居高临下地俯瞰石街众生。 怎么也不该独自出现在一个废弃的冷库里,狼狈而卑微地蜷缩着,如同濒死的流浪狗一般。 秦钰满脑子问号,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调整了一下树眼的位置,以更清晰地观察内中情形。 顾诗诗的情况看起来非常糟糕,其标志性的光泽无暇的银发,末端已赫然呈现出烧焦一般的枯黑色,脸上更是爬满了青色的血丝,显得形貌可怖。而她的呼吸更是非常微弱,嘴角还缓缓淌出黑色的淤血。 秦钰下意识就要起身呼叫救援,却见顾诗诗忽然在此时睁开眼,目光恰好锁定到了树眼的方向。 到底是上品金丹的精英,基本功之扎实,着实让秦钰自愧不如,但下一刻,却见基本功扎实的精英顾诗诗,露出近乎哀求的目光,轻轻摇着头。 “?” 秦钰张大嘴巴,只觉得这个世界的变化之快,即便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让人适应不及……那个高傲的顾家女,居然在向他发出哀求?! 若是换做常人,此时心中必然是快意横生,巴不得顾诗诗更加狼狈些……她带领专项小组在石街横行,之后更逼迫石街人背负食物中毒的黑锅,期间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过秦钰,最后甚至雇凶杀人。这种作恶多端之人,落得眼下的下场,只能说罪有应得。 但秦钰却闭目叹息了一声,借助树眼,向顾诗诗问道“你想要什么?” 顾诗诗立刻收敛了自己的软弱,目光转为凌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别管我!” 然而过了一会儿,顾诗诗却又说“我需要回神水,还有青牛饮,你……你有吗?” 这两样都是民间常用的补品,对于全身慢性病又常年值夜班的中年苦面人来说,自然更不会缺,秦钰转过目光,在岗亭的衣柜里,就放了整整一箱的各类补剂。 只是…… “带给我,我会给你报酬的……不要声张,一个人来。” 秦钰沉默了一会儿,才应道“好。” —— 片刻后,站在废弃的冷库前,秦钰忽然感到有些荒谬。 他居然真的按照对方所说的,一个人带着补剂来找她了。 自己的确脑子不正常,不可救药了……眼下这局面,他第一选择该是找王洛来寻仇——可惜他引动灵符想要联系王洛,却发现对方此时竟处于失联状态。 但是,联系不上王洛,至少也该通知青萍司,或者肉厂的护卫班来抓人。顾诗诗身受重伤又害怕见人的姿态,俨然是做贼心虚,他身为肉厂的工人,有什么理由包庇贼人? 但是,想到对方那哀求的目光,秦钰实在又狠不下心。 就如同过去十多年来,他从来不曾狠心对待过任何一位伤害他的人。无论是背叛他的妻子、还是处置不公的民行司官员、甚至是那些素不相识就栽赃陷害于他的一般女子,秦钰从来没有因自己的苦难而产生过报复的念头。 这种心态,让很多人都感到不可理喻,甚至王洛在喝酒时也非常犀利地点评说极端的不幸,往往受害人自己也难辞其咎……但秦钰却是靠着这样的性子,才能麻木地度过过去十余年的人生。 叹了口气,秦钰推开冷库的门,下一刻,一道锋锐的剑气从他脸颊旁擦过。 秦钰愣了好久,才意识到,刚刚只差一点自己就要身首异处……然而或许是博宇庄外的见闻,已经麻痹了他的恐惧感,他一时间甚至都没顾得上害怕,便轻声道“是我,照你说的,一個人来了。” 黑暗中,传来顾诗诗的声音。 “……此事,你有和别人说起过吗?” 秦钰摇摇头。 “好,把东西放下,你就可以走了,还是记得不要声张。” 秦钰问“就放在门口吗?” 顾诗诗沉默了会儿,说道“你走近些,放到我面前来。” 秦钰也没犹豫,便在漆黑中前行,这废弃的冷库,他过去两年来不知巡视过多少次,闭着眼睛也不会被杂物绊倒,很快就来到了墙角处,将几瓶回神水、青牛饮摆到顾诗诗面前。 “这些就够了吗?我还带了些常备药品……” 却听顾诗诗有些惊讶地问道“是你!?那个被投诉的……你为什么要来?不怕我杀你灭口吗?” 秦钰反问道“你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雇凶杀人,未免太越界了。” “我没有!”顾诗诗忽而激动起来,上半身挺直,双目渗出血来,“我没有让他们杀人!是有人在阴谋陷害我!” 秦钰忍不住又问“就像伱陷害石街人一样吗?” 顾诗诗怒极“我才没有陷害你们!是你……” 说到一半,她面色陡然变得苍白,脸上的青色血丝鼓鼓跳动,仿佛被活化的寄生蛊虫,而下一刻,她就不由自主地喷出一口恶臭的黑血! 秦钰也是不由一惊,因为这口喷黑血的样子,分明是王洛提及过的…… “你被降咒了?!” 然而顾诗诗却已经没法回答他了,一口血吐出来后,她就失去了意识,一头栽倒,银发浸染污血,很快就发出腐蚀的声音。 秦钰连忙放下补剂,用真元裹着双臂,将顾诗诗从污血中抬出来,而此时她的面色已经完全化作青色,宛如幽冥道的尸兵,生命已危在旦夕。 于是秦钰也没有犹豫,心中只感慨了一句灵山山主真是神机妙算……便将杂物袋里,王洛给他的抗咒灵药取了出来,再将那滴血液送入顾诗诗的口中。 女子脸上的青气很快就开始退散,不久前将她一度逼入死地的度厄谷的恶咒,竟在这一滴血的作用下烟消云散! 不过,即便降咒被破解,先前造成的伤害却不会消除,顾诗诗仍是昏迷不醒,银发也显得毫无光泽,甚至因为降咒侵蚀过内脏,她此时的生机仍在一点点流逝。 秦钰看着她,良久,才再次发出叹息声,一张苦脸随之变得更加苦涩。 第77章 缘分与命运 顾诗诗醒来的时候,仿佛刚刚经历一场噩梦,她神智迷离地睁开眼,只看到几道昏暗而幽绿的光芒,在黑暗中默默绽放。 借着微光,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莲花花瓣延展出的软床上,床边放着一只崭新的水杯,杯中正是她点名要的回神水。 她花了几秒钟,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正门的岗亭中,这让她悚然一惊,连忙试图挣扎起身,但浑身上下泛起的虚弱感,却让她动弹不得。 无奈下,她深吸了几口气,尝试呼唤腹中金丹……而原先被降咒笼罩,明珠蒙尘的金丹终于开始闪烁微光,回应主人的意志。 真元从金丹中流淌出来,滋润着千疮百孔的身躯,这让顾诗诗总算有了几份安全感,而后她凝聚神念,在识海中看到了一座座钟,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时间。 凌晨三点,正是寅时,算下来她竟昏迷了一个多小时! 这让她有些心惊的同时,又莫名安心……虽然只有一个多小时,但既然眼下都没被人找上门来,多半是波澜庄那边的结果没有走到最坏的那一步,那么,她基本算是安全了。 而就在此时,岗亭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佝偻的人影乘着夜色走进来,顾诗诗下意识就要掐动腰间的法器,却在认出对方身份后,松了口气。 “是你啊……唔,是你把我带来这里的?我身上的降咒也……” 秦钰点了点头,而后抬起手,将一只青囊摆到莲花床边,说道“我看你破咒之后仍很虚弱,就去医务室拿了一套青囊……放心,没有别人知道你在这。” 顾诗诗看了眼青囊,心中不由一动,而后按捺着问“为什么要救我?” 秦钰则反问“为什么要见死不救?” 顾诗诗沉默很久,说道“……我没有雇凶杀人。” 秦钰叹道“当时我就在现场,看得分明,那三人都是从南乡荒原来的猎人,明显是冲着杀人来的。” 顾诗诗顿时瞪大眼睛,不由自主地支起上半身“你……没事吧?” 