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教是我心尖宠》 1 美好的大学从打架开始 1 美好的大学从打架开始 “给你钱,都给你……” 关野抖动着钱包,一股脑地往门缝里面倒钱,连银行卡、身份证也一块倒了进去。 话未说完,昏暗中突然掠过一个虚影,带出了一抹模糊的尾线……关野甚至没看清那是什么,脸上就已经重重地挨了一下。 他猝不及防地摔在了地上,脑袋嗡嗡作响,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关野的脑子起码有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个拳头。 纤瘦,白皙,骨节分明的拳头。 关野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面前突然发难的漂亮青年,完全不敢相信这疯子就是他刚才心心念念的美人…… 他刚在楼下吃烧烤,偶然看见二楼有个身形高挑的青年,正倚在阳台旁边抽烟。 橘黄色的微光映出了青年深邃的侧面轮廓,线条流畅,优雅,仿佛一副暖色调的油画,厚重而沉静,在一片残砖败瓦中,透着极端颓靡的微弱生机,自带着一种摄魂的魔力,让人移不开眼睛。 身为一个美院生,怎么可能放过如此难得一见的灵感缪斯? 他上楼敲开了对方的门,礼貌地说了句你好,能做我的模特吗?我可以付费…… 然后,沉郁安静的青年就彻底变了样,脸上的颓靡和压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歇斯底里的愤怒,漂亮的眼睛里闪着很明显的躁动和亢奋。 没错,是亢奋!漆黑的眸中仿佛点燃了燎原之火,铺天盖地…… *** 此刻,青年又是狠狠一拳砸了过来! 关野终于回了神,猛地翻身跃起,躲开了拳头,一个标准的横踢就劈了过去。 对面青年抬起的拳头还没收回,衣服下摆顺着动作上去了,露出一截精瘦雪白的腰身,而关野的腿,正对着那截雪白的颜色踹了过去…… 关野被猛地晃了一下眼,下意识地想收力,可惜来不及了。 “啪”的一声闷响,关野感觉自己踢上了一个十分柔软的地方,心里咯噔了一下。 青年捂着腰闷哼了一声,连着后退了几步,抵着墙壁,抬眸直勾勾地看着他。 “……”有一瞬间,关野的脑子是完全空白的。 他这时才发现眼前的青年有多么撩人,微微凌乱的半长发,遮掩住半张清瘦俊美的脸,眸子里隐隐流转着薄如蝉翼的泪光,他的肤色很白,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几乎没有什么血色,唯独抿着的双唇瑰丽异常,仿佛沾了血。 T恤在打斗中微微松垮,领口滑落下来,露出了天鹅般修长的脖颈,伴随着急促的呼吸,精致的喉结微微颤动,白皙清瘦的锁骨弧度若隐若现…… 关野一时有些无措,这倒像是自己欺负了女孩子似的,只怪那人实在太漂亮了…… 可惜还没等他的同情心泛滥,对方极度凶恶的一拳又来了。 那拳风呼啸着直接朝他的左脸砸过来,关野大惊失色,这拳可是用尽了全力,若真是砸实了,自己的大牙都能打掉两颗。 他赶紧往后退,险险躲过了这一拳,刚才所有的悸动瞬间散得一干二净。 “你他妈有病啊!”他冲着小白脸大吼了一句,没个杀人全家的深仇大恨,谁会这么打架? 关野花了半秒反省自己,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只是给他塞钱了,他不要,就给他塞进了门缝里…… 靠! 给他钱,居然还这么手黑!? 关野怒火中烧,漂亮又怎么样,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吗? 他咬着牙就冲上去,撸起袖子,冲着青年就抡了过去。 那青年居然也不躲,任由拳头砸在了在自己身上,迅速抬起膝盖,对着关野的肚子猛地顶了上去…… “操!”关野没想到还有这种硬碰硬的狠茬,一下没挡住,被这顶膝顶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觉得自己肋骨可能断了。 “你丫……找死……” 他只缓了一秒,又冲着那人扑了上去…… …… 关野对后面的打架没什么印象了。 他从小练跆拳道,招式精准,五招之内绝对能把一般的男人撂倒,但那只是过去…… 他从来就没遇到过打架这么疯的人,只攻不守,也不管自己受不受伤,只是疯狂地穷追猛打,还他妈的很兴奋! 自己一个跆拳道黑带,个子还比那人高了半个头,硬是抵不住对方不要命似的贴身猛打。 等关野回过神来,他早就什么招式都没了,和那人在地上滚成了一团,手脚并用地交叉纠缠着,根本分不清彼此…… 楼里的人听到动静,都出来看热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两个人影从楼梯下面冲了上来,拨开了人群。 “关野,你干嘛啊!放手!” “边牧!边牧!你清醒点,快放开!” 他们一人拉一个,把那两个扭打成一股麻花的人硬是给扯开了。 关野弯着腰,捂着肋骨直喘气,半边脸姹紫嫣红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那青年居然还不服不忿,还要冲上前,被刚跑上来的男人整个抱住了,“冷静点,边牧,冷静!” 后面响起了喊声,“干什么?都让让!无关群众都别围着了啊,都回去!” 警察来了。 不知道是谁报了警,这种小地方,派出所就在村子里面,走过来也没几步路,出警非常迅速。 关野顿时脸都白了,还没开学呢,连警察都惊动了!他只是上来找个模特,怎么就这样了? 警察看了看挂彩的俩货,目光停留在明显喝了酒的关野身上,“酒醉闹事呢?都跟我回派出所去!” “我是喝酒了,但不是我先动手的……”关野冤枉死了,“你看看他,他比我还亢奋,说不定他磕药了!” 警察狐疑地就转头看,青年确实有点兴奋过头了,见了警察,那股发狠的劲都还没下来。 警察皱了皱眉,“你……” 男人还是死死地搂着那青年,不让他动弹,“警察同志,我朋友没磕药,他不太舒服,我带他进去喝点水行吗?马上就出来。” 得到警察的允许后,男人千恩万谢地拽着青年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出来了,青年的状态明显消沉了下来,出来之后,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过。 2 打进了警察局,衰! 2 打进了警察局,衰! 警察局。 “说吧!怎么回事?”警察敲了敲桌子。 关野脸青鼻肿地坐在凳子上,揉了揉酸痛的肋骨,“我和朋友在楼下吃烧烤,看见他觉得形象挺好,就想花钱请他做个模特……” 他把事又说了一遍,最后实在忍不住委屈道,“警察叔叔,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没耍酒疯!我连碰都没碰他,他就打我了……” 关野停下来了,突然发现警察看着他的目光,像是有种看傻子的感觉。 警察突然问了句,“听你朋友说,你是跆拳道黑带?” 关野一愣,“……怎么了?” 警察站了起来,拿着笔录本子走向门口,低声嘀咕了一句,“能被打成这样,不容易啊……” “……” 关野好悬没一口老血吐出来,脑袋“咣”的一声砸在桌上。 自闭。 凌河走了进来,皱眉问道,“野儿,你怎么样?等会儿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关野抬起头,叹了口气,“不用,都是轻伤,买点药自己抹一下就好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的疼痛这会儿刚开始苏醒,他呲牙咧嘴地问,“那小白脸呢?” “在隔壁呢,那男人是烧烤摊老板,好像也是他的房东,一直陪着他做笔录呢,我听他们意思是想大事化小,你怎么想的?” 关野气不打一处来,“操!我他妈是受害者,怎么大事化小?是他先动手的!” 凌河按住他的手,“哥啊!你还没开学就打架,就算不是你先动手的,也是你先冲到人家家里去惹事的对不对?而且后来你也动手了呀!” 关野狠狠地踢了一下旁边的椅子,“你别说了,我不可能放过他!” 凌河说,“你可想好了啊!真要立了案,学校处分就不说了,你就想想,你爸会不会直接从北京杀过来?” 关野猛然一顿,“靠!” 忘了这茬。 警察推门进来,问他,“你们是和解还是怎么样?商量好了吗?” 关野低着头,咬了咬牙,“和、解!” 警察拍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嘛,都是一个学校的,何必搞成这样呢?” 隔壁的门也打开了,青年和烧烤摊老板走了出来, 关野抬头看了一眼,很不是滋味儿。 那人的脸上居然没什么伤,一张小白脸还是干干净净的!自己堂堂一个黑带,居然伤得比他惨多了,难怪警察都说他……怎么当时就没有多砸两拳到他脸上去? 警察说,“好了,既然你们都想和解,那就相互道个歉,早点回家去休息!” 青年早已经没了那股发疯拼命的劲儿,恢复了最初安静沉郁的状态,低耸着眼皮,也没有看任何人,“对不起。” 关野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说出来,迟疑了一下也说了句,“……对不起。” 警察终于放他们回去了。 这一顿折腾,已经到了半夜两点多。 巷子里空荡荡的,月光下只有他们四个人拖得长长的身影。 关野走在最后面,这才发现前面的青年,走路姿势不太对,估计是侧腰被自己踢伤了,他这才吐了口浊气。 活该! 60-80 61 我失眠了… 边牧在医院留观了一晚。 关野觉得自己都快要抑郁了。 边牧一直冷着脸,不太理他……好像也不是完全不理,话也说,但就是很冷淡,和在家里时,目光时时刻刻都黏在自己身上,完全不一样。 关野知道自己理亏,也知道他的身体很不舒服,所以也不敢惹他,憋着一肚子话不敢说。 晚上睡觉的时候,边牧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等着他过来,而是直接闭上眼睛,背对着他。 关野看着那冷淡的背影,趴在床边暗暗叹气。 他是第一次遇到边牧生气,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把他哄好,也不知道该问谁? 程峰一直没有回来,和边牧比较熟的,好像也就剩下安磊了。 他一想起安磊的嘴脸……算了! 再看看吧! 一夜到天亮…… 关野居然也破天荒地失眠了,盯着边牧的背影直到天亮,他发现边牧整夜都保持一个姿势,完全没有动弹,这么不想看到他吗…… 病房外面渐渐有了动静,护士们开始工作了。 边牧感觉浑身都僵硬了,慢慢地转身过来,刚好和关野大眼瞪小眼。 他看着关野青黑的熊猫眼,愣了愣,“你没睡?” 关野眼巴巴看着他,“我失眠了……” “你失眠?”边牧不可置信地皱眉,这家伙天天没心没肺,每晚都呼呼大睡的……怎么就失眠了? “你都不理我!”关野憋了一晚上的委屈倾泻而出,“一整晚了……你别不理我好不好?我不喜欢那种感觉……” “……”边牧张了张嘴,硬是没说出话来。 关野苦着个脸,“老师……” 边牧滞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失眠,就因为我没理你?” “你不理我还不够啊!?”关野瞪大了眼睛。 “……” 边牧没想到自己对关野能有那么大影响。 他昨天是生气了,但也没生这么久的气,说完关野也就过了。 他也不是不理关野,他只是胃疼,而且太多事混在一起,他感觉很累,不想说话而已。 “我只是气了一下,后来没有生气了……” “这还叫气一下?!”关野愤怒地申诉,“那你为什么昨晚不要我抱?” “不是……”边牧顿了顿,“我没有不要……我只是胃疼,侧着躺舒服些,后来发现你没动静,就以为你已经睡了。” “……”关野嘴角一抽,合着他一夜白失眠啦!边牧根本就没生气! 边牧无奈地摸了摸他的手,“以后有什么就直接和我说,别自己憋着乱想。” 关野欲哭无泪,这也不是他乱想,边牧冷脸的时候,实在看着太可怕了啊,不敢惹…… 他想了想,还是先把昨天的事说明白了,“老师,我要正式向你道个歉,我昨天太鲁莽了,弄伤了你,对不起!” 边牧看着他,“我昨天不是气你伤了我,是气你太冲动了,以后有什么事先和我说,好不好?” 关野赶紧点头,“好!我以后什么都先和你说!” “嗯。”边牧伸手摸了摸他的黑眼圈,“你回家再补个觉吧!等会我去复检完,要是没什么事,就办出院手续。” “啊?!”关野讶异道,“你要出院?还不行吧!你胃里面的伤口还流血,而且你现在还吊止痛针呢!” “没关系,回去养着也一样,止痛药也可以口服的,我不想住院了,过两天就要回去上课,我还得准备东西……” 关野陡然提高了声音,“你还想去上课?你现在这样……” 边牧摇头,用手按了按胃部,现在有止痛药镇压着,他感觉还行,“老师帮我在学校只请了一个月假,我已经休息很长时间了,不能再往后拖了。” 关野皱眉,“你和他说一声就行啦,江教授那么疼你,肯定会同意的!” 边牧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有些无奈,“关野,他是对我好,可以帮我顶住学校的压力,但我也有自己的本分和责任,不能给他带来麻烦。” “可你现在这样。”关野担忧地看着他,苍白又虚弱,“我怕你上课会晕倒……” 边牧道,“不会的,不是还能休息两天吗?两天后差不多了,我也会随身带着止痛药的。” “可这是何苦啊?在家卧床休息多好!” 边牧摇头,“我已经决定了,不用劝我。” 关野皱着眉没说话。 “别担心,不是还有你嘛?我如果有不舒服,找你就行了。”边牧笑了笑。 关野听这话,可算是心情好了一点,蹭了过来,“老师,那我可要贴身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边牧微笑,“我在办公室,你在我旁边坐着?” 关野想想那情景,周围都是些严肃刻板的老教授……他忍不住抖了抖,“算了算了,我就在办公室外跟着你就行了。” “外面也得注意点距离,别被其它人看出来了。”边牧道。 关野一愣,“什么意思?你不愿意公开和我的关系吗?” 边牧也愣了,看着他没说话。 他停了一下,渐渐神色严肃起来,“我不想公开,这是很私人的事情,我不希望私人感情成为别人的谈资……” 关野不以为然,“艺术讲究的是独立特行,这种事虽然在普通人中算是离经叛道,但在美院并不算什么啊,我们同学相互之间都是知道的,老师,你怎么这么保守?” 边牧沉着脸,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公开关系对关野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他自己来说,可能就是灭顶之灾了…… 关野看他脸色不好,啧了一声,“好!好……我不说就是了,听你的,行了吧!” 边牧皱眉,“关野,这事很严重的,你别不当回事儿……” “行了,我知道了,都说了听你的……”关野俯身下来,直接凑上去接吻,把边牧的长篇大论堵在嘴里。 “唔……”边牧皱着眉推他,还想着要把事说清楚,但这个姿势,他怎么推也推不动关野。 “别动!”关野突然咬住他的唇,低声警告,马上又封住了他的嘴…… …… “咳咳……”门口突然传来咳嗽声。 边牧浑身一震,关野也马上抬起身,挡住了边牧。 是程峰来了。 “靠!还以为是谁!”关野松了口气。 程峰站在门口停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走进来,“等会要做检查了。” 边牧面红耳赤,应了一声。 程峰走到床边,“昨晚胃还疼吗?” “没事,有止痛药呢。”边牧看了他一眼,突然发现程峰还是穿着昨天的衣服,神色看起来有点疲惫,他不由皱了皱眉。 “关野,你去找医生开一下检查单吧,就说我要出院。”边牧突然说道。 关野一愣,这事一般要是程峰在,都是他去弄的,但关野还是应了下来,“好,我现在去。” 他出去了。 程峰顿了顿,也知道边牧有话想说,走近道,“我扶你起来吧。” “嗯,谢谢。” 程峰弯下腰扶着他起来。 边牧下意识地看他脖颈,衣领微斜,露出了锁骨上斑驳的红痕…… 边牧坐起来,沉默了半晌,才道,“程哥,你昨晚……和他在一起了?” 程峰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边牧实在忍不住了,“程哥,他放弃过你!而且,他已经结婚了……” “我自愿的。”程峰闭了闭眼,“他没要求我,我是自愿的……是我忍不住了。” “……”边牧心里狠狠一抽,没说话。 程峰从口袋拿出烟盒,点燃一根,“我等了那么久,他也不回头,你让我怎么办?我整天想的都是他,熬不下去了……” “可他已经结婚了!” 程峰默了默,“我是个男人,又不需要什么名分,只要在他身边就行……” 边牧气急,“你疯了,你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去趟这浑水?” “我控制不住……”程峰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你知道我日日夜夜守着清风烧烤是什么感觉吗?就在一个无形的牢笼里面,没人能救我……” 边牧无话可说了。 这种感觉他很清楚,无论去哪里,干什么,都是全然窒息和无望,明明没任何人给他压力,他却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密闭的鱼缸里,最后无望变成绝望…… 终究一潭死水…… 他突然有种怪怪的感觉在心里一掠而过,他没吃药,或者控制不住情绪时才会有这些感觉,程峰怎么也会有…… 他还没来得及问,程峰又说,“你别劝我了,要是觉得我干的不是人事,那我以后就不来了……” “程哥,我不是这个意思。”边牧赶紧道,“我是担心你,我不想……我们几个最后都把路给走绝了……” 程峰顿了顿,“我没事的,在他身边就好了。” “……”边牧揉揉眉心,“你还得留点心,别被赵家发现了,他家族那么复杂,你得保护好自己。” 程峰抽了口烟,“我有分寸……” 边牧听着他敷衍的语气,无奈道,“程哥,我是说认真的,你别满门心思都放他身上,留一点心给自己吧……” 程峰苦笑,“小牧,从喜欢上他的那一刻起,我早就什么都没了……” …… 62 我吃醋了 关野从医生那回来,就发现边牧和程峰之间的气氛不太对,但他看边牧的脸色不好,也没敢多问。 待了没多久,程峰居然又先走了。 他忍不住了,“老师,你和程哥怎么了?吵架啦?” “没有。”边牧道。 关野皱眉,握了握拳头,“有事你得告诉我,要是他欺负你,我下回也不放过他!” “……”边牧无奈地叹气,“你又来了,别老想着动拳头!我们没事,只是他听不进我的话,我有些担心……” 关野无语了,“老师,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吧!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思担心别人?” “他是我的朋友……”边牧不想和他说太多,免得又扯出什么事,就拍了拍他,“行了,不说他了,去找医生怎么说?” 关野从裤兜掏出一大沓单子,“检查呗!都没问题你才能回家!” “……”边牧看着厚厚的检查单,眼睛都发直了。 …… 他从早上就开始做检查,一直折腾到中午,才时隔一个月时间,他又做了一次全身里里外外的检查。 他怀疑赵清风又去医生那里打过招呼,医生才会突然给他开了这么多检查…… 直到下午,检查结果才陆陆续续出来。 所幸最后确定了胃部流血的现象并没有加重,除了长期胃部问题导致了贫血,其它检查都没什么。 医生终于放他回家了。 …… 边牧一回到家就躺在沙发上不动了,累得说话都没力气。 关野倒是兴致勃勃,还自己跑去超市买了菜,说是要学做艇仔粥,又买了一堆花生要放进去,说给边牧补血。 边牧的胃隐隐作痛,也没精力管他,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那种感觉也不错,厨房里的人在忙活着,时不时传来切菜和洗碗的声音,像是……有了家的模样。 他有点恍惚,类似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笃笃笃……” 窗棂透出暖色的夕阳,他那时候还小,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子旁边,厨房里一片烟火气息,还夹杂着柔声细语和玩闹声…… ……那些记忆,已经很远很远了。 “老师!”关野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今晚要晚点吃饭啊,你要是饿了,可以冲点芝麻糊,我刚在超市买了。” “不用,我还不饿。”边牧道。 艇仔粥的材料众多,关野做的时间确实比平时长了,渐渐地,鲜美的香味不断从厨房满溢了出来。 边牧昨天早上喝了粥,后来就在医院吊营养针,一天都没吃东西了,现在闻着香味,慢慢就饿了…… “煮好了!” 关野带着防烫的棉布手套,穿着粉格子围裙,端着个瓦煲走出来了,一身装扮十分专业。 边牧盯着那粉色围裙一愣,“这围裙……你这怎么也有?” 关野放下瓦煲,“我上回买的时候,买了好几条备着,各式各样的都有,随手拿到就穿了,怎么?你喜欢?” 边牧赶紧摇头,“不不!你穿吧。” 他就是觉得,关野穿这粉色围裙挺违和的,但又有种诡异的和谐感,让他看了就想笑。 “本来就是我穿,你也不会做饭啊!”关野笑着打开瓦煲,芳香鲜美的气味马上充满了整个客厅。 上面堆满了鱼片,瘦肉,蛋丝,浮皮,葱丝……看起来色香味俱佳,粥滑软绵,令人食欲大开。 边牧却无奈道“关野,医生说了我不能吃菜,只能喝粥,你放这么多……” “我知道你不能吃,但放多了菜,粥里面也会有鲜味和营养,你吃了有好处啊,而且我在里面放了很多花生,能补血的。” 他拿了个小碗,仔细地把菜撇开,盛出来细滑软绵的粥,吹了好一会儿,才递给边牧,“尝尝。” 边牧用瓷羹轻轻舀起,米粥挂羹,又绵又滑,香甜软糯的粥穿过舌头,滑到了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他胃口大开,虽然还是吃得慢吞吞的,但吃完又还盛了一碗,竟然慢慢也喝下了两碗粥。 关野都惊了,边牧的胃口很小,没受伤前就只能吃一碗,现在居然能吃两碗? 他坐在对面,一边啃着花生,一边看着边牧发愁,“老师,你会不会吃多了?我怕你撑得胃疼……” 边牧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勺子,“嗯,不吃了,这个……真的很好喝。” 关野嘿嘿一笑,“喜欢我就常做!” “不用了,这太费时间……” “不会,今天是我第一次做,步骤不熟才会慢了点,以后熟练了就很快的!” 关野撑着下巴,笑眯眯看着他,“老师,我发现能把你喂饱,真的好有成就感啊,就跟我小时候喂小猫似的……” 边牧眯眼,“你把我当猫?” “嗯……”关野反应过来赶紧摆手,“不不不!不是猫,猫太冷了,小狗更好,多热情啊,哎不是……我不是骂你啊!我挺喜欢狗的……” “……”边牧站起来走了,“你还是闭嘴吧!” 关野坐在后面郁闷,“彩虹屁真难拍……” 边牧拿出烟点燃,勾起了嘴角…… *** 休息了两天,边牧准备回学校上课了。 他还是胃疼,口服止痛药没有医院吊的止痛针水效果好,但他还是坚持要回校,关野怎么劝都没用,后来也只好放弃了。 幸好安磊在学校那边提前做了准备,把上课需要用的东西都帮边牧弄好了,也不用他再去学校跑。 关野听了这事,还在旁边哼哼唧唧的,“你让我去弄不就行了,干嘛让他去?” 边牧有些莫名其妙,“他在附中混了四年,学校那一套他很熟悉,过去也是他在弄啊!” 关野凑过来,用双臂圈住他,“过去是过去,以后我帮你弄,不会的我去学。” 边牧这才慢慢觉得味道不对,“你吃醋了?” “他还不值得我吃醋!”关野哼了一声,但满脸都是酸溜溜的表情,还是特别酸的那种。 边牧失笑,“安磊也不是外人,我把他当自己弟弟看,你和他别像过去那样了,好好相处,别让我难做。” 关野心里直翻白眼,你把他当弟弟,可人家不把自己当弟弟啊! 他从认识安磊开始,就知道这玩意儿喜欢边牧,藏都藏不住! 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安磊帮边牧扭开果汁的瓶盖,那表情狗腿得……就差没帮边牧喝下去了! 那时候他就安磊看不顺眼,更不用说现在边牧已经是他的男朋友了,他更要把所有可能消灭在萌芽中…… …… 边牧回校的当天,安磊一大早就过来了,猜着边牧早起可能没时间吃早餐,就直接买了早餐送上来。 关野开了门,两人直接就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边牧正在收拾自己的药盒,抬头一看,“都在门口干什么?进来!” 两人怒视半晌,才在边牧的催促下一起进来了。 安磊打了声招呼,放下早餐,“边哥,你吃早餐没?我在楼下粥店买了粥。” “以后不用送了。”关野可算逮着机会刺激他了,得意地指指桌上的瓦煲,“我在家里早就做好了,从昨晚就开始炖的。” 安磊冲他狠狠翻个白眼。 关野直接竖起了中指。 边牧无奈道,“行了,别闹!” 他已经吃过早餐了,但还是拿过安磊买的粥,盛了一些出来喝,“不过以后真的不用送早餐了,关野自己挺喜欢做饭,他做就行了。” “嗯……”安磊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了。 关野也坐下来吃早餐,心情终于舒畅了,吭哧吭哧地大口喝粥。 安磊自己也没吃,拿出早餐也吃了起来。 边牧看了他一眼,从关野的砂锅粥那里盛了一碗出来,推给安磊,“喝点这个。” 安磊一愣,看了看关野。 边牧道,“别看他,我给你你就喝,这粥挺好喝的!” 安磊高兴了,从他手里接了过来,美美地喝了起来。 “???”关野憋屈地看着边牧,眼神里满是谴责。 边牧转过脸,用嘴型对他说:弟弟! “……”关野哼了一声,终于安静地埋头吃早餐了。 安磊吃着突然想起来,问道,“边哥,程哥的店怎么没开门啊?我本来还想去他店里买粥,好像我上两天过来的时候,他也没开门。” 边牧一顿,“可能有事吧。” 他皱了皱眉,那天出院后,程峰就没有联系过他了,他也怕赵清风在旁边,也没有打电话过去,看来还是得联系一下…… “喂!回神回神!”关野看他又皱着眉走神了,直接伸手在他面前张牙舞爪,“吃你的东西,想什么啊!要迟到啦!” 边牧回过神,“嗯,对,吃完就早点走,我走得慢……” “唔……不用不用。”安磊喝着粥含糊道,“昨天江教授叫我去他家了,把你的车开过来了。” “你有车?”关野看了边牧一眼,“怎么没见你开过。” 边牧喝完剩下的粥,开始收拾东西,“我研二买的,也很久没开了,之前身体不太好,就一直放在老师那里。” “哦……” 安磊把钥匙拿出来,问边牧,“车停在楼下,昨天我开去保养好了,老师,你看是我开还是……” 他瞪了一眼关野。 关野心道这还算识趣,直接接过了车钥匙,“我有驾照,我开吧,每天管接管送。” 安磊翻了个大白眼,但还是默认了。 边牧低头收拾着碗筷,没说话。 关野看了看边牧,沉默了片刻,又冲着安磊不情不愿地补了一句,“要是我临时有事,就叫你。” “……”安磊有些意外,但还是高兴地应了下来。 边牧见他们会协调了,微微一笑,终于松了口气…… 63 混账东西! 吃过早餐,三人下了楼。 关野一看楼下的车就大呼小叫,他没想到边牧的车居然是一辆银灰色的牧马人。 “老师,这可是我最喜欢的车型之一!”他明显就是爱车一族,冲上去,把车子里里外外摸了个遍。 “哇!这轮毂,这车灯……太酷了吧!!真霸气!还有这个……” “……”边牧无奈,“你再看我们就全都迟到了。” “啊,走走,马上走。”关野激动地上了车,又在中控台折腾了一通。 边牧叹气,这就是一个大男孩看到了玩具嘛…… “老师,先上车吧!”安磊开了车门。 越野车的底盘太高,安磊扶着边牧上了后座,自己也坐到后座。 关野还是第一次开这车,激动得人都飘了,车速有点快,正好南村的路也不平,坑坑洼洼的,弄得车身摇摇晃晃…… 安磊赶紧扶住边牧,怒吼了一声,“关野,你开稳点!” “哦哦!”关野马上放慢了速度,“抱歉抱歉,我一下忘了!” 安磊骂了声,“靠!会不会开车,再乱来就换我开!” 关野没理他,赶紧从后视镜看边牧,“老师,你感觉怎么样?颠着了吗?” 边牧捂了捂腹部,看着前面连头发丝都透着兴奋的年轻人,摇头道,“没事,认真开车。” 关野的车速放慢了许多,但话头还是停不住,“老师,这车你自己买的吗?” “嗯。”边牧摸了摸熟悉的座椅,一年前他买这车的时候,很多事都还好好的…… “厉害啊!”关野忍不住道,“你那时还在读研究生吧,就这么能赚钱啊!” 安磊一听直翻白眼,“这算什么,你都不知道边哥的画卖多少钱……” 关野居然从里面听出来一点优越感,他的好胜心又上来了,嗤笑一声,“也是,我男朋友真厉害!” 安磊,“……”妈的,不用你提醒! *** 南村去美院很近,不够五分钟就到了。 边牧的脸色有点差,在车上歇了一会儿,“安磊,你帮我把东西先拿上去办公室吧,我等会再上去。” “好。”安磊接过东西,忧心忡忡,“边哥,要真撑不住,就回家休息,江教授会理解的……” 边牧摆摆手,“知道了,去吧!” 安磊抱着东西先走了。 关野也下了车,坐到后座上,“老师,给你这个!” 他变魔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东西,塞到边牧手里。 边牧拿起来一看,是个毛茸茸的粉色小猪,扁平的,只有巴掌大小,肥嘟嘟的猪头趴在上面,背后还蜷缩着一条小小的卷尾巴。 “???”他不解地抬起头。 “是热水袋啊!”关野无奈地拿过来,把小猪的屁股扒开,露出一个插电口,“家里那个加热水不方便,我就买了个USB充电的,小小的带着也方便。” 边牧拿过来捏了捏,这才发现小猪真是暖呼呼的,就是这粉色……怎么又是粉色? 他看了一下关野,“你挑的?” “嗯……”关野突然瞥见边牧狐疑的目光,赶紧道,“我不是故意买这个款式的,这不急着用嘛……网店没货了,只剩下这一款。” “没事。”边牧笑了笑,眼角微微漾着柔光,“我很喜欢,谢谢……” 他把热水袋放在腹部,暖意缓缓透过布料渗透过来,他舒服地往后仰了仰,靠在靠背上。 歇了几分钟,他感觉好些了,“行了,我们走吧!” “好。”关野把小粉猪拿过来,收到自己口袋,“你要用的时候,我再加热给你。” 上学的人陆陆续续来了,路上偶尔有骑自行车的学生,关野跟在边牧旁边,小心地护着他不要被撞到。 边牧看着他紧张的模样,有点想笑,但更多是感动,这小子,还没长大,也有了照顾人的样子了。 …… 时间还算早,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站在边牧的位置旁边收拾文件。 那人长得不高,矮矮墩墩还有点胖,看见边牧,就拿着文件走了过来,“边老师,好久不见啊。” 关野皱眉,这人年纪感觉和边牧差不多,再不熟也一般会喊全名,这么喊老师……有点少见啊!怎么感觉阴阳怪气的。 边牧停下脚步,倒是没有太大反应,平和地喊了一声,“师兄。” 杨闻涛笑了笑,“不敢不敢,怎么能让你喊我师兄呢?你可是教授们抢着要的天才,你这不是折煞我了吗?!” “……”关野愣了愣,一下没明白过来。 边牧只当做没听见,依旧不卑不亢,“师兄,谢谢你这段时间帮我代课,辛苦了。” 杨闻涛撇撇嘴,“不辛苦,谁不想进油画系啊,哪怕我这代课老师也是油画系的老师啊,说出去多有面子!不像边老师,说请假就请假,说不来就不来了……不过也是,有江教授罩着你,这油画系还不是随便你玩?” “你怎么说话的……”关野总算是听明白这家伙的言下之意了,但话刚出口就被边牧打断了。 “师兄,我请假是有医院假条的,走得是正规的请假流程。” 杨闻涛冷笑,“谁知道是真是假……” 关野被他那阴阳怪气弄了一肚子火,“你到底什么意思?” “哟!又来一个帮手啊?”杨闻涛啧啧了两声,“之前不是安博的儿子总跟着你吗?怎么又换人了?以你拉拢学生的能力,想必这位也来头不小吧?” 关野忍不住艹了一声,直接就要冲上去,被边牧拦住了。 边牧也沉了脸,语气严肃起来,“杨老师,你慎言!不要牵涉我的学生!” “学生!?”杨闻涛盯了盯关野,似乎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这才转回视线,“呵,是不是学生你自己清楚,你身边的男学生就从来没断过……而且听说你这次也是和一个男模特有冲突才受伤的。” 他停了一下,上下打量着边牧,“你也注意一点啊,为人师表的,别仗着有副好皮囊,就到处勾引人……” 边牧一顿,抿着嘴没说话。 “艹你妈!”关野实在憋不住了,推开边牧的手,直接撸袖子,“你满嘴喷什么粪,别他妈以为你是老师我就不敢打你……” “关野!”边牧赶紧喊了一声,拉住了他的衣服,“你先去画室!” 关野气得跺脚,又不敢用力挣脱,怕扯到他伤口,僵在那里咬牙切齿,“老师!这玩意儿是什么东西……” “闭嘴,出去!”边牧的脸色很沉。 关野恶狠狠地瞪着杨闻涛,瞪了好一会儿,才气冲冲地扭头出了办公室。 