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末日来的[七零]》 对照组 1973,龙抬头日恰逢惊蛰。 清脆的春雷炸开天边低垂的铅云,厚重的云层里电光闪耀。 山岚随风涌动,飘入山脚下的唐家村里,飘进老唐家的窗子里。 炕上躺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头发湿哒哒的,脸颊烧得通红,嘴里发出胡乱的呓语。 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婆子正拿着黑乎乎破布给她擦头擦脸,扯了补丁摞补丁的沉重棉被给她盖上,又把湿哒哒滴水的棉袄棉裤拿下去拧水,再生个火盆给她烤一烤。 一边烤她一边骂骂咧咧的,“90斤的身子你得80斤的反骨,上面还插着个10斤的刺头!一个当姐姐的不知道让着妹妹点,整天掐架。这下好了吧,给自己摔河塘子里去。我跟你说,你给我消停的,自己摔河塘子里还赖人家推你,跟要吃人似的,香儿都被你吓得不敢回家。” 唐圆缓缓睁开眼,只觉得浑身滚烫,鼻孔呼呼冒火,好像孙猴子被扔进了炼丹炉。 虽然视线模糊,可她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 入眼竟然是狭窄逼仄的老旧屋子,烟熏火燎的墙壁上贴着一张黑乎乎几乎看不清轮廓的画报,依稀可见伟人风姿。 炕上铺着边缘破损的炕席,她盖着补丁摞补丁看不出颜色的被子,木窗棂上飘乎着破碎的白窗纸,黄泥涂抹的窗台上坑坑洼洼,摆着一块裂成蛛网的破镜片。 整个屋子只有炕头上贴的“抬头见喜”还挺鲜艳的。 这是她自小农村生活经历加八年扶贫经验都不曾见过的恶劣居住环境。 这是哪里?!! 她不是在医院吗??? 她大学毕业上岸后成为一名下乡扶贫的农业技术干部,摸爬滚打八年,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和教训,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代价就是健康状况堪忧。 喜提升职的档口,她居然旧疾复发住院了。 这要不是她在多年扶贫工作中练就出一副铁胆和厚脸皮,指定得吓出个好歹来。 总不会是哪个看不惯她的领导趁她病偷摸给发配到犄角旮旯扶贫来了吧? 咔嚓! 外面炸响几声春雷。 唐圆脑子陡然一阵剧痛,瞬间涌入大量信息。 片刻,唐圆抱着晕乎乎的脑袋陷入巨大的问号中。 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虽然看了很多灵异玄幻、重生穿越穿书的网络,可那就是个消遣! 她自己是不会信的。 但眼前就是事实,她穿书了。 这是一本叫《七零团宠小村花》的年代文。 原书女主叫唐香,一个穿越女主。 书里说唐家人的基因是大骨架,男人女人都偏向五大三粗,可女主不是,她娇小玲珑,惹人怜爱。 哪怕乡下日头毒辣,风沙糙人,她也是雪白粉/嫩娇软可爱的。 谁能拒绝这样白净漂亮,性格活泼,开朗爱笑,嘴巴又甜的女孩子呢? 不只是爹娘、哥哥姐姐们喜欢她,即便是重男轻女的奶奶也喜欢她,村里老人孩子都说她好,哪怕反派都爱她。 只是她穿来的年代日子比较苦,政策也严格,不允许私人买卖,打击投机倒把也比较严格。 而卖点鸡蛋粮食什么的也换不到多少钱,毕竟家家户户都缺粮食。 