秦钰惊讶于对方的反应,不由退后了半步,才摇摇头“没事,只承受了一点余波,现在已经都化解了。倒是你,为什么也中了降咒?” 顾诗诗立刻沉下脸来,咬牙道“我们都被人算计了,那三人以为我隐瞒了关键信息,导致他们错估对手实力,从而团队覆灭,所以在最后一刻,他们有人反向对我这个雇主降咒作为报复……但我根本没有让他们去杀人!我就算再蠢,也不可能再这个时候雇凶。现在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石街,一旦出了重大案件,我这個专项组长首当其冲!” 秦钰听了不由点头,因为这一切的确说得通。但想到上城区那些豪门显贵的一贯作风,他又觉得对方的解释其实也没多少力度。 被多少双眼睛盯着,那又如何?她敢明目张胆地把食物中毒的黑锅扣给石街,当然也能明目张胆雇凶杀人,反正对那些大人物来说,石街人和蝼蚁也没什么差别。 顾诗诗见秦钰不信,有些气急“道理都这么明摆在眼前了,你还是不信我?那你去叫青萍司的人来吧,把我抓走定罪,然后让幕后真凶笑一整晚!” 秦钰摇摇头,将青囊捡起来交到对方手上“处理内伤的药要尽快吃。” 顾诗诗接过青囊,良久,低声道“谢谢,我之后必有回报。” 秦钰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站在一旁,捧起铜镜,查看着厂区内的情形。 一切依然有条不紊,被紧急召集起来的工人,大都在忙于复工,护卫班的人则依照定例,在各处有气无力的巡逻,顺便为排班问题而争执……丝毫看不出异常。 唯一的异常,也就是躺在不远处的顾诗诗了。秦钰实在想不明白,顾诗诗被那红发的守劫女降咒,为什么不立刻找名医诊治,反而一个人躺在废弃的冷库里等死? 而仿佛是听到了他心中疑问,顾诗诗开口解释道“傍晚时候,我忽然遭人降咒,因而重伤,然而还没等我开始疗伤,就有波澜庄的密卫奉内谕来抓我回去,说我公然雇凶杀人,为家族和波澜庄招惹天大的麻烦……我用尽办法才将他们引走,再之后,就遇到了你。” 秦钰听到这里,已经不由皱紧了眉,因为这一切听上去,真的是顺理成章。 但之前王洛亲口说过,是她雇凶杀人啊,灵山山主的话,不可能有错吧? 伴随命格逆转,过去十多年的折磨被化解于无形,在秦钰心中,王洛已建立起牢不可破的信仰金身。 顾诗诗见对方沉默,心中顿生委屈无奈,她叹了口气,解释道“我的确雇了人,但我只是想找人查清王洛的底细。那个人神秘莫测,实力强绝,偏偏又在眼下这个关键时候现身石街,搅动局势……而青萍司的资料里只写着什么南乡飘泊客,简直荒唐!所以我才托专人展开调查,毕竟接下来,我的首要对手不是别人,正是王洛。但不知为什么,我发给太虚暗堂的信函,被人调包了,换成了雇凶杀人的指令。密卫们拿着我的信函找上门时,我比任何人都要惊讶。” 听到这里,秦钰心中再怎么偏倚王洛,也对顾诗诗的话信了四五分,于是掀起灵符,准备联系王洛,由他来亲自对质。 顾诗诗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说,也不可能立刻就取信对方。毕竟就在不久前,她才在众目睽睽下将他当作典型,言辞羞辱。 也怪了,为什么那个时候,要对他如此刻薄呢?他分明并不是个坏人啊。 片刻后,却见秦钰无奈地摇摇头,将灵符收了回去,灵山山主依然处于失联状态,他所期待的对质环节自然只能延后。 无法对质来证明真相,秦钰便也无话可说,他救顾诗诗,是因为顾诗诗需要去救,但救了她以后的事,他便没打算多管闲事,那本也不是他一个肉厂门房能参与的事。 但秦钰沉默间,顾诗诗却开了口。 “我看资料说,你曾在逍遥书院修行凝丹?” 顿了顿,顾诗诗露出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的笑容。 “那其实我该称你一声师兄的,我这颗金丹,也是在逍遥书院修成的。” 第78章 真正的缘分 在两位逍遥书院的优秀毕业生联络同修情谊时,向善路尾,一间看来平平无奇的小餐馆仍点亮着浑浊的灯火。 凌晨三时,大部分石街人都早已安歇,只有极少数不问明天,醉生梦死的年轻人,捧着酒桶在街上高歌,然后被巡逻的青衣用金印震慑。 但也有不少夜班人,才刚刚寻得空闲,来填饱自己的辘辘饥肠。 而这间灯火昏暗的小馆子,便是夜班人们的理想之地。 在石街,人们都知道家常菜首推老洪,功夫大菜则以小白楼前的【石上清泉】为最,但这两家都不在深夜营业。夜班人最理想的去处,是位于向善路尾的这间名为【美源】的小餐馆。 餐馆里永远充满了红尘烟火气,烧烤、小炒、腌菜、米酒……共同编织成深夜时的美食旋律。 只是这一晚,【美源】里却安安静静的,以至于门前摇曳的灯笼仿佛一团鬼火。 店里只有一桌客人,一位身穿精致绸衫,腰系木匣、玉瓶的年轻人,正饶有兴致地捧着桌上油腻的菜谱,询问老板这些夜宵的做法和诀窍。而美源的老板本不是个耐性很好的人,此时却也认真回应着对方的疑问。 毕竟,再怎么有脾气,面对一个能拿出二十万灵叶包场……更重要的是能拿出店铺地契的客人,也要先做好情绪管理。 何况这位贵客出手不凡,言辞间却显得颇为平易近人,完全没有上城区权贵们那种眼高于顶的腻味感,对美食一道也显然颇有钻研,很多问题正好能搔中痒处,老板一问一答间,竟隐隐生出几份知己之感…… 这位自称薄公子的年轻人,就是有这样的人格魅力。 然而就在两人言谈甚欢时,店铺门却被人豁然拉开,老板立刻转过头,耷拉着眼皮,冷着脸说道“今晚不营业,请回吧。” 却见那人脚步不停,直奔薄公子快步走去。 而薄公子则站起身来,拱手相迎,并对老板说道“我这贵客总算让我等到了,老板,可以上菜了。”云九小说 “成,那我就准备着了……新来的,你负责照看着。”老板说完,就从柜台后闪身去了后厨。 薄公子便招呼店里唯一的跑堂,为贵客摆好长凳,倒好茶水,然后才顺势对贵客一拱手“张老板,请坐吧。” 来人正是头顶青帽的石街首富张俞,只是此时他却一脸惊怒,连头顶的青帽已经戴歪,导致迷蒙障因而有了折损,也完全顾不上了。 带跑堂的走到一边,他便径直落座,开门见山质问道“你们金澜坞到底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买凶杀人,你们是想引起石街暴动吗?!” “此事当然不是金澜坞所为,张老板可不要乱说话。” 张俞咬牙道“我知道有些事是能做不能说,也不指望你能承认……但现在的局势已经恶化,无论金澜坞之前想要做什么,最好都重新打算!” 薄公子笑道“想不到张老板要教我局势,唔,我也能理解你的惊怒,博宇庄外的事情之后,你恐怕被青萍司暗中叫去问话了,毕竟你是雇凶者的嫌疑也不小……” “没错,他们嘴上不说,心底里都把我当凶手之一,毕竟白日里我的损失最大,对王洛最有打击报复的动机!” 薄公子说道“放心吧,明天早上他们就会在青萍司内部发一则澄清通告,彻底排除你的嫌疑。” 张俞冷冷道“恐怕主要是为了排除顾诗诗的嫌疑吧。” “此事本来也很蹊跷,她虽然做事有刚愎、顽固的一面,但直接买凶杀人还是有些越界了,并非她平日的处事风格。而从最新的线索来看,她可能也是被人陷害的。所以该排除的嫌疑,还是要排除的。” 张俞说道“只怕是她家中长辈做足了交易,才让她‘被人陷害’吧!” “呵,张老板要这么理解也可以,反正我这里的消息是,波澜庄的密卫们经过认真的内部调查,确认顾诗诗并非凶手,雇凶杀人的真凶还在紧锣密鼓的调查中。” “好啊,顾组长的嫌疑洗清了,那我呢?” “嗯,你的情况和她有所不同,就算明面上的嫌疑没有了,也架不住下面的人乱嚼舌头。”