边牧站着没动,他也气,气得胃都疼了,但表面上还是没带什么情绪,“谢谢师兄提醒,我会注意的,这段时间麻烦师兄了。” “不麻烦。”杨闻涛冷笑一声,错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突然又停下来,回头道,“边老师,听学生说,你现在不怎么改画了啊,怎么,是低谷了?还是手受伤了?” 边牧猛地一顿,脸色有些发白了。 杨闻涛盯着边牧,渐渐笑了,“嗐,紧张什么?我是关心你啊,你不会真的有什么问题吧?” 边牧的语气有点僵硬,“我没事。” 杨闻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现在有事没事只有你自己知道,不过,很快大家也会知道了……” 他笑了笑,“我给你留了份大礼,好好享用吧……” 杨闻涛说完,扬长而去。 边牧突然伸手扶住桌子,手微微发抖。 停了一会儿,他才慢吞吞走到沙发坐下,拿出止痛药,咽了下去…… 他是很迟才知道,来帮他代课的老师是杨闻涛。 因为事出突然,系里面也找不到合适的老师,只能去附中借调老师过来,想不到正好是他…… “老师,我看到那个混账走了……” 关野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到边牧就吓了一跳,“怎么了?脸都白了?他动你了?!” 边牧胃疼得难受,不太想说话,只摆了摆手。 关野匆匆把热水袋拿了出来,还是热着的,他递给边牧捂住腹部,又倒了热水过来,让他喝了点…… 缓了有五分钟,边牧才渐渐缓过劲来,“我没事了,刚刚是突然有点疼。” “你这叫有点疼啊?脸都煞白煞白的!”关野拉了张椅子也坐了下来,看他精神好点了,就问道,“刚刚那混蛋是什么来头?和你有仇?” 边牧低着头,手里摩挲着小粉猪,有点心不在焉,“他是我的一个师兄,过去有点矛盾……” 关野没说话,看着他低头用手指一直揉捏那只猪。 边牧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看他没有丝毫要离开的迹象,开始赶人了,“你去准备画画的东西啊,杵这里干嘛?” 关野跟一扇墙似的,一动不动看着他,“你说呢?” “……”边牧无奈,想了想,才才道,“我要是和你说了,你别去找人家麻烦啊!” “嗯嗯,我保证不冲动!”关野赶紧道。 边牧叹了口气,“他是比我高一届的师兄,第一年他考研成绩没过,第二年他也报了江教授的研究生,专业成绩是过了,但和我撞上了,那一届江教授只招一个研究生,最后招了我,他只能调剂去别的导师那里……所以他看我不太顺眼。” 关野睁大眼睛,“靠!!你考研那都三年前的事了吧!他还这么阴阳怪气的!” “后来还有点事,我毕业后留校任教,他没能留下来,被分到了附中,后来我休了一年病假,他以为可以顶我的位置,谁知道老师硬是把位置给我留了一年……” “对!”关野咬牙切齿,“就不给那混账东西!” 64 老师身边的男学生 边牧勉强笑了笑,“其实这事……也是凑巧了,他针对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理解个屁!”关野想起那家伙的嘴脸就咬牙,“他自己没能力还能怪谁?难道还怪你太优秀吗?那都什么玩意儿啊?” 边牧拍拍他,“行了,别气了,那都是别人的事情,哪里气得了这么多?” 关野啧了一声,“老师,可他欺负到你头上来了啊!你也不能太善良了!” 边牧无奈,“这算什么欺负,又不是小孩子!没事的,我和他平时也没什么交集,以后估计也不会遇上了,你别惹事!知道吗?” “哼……”关野皱着眉,依旧不服不忿。 边牧推了推他,“你可答应了我啊,不会惹麻烦的!” “哎呀,知道了。”关野烦躁地揉了头发,人就像个点了引线的炸弹,还是燥得很。 边牧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关野正烦躁着,突然又想起什么,“那个……老师,你之前说有什么事都问你的,我能问你个事吗?” “问。”边牧道。 关野犹豫了一下,“就……那混账货刚说你周围一直有背景不错的男学生,那是污蔑你的吧?” 边牧顿了顿,“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关野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我就问问,以后有机会我才能反驳他!” 边牧看了他一眼,才慢悠悠转过视线,从口袋拿了烟盒和打火机出来,“他说的这事是真的,从研一开始,我身边就一直有人跟着,都是有后台的男学生。” 关野愣了愣,转而笑道,“老师,你别逗我哈!” “我说的是实话。” 边牧拿了支烟,咬在嘴里,垂着眼,一边点烟一边轻描淡写道,“比如安磊,他爸是我们学院的美术学博士,还有好几个,都是画家或者学院领导家的孩子,有很长一顿时间,他们都是轮流跟在我身边的。” 关野沉默地看了他半晌,人坐在沙发上,手僵硬地放在膝盖上,根本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 安磊他知道情况的也就算了,但其它还有好几个……他连问都不知道该如何问起,一时不知所措。 边牧叼着根半燃的烟,看着他,突然笑了笑,看来这小子刚刚的愤怒都忘得差不多了,玩笑也该够了。 他拍拍关野的肩膀,“你应该听说过我在研究生期间被借调去附中吧?” 关野下意识就点头,这还是刚开学的时候,听凌河他哥说的。 “那时候附中那边出了点事,有一批学生画画很不错,但有点目中无人,不听管教,还整天打架,后来闹到要劝退了。” 关野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松了口气,“嗐!就是他们啊!” 那可不就是一下好几个吗?边牧那时候收服了一堆人呢! 边牧道,“对,就是他们,他们家里都是学院背景,父母不是教授,就是画院的画家,或者学校领导。” “那次我把他们安抚下来之后,还是担心他们管不住自己,曾经对他们试过一对一的辅导,每个人带两周,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时间,总是有不同的男生跟着我。” 关野啧了一声,“就这点事儿……老师,你有话好好说嘛,逗我干什么?” 边牧抽了口烟,微微一笑,没说话。 关野想了想,又凑过来,“说起来,我一直好奇你那时怎么收服他们的?那伙人据说当时都是小混混,不容易弄啊……” 他停了一下,倏然想起刚认识的时候,边牧打架还挺厉害的,猛地睁大了眼睛,“老师,你不会是靠打架打赢他们的吧?” “……”边牧无奈,“你以为我是你啊?” “我那时也没有干什么,他们都出生在书画世家,眼高于手,我也没办法说服他们,只能带着他们画画。他们其实不是那种真正的小混混,只是在特殊环境长大,看不上周围的同龄人,又缺乏引导才会这样。” “后来可能他们觉得我画得还好,而且也不像其它老师那么严厉,就慢慢接受我了,他们年纪都小,人也单纯,一旦接受了我,我说什么他们也就放在心里了。” 关野点头,他知道边牧现在说得轻松,但安磊那伙人一看是刺头,边牧要收服他们,怕是还花了不少精力,并没有说得这么简单。 但他担心边牧说得太累了,也没有细问下去,就开始吹彩虹屁,“我就说老师最厉害了!” 边牧忍不住笑笑,“行了,故事听够了,去准备上课吧,我等会儿也过去。” “好。”关野站了起来,伸手又把小猪拿走了,“我拿去充电啊,你在办公室充不太好看……” 边牧笑道,“你在画室充电就很好看吗?” “不怕,我找个好位置就行了。” 关野挥挥手,出了办公室。 边牧看着他出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座位上,坐下来,盯着桌上的一支铅笔发愣…… 过了没多久,教授们也陆陆续续来了,一看到边牧都惊讶了一下,过来打招呼。 “小牧来了啊!” “伤怎么样了?怎么这么快就回学校啊?” “你这脸色还不太好啊,别硬撑啊!不行就再休息几天……” 边牧连忙站起来,向教授们致谢,“谢谢关心,我没事了,可以上课的。” 江教授也来了,他一看边牧就是一愣,“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事,可能是刚走上来有些急了。”边牧笑了笑,“休息一下就好了。” 江教授眉心紧皱,直接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冰的。 “你这样还来学校干什么,不是添乱吗?回家躺着去!” “!!!”边牧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至于吧,他现在已经比刚才好了很多了。 “老师,我真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真撑不住我也不敢过来的。” 江教授皱着眉,盯了他一会儿,见他精神还是不错,还能笑嘻嘻的模样,这才勉强松了口,“那你就在办公室坐着,帮我整理一下电脑上的文件,今天先别去画室。” 边牧,“……” 江教授道,“我上午还要去研究生部开会,顾不上你了,你听话点,中午就叫关野或者安磊送你回去……” “嗯嗯,我知道了。”边牧赶紧道。 江教授还是不放心,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警告他,“你别知道知道,背后又不听我的,别让我发现你阳奉阴违,小心我把你押回家交给你师母!” 边牧僵了,“……” 江教授看着他被雷劈了似的表情,终于满意地走了。 …… 边牧确实是想阳奉阴违。 今天虽然不是周一,不需要老师安排静物或模特,但画室的学生都知道他回来了,不去也说不过去。 至于江教授那里,实在不行,到时候求一下,也能混过去的…… 边牧去到画室,学生都已经差不多到齐了,吵吵嚷嚷地收拾画具。 有学生眼尖,看到边牧进来了,“边哥回来了……” 周围的学生纷纷兴奋地聚拢过来。 “边哥好……” “老师,身体好点没有?” 边牧笑着一一回应,他的余光看见了关野,那家伙坐在一个角落里,估计是要霸占角落的电插头,才故意选的位置。 他和凌河说着话,眼睛却不住地往自己身上瞟。 边牧抿嘴,弯了下嘴角。 很快模特也换好衣服,坐好了,画室也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开始画画了。 离开一个月,课程进度已经到了油画半身像。 边牧闻着熟悉的油画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放松了一些。 他走了一圈,想看看学生的整体水平。 但一轮看过去,除了几个附中的学生,水平在他的预料之内,其它学生的画面……都不太对劲,明显能看得出来被大幅改动过,和整幅画面的水平完全不同。 而且这改动的痕迹,技法十分娴熟,颜色却很沉闷单一,跟单色素描似的……和杨闻涛平时画画的风格如出一辙。 他皱了皱眉,少幅度的修改是可以的,但这么大面积地修改,这油画还算不算学生画的了? 杨闻涛这是干什么? 他看了一圈回来,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用手压着腹部,感觉又有点疼了。 刚休息没多久,有个学生站起来,“老师,能过来一下吗?” 远处的关野一直留意着这边,皱起了眉头,怎么那么多事啊?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边牧倒没有推辞,起身走了过去,“怎么了?” 说话的是个女孩子,“老师,我这里不太会画,暗部怎么能画出那种透气的感觉啊?我怎么调颜色都不对……” 边牧没动,看了一下她的调色盘。 从熟褐,生赭过渡到橙红和黄色系,他突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颜色,“肉色?你怎么会用这个颜色?” 女生道,“啊!这个是杨老师叫我们买的,说是用着方便,不用自己这么麻烦调肤色,我们现在都在用呢。” 边牧皱了皱眉,“一般画人像或人体都不会用现成的肉色,这样的颜色画出来是死的,就算你加其它颜色进去,也会很闷,肯定没有自己调出来的肉色变化那么丰富……” “啊这……”女生有点无措。 边牧顿了顿,意识到学生的处境也很无奈,就往回兜了一下,“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方法,你可以自己选择,但我的建议还是自己调比较好。” 女生赶紧点头。 边牧看着面前被杨闻涛改得跟单色素描似的画,沉默了片刻,才道,“同一张脸的颜色,也是会有冷暖关系的,你要画出暗部透气的效果,就不要全部用暖色系去画,可以试着用点冷色,加点群青或者钴蓝进去……” 女生睁大了眼睛,“冷色?人脸是暖色的,上面出现冷色,那不会很突兀吗?” 边牧有点无奈了,这不是基本常识吗?是个东西都有冷暖,如今他们是被杨闻涛彻底给带偏了。 “不会的,你试试看。” 女生试了一下,她调肤色很不熟练,调得太红,再加上群青,颜色就更不对了。 边牧摇摇头,“肤色上的冷暖是很微妙的,一点点倾向就能达到效果,颜色不用太多了,你再试一下……” 女生却没有什么耐心,调了几次还是不行,直接就把油画笔递了过来,“老师,你来帮我画吧!” 边牧的脸色倏然一白…… 65 老师的手 边牧顿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油画笔,“我帮你调色。” 他的左手不太经意地,微微托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肘,弯腰在调色板上调色。 调了几种肤色,他就把油画笔递给女生,“可以了,你试一下。” “谢谢老师。”女生微怔,还是接过油画笔,开始上色,但她对冷暖的认知十分薄弱,技法也不太娴熟,始终画不出效果。 “老师,这……你还是帮我画一下吧!”女生道。 边牧没说话。 女生迟疑了一下,“杨老师经常给我们改画,他说好画都是改出来的,老师,你也帮我改改吧!” “……”边牧直接哑了,好画确实是改出来的,但不是别人改啊!是自己改……而且就算改画也绝不是杨闻涛这种改法。 旁边的同学听到了,也纷纷走过来附和,“对啊,杨老师一直在帮我们改画,我们都学到了很多技巧……” “他还说边哥你的技法更厉害,叫我们记得要请教你……” “边哥,你也帮我们改一下吧!” “对啊……” 边牧的右手紧攥着,手指轻微搓了一下,没有说话。 这就是杨闻涛所谓的礼物吗? 花一个月时间养成学生依赖老师的习惯,怂恿学生叫他改画…… 但他……他现在根本就画不了…… 安磊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刚进门就看到一堆人围着边牧,他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就怕有人撞到边牧,赶紧跑了过来,“喂!上课呢!聚一堆干什么? “没啥,杨老师不是总给我们改画吗?我们想让边哥也给我们改改……” “改画?”安磊快速地瞥了一眼边牧,见他没什么异样,就对其它人说道,“杨闻涛喜欢改画那是他的事,每个老师的教学方法不一样,没有规定就一定要改画啊!” 旁边同学说道,“画一下也没什么嘛,杨老师都说边哥画画超厉害的,你们附中的都看过,我们还没看过呢……” “对啊对啊,边哥还得过全国美展银奖!太厉害了,给我们露一手吧!” “对!露一手……” 起哄的学生越来越多。 油画系的画室很大,关野为了占用插头,这次是坐在对面的角落里,刚好有隔板挡着视线。 他之前根本没发现这边的动静,后来起哄的声音渐渐大了,他才觉得不对劲,走了过来。 “怎么了?”他扯了扯早就过来凑热闹的凌河。 “他们想让边哥改画呢!” 关野莫名其妙,“为什么要改画?以前也不改的啊!” 凌河摇头,“你这个月没来,不知道,杨老师整个月都在帮我们改画呢,我上周的整幅画都给他改了,他可勤快了……” “杨闻涛?”关野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要改整幅画?” “他喜欢吧!我们也喜欢,改了以后整个画面都不一样了!”凌河道。 关野感觉不对劲,他以前经常跟着他爸去画室混日子,他爸也改画,但都是点到则止,这全改是怎么回事? 关野皱着眉,往里面挤。 最里面的安磊见劝不动他们,已经发火了,“行了行了,这是你们自己的画啊!又不是老师的!我早就叫你们不要让杨闻涛全改,你们非不听!现在还要拖边哥下水……” 外围的一个男生闻言,嘀咕道,“不就是改一下画嘛!杨老师每天都改,怎么边哥就这么磨磨唧唧的,是不是不会画了……” 关野正好经过,一听就火了,停下来直接抓住了那男生的衣领,“你放什么狗屁!老师得奖的时候,你他妈还在喝奶吧!” 那男生个子不高,直接被拎起来了,吓了一大跳,“诶诶!我就说说而已,这么紧张干什么……” 关野气笑了,“说说而已?这话能随便说的吗?还有杨闻涛那都什么玩意儿?你拿来跟老师比!” 男生挣扎,“我说得不对你也不能动手啊……” “这叫动手?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动手!” 关野直接举起拳头…… 周围的同学顿时乱了起来,劝架的吵嚷声响成一片。 边牧被围在最里面,被几个高个子挡住视线,看不到外面,但他听到了关野的声音,一下就急了,想要挤过去。 安磊赶紧挡住他,“老师,人太多,你别过去!我去。” 他几步就挤了过去,看到关野要打人,急忙冲上去抓住关野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关野,别惹事!快放手!” 关野狠狠地推开他,“放个屁,你听到他说什么了!他说老师不会画画!我艹!有这么污蔑人的吗?” “!!!”安磊气急,“你……” 那男生被关野掐着动不了,哭丧着脸,“我就随口说说,话赶话了,真没这意思啊!谁不知道边哥画画厉害啊……” “道歉!”关野不放手。 男生赶紧道,“我道歉我道歉……” 关野直接拖着他走了进去,一直拽到了边牧面前,旁边的同学纷纷让路。 边牧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人却明显有些恍惚,不在状态。 关野顾着摁人,根本就没看见。 那男生被掐着后脖颈,急匆匆道,“边哥对不起,我就是……这个月被改画改习惯了,随口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啊边哥……” 边牧被喊得反应了过来,“关野,放手!” 关野这才松了手,还在一旁哼哼唧唧,“妈的,画画不行也就算了,连话都不会说!老师画张画要多少钱?你说改画就改画啊?” 他想起边牧那鬼斧神工的用色,又补了一句,“等老师自己想画了,自然会露两手给你们看看,说不定还能来一副创作!对吧,老师!” 边牧:“……” 安磊:“……” 这话一说出来,所有学生都是一顿,满脸期待地看着边牧。 虽然很多学生没见过边牧画画,但不少都见过他获奖的油画创作,创作和写生可不一样,写生学的是技法,创作那可是能真正学到好东西的,如果能看到创作步骤和思路,那会受益匪浅…… 边牧站着一动不动,明明没什么表情,但就是感觉整个人都在散发冷意。 安磊一看心都寒了,赶紧出来打圆场,“那个……以后再说吧,边哥才销了病假回来,身体还跟不上,以后再说……” 边牧没说话,直接转身就走了。 众人,“……” 关野也一愣,边牧为人挺圆的,事事周到妥帖,从来不会这么啥都不管就走了…… 他看着边牧略显匆忙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皱起了眉头。 安磊开始赶人,“散了散了,都回去画画……” 大家都回座位了。 关野站着没动,之前他正在发火,也没留意边牧怎么样,但刚刚,他知道边牧是真生气了。 这又是气什么啊? 他突然想起来,对!边牧说过不许他打架的,刚刚虽然没打成,但他还是动手了…… 糟了!他顾不得还在上课,直接追了出去。 边牧这次是走得真快,关野追出去就已经不见人影了,他转了好多地方,连洗手间都一间一间看过去,还是没找到人。 最后他才想起来打电话,循着微弱的铃声找到了楼梯间里。 楼梯间烟雾缭绕,清瘦的身影靠在窗户边上。 边牧听到声音,抬起了头,眉目在烟雾中显得有些冷淡,烟夹在修长冷白的指间,看来已经停了一会儿,积了老长一截灰。 “老师,你怎么了?”关野走上前,扶了一下他的手臂。 边牧没动,看了他一眼,夹着烟的右手微微一颤,长长的烟灰瞬间塌落了下去,“没事,抽根烟就回去了。” 关野抿嘴,“老师我错了,我不该动手……” 边牧没说话,把烟咬在嘴里,任它慢慢燃烧,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 这次关野理亏在前,看了看边牧的脸色,就倚着楼梯扶手不动了,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一根烟抽完,边牧把烟头摁灭,“好了,走吧。” 他侧身就想走。 关野拦住他,“老师,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边牧错开目光。 关野盯着他,“你生气了,我都说了,你骗不了我的!” 边牧抿了下嘴,非常不走心地说了一句,“好吧,我是有点气,但已经气完了。” “……”关野无奈,“老师,你这也太敷衍了吧,你这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边牧叹了口气,“真没事,我时不时就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自己消化了就好,你不用管我的。” 关野狐疑地盯着他的表情。 “走吧走吧!”边牧直接推着他出去了。 …… 关野真的猜不透边牧在想什么,他整个上午都有些不对劲,有人问他东西,他个个都会回答,但没人问的时候,他就自己坐着发呆。 但关野一看他那熟悉的发呆模样,就知道自己铁定是捅了马蜂窝,事情绝对小不了,边牧根本就没有说实话。 他直接去找了安磊,把人强行拉到了楼梯间里。 “老师是怎么了?早上还挺好的,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安磊看了他就来火,语气很冲,“我怎么知道!你自己不会问啊!” “……”关野莫名其妙,“你干嘛,吃火药啦!” 安磊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猛地一推他胸口,“你丫不叫边哥画画就什么事都没有,别人起哄就算了,你他妈还来添乱!” 关野措不及防被推得撞到了后面的墙上,正要发火,突然反应过来安磊在说什么,他一愣,“画画?老师生气是因为这个?” 安磊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关野皱着眉,突然想起来,边牧好像从来没在他面前画过画,他过去还奇怪来着…… 不会是…… 他心里一紧,“老师的手受伤了?” 安磊火冒三丈,“伤你丫个头!” 关野急得汗都出来了,“那到底是怎么了……” 66 一无是处 关野最终还是没能从安磊口中得知真相。 两人后来说着说着,话不投机,差点就打了起来,幸好在最后一刻都顾忌着边牧,及时刹住了车,不欢而散。 关野狠狠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要是边牧真的没法画画,那他刚刚都干的什么事啊?这不是往伤口撒盐吗? 他当时怎么就没及时留意一下边牧的反应呢? 冲动了。 又冲动了! 他回到画室,还在上课时间,边牧却破天荒地走出去了,靠在阳台边上的后门抽烟。 人微微佝偻着,消瘦的身影在逆光中,几乎成了一条细细的黑线,像是要慢慢湮没在光芒里。 关野的心都揪起来了。 他看过边牧的画,能感觉到他对绘画的狂热态度。 一般人可能是喜欢画画或者把画画当成职业,比如他自己,就是纯粹喜欢而已,但边牧明显不一样,他画画似乎更多是在宣泄情绪。 他就仿佛困兽一般,把无处可去的情感全都隐藏在他的画里,在虚假的表象背后,释放自己最真实的躁动和恐惧,挣扎和无助…… 把别人拽进去,也把自己放出来…… 然而现在,宣泄的口子没有了。 他不知道边牧当时无法画画,曾经承受怎样的压力,在他看来,这不亚于掐断了边牧的命脉吧…… …… 中午下课,关野开车送边牧回家。 边牧的表现还算自然,有事没事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但关野一眼就能看出他在强颜欢笑。 他不想边牧装得那么艰难,干脆就不说话。 很快,边牧也安静下来,垂着眼,靠在座椅背后不动了,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回到家,关野简单地做了个生鲜粥,端了出来。 边牧还是老样子,点了根烟坐在沙发上,垂着眼,没什么精神,似乎又和之前一样了。 关野心里暗暗叹气,他这段时间明明心情好了很多,现在又倒回去了……都怪那个混账杨闻涛,没事改什么画?当然,也怪他自己,次次都栽在冲动上面,哎! “老师,吃饭了。” 边牧应了声,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两人安静地吃饭。 关野一直想着怎么问他这事,但又怕一问这事,边牧连吃饭都吃不好了,考虑来考虑去,最后也没问成,一顿饭吃得是七上八下的。 吃完饭,两人在沙发坐下。 关野这才凑过去抱他,“老师……” “嗯?”边牧咬着烟,正拿起打火机点火,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夹在指间看着他,“怎么了?” 关野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脊背,“老师,安磊和我说了你画画的事……” 边牧整个人一顿,自然垂落的手微微抽了一下,指间的橙红也跟着颤了颤。 他转过头,看着关野没动。 关野也看着他,说得小心翼翼,“上午是我的错,我不该和他们一块起哄……我不知道你的情况,不该乱讲话的。” 边牧没说话。 关野看着他垂下的手,迟疑了一下,“老师,你的手……到底是怎回事啊?” “安磊没说?”边牧动了一下,终于把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口。 “没说,他叫我问你……” 边牧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了一句,“你下午有大课吧?” “啊……是啊。”关野下意识回了句。 “今天是刘院长的大课,你别缺席了。” “!!!”关野睁大了眼睛,刘院长是他爸的老朋友,人也古板得很,他病假一个月,要是第一天上学还缺勤……怕是得闹到他爸那里去。 他低头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可是…… 关野看着边牧那烟雾缭绕中的五官,还是不放心,“我还是不去了,下午陪你……” 边牧推他,“你去吧,画画的事晚上再说,我都多大人了,没事的。” 关野不动。 边牧笑了笑,“真没事,我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有一年多了,不差这么点时间。” 他靠过来,轻轻贴了一下关野的嘴唇,哄道,“去上课吧,乖点。” “……”关野终于松口了,“老师,那有什么等我下午回来再说,你别乱想,好不好?” “嗯。” “我下课马上回来!你在家等我。” “好,快去吧!”边牧起身,把他拉了起来。 关野终于听话地出门了…… *** 门关上了。 边牧在门口站了片刻,才回到沙发坐下,定定地看着自己手,呆愣了好一会儿。 说没事是假的,更不用说今天这么尴尬,直接被学生怀疑,还当众说了出来,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连笔都拿不了的人,还做什么老师啊? 边牧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脸…… 一年多了,他都没有办法画画。 在医院里那段时间,他因为病情过重,接受过无数次的电休克治疗,那种号称安全的治疗方法,却让他恐惧至极…… 除了电击时被人围观,最终惹上了孙宇杭那种人,他对这种治疗还有十分剧烈的反应。 电击时倒没什么意识,但醒来之后,他总是全身发抖,说话也说不出来,意识混乱,记忆更是完全断片,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那个时候开始,他的手就有问题了,不停地抖,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医生说,那是电休克治疗正常的副作用,很快会过去的。 一年后,他出院了。 那些后遗症都渐渐好转了,唯有手还是老样子,只要做精细一点的事,就会控制不住地颤抖。 写字,画画……他都做不到。 后来再去看医生,医生说,电击的后遗症不会遗留这么久,更大的可能是心理因素。 他就尝试各种办法,看心理医生,停了自己吃的药,甚至往自己的右手上狠狠割了几下,期待伤口愈合后能有奇迹发生…… 可最后,全都失败了。 他这辈子,也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也就区区一个画画而已。 那次意外不但剥夺了他身边的一切,最后,连他自身拥有的最后一点东西也剥夺殆尽…… 他最终,一无是处。 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情绪很差,每天都在疯魔一般尝试画画,画不了就砸东西……然后又捡起来继续画…… 江教授就是那时候把他带回家的,看他的状态太差,怕他想不开。 江教授安慰他不要着急,既然是心理原因,总会有过去的一天。 可他觉得,正是因为心理原因他才无所适从,伤病的话,还能有一句准话,行或不行。 但这个……他只能怪自己没用,明明手没有废掉,却形同虚设…… 老两口见劝慰没用,就开始一天24小时,轮流盯着他。 不让他画画,收掉他的画具,不停地和他谈心,唠家长里短,让他没有时间想别的东西。 知道他失眠,老两口晚上也轮流陪着他,连上厕所也守在外面,限制着时间…… 边牧那时候感觉脑袋都是嗡嗡的,整个人都傻了。 他知道他们是好意,可他真的适应不了这种毫无间歇的照顾……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他不忍心江教授和师母再操心,陪着他熬夜,他终于安安分分地,把画笔丢到了一边,放弃了画画…… …… 当然,他也有一时放不下的时候。 开学的前一夜,他的焦虑到达了顶峰,顶着老师的头衔,他却没办法画画,也不知道开学后,会不会有人叫他改画,需不需要他做示范…… 他实在受不了压力,于是又不死心地尝试着停了药,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停药没能让他的手不抖,却让他彻底陷入狂躁…… 碰巧这时候,关野第一次上门。 这才有了两人一见面就打架…… …… 边牧走出阳台,楼下行人匆匆。 城中村低矮的破烂居民楼建得随意,东一茬西一茬的,错落有致。 卖水果的小摊贩推着三轮车停在路边,吆喝着叫卖红橙橙的柿子,路口还有个买玩具的地摊,上面摆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几个小孩子眼馋得走不动步,拖着奶奶要买玩具…… 他过去很喜欢画写生的。 和创作不一样,创作的时候他喜欢宣泄不良的情绪,而写生的时候,他更喜欢构造美好。 他自小就孤僻,无法融入人群,他就把期待的热闹都画进写生里,仿佛自己也在里面一样…… 可现在…… 人间的繁华落在眼里,融进脑中,他却再也画不出来,就像心里缺了一大块,不论是期待还是绝望,都像是……没有了归处。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似是没有温度的寒白玉一般,青蓝的血管凸起,宛如深埋其中的玉脉,泛着微微的冷意。 看着还不错,却毫无用处。 他有些烦。 过去有段时间,他一直很想把自己的整个右手用刀切下来,让它永远消失,这样他就不会日复一日地,在期待和绝望中痛苦徘徊…… 他甚至希望更彻底一点,想让自己整个都消失,他不想再要这个多灾多难的身体了…… 寒凉的触感沁入肌肤,艳丽的血珠顺着刀刃渗透出来,汇成一条细细的血流,沿着白皙的肌肤滑落…… 他的手一抖,一阵刺痛唤醒了他的神志。 “当啷”一声。 边牧猛地后退了一步。 不知所措地看着掉在地上的水果刀,还有自己手腕上殷红淌血的伤口…… 67 你不麻烦 关野一整下午都心不在焉,他总想起那个笼罩在烟雾缭绕中的身影……也不知道边牧在家里怎么样了。 下了第一节课,他匆匆跑去下一个课室里签到,就赶紧跑回家了。 回到家一进门,就看见客厅一片凌乱,地板上到处都是零零散散的碎纸、纸团和铅笔。 