所以她安静蛰伏,打算等77年恢复高考再去读大学。 高考前的剧情主要是她和知青男主恋爱的内容。 男主是个家庭成分高的知青,亲妈是资本家大小姐,英年早逝,亲爸没两年再婚。有了后妈就有后爸,他自小被面甜心苦的后妈算计,亲爸也越来越讨厌他,导致他性格孤僻、缺爱。 下乡以后他遇到单纯活泼的唐香,慢慢地被她吸引。 而他相貌俊秀,身材颀长,气质温润中带着忧郁感,很戳唐香的心巴。 俊男美女,自然而然就互相吸引。 如果这样太单调,所以男女主纯洁无瑕的爱情之间必须要有几个不开眼的极品。 原主就是当中最能蹦跶的那个。 原主是唐香的堂姐,也叫唐圆,作为对照组,她和女主的对比很明显。 唐香白嫩娇软,聪慧可爱,唐圆虽然也是俏丽姑娘,但是皮肤晒成小麦色,掌心都是硬黄的茧子。 唐香与人为善,孝顺长辈,唐圆却性格叛逆,整天跟奶奶顶嘴,嫉妒堂妹,并在跟堂妹的做对中无数次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唐香上头有两个亲哥两个亲姐,大家都爱她,唐圆却是独生女所以执拗偏激自私。 唐香热爱学习,读书成绩好,唐圆小学读两年就拉倒了。 唐香和知青们打成一片,乐于助人,唐圆为人很独,自私冷漠,贪婪小气。 唐香自强自立,等着考大学,唐圆却恨嫁,愚蠢地插足唐香和男主,被男主冷脸拒绝后就越发憎恨唐香。 唐香越活越通透,路越走越宽,唐圆越活越憋屈,路越走越窄。 唐香考上大学和男主比翼双飞,唐圆嫁人以后嫌弃男人窝囊,生了孩子不好好过日子,非要跟政策对着干,不是偷摸投机倒把就是进山挖草药抓野,妄图发财。 结果不是进山被蛇咬就是被野猪拱,进城不是被红袖箍抓就是被混混追。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唐香好心劝她别折腾,不如多读书以后或许可以考大学呢。 唐圆却嗤之以鼻,说知青都下乡种地,考大学有啥用? 因为能折腾,她被婆家嫌弃,被男人打,还连累她爹娘跟着吃苦受委屈受穷,最后是善良的唐香让自己大哥给她撑腰。 等唐香参加高考以后,主要场景就转到首都去,跟她做对的女配也就变成了同学。 只有书信以及放假回家才会提两笔唐圆,基本都是她又折腾什么亏钱了,她又被打了,她又流产了,她又…… 最后她竟然跟一个男人跑了! 抛夫弃子要和人家去南方闯荡做生意,结果自然不会有奇迹。 她被男人骗了,卖到那种地方去。 多年后唐香和男主南下开会,无意中看到唐圆。 她善良地出手相救,结果唐香不但不领情,反而还想传染她脏病。 男主很生气,心疼得责怪唐香太善良,强行将她抱走,不许她再管原主。 原主就那么绝望的、面目可憎的,死去了。 回顾完原主结局,唐圆:“……” 如果恶毒女配奸懒馋滑,不事生产,被虐也就算了。 她明明那么勤奋能干,只是运气差了点而已。 这种越挫越勇的人才是扶贫干部的最爱! 关键原主还和她同名同姓,唐香却和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同名同姓。 这该死的巧合,有毒啊。 下基层的经验让她不能偏听偏信,所以扒拉扒拉原主的记忆看看跟原书剧情有什么出入。 原主爷奶一共生养了六个孩子,因为饥荒、战乱以及流感等缘故最后只活下来她大伯和爹。 后来北边黄河口南岸决堤不少村落遭了水灾,好些人拖儿带女地乞讨逃荒。 唐奶用两瓢玉米面换了她娘当儿媳妇。 