薄公子点点头,将茶杯向前又是一推,说道,“张老板先喝口茶消消气,然后冷静一点来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这嫌弃,真的有洗清的必要吗?” “这是什么话!?” 薄公子玩味地打量着对方,直到张俞明显有些瑟缩了,才说道“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杀人也好,放火也罢,你现在要做的是不惜一切代价,把咱们事先商讨过的事情落实下去。唯有如此,张家才有未来。” “我……我也明白。”张俞端起茶杯,将口感苦涩的粗茶一饮而尽,叹道,“道理我明白,但现在要怎么落实?学你……学顾诗诗那样,继续买凶杀人吗?” 薄公子立刻摇头“不可不可,这次也是让我开了眼界,三个来自荒原的二级猎人,还手持咒器,这阵容居然被人空手反杀,据还原现场的幽冥道说,全程可能还不到二十秒……真是,茸城戍卫团的将军们在酒席上都不敢讲这样的故事。所以这次顾诗诗倒是帮我们试出了一条重要的教训,以后千万不要妄动武力方面的邪念,除非伱有信心能请动一支正规军带着重兵器围杀。只能说,万幸他是个好人,不然我睡觉都睡不踏实。” 张俞听得一愣“既然如此,此事岂非更加无解?如今玉符归位,石街彻底成了石玥一人所有,以她的性子,又有王洛撑腰,要主动废除石街自治章,怎么可能?” 薄公子说道“这里我就必须纠正张老板的两個误区了,第一个,石街并不是石玥所有,哪怕在一千年前石家鼎盛时,石街也是尊主赏赐分封的,其所有权依然握于金鹿厅。石街自治,并不必须要征求谁的同意,如果真的妨碍了大局,金鹿厅并不是不能强行剥夺此地的自治权。” 张俞若有所悟,呢喃道“所以只要让石街自治妨碍到大局……” “呵,但那只是理论情况,真到了石街明显妨碍祝望大局的那一步,无论是你这石街本地人,还是金澜坞,乃至波澜庄这些实际处置人,甚至总督韩大人,恐怕都要因此失去金鹿厅的信任,那便得不偿失了。” 张俞点点头“所以做事就要做得细致一点,只让石玥妨碍大局,而不是石街妨碍大局?” 薄公子失笑“张老板你这么直译,我有点吃不消啊。” “是我失言了,这杯酒算我赔罪。”张俞也笑了起来,从腰间摘下一只酒壶,倒出两杯浓香四溢的仙酿。 但下一刻,却见一个人影倏地走来,将一碟泡椒凤爪摆上桌,然后说道“本店谢绝自带酒水,包场也不例外。” 薄公子和张俞都不约而同抬起头,只见那个穿着跑堂工服、相貌平凡的年轻人,正摆着一张冷脸,一边上菜,一边提醒着他们本店的规矩。 愣了一会儿,薄公子无奈地摇摇头“张老板,你的酒我就不喝了,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张俞惊诧不已,下意识看了眼后厨仍在忙活的店老板“这就走?” “是啊,刚刚才想起一个有意思的事,我有个朋友特别擅长卜卦,而今天他提醒我说,近期外出就餐,可能有口不严之虞,我本来不太信什么卦象,但这几日离奇的事情已经发生太多,我还是保险起见吧。反正该说的话已经都说过了,张老板回去自己想想清楚,咱们有空再约。” 第79章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王洛发现自己与这个薄公子是真的有缘。 他来美源打工,并不是刻意为之,只是刚巧处理过秦钰的命格问题后,夜间闲来无事,就想找个地方打工存钱,以便尽快回灵山换两本书来看。 而当时周边待遇最好的,便是美源这个夜宵铺子,老板为了接待贵客,临时招募帮工,而他的老朋友老洪就给他推荐了一个神厨之后…… 再然后,王洛就再一次站在有缘人身旁,听了一出好戏。 信息量蛮大,很多原先理解不清的问题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顺便也让王洛确认了自己的猜想顾诗诗果然不是真凶,雇凶杀人一事是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 但客观来说,信息量还不够大,很多关键信息仍隐藏在迷雾中,例如那个即将改变石街命运的转折究竟自何而来?波澜庄为了夺走其中的机缘,愿意付出多少资源? 然后,这個薄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如果可以,王洛其实很想听这位薄公子继续讲下去。可惜的是,他是来打工的,不是来听戏的,那么作为敬业的打工人,就必须时刻维护店铺的秩序。 说不让带酒水,那就绝不能带酒水! 于是这预期要持续很久的夜宵局便只能戛然而止。 美源的老板倒没有因为自己的手艺无从施展而恼怒,反而对王洛的职业态度大为赞叹,约定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常来打工,工钱就参照老洪店里的标准。王洛自是开心地应下,然后待领过工钱,告别老板,便沿着通往上城区的道路缓步前行。 这条路上,还残留着薄公子的气味,他身上所用的香薰很特殊,其气味极其淡薄,却能压下其他所有的杂味。用这种香薰,通常是为了掩饰真实身份。王洛有天生道体,五感之敏锐远超常人,却也闻不出香薰下面的底味。 那就只好亲自跟上去看看了……正如薄公子和张俞都确认,眼下石街的关键人物其实并非石玥而是王洛。王洛同样也确认了,眼下这一关,他的对手并非顾诗诗,而是薄公子! 向上城区的路,基本都要经过万心桥下,然而这次走到桥下时,王洛却不由停下脚步。 气味在这里断掉了,仿佛凭空消失一样,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但这是不合理的,即便是那种腾云驾雾,或者缩地成寸的传送术法,也不可能让残留的气味消失的这么突兀。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术法造诣相当高的好手帮他在这里遮掩了行迹。 王洛本身并不长于追踪,只是跟着师姐学了不少反追踪的本事。如今跟踪薄公子,纯粹是靠五感敏锐才追到此处,而一旦遇到手法高明的对手,他也只能止步于此。 但王洛也不气馁,跟踪失败本身也是一种收获,至少可以确定薄公子这个身份肯定是假的,但他与金澜坞乃至波澜庄却关系甚深,地位甚至在顾诗诗之上。这样的人整个茸城应该也没多少,找时间去照堂要一份公开资料慢慢查,总能查得到。 至于眼下,王洛脚步一转,就向着茸城东区走去。 因为他刚发现,自己随身带的传讯灵符,竟记录了多个来自秦钰的讯息——先前他在美源打工时,全心工作,就连好戏都没听完,自然更不会放下手中的活儿去和秦钰对话。工作不摸鱼,这是王洛的基本原则。 而此时掀起灵符,不由感到好笑。 不愧是秦家领域,效果比预期还好,那么眼下左右无事,也是时候去检验一下秦钰命格逆转后的赫赫战果了。 —— 其实早在找到破咒方法之前,王洛就已经在考虑用秦钰这枚棋子去兑顾诗诗了。 因为顾诗诗是真的棘手,她是波澜庄顾家出身,身世显赫,手握重权,但本身并不归属于金鹿厅的官吏体系,连道心都没凝结,属于是只有权力而无义务的标准六边形战士,堪称完美无瑕。 在依法合律的前提下,王洛拿这样的对方其实也毫无办法,除非顾诗诗也能有个卧薪尝胆十余年的胖儿子…… 又除非,王洛身边有个充分继承了秦氏血脉的故人之后。 当然,王洛也没真的把秦钰视作对抗顾诗诗的王牌,毕竟且不说秦钰本人未必愿意以身饲虎,去讨顾诗诗的喜欢……秦氏血脉也不是无所不能,其本质不过是增幅好感,外加更容易与异性结缘,等效转换的话约莫等同二三线的蜃景艺人。 