边牧不见踪迹。 他心里一慌,把手上的书包往旁边地上一扔,喊了声,“老师?” 没有人应。 关野的腿突然有点发软,走进去四处张望,这才看见人在阳台外。 那个消瘦的身影迎着风,孤零零地站在阳台最边上,仿佛就要跳下去了…… “老师!”关野吓得心跳都快停了,猛地冲了上去,抱住他怒吼,“你干什么?!” 边牧僵硬了一下,回过头疑惑地看他,“回来了!这么早。” 关野一愣,看着他没说话。 边牧的眼神有些散乱,停了片刻,才聚拢目光,伸手摸了摸关野的脸,“这么紧张干什么?以为我要跳下去?” “……”关野被他这么猝不及防地一问,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刚才看到边牧的那一瞬间,他还真是这么想的,到现在心脏还在紧张地抽疼着。 边牧看着他紧绷的模样,突然笑了笑,“你傻啊!这里才二楼!哪个想不开的会跳二楼?” “……” 关野可算是彻底回过神来了,见他还会开玩笑,心里松了松,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边牧确实是情绪容易波动,但好像并没有想不开的倾向…… 他还是认真看了看面前的人,边牧的脸色很苍白,神色有些疲倦,身上有一阵浓重的烟味,似乎是怕冷,他还换了一件长袖衣。 关野皱眉,摸了摸他的手,冰凉的,“进去吧,别在这吹风。” 边牧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出来,“嗯,这就进去。” 他边走还边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关野跟着进去,“嗯,我第二课去签到了,没上。” 边牧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还记得我是老师吗?在我眼皮子底下逃课?” “……”关野委屈地看着他,“今天饶了我吧,我不放心你……” 边牧也没揪着他不放,“这次就算了,没有下次。” “哦,好……”关野看了看满地的纸张,“你下午画画了?” “嗯,有点乱,我这就收拾。” “我来收拾吧,你坐着。”关野去拿了个垃圾桶过来。 边牧坐下来沙发上,慢吞吞地摸出烟盒,又问了句,“下午的大课怎么样?” “还行,和刘院长打了声招呼,这么久没见,他还是那么凶。” 边牧正咬着根烟点燃,含糊道,“他是看着严厉,其实人很好的。” 关野一心盯着地上的纸,有点心不在焉地答道,“他就是和我爸太熟了,三句离不开我爸,总是训我,我下回见了他得躲着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背对着边牧,弯腰把地上揉得乱七八糟的纸捡起来展开,快速地瞥了几眼。 纸上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似乎只是纯粹地在画线条,但明显能看出力度时轻时重,不受控制。 他皱起了眉,线条都画不了……边牧的手伤得这么严重吗?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收好垃圾,就在边牧身边坐了下来,“老师,下午画了感觉怎么样?” 边牧夹着烟,抽了一口,“不太行。” “没事,慢慢来。”关野凑过去想抱他。 边牧侧身躲了躲,扬了扬手里的烟,“等我抽完这根,你不是不喜欢烟味吗?” “没事,我都习惯了。”关野把他搂过来。 边牧笑笑,很顺从地靠过来,把头挨在他肩膀上,安静地抽着烟…… 关野低头看他,轻轻摩挲他的头发,边牧的头发很柔软,摸起来手感很好,跟他自己的刺头完全不一样。 揉了好一会儿,关野才问道,“老师?你的手是怎么回事?能和我说说吗?” 边牧的声音有点沙哑,“就是画不了,不是受伤,我之前看过医生了,说是心理原因。” “心理原因?”关野皱眉,倏然反应起来,“也是因为那件事吗?” “嗯。”边牧靠着他肩膀,轻轻地呼了口烟,飘渺的烟雾仿佛把两个人都笼在了里面。 “那件事后,我崩溃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很多事都不太对了……我开始情绪失控,噩梦,失眠,手也出问题……” 关野心里发抽,紧了紧搂着他的手臂,“那医生怎么说的?” 边牧略显沉闷的声音传来,“医生也说不准,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好了,也可能一直好不了。” 他停了片刻,像在安慰自己,又像在安慰关野,“没关系,我也习惯了……” 关野静静地听着,一点点心疼得发紧,恨不得把他塞到自己心里去护起来,明明那么好的人……老天为什么总是不让他好过? 他低头吻了一下边牧的头顶,却看见他眉心紧皱着,一手夹烟,一手不自觉地微微拽着自己的衣角,像是隐忍着渐渐冒头的情绪。 关野怕他又会像上回那样情绪失控,赶紧抚了抚他的后背,“老师,别说了,我知道这些就够了。” 边牧顿了顿,感激地笑笑,他确实不太想再回忆一次,一个下午已经把他折腾得够呛了。 他把情绪压了压,吸了口烟,烟雾慢慢从他唇间,鼻间溢散出来,他突然又有点忍不住,问道,“关野,我是不是很麻烦?” “你不麻烦。”关野看着他道。 边牧抿嘴,“其实我也觉得自己很麻……” 关野二话不说,俯身过去吻住他。 青天白日,楼下叫卖的嘈杂人声,摩托车轰轰的加油声……清晰地传了上来,客厅里却是一片旖旎。 两人呼吸间都是彼此的气息,带着烟草香气,千回百转,热烈,湿漉。 边牧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被吻得眼睛微红,映着灼灼的火…… …… 关野一回来,他就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仿佛有了主心骨,不像下午那样,难受快要疯了…… 看到水果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发病了。 他拼命告诉自己,只是发病了而已,吃药就没事了,但那种……或许一刀下去,就可以结束一切痛苦的诱惑,真的让他欲罢不能。 他不想吃药,也不想再去学校面对那些质疑的声音,他几乎能想象事情一旦败露,人人都会对他口诛笔伐,曾经的天才连笔都拿不了,居然还靠关系留在美院当老师…… 他深知谣言的可怕,这会连累很多对他好的人,江教授、师母、安磊和关野,甚至当年那些他帮助过的附中学生……所有人都会因为对他的质疑,蒙上不堪入目的名声…… 无形的力量在拖着他慢慢沉下深渊,他真的想放弃一切…… 可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看到了挂在厨房里的那条小围裙,粉色的格子围裙随风飘扬,带着轻盈的小女生色彩,却总是穿在高大的关野身上,违和又融洽…… 那个身影总是穿梭在厨房里,伴随着氤氲的烟火气和诱人的香气,让他再次有了家的感觉……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关野那小子虽然不让他省心,但也在磕磕绊绊地试着喜欢他,照顾他…… 他自己沉溺于深渊也就算了,但绝不能把关野拖下水……他要是出事,关野该怎么办? 他还那么年轻,又那么冲动…… 最后,边牧默默地收好水果刀,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去吃了药,又把手腕的伤口也一板一眼地消毒,上药,包扎,全部都处理好。 最后,他还换了件长袖,把伤口藏在袖子里面……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冷静地逃离了自己的情绪…… …… “老师,想什么呢?”关野从他唇边退开了一些,还蕴含着湿意的声音非常不满,“接吻也走神?老师,是不是我的吻技退步了?” “……”边牧回过神,张嘴正要解释,对面的人突然伸手掐住他后脖颈,不由分说地啃了过来…… “!!!”边牧就像刚被打捞上来的,拼命扑腾的鱼,不停地拍打着关野的前胸,用力推他……这一顿嚣张跋扈的深吻,差点没让他憋死。 …… 他最后断断续续地憋出一句,“够了……不走神了……” “哼……”关野这才满意地松开了他。 眼前的人,脸上带着微微的红晕,神情有些慌乱,呼呼地大喘气,嘴唇被自己啃得又红又肿,可算是没有刚才那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关野也呼了口气,把自己满腔的欲火压了压,一本正经地开始劝说大业,“老师,我知道你压力大,但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我会帮你的,知道吗?” 边牧还喘着气,没说话。 关野将茶几上的速写本和铅笔拿了过来,把铅笔递给他,“拿着。” 边牧犹豫了一下,没接。 “老师,别太担心,既然是心理因素,那我们就一步一步克服,好不好?我带你画……” 关野把笔塞到他手里,从后面环抱住他,胸膛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伸手握住了他拿笔的手。 边牧抿了抿嘴,他其实不太想在关野面前画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那一塌糊涂的状态,但他不忍破坏气氛,还是由着关野握住自己的手,在速写本上画了下去…… 可惜从拿起笔的那一刻起,他的手已经开始抖了,手背上青筋喷张,落笔之后,手更是忽然不正常地抽搐起来。 关野没想到他会突然抖得这么厉害,一时没握紧他的手,笔下的线条顿时剧烈颤动,呲啦一下,画出了纸外…… 他的心猛地一沉…… 68 娇软在怀 关野的心沉了沉。 他突然想起了边牧以前做噩梦时的反应,和这有点类似,根本就不是正常的发抖,而是像魔怔了似的,不受控制地抽搐…… “不行……”边牧急促地喘着气,身体也紧绷着,额头都微微冒汗了,“我一拿笔就这样,根本控制不住……” “没关系。”关野手上加了点力度,“老师,你放松,我来画。” 但边牧根本没有办法放松,铅笔仿佛带电了一般,他的手一碰就止不住颤抖…… 他不敢回头看关野的表情,咬了咬牙,“算了。” 说着,他就要站起来,他很清楚自己的反应不正常,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怪异…… 虽然自己是个无可辩驳的神经病人,但他实在不想关野看到自己这副神经兮兮的样子…… 关野二话不说,直接把他给捞了回来,摁在自己腿上坐着,“老师别跑!我又不笑话你,你做噩梦那次我也在啊!都看过了,你怕什么!” 边牧被他摁住走不了,闭了闭眼,“算了,我试过很久,真的不行……” 关野温柔却坚定地圈住他,“你不行,不代表和我一起不行啊,以前不是没有我嘛……” “……”边牧竟然无言以对。 关野摸了摸他的手,“老师,别小瞧我的能耐,说不定我们一起能成功呢?总要试一试吧……” 边牧想说什么,但还是垂下眼眸,没说话了。 “老师,和我试试好吗?”关野轻轻捏着他的下颌,把他的脸抬起来,“给我个机会。” 边牧看着他真诚的面孔,终于松动了一点,“我很难恢复的,几乎没什么机会……我怕你嫌烦。” 关野笑,故意把他整个人都圈进怀里,像公主抱一样,“娇软在怀,我怎么可能烦?求之不得好吧!” 边牧愣了片刻,才明白他说什么,恼火地敲他的脑袋,“什么娇软,难听死了!” “不敢了,不敢了!”关野嘻嘻哈哈地躲着他的手,“那就美人……哎哟!疼!还是不行啊?那美男,美男总行吧?!” 边牧没好气地僵在他怀里,走又走不了,被他这么一打乱,刚刚伤春悲秋的情绪全都没了。 关野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老师,我是说认真的,虽然我脾气不好,又冲动,但我对你还是有耐心的。” 他看了一眼边牧,又补了一句,“要是我真的烦了,那我就告诉你,然后你自己画,我就玩游戏陪你,行吗?” 边牧拗不过,想想也只能答应他。 但关野心急,见他还是没说话,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扣着他的后脑勺,直接吻了上去,低声哄着,“相信我,好不好?” 边牧怕他又来深吻,赶紧推他,“行了行了!” 关野倏然笑起来,“真听话,你要是画得有进步,我就奖亲亲。” 边牧被他逗笑了,“我不要,你自己对镜子亲吧!” “……”关野无语,但看到他终于笑了,也松了口气。 “来!开工!”关野把铅笔拿过来,握住了边牧的手,“画什么呢?要不我画一个,你来猜吧!” “嗯。”边牧的手都还是抖得厉害,只能尽量让自己放松一些。 关野的力气也加大了,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两只手终于磕磕绊绊地画出来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顶上是个歪歪扭扭的圆球,上面布着蚯蚓般的线条,弯弯曲曲,一塌糊涂,也不知道是什么,下面勉强能看出四根须须,长在一个水桶似的东西周围…… 边牧看着那怪物似的东西,问道,“你画的是什么?” “看不出来?”关野不可置信,“这是你啊!看!这是头,鼻子和眼睛在这,这是手和脚……” “……”边牧无语地指着那个水桶一样的东西,“我的腰这么粗?” 关野失笑,“真是你,你看这上面有颗痣啊……” “……”边牧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关野陡然一个激灵。 靠! 暴露了! 他赶紧道,“就……偶尔不小心看到的……” 边牧没说话,看着他。 关野反应极快,“打架!打架那一晚!还记得吗?我踢了你一脚,就是这,那时候看到了!” 边牧冷笑,“编吧!” “……”关野的脸瞬间垮了,“我错了老师,我趁你睡觉,偷偷看过……” “……流氓!” 毫无意外的,秀气白皙的小拳拳砸到了他的脸上,一点也不疼…… *** 第二天,边牧的状态还是不太好。 昨晚睡觉时他醒了好几次,要很长时间才能再睡着,早上起来的时候,脸色都有点白得发青。 关野看着他忧心忡忡,虽然昨天的事被自己给打岔了,最后嬉闹收场……但他知道边牧心里始终压着事,根本放松不下来。 吃早餐的时候,边牧喝了两口粥,就放下了。 “吃腻了?”关野在瓦煲里搅了一下花生。 “不是,胃不太顺服,我去吃点止痛药。”边牧站了起来,有点直不起腰。 关野赶紧扶了他一下,“老师,你能行吗?不然今天别去学校了!” “没事,吃点药就好了。”边牧慢慢走到沙发坐下,拿了药放进嘴里,“你也别老盯着我,累不累啊,该干嘛干嘛去。” 关野咬了咬唇,默不作声地去收拾东西,帮他装了两个面包带去学校,把小猪热水袋也拿走…… …… 今天他们出发得比较早,关野开车开得特别慢。 边牧的头仰着靠在椅背上,看着在窗外发呆,一路也没有说话。 他心里也没底,昨天事情闹成那样,没人留意还好,要是有人存心针对他……这事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过去了。 只能……混一天是一天吧! 下车的时候,关野突然抱了他一下,“有事就找我,别硬撑。” 边牧笑笑,“知道了,走吧!” 关野想是想得好,但他刚到画室,就被刘院长派人过来叫了,说是去给刘院长的讲座帮忙,实际就是想把他提在身边教育。 他哭丧着脸去办公室找边牧,“老师,我上午要出去,刘院长叫我过去。” “研究生部的讲座?”边牧立刻反应过来。 “对,估计中午吃过饭才能回来。”关野气得牙痒痒,“要不中午叫安磊先送你回去?” “嗯行,你去了好好听,研究生部的讲座一向干货很多,多听听有好处。” 关野没说话,看着边牧有些发愁,他真是不放心啊! 他现在总莫名其妙地有种感觉,自己一走边牧就会出点什么事,老师也太不让人省心了,真想把他塞到裤兜里带走…… 边牧看着他老父亲似的眼神,失笑,“你这什么眼神?行了,快走吧!别让刘院长等,等会儿你又得挨骂了。” “嗯。”关野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大堆东西,面包,小猪热水袋,充电线……一股脑塞到边牧怀里。 “记得吃早餐啊,还有热水袋也要用……” 边牧把东西全部放进抽屉,推他走,“行了知道了,快去吧!” 关野恋恋不舍地走了。 …… 边牧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发了会儿呆,实在没胃口吃早餐,干脆去了画室。 美院的老师一般来得比较晚,但学生都到得比较早,这时候已经来了一半多的人了。 画室里和往日一样熙熙攘攘,学生们一堆一堆的,聚集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边牧走进画室的一瞬间,所有人突然莫名其妙地安静了一瞬。 “……”边牧没说话。 学生们反应过来,纷纷打招呼。 “边哥早啊……” “边哥这么早啊!” 边牧点点头,没有像往日那样一个个回应过去,因为他看到了大家的眼神都不太对,看着自己的目光躲躲闪闪…… 刚刚他们在讨论什么? 边牧照常准备上课的东西,收拾好了,就走到大门外抽烟。 安磊今天姗姗来迟,赶在最后一分钟冲出电梯,跟着的还有附中那几个学生,一个个哈欠连天。 边牧知道他们附中那边昨晚有活动,看来是结束太晚,都睡过头了。 安磊看见在大门口抽烟的边牧就是一愣,“边哥,你怎么在这?” 那几个也走过来打招呼,“边哥早!” “早,快进去吧!要上课了。”边牧笑着应了,又指指安磊,“你过来一下。” 大家打打闹闹地进去了。 安磊紧张道,“怎么了?老师你不舒服吗?脸色有点差啊!” “没事。”边牧低声道,“你等会进去打听打听,他们在说什么?” 安磊一愣,陡然皱起了眉头,“怎么?他们惹你了?” 边牧道,“没有,也可能是我多想吧,你先去探一下,有什么就回来和我说,别冲动!” “嗯,好。”安磊转身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边牧抽着烟,依旧靠在大门外面等着。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里面断断续续传来嘈杂的声音。 “你丫有毛病啊!说什么呢……” “这也不是我们说的啊……” “他说的你们也不能传!早他妈叫你们别和他混……那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除了嘴炮还有什么能耐,操……” “对啊,他不就是嫉妒边哥嘛!自己画不好,就造谣生事……” “背后说人算什么?有种就让他过来这里说啊!” “可是……要不是他说的那样,边哥为什么不肯改画啊?” “你他妈还说!有病是不是……” “谁不知道你们附中的人都向着他,可你们也不能不让人说话啊……” “操!昨天关野没打够你们是吧!是不是要我来……” 边牧心一紧,赶紧走进去。 画室里的人都挤在一堆,安磊和附中那几个学生,都是撸胳膊挽袖子,剑拔弩张地想干架…… 69 够高了吧! 边牧一看,气得头都疼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 “干什么?!都住手!”他一声怒喝。 所有人一看到他,顿时都不说话了。 安磊也垂下手,不吭声了。 边牧忍了忍,“全都回去画画,安磊,你出来!” 他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安磊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几个刚刚说得最欢的人,跟出去了。 大门外的阳台,边牧双手撑在围栏上,有点压不住火,“我叫你去打听消息,你学关野打架?一个两个怎么都不让我省心啊!” “……”安磊刚还跟斗鸡似的,在边牧面前就直接蔫巴了,“我错了,一下没克制住……” “你是班长!这像什么样子?!”边牧忍不住大声了一点。 安磊低着头嗫嚅道,“他们在说你,太气人了……” “再气也不能打架啊!”边牧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安磊没说话了,垂头丧气的。 边牧揉了揉眉心,停下来点了根烟,连续抽了好几口,感觉情绪压下来一点了,才问道,“怎么回事?说说!” 安磊这时却有点欲言又止,他抬头看了看边牧,有些迟疑。 “怎么?不说?”边牧转过头看着他,“我进去把他们几个也喊出来?” “不不!不用了,我说……” 安磊闭了闭眼,咬牙道,“昨天晚上,杨闻涛请了画室的几个人去吃宵夜,就是经常找他改画的那几个傻/逼,他们聊到了昨天上午叫你改画的事……” 边牧的手微微颤了下,烟灰扑簌扑簌地往下掉,他顿了片刻,“继续说。” “后来杨闻涛和他们说,你的手可能受伤了,根本就不能画画……”安磊恨恨道,“那些傻/逼!这段时间都被杨闻涛给洗脑了,现在都是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居然还在画室乱传……简直就他妈的没脑子!” 边牧低着头倚在栏杆上,一直不停地抽烟,看不出什么表情。 安磊有些不安,边牧比他想象中的反应要冷静很多,“边哥,你没事吧?” 边牧摇摇头,没说话,低头盯着地板。 安磊小心翼翼道,“边哥……你别管他们,你能不能画不是他们说了算的,他们怎么扯也没用,就算是杨闻涛也不能怎么样,不然他也不会只是偷偷摸摸地搞小动作。” 边牧嗯了一声,终于慢吞吞地开口,“行了,知道了,但这是我的事,你就别乱掺和了,也别去和他们争,免得惹祸上身!” “别掺和?”安磊一顿,没明白他的意思,“边哥,我肯定得站你这边啊!不可能由着他们这么污蔑你……” 边牧盯着地板看了好一会儿,滚着喉结,低声道,“我知道,但这件事,你还是别帮我了,我不想拖你下水,毕竟……” 他低头掸了一下烟灰,薄薄的眼皮耷拉着,嘴角微微一扯,“毕竟这事也不算污蔑……” 安磊急了,“边哥,你的手没事啊!只是一时画不了而已……” 边牧摇摇头,“不行就是不行,我自己知道,反正你别再和他们争了,不然到时候真的出了事,你们……都会被我连累的。” 安磊咬牙道,“我不管!我就站你这边!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而且也不一定会有事啊!” 边牧没说话,杨闻涛抓住他这么一个大把柄,这几年积累的怨气,怕是会一下爆发出来,找学生传谣言,这恐怕只是第一步吧……后面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在等着他。 他闭了闭眼,感觉自己的状态不太好,连呼吸有些控制不住,不想再说下去了,“你回去上课吧,和附中的那几个也说一声,谁也不许在这事上发表意见,别听,别看,别吵。” 安磊攥紧了拳头,“边哥!” “听我的话!”边牧道,“你先去上课。” 安磊不甘心,也不放心,但他习惯了听边牧的,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了一下,“边哥,那你等会儿要去哪?” 边牧抽了口烟,“我还能去哪?去趟办公室,等会儿就回来。” 安磊有些迟疑不决,想了想,还是先进去了。 …… 边牧抽完烟,感觉脑子还是乱成一团麻,整个人都有些发飘了,得吃点药了…… 他摸了摸裤兜,空的。 药盒呢? 早上出门他还检查过的,不知道是落在办公室,还是落在车上了。 他用力揉了揉眉心,转身去办公室。 刚拐进走廊,迎面就碰上了刚从电梯出来的系主任。 “是边牧啊,来这么早?”系主任走笑着了过来。 他赶紧打招呼,“主任,早上好。” 系主任笑了笑,“说起来,平时我也很少能碰见你,今天难得遇到,聊两句?” 边牧顿了一下,系主任平时很忙,哪有时间这么闲聊,应该是有事了,他努力克制了一下情绪,“好啊。” 两人走到走廊的会客区坐了下来。 系主任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你的气色还是不太好啊,江教授也和我说了,你的身体得多休养,怎么这么快就回校了?” 边牧笑笑,“我已经没事了,之前请了太久假,不敢再给系里添麻烦,就马上回来了。” “嗯,好好。”系主任的语气突然有点踌躇,“但你确定都康复了吗?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边牧一愣,摇了摇头,“没有,都已经好了。” 系主任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嘛,路还长着呢,也不要讳疾忌医啊,有什么就治好,别太担心,我们会支持你的。” 边牧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茫然地点了点头。 系主任又道,“我们系里呢,一直是很看好你的,不过你也要知道,能留在油画系的研究生,都是我们寄予厚望的,我们还想靠着你拿大奖回来,给油画系争光呢,你要再接再励啊!” 边牧终于听出点不对味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勉强笑了笑,“主任,我明白的。” 系主任舒了一口气,“明白就好,努力啊!” 他站了起来。 边牧也站起来,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系主任先走了。 他看见系主任临走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原来…… 已经传开了啊! 连系主任都知道了,恐怕教师群里也已经传来了吧…… 系主任的措辞很委婉,但他听懂了言下之意,留他在油画系是要他争光的,如果不能画,达不到他们的要求,那就该自行离开了…… 他整个人都有点恍惚,脑子都嗡嗡作响。 这个事一直就像个炸弹一样,埋在他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让他粉身碎骨……现在,已经到时候了吗? 他揉了揉眉心,感觉人已经不太清醒了,下意识又摸了摸口袋,空的,药盒到底在哪里? 真想不起来了…… 他混混沌沌地穿过走廊,隐隐约约似乎遇到了不少人,都在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知道自己应了没有。 等他缓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画室外的阳台上,在朝气蓬勃的朝阳中,看向楼下。 油画系在七楼,专业画室是一层半的高度,起码是普通大楼十层楼的高度。 够高了吧?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 …… 安磊一直在画室坐立不安,他想了半天,总觉得不放心,还是得告诉江教授,杨闻涛真要发疯闹起来,唯一能保住边牧的,只有江教授了。 他也不敢打电话,担心别人听见,就发了个短信给江教授,把事情简短地说了一下。 “滴滴滴~” 江教授的消息很快就回来了,同样简短,“你守着他,我很快就到。” 安磊一看,赶紧出去找边牧,可是画室外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又想起之前边牧说要去办公室,就跑去办公室找,还是不见人…… 打边牧的电话,没人接,提示不在服务区…… 这是,关机了? 安磊这下慌了,围着整层楼跑了一圈,把油画系的每个工作室都去看了一遍,转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江教授从电梯里冲出来。 他喊了一声,“江教授!” 江教授也跑得气喘吁吁,“他人呢?” 安磊急得满头大汗,“还没找到他,打电话也没人接。” “哎!继续找!洗手间那边找了没?” “还没有……” “走走,一块去看看。”江教授跑了起来,嘴里还忍不住埋怨,“你也真是,昨天那么大的事怎么不要告诉我!” 安磊无言以对,边牧警告过他,不到万不得已,不准打小报告…… 而且他觉得,关野一直陪着边牧,边牧的情绪要是控制不住,最多把关野打一顿就是了,也没什么…… 洗手间也没有。 江教授急了,“你去叫班上的同学一块找!每一层都找找!” 安磊一愣,“那不是大家都会知道边哥的情绪问题……” 江教授一跺脚,“知道就知道,怕什么!小牧之前有重度抑郁,性命要紧啊!” “什么?”安磊一霎那脸色都白了,“他、他不是狂躁症吗……” 江教授狠狠一推他,“哎!都有!以后再说,赶快找人吧……” …… 70 我怕他嫌弃我 安磊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一团乱麻,跟着江教授就开始跑了起来。 他们路过电梯的时候,电梯门突然打开了。 边牧从里面慢吞吞走了出来,一抬头,迎面对上了满脸惊愕的江教授和安磊。 “……”他嘴里还咬着烟,脚步一顿,含糊不清道,“怎么了?” “你这家伙!”江教授直接冲上去,狠狠抱了他一下,“想吓死人啊!跑去哪了?也不接电话!” 边牧呆了一下,赶紧把嘴里的烟拿下来,“我把药落在车上了,刚去地下车库拿,下面可能没有信号吧。” 江教授松了口气,“好好,没事就好,你……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哪不舒服吗?” “没事,我……”边牧话还没说完,身体突然晃了晃。 安磊一直盯着他,看着不太对就赶紧扶了他一下,“边哥!” 江教授也托住他的手肘,“你刚是去吃药了?” “嗯……”边牧闭着眼缓了一下,人还有点不在状态,看东西有点恍惚,“没事,那个药刚吃是会这样,过一会儿就好了。” 江教授眉心紧皱,“安磊,扶着他,跟我来。” “诶!好!”安磊赶紧把边牧的手臂放到自己肩膀上,架着他往前走。 江教授带他们去了一间小型阶梯教室,一般用来开小讲座,现在空着没人用。 安磊扶着边牧坐下,“边哥,你先休息,我去拿点水过来!” “对,拿点温水过来。”江教授补充道。 边牧刚想说不用,安磊已经急匆匆地走了。 “小牧,你这天天吃药,怎么反应还是这么大?”江教授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先休息一下吧!” “嗯。”边牧也是精力不济,闭着眼趴在桌面上,压着那股晕乎乎又恶心的劲儿。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好一点,直起了身子,“老师,我没事了。” “刚刚为什么去吃药?”江教授皱着眉看着他,“你是情绪太激动还是……” 边牧赶紧道,“我没有想不开!就是突然有点着急,我怕控制不住,先去吃了颗药。” 江教授表情很严肃,审视着边牧,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在骗人,“小牧啊,如果你察觉自己有抑郁倾向,一定要和我说,这个太危险了,知道吗?” 边牧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桌子底下的手指微微蜷起,“嗯,我知道。” 江教授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最后还是把很多话都憋了下来,只说了一句,“你也知道自己之前的情况,有什么苗头要及时处理,才不会重蹈覆辙。” “嗯……” 安磊回来了,把保温杯递了过来,“边哥,喝点温水。” “谢谢。”边牧喝了一口,感觉胃也舒服了一些。 江教授这才讲到正题,“小牧,这画画的事……” 边牧动作一顿,这才知道江教授急着找他的原因,可杨闻涛胆子再大,也不敢把这事往江教授这里传,看来又是安磊打的小报告。 他转过头,刚想用眼神警告一下安磊,却发现对方眼睛通红,一副要哭的样子。 “……”边牧一愣,“你怎么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安磊的眼泪立刻就啪嗒啪嗒不停地往下掉。 “!!!”边牧手一抖,拿着的水杯差点掉了,“你干什么?” 江教授看着他叹了口气,“小牧,我刚刚急了点,嘴快把你的事说出来了。” 边牧没明白,“什么?” “你的病……”江教授指了指安磊,“他知道了。” 安磊使劲揉了揉眼睛,哑声道,“边哥,对不起,我之前只知道你有狂躁症,不知道你还抑郁……” 边牧倏然一顿,没有说话。 他其实非常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有抑郁症,总会让人看他的眼光带上或鄙夷或同情的色彩,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和特殊对待…… 他停了一下,才说道,“我是躁郁症,两种都会有一点,但你没必要这样,我这是天生的,控制得还可以,你不也一直没看出来嘛?” 安磊死咬着嘴唇没说话,满心的懊恼溢于言表。 江教授拍了拍安磊,“行了,现在知道也一样,以后就多看着点你老师。” 安磊赶紧点头,“好,我会看着的。”