原本想配给唐大伯,但是他嫌弃原主娘瘦小干瘪且性子闷不会说甜蜜话,不肯要。 他自己相中了外村的大伯娘,她皮肤白皙,性格温柔,为人机灵,小嘴抹了蜜一样甜。 原主娘后来就给她爹当了媳妇儿。 夫妻俩都是忠厚老实埋头苦干类型的,婚后相处和睦从没闹过红脸,就是不知道哪里不对付,孩子怀一个掉一个。 一连掉了四个,最后好不容易坐住一个。 这就是原主了。 她生下来圆头圆脑,浓眉大眼,唐奶以为是男孩子,结果一看是丫头片子,气得骂她“独丫头”,为了自己出生非得把哥哥姐姐都妨了。 她又害怕这丫头还会妨后面的弟弟妹妹,提脚就想给送人,是唐爹和唐妈苦苦哀求才把闺女留下的。 后面夫妻俩再也没有别的孩子,爷奶都不喜欢这个小丫头。 唐奶对原主更是一百个不待见,不但不让她读书,甚至把老头子的死都赖她身上。 原主爷爷早年冬天出义务工修水渠落下了病根,身体越来越不好,原主八岁那年冬天他病得厉害,没挺过去就死了。 唐奶非说因为她进来出去不关门,冷风呲了炕上的老头害得他病情加重没的。 原主很愤怒,因为进来出去不关门的明明是唐香! 唐香虽然也是女孩子,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在家里挺受宠。 她娘是老唐家花不少彩礼娶进门的,自来比原主娘高一头。 且大伯娘嘴甜会哄公婆欢心,不像原主娘就闷头干活不敢大声说话。 大伯娘进门后接连生了两男三女,自认比原主娘只生一个闺女有功,以老唐家的大功臣自居,公婆也捧着她。 大伯娘很疼爱这个小闺女,因为小闺女随她,白嫩娇软,活泼嘴甜,以后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大伯娘偏疼唐香,唐大伯和哥哥姐姐们自然也偏疼她,即便重男轻女的爷奶也看在俩孙子的面儿上对她更好。 唐香比原主小两个月,却好像小好几岁一样。 有好吃的就是“你是姐姐,让着点妹妹”,有活儿就是“你是姐姐,多干点儿”,妹妹犯了错就是“你这个姐姐怎么看孩子的”。 到最后更是唐香犯了错,爷奶都记在她头上。 她如果表示不满,就会被唐奶骂“独丫头,活该没兄弟”、“自私的丫头”。 原主当然不肯! 发疯 原主虽然遭爷奶嫌弃,可她爹娘十分疼爱她,所以她一点都不自卑,反而倔得很。 尤其唐爷去世以后。 老头子没了,唐奶越来越霸道,在家里说一不二,容不得别人不顺着她。 原主也越发厉害,见天挑衅她的权威。 她骂原主“死丫头一身反骨上插着个刺头”,原主就转圈说她“心眼子偏到胳肢窝”。 唐奶抬手就打,原主抬脚就跑。 唐奶追不上就让唐爹唐妈打,他俩疼闺女宁愿替闺女挨打。 唐奶还疼儿子呢,自然舍不得打儿子,就打唐妈撒气,唐爹又护着媳妇儿。 唐奶就发狠不让原主吃饭,唐爹唐妈就从嘴里省给闺女吃。 他俩可是家里整劳力,饿着干不动活儿咋赚工分? 再说唐奶也舍不得饿着儿子。 所以唐圆虽然被嫌弃,却脖子梗着老高,坚决不服输。 唐奶都不服,她还能服唐香儿? 在原主视角就是堂妹恃宠而骄,躲懒不干活儿。 原主很小就跟着大人干活儿,得空就割草捡柴,而唐香却娇气怕晒怕风吹,靠着甜言蜜语哄大人躲懒。 原主很小就给唐奶打下手摘菜、做饭、扫院子、喂猪喂鸡,甚至推磨,唐香却能睡到早饭上桌。 她自然要闹脾气。 大伯娘就口头说闺女两句,还做样子拍两下,虽然灰尘都不会拍掉,态度却还是有的,她让闺女跟着原主去干活儿,不许偷懒,但是回头就以各种借口让闺女歇着。 唐奶却直接骂原主天生独,不知道让着妹妹,小气自私容不得别人。 