而以顾诗诗的眼界,怕是一线艺人也未必入得眼去,秦钰这初出茅庐的中年桃花人,对顾诗诗的影响自然更加有限。 所以王洛只是将秦钰视作棋局上的寻常一步,能撬动一分局势也是好的,倒不是真指望他来力挽狂澜。 却不料秦钰的发挥竟然远超预期。 来到肉厂时,已是寅时过半,夜色深沉宛如无尽的幽壤,石街各处都隐约起伏着人们的细微鼾声,与轻巧的虫鸣协奏,却更显得四下空寂。 唯独肉厂正门的岗亭里,有一男一女二人,相谈正欢。 “所以,师兄你就认了那个判决,净身出户了?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 “不公平又能怎么办呢?她去意已决,还带着女儿,我继续和她纠缠下去,只会拖累女儿也过上不幸的人生。那又何苦?” “你这样逆来顺受的性子,难怪两年多被人投诉一百余次……这样是不行的,该有的利益,就必须争取到底!” 听到此处,王洛不由嗤笑出声,同时伸手拉开了岗亭的门。 同一时间,一道锋锐的剑气直冲额心要害而来,王洛不避不让,以血肉之躯相迎。只听噌一声利器切割血肉的闷响,王洛头部微微后仰,额头上多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白点。 王洛摸摸头上伤处,点评道“威力不俗啊,不愧是军用级飞剑,换一般人,此时已经脑浆迸溅了。顾组长下手如此狠辣,不怕被人认定了就是你雇凶杀人么?” 却听顾诗诗冷笑道“三个二级荒原猎人都没能杀掉你,区区一口飞剑又能奈你何?至于雇凶杀人一事,既然此时是你来找我,而非波澜庄密卫,那此事显然已有定论,我也只是受害者。” 对上秦钰以外的人,顾诗诗立刻便恢复了一贯的姿态,说话间就连那一头银发都重新焕发起光泽。 王洛对此,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 “此事真正的受害者只有一人,就在你身边。当时若非我瞬杀三人,秦钰早被他们顺手灭口了。” 而提到秦钰,顾诗诗那几乎无风而动的银发立刻耷拉下来,目光中的凌厉也转为柔软。 “抱歉,我真的无意如此……” 对此,王洛心中唯有感慨。 秦家领域,真是恐怖如斯! 第80章 还没有人能拒绝我的友谊 “所以你是想说,是你发给太虚暗堂的信函被人调包,才让本来合律合法的调查任务变成了暗杀任务。而你也因此遭到守劫女的降咒反噬,几乎命丧当场……顾组长,你还真是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几乎成了完美受害人。照这个路数发展下去,是不是明天一早,你就要回小白楼点齐人马,以防卫过当的罪名来抓我入狱啊。” “呵,该我解释的,我已经解释过了,信不信随你,我不在乎!” “你就用这个态度对待救命恩人吗?若没有我的血来破咒,你此时已成一地脓水了。” “少给自己揽功,救我的人是秦钰,与你何干?我虽知恩图报,却报不到你身上!” 岗亭内,顾诗诗与王洛可谓针锋相对,她纵然伤势未愈,身体仍虚软无力,但面对一个能随手拿捏她几百次的灵山山主,竟是半点也不肯在气势上认输。 直到岗亭内的第三人,在畏缩中开口道“不要吵架,有话还是好好说。” 于是顾诗诗一声叹息,低头道“抱歉,是我一时冲动了,但我所知的,的确就只有这些,幕后真凶,我也还在调查之中。” 王洛说道“所以,确定是有幕后真凶?” 顾诗诗立刻又没了好气“不然难道那信函是自己调包的吗?而且我这个雇主都还措手不及之时,密卫们就已经带着内谕来抓人了,这不是有内鬼作祟,难道是我活该遭天谴?” 王洛点点头“以你在石街的所作所为,换一个天谴倒也不冤。” “所以说你们这些石街人真的该被专项整治三百年!” “不,不要吵架……” “抱歉,是我一时冲动了。” 王洛看着顾诗诗这能屈能伸,收发自如的姿态,也是有些叹为观止。 “总之,既然伱确定背后有内鬼在捅刀子,那不如咱们联手吧。” 顾诗诗闻言一愣,眼睛不由瞪大“联手?凭什么?” 这凭什么三個字,问得王洛赞叹不已。这顾诗诗虽然不是顾苍生的亲女儿,但那种豪门贵气却已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以灵山山主之尊,不计前嫌地要与她合作,居然要被问一句凭什么。 “很简单,从利害关系来讲,你现在的首要对手并不是我,而是那个躲在幕后向你捅刀的人。” 顾诗诗却摇摇头“不,我的对手始终是你,正如我的任务始终是整治石街。波澜庄和顾家的内部矛盾,诚然会妨碍到我履行自己的本职工作,但主次关系,我还能分得清楚。” 王洛不由赞道“你对家族居然如此忠心耿耿,想必接下来家族捅你背后刀时也将加倍用力。” “我就算被捅死也不劳你费心!我承认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但是单枪匹马就妄想改变茸城的战略大势……属实是异想天开了!” 王洛说道“怎么会是单枪匹马?秦钰不算人吗?” 顾诗诗气笑了“你想用秦钰师兄来拿捏我?哈,他的确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当然会报答于他,但这和你,和石街又有什么关系?我明天就可以为他在建木区安排一套住所,一份体面的工作,从此远离你们这个两年间投诉他103次的蒙昧之地!” 王洛点头道“前提是秦钰愿意跟你走。” 顾诗诗当即转头看向秦钰“师兄,怎么说?” 秦钰被银发女子瞪视着,一时不由心慌,但纵使百般慌乱,他仍是坚定地摇摇头“抱歉师妹,我不能走。” 顾诗诗问道“为什么?因为这里也有人对你有恩?那好,你点出名来,之后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也会给那些人以超额的补偿。甚至石玥,我都可以保她一份富贵。” 秦钰叹了口气,说道“王洛于我有大恩,我不能在此时背叛他。” “大恩?”顾诗诗有些不理解,“他才到茸城几日,能对你有什么大恩?就因为他在博宇庄外帮你挡了灾?但若没有他,你一个肉厂门房,本也不会遭遇杀身之祸!” 秦钰顿时为难,加入外山门,因而破咒,逆转命格一事……他自己其实都还有些云里雾里,但无论如何,那绝不是可以随便就对外人声张的事。可若是不解释,又要如何取信于顾诗诗呢? 却见王洛哈哈一笑。 “想知道真相吗?与我联手,我便告诉你。”https:/ 顾诗诗怒极“你做梦!师兄,不要被这败类骗了,无论他用什么把柄来威胁你,我都可以保护你!” 王洛笑容不减“呵呵,一个连自己都保不住的人说出这种话来,真是可信度拉满啊。我问你,你现在知道背后捅你刀的内鬼是谁了吗?不,你当然不知道,而且不出所料的话,波澜庄恐怕也没打算让你知道。那人阴谋失败,而你侥幸未死,于是事情就到此为止,接下来可能会对你个人有些许补偿,对那个幕后之人有些许惩戒,但这并不能让对方彻底收手。这次是篡改信函,下次可能就是直接买凶杀人了……你不敢做的事,对方可未必不敢。” 顾诗诗当然不肯认输,刚要开口反驳,就听王洛悠悠补上一句话。 “对方或许未必会瞄准你,但大可瞄准秦钰,毕竟他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么转换一下就是那人的仇人了,对吧?” 顾诗诗顿时张口结舌。 王洛又说“而无论你如何自恃手段高超,资源丰厚,至少你在盘外招这个领域,并没有什么长处可言。你想暗中调查我的底细,都只能去太虚暗堂发悬赏信。自己突然受了重伤,却没有可靠的人来保驾护航,只能孤零零地躺在僻静无人处等死。