一定死死地看着。 江教授笑,“小牧,你看关心你的人这么多,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我们担心。” 边牧勉强笑了笑,“我知道……” 毕竟待他好的人也没几个,他比谁都珍惜这些人…… 真要迫不得已,他受不了了,也会找个不会打扰所有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走,不会死了还要麻烦别人…… 这个想法也让他之前站在阳台的那一刻,停住了脚步。 “在想什么?”江教授敲了敲桌子。 “没什么。”边牧回过神,连忙摇头。 “好了,说回画画,这事你别担心,有我在这里没人能动你,没事的,你安心上你的课就行了。” 江教授突然皱了皱眉,像是想起了什么,“倒是杨闻涛这个人,没想到品行这么差,当初系里调人过来的时候,我正好不在,后来也没太留意,想不到就这么让他钻了空子。” 边牧道,“老师,这和您没关系,我和他之前就有矛盾……” “嗯,我也听说过你们的事,不过啊,就算他那一年没和你碰上,我也不会招他进来做我的研究生,这人专业不怎么样,胜负心又太强,为人也不行……我还看不上这种人!” 江教授道,“反正你不用管他,照常上课就行了,你别多想,知道吗?” 边牧沉默了一下,“老师,系主任也知道了。” “已经找你了?”江教授皱眉,“没关系,他过去还在我下面待过一段时间,也是喊着我老师过来的,还是会卖我点面子,应该不会做得太过,他怎么和你说的?” 边牧抿嘴,“他没说太明显,就是叫我努力。” “那就行了,他那你不用管,我会处理。” “老师。”边牧想了想,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要不我还是走吧,我也不一定要做老师的……” “这是什么话!”江教授有些生气,“好端端的前途为什么不要?就怕他一个杨闻涛,你放心,他在我这翻不起浪的!” 边牧忍了忍,情绪突然有点压不住,“不是这样的,老师!您……您就没想过吗?我现在是真画不了,他们一旦发现了,会连累到您的……” 他身体紧绷着,声音微微颤抖。 江教授赶紧拍了拍他的背,“哎呀!小牧你别急,这些我都知道,画不了就画不了,又没人能逼你动手画画,你不用管他们,慢慢来,总会好的……” “那万一永远都好不了呢?” 江教授叹了口气,“小牧,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吗?好不了就算了,油画系也不差你这么一个能画画的人啊!你就做个普通老师就行了,你对画画的理解也没几个人赶得上啊,安安稳稳给他们讲理论不好吗?” 边牧没说话了,垂头不语,阴影掩住了五官。 以江教授的资历,确实能帮他压下来,系主任,甚至院长们都不敢说什么,但这是以江教授多年积累的声誉做代价,把他护在羽翼之下,他不想这样…… 江教授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叹气道,“小牧,你别这样……你这样我会心疼的啊!你也知道,要不是顾忌你过去的经历,我早就收你做干儿子了,你不要怕麻烦或者拖累我,我一定会站在你身边的。” 边牧还是低着头,没说话。 江教授朝安磊使了个眼色。 安磊收到,轻轻用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边哥,你别这样……” 边牧动了动,抬起头,情绪已经压下来不少了,只是声音还有点沙,“我没事,我明白的。” 江教授松了口气,“那就好,我等会儿先去问问情况,看看杨闻涛做到了什么程度,我会去压下来的,你就当没这回事,安心上课,给他们讲讲画就行了,好好做你的老师,知道吗?” “好,谢谢老师。” 江教授无奈,“谢什么谢?你呀……” “哦,还有个事啊!”江教授看了他一眼,虽然边牧不承认抑郁,但他总觉得有点不太明显的苗头,始终还是不太放心,“你以后别像这次这样独自行动了,省得我们又找不到你,让安磊跟着你吧。” 安磊在旁边猛地点头,又不太敢说话,眼巴巴看着边牧。 “不用了吧!”边牧皱眉,“关野跟着我就行了。” 江教授摇头,“关野今天不就有事忙吗?要不这样,他不在的时候,就让安磊跟着。” 边牧犹豫了一下,没办法,只好答应,“行吧。” 安磊总算是松了口气,边牧在江教授面前答应了,以后就没法推脱了。 “好,那你再休息会儿,我先去办事了!”江教授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办公室了。 边牧见江教授出去了,转过身道,“安磊。” “嗯?” “我的病,你别和关野说……” 安磊睁大了眼睛,惊讶道,“他也不知道吗?” “嗯,我控制得不错,估计他也没看出来,我不想他把我当病人,所以你也别说。” 安磊皱眉,“边哥,可你这情况,要是他不知道,不小心惹你生气了……” 边牧摇头道,“他很好,不会惹我的,而且我……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嫌弃我这个病,还是不说吧,反正现在控制得还行。” 安磊抿嘴,深深地看了边牧一眼。 他想说,爱一个人永远都不会嫌弃对方的病,就像他自己一样…… 可最后,他看着边牧疲惫的面孔,只说出来一个字,“行。” …… 71 醋精 整个上午,画室里都没人敢在边牧面前说话,坐满了人的画室异常安静,连模特都有些不自在,看了边牧好几眼。 边牧一直没怎么说话,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讲画。 寂静的画室……就像一个无形的牢笼,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感觉自己的情绪不太稳定,干脆坐在椅子上发呆。 安磊一直盯着他,怕他烦,也没敢靠得太近,拿了本速写本坐在他附近,装模作样地画速写…… *** 临近中午,还没到下课时间,关野回来了。 他还是不太放心边牧,就没有跟院长他们去吃午饭,自己坐地铁回来了。 他本以为边牧见了他会高兴,但边牧看见他,也只是微微笑了笑,就恢复了淡淡的表情,继续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发呆。 关野觉得不太对劲,他的脸色很差,神情也十分疲惫,比早上的状态还差点,他皱着眉走了过去。 安磊一看他过来,就起身默默地走开了。 “老师,怎么了?”关野走过来低声问道,他在画室也不好做太亲昵的动作,轻轻用手背碰了一下边牧的手。 边牧反应有点慢,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没事,回去再说。” 关野只好作罢,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抬头一看,边牧又开始发呆了。 连画室里的人也很奇怪。 这时候已经临近终于下课,平时大家都挺兴奋的,开始收拾画具,准备抢着去饭堂了,可今天特别安静,每个人都在规规矩矩地画画,就像校领导来视察似的。 “……”关野简直莫名其妙,转头就扯了凌河出去。 “今天他们怎么回事啊?一个个都吃错药啦?” 凌河一副吃瓜群众的样子,“哎,你错过热闹了,你都不知道,今天上午画室里差点又打起来了……” “嗯?!”关野直觉这事应该和边牧有关系,“快说!怎么回事儿?” 凌河详细地把上午的事说了一遍,杨闻涛怎么请画室的人吃饭,还有那些人又怎么传是非,气得附中那帮人差点打起来…… 关野顿时眉毛都立起来,用力拍了一下栏杆,咬牙切齿,“杨!闻!涛!妈的,这丫死定了!” 凌河一愣,“诶!野儿,他可是老师,你别去找他麻烦啊!你要帮边牧,意思一下也就行了……” 关野怒道,“谁说我要意思一下,针对他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还有画室里传谣言的是哪几个人?你说!我后面一个个收拾他们!” “……”凌河彻底懵了,“野儿,你啥意思啊?昨天我就想问你来着,你这么帮边牧是不是有点过了啊?你不是说和他假恋爱吗?” “……”关野一愣,这才想起还有这么回事儿。 那次绑架之后,为了不让人知道边牧的病情,他直接叫凌河别过来探病,后来就一直没有联系了,都忘了和他说清楚。 “没假恋爱,是真谈!” 凌河直接瞳孔地震,“操,你不是要报复吗?咋又真了啊?” 关野理直气壮道,“对啊,我现在喜欢上他了,他也喜欢我,我们好着呢,你别在提以前的事啊,不要来挑拨离间!” 凌河瞪着他,三观崩裂,“我挑拨离间?!你他妈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人是会变的嘛!我哪知道他那么……”关野突然想不到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边牧,卡那了。 凌河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他傻不拉几的思春样,忍不住恶心了一下,“得瑟吧!得瑟吧!那你可有得烦了,现在杨闻涛可是到处在大肆宣传,边牧……” “叫老师!”关野眼睛一瞪。 “……”凌河恶狠狠地呲牙,“好,老师,老师!他要是手没事也就算了,真要手有问题,恐怕就难熬了,听说杨闻涛在老师私下的群里都发了,整个美院的老师都知道了……” “操!王八蛋!”关野骂了一声。 凌河想了想,突然凑上来,“野儿,你现在和关系他这么近,他的手到底有没问题啊?昨天都逼到那份上了,他还是不松口改画,我是觉得有点够呛啊……” 关野皱眉,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呼过去,“滚滚滚!什么够呛,老师好好的呢!你别听他们瞎扯蛋!” “靠!这么用力,你重色轻友啊……”凌河抱着头嚎叫。 “我就重色轻友!怎么了?没见过啊!” “……” *** 下课了。 关野收拾好东西,跟着边牧后面出来了。 安磊也跟了过来,破天荒没有和关野吵架,低声和他说,“边哥心情不太好,你让着点。” “就是因为杨闻涛的事?”关野也压低了声音。 “嗯,系主任也知道了,还找边哥谈话了,边哥很大压力,你别去惹他。” 关野咬了咬牙,“操……” …… 边牧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在车上闭目养神。 关野也没说话,但一直不停地从后视镜看他。 回到家,关野想着边牧早上没吃什么,搂着他亲吻了一下,就赶紧去做午饭了。 等他做好饭,刚出来就看见边牧坐在沙发上,有些茫然地看着阳台外面。 他的手自然垂落在沙发上,指间夹着的烟可能许久没抽了,积了长长的一截烟灰,眼看就要烧到手指了。 关野赶紧上去,把他手里的烟抽掉。 边牧缓慢地转过头来,“怎么了?” 关野把烟掐灭了,坐下来,捏了捏他的脸,“老师,想什么呢?” “没什么。”边牧随口问了句,“今天跟着院长怎么样?有收获吗?” “还行吧。”关野看了他一眼,“老师,你别管我了,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边牧顿了顿,“我看见你拉凌河出去了,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关野笑了,把他圈进怀里亲了一下,“我以为你坐在那里发呆呢,合着你一直盯着我啊?” “我没发呆,就是有点累了。”边牧干脆整个人都躺进关野怀里,“让我躺会儿。” 关野捏了捏他的耳垂,“不饿吗?先去喝点粥吧,你早上也没吃多少。” 边牧摇摇头,也不说话,把头挨在他肚子上,把脸也埋了进去。 隔了半晌,才含糊不清道,“好累,想睡觉……” 关野知道他昨晚睡得不好,就让他睡了。 边牧这一睡还挺沉,安安静静,像个乖巧的小猫似的蜷缩着,弄得关野也有点犯困了。 中途江教授还打了个电话过来,问边牧的情况,一听说他睡了就松了口气,还叮嘱关野好好看着他,要是有事出去,就叫安磊过去替他。 关野觉得有点不对,问了几句。 江教授只说边牧情绪不太稳定,需要人陪着。 他想了想也是,边牧的情绪一激动,就跟着了魔似的,喊都喊不动,是挺可怕的,也就没多想了…… 边牧这一觉睡到了下午,起来的时候,人都有点懵了,看着阳台外的天光,不知时日…… 他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关野腿上,关野则大大咧咧地瘫在沙发上,也歪着脑袋睡着了。 他看了一下时间,快两点了,赶紧喊了声,“关野,关野……” 关野没动,睡得昏天黑地。 边牧撑起身子想坐起来,这才微微一动,关野立马睁开了眼睛,双手抱住了他,“老师你干嘛?” “两点啦!你还不去上课!” 关野也迷茫了半天,才找回神志,“今天周五啊,下午没课!” “……”边牧愣了愣,“哦,对……你也没吃饭?怎么不叫醒我?” 关野打了个打哈欠,“看你睡觉,我也困了,就跟着睡着了呗,哎呀,我的脖子……” 他突然歪着头,捂住了脖子。 “落枕啦?”边牧皱眉,上前用手摸了摸。 计谋得逞的关野低低一笑,又把他圈进怀里,“老师,你给我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边牧被他圈着挣不出来,干脆就躺他胳膊弯里不动了。 关野低着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老师,你怎么有事都不和我说呢?我不想从别人口中了解你的经历和心情,明明我才是你最亲近的人……” “你在吃醋?” “没有!”关野斩钉截铁地表示他不是会吃醋的人。 边牧笑了笑,用脸挨着他的胸口,闻了闻熟悉的味道,“我是有点不高兴,但他们……反应过度了,我没那么脆弱,调整一下就好了。” 关野忿忿地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心里不认,嘴里却说着最酸最醋的话,“虽然多些人护着你我也高兴,但你是我一个人的宝贝,我必须特殊一点,比他们知道得早一点,知道得多一点……懂吗?” 宝贝? 边牧迟缓地反应过来,直接体会了一番什么叫做心跳漏了一拍,酸酸软软的情绪渐渐像温水一样漫上来,把他整个人都泡住了,有点上头…… 他从小就是野草,扔在路边,死了都没人会看一眼的那种。 他从来不敢奢望自己能成为谁的宝贝,能得到偶尔的关注就很开心了…… “怎么?老师听不懂?”关野见他不说话,又鸡啄米似的亲了几下他额头。 “懂了。”边牧笑了笑,仰起俊美清隽的脸,主动讨要亲吻,修长白皙的脖颈毫无保留地弯曲袒露着,清瘦的喉结微微滚动,“还要亲……” “!!!”关野下腹骤然热了起来,他最受不得这么冷冷淡淡的、平时像小懒猫一样不爱动弹的人,突然这么主动一下,真是要人命了…… 他弓了弓身子,感觉理智很快就要崩了,赶紧道,“老师我饿了,先吃饭!先吃饭!” 边牧被他推着直接坐了起来,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他突然觉得……活着还挺有意思的。 哪怕什么都不干,每天逗逗关野,好像也不错…… 72 贴心小混蛋 周末,一夜秋雨,直到早上才放晴。 边牧破天荒地比关野醒得还晚。 他晚上还是睡得不好,醒了好几回,临早上的时候,才刚刚又睡下了。 关野想了想,就没有吵醒他,让他继续睡,把遮光窗帘也拉了起来,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他轻手轻脚地出去做早餐了。 等他做好了早餐,把碗筷也摆好了,才又进来叫边牧起床。 边牧不知道怎么的,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面,连脑袋一起蒙着,脚也缩了进去,巨大一团被子跟个山包似的,看着格外圆润。 关野觉得好笑,喊了声,“老师?起来吃早餐啦!” 那一团没动静。 关野坐了下来,揉了揉那团软软的大山包,“老师?” 还是没反应。 关野突然发现不太对,那大包似乎在微微动着。 他心一紧,赶紧掀开了被子。 边牧在里面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整个人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全身都湿透了。 “老师!怎么了?做噩梦了吗?”关野紧张道,摸了摸他的手,并没有太僵硬。 边牧一接触到关野的身体,突然不管不顾地紧紧搂住他,浑身颤抖着,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你怎么走了……” 关野一瞬间心疼得揪了起来,他以为这么久了,边牧应该自己睡觉也没问题了,想不到还是离开他就不行。 他赶紧拍了拍边牧的后背,“老师,我没走!我去做早餐了,就在外面……” 边牧仿佛听不到似的,像是怕他又跑了,紧紧箍着他的腰,嘴里一直在嘟囔着,“怎么走了?别走……” 关野皱眉,人怎么又跟魇住了似的? 他也解释不过来,干脆把他横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坐着,整个儿都抱进怀里了,在黑暗中摸索着亲吻上去…… 交缠的亲吻声在静谧的黑暗中清晰响起,边牧闷闷的喘息时不时漏出几声,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 关野见差多了,才松开了他的嘴,“怎么样?好点了吗?” “嗯。”边牧闷闷地应了一声,还是蜷缩着不动。 关野松了口气,亲昵地用脸蹭了蹭他的额头,“以后我不走了,等你醒了我再走,好吗?” 边牧已经完全清醒了,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脸都红了,他睡觉的时候,总是特别脆弱,平时掩饰得很好的情绪,恐惧,不安和惊慌,都会无所遁形,实在太丢脸了…… “现在出去吗?”关野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早餐已经做好了。” “嗯。” “要不要我抱你出去?”关野紧了紧搂着他的手臂,就想抱着他起来。 “……不用。”边牧赶紧自己起来了,匆忙中还踢了两次床脚,疼得他低声痛呼。 关野忍不住笑了,“你别急,我又没说一定要抱你!” 边牧憋着不说话,直接往外走。 “先去洗个澡,衣服都湿了,别感冒了!”关野在后面补了一句。 “哦。”边牧匆匆回头又扯了件床边的衣服,走了。 关野无奈,这都亲亲抱抱多少次了,老师怎么还是害羞呢? …… 边牧洗过澡,又出来喝了点热粥,脸色稍微好了点。 “今天画吗?”关野问了一句。 “嗯。”边牧低着头收拾餐具。 “我来收拾,你别动。”关野抢过碗筷,一边收拾一边道,“等会儿还是我带你画?” 边牧摇摇头,“不用,我自己来吧!” “行。”关野心里微微叹气,其实这事要是放他自己身上,也挺难受的,更不用说边牧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开解才有用? 边牧拿了速写本和笔,走到阳台去了。 关野知道他压力很大,就没跟出去了,自己拿了个小本子,坐在沙发上,远远地画边牧。 边牧今天穿了一件浅黄色的长袖家居服,有些偏大,显得人更瘦了,衣服在微冷的秋风中瑟瑟抖着,显得可怜兮兮的。 关野一边画着,一边想着中午给他弄点什么粥喝比较好,这几天他吃得越来越少了…… 等关野画完了一张速写,就看见边牧已经扔了好几个纸团在地上。 他画是画,但似乎坚持不了太久,就烦躁地把纸扔了,扔完又开始发呆…… 在他扔了第二十个纸团之后,关野忍不住了,走到阳台。 边牧没有发现他过来,视线还直直地看着外面。 这时候已近深秋,路边的树很应季,叶子全部变成了金黄色。 昨夜一场秋雨,叶子已经掉了不少,剩下的挂在树梢上颤巍巍的,在阳台边上冒着头。 关野看得出来,边牧似乎想画那些树,但依旧控住不住手的力度,线条生硬扭曲,柔和的树叶被他画得棱角分明…… 他俯身看了看,这倒是有点眼熟的风格,“埃贡席勒?” 边牧迟缓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勉强笑笑,“他是刻意为之,我是迫不得已,不一样……” 他仰着脸,嘴唇可能在阳台吹风久了,很干,而且苍白,没什么血色。 关野没忍住,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低声道,“我知道不一样,你是你,独一无二。” 边牧没说话,嘴角的弧度却明显大了些。 关野干脆去拖了张椅子过来,坐在旁边,“老师,你别急,江教授昨天打过电话给我,他说你恢复不了也不要紧,你已经有一个银奖,足够你在油画系站住脚了。” “嗯。”边牧用手摸了摸空白的画纸,那里还有深深浅浅的笔触印迹。 “现在油画系里,江教授的资历最深,有他在你就别担心了,相信他,好不好?” 边牧低低嗯了一声,拿了根烟出来咬在嘴里,摸出了打火机。 关野看着他沉闷的样子,克制许久的情绪实在有点憋不住,“再不行,我去找一下那王八蛋,其实哪用这么麻烦?把他打一顿就听话了,一顿不行就打两顿,让他跪下跟你道歉都行……” 边牧一愣,手里的打火机“啪嗒”一下,灭了。 他转头看着关野,没说话。 关野烦躁地挠头,“老师,我知道你不想我动手,但我不想看到你这样啊!而且他那种人,就是欠教育,不教训一顿,他怎么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不是这样的。”边牧收回目光,看着茫茫的天空,“他只是燎原的火星,火已经烧起来了,这个火星怎么样,也无关紧要了。” “嗯?”关野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这事,可大可小,但在我一个人身上就够了。”边牧突然握住了关野的手,“关野,你能答应我吗?别去找杨闻涛麻烦,也别为我出头,我不想把事情弄得越来越大……” “可你这样……” “我相信江教授会处理好的,我不着急了,好不好?” “真的?”关野怀疑地看着他。 边牧低着头,揉他的掌心,“嗯,反正着急也没用……” 关野一拍椅子,“这就对了嘛!管他呢!” 边牧抿嘴,“不过,要是事情真到了压不住的地步,我可能会自己辞职……” 关野理所当然道,“没关系,那你就做我一个人的老师,我养你!” “……”边牧的心骤然发紧,刚刚低落的情绪都忘了不少,“真的?” “当然是真的。”关野把他搂过来,手掌抚着他的后脖颈,轻轻吮住他的唇,细细密密地啄吻着,“我之前在北京经常接壁画,按平方算,还挺赚钱的,养得起你,放心……” 边牧被他吻得脸颊和耳朵全都红了,他自己积蓄不少,当然不需要关野养他,但关野的愿意,比什么都重要…… “唔……别在这,进去……” “??”关野愣了愣,扭头看看外面,他这房子的结构和边牧那边不一样,是内封的阳台,下面的人是看不到里面。 “没关系,下面看不到的……”他继续亲吻上来,一手撑在椅子的靠背上,一手按住边牧的后脖颈,把人抵在椅背上动弹不得。 楼下小孩的嘻笑打闹声,摩托车轰轰开过的引擎声,还有隔壁打电话的声音,连说的内容都一清二楚…… 边牧仿佛有种在大庭广众下接吻的感觉…… “不行!”他有些惊慌地推关野,“别在这……” “老师……你这就欺负我了,又不让我公开和你的关系,连这么亲吻都不行吗?” 关野委屈的声音传来,“就一次……” “……”边牧说着不愿意,身体却对关野太熟悉了,早已经实诚地放松了下来。 关野顺着他的耳垂一路细细地亲吻下去…… 边牧自暴自弃地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看阳台外面的天空,不去听吵嚷着的人声和摩托车的,咬着嘴唇,半晌憋出一句,“就一次……” 关野埋在他脖颈里闷笑出声,“嗯,这里就一次,下回换个更刺激的地方……” “你……”边牧咬牙,抬手掐他胳膊上的肌肉,“混蛋!” “嗯……老师的贴心小混蛋……” “滚……” “老师不能讲粗口,会教坏学生的……” “唔……你轻点!教不坏,你早就坏透了……” “嗯对……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彻底学坏了……” 73 保护 周一上课。 边牧出了电梯门,突然站着没动了。 画室在左边,办公室在右边,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似乎没有一个他能安心待着的地方。 “你先走吧。”他对关野道,“我去楼梯间抽根烟。” “我也去。” “你抽烟吗?” 关野一顿,“不抽不能去啊!” 边牧看了他一眼,“我和江教授约好了的,我抽一会儿就走了,你也跟着我一块去?” 关野面色一僵,江教授也是见面就训他的那种人……还是算了吧! “那我先去画室,你聊完就早点过来啊!” “嗯。”边牧微微碰了一下他的手,“别担心。” 关野朝他挤了挤眼睛,去画室了。 边牧看着他走远,才慢吞吞地进了楼梯间。 他今天到得很早,现在才七点刚过,江教授一般是近八点才来的,他支开关野,就想自己发发呆。 这两天被关野时刻不停地骚扰着,他很多事都来不及想…… 谁知他一根烟还没抽完,电话就响了,是江教授的语音信息:小牧,到校没?到了来一下小阶梯教室。 他赶紧灭了烟头,赶了过去。 江教授已经坐在那里了,微微佝偻着背,背影显得十分疲惫。 边牧抿了抿嘴,他知道江教授这两天,怕是费了很多精力去压他的事。 虽然应该没人敢当面对他发难,但油画系的人向来以桀骜著称,愤青比比皆是,背地里怎么讲就不好说了,江教授的压力肯定也很大。 “老师……”边牧的声音有些沙哑。 江教授转过头来,“小牧来啦,过来坐,哎呀,你这两天也没休息好吧,这眼圈黑的……” 边牧低下头,眼眶发红,“我没事,我就在家里待了两天,都是您在帮我跑……老师,对不起……” 江教授赶紧道,“没事没事!这对我没那么困难,哎,你这孩子,你也是老师了,还动不动就这样,眼泪给我收起来,被学生看了像什么样子……” 边牧不好意思地揉了一下眼睛,没说话了。 等他缓了缓,江教授才道,“我已经问清楚了,杨闻涛在教师群里确实发了很多猜测的言论,我也找过他了,他这人挺圆滑的,当面就认错了。” 边牧一愣,“他对我的怨气很深,应该不会这么轻易服软的……” “对,我也感觉出来了。”江教授皱了皱眉,“所以昨天我也约了他的领导吃饭,应该会再给他点压力,你别担心了。” “嗯……”边牧低着头应了一声。 江教授说得轻描淡写,但他知道附中的校长资历和江教授差不多,而且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哪怕是江教授去恐怕也得吃点钉子…… 江教授道,“小牧,我还是那句话,你什么都别管,这种事起得快,散得也快,很快就过去了,你别当回事儿就行了。” “他再怎么闹腾,你只要是在油画系里面,我就能说了算,至于油画系以外,那就不用管了,外人再怎么样,也插手不到我们内部来。” 边牧听话地点头,“好,我知道了……” 江教授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去上课吧,放宽心!” ……… 画室这边,关野难得和安磊和平相处,两个人猫在后门外的角落里,交换情报。 关野说了这两天边牧画画,吃饭各个方面的情况,算不得太好,但也不至于太差。 安磊认真听着,暗中判断边牧有没抑郁的倾向。 当听说边牧经常发呆,他就有点警惕起来了,“经常发呆?是多经常?持续的?还是断断续续的?” 关野跟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都有吧……你问这个干嘛?” 安磊皱着眉没说话了。 “你什么毛病啊!”关野啧了一声,“你那怎么样?” 安磊回过神,“我去问了一下附中里的熟人,那王八蛋在附中里大肆宣扬,从老师到学生,几乎都知道这事了。” 关野猛地拍了一下栏杆,“靠!那王八蛋!” 安磊狠狠撞了他一手肘,“你丫小声点!江教授已经出面找那贱人的领导了,应该会有点作用。” 关野捂着胳膊,压低了声音,“有个屁用!你是没见那傻/逼是怎么跟老师说话的,妈的,阴阳怪气,酸得牙都倒了,我才不信他会停手!” “关野,你别乱搞事,边哥已经够烦了,你别给他添乱!” 关野一怔,突然冷笑,“你之前不是也差点打起来吗?还好意思说我?” 安磊瞪他,“你惹的事能比我少?” “……” “上课了,怎么人还不齐……”画室里面突然传来边牧的声音。 两人一顿,赶紧打开门往画室里面钻。 …… 边牧回到画室,明显感觉到了许多猜疑的目光。 他其实知道不能怪学生,他们很容易受谣言影响,特别是对于自己信任的长辈或老师…… 他当初要是能花点精力和大家搞好关系,那也不至于他才离开一个月时间,就被杨闻涛弄到这个地步。 可他天生就不太合群,学了这么多年,也只能勉强学会和大部分人客套相处,却学不会怎么样笼络人心…… 江教授也来了,十分罕见地整上午都待在画室里,维护边牧的意味十分明显,画室里的同学都不敢吭声了。 但江教授表面上还是十分和善的,时不时也改改画,告诉他们什么程度的改画才会对个人更有帮助,更是直接指名点姓,否决了杨闻涛那种大面积改画的做法。 江教授的资历摆在那,没人敢说什么,他还动不动就拿自己过去带的学生举例子,当初谁谁谁又是怎么学的…… 在他口中那些傻了吧唧的二愣子,如今一个个可都是知名的大画家,大家都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服口服,连那几个和杨闻涛走得比较近的学生,也连连点头。 边牧站在不远的地方听着,但后来他就渐渐没太听江教授说什么了,只看着他的动作发呆。 江教授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太好,近年来已经很少动笔画画了,可他现在却带着老花镜,费力地眯着眼画画…… 边牧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转身出了画室。 安磊看见,赶紧跟了出来,“老师,你去哪?” 边牧脚步一顿,“我抽根烟,你干嘛?” 安磊没好意思说盯着他,“我也抽烟,给我一根……” 边牧叹了口气,“都说小孩别抽烟。” 安磊顿了顿,忍不住道,“我不是小孩,我和关野一样大,你怎么不把他当小孩?” “……”边牧卡了一下,“好,不是小孩,那也不能抽,关野都不抽。” 安磊顿时蔫了,悻悻道,“不抽就不抽,那我等你一起进去。” 边牧知道他的意思,没说话了,在一旁点了根烟,静静地看着阳台外面…… *** 中午下课的时候,江教授喊住边牧。 “小牧,刚刚院里通知,今天下午有青年教师研讨会,你……要不请个假吧!” 边牧愣了愣,突然明白了过来,“杨闻涛也去?” “嗯。”江教授看了他一眼,“你现在情绪不太稳定,没必要和他对上,我也去帮你说一声……” 边牧摇头,“老师我没事,还是去吧,这是院里面的研讨会,不去不太好。” 江教授皱眉看了他一眼,“我担心你控制不住情绪,小牧,你的压力已经够大了。” “我带了药,不行我就多吃一颗,”边牧低声道,“老师,我不能总依靠你,哪怕你是我……精神上的父亲,我也总要自己长大的。” 江教授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刚说……” 父亲! 精神上的父亲,那也是父亲…… 江教授的眼睛都红了,差点老泪横流。 他知道这话从边牧口中说出来,有多么不容易,边牧过去的经历十分坎坷,对父亲这个角色极其看重,却又痛恨至极……这导致他一直都没能把边牧收为养子。 可现在,边牧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好,好……”江教授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背,彻底没了原则,“你去也可以,但是带个人去,安磊或者关野都行,看他们下午谁有时间。” 边牧无奈,“好吧。” *** 边牧回到画室,和关野安磊说了这事,两人自然都想跟去。 可一对课程,才发现安磊选修的是雕塑,课早就讲完了,现在是自己做泥塑,要摸鱼很容易。 而关野的选修课是环艺,课程很紧凑,课堂作业也很多,根本就逃不掉…… 关野气得咬牙切齿…… 下午,边牧和安磊一起去了会议厅,那里已经人头涌涌,来了不少人,加上不少老师会带自己的得意门生过来,人就更多了。 他不想撞上杨闻涛,就打算晚点再进去,“我去下洗手间。” 安磊紧紧跟着他,“我在外面等你。” “好。” 边牧其实只是想躲躲清净,进了隔间,刚点了根烟,外面突然进来几个人,夹杂着说话的声音。 “操他妈的!也不知道他给江教授下了什么迷/魂/药,让江教授这么维护他……” 边牧一愣,听出了那个声音。 杨闻涛。 74 污蔑 边牧没想到自己为了躲人,反而正好被杨闻涛堵在洗手间里面。 听起来外面的人还不少,大概都是从附中那边过来开会的。 杨闻涛的声音传来,“要我说,他和江教授的关系一定不简单,不然江教授怎么舍得下面子去找我们校长?谁不知道校长向来都不爱管这种杂事的!” 边牧皱了皱眉,掐灭烟,沉默不语。 他不想和杨闻涛正面冲突,那样只会让事情会更加复杂…… 旁边有人问,“校长说你了?” “说了啊!说我到底干的是什么事?让江教授豁了老脸去找他,妈的,这一顿可骂得我够呛!” 有人叹息道,“也不知道江教授在想什么?现在边牧只是被说了一下,还没怎么样呢,他就这么大动干戈地护着,这么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了,还为这点事硬要搅进这混水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自己儿子出事了。” 杨闻涛冷哼,“儿子就肯定不是了,但别的嘛……你们也见过边牧那模样,长得细皮嫩肉,一副病怏怏的狐媚样……” 他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听说江教授之前还曾经把他带回家去,住了好几个月呢,说不定啊……是包/养关系!” 边牧一愣,站了起来。 旁边的人倒吸冷气,“杨哥,这可不能乱说,江教授都多大年纪了,怎么可能……” 杨闻涛口气带着轻蔑,“说不定老树开花呢?要不哪个教授会为自己学生做到这份上?他边牧能画就能画,不能画走人就是了,还用得着导师去那么费力亲自求人去压传言……” 这言论太过骇人,周围的人静默了一瞬,都不太敢接话。 …… 边牧的手攥在门把手上,浑身微微发颤。 说他不要紧,是他自己画不了画,怨不得人……但为什么要给江教授身上泼脏水? 他想过自己的事可能会连累江教授,但怎么都想不到,杨闻涛竟然会把江教授扯进这种事情里面,说得这么不堪…… 如此德高望重的一个老艺术家,就因为自己,被人在背后肆意污蔑着最难听的污名…… 外面有人似乎也听不下去了,“杨老师,这话可不能乱说,江教授在美院都多少年了,声誉一向都很好的……” 杨闻涛的声音传来,“我乱说?你们自己想想,边牧要是能画也就算了,可我听说他到今天上午还是没有动过笔,这手是肯定有问题!” “江教授明知他不能画画,还这么维护他,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没有猫腻?你们见过哪个教授敢这么包庇学生?” 周围的人都不说话了。 杨闻涛继续道,“哼,之前招研究生的时候,我们那一届过线的人不少,我可听说还没出成绩前,江教授已经内定了边牧,说不定那时候就已经看上他了!” 有人忍不住劝他,“你还是别乱猜了,收敛点吧!江教授的资历摆在那,尤其是在油画系,说一不二的,你得罪他可没什么好处……” 杨闻涛冷笑,“我怕什么?反正都已经得罪了,我也没指望再去油画系,我偏要和他斗到底!” “唉,你这何必呢?你难道还想扳倒江教授啊……” 杨闻涛哼了一声,“为什么不行?他以为他可以一手遮天啊!我大不了去纪委办告他,他那么包庇自己学生,肯定有见不得光的事!我就不信纪委办还拿不住他一个快退休的教授,开玩笑!” …… 边牧牙关紧咬,心跳如雷,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所有的怒火仿佛在一瞬间喷发了出来。 怎么会有这么卑鄙无耻的人…… 这种事情向来就是大众的谈资,事实真相如何根本就不重要,只要惹上,就是一身骚。 要是闹到学校里……哪怕最后查出来根本没这回事,江教授的声誉也毁于一旦! 杨闻涛这样的人…… 死不足惜…… 边牧的脑子轰轰作响,暴虐的情绪一浪一浪地往上涌,他狠狠地压下门把手,想要冲出去,但忘了门早被他自己反锁了…… “啪”一下,把手被他硬生生掰断了。 与此同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巨大的声响。 “砰!”像是洗手间的大门被踹了。 隐隐约约中,他似乎听到了熟悉暴戾的怒吼声,“你他妈说什么呢!你有种去办公室再说一次……” “我说我的,关你什么事……”杨闻涛的声音也带着火气。 边牧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上断掉的把手,这才意识到自己发病了。 他已经开始看不清东西了,慌乱地扶住隔间的门板,额头抵在门板上,这一会儿的工夫,全身都是汗。 “……你他妈说谁有见不得光的事……” “……是你啊!关野是吧,我上回就说了,边牧身边的人都不简单啊!现在又勾引上了关院长的儿子,都巴结到Y美去了!” “操!你他妈欠揍……” 外面顿时一片混乱,打起来了,夹杂着骂人和劝架的声音…… 边牧急促地喘着气,外面的争吵声和脑子里的声音乱成一团,此起彼伏。 “你这扫把星,去哪里都只会拖累别人……” “你怎么不去死……” 边牧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却根本挡不住那些尖锐嘈杂的声响,那些咒骂声就像是根植在他的脑海里,马蜂似的嗡嗡作响。 周围又凭空出现了很多虚晃的人影,在晃来晃去,不停地说着话,像是有无数个爪子在挠他的脑子…… 边牧撑不住了。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已经不适合出去,勉强稳住身体坐了下来,艰难地拿出裤兜里的药盒,拿了颗药塞到自己嘴里。 “扫把星……你离我们远点,滚!” “永远都不要踏进这里一步……” …… 他手肘撑在膝盖上,捂住了自己的脸…… 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说。 冷静,冷静…… 在这里发病,只会给江教授带来更多的麻烦。 但是根本没用,外面似乎愈演愈烈,争执打架声越来越大……就像是助燃剂一样,仿佛点燃了他浑身的血液,不断沸腾着,时刻处在爆发的边缘…… 不行! 药为什么没有用…… 他死死咬着嘴唇,血腥味早已弥漫口里。 “你是要把你周围的人全都害死才开心吗?” “你这害人精!我们家遇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 不能再害人了…… 够了…… 他又哆哆嗦嗦地拿出了药盒,把小格子里所有药,全都塞进嘴里…… *** 安磊原来一直守在洗手间门口,刚好碰上了之前附中的老师,老师拉着他去旁边聊了两句,也就几步路远而已。 但安磊刚好背对着洗手间,并没看见杨闻涛他们一群人走进去。 直到他听到一脚踢门的巨大响动,才匆匆跑了过来,走进去一看,洗手间里的人已经扭打成了一团,打得太过混乱,连谁跟谁都看不清了。 不过他记得边牧的衣服,迅速地扫了几眼,边牧不在里面,他这才稍微安心了一点。 但他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赶紧喊了一声,“关野!你他妈怎么又打架啊?住手!操……” 关野也愣了,手压着地上的人,转过头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老师呢?” 安磊这才看到了被关野压住的人是杨闻涛,关野这是和杨闻涛又干上了…… 他顿了一下,突然脸色大变,冲了过来,用力拍隔间的门,“边哥!你在哪?边哥……” 关野一愣,“老师在这?” 他反应过来,也急了,这边打架这么久了,边牧居然没有任何动静!他顾不上管被压在地上的杨闻涛,赶紧跑过去另外一头拍门。 “老师!老师你……” 安磊突然喊了一声,“在这!这里锁住了!” 门推不开,他们也不敢撞门,怕撞伤边牧。 关野急得不行,直接跑到隔壁爬了上去,一探头,就看见了里面的边牧。 边牧坐在马桶盖上,身体歪斜着,靠在旁边的隔板上,头低垂着,两只手无力地垂落在身旁,药盒和断裂的门把手,都落在了脚边…… 看样子已经昏迷了过去。 “老师!”关野吓得大吼了一声。 他几下攀上了隔间的顶部,从上面跳了下去。 “老师,你别吓我,怎么了……” 他扶住边牧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边牧似乎还有点意识,眼睛勉强能睁开,但瞳孔却无法聚焦,已经完全叫不应了。 “老师,你看看我……我是关野啊,听得见吗?” 关野摸了摸他的脸,皮肤上全是冷汗,冰凉一片。 他从来没见过边牧这个样子,根本摸不准他是什么情况……送医院去总不会错! 他捡起地上的药盒,就要去抱边牧,突然发现那一格应急的药丸……已经空了! “操!你丫把门打开啊!”外面的安磊急得不行,踹了一脚门板。 关野急匆匆打开了门,拿着药盒问他,“这个药,原来有几颗?” “老师不是每次都放一周的量吗?”安磊说着突然呆了一下,今天才星期一。 关野也愣住了。 “操!” 他突然横抱起边牧,转身就往外冲,“你去开车!在地下车库!快!” 75 男朋友,别害怕 洗手间外面挤满了老师和学生,连学校的保安都来了。 关野也顾不得那么多,抱着边牧就冲了出去。 众人一看这状况纷纷让道。 站在外面呲牙咧嘴的杨闻涛,一看边牧的样子也愣了,脸色难看了起来,这事怕是要闹大了。 旁边,有认识的人赶紧打电话通知了江教授…… …… 边牧上了车后就彻底昏迷了,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身体又冷又湿,令人心惊胆颤。 关野坐在后座,一手把他搂在怀里,另一只手哆哆嗦嗦地用手机查资料。 边牧吃的药很多,他基本都没有见过原本的药瓶,也弄不清是什么药。 但这个应急的药他是知道的,这还是边牧上次住院的时候,医生给他加的,当时连着外包装一起拿了过来,嘱咐边牧如果药物失效,控制不住情绪就吃一颗…… 关野输了药名进去,看着手机里的资料,手止不住发抖…… ……治疗量和中毒量较接近,极易导致药物中毒。 ……引起低血压和脑病综合征,意识模糊,共济失调,严重者可至昏迷休克,甚至危及生命…… 一个个陌生而触目惊心的名词,从屏幕里面蹦了出来。 关野心跳都快停了。 边牧现在的状态,很明显就是药物中毒…… 这种药治疗的剂量和中毒剂量本来就接近,更不用说边牧一下吃多了七倍…… “安磊,你再快一点……”关野哑着嗓子道。 安磊在环岛路上开到了八十的速度,已经在超速的边缘了。 他正想骂人,但从后视镜看到了关野刷白的脸,又把话吞了回去,“怎么了?边哥怎么样?” 关野没说话,把手机丢在一旁,握住了边牧的手。 他彻底乱了,也不敢再查,更不敢想象边牧接下来会怎么样…… 那“危及生命”几个字,像重锤一样打在他心口…… 到底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他知道,边牧突然吃这么多药,肯定和杨闻涛的话有关。 连他一个外人听到那种不堪入目的话,都忍不住要揍人,更何况是边牧,他那么敬重江教授,怎么受得了…… 他应该是听了杨闻涛那些话,实在压不住火了,才会一下吃这么多药…… 关野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脸。 他不该打架的,把精力都花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面。 要是他没打架,肯定能听到里面的动静,毕竟边牧把门把手都掰断了,动静肯定不小。 要是他能早点发现边牧,就能好好安抚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当他一心在外面打架帮边牧出气的时候,边牧却在里面苦苦挣扎…… 多少次了。 边牧叫了他多少次不要打架,可他总是不听…… 关野垂着头,把边牧整个人揽进怀里,低低地哭了起来。 “……”安磊发现不对劲,回头看了眼,一下就火了,“操,你他妈有病啊!边哥好好的,你哭个鸟!!” “你管我!开你的车!”关野一边抹眼泪,一边吼他,“你他妈开快一点!会不会开车啊!” “开个屁!你哭得我都乱了!你丫再哭我把你踢下车去!” 关野不哭了,把脸贴在边牧冰冷湿透的颈窝,很小声说道,“老师,你坚持住啊,我以后……我保证听你的话,我不打架了,你醒来好好盯着我。” “我要是再犯,就跪键盘,不……跪榴莲,我跪榴莲壳,你吃榴莲,好不好?你爱吃榴莲吗……” “老师,你好好的行不行啊?我真的害怕……” …… 到了离美院最近的市二院,急诊的医生一听边牧的情况,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推进了急救室。 没过多久,边牧之前的主诊医生也闻讯跑了过来,急匆匆地进了急救室。 关野站在门外,怔怔地盯着急救室大门上面的灯看了一会儿,才慢慢蹲了下来,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上次边牧抢救的时候,他还没醒。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无能为力的等待,根本不知道下一刻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他实在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学起了封建迷信,默默祷告,求满天神佛,保佑边牧一定要平安无事…… …… “安磊!” 走廊另外一头跑过来一个人,是江教授。 江教授满头大汗,跑得气喘吁吁,“小牧呢?怎么样了?” 安磊赶紧扶住他,“教授,您别急,边哥还在急救室,医生说可能是药物中毒……” 江教授激动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关野和杨闻涛打架了,怎么小牧会出事?” 安磊扶着他坐了下,“下午开会前,边哥去了趟洗手间,刚好撞上了杨闻涛,那王八蛋一直在外面污蔑您,还说要去纪委办告您,而且说了些话……十分难听。” “大家当时都不知道边哥在隔间里面,他应该是受不了,一下控制不住情绪……” 江教授忍不住跺脚,“这孩子……怎么那么傻啊?随便来个人,随口说说就能告得倒我?那我这几十年岂不是白活了!” “后来呢?怎么又弄成这样?他哪受伤了?” 安磊犹豫了一下,“边哥他……我猜他可能是想控制情绪,但没控制住,太心急了,就把一周的应急药都给吃了……” “一周!?”江教授急了,“那个药很危险的!普通剂量都很容易中毒,他还吃那么多!” 蹲在地上的关野听到这话,缓缓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又转回去了。 “……”江教授这才发现门边还蹲着个人,“关野?” 关野背对着他,高大的身躯此刻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江教授皱眉,问安磊,“他又怎么了?” 安磊的表情很复杂,他实在不习惯这样的关野,“刚在车上哭了一场,现在还没缓过来吧。” “……”江教授顿了顿,没说话了,看着关野的背影,若有所思。 安磊抿嘴,难得给关野讲了句好话,“老师,今天这事不能怪关野,要是我在场,我也忍不住,太气人了……其实这事都怪我,是我没有跟紧边哥……” 江教授打断他的话,“行了,我不怪你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小牧,其它以后再说吧。” 他抬头看了看急救室的灯,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就没点好日子过呢……” …… 急救灯灭了。 门“嘭”地一下打开,主诊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关野猛然站了起来,“医生……” 江教授和安磊也赶紧走过来,“他怎么样了?” 医生摆摆手,“没事,已经洗过胃了,不过他不久前才做了胃部手术,现在是伤上加伤,这以后可怎么养得好?再年轻也不能这么折腾啊!” 江教授眉心紧皱,走上前详细地问情况。 护士跟在后面,推着病床出来了。 关野顾不上听医生的话,赶紧跑了过去。 边牧还没醒,脸色更差了,苍白得几乎和白枕头融成一片,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关野的眼睛红了,千言万语汇作一句哽咽,“老师,对不起……” …… 边牧一直没有醒。 江教授也没走,守到了半夜。 关野和安磊都怕他熬不住,坚持把他送回家去了,说好等边牧醒了再叫他。 剩下他们两个人,也睡不着,一夜相对无言。 直到第二天早上,边牧终于醒过来了。 他的手一动,关野立刻感觉到了,“老师……” 安磊也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凑了过来。 边牧迟缓地看了关野一眼,那眼神……很奇怪。 没有茫然,也没惊讶或者激动,任何情绪都没有,毫无波澜,就跟不认识关野似的。 “……”关野紧张地咽了咽喉咙,推了推安磊,“我昨天抱着他跑,没撞到他的头吧?他怎么这样了……” 安磊看着也着急,伸手在边牧面前挥了挥手,“边哥,你看看我,我是安磊啊!” 边牧慢慢转着眼珠子看过来,还是一样,没有什么情绪,人有些木木的,好像没有灵魂的空壳一样。 关野心都凉了,赶紧按铃,叫了医生过来。 医生来得很快,给边牧检查了一下,说这是药物过量的正常状态,虽然已经洗了胃,但毕竟血液里面还是吸收了一些,只能等药性慢慢过去了。 关野这才松了口气,可他看着呆呆的边牧,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过去的某一天,他似乎也曾经看过边牧这样…… 那时边牧好像走开了一下,然后突然就变得十分呆滞,整个下午一句话不说,他还奇怪了很久,以为边牧生气了。 现在想想,那次边牧恐怕也是吃药过量了…… 关野这一想起来,就心惊胆战。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边牧到底是怎么折腾自己身体的? 他到底还忽略了边牧多少东西? …… 下午的时候,边牧清醒了一些,眼睛会主动追随着来往的人看了。 关野激动得不行,趁着安磊去接江教授过来,一个人在病床旁边走来走去,一圈一圈地绕着跑,想引边牧多看看。 谁知边牧看了几次,似乎隐隐翻了个白眼,又闭上了眼睛。 “……”关野一僵,顿了顿,讪笑着坐了下来。 他摩挲着边牧的手,“老师,你是不是醒了啊?” 边牧没有睁眼。 “没事没事,你想闭着眼就闭着吧,我和你聊聊天好不好?” 关野想了想,把之前在车上的说过话挑着说了说,“老师,我要先和你道歉,我又打架了……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 “真的,老师你相信我,我吃够了教训,这次要是我不打架,结果未必会像现在这样……我再也不敢了,要是我再犯,我就跪……” “我不喜欢榴莲……”边牧闭着眼,突然出声。 “……”关野直接卡住,“你、你之前听得见啊!” “我听得见。” 边牧睁开了眼睛,用着最平淡无波的声音,说着最温柔的话,“男朋友,别害怕,我没事……” …… 76 我帮你 关野的眼睛一下就红了,俯下身抱住了他,声音微微颤抖,“老师……”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后悔,委屈,惊吓过度,在一瞬间全都爆发了出来。 他想问边牧为什么不理他?还总是吓唬他? 虽然答案他都清楚,但他还是忍不住委屈…… “没事了,别怕。”边牧的声音还是没什么变化,很淡,拍拍他的背。 关野在他颈边磨蹭着,缓了好一会儿才道,“老师,你还有哪里难受吗?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边牧也不动,由着他蹭,没有接话。 “老师?”关野抬头看着他,发现他的目光又变得呆呆的,早就已经走神了。 “……”关野猜他可能还没完全恢复,也不敢再说什么,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安安静静地守着。 …… 没过多久,安磊接了江教授过来。 江教授一看边牧,就知道他还不太对劲,走近了轻轻喊了一声,“小牧。” 边牧听到声音,睁开眼睛,动了动眼珠,“老师……” 关野让开位置,让江教授坐了下来。 江教授看着边牧,似乎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既不忍心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劝慰才有用,更怕刺激到他,让他瞎想…… 他思索了半晌才道,“小牧,你安心休养,别的事不用担心,学校那边,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嗯……”边牧垂着眼应了一声,又闭上眼,似乎不太想说话。 江教授看着他,皱起了眉头,把拉了出去,“他一直这样吗?” 关野道,“对,问了医生,说可能残留的药性还没有过……” “这都一天了,应该过了啊……”江教授忧心忡忡,带着安磊找医生去了,让关野留下看着。 关野只能留下来,想办法逗边牧开心。 可似乎也没什么作用,边牧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偶尔抬头看看他,表示自己听见了…… …… 中午,程峰和赵清风也来了。 赵清风没进来,站在门外,远远地往里面看了几眼。 程峰进来和边牧谈了许多。 关野原以为程峰来了,边牧能放松一点,可他还是不愿意讲话,只听着程峰说话,偶尔应一下,就怏怏地闷着,仿佛把自己整个封闭起来了。 后来,程峰他们也去了医生那边,不知道谈什么,全部人一下消失了好几个小时。 他想跟去问问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但边牧身边没人,他不敢走,只能等着。 一直到将近傍晚,江教授和安磊才回来。 他追问情况,江教授只说医生交代,边牧身边不能离开人,得24小时守着他。 “为什么?病情有变化吗?”关野紧张道。 江教授含糊其辞,“现在还说不好,按医生说的做吧!但你和安磊不能再请假了,都回去上课,我叫你们师母白天过来看着他,你们晚上再来。” 关野直摇头,“不用这么麻烦,我一个人就行了,大不了我给模特拍照,把画带来这里画,不会耽误课的!” 江教授看了一眼病房里面,“你问问小牧吧,我觉得他不会想你留下的。” …… 过了一会,医生来了,边牧听了医生的建议,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但还是一直没说话。 直到关野提议他来守着就行了,边牧终于动了,转头看着关野,直接拒绝了他的要求。 江教授也劝他不要添乱。 这怎么就添乱了呢? 关野总觉得不太对劲,感觉他们好像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似的。 不过他下午陪边牧去做了全身检查,出来的结果不算太好,但也没有恶化的表现,他稍微放心了一些…… …… 接着几天,关野只有在放学后才能见到边牧。 边牧的状态慢慢似乎好了一些,可能是白天没见的缘故,晚上睡觉时,他总是紧紧地拽着关野的衣服,像是怕他跑了。 关野的心里还是一直压着块石头,暗地里找了几次主诊医生问情况,可这破医院有赵清风镇着,医生半个字都不肯吐露。 关野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 几天后,医生终于放边牧出院了。 回到熟悉的家里,边牧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几天他的心一直悬着,生怕治疗没有效果,江教授会送他去三院关起来…… 他也没想到这次意外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不但让他狂躁发作,抑郁症状也接踵而来。 他这次连自己什么时候陷进去的都不知道。 真的好累…… 手恢复不了,怎么努力都没有用。 由他而起的事情还变得越来越严重,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迅速发展…… 很多事,都不是他能控制的,他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活着很无望…… 没人能理解他。 每个人都说他当时不该吃那么多药,哪怕控制不住狂躁,也不能拿性命开玩笑。 却没人能明白,他是多么害怕拖累身边的人,他必须制止自己做出那些连累别人的事情。 在他的经验里,拖累别人的后果只有一个,就是会被人嫌弃,直至最终被放弃……他经历过不止一次了。 所以如今他身边的人,江教授,关野,安磊,程峰…… 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关系,不给别人带来太多麻烦,生怕重蹈覆辙。 越是珍惜,就越害怕失去…… 他在没人留意的时候,打了一份辞职信,打算等销假的时候一起交上去。 这一切,总能停止了吧。 …… 他出院这几天,关野很反常。 安磊来家里的次数越来越多,每天早中晚都买粥上来,反而关野经常不在,他白天上课,放学后也没回来,每天几乎都是七八点后才回家。 边牧也问过他去干什么了。 关野只说有事,也没说得太清楚。 边牧不是那种追根究底的人,就没再问了,但这似乎正好验证了他之前的想法,关野可能是烦了……厌烦了照顾自己。 短短几个月,他进了两次急救室,住院的时间就有一个多月。 一天天的,他的身体就一直没好过,睡觉还离不开人…… 关野还年轻,怎么承受得了这样的惊吓和繁琐的照顾? 谁也不愿意自己的男朋友总是病怏怏的,事多又麻烦,还时不时犯病,在发疯和抑郁间徘徊…… 所以,终究厌烦了吗? 边牧揉了揉眉心,他过去也想过,年轻人还没定性,或许见识变了,喜好也可能会变。 或许喜欢上更好的,更健康的人。 又或者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更喜欢女生…… 现在,还可以多加一条,不需要外因,只是烦了,也会放弃吧…… 他没有再问关野,装作若无其事,沉默地看着每天步履匆匆的关野。 只有在睡觉时,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 …… 周五傍晚,关野终于在正常时间回来了。 “老师,你在做什么啊?” 边牧坐在沙发上,被他喊得回了神,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他正紧紧地抓着笔,速写本上面却一片空白,一笔都没有画出来。 “没什么……”边牧合上本子,他已经不抱希望了,只是偶尔不自觉地拿起了笔发呆。 这时天已经快黑了。 关野走过来坐下,突然用手圈住他,“老师,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边牧一愣,想抽身出来,但关野用了点力,他没挣动。 边牧疑惑地扭过头,正好被关野一下吻住了嘴,“老师,我好想你,都快想疯了……” “……”边牧整个人都懵了。 关野这几天早出晚归,回来就睡觉,他们几乎没有过什么互动,最多就亲吻一下额头,他还以为关野已经烦了,所以不想回家。 可看他现在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这意思。 “你是怎么了……唔……” 关野按住他的后脖颈亲吻,肆无忌惮,完全没有往日的克制。 边牧有些招架不住了,压抑住狂乱的心跳,推了一下他,“你这几天……到底去干什么了?” “我去学习了。”关野嘴上说着,动作并没停下,低下头,转而亲吻对方修长的脖颈。 “学……”边牧忍不住仰了仰头,露出更多雪白脆弱的脖颈,仿佛把命脉交给了对方,“学这个?” 关野一顿,在他的颈窝里闷笑了起来,“这个不用学,无师自通……” “别笑,痒……”边牧受不了那滚烫的气息,瑟缩了一下。 “好,那我换别的地方……”关野的胆子莫名大了许多,手也不安分了…… 边牧浑身一颤,惊愕地盯着关野,这家伙今天是怎么了? 关野没有停,甚至一点喘气的机会都没给他,嘴唇又重新覆了上来…… 边牧整个人都瘫软在他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被关野横抱在腿上。 “你……你要吗?”边牧没有太抗拒这事,不过他没想关野会选在这时候。 关野在他耳边呢喃,“你想要?” 边牧摇头,他的身体太虚了,现在恐怕做不来,但是…… “你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77 我能画画了 关野听了这话,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突然把距离拉开了一些。 “……怎么了?”边牧看着他,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感觉,极度的亲吻烧光了他的理智,驱散了他的顾虑。 他喜欢这种感觉。 哪怕关野想立刻要了他,他也愿意…… 他用手勾住关野的脖子,追逐上去,吻对方的嘴,“要不……直接来吧!我可以的……” 关野惊愕地看着他,眼底顿时晦暗不明,十分复杂。 “怎么了?”边牧停了下来,摸了摸他的脸。 关野没说话,站了起来,走到他对面的小沙发旁边。 边牧一脸茫然。 只见关野开始缓缓地脱衣服,从上衣,再到裤子,可能是有体育课的缘故,他最后还剩下一条运动短裤,露出了强健年轻的男人躯体。 他的身材很好,肌肉分布均匀,犹如希腊的雕塑一般,轮廓分明,线条清晰,紧致结实,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蓬勃力量…… “!!!”边牧本来就被关野逗得受不了,还直面这样的冲击……他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确实非常喜欢关野的身材,但此时……大可不必,他们都还是第一次,挑逗太过的话,谁都克制不住,太容易过火受伤…… 可他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瞥了过去。 平时抱在一起睡觉,他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对方强健的肌肉,但远没有现在这么直接的视觉冲击力来得强烈。 和他自己纤瘦的身材相反,关野的体格非常健壮,标准的倒三角身材,散发着强烈的荷尔蒙气息……块状的肌肉形状明显,力量喷张,泛着迷人的哑光色泽。 人体课是美院的必修课,边牧自己都不知道看过多少裸模,但完全没有现在这样的感觉,悸动,心跳加速,强烈地想拥抱和抚摸…… 关野看着边牧目瞪口呆的样子,笑着在对面的小沙发坐了下来,“我的身材还好吧?你不想画一下?” “画?!”边牧一愣,没反应过来。 “对啊,刚看你对着速写本都半天了,我给你做模特啊。” “……”边牧整张脸都红了,他想做点亲密的事情,结果关野弄了这么多事,居然只想着画画?! 关野看出来他的想法,啧了一声,“老师,你不能这样啊!我知道你是身材控,但你也不能满脑子只有黄色废料啊!干点正事行不行……” 边牧有点恼羞成怒,“那你刚刚是干什么?” 关野笑,“不干什么,那么多天没有亲热一下,想你了,亲一下不行啊?” 边牧气得没声了,脸臊得通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明明是他先百般逗弄的…… 但他自己顶着个老师的头衔,不管怎么做怎么说,都像是不怀好意地欺负学生。 关野见他还是不动,不可置信道,“老师,你不会是看着我,就只想到那个吧?难道我对你来说就只剩下……” “你闭嘴……”边牧咬牙,低头掩住自己绯红的脸,随手拿了支笔,抱着速写本瞎画了一通,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原意是用画画证明自己脑中并非只有黄色废料,谁知道…… 一分钟之后,他看着自己膝盖上的速写本彻底愣了。 他……画出来了! 关野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地盯着他,见状赶紧站起来,跑过来的时候还被茶几绊了一下,整个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 他一把夺过边牧手上的本子。 上面画的是他,寥寥数笔,看得出很不走心,但是……笔触力度都是正常的! 能画画了!!! 关野激动得语无伦次,“亲爱的,你……你再来几下,来,再画几下试试……” 边牧还有点懵,心脏砰砰直跳,拿着铅笔的手有点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又控制不住了。 关野看着他的手,紧张道,“别、别抖,保持刚才的感觉啊!” 他说着又跑到对面,把自己的运动短裤也给扒了,只剩下一条贴身内裤,形状轮廓清晰可见…… “……”边牧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没动。 关野急得跳脚,“哎哟!