就你这种菜逼,哪来的勇气说能保护别人?” 顾诗诗只被气得银发乱卷,脸色绯红,但直到最后,她也没法说出半句反驳的话。 “但是我就不同了。”王洛说道,“论盘外招,不是我针对谁,就我所见的此世所有人,统统都是垃圾。所以,若是你真的想报答救命之恩,真的想保护好你的师兄,那最好的方法就是与我联手。” 说完,王洛甚至没等顾诗诗同意,便以盟友的身份,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认识薄公子吗?” 第81章 尊重原创 王洛并不期待顾诗诗会正面回应他的联手请求。 但他本来也不需要对方的正面回应。 因为在这个问题上,不反对,其实就是同意了。 这句话说起来有些下头,却也很现实,因为当王洛问起薄公子的事时,顾诗诗非常认真地给出了回答。 “如果你是想问薄骁,他是金澜坞的高级执事,业务能力相当出众,但他的业务范围并不在石街,只是偶尔对这边的美食感兴趣……有什么问题吗?” 王洛说道“问题就是,你除了照搬金澜坞名录上的资料,多一个字的有用信息也没提供啊。你知不知道他在近期曾多次与张俞会面?” 顾诗诗不由皱眉“他和张俞?也不奇怪,他本来负责的就是张家在建木区的产业咨询……” “每次会面时提起你,都亲切地称呼你为诗诗。” 顾诗诗露出喝了污染水一样的表情“恶心之至!但他是顾兮手下的红人,恃宠而骄,不知尊卑也算是有传统……” “甚至早早就得知了波澜庄的密卫情报。” “呵,金澜坞那边的保密管理从来都是一塌糊涂,只要得了顾家直系的青睐,什么不该看的内参也都能看……” 王洛点点头“说得好,那我没有别的问题了,从今以后,你就心安理得地将薄公子当作平平无奇的金澜坞高级执事吧。” “好了我知道了!你确定他身上有问题,对吧?我之后会想办法去查的,其他人倒也罢了,既然是金澜坞出身,有一整套的资料,那想要调查漏洞反而更容易些……还有吗?” 王洛说道“茸城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石街的机遇是从哪里来的?” 顾诗诗被问得目瞪口呆“你……你不知道?” 王洛坦然“一无所知。” “那你还在玉主集会上讲得那么理直气壮!?原来一切都是你凭空杜撰出来的吗!?你,伱就没想过万一根本不存在你承诺给所有人的美好未来,该怎么办?” 王洛继续坦然“把责任推给你们。” “……”顾诗诗不得不做一次深呼吸,才能平复自己的情绪,“看来你说自己擅长盘外招,还是有些真凭实据的。不过,仔细想来,倒也有迹可循吧。毕竟能驱使着这么多人在短短时间里聚焦石街,必然是庞大的利益。你在那场集会上,倒是有句话说的很好。话可以骗人,钱的流向却不会。有些人做事还是太急,资金的流向就是破绽……但很可惜,这其中的内情,我不能告诉你。” 王洛问“是吗?但秦钰也很想知道啊。” “太卑鄙了!” “秦钰,要不由你亲口来问吧。” 顾诗诗无奈道“够了!详细的内容我不能全都说,但在可以说的范围内,姑且可以给些提示,你……知道八方定荒吧?” 王洛立刻来了兴趣。 八方定荒这个概念,他当然知道,因为那就记录在石玥送他的那本通识教材里,是几乎与大律法同级的基础常识。 所谓八方定荒,是指天劫降临后,幸存者们为了遏制不断扩张的荒原,在八个靠近文明边界的地方建立了堡垒,共同构成了一道覆盖整个文明世界的巨大结界。 这個结界不但彻底隔绝了荒芜的污染,维持了结界内部天道流转不息,更重要的是,这个结界是活的。 或者准确说,支撑这个结界的八座堡垒,是可以移动的。每一次伴随文明发展,原有的疆土显得逼仄时,便会由仙盟共同商讨拓荒战略,选择一座承载着人类文明的定荒堡垒向外移动,而整个定荒结界也将随之延展,为人类夺得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事实上,一千两百年前,八方定荒的结界初成之时,人类文明的疆域只有如今的三分之一不到,且疆土并不相连,宛如许多座彼此守望的孤岛。后来历经上千年间几十次的拓荒,才将文明疆域堪堪恢复到了天劫前的一半左右。 如今,以灵山为界,天之右的五州已全数光复,文明之光甚至远照外海,海州因此而繁荣。但天之左的四州却已经荒毒深种,难以拔除。距离上一次西向的大规模拓荒,已经过去近百年时间,期间仙盟的力量何止倍增,但西向之路依然艰难。 首要之难,自然是难在天之左四州的荒魔横行,荒毒难除。如南乡外围的大荒原,在文明世界看来已是堪比孽土幽壤一般的地方,但其实对整个天之左四州而言,只能算是新手村。赫赫有名的定荒军团,也不过新手村的卫戍部队。 次要之难,则在于人心贪恋安逸,随着五州光复,外海繁荣,仙盟短时间内根本不缺发展空间,而上千年来定荒结界的牢不可破,也让人们失去了对除荒的迫切感。拓荒这种劳民伤财之举,就很难得到各国的鼎力支持。 最后一点则是西向的两座定荒堡垒,曾是定荒元勋们在废墟上第一批建立的城市,如今已成为两大强国的核心城市,各自拥有上千万的常住人口,影响力辐射数亿人,已经难于腾挪。 而茸城,正是其中之一。 “所以,你的意思是,茸城要搬家了?” 顾诗诗沉默了很久。 “懂了,默认。” 顾诗诗怒道“我没有!” “嗯,所以接下来的内容都是我的无端揣测,十足原创,绝没有一丝一毫的借鉴成分,如有谴责我碰瓷的,必将沦为猴类小丑。” 王洛认真叠完盾,在顾诗诗的咬牙切齿中,将自己的原创故事娓娓道来。 “据我所知,拓荒需要将定荒堡垒,也就是一整座城市向外迁移。而过去千年间,人类还从未有过迁移大型城市的先例。最大规模的一次迁移,是两百五十年前,海州的【子吾】将位于边疆的定荒堡垒【福州城】直接向东南迁移了五百公里,坐落在外海边,让人类获得了最大的入海口,并将文明疆域辐射到千里之遥,彻底夺回了旧时代声名赫赫的北海群岛,这个故事甚至还被化用到了一些太虚绘卷里……而福州城,当时不过四百万人口,在子吾国内内排不到前十。饶是如此,海州各国还是为此辛苦筹备了二十余年,才终于让这个工程得以落实。” 此时,顾诗诗实在忍不住了“你这故事根本是照搬通识教材吧!?” 王洛摇摇头“这样才能有效避免泄密嫌疑嘛,大家的故事都是从通识教材演化而来,后续有些许相似也属合理。而且这只是开头铺垫,真正的原创部分才要开始,你不要这么急着下结论,搞批判,很容易当小丑的。” 第82章 和平的道路瞬间呈现在眼前 八方定荒,无疑是人类文明在新时代最宏伟瑰丽的工程奇观。 将一整座城市当作棋盘上的棋子向外推移,哪怕在幻想小说故事里,这也属于一等浪漫的设定。再有甚者,大概就要数仙盟顶流奇幻故事流浪九州了…… 然而流浪九州注定只能是故事,八方定荒却是人类文明反复实践了上千年的现实。 两百五十年前,仙盟的综合实力不足现在的十分之一,但当时的人便能动员数千万人力,将福州城和四百万人迁移到外海边上,为人类争取到广袤的海域。那么今时今日,作为定荒的原点的茸城,有什么理由不能动一动? 如果说茸城建立之初,因其承担着祝望首都的职能,难于迁移,那么五百年前芷瑶尊主将首都迁至悠城,则仿佛是一手算尽五百年的妙棋。 以祝望的国力、声望,当人类西向之路停滞百年,仙盟思潮也逐渐耽于安逸,不思进取时,茸城这个人类最古老、最强大的定荒堡垒,是责无旁贷要站出来的。 但茸城迁移,却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即便不再承担首都职能,它依然是祝望国内稳居前三的超级大都市,常住人口两千万,难以计数的有形无形的资源如川海汇聚。迁移茸城,就仿佛是将人体内怦怦跳动的心脏摘除出来,腾挪到另一个胸腔里。 这个过程必然伴随着巨大的痛苦,但也同样意味着巨大的利益。 定荒成功后的收益自不必多说——全新的土地、旧时代的仙道遗产、定荒成功带来的民心归附…… 单单是定荒前的筹备,就是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财富汇聚的过程。 要让一個城市安稳迁移,首要就是“加固”。因为拓荒要求的是象征文明的城市整体迁移,所以一座城市不光要迁移人口,还有上百万座建筑都要统一行动,期间自然不能出现因路途颠簸而倒塌散架的状况……那就需要工程层面的全城改造。包括城市内部的灵能、物流、用水等等,可以说难度比新建一座千万人规模的城市还要高得多。 此外还有大律法层面的加固,一座千年历史的城市要向荒原挺进,其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灾害可谓“罄竹难书”,没有天道保佑,一次地震、一次洪水、又或者是火山爆发,都可能让伟大拓荒沦为遇难者上千万的集体屠杀。 最后,就是人心的加固,城市的迁移对于很多原住民来说,无疑是惊天动地、乃至伤筋动骨的大事。整座城市向着未知的荒原前进,即便有再多的准备工作,依然可能面临巨大的风险……不给足好处,谁会乐意奉陪?而偏偏拓荒的过程,最不能却少的就是人。因此每一次拓荒前,都要由仙盟统一规划,给原住民以足量补偿,换取他们安心留在原址,然后陪城市一道上路。 以王洛这穿越千年的古人眼光来看,八方定荒俨然就是新时代更胜旧时代的明证,因为即便在天劫前那个动辄有陆地真仙能以一己之力移山填海的时代,想要将数千万人连带着他们生存的家园一道,完好无损地迁移至数百里外,也无异于天方夜谭。尤其拓荒的过程中,定荒堡垒要以无比雄浑霸道的气势,堂堂向前,遇山开山,直接碾碎沿途的一切阻碍,碾出一片可供人类耕种文明的肥沃土壤…… 这是无论用多少笔墨去渲染,也难尽其意的宏伟史诗。 但对于人类文明而言的宏伟史诗,对商人来说却不过是一次天降横财的机缘。 茸城要加固,那么如今石街作为茸城最贫瘠最薄弱的一环,无疑要得到最多的资源支持。而且,因为石街本质上是茸城历史的起点,是城市文明之基,所以也根本不存在切割石街的可能性。一旦启动拓荒,就必须用海量的资源把石街砸到平均线以上,而那就意味着这片下城区的破屋烂房,将换成一座座金山银山。 应该说,王洛在玉主集会上自行发挥的故事,的确是切中要害,石街的确很快就要迎来一场大富贵,只是和他主观臆测不同的是,现实里的富贵要离谱多了…… 所以也就难怪堂堂波澜庄,会表现得如此贪婪急切了,这石街俨然就是旧时代那些突然出世的洪荒天宝,哪怕是上界仙人都恨不得捅穿地板,下界来争抢,何况波澜庄这等天生就为了赚钱的商团?以商人们的一贯秉性来说,只游说总督府设立专项组,再勾结张俞以巧取豪夺的方式来抢石街自治章,已经是相当温和委婉了。 “所以,这也就意味着,一旦波澜庄这一阶段的行动宣告失败,接下来就要加码了?”云九小说 最终,王洛以这样一个问题,为自己的原创故事拉下帷幕。 而对此,顾诗诗只能摇摇头“我给你的提示已经够多了,之后的故事需要你自己想。我只能说,换了我是你,现在最好是放低姿态,争取和谈……生意人不会在一条路上走到死,更不会随便作意气之争,只要自身利益能得到保障,妥协其实是家常便饭,哪怕对石街作出某种让步,也未尝不可。” 王洛想了想“放低姿态争取和谈啊,的确也不错,但和谈的条件是什么呢?由你们波澜庄的头脸人物出面,对之前发生的一切诚挚道歉,以换取我对你们的谅解吗?” 顾诗诗张口结舌“你疯了?” 王洛说道“我是认真的,我本人非常认可和谈这条路,因为归根结底,新时代已不提倡大家动辄斗个你死我活了。咱们都是祝望人,更没道理非要在拓荒这么重要的战略大计之前,执着于内斗。事实上,石街和波澜庄本应该是合作共赢的关系,茸城要做整体改造,石街需要承担的改造工程量该是全城首屈一指的,而波澜庄的开发建设能力在五州百国内都赫赫有名。这种重要的工程,与其交给别人,真不如交给你们波澜庄。所以,虽然咱们先前有摩擦有矛盾,但为了共同的美好未来,还是尽快和解为好。只要你们认真道歉,我绝对可以既往不咎。” 说完,王洛主动向顾诗诗伸出手,以展示和解诚意。 第83章 男人可以说不 面对王洛诚意十足的和谈请求,顾诗诗却显得恼怒至极,她顶着身体的虚弱,在莲花软床上挣扎起身,然后用力挥手,一巴掌拍掉了王洛伸出的象征和平的手。 然后便被反震震得掌骨粉碎,痛不欲生。 身为豪门精英的基本素质,让她勉强忍住了没有喊出声,但眼眶内已泪珠滚动。 秦钰见状,一声叹息,低头翻找起中年慢性病爱好者的杂物袋,取出一只小瓷瓶和一张膏药。 “师妹,这里有止痛丸和断续膏……” 顾诗诗咬牙道“多谢师兄,我真是万万想不到,居然有人握手时都要暗藏凶险,在掌心里藏雷!” 王洛解释道“哪有什么掌心雷,你只是被气血反震所伤。” “谁家的气血能凝练成雷法模样?!” 王洛只是默默伸出手,不再解释。而顾诗诗怔了一下,才认真打量起王洛的手,片刻后面露骇然之色。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这体修之法是哪里的传承?你……莫非真是金鹿厅的特使不成?” 王洛这才收回手,淡然道“现在,你觉得和谈的条件如何呢?” 秦钰也说“师妹,这位王洛先生,真的是有大神通的,别看他才筑基修为……” “师兄,我知道。”顾诗诗叹息着打断了秦钰的游说,“能赤手空拳反杀掉三位荒原猎人,当然是有大神通,这种人在定荒军团中要被各位将军抢破头的,何况他居然才只是筑基修为,一旦凝丹简直难以想象。但神通再大,他也只是单独一人,而在这个时代,一人之力已不足以逆天改命了。他再强,强得过荒原的青魔?那种堪比化神位阶的怪物,遇到定荒军团的一个百人阵,也是顷刻间就被碎尸万段!” 王洛闻言,不由面露凝重“细说。” 顾诗诗反而愕然“你不会是觉得自己神通过人,就连正规军都不放在眼里了吧?就你进门时挨的那道飞剑,虽是军用级,却只是最轻量级,用于短距离防身的。真正的正规军所持的单兵武器,威力要更强数倍,剑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神通,唯极于锐之一字,剑气之下无物不破。一名训练有素的士兵能以自身真元催动飞剑在一分钟内连发数百道剑气,你觉得自己能扛住几发?你赤手空拳反杀三名猎人,那是因为对方本身也不是长于正面作战的类型!换成正规军来,你一个照面就粉身碎骨了!所以除非你现在告诉我,你是金鹿厅特使,或者出身于什么顶级豪门,否则你所妄想的和谈,就只能停留于妄想!” 秦钰忙劝说道“事情也不要说得这么绝对,还是要以和为贵。” 顾诗诗说道“以和为贵的前提是有自知之明,就如波澜庄不会贸然插手建木区的改造,那是总督大人与金鹿厅的盘中餐。王洛也不该挡在波澜庄前面。若他背后真有什么豪门世家撑腰自是另当别论,但至少就我所知,他只是孤家寡人。” 王洛心下叹息,好一个孤家寡人!这是真不把灵山祠里的兄弟姐妹们当人啊!不过,灵山虽然一向不以人丁兴旺著称,但沦落到正式编制只有一人……那真是从赤诚仙祖时代以降,独一无二的奇景。 却听秦钰说道“世上哪有这般孤家寡人?他一定是颇有背景,只是不方便公之于众罢了。” 顾诗诗则说“对,很多人都是这么猜的,毕竟他身上的奇事真的不少……但无法公之于众的身份就等于没有身份!身份从来都是二元概念。若他真有金鹿厅的背景,只要出示一道鹿鸣印,整个波澜庄都会退避三舍。而若是出示不来,我们只能当他是孤家寡人!” 