我的祖宗,你快画啊,现在还发什么呆?你要能画出来,我天天给你摸!” 边牧这才反应过来,“你突然这样……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力,让我下意识地画出来?” 关野一愣,使劲点头,“对对对,你怎么那么聪明啊?这都知道……行了,别管你的手,看我看我,我的吸引力更大!再不行我全脱了……” 边牧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低下头,开始画画,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纸上…… 他当然知道,类似的话他听过无数次,也实验了无数次,可惜都失败了。 这是当时三院的精神科医生对他说的,要是他的心理问题无法正面解决,就只能别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东西上面,最好能无意识地画出来…… 他终于知道关野这段时间去哪里了,原来是去看心理医生了,还为了他绞尽脑汁想出了这样的治疗办法。 让他在强烈的外部刺激下,忘了自己手上的毛病,不自觉地画了出来…… 关野在对面看得百爪挠心,边牧是一边画,一边掉眼泪,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又不敢过去打扰,生怕打断了边牧的进度…… 也不知道那些医生说的话到底可不可信…… 边牧埋头画着,有了刚刚的成功经历,他的信心足了很多,手还是微微有点抖,但已经能控制了,无比熟悉的线条从纸张上跳跃出来。 硬朗的五官,宽阔的肩膀,结实流畅的腰腹线条,修长的双腿…… 这是……他的男朋友,没有厌烦他,没有离开,还为了他默默地做了那么多事。 他这么一个在黑暗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人,何德何能?能遇上了这么好的人……有一点点心酸,更多的,是难以抑制的感动。 “老师,你别哭好不好……”关野看着揪心死了,他以为边牧又画不出来了,忍不住劝道,“画不出来就算了,没关系的,我都说了,你要是画不了,我也会养你一辈子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谁知这一番话说出来,边牧更加控制不住,哭得连肩膀都开始颤抖…… “!!!”关野自觉自己又闯祸了,什么都顾不上,赶紧跑过去抱着他,“老师,别怕,咱们身体好就行了,其他都是浮云,不行就算了啊,别哭别哭……” 他的眼角余光突然落在旁边的速写本上,那张速写画得更详细了,笔法已经逐渐老练起来,带着很明显的个人风格…… “?!”他睁大了眼睛…… …… 边牧几乎没在外人面前这么哭过,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都是躲起来默默流泪,宣泄自己的痛苦和绝望。 他还是第一次因为高兴而失控大哭,就因为眼前这个年轻人……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控制住情绪,主动拥住了关野,在对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吻,顺着眼睛一路往下,亲到鼻梁,最后才到红润的嘴唇。 “关野,我能画画了。”边牧的声音还有点沙哑,在他的嘴唇上咬了一下。 “嗯。”关野的心彻底放了下来,由着他咬,“老师,恭喜你,你成功了!” 边牧顿了顿,在他的唇上碾转片刻,“不,是你成功了,但三院不是你去的地方,以后别去了。” “……”关野一愣,“你都知道了?” “嗯。”边牧把脸靠在他裸/露的肩膀上,“那里……不好,别随便去那种地方……” 关野笑了笑,伸手把他抱到自己怀里坐着,“这有什么!为了你,我哪都能去。” 他低头亲吻上来,这次边牧也很主动,嘴唇微张……很快,低低的喘息声在客厅里响起。 边牧坐在关野身上,对他身体的反应十分清楚,哑声道,“你要吗?我怎么都可以……” 关野看着他,有点咬牙切齿的表情,却没有说话。 “怎么了?”边牧看看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有点晚了,要不我帮你?” “不用,你这手才刚恢复,不能乱用。”关野压住满腔的燥火,亲了他一下,“我来帮你……” “……”陌生的触感让边牧顿时浑身僵硬,身体忍不住弓了起来。 没过多久,他蜷缩起身体,额头抵在关野的脖颈上,低低地闷哼了一声,再慢慢瘫软…… 边牧去洗澡了。 关野也懒得做饭,叫了个外卖,等边牧出来吃。 他坐在沙发上,又拿起那本速写看。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边牧的手稿,他的速写和普通人画的很不一样,准确点说,更像是创作小稿。 虽然画的是写生,却明显带着创作思路在里面,能看出一些模糊的形状,但看不出具体是什么东西…… “看什么?”边牧擦着头走出来了,看起来神清气爽,一扫之前的颓靡,整个人都焕发着奕奕神采。 他还换了件立领的米色长袖衬衫,可能是想遮住脖颈上红痕,把领子扣到了最顶上,显得十分禁欲。 可关野一想到他刚刚在自己怀里红着眼,断续出声的模样,脸又热了起来,他突然很想把这撩人的妖精抱着扔到床上去…… “没什么。”关野把速写本迅速合上,盖在自己的某处上面,“外卖放在桌上,我给你点了生滚粥,趁热喝吧……” 边牧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走到门边,“啪嗒”一下把灯关了。 “干嘛呢?”关野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我的手是不太好用。”边牧的声音传来。 “嗯?” “但我还有嘴……” “!!!” 78 好爱你 周末两天。 边牧一直窝在家里,练习画画。 他的手虽然能控制了,但毕竟一年多没画画,也生疏了许多,还需要练习。 关野也待在家里没出去。 一夜销魂后,他心满意足,乖巧得像个傻大狗,除了做模特,就是忙前忙后地伺候边牧,端茶递水,连水果都是削成块状,递到嘴边…… 边牧制止了他好几次都没用,见他还挺开心的,只好算了。 “老师,你打算怎么收拾杨闻涛他们啊?”关野一边用牙签插着水果块,一边问道。 “嗯?”边牧正坐在沙发上画速写,心不在焉道,“为什么要收拾?谣言破了就好了。” 关野不可置信地皱眉,“老师!你怎么这么好说话?他之前那么说你,还害你发病,难道你不想狠狠甩他耳光吗?还有那些帮着他的同学,你就应该一个个收拾他们……” 边牧的手停住了,抬头看了一下关野,“他们没有错,法不责众,根本原因在我不能画画,而不在别人……” 他顿了一下,“你也别惹事,你答应过我的。” “我知道,我不会惹事的。”关野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就是下不去那口气啊! 边牧看他还是不服不服不忿的样子,有些无奈。 关野应该长在很幸福的家庭吧,被父母宠着长大,才可能有这种追求公平的勇气,凡事都想争口气…… 像他自己这种……从小到大习惯了不公正的待遇,活下来就满足了,能在普通人群中立足,更是感激不尽,怎么还可能事事都去要求公平? “行了。”他拍了拍关野的肩膀,“你别管这事了,都过去了。” 关野哼了声,喂了他一块香蕉,自己拿起个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诡异地笑了笑,“我不管也可以,反正江教授不会放过杨闻涛的……” 边牧抬头,“老师干什么了?” “你昨晚不是打电话给江教授了吗?” “对,我和他说的我能画画的事,报个平安……” 关野嘿嘿一笑,“今天校领导不是都要去学校开会吗?我在班级群里听说啊,江教授早上直接杀去了校长办公室,大发雷霆,连隔壁办公室都能听见,最后还是院长亲自送江教授出来的,我估计啊,杨闻涛这回要完了……” “……”边牧没有想到江教授会这样,他一向行事温和,虽然资历很深,但绝不会以资历压人,这回居然闹到了院长那里…… 美院的新任院长也是油画系出来的,边牧也是过去偶尔知道,按排辈,这院长还是江教授的师弟,他这么做…… 关野笑道,“你也没想到吧,杨闻涛这次真是把江教授惹火了……其实就算你不能画画,江教授也不会放过他的,更不用说现在你都能画了,还占着理呢!” 边牧没说话,有些发愣。 “老师?怎么了?别走神啊!” 边牧怔然抬头,直接带进了一个炙热的怀抱里。 “老师,你别多想啊!”关野搂着他,熟练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不想追究是你的事,但江教授最近受的憋屈也够多了,让他发泄发泄,也不错啊……” 边牧没有说话,手轻轻地覆上关野的手掌,十指相扣。 关野一手轻轻按住他的后脖颈,亲吻上来,“老师,别皱眉,你只做你的事,其它就别管了,嗯?” 边牧想说,他并不是人太好才不追究,可是被关野吻得喘不上气,只好作罢,顺势躺倒在他怀里,专心地亲吻。 关野下腹一阵阵地发紧。 边牧现在总是十分听话,他要抱,边牧就凑过来,他要亲,这人就直接躺倒,予取予求……真是会要人命的! 他亲了一下,感觉实在受不了,正要抬起身。 边牧倏然仰起头,扯住他衣服,“还想亲……” “……”关野有点想哭,“老师,你别逗我了,我现在还不能动你,你也不适合每天都……唉!你再这样,我怕我忍不住了……” 边牧不说话,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关野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等你养好身体再说?” 边牧道,“我不是要那个,就只是想亲一下,我喜欢这种感觉……” “……”关野不说话了,这有区别吗?再这么下去,还不是得滚到床上去。 好吧,老师说有区别就有区别…… 他毫无原则道,“嗯,那就亲亲抱抱,什么都不干……” 客厅静谧,两人密密接吻。 …… “够了吗?” 片刻后,关野抬起头问道。 边牧湿润殷红的嘴唇微张着,胸口剧烈起伏着,“不够……我们进房间吧。” “……”关野崩溃大喊,“老师,你出尔反尔!你真不怕我吃了你!” “吃就吃……”边牧把头埋进他的胸口,闷声道。 关野咬牙切齿,一把将他横抱起来…… …… 边牧精疲力尽地瘫在床上。 他后悔了,不该克制不住自己的…… 他现在浑身无力,整个下颌都是酸痛的,人也晕晕乎乎,被撞的…… “老师,你没事吧?”关野转过去搂着他。 边牧一点也不想说话,昨天关野还有点生涩克制,今天就跟个疯子似的,这小子也变了…… 关野见他不说话,问道,“老师,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边牧干脆闭上眼睛,当然不舒服,他现在哪哪都不舒服,从头到脚,到嘴…… 关野奇怪地坐了起来,这才看到边牧脸色很苍白,嘴唇之前还有些红润,现在已经没有太多血色了,“老师!你真不舒服啊!去医院吧!” 他赶紧下了床,准备把边牧抱起来。 “没事……”边牧一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没法听了,“我休息一下就好。” 关野一顿,在床边蹲了下来,“老师,是不是我刚刚动作过了?对不起,我一看到你跪下……我、我就克制不住了,我真的要疯了……” 边牧也没说什么,拉着他起来,“陪我睡一会吧,好累……” “哦,好!”关野赶紧躺了下来,抱住他,让他躺在自己的臂弯里。 边牧闭着眼,“关野。” “嗯?” “周一帮我搬个画框去画室。” 关野一愣,“你要干嘛?” “你之前不是说过,我会在画室画创作吗?” “……”关野现在想起之前说的蠢话,简直想回去把自己的嘴给堵上,“老师,你别管我说的,在画室画会很累的,你还是在家画吧!” “没关系,我只是下午画,晚上不画,不会太累。” 关野犹豫了一下,感觉有自己盯着,应该也不会有大问题,“那你的画框要什么尺寸?我去储物间找找。” “嗯……”边牧闭着眼,感觉快要睡着了,模模糊糊地说了个尺寸。 关野惊讶,“这么大?第一张别太贪心哦,很累的……” “没事,我习惯了画大的。”边牧停了一下,又道,“关野,我忘了和你说件事……” “什么?” 边牧微微睁开眼睛,“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真的……好爱你。” “……”关野被这句话堵得心跳都快停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为他去死都值得了…… “我也爱你,老师……”他虔诚地吻在边牧的额头上。 边牧没有反应,已经睡着了…… *** 周一。 边牧照常去学校上课。 江教授今天在研究生部有讲座,上午没有过来。 边牧找了系主任销假,系主任这回对他是客客气气的,没有说别的,反而还安慰他别担心请假的事。 边牧不卑不亢地客气了几句,并表示会参加明年的全国美展,这才在系主任满意的目光中走了。 回到画室,他感觉气氛还是不太对。 同学们都知道他晕倒急救的事,都小心翼翼的。 尤其是那几个跟着杨闻涛闹事的学生,个个战战兢兢,他们知道江教授去院长那里的事情,害怕被算账,根本不敢在边牧面前说话。 气氛很压抑。 但边牧也不好把这些事放到明面上说,只能当做没事发生,和过去一样,平和地给学生讲讲画。 但他依旧没有改画,还是坚持自己的理念,改画并不是最好的方法,带着画才是…… 中午,关野把家里最大的画框搬过来了。 画框的尺寸应该是边牧计算过的,刚刚好斜着能进画室大门,再多几厘米都会被卡住。 众人一看,顿时沸腾起来。 关野这段时间一直在帮边牧弄东西,他们立马反应过来这是边牧的画框。 “啊!这么大的框!边哥,你是要画创作吗?” “边哥边哥,我们可以看吗?” “边哥,求你了!让我们围观吧……” 边牧温和地笑笑,“可以,但是你们下午有课,该上课还是得上课,其他时间可以过来,我中午和下午都会在的。” 众人欢呼起来,上午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 边牧回家吃过饭,就回到画室准备起稿了。 一进教室就吓了一跳。 他原以为会有几个人等着,进去才发现,满满的一个画室全是人,比上午的人还多…… 不但有他们画室的学生,隔壁画室也来了不少。 他甚至还看到了一些其它系的学生…… 79 我的天才 “……”边牧有些尴尬,在门口停了一下,才走进去,“人有点多啊……同学们,我可能没说清楚,我现在是自己创作,不是做示范,没有讲解的。” “你们要是想听示范,我后面再安排,你们到时再来吧……” 众人纷纷道,“不不,边哥,我们就是想看你创作!” “对啊,边哥,你的画我们早就看过,就想看看你怎么画出来的?早听附中的人说腻了,也不能只有他们看过啊……” “边哥,你就让我们看看吧……” 边牧无奈,“那你们也应该听他们说过,我画画有自己创作习惯,也不喜欢讲话,不太能配合你们的学习……” “没关系,边哥,你画你的,我们也不说话……” “对,你当我们不存在就行了……” “嗯,我们闭嘴,全都闭嘴,嘘……” “……”边牧无奈,话都说出去了,也只好这样。 关野已经把画具都准备好了,但他看着边牧的反应有点担心。 边牧虽然画画是没问题了,但毕竟还是刚恢复,要在那么多人面前画画,怕是压力会很大,也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了…… 他走过来挤颜料的时候,在旁边低低问了边牧一句,“老师,人太多了,你要不还是别在这里画吧,当众画画压力太大了……” 边牧扭开松节水的盖子,正要倒出来,闻言一愣,“嗯?” 关野看着都心疼,这还没开始画呢,就回不过神了吗? “老师,你别担心,你要是不想画,我来说,你不用管……” 边牧这才反应过来他在担心什么,摇头道,“不,我没什么压力,只是我画画的时候一般比较投入,我怕……我怕把他们给忘了。” “……”关野嘴角抽了抽。 好吧,当他没说。 边牧收拾好颜料,就开始画画了。 关野这才知道边牧说的投入是什么意思。 他画画进入状态非常快,手里拿着木炭条,在诺大的画布上不停地画着……他画的是街景,就是在家里二楼向下看到的景色。 他不是那种勾线型的人,直接用黑白灰的色块铺开,有地方,甚至直接用碳精粉大面积地抹上去…… 关野越看神色就越严肃。 边牧画的是油画稿子,最后是会被覆盖的,但黑白灰的搭配,点线面的应用,每个元素他都布置得十分考究和巧妙。 很普通的街景,在他的笔下绽放出不一样的魅力…… 这稿子要是直接作为素描创作拿去参赛,也是完全可以的。 其它围观的同学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纷纷拿出手机,拍边牧的素描草稿,还有些更夸张,直接掏出手机或相机开始录像。 “……”关野听到声音,不太高兴,拍照勉强还行,但录像就太过分了,很容易影响边牧。 他走上前去小声阻止了,同学们也很配合,都放下了摄影器材。 其实,惊扰边牧是不太可能的。 边牧自从拿起了画笔,就一直没有停下来过,他很投入,有时候甚至有点手舞足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画画的速度很快,半小时后就开始上色了。 铺色的时候,他似乎根本不拘泥于整体铺开还是局部刻画,并没有一个很固定的手法,反正无论怎么画,他都能控制住…… 最可怕的是,他落笔似乎根本不需要思考的时间,仿佛他画的不是风景,不是画面,而是在和自己情绪在作深入交融…… 关野还没见过把感情和技法融合得这么好的人,简直就是……随心所欲! 这人啊……简直就不是正常人! 刚开始,很多学生还拿着笔记本在记东西,随着边牧作画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彻底忘了手里的笔记本…… 关野刚开始还是坐着的,后来看得激动了,直接站起来了。 不少同学也都站了起来。 看边牧画画,整个人都感觉激情澎湃,他画画的状态太迷人了,仿佛就是为画画而生,拽着所有人游历画面之中,经历一场情绪的暴动和洗劫。 关野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在画画时,他看不见这人的狂躁和恐惧,也看不见他的沉寂和和焦虑。 取而代之的,是自信的光芒,他整个人都在发光,牢牢地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他的……男朋友! 他的天才…… ……… “铃铃铃……” 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响了,边牧听到声音,停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周围还有人,赶紧回头看了看,大家还是整整齐齐的,一个人都没走,或坐着,或站着,安安静静地看过来。 “……” 边牧赶紧道,“上课了,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去上课啊!”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愿意动。 下午是文化课和选修课,怎么看也没有专业课重要……更何况边牧是公认的天才,如今一看确实是实至名归,谁都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观摩机会。 边牧见他们还是一动不动,无奈道,“文化课和选修课也是要上的,要是你们因为在这里看我画画而旷课,到时其它老师找上我,我就不能在这里画了,给我留条活路行不行?” 众人想想也是,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有人问道,“边哥,那我们下课了过来,你还会在吗?” 边牧下意识看了站在最前面的关野一眼。 关野直接黑着脸瞪他。 “……”边牧赶紧道,“不一定,我说了这不是示范,时间不定……” “哦……”大家都有点失望。 只有关野抿着嘴偷偷露出了笑意。 边牧催促道,“好了,都快去上课吧!现在过去都迟到了……快点!” “哦……那边哥再见!” “再见,边哥……” 大家恋恋不舍地走了,只剩下关野。 他见画室里终于没人了,赶紧跑上来,抱了一下边牧,“老师,你好厉害!” 边牧笑了笑,“谢谢,你也快点去上课。” “嗯,马上就去……”关野摸了摸他的肩膀,“你累不累,一直都没有停过。” “不累。”边牧摇头,“我画画的时候,一般什么都感觉不到。” “你还是休息下再画吧,你现在的身体还不行,别硬撑……” “嗯我知道,快去吧!” 关野去上课了。 边牧稍微休息了一下,感觉体力没有什么问题,就又开始画画,这一画就是一整下午…… 中途,他隐隐约约感觉好像有人过来,但他正画得起劲,不想断了自己的画画思路,就没有理会了。 后来,也不知道画了多久,他突然有些撑不住了,着看画面头晕眼花,出现了深深浅浅的斑纹,胃也开始疼了…… 看来关野说得对,他的身体还不行,画大画有点吃力。 他放下画笔和刮刀,擦了擦手,慢吞吞地走到后门的阳台外,找了张凳子坐下,又吃了一颗胃药。 再次来到这里,他看着楼下拥挤的车流,已经没有上次站在这里,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了,都过去了…… 他点了根烟,靠着墙抽着。 过了没多久,就听到关野的声音在画室里急匆匆地响起,“老师!你在哪?老师……” 边牧赶紧站了起来,可能起来得太急,一下头晕目眩,他赶紧扶着栏杆没动。 “老师!你怎么了?”关野刚好走出后门,一看吓得赶紧冲过来,扶住他。 “没事,是我起太急了。”边牧揉了揉眉心。 关野看他的脸色明显不太好,“老师,你别在画室画了,回家画吧,你这么撑着不行!” 边牧摇头,“这和在哪画没关系,我一画画就不太容易出得来,以后注意点就行了……” “那就定时!”关野斩钉截铁,“每天画多少时间,休息多久都定好,我盯着你画,就这么说定了,等我安排好告诉你……” “……” 边牧其实不太喜欢画画被中途打断,刚想再努力挣扎一下,又有人从后门出来了。 “小牧!画得不错啊!这么快就恢复到以前的水平啦!” 江教授走出来了,一见边牧就哈哈大笑。 边牧赶紧站了起来,“老师,你回来了。” “嗯嗯,你都不知道,刚刚院长跟我夸你呢!说你的状态非常好,叫你把这张油画画完之后,记得申报参加今年的联展。” “院长?”边牧一愣,“院长怎么知道我画得怎么样?” 这消息……也不至于传得这么快吧! 江教授无奈,“你啊,又画得入迷了是不是?院长说,他和几个领导都过来了,看你画了一个多小时啊,你一点都没发现?” “……”边牧呆了呆,下午似乎断断续续是有人过来,他并没有留意是谁…… “这……我真的不知道啊!我要不要去道个歉?” 江教授大手一挥,“道什么歉?他们那堆老家伙现在高兴还来不及呢!说是明年的美展,我们学院可算是有指望了,我听他们的意思,应该会给你缩短助教年限,今年就让你转正式讲师!” 边牧愣了,“老师,我这上班才不到半个学期,而且我一直在请假……” 江教授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哎!你不懂,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画得好,这段时间又受了这么多委屈,他们不怕你走啊?” “你要是走了,对他们来说,那可是一大损失啊!所以才急着把你转正。” 他说着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杨闻涛是歪打正着,不但把你的手给逼好了,还让你提前转正,哈哈哈……” 边牧也笑了,“老师,既然是这样,您也别找他麻烦了,都过去了。” “我现在是不用找他麻烦了,反正有院长收拾他,这种扰乱美院风气的人,院长是容忍不了的。附中虽然是独立的学校,但还是归属于美院,院长发话,那边也不可能不听的。” “那……院长打算怎么处理他?” 江教授冷道,“开除!永不录用!” 80 酒吧里的男人 关野对院长的处理非常满意,回家一路上都在很兴奋地说这事,开心得不行。 边牧却没说什么,似乎没有太大感觉。 回到家的时候,边牧很意外地看到了赵清风,他一身西装革履,靠在关野家门口,低着头抽烟。 关野一看到他就火了,“你来干什么?欠打吗?” 赵清风没理他,问跟在后面的边牧,“小牧,我……就想问一下,程峰有没和你联系?” 边牧一愣,“程哥不是一直和你一起吗?他现在烧烤店都关了!” 赵清风顿了一下,“啊对……但他现在不知道去哪了,我想着他也没别的朋友,可能会来找你……” “他没来找我!”边牧有些激动,“你干什么了?为什么他会走?” 赵清风低着头没说话,把手上的烟头摁灭了。 边牧忍不住上前一步,“你说话啊!” 关野很少见边牧这么咄咄逼人,有点担心他的身体,拦了一下,“老师,我们进去吧,你别理他!” 边牧不肯走,盯着赵清风,“他什么都不要了,又跟了你一次,他心里只有你!要不是你做了什么事情,他是绝对不会走的,你干了什么?说啊!” “我……”赵清风犹豫了一下,“沈娴怀孕了,我陪她去做产检……” “……”边牧一瞬间心都堵了,差点喘不上气来,“你、你还和她有孩子了!?你当初和程哥怎么说的?你说你是被逼无奈,不会碰她的……” 赵清风满脸愧色,“我没控制住,喝多了……但我没骗程峰,他一直都知道我和沈娴发生过一次关系……” “但他不知道你有了孩子吧!”边牧攥紧了双手。 赵清风没说话了。 边牧又急又气,程峰居然明知人家有了夫妻之实,还跟着赵清风……他真不敢想象,当程峰知道他们连孩子都有了,那一刻是多么绝望! “你对我自私就算了,你凭什么对程哥那样?他为了你,和父母断绝了关系,什么前途都没有了,现在他不要名分和你在一起,你竟然还这么对他!你有没有心啊……” 边牧说得急了,身体都有些发晃。 关野赶紧扶着他,“老师,你别激动!” 边牧瞪着赵清风,咬牙道,“赵清风我告诉你,你赶紧把他找回来,他少一根汗毛我也不会放过你!你别以为可以像过去那样独善其身……” 关野见他越说越激动,连手也开始不住地发抖,干脆直接抱住他,“老师!你别说了……” 边牧这时已经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胃也疼得厉害,他把脸埋在关野的肩膀上狠狠地喘气,“我、我没发病,就是有点……我……” 他说不出来了。 关野的心都悬起来了,“行行行,你放松一点……” 赵清风也急了,“对不起小牧,我实在太心急了,对不起……” “你还不滚!”关野怒吼道,“你要害他发病才高兴吗?” 赵清风顿了一下,看了边牧好几眼,最后还是转身走了。 关野捧住边牧的脸,“老师,看着我,深呼吸,我们马上吃药好不好?!” 边牧不停地喘着粗气,有点站不住了,勉强点了点头。 关野扶着他进了家门,赶紧喂他吃药…… 但这药好像真不能立刻起作用,边牧的额角青筋都凸了起来,整个人紧绷得浑身颤抖…… 关野看着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老师,发泄一些出来会不会好点?你难受就打我吧,我很扛打的……” 边牧摇摇头,没说话,在沙发里蜷缩成一团,努力克制着暴虐的情绪……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他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关野见他浑身衣服都湿透了,怕他感冒,又去拿了套衣服帮他换上。 边牧也不怎么动弹,人还是昏昏沉沉的,就像个提线木偶人似的,随关野摆弄他的身体…… 关野知道这是药物的副作用,换好了衣服,就把他抱进自己怀里半躺着,让他自己慢慢缓过来。 边牧心里还装着事,感觉状态稍微好一点了,就撑着坐了起来,“我没事了。” “?”关野皱眉,“老师,你别勉强啊!再休息一下吧。” 边牧摇头,“没事,我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好几口,人也清醒了,“你去忙你的吧!我打个电话。” “找程哥?” “嗯。”边牧把烟咬在嘴里,拿出了手机, “那我去做饭了,你有事叫我,记得别激动啊,有话好好说。” “知道了,去吧!”边牧摸了摸他的手。 关野去了厨房。 边牧打电话给程峰,不出所料,对方关机了。 他想了想,翻出一个很久没有打过的号码,那是程峰为家里人留着的老号码,一直没有换过。 他拨打过去,果然通了。 “程哥,我是小牧,你在哪里?” 对面背景音很嘈杂,传来了程峰明显醉醺醺的声音,“嗯?小牧啊!我还以为是我爸妈呢,不过……他们怎么会打我电话……” 边牧心一紧,这么醉? “程哥,你到底在哪里?我过去接你啊!” 程峰真是喝多了,含含糊糊道,“我在哪?我也不知道啊……” 边牧突然听到旁边似乎有人在说话,赶紧问,“程哥,你旁边有人吗?给电话给他!” “程哥……” “程哥你听得见吗?电话给旁边的人!” 对面突然传来一个很低沉的男声,“你好,这里是蓝风酒吧,你朋友在我们这喝醉了。” 边牧一顿,皱起了眉,蓝风酒吧他听过,是这边一个很有名气的gay酒吧,程峰怎么会跑去那种地方去? 他赶紧站了起来,“好的,我现在马上过去接他,你先帮我照看一下,可以吗?” 对方道,“没问题,你过来直接找我就行了,我叫杨皓。” “好的,谢谢。”边牧挂了电话,把烟掐灭了,探头看了看厨房。 里面传来剁肉的声音,关野还在做饭。 他想了想,拿了车钥匙,轻手轻脚地开门偷偷出去了…… 上车还不到五分钟,电话就响了,里面传来关野焦急的声音,“老师!你又跑哪去了?” 边牧拿着手机,换了蓝牙,“我去接程峰,很快回来。” 关野急了,“你去哪里接?为什么不叫我?你刚刚才吃了药,开车不安全的,你在哪里?我马上就过来……” “没事,很近的,一个小时就能回来,我这信号不好,晚点联系啊……” 边牧匆匆挂了电话。 他不想关野过去,那种酒吧人员应该很复杂,关野又太冲动,去了反而容易惹事…… 边牧到达蓝风酒吧的时候是七点多,但里面的人居然不少。 昏暗的灯光下,很多人在在舞池中间扭着跳舞,有的男人衣着打扮挺奇怪的,花枝招展,甚至比女生还要妖娆…… 边牧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有种本能的恐惧。 刚进去,他就感觉许多人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就像是被黑暗中蛰伏的野兽盯上了一般。 他顿了一下,看了看吧台的位置,硬着头皮挤进了舞池中的人群。 人实在太多了,他被人前前后后撞了好几下,本来胃就不舒服,感觉连站都有点站不稳…… 还没挤到一半,他突然感觉背后一空,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跟着我来。” 他回头,就看见一个男人张开双臂,帮他挡开了后面拥挤的人群。 男人三十来岁,身材很高大,长得挺社会的,但衣着还算正常,和周围妖魔鬼怪似的人不一样…… 男人看着他一副戒备的表情,笑了笑,“不用担心,我叫杨皓,和你通电话的那个人!” 边牧这才松了口气,也顾不上问对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急道,“我朋友现在在哪里?” “我带你过去。”杨皓这次走在他前面,帮他开路。 酒吧面积还挺大,布局也复杂,边牧绕了好几圈,就有点记不住路了。 “在这里。”杨皓推开了一个包间的门。 边牧走过去一看,程峰躺在沙发上,烂醉如泥,桌上和地上都放着不少空的酒瓶子…… “程哥!”边牧赶紧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程峰已经彻底醉死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中午就来了,一直喝到现在。”杨皓道。 边牧皱眉,有点怕他酒精中毒,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还好,这才放心了一点。 “我帮他结账吧,多少钱?” 杨皓笑笑,“结过账了。” “哦……”边牧也没多想,他急着赶回家,时间过去快一个小时了,关野该急了。 他弯下腰,想把程峰架起来,但程峰已经彻底醉死了,人很沉,他的胃一直疼着,根本使不上劲,一下没控制好重心,踉跄一下差点摔了下去。 杨皓赶紧扶了一下他的手,“你不舒服?” 边牧的手缩了回来,皱着眉,压了一下胃部,“谢谢,我没事,一下没站稳……” 杨皓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直接走过去,弯腰把程峰架在自己身上,“你开了车过来的吗?停在哪里?” “……”边牧本来想说不用麻烦他,但考虑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状况,还是转口道,“车在大门口,谢谢你啊!” “没事……” 140-146 141 老师醒了! 