王洛不由笑道“呵,伱们波澜庄出身的人,思维模式倒是很相似,薄骁也是这么安慰张俞的。” 顾诗诗却是一惊“薄骁说过这话?具体是怎么说的?” 王洛将自己在老洪家常菜的见闻简单复述一遍,顾诗诗面色越发阴沉。 “薄骁,薄骁……我大概知道他是谁了,可他怎么会插手石街的事?” 王洛提醒道“别当谜语人,有话直说。” 顾诗诗摇头“不能说……但如果事情是真的,你想要的那种和谈,我会考虑。” 说完,她便从软床上一跃而下,向着岗亭外走去,脚步仍显虚浮,神态却已坚定。 临到门前,顾诗诗顿住脚步,回眸看向秦钰。 “师兄,我还有事要忙,就先告辞了。咱们之后再联系。” 而顾诗诗走后,秦钰立刻长出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整個人像是纵欲过度一般萎靡。 王洛好笑“何至于此?” 秦钰手捂着胸口“那可是顾家的人啊!” “我以为你叫她师妹,是真心实意的。” 秦钰苦笑“哪里敢哦!就算不考虑大家的立场相对,也不考虑此时的身份差距,她在逍遥书院也是以当年的首席身份毕业的,凝结了上品金丹。我这种凡夫俗子,哪有颜面喊她师妹?不过是她先喊了师兄,我顺着她的话不自量力了而已。” 王洛说道“能凝结中品金丹的凡夫俗子,显然比上品金丹的豪门千金更为可贵。何况你身负秦家血脉,神通效力你也是亲身体会过了,何必对一个顾家的庶出女自惭形秽呢?” 秦钰叹息道“她虽是庶出,却自强不息,一路走到现在,也挺不容易的。这个专项组长的身份,是她在家族内,赌上前程才求来的,若是事情办得不顺利,她前面十余年的奋斗都将付诸流水。” 王洛闻言,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秦钰,直到后者有些心中发毛时,才说道“现在看来,你俩还真是天造地设啊。” “山主大人不要开玩笑了,她只是一时心智蒙蔽罢了。待她清醒过来,离我远些,就会逐步消退影响了……吧?” 王洛笑了“我猜她本人也是这么想的,但其实这只是开始,你俩的缘分绝不止于此。” “不止于此……” “你以为她说之后再联系,只是托词吗?她是认真的。虽然从立场来看,她和我依然是对手关系,但从客观角度来看,她至少品性层面仍有可取之处,你救了她的命,她不会转头当做没发生过,必会想方设法报答于你。而随着你俩接触越多,彼此纠缠也只会越深。” 秦钰却越发惶恐,不由又是一声叹息“那样,岂不是害了她。” “唔,对敌人都这么温柔,很有秦师兄的风范了,不过你不必妄自菲薄,与你结缘,将是顾诗诗一生最大的机缘。” 而后不待秦钰自轻自贱,王洛已先一步将逻辑填补完整。 “她若是没有遇到你,之后必然是一意孤行为波澜庄冲锋陷阵,那就意味着她必然要挡在我前面……而我不需要针对她本人,只要让她在石街一事无成,那么她赌上前程的宏伟大计就要竹篮打水,从此沦为家族弃子,与所有的理想和野心说永别……但现在,她却有机会痛改前非,浪子回头,成为灵山外山门家属。一条金光灿灿的坦途摆在眼前,这不是机缘,什么是机缘?” 第84章 安全检查,从我开始 王洛的安慰,无疑是符合逻辑的,而至于逻辑在秦钰心目中能占多少比重,就不是王洛能决定的了。 而王洛也不强求对方立刻就接受,一个被桃花煞迫害了十余年,走在街上都可能被人投诉的苦面中年,突然间就遇到豪门千金倒贴,无异于百年苦禅僧转修欢喜禅,必然要经历一段阵痛期,待短痛过后才能体会悠长的爽感。更何况这千金就在不久前还赫然扮演着大反派的角色? 但无论如何,多亏秦钰这步棋,顾诗诗实质上已经被兑掉了。 虽然她的外在表现仍突出一个桀骜不驯,还特意长篇论证王洛这孤家寡人的局限性,但种种姿态落在王洛眼中,却无异于欲拒还迎。仿佛在对王洛说给我一个背叛家族的理由。 顾诗诗被家族内部捅刀,要说心中没有想法,那是绝不可能的。愚忠之人世间不少,但绝不会是一个能赌上前程来石街任专项组长的投机者。 只是,若没有秦钰这层缓冲,顾诗诗就算有再多想法,也不会便宜王洛,她大可暗中搜集资料,待证据确凿,拿去和家族内部要价,或者改投别家。至于专项组长的工作,自然还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本质上她是顾家的上等人,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与石街人为伍。 但有了秦钰,她的利弊权衡就要被感情牵累了。 现在的秦钰,在她心中还只是一颗种子,但种子是可以生根发芽的,至少依王洛所见,顾诗诗的彻底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秦家领域,就是这么恐怖! 事实上,秦钰继承的血脉之力并不算完整,和秦牧舟师兄那种“倾国倾城”的恐怖魅力相比,秦钰还只能算是个二三线的蜃景艺人。并不是所有女人都会对他怦然心动,更遑论是不顾自身利益的飞蛾扑火。但反过来说,有些男女,天然就有红线牵引,就是会不顾一切地投怀送抱! 很多斤斤计较,仿佛人生只为利之一字的投机者,只是没遇到让她失去理智的那個人罢了。 这一点,其实在降咒没被破除的时候,就可见一斑。 食品中毒案发当晚,顾诗诗带着一众狗腿前往肉厂,第一件事就是抓了秦钰的典型,以借题发挥。这显然是真的已经对秦钰看不顺眼到一定程度了,才会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节外生枝。 而当初看秦钰有多不顺眼,如今命格反转后,自然看秦钰就有多顺眼。事实上王洛就很怀疑,若是自己来的晚些,放任这对师兄妹在幽闭的房间里再多独处一会儿,是不是就会发生一些喜闻乐见的坦诚相见以运功疗伤的戏码了。 —— 顾诗诗被秦钰兑掉的后续效应,在第二天一早就已经体现出来。 带着一身创伤离开岗亭的顾诗诗,一大早就精神抖擞地回归到了工作岗位上——她目前的临时办公地点位于石街肉厂一号楼的最顶层。那间曾属于张富鸿的办公室,如今被她鸠占鹊巢地理直气壮。 顾诗诗来时,早有两位来自上城区的红带青衣,挂着黑眼圈等在门口,见上司翩然而至,各自露出灿烂而不失体面的笑容。 “顾组长,早上好。” “顾组长,昨晚没事吧?” 然而这嘘寒问暖才刚刚开了个头,就被迫戛然而止,因为就在顾诗诗身后,跟着一个要多扎眼就有多扎眼的身影。 那人中等身材,相貌平平,看来大约四五十岁,胡茬杂乱,唇角沾着褐色的芡汁,衣襟更是遍布油渍……正是本地青萍司的标志性人物,韩宇。 韩宇一手端着一只白瓷碗吸溜着炒肝,一手捧着一套热气腾腾的煎饼,身旁还以真元托着一袋水打鲜肉馅儿的瘪肚包子和一张葱油饼,宛如一个行走的早餐铺子! 见到此人,两位衣冠楚楚的红带青衣无不愕然,因为众所周知,来自波澜庄顾家的顾诗诗,最讨厌的就是没有正形,浑身盲流气之人;其次讨厌的是在公开场合无视尊卑,甚至公然驳她面子的人;再次则讨厌当街吃东西还掉渣的人,如今韩宇几乎五毒俱全,前一晚更是公然殴打红带青衣,被勒令停职反省,如今却居然堂而皇之地走在顾诗诗身后,俨然心腹手下模样! 这顿时让两名立志成为心腹手下的红带青衣宛如置身梦境——还是噩梦。 “顾组长,这位是……” 顾诗诗摆摆手“从今天开始担任临时护卫工作的韩宇,以后相关工作,你们要认真配合他。” 红带青衣瞠目结舌。 上城区的红带青衣,配合石街本地的一般青衣?! 却见顾诗诗目光一冷“有意见?” 两人连忙摇头。 韩宇一边啃着煎饼,一边扫了两人一眼,而后口齿不清道“这两人虚有其表,典型的产自金水区的水货废物,你之前用这种人当护卫,难怪被个隔空降咒给咒得死去活来。” 