九月一号,关野到美院办理休学手续。 他已经没法再上学了,除了边牧,他没有精力再做任何东西。 美院正在进行开学典礼,听着熟悉的音乐,他突然想起一年前的开学典礼,他和边牧的相遇… 那时的他脸青鼻肿,只觉得被边牧揍丢了面子,却没想过这男人可能是刚从无底深渊里艰难地爬出来,努力地想做个正常人而已…… 是他,把那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老师,一脚又踹回了深渊。 他站在油画系办公室门口,盯着边牧过去的办公桌,如今已经被新调来的老师占据。 一年时间而已,江教授停职了,叶凡毕业了,他们班升上了大二,生活的步伐从未停止,只有边牧,停在了几个月前,止步不前。 如果他没出事,现在开学就是副教授了,也许会坐在办公桌前悠闲地勾勒速写,也许会倚着窗台慢悠悠地点根烟,也许还会招手叫他过来…… 关野缓缓勾起了嘴角,可下一刻,他的嘴角又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苦涩。 “关野,来了。”江教授从外面走过来,“你先过来,我们聊聊。” 关野点头,沉默地跟在后面,去了阶梯教室,其实他们在边牧的病房也经常见面,但两人都没心情交流。 江教授打量了他几眼,“医生打了电话给我,说你状态不太好,不太适合留在三院陪护。” 关野一愣,心脏顿时狂跳起来,但他还是僵硬着没动。 江教授缓缓出声,“我当初让你进去三院陪护,其实是有私心的,小牧他经过那么多努力才站起来,可你……让他得了希望,又把他逼到绝境,我当时是真的恨你!” 关野没说话,底下的拳头却越攥越紧,苍白的手背上绷出了一片青筋。 江教授沉沉地叹了口气,“但我让你去陪护,是想你忏悔,得到教训,并非想毁了你……所以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走吧,小牧已经这样了,没必要再搭上你。” “不!我不走!”关野突然站了起来,声音就像沙砾磨过,艰涩异常,“我是自愿的,没人逼我!” 江教授皱眉,“你要是不想读书,就回北京去,或者去干点别的也可以,你的……” 关野急了,“你不能阻止我见老师!” 江教授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你出去转一圈,看还有同学认得出你吗?离开一段时间,对你有好处……” “我不走!离开他我会死的!”关野吼了一声。 “你在这就能好吗?!”江教授也暴躁了,“小牧的病是长期的,可能会好转,也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你的精神绷得太紧,等不到他醒来你就得垮了!” 关野瞪着江教授,“他会好的,医生不是也说有机会吗……” 江教授揉了揉眉心,“是有机会,但他的状况比上次更差,机会也更渺茫…还有他每天吃太多药,这都是消耗他的身体,过一天就是少一天……” 关野脸色一变,突然转身就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江教授就知道他会跑,一把扯住他胳膊,“每次医生会诊你就跑出去,你以为你不听,事情就不存在了吗?” “他会没事的!”关野像是听不见,甚至把江教授给反拽出门。 “关野!”江教授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 走廊里已经有不少学生,听到动静都看了过来,还有不少熟悉而惊愕的面孔…… 关野很久没见过这么多熟人,一时间茫然地愣在原地。 江教授趁机把他拉住,“关野,别自欺欺人了,你连他真实的情况都不敢听,还谈什么照顾他!” 关野停了停,突然一个劲儿地小声重复着,“他会好的,医生说了他能醒的!他真的会好的,他会好的……” “……”江教授直接把他扯进教室,嘭一下关上门,“关野,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你到底想怎样?” 关野抬起通红的眼睛,“我要回去,你不让我见他,我就死在你面前!我说到做到……” 江教授看着他疯魔似的眼神,脊背一阵发凉,他咬牙道,“回去可以,但是你也要看医生!” “我看!一定看!”关野如释重负,一时间呼吸都顺畅了很多,“我这就回去!” 江教授气得一脚踹上去,“先去办休学手续,回什么回?” 关野赶紧应了,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办公室跑,仿佛生怕跑慢点,江教授就会改变主意…… “啪!”江教授懊恼地砸了一下桌子,他本想劝关野离开,把自己造的孽挽回来一点,谁知这关野已经彻底魔怔了!是他的错,也不知道有朝一日边牧醒来,该如何交代? 他拨了个电话,“医生,关野同意治疗了,给他安排吧……” *** 关野用最快速度办好了手续,火急火燎地往三院赶,他再也不会离开边牧半步了,任何事都不行! 边牧会好起来的!所有的错都可以弥补不是吗,等老师醒过来,他再慢慢照顾安抚,会回到从前的! 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十年,总会好起来的。 什么身体不可逆的伤害,什么过一天少一天……没有听到医生亲口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会信! 回到病房,关野意外地看到病房外围着三三两两的护士和护工,三院不比普通医院,没什么大事,医护人员是不会串门的。 他的心猛地一沉,冷汗顺着脊梁就流了下来,声音颤抖着,“怎么了?他怎么了?” 可护士们一看见关野,都奇怪地缄口不言,很快都散开了。 “……”关野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乱跳动,赶紧冲进了病房,就看见边牧还好好的躺在床上,检测仪也很稳定…… 唯一不同的,就是病床前坐着个男人。 他惊讶出声,“程哥?” 程峰瘦了很多,模样憔悴,正低头看着边牧,听到关野的声音才抬头看过来。 迎着他直直的目光,关野甚至不由地退了一步。 从他和边牧认识开始,程峰就一直在旁边,算是唯一一个见证了他们相识相恋的人,清楚他过去对边牧如何死缠烂打,也清楚边牧对他的每一次纵容…… 此刻面对程峰,他甚至比面对江教授时还要害怕。 但程峰并没太大反应,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边牧,只说,“我要和小牧单独待一会儿,你先出去。” 关野看看还闭眼睡着的边牧,点了点头,轻轻退出去把门带上。 程峰看门关了,才转过身,目光又落在边牧脸上,“他走了。” 边牧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失焦的视线吃力地一点点聚拢,似乎就已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精力。 程峰心里一哽,握住他的手。 刚刚关野一进来,边牧就突然闭上了眼,他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意思,“小牧,你…是不是不想见他?” 边牧缓缓转动了一下眼,很快又合上了眼,沉沉睡去…… 程峰给他盖好被子,等到他呼吸沉稳下来,才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 关野一直坐在门外的长凳上,一看见程峰出来就站了起来,“程哥。” 程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关野局促地走近,正要开口说话,就看见程峰突然冲了过来,“我草你丫的!!” 他恶狠狠的一脚,裹着风直踹关野的心口,力道之大,踹得关野猝不及防整个人摔出几米远。 “你他妈是个人吗?你还是个人吗?”程峰就跟疯了似的,扑过去揪住关野就拳打脚踢,拳头像暴雨一样落在他身上…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我早就说过你们不合适!我他妈和你说了几次?你不听!非要招惹他!还把他害成这样,你高兴了吗?你他妈现在高兴了吗?啊?!” 关野没还手,蜷缩成一团,就像感觉不到痛似的,一声不吭地挨着打。 “说话啊!你他妈说话啊!你不是很能说吗?”程峰气得直接把旁边的医用推车拽过来,整个往他身上砸过去。 “哗啦”一声巨响,五颜六色的玻璃瓶顿时砸了满地。 程峰满脸是泪,“你他妈把他弄成这样!他还能有几年活头?!你说啊!你他妈说话!” “你要他的命,直接给他一刀也行啊!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他欠了你什么……” “为什么得到他就不再珍惜?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这样?你们……” 程峰骂到后面满脸是泪,哽咽不成声… 关野的脸埋在手臂上,终于闷闷地呜咽哭出来,“呜…我错了,你打死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 “打死你?”程峰狠狠地擦了把眼泪,“打死你有用吗?你把小牧还回来!你他妈给我还回来!!” 他忍不住一脚又一脚地踹了上去…… “程峰!别打啦!”闻讯而至的赵清风冲过来,用力把他扣进怀里…… 护工们赶紧把关野扶起来,他脸上倒是干净,身上就狼狈得多,满身都是碎玻璃,也不知道被刺破了哪里,一身斑斑血迹,混合着各种颜色的药水…… “我错了,程哥,我真的知错了…”关野踉跄着站稳,低着头泣不成声。 程峰浑身虚脱地靠在赵清风身上,死死地盯着关野,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别人… “知错又怎样?你以为什么错都可以弥补吗?!” 关野疯狂摇头,“不不……一定可以弥补的,我会照顾他一辈子,我们可以重来的…” “呵……你说照顾就照顾吗?”程峰突然狞笑出声,“小牧刚刚已经醒了,他不愿意见你!你连照顾他的资格都没有!” 关野倏然僵住…… 142 荆棘之路 “老师醒了?”关野红着眼死死盯着程峰,声音沙哑得仿佛沙砾摩擦地面,哽咽得刺耳。 程峰不愿意看他,撇过脸去,狠狠地擦了擦脸上的泪,“醒了又怎样?他不想见你……” “我不信!”关野喃喃摇头,猛地转身冲向病房,“我要老师亲口和我说…” “你丫找死,你敢进去惹他试试…”程峰一把推开抱着他的赵清风,冲向关野。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关野撞开门口的护工,进去了……但他一进门就傻了。 边牧躺在病床上,脸上戴着氧气罩,难以聚焦的目光看着他,像是蒙了一层浓雾,但这也足够让关野倏然定在原地,浑身凉透,刚刚冲进来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地自容的瑟缩…… “对、对不起。”关野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不太利索的伤腿还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程、程哥说你不想见我,我、我就是……”关野手足无措地解释着来意,顶着边牧那熟悉而清醒的目光,他的心脏狂跳,伤痕累累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说不下去了,慌乱,害怕,羞愧,后悔,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他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他还有什么资格问老师还想不想见他,他做下的事情,老师怎么可能原谅他…… 边牧的眼睫动了动,缓缓垂落,视线落在那双抖得如同帕金森症的双手,沙哑生涩的虚弱声音同时在氧气罩后面响起,“你是……谁?” 关野呆住,“……” 跟进来的程峰和赵清风也愣住了。 关野吓得连声音都在发抖,急切地上前一步,“老师,你说什么呢……我、我是关野啊!” 边牧没回应,突然有些气喘,他瘦得厉害,病号服都从肩头滑下去,薄薄的一层皮肉裹着纤细的骨架,喘息之间更显脆弱,像是下一刻就会折断崩裂…… 关野脸都白了,“老师你别激动……” 程峰一把推开他,挤了过来,“小牧,你怎么样!” 边牧竟也认不出程峰了,往后瑟缩了一下。 “……”程峰有点不确定自己之前和边牧的眼神交流了,难道是他会错意了吗?“小牧,我是程峰啊!你刚不是……见过我吗?” 边牧闭上了眼睛,他像透支完了仅剩的力气,很快就沉寂下来,但嘴里一直低低呢喃,“哥……” 关野和程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他们知道这是边牧的心病,可谁也变不出早已不在的路谦…… 医生进来了,一看边牧的状态就皱眉,“都出去,病人不能受刺激。” 边牧此刻却睁眼,越过医生看向后面,眼神突然发出异样的神采,连虚弱的语气也有了些力气,“哥!” 刚跟着医生进门的杨皓,“……” 关野,“……” 边牧盯住杨皓,倦怠的眼神里满是依赖和委屈,努力说了几个字,“哥,你……怎么才来?” “……”不明所以的杨皓僵硬地走到床边,突然就被边牧冰冷的手握住了,“哥……” 杨皓看了一眼关野,反手握住边牧的手,“哥在这呢,你好好休息吧,哥陪着你。” 边牧早已虚弱至极,紧握着杨皓的手听话地闭上眼,就这样睡着了…… * 江教授和江师母晚上也赶过来了,但边牧还是认不出来人,只全程紧紧抓住杨皓的手,惊恐害怕的模样令人心疼。 为了稳定边牧的情绪,最后也只能留杨皓一个人在病房里。 关野一度很不甘心,他预想过很多情况,老师醒来可能不会原谅他,可能会赶他走,却没想到老师会忘了他,哪怕他一直很清楚失忆属于电疗的常见后遗症。 可是,当所有人都以为关野会大闹一场时,他却沉默地住进了医生和江教授为他安排的住院病房,异常听话…… 他是很想照顾老师,见不到老师的每一刻,他都抓心挠肝,坐立难安,尤其想到在老师身边照顾的人是杨皓,他的心都要滴血了……可他也明白,他是时候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了。 过去他总是以自己为中心,现在,他只想老师过得舒心,别说老师只是一时忘了他,拒绝他,哪怕是老师记起了所有事情,清醒地要放弃他,他也得无条件接受…… 但他太想边牧了,以至于能在自己的病房看见老师…… 老师还是以前温柔的模样,清瘦的身体靠在窗边抽着烟,不会像现在这样病怏怏的,他有时会笑,有时会安安静静地发呆,更多的时候,他会肆意地涂抹挥洒画笔,沉迷在艺术的海洋…… 老师甚至还会逗他,明明是那么安静的一个人,却时不时语出惊人,纵容他对自己肆意妄为。 老师也还是那个只有在他怀里才能睡着的老师,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行…… 但这些事他没告诉任何人,包括医生,这是他和老师仅剩小秘密…… * 杨皓放下手中的事,专心照顾边牧,他很意外边牧会错认自己,但他并不介意作为替身留下,毕竟他是真的对边牧很有好感。 但他一直很担心边牧,现在边牧虽然清醒的时间多了,但精神状态却并不乐观。 边牧很黏他,哪怕他离开几分钟去洗手间,边牧都会紧张地盯着门口看,但等他真的回来,边牧却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发呆。 杨皓感觉很怪异,说他依赖自己吧,又不太像,但边牧又确实只让他一个人靠近,连江教授都不行……但他还是觉得怪,也说不上来有什么问题,只能边走边看了。 直到一个月后,边牧的暴躁症状基本稳定下来了,边牧第一次向他提出要求,“哥,带我走吧。” 杨皓心里的怪异感更甚,他盯着边牧,“你说真的?”边牧的身体并没有恢复,还是瘦得可怕,身体各项指标也不达标。 而且他还是不愿意和外人交流,除了有时和自己能勉强说几句,根本就不愿意说话,甚至看人都是那种完全空洞无神的眼神,特别吓人…… 他根本就不具备出院的条件。 可边牧一再重复,“带我走……” 杨皓没说话,转身把刚分好的药给他,又把装满温水的水杯递过来,“该吃药了。” 边牧机械地张开嘴,咽了药。 杨皓收拾好水杯,看看窗外,“今天天气不错,出太阳了,等会我推你去窗户边晒一下太阳吧?” 边牧缓缓摇头,一双空洞的眼睛始终定定地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杨皓无奈,终于说出一直压在心底的话,“小牧,你既然叫了我一声哥,我就认了你这个弟弟,但是……你是记得他们的,对不对?” 边牧的身体一僵,没有说话。 杨皓也不管边牧的沉默,径直坐下来握住了他的手,“你不想再拖累他们,就选中了和你最不熟的我,对吧?” “你是个很厉害的人,无论身处何地,总会先为别人着想,其实我很荣幸你选择我,也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但是……然后呢?”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周遭突然安静下来,显出一分突兀的寂然。 边牧闭了闭眼,他知道对方已经猜到了。 杨皓的胸口起伏了好几下,像是强行在克制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然后,你和所有亲人朋友断绝了关系,最后会选择在我面前死去,对不对?” 边牧没说话。 杨皓突然有些激动,失控地站了起来,“可你凭什么认为我就受得了?!” 边牧的睫毛陡然颤了几下,眼角不受控制地滑下泪来。 杨皓也没说话了,他很清楚,边牧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他伪装得很好,按时吃药,也听医生的话,但他骗不了医生。 医生说他的抑郁症很严重,虽然暴躁症状好转了很多,但还是属于极度危险的病人,一不小心就会出事。 可这是一个几近无解的问题,边牧骤然失去了守护已久的东西,还连累了他最亲的人,以他的个性,怕是不会迁怒关野,而是会责怪自己…… 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听得进去劝解。 而且,杨皓知道他清醒的这段时间过得很辛苦,吃东西会吐,吃药也吐,每天只能靠着营养液吊命,但也避免不了胃痛的折磨…… 因为长时间被束缚在床上,他现在已经无法自己行走了。 而且他每夜都不能入睡,总是盯着屋顶直到天亮…… 虽然边牧一直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但从他身体里溢散出的那种疲惫和绝望,深浓,沉郁,挥之不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在那种压抑下,杨皓甚至想过,是不是该尊重边牧的心意……会不会不再强求他背负这些无法承受的沉重,不再逼他继续伤神竭力地行走这条荆棘之路,才是更好的选择? 边牧已经太累了。 杨皓再开口时,声音近乎嘶哑,“小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不能放你走,对不起!” 143 孑孑独行 边牧闭上了眼睛,他竭尽所能去伪装正常,原来,谁也骗不了…… 可他能怎么样? 他只是想死而已。 死亡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事,哪怕在他抑郁症得到控制的时候,也会时不时蹦出脑海。 死亡是解脱,一直都是。 可等他和周遭的人有了牵扯,就总想用最小的影响去完成这件事,结果还是不行…… 可惜他已经没能力考虑太多了,剧烈的头痛,时不时的幻觉,他的脑子就像生锈卡顿的旧机器,核心已经被一锤子砸碎了,哪怕他十二分克制,也没办法长时间保持清醒… 杨皓最后的话,很快淹没在阵阵纷乱嘈杂中,呼喊声、隐约的啜泣声,还有大声斥责的声音混在一起。 他已经不在乎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幻觉了。 有什么关系呢? 他感受着腹部传来的阵阵痉挛抽痛,在难忍的头疼中突然失控地笑出声来… 都到这时候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他连求死也要顾及别人,可谁来顾及他?每个人都不让他走,不让他死…… 道貌岸然! 虚伪至极! 不顾他的意愿强硬把他留下,可谁能替他走下去?没有一个人能代替他走下去!!! 他一下一下地,拉扯撞击着手腕上的束缚带,手背上的针头很快移了位,血渗透出来… 他这残破的身体没了药物支持,也维持不了多久,不是吗?哪怕让他离死亡再近一步也好…… 至于能不能成功,有什么关系呢? 他已经厌倦了走一步看三步,厌倦了处处为人着想,厌倦了揽错上身……那些,明明是他们的错! 他恨当初路谦捡他回家,那是救赎吗?那是养恩吗? 那是摧毁!那是不顾人伦的毁灭! 他也恨关野!恨他把自己从深渊里捞出来,却弃之不顾,恨他心里只有仇恨,对自己的卑微祈求视而不见…… 太恨了! 关野…… 他吃力地挪动头颈,看向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绰绰人影,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人。 对,是他把人赶走了,去了……去了隔壁的精神病房。 他的脑子一片茫然,记忆断断续续的,隔着大段空白,他花了很长时间去想,关野怎么就成了神经病呢? 那个人,总是大大咧咧,阳光灿烂,和自己是两个极端,哪来的神经病?骗子,一定在骗人…… 不,他好像是见过关野的。 那人……完全没有了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蓬头垢面地站在他的床前,精神恍惚,瘦得没了人形,连脊梁都像被人打弯了,无地自容到了瑟缩的地步。 他的手一直在抖,一直抖…… 瘸着腿,连说话也结结巴巴。 人不人,鬼不鬼。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明明还记得那人曾经张扬肆意的神色,俊朗锋锐的五官有些痞气散漫,一双深邃漂亮的眼眸仿佛蕴藏着星海,嘴角不羁地勾起,微微弯腰,笑着靠近自己…… 那时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户透了过来,仿佛光芒也被他的笑容所聚拢,那人在自己的耳边低声说,“我喜欢你,边老师。” 温柔的情话,仿佛耀眼夺目的太阳一举冲破天地的灰霾,倏然释放,光芒万丈…… 耀眼,璀璨。 他就溺在了这笑容里。 从此,没有逃出来。 可惜。 光芒太盛,万皆成飞烬。 化为乌有…… 心脏一阵尖锐刺痛,太痛了…… 他再迁怒又有何用?最终还是他这个疯子,把一个活生生的正常人拖进了深渊,是他又害了一条命…… 是他…… “滴——滴——” 他听到了机器尖锐的鸣叫声,有点悦耳,仿若天籁……伴随着鸡飞狗跳的嘈杂人声,他突然笑出了眼泪! 太痛了…… 让他解脱吧! 他真的受不了了。 …… 可有人把冰凉的液体注入了他手臂……等镇定剂起效,等他失去意识,一切又会重来,不要了…… 他突然就哭了,哀求的声音嘶哑到卑微,“别、别救我了……求、求……放我走……” “求你了……” “嘭!”一声巨响。 周围的嘈杂人声陡然一静,悲痛欲绝的嚎啕痛哭突然凭空响起,“啊——” 说是痛哭,倒更像是撕心裂肺的嘶吼,响彻云霄,那种痛彻心扉的绝望裹挟着空气,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边牧的眼皮酸涩沉重得厉害,也看不清是谁,只觉得那哭声太伤心了,他也忍不住跟着哭起来。 是什么人哪……居然哭得比他还伤心。 希望那人能好好活着吧…… 至于自己,就算了…… 他陷入了深眠。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边牧一直过得浑浑噩噩,无法清醒,但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换过地方,还有很多人围在他旁边说话,有机器在响,还时不时有声音在问他感觉怎么样。 他说不出话,就开始执拗地磨手腕,然后所有声音都诡异地停了…… 当然,他所有的尝试都是徒劳,没人会让他出事。 依旧是日复一日的监控和治疗。 他被喂过许多凉凉的液体,也被扎过许多针,也进过手术室,每次他不配合,企图伤害自己的时候,杂乱的说话声就会停下来。 慢慢的,周围沉寂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到他都忍不住睡了过去…… 渐渐就没人再和他说话了。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等边牧稍微能看得清东西的时候,身边已经换了人。 杨皓不见了,换成了不认识的护工。 时不时过来探望的江教授和师母也不见了,程峰,赵清风,还有那个人……所有他熟悉的人都不再出现,仿佛一夜间全部消失了。 没人和他说原因,他也不问。 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再说话,说了也没人会听。 …… 日子一天天过去。 他就像被所有人遗忘了,独自呆在病房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等他身体稍微好些,也脱离了束缚带,医生给了他画纸和油画棒,他开始不停地画画。 他也不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只快速地把一张又一张的画纸铺满了颜色,画纸和油画棒就用完了,医生又接着拿来了新的…… 医生拿着画稿试图研究他的心理,但边牧的画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看懂的,粗矿铺满的色稿有的如风暴侵袭,灼人双眼,有的却和风细雨,平和温柔,每一张都看不出具体内容,给人的感觉却各自矛盾…… 医生终于放弃通过绘画研究他的心理,但这个难得的消遣方式还是保留了下来。 边牧对此倒可有可无,不停地发呆,和不停地画画,对他而言无甚区别。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他才惊讶发现,自己居然缩在这个曾经万分恐惧的牢笼里,活了下来。 或许对现在的他而言,牢笼不是这小小的病房,而且那些让他无法承受的人吧。 …… 两年后的冬天,边牧出院了。 护工问他需不需要联系谁? 他摇摇头。 护工就递给他一个行李箱,里面有日常换洗的衣服,生活用品,还有不少现金,和他的银行卡,也有手机,收拾得很细致,看得出是精心准备的。 他拿了行李箱,却没动手机。 抑郁症得到控制后,他也渐渐明白过来,所有人的消失,或许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一个喘息的空间。 两年多过去了,他们或许还在等,可他却真的不想再和任何人接触了,他的心脏不太好,只想平缓情绪好好养病,不再给别人添麻烦。 边牧去了郊区,在一个和南村差不多的村落里,租了个房子,房子不大,也不高,和以前一样在二楼,这样,或许就没人再担心他跳下去活不了。 他不出门,也不和人说话,所有生活用品和吃喝用度都送货上门,银行卡里的钱也足够他这样过完下半辈子了。 这或许是最好的状态。 曾经纠缠拖累的人各自安好,在城市两端好好生活,就够了。 …… 144 生离 南方的冬天来得晚,裹着寒潮,又湿又冷。 边牧刚感冒了一场,医生上门打了好几次吊针,身体才慢慢见好,但他还是精神不济,整天昏昏沉沉,窝在黑暗的客厅里,也不想动。 “叩叩…”急促的敲门声将他从昏沉中唤醒。 他窝在沙发里,连眼睛都不愿睁开,大概是他点的快餐到了,快递员都知道他的习惯,敲几下没人开门,自然会把东西挂在外面的门把手上。 可今天的快递员异常执着,从轻轻敲门,变成了重重砸门,“咚咚咚”的锤门声让人心跳加速,边牧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轰隆!”一声巨响,门竟然被强行踹开了。 刺目的光一下照进昏暗的客厅,边牧下意识地用胳膊挡住眼睛,难受地皱紧了眉头。 门外不是什么快递员,一个男人冲了进来。 赵清风没想到屋里居然这么黑,赶紧摸到窗户旁边,把层层叠叠的遮光窗帘打开,顿时天光倾泻…… 边牧一时间无处可躲,仿佛撕开了遮羞布,露出了久不见天日的惨白面孔…… 赵清风有些惊讶,他知道边牧刚病了一场,身体还没好全,但没想到他状态还这么差。 可他能怎么办? 赵清风还是硬着头皮道,“小牧,对不起……我、我逼不得已才来找你的,你跟我走一趟好不好?” 边牧人还不太清醒,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赵清风很急,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抓住他的手,“小牧,求你救救程峰,他和你关系好!他会听你的话,只有你能救他…” 边牧猛然抽回手,这次他听清了,只是太久没和人说话,嗓音都有些生涩,“救……谁?” 赵清风失控地哽咽,“程峰!是我对不起他,他得了抑郁症,在南湾大桥上要寻死……” “……”边牧的心脏不可遏制地剧烈收缩,眼前阵阵发黑。 赵清风赶紧扶住他,“小牧!” 边牧一时没法说话,狼狈地按住额头,等待着眩晕慢慢过去。 抑郁症?! 寻死?! 程峰怎么会有抑郁症? 他想起几年前和程峰相处的种种,他的状态确实不太对,但也到不了抑郁症的地步…… 他抬头看赵清风,“你对他,做什么了?” 赵清风突然声泪俱下,“是我的错,他一直不太对劲,我、我以为等我办了离婚,放他出来就没事了,可没想到他……” “放他……出来?”边牧愣了愣,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一直关着他?” 赵清风悔不当初,“是我错了,他那时想离开我,还跑到外省躲避我,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他,一气之下就……就把他关了起来,但我不是想伤害他!我是打算离婚后拿了抚养权,等尘埃落定,再和他好好在一起……” “……”边牧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人的自私自利,永远都不会改变吗?他想要子嗣,又想要家产,竟然还想要一个真爱永远等着他,来成全他的完美结局?! 可程峰凭什么要等他? 他一次又一次把真爱放在最后,那还叫真爱吗?! 程峰这两年……到底受了多少委屈,才被逼到这一步! 赵清风见他气得眼睛都红了,怕他不肯去,咬了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小牧,你就看在他是为了你才回来,去救救他好不好?他现在这样,你也有责任……” 边牧一愣,“为了我……回来?” 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消瘦的身影,模模糊糊不太清楚,似乎是在…… 边牧突然攥紧了双手,“他去过医院?” 赵清风道,“那时他已经跑去外省了,听说你住院他才回来的,不然我也找不到他……” 边牧脸色一白,程峰如果去了外省,那肯定已经打定主意离开赵清风了,却因为自己回来了,结果就是被关了整整两年…… 他握紧的拳头不住地发抖,痛苦地闭上眼睛,又是因为他!他是要把身边的人全都害死吗? 赵清风还在不停地说,“小牧,我也只是这么一说,但现在不是要追究谁责任,你先去救救他吧!他谁的话都不肯听,我只能来求你了……” 边牧没说话,也没动。 他想的很多,其实他去了,未必是好事…… 但是……他不得不去啊! 边牧拿了药盒过来,塞了几颗进嘴里,生咽了下去,“走吧。” “好!好!”赵清风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感恩戴德地扶着他起来。 他一路上喋喋不休,但边牧并不想和他说话,只在车后座上沉默地抽烟,整个车厢很快烟雾缭绕。 赵清风察觉他的脸色不好,回头看了好几次,还是欲言又止。 南湾大桥是市区最高的高架桥。 下车的时候,边牧看到了警方拉起来的黄色警戒线,肆虐的寒风吹得那塑料带子猎猎作响,里面人不少,甚至有几辆救护车待命。 边牧太久没有接触人了,面对黑压压的人群,突然有些不适,被压迫得想吐…… 这时从人群中挤出来一个人,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小牧?”江教授恐慌地扶住他,“你怎么在这?!” 边牧紧紧抓住江教授的胳膊,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江教授心疼得眼圈都红了,一错眼就看到了后面心虚的赵清风,顿时炸了,“你、你这混账!你害了程峰还不够,还想害小牧是不是……” 赵清风也红了眼,“老师,我也没办法,程峰都这样了,你不想救他吗……” “这不是你作的吗?!”江教授吼了一句,也没时间和他废话,转身小心地拍拍边牧后背,“小牧,我带你回去啊,别怕……” 边牧抓着江教授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程哥!” “他……”江教授顿了顿,“我们会处理好的,你的身体不好,不宜大喜大悲,就先回去等我们的消息好不好……” 边牧摇头,声音忍不住带了点哭腔,“老师,程哥在哪?” 江教授看着他执拗的眼神,忍不住叹气,“唉!真是造孽啊!” 他知道糊弄不过去,只好把人带到了桥边。 边牧着急地搜寻着程峰的身影……透过拥挤的人群,他终于看到了坐在护栏外横梁上的程峰,那巨大的横梁和桥体有两三米距离,程峰背向而坐,甚至没抓钢缆,就这么孤零零地坐着寒风中…… 他想喊,又怕吓到程峰,犹豫间,竟猝不及防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的身影。 横梁的另外一边,已经有几个人悄悄爬上去了。 最前面的男人跨坐在巨大的横梁上,虽然腰上绑了安全绳,但那里离钢缆还很远,没有任何可支撑的点,他只能用手撑着,慢慢挪动着靠近…… 边牧的身体和神经瞬间紧绷起来,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几乎停跳—— 是关野。 两年时间,关野的五官已经褪去的青涩,完全是成熟男人的模样,他长高了,也瘦了很多,高大的身体连衣服都不太撑得起来,看得出日子过得并不太好。 边牧眼睛一酸,汹涌而来万般滋味争先恐后涌上心头,他不敢细品其中的酸苦,硬生生把目光转向程峰…… 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人,其他以后再说吧! 可是……关野和程峰一向不对付,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教授小心翼翼地盯着边牧,见他没有过激反应,这才道,“程峰很长一段时间没音讯,关野去找过他,这次也是关野最先发现他不对劲的,他可能是见过你发病……对这个比较敏感。” 边牧没说话。 而慢慢往前挪动的关野,已经离程峰不远了…… 可程峰察觉到有人靠近,突然抓着钢缆,在横梁上站了起来。 人群一阵惊呼。 边牧这才看到了程峰的正脸,瘦得几乎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只剩下个骨架子,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他太熟悉了。 唯一的侥幸也化为乌有,程峰真的病了。 关野赶紧停了下来,桥上的北风实在太冷了,为了绑安全绳,他没法穿太多衣服,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控制住颤抖的声音,“程哥,我不过去!你别激动啊……” 程峰也不知道听见没有,面无表情。 关野哆哆嗦嗦道,“我知道你是想摆脱赵清风,我可以帮你!我们可以去他找不到的地方,让他没法再纠缠你!好不好?” 程峰没说话,神情冷漠地垂眸看着底下的江面。 边牧缓了缓情绪,刚要说话…… “程哥,你想想老师好不好?”关野突然大声吼道,“老师把你视为唯一的依靠,你要是走了,他该怎么办?他会失去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朋友!” 他忍不住哽咽,“老师会受不了的,程哥,他的病才刚刚好点…我求你了,你回来好不好……” 程峰还是一动不动,边牧却看见他的手指微不可及地抖了一下。 他终于忍不住出声,“程哥……” 程峰眸色一僵,愣住了。 关野也呆住,他猛地转过头,毫无心理准备地看见了两年未见的老师,那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人…… 他整个人都开始发抖,狂喜和悲痛几乎同时出现在他脸上,最后形成一种古怪而僵硬的复杂表情。 他嘶哑地叫了声,“老师……” 145 死别 边牧没有理关野,只是紧盯着终于有了反应的程峰。 当务之急,是要先把程峰救回来…… 可程峰只是回头看了看他,又转过头去了。 而关野失控了片刻,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谁?是谁带老师过来的?!” 他红着眼四处张望,目光终于落在神色躲闪的赵清风身上,他咬着牙怒吼,“又是你!赵清风你这王八蛋……” “呵……”一直不肯说话的程峰,此刻却一下笑出声来,笑得腰都弯了下去,站在横梁上摇摇欲坠…… 边牧紧张道,“程哥!” 程峰好不容易止住笑,缓缓转过头来,脸上已经不见一丝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密不透风的悲哀,“小牧,他把你也带来了……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了吧!” 边牧闭了闭眼睛。 他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赵清风能不顾他的病情,把程峰抑郁的责任推到他身上,逼迫他来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赵清风的自私不分对象,所有人都是他的工具而已。 他之前犹豫许久才过来,就是怕自己的到来,会让赵清风的恶劣无所遁形,成为压垮程峰额最后一根稻草…… 可他不得不来,他常年受抑郁症困扰,比其他人更有说服力,“程哥,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来是想告诉你,你会好起来的,你只是病了,吃了药就会好的,你相信我……” 程峰却不说话了,低垂着眼皮,眸底是化不开的墨色。 赵清风忍不住喊,“程峰,小牧的话你总相信了吧!他有经验,你只要看医生吃药就会好的,我陪你去医院好不好……” 程峰连看都不愿意看他。 赵清风急得眼睛都红了,想劝又怕惹怒了他,忍不住抓住边牧使劲晃了几下,“小牧!你再劝劝他啊!他只和你说话,你快说啊!” 边牧本来就不舒服,被他摇得一阵眩晕,差点站立不稳,他忍住眩晕得想呕吐的感觉,“程哥,我知道你现在不好受,但我都能挺到现在,你也可以的!” “你先过来,你要是不想去医院,我们就回南村去,和过去一样,就我们俩,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程峰转过脸来,只这一会儿的工夫,他已是泪流满面。 边牧突然有些紧张,“怎么了?程哥你先过来再说……” 程峰却满眼绝望地望着他,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小牧,他不是关野,我等不到了……” 边牧一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刚要再张口问,就看见程峰突然身体前倾,跳了下去…… “程哥!”边牧猛地抓住了围栏,整张脸都煞白。 赵清风嘶吼着扑了上去,被后面的人拉住,他不会游泳,根本没法救人! 他急疯了,拼了命地朝桥下吼人,“救援队呢!死哪去了?快!全都下去救人啊!” 江边的救援人员纷纷入水,但风浪很急,他们离落水位置还有一段距离,而落入江中的程峰并没有挣扎,被江水冲得稍微浮起来一下,就渐渐沉了下去…… 刚刚离得最近的人是关野,他眼睁睁看着人掉了下去,就差那么一点…… 可他来不及震惊,就赶紧回头看边牧,他的老师整张脸没有一丝血色,摇摇欲坠。 关野咬紧了牙关,他太清楚程峰对边牧的意义,似朋友更似家人,甚至是某种程度上的相依为命,是他没保护好老师的家人,是他的错…… 他可以弥补的! 关野往下看了看几十米高的江面,握紧了手里的安全扣。 他应该……可以的! 边牧紧紧攥着护栏,急促地喘着气,整个人都还反应不过来,程峰掉下去了!怎么就掉下去了…… 北风刮得越来越大,带着急促的雨滴铺天盖地,下雨了。 他一抬头,就看见关野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满目眷恋和不舍,那眼神里包含着太多沉重,仿佛生离死别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察觉不对,紧张地上前一步,“关野……” 可惜他话还没说完,关野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就突然解开了自己腰间的安全扣,向后坠了下去…… “……”边牧的心脏瞬间重重一跳,双腿一软,整个人直接瘫倒在地上。 那一瞬间,他的大脑全都是一片空白,整个人是懵的,巨大的恐惧犹如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心脏仿佛都要冲出喉咙。 关野要干什么? 想救人?几十米的高度,跳下去不死也会受内伤,还怎么游上来救人?! “关野——” 他听到自己陡然变了调的声音,狼狈不堪地扑到护栏边缘,可最终“噗通”一声,那个身影瞬间就消失在风急浪高的江水里。 他在风雨中读懂了关野最后的口型。 关野说,“老师,对不起。” 这是要向他赎罪吗? 谁允许的?! 宽阔的江面仿佛血盆大口,吞噬一个人,就如吞噬蝼蚁一般轻易…… 他紧紧盯着关野消失的水面,一动不动。 关野水性是不错,曾经在台风天横跨江面游到孤岛,可那时候是夏秋季节,如今是严冬,还是从这么高的桥上跳下去。 他不敢往下面想了…… 所幸隔了几秒,关野突然冒了头,他在水面急促地大口喘气,往上做了个OK的手势,很快又潜了下去…… 边牧还是盯着江面一动不动,任由雨滴打在脸上,毫无知觉。 江教授赶紧撑了伞过来,“小牧,他没事…你别怕!” 没事吗? 他刚才明明看到关野的唇色发青,似乎还不受控制地发抖,不知道是受了伤还是冻的…… 隔了十几秒,关野又浮上来了,还是一个人。 他没找到程峰,只在水里抬头往桥上看了一眼,雨大了不少,他喘了几口气,又准备潜下去…… 边牧张口想喊他上来,可突然有些希翼,万一呢? 万一他真的能把程峰救上来呢? 他不想任何一个人出事! 关野深吸一口气,再次潜了下去…… 反复几次后,关野潜水的时间越来越短,动作也迟缓了许多,体力明显耗尽,雨也越来越大了。 边牧忍不住了,大声喊,“关野……” 他的声音很虚弱,根本传不了那么远,可关野倒像听到了似的,仰脸看了过来…… 边牧用力挥手,“快上来!” 关野犹豫了一下,那一瞬间的表情很奇怪,像是笑,又像是哭,像是高兴,又像是悲哀…… 他又做了个口型:我爱你。 边牧的心猛地一沉,绝望地攥紧了围栏,带着哭腔大吼,“上来!” 他不要赎罪! 更不要关野拿命来赎罪! 关野微不可及地摇摇头,他搓了搓已经冷得毫无知觉的脸,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深吸了一口气,又一个猛子扑进了暗黄的江水里…… 这次,关野很久都没浮起来。 边牧怔怔地看着汹涌的江面。 二十秒、四十秒… 一分钟多过去了,河面还是没有动静,边牧愣愣地跪坐在桥边,脑子不受控制地乱想,人憋气能憋多久?他忘了,一分钟?两分钟?能这么久吗…… “老师,关野呢?”他转过头问江教授,“他人呢…” 江教授一手撑着伞,一手死死地搂着他,就怕他也跟着跳下去,“小牧,你千万别激动,再等等……” 救援队的快艇已经到达了江心,救援人员换了好几批,但都没有捞到人。 没有关野,也没有程峰。 边牧晃晃悠悠地想站起来,可他双腿都是软的,根本起不来,只得抓住江教授的衣袖苦苦哀求,“老师,你帮我把他找回来好不好?我不想他死……” 江教授老泪纵横,他不知该怎么安慰边牧,只能紧紧抱住这命途多舛的孩子,“小牧……” 边牧求救无门,悲戚的目光越过江教授的肩膀,定定地看向风雨飘摇的江面,他整个人仿佛被抽离了这个世界,唯有心脏跳得极快,咚咚咚,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 程峰不见了。 关野也不见了,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 关野说对不起,说爱他。 他还没回应啊…… 边牧突然捂住脸,失声痛哭,痛到双手揪紧了胸口,恨不得整个身体蜷成一团。 他知道关野是为了他才跳下去。 也知道关野不顾一切救程峰,只是不想他伤心…… 可他哪怕自己去死,也不想搭上关野的命! 他还那么年轻啊! 周围的声音变成了轰鸣,记忆也变得断断续续,等他回过神来,四周都是喧嚣的惊呼,他把赵清风按在地上往死里打,一拳又一拳…… 死吧。 去死吧。 他从来没有这么希望一个人去死!是这个混蛋,害了程峰,也害了关野! 赵清风倒在地上狼狈不堪,满脸都是血混杂着雨水,血水顺着脸颊流到脖颈,染红了衣襟,人却还在笑,“你杀了我吧,程峰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边牧恶狠狠又补了一拳,“那你去死啊……” 死有什么了不起? 关野都没了!! 他恨不得让整个世界给关野陪葬! 可陪葬又有什么用…… 他猛地一顿,突如其来的心脏抽痛让他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江教授扑过来抱住他,哭声隐隐约约,仿佛隔了层水,“来人啊!医生!快叫医生过来……” 边牧突然笑了,医生有什么用? 能救关野吗?能救程峰吗?能让时间倒流吗? 如果都不行,那也救不了他…… 146 开花 深夜,寂静无声。 边牧醒来,看见江教授趴在床边打瞌睡,还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他默默移开目光,看向黑压压的天花板,眼泪就这么出来了,如崩塌的涌泉决堤一般…… 他想过自己这辈子都在避世生活里苟且偷生,和关野永不相见,也想过自己可能撑不了太久,也没关系,关野还年轻,终究会忘了他。 但他绝对没想到关野会丧命。 他真真切切地后悔了,后悔得五脏六腑都在绞痛,他以为自己躲起来,亲人和朋友就会过得好好的,可实际上谁也无法抵抗命运的洪流。 如果他能陪着程峰,程峰的抑郁症或许就不会那么严重,关野也不会有机会跳下去,他们都不会死…… 心跳监护仪的频率骤然加快,“滴滴、滴滴——” “小牧!”江教授倏然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按下床铃,边牧昏迷期间心脏情况就不好,急救了好几次,他已经反射性地要找医生急救了。 可他转头看见边牧睁着眼,突然反应过来,赶紧拍了拍他的脸,“小牧,小牧看着我,关野没事!他没事!” 边牧怔怔抬眼,有些呆滞。 “哎!”江教授急道,“他真没事,被救上来了!他现在就在隔壁病房!” 边牧张了张嘴,带着些哭腔,“老师……你别骗我……” 江教授,“我不骗你,他就在隔壁,我等会儿就带你去看看!” 正巧医生来了,给边牧吃了降心率的药,江教授征得医生的同意,就和几个护士一起连病床带人一起推过去隔壁病房。 边牧紧握着拳头,死死盯着慢慢打开的门,暖黄色的夜灯下,一个男人躺在病床上,在一堆医疗仪器间,那张熟悉的脸在灯光下显出了虚弱而锋利的轮廓…… 边牧绷紧的身体颓然卸了力,整个人几乎要瘫倒在床上。 是活生生的关野! 还活着呀。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眨着酸涩的眼皮,眼泪不停地往下掉,白色床单被氤氲出一个又一个深色印子。 江教授红了眼,“这下信了吧!你可别再出事了,不然等他醒了,你又倒了可怎么办?” 边牧回过神,颤抖着双手往前伸,江教授连忙把床推得更近一些,他终于握住了关野的手,很凉,而且消瘦不堪。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关野,虚弱躺在一堆仪器中间,脸色苍白,彻底没有了以前充满活力的年轻模样,那眉目依旧熟悉,只是已经完全褪去了生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大男孩已经蜕变成了成熟的男人。 边牧忍住心里酸涩,问道,“他怎么还不醒?” 江教授道,“他被救上来的时候太晚了,呛水很严重,肺水肿引起了感染,前几天一直高烧不退,今天他刚做了肺泡灌洗手术,现在麻药还没过去,不过已经稳定下来了。” 边牧看向那些监测仪器,指数确实是正常的,他听江教授在一旁缓缓说着,才知道关野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意识了,急救十几分钟才恢复心跳,和死亡擦肩而过…… 一股强烈的后怕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边牧攥紧了关野的手,幸好没事,幸好没事! 他突然想起什么,“老师……程哥呢?” “……”江教授倏地卡住,没有说话。 边牧心一沉,也是一阵沉默。 半晌后,江教授叹气,“小牧,这是他的选择,你看开点,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一种解脱,人各有命,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关野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很幸运了,你要珍惜现在呀,别再伤了自己的身体。” 边牧缓缓地抿唇,眼圈变红了,“我知道。” 江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先回病房吧,关野会没事的,你的身体比他可虚弱多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快点好起来。” 边牧看看沉睡的关野,点了点头。 回到病房,他完全没有睡意。 江教授有意说起关野这两年的事,想把他从悲伤里抽离出来,“这两年他不在你身边,成熟了不少,你住院那段时间病情突然加重,引发了心脏病,医生怕刺激你就建议我们都离开,让你自己慢慢缓过来。” “关野那时候状态也不太好,但他知道你独自待着更利于恢复,就硬是压着自己,和谁都不说,但我知道他真的很想见你,每天就瞪着和你相隔的那扇墙发呆,也难为他忍得住,或许是经历的教训多了,他终于懂了什么是克制吧。” “后来医生允许他出院,刚好我和你师母都病了,他就搬过来专门照顾我们,其实我知道,他是想代替你照顾我们,表面上看着他缓过来了,可我知道他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总是锁着房门偷偷哭……” 边牧的喉咙哽住,垂下了眼帘。 江教授看了他一眼,“后来他还主动回美院上学了,我其实不建议他那么快就回去,你那时情况不够,他压力很大,我怕他撑不住,不过他说你一定是希望他回去上学的,他想做你希望他做的事情。” “还有程峰被关着的事,也是他去打听到的,只是他能力有限,最后还求到了杨皓头上,我们才见到程峰,可惜已经太晚了……” 边牧闭了闭眼。 他没想到关野变了这么多,要是以前,让关野做他不愿意的事,几乎是不可能的,那炮仗一样的暴躁脾气,正是当初把他们陷入绝境的罪魁祸首。 可他竟然改了。 还为了本不该他负的责任,一直艰难地支撑着。 他变了。 痛苦着,难受着,也改变着…… 边牧现在才明白程峰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关野做错了事,会痛,会改,赵清风却不会,那人自私的心性已经深入骨髓,程峰等不到了。 可他,等到了。 江教授试探着问,“你能原谅关野吗?”他直观地经历了关野这两年痛定思痛的变化,更能体会那种违背本性的改变,必然有比本性更强大的驱动力,关野是深爱着边牧的,毋庸置疑。 边牧没回答,看着天花板发呆。 原谅?谈不上,他们都有错。 他怪过关野,也恨过,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在这瞬息变幻的世界里,他还是只想抓住这一个人。 他闭上了眼睛假寐,也没过太久,天亮了。 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在病房门口就突然停了下来,变成小心翼翼的轻声。 是关野。 江教授也醒了,他轻轻地打开门,停了一下,就蹑手蹑脚地出去了,只留下关野在病房里。 边牧犹豫了一下,还没睁开眼睛,旁边就传来了压抑又颤抖的呜咽哭声…… 一个星期了,关野烧得昏昏沉沉,根本起不来床,也见不到老师,但他从江教授那里断断续续得知了很多事,老师被气得旧病复发,还和赵清风动了手,入院后更是病危了好几次,至今昏迷不醒。 他恨自己又一次没有保护好老师,也恨自己终究还是救不了老师在意的人…… 直到头顶传来—道极为虚弱又无奈的声音,“别哭了,像什么样子?” 声音很低,还带着几分嫌弃。 关野愣住,红着眼猛地抬头。 边牧缓缓睁开眼,疲惫瞥了他—眼,又说了句,“哭得真丑。” “……”关野一时无言以对,边牧说的什么他一个字都听不清,只是呆呆地张着嘴,僵硬得不知所措,他怀疑自己是不是麻药还没过,怎么会看见老师紧紧抱着自己的腰? 边牧拽着他衣角把人抱住,迫切地确认着那鲜活生命的存在,“关野,是我。” 关野下意识抚在那消瘦的肩膀上,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幻觉,真的是老师,老师醒了!还抱他了! “老师,呜呜……”他刚做过肺泡灌洗手术,喉咙疼得厉害,声音沙哑得难听极了,可他也顾不上了,用那难听的嗓子嗷嗷地哭出声来。 等了那么久!忍了那么久!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这么过一辈子了,没想到还能重新把老师抱进怀里! 他的老师,他的爱人,他的心尖宠! 两年了,他没有一刻不思念老师的体温和味道,这一刻终于得偿所愿! 边牧没见过这样撕心裂肺的爆发式哭法,仿佛这两年的委屈和难过全都化成了汹涌的眼泪……他的耳朵嗡嗡作响,悲痛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甚至被对方的嘶吼震得心口都有些疼。 然后,他被关野抱得越来越紧…… 边牧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忍无可忍,一脚踹了过去。 关野猝不及防,踉跄着“墩”一声跌坐在地上,他仰着脸委屈又震惊地瞪着边牧,这是反悔了? 边牧喘了好几口气,咬牙道,“你想谋杀亲夫?” 关野,“………” 他顶着一张花脸,突然傻傻地笑了出来,“亲夫?老师你还愿意喜欢我啊!” 边牧没说话,伸手把人拉起来,重新紧紧地抱住了他。 这世上,没人比他再重要了。 但不是喜欢。 他说,“我爱你。” 147 结果(完结) 147 结果(完结) 四年后。 边牧工作室。 展厅里正举行新锐艺术家展览,隔壁是艺术交流酒会,安磊和叶凡一人负责一边,招待着来往的客人,还有不少艺术杂志的记者们拿着摄像机在其中穿梭,喧闹异常。 工作室的主人倒是难得清静,躲在最里面的一间小画室里,慢吞吞地推着油画架往窗边走。 “老师!”关野推开门,一看便赶紧冲了进来,“别动!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有什么事都叫我做,你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吗?怎么能搬这么重的东西!” 边牧一顿,看看实木画架下面丝滑的滚轮,任由他把油画架抢走。 自从两人和好后,关野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妈子,整天盯着他的身体,什么都不让他干,甚至和他的新主治医师混成了兄弟。 他知道关野就是心里害怕,尤其是这几年他因为心脏不好又进了几次医院,关野吓得几乎要疯了。 但这种事,除了看开点,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不想关野太紧张,只好转移话题,“你的研究生论文怎么样了?” 关野安置好画架,又塞了个保温杯给他,“写完了,导师看了没问题,还问了我毕业后的打算。” 边牧打开保温杯,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养生茶,“你怎么想的?” 关野莫名其妙,轻轻地揉捏着他的后脖颈,“我能怎么想?当然是进你的工作室啊!怎么,难道你还不愿意收我?” 边牧年前成立了一个艺术工作室,按他刚开始的想法,工作室应该是那种自由艺术家的Art Club,清闲,自由,偶尔三五熟人过来一起画画交流一下,平时最多也就办办画展热闹一下。 但他的画这几年在国内外获奖无数,名气也大了,不少新生代艺术家慕名而来,如今是人满为患。 边牧放下杯子,“人太多了,我确实不想收你。” 关野,“……” 他按捏的双手慢慢停了下来,不可置信,“老师,安磊和叶凡你都收了,甚至杨皓那家伙你都让他进来打杂,你不收我?” 边牧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我不是这意思,我是建议你多出去走走看看。” 关野呲了一声,“我不去……” “你听我说完。”边牧叹气,“你从小就在学院长大,大学又直接过来了G美,也还是在学院里面,没离开过这一亩三分地,你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对你的画,对你自己都有好处。” 关野不吭声,一脸的倔强。 边牧无奈,他知道关野想留在自己身边,但他不想关野的生活里只有他这个病人,整天如履薄冰地照顾他,一辈子里就这么被他拖累。 他希望年轻人能出去看看,知道这世上除了感情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能有更广阔的视野和心胸。 那样的话,哪怕以后有一天他先走了,关野也能更坚强。 但这话不能直说,边牧摸了摸他的手,迂回道,“正好我的工作室太热闹了,我也想躲一躲,我跟你一起去,好吗?” 关野闻言眸光微动,他没想到边牧这么宅的人竟然愿意出去,但他有些担心老师的身体受不了旅途跋涉,可又觉得老师出去散散心可能也有好处吧…… 边牧以为他想不通,碰碰他胳膊,低声道,“关野,也带我去看看外面吧,趁着我现在还走得动。” 关野心一痛,瞬间红了眼。 他倔强地扭过脸去,不让对方看见,只是声音刹那就哑了,“哦!” 边牧笑了笑,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别担心,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关野叹了口气,转过脸注视着心尖上的老师。 他的脸色依旧不太好,唇色也因为心脏问题有些暗沉,但相比两年前,总算是长了点肉,温和的眉目沉淀了时光,更是耐看了。 这是他的珍宝。 他的心尖宠! 不管老师要什么,难道他还能拒绝吗? 他忍不住凑近,冰凉柔软的唇瓣一点点抚过边牧的脸颊和脖颈,“我都听你的,只要你每天让我多亲几下……” 边牧脸一红,这家伙为人处世是成熟了不少,但私下还是这副坏小子的模样,又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他道,“那你想好去哪就告诉我,我早做打算。” “不用想了,去北京。”关野唇角勾起了笑意,“老师,你跟我回老家吧!” 边牧一愣,关纵可还在北京,虽然关野当年和他断绝关系后,两人一直处在比较冷静的状态,互不干涉,逢年过节也各自安好,不再联系,但真要碰上,他想想之前的事,还是觉得心有余悸,“关院长那里……” 关野知道他想说什么,笑了笑,“你别担心,他只是一个我认识的人而已,他的存在不能左右我的选择,只有你才能左右我的决定。” 边牧没反应过来,“我怎么了?” 关野有些神秘兮兮的,“我这几年一直在查你小时候的那所孤儿院。” 边牧顿了顿,突然有些紧张。 关野捏了捏他的手,“老师,你还想找真正的亲人吗?” 边牧一时怔愣,他苦难的开端,或许就是被人遗弃在孤儿院开始,没人疼没人爱,整个童年都是排挤欺凌,哪怕他长大了,孤独的感觉还是如影随形…… 不夸张地讲,他的一生,都在治愈被遗弃的童年。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想……找到了吗?” 关野观察他反应,知道自己没办错事,这才放心道,“之前陆陆续续有些眉目,但直到前段时间才有了确切的消息,可我还是怕空欢喜一场,就拿了你的头发去和公安系统里的寻亲资料做比对,今天刚收到鉴定报告。” 他掏出个信封递过来。 边牧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有一叠寻亲资料,还有一张DNA鉴定报告…… 他看了一会儿,猛然抬头,眼睛红了,“他们一直在找我!” 关野温柔地抚摸他头发,“嗯,虽然你的父母已经去世多年,但他们生前一直在很努力地找你,甚至给相关部门捐赠了很多东西,就为了让他们能上点心,更努力地找你!” “可惜因为跨省的缘故,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你,老师,他们当年没有抛弃你,只是不小心弄丢了你,他们一定很爱你……” 边牧泪眼婆娑,从小的遗憾和困扰终于被填满了。 他盯着那张99.99%的鉴定结果好半晌儿,哽咽着说了一句,“我还有个弟弟,亲弟弟!” 关野笑了,“嗯,他在央美,老师,我们去北京吧……” * 不久后,两人登上了去北京的飞机。 边牧全程都很紧张,脸上挂着两个睡眠不足的熊猫眼,排队登机的时候任由关野牵着,恍恍惚惚地上了飞机。 找到座位坐下,边牧终于忍不住问,“你说,他会不会不喜欢我?” 关野失笑,“老师,你这么好,没人会不喜欢你。” 边牧难得一脸惶然,没再说话,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关野无奈地拉着他的手,轻轻掰开,“别担心,我查过他的背景,他很好,现在还在上大学,和你一样画画很厉害的,你们一定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嗯。”边牧看着窗外慢慢变小的景色,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把我银行卡都带上了吗?也不知道该给他准备点什么,多备点钱,到时过去再买……” 关野突然噗一声笑了出来。 边牧恼怒扭头,“笑什么?” 关野忍了忍笑,正经道,“他不缺什么,你弟弟挺有钱的。” “遗产吗?”边牧想了想,蹙起眉头,“我父母离开都这么多年了,还能剩下多少……” “还剩挺多的。”关野笑道,这时飞机刚好飞过城市上空,他随手指了指窗外一栋高耸在闹市中的摩天大楼,“至少买得起好几栋那种楼吧!” 边牧,“……” 他沉默片刻,问了一句,“真的?” 关野忍着笑,“真的,老师,你也是个富家少爷呢!” 边牧彻底哑了,心情有些复杂,他设想过很多种情况,或许他家是比较拮据的家庭,或许来自普通的中产家庭,但唯独没想过他家会这么……有钱,那他突然出现会不会让弟弟误会?他走失的时候弟弟恐怕还没有记事,会承认他这个完全陌生的哥哥吗…… 正胡思乱想着,关野突然凑过来,把一个冰凉的东西套进他的无名指。 边牧愣了,这是……当初被关野扔掉的婚戒?戒指的内侧还刻着他们的名字,竟然找回来了! 关野也戴上了属于自己的那个戒指,“老师,你说会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也会一直陪着你,你高兴我就陪你鼓掌,你生气我就帮你出气,你难过我就解决那些让你难过的人和事,总之天塌下来有我帮你顶着,所以老师,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 他握紧了边牧的手,温柔的眸光里盛满了老师的模样,“别怕,有我呢!” 边牧缓缓笑了,和他掌心相贴,十指交扣。 嗯,不怕!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