顾诗诗冷声道“管好你的嘴,做好你的事,不然就回根囚里再反省三个月。” 韩宇不以为然“三个月后你早就不在了。” 顾诗诗面上闪过一丝酡红,怒意俨然到了爆发边缘。 韩宇却没兴趣故意挑逗对方,此时正好吃完了煎饼喝完了炒肝,随着顾诗诗一道迈步进屋,目光四下一扫,便说道“要打造安全屋,这里的很多东西都要换啊。” 顾诗诗压下火气,说道“那就全都换,设计方案和施工都由你全权负责,也可以委托他人,总之我只要结果!专项行动调查期间,绝不允许再有任何外力干扰的事情发生!” 韩宇笑了笑,咬开一只瘪肚包子,含糊道“其实你回小白楼办公,比在这儿瞎折腾要省事多了……” 顾诗诗怒道“不需要你教我做事!” 而此时,那两名红带青衣才终于回过味来。 “顾组长,你要改造这里,成为安全屋?” 顾诗诗点头“没错,总不能让昨晚的事故重演,甚至波及到其他人。我们这次肩负着重要的职责而来,面对的不单单是石街的错综复杂局面,更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保护好自己,是我们履行好职责的最基本的条件。在此地的安全改造完成前,一切重要行动都要先延缓一步。” 红带青衣初时听得还不由点头,甚至感动于顾诗诗居然在担忧他们的安危。 但到了最后,却隐隐感觉不对。 因为之前他们让手下人去给石街店铺开罚单时,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第85章 人固有一死…… 顾诗诗向王洛展示的联手诚意,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字摆。 作为波澜庄提名、总督府任命的专项小组组长,顾诗诗背负着太多的关注,当然不可能公然背叛自己的立场——总督府能委任她为组长,就能随时委任其他人。 同时,顾诗诗也不甘心继续给波澜庄冲锋陷阵——她先前冲得那么猛,结果换来了什么呢?来自自家人的背后一刀,险些致命!而给她的些许补偿,竟只是“不追究她随意在暗堂发布委任的责任”! 到了这般地步,若是毫无表示,听之任之,那她在波澜庄的前途基本就断了,因为所有人都能看出她对家族对波澜庄忠心耿耿,逆来顺受……那接下来所有人都会自觉让她逆来顺受! 适当表达自己的不满,才是长久发展之道。而顾诗诗表达不满的方式,就是改变工作中心,以内部建设为主。 情理上,这无可指摘。一个前一晚险些殒命,又几乎被波澜庄密卫强行栽赃陷害的人,第二天就回归工作岗位,你还要她怎样?工作中遇到严重的突发情况,因而改变工作重心,岂非天经地义? 但现实层面,顾诗诗这一内部建设,专项组的业务工作基本就直接宣告瘫痪了。 比如临近中午时候,一名红带青衣兴致勃勃地带了一名大记者前来,准备深入撰写一篇雄文,论证石街民风粗蛮、肉厂管理不善,早就埋下安全隐患。 结果人刚到,就被韩宇直接抓了壮丁,以红带青衣之尊客串木工,现场加工灵木以重构安全屋。至于声名显赫的大记者,倒是被顾诗诗单独招待,提供了大量宝贵的一手信息,主要包括在她带领下,专项工作组前期取得了何等光辉卓著的工作成果,石街本地人又是如何嬴粮影从,而这又如何反应了总督府的高瞻远瞩,以及波澜庄的专业高效…… 大记者几乎听得七窍冒烟,不断催促顾诗诗给点干货。 于是顾诗诗又诚挚万分地提供干货包括她是如何被人调包信函,导致茸城这天朗气清之地出现雇凶杀人的恶性案件;还包括她堂堂专项组长因此被降咒重伤,险些身死;再包括波澜庄密卫乘人之危,要把黑锅扣死给她…… 消息量级之重,远超大记者的预期,以至于他持笔的手就像筛糠一样抖,象征身份地位、价格高昂的连山阁墨汁不断滴落在地板上。顾诗诗讲了半天的故事,他一个字也没敢记!还没等到顾诗诗招待他吃工作餐,便带着满头冷汗匆匆告退。这也是他能成为赫赫有名的大记者,而非太希湖里的鱼饵的基本功。 而午饭时候,顾诗诗更是亲自主持工作餐会议,要求小组各成员针对近期工作中出现的各自问题,深入开展调研和自查工作,加强组织建设和思想建设……具体来说就是明天上工时每个人要交一份不少于两千字的报告,并在会上逐一念诵。 简而言之,顾试试就是将当初拿来整治石街的手段,拿来整治了一波自己人。 换做其他前线大将这么做事,早被波澜庄连发十二道金牌召回,身受莫须有之罪。但顾诗诗这种刚刚才在前线经历杀身之厄的大将,重视一下内部整治,实在是无可厚非。 —— 而在顾诗诗瘫痪掉专项小组的同时,王洛则带着胜利的消息,光荣回归石府。 一进门,就听内院树下传来少女惊喜的声音。 “山主大人,你回来了!?情况怎么样?你没事吧?” 然后就是一道风尘仆仆的人影,倏地冲了出来。石玥仍穿着百城通的小褂,脸上沾着些许灰尘,眼神中更流露出难以掩盖的疲意,显然是整晚没睡。 以她筑基圆满的修为,纵然连续通宵打工也不至于此,如今的疲态,实在是从昨晚开始的连番骤变,让她心神动摇,忧虑过甚。 石玥身后,跟着前任玉主孔璋,这位棋摊老人虽然丢了手中玉符,但在石街的实际影响力却不减反增,因为他得到了如今正统石街之主的信任。 而他的思虑也比关心则乱的石玥更深一层。 见到王洛后,孔璋微微一笑,拱手道“恭喜山主大人,顺利拿下波澜庄先锋大将。” 王洛略感惊讶“你消息还挺灵通的。” 孔璋说道“昨日集会之后,那几个很久不来下棋的红衣老伙计们便接二连三跑到我那里蹭茶喝,所以消息自然比先前顺畅些。我听说顾诗诗今早特意点了韩宇来主持工作,就知道她一定是被山主大人处置妥当了。但她的态度为何能有如此巨大的变化,却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只因为被家族内部背刺一刀吗?” 王洛闻言,便意识到秦钰的事目前仍未被其他人知晓,包括顾诗诗危难之际是被谁所救,后续又是在哪里疗伤……这些消息都被她郑重隐藏了起来。 那么,此时他倒也不必早早揭晓真相。给大家在日后留一份惊喜,也可点缀枯燥的日常。 所以王洛只解释说“顾诗诗在石街深入开展工作,被当地人的淳朴感化,因而立场有了偏倚,也很正常。” 孔璋顿时了然“原来如此,那我就不多问了。” 石玥的关心重点却不在这里“山主大人,昨日博宇庄外,对面已经能用出雇凶杀人的手段,接下来会不会……” “理论上当然会。”王洛断言,“暴力手段虽然在新时代会带来严重的副作用,但依然是最简洁有效的解决问题的途径。所以他们纵使这一次行动失败,之后一旦局势越发不利,就很可能故技重施……只不过,未必是针对你我罢了。” 王洛自不必说,他在博宇庄外的战绩,虽然被青萍司有意冷处理,并没有扩散开来,但消息灵通人士自然都能窥见全貌。三名来自荒原的二级猎人,不到二十秒就团灭,而王洛甚至连明显伤势都没有。这样的目标,要请出怎样的大能,才有机会处理的掉?怕是只有太虚暗堂里最顶尖的那几位才有把握了! 至于石玥……若是物理消除真的有用,王洛相信她必活不到今日,早在她与王洛见面之前,就该追随灵山祠里的列祖列宗而去了。毕竟,就算张俞有底线,波澜庄却显然没有。 而不针对王洛和石玥,那还能针对谁呢? 孔璋听到这里,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王洛安慰道“哈哈,你不必这么担心,暴力手段来得不会那么快。总要等前次的影响被真正消化过,才会有下一次。未来一段时间,你大可高枕无忧。” 孔璋叹道“那未来一段时间之后呢?” 王洛说道“一切顺利的话,应该不会拖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