由此原主更加叛逆,跟唐奶对掐,看唐香也更可恨,没少吵架打架。 因为姊妹口角、祖孙掐架,唐爹唐妈也跟着挨数落吃挂落。 两人本来没儿子就矮一头,闺女又不乖顺总惹事让老人生气,他们自然老老实实认错赔不是,闷头多干活儿少吃饭,但就是舍不得打闺女。 原主看爹娘受委屈也越发生气,埋怨爹娘太老实,怪奶偏心,骂大伯娘装好人。 结果可想而知,受到的指责就越发严重。 她不知道怎么扭转这种局面,只会横冲直撞,自然更讨不着好。 今儿吃过晌饭她要去河里洗衣服,唐奶让她把一家子的都洗了,包括大房的。 原主直接给丢出去。 唐奶气得破口大骂,她却混不理睬。 唐香就主动说她也去洗。 到了河边儿,唐香好言劝原主不要那么自私,要与人为善,对奶奶得哄着些,否则会吃更多苦头的。 原主自然反唇相讥,让她别一天到晚装乖。 两人一边打嘴架一边洗衣服,原主气急就笑话唐香要给二哥换媳妇儿。 “对方是个瘸子,脾气还不好,指定打媳妇儿!” 换亲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被人说嘴的事儿,一般人家不会这么干。 而且换亲以后亲戚关系麻烦,两口子有矛盾就得牵连另外两口子。 即便现在大家普遍穷,换亲也不是常态,只有男方残疾不好找对象才会让姊妹给换。 正常的就是姊妹嫁人收彩礼,再给兄弟娶媳妇儿。 二堂哥高个子,模样也不错,只是右脸有块小孩儿巴掌大的胎记,右眼皮也有点肌无力。 其实不影响干活生活,只是相亲的话总归受影响,女方会以此多要彩礼。 家里因为给大哥结婚盖房欠的饥荒还没还完,唐奶的意思再等两年,先把饥荒还了再给老二娶媳妇儿也宽裕。 可二堂哥自打18岁以后就非常恨娶,整天满脑子都是娶媳妇儿,生怕娶不上媳妇儿打光棍儿。 他甚至抱怨北边咋也不发水闹灾荒了,那样他就能跟二叔一样也用两瓢棒子面儿换个媳妇儿。 大伯娘就说已经看好一家,闺女模样周正,脾气温顺,能干活,关键是屁股大一看就能生儿子。 她哥哥腿脚有点跛,不好说亲,家里想让妹妹给换。 二堂哥喜不自禁,催大伯娘快点让奶找媒人换亲。 原主悄悄找人打听那个跛脚男,知道他脾气暴躁,平时打爹骂娘的,那以后指定会打媳妇儿。 她就挺生气的,觉得大伯娘怎么能这么坑亲闺女? 原本她还想提醒一下唐香,结果现在俩人掐架她就开始幸灾乐祸,说唐香给二哥换亲那可有苦头吃了。 这可是爽文必备套路,恶毒女配幸灾乐祸女主如何,最后反而是自己掉坑,爽感加倍。 原主又不知道这个,她只图嘴巴痛快,觉得终于扳回一局。 结果唐香笑眯眯地告诉她,“咱家四个姊妹,从大到小轮那也是你啊,爹娘和奶才舍不得用我换呢。” 原主怎么受得了? 当场就骂她胡说八道。 唐香也不示弱,就笑眯眯地说原主独、自私、妨爹娘兄弟等等,必须得给二哥换亲靠二哥撑腰。 原主受不了,跳起来就捶她。 唐香就把唐爹的衣服丢水里。 原主舍不得爹的衣服被水冲走,赶紧去捞,就被唐香踹河里去。 虽然浅水区不深,但早春河水冰冷刺骨,原主还穿着棉衣棉裤,等她爬起来挎着提篮回家已经冻得浑身哆嗦。 她嚷嚷着要锤死唐香。 唐香却去找大伯娘说,大伯娘便让她躲去公社二姐家先别回来。 在原剧情里,原主这次落水发烧以后变得更加冲动、执拗,跟唐香水火不容,四处说唐香坏话。 可她名声素来差,哪有唐香乖巧? 大家自然不信她,都说她越来越疯。 并且因为她说唐香的坏话,让男主对唐香印象更好,直接促进男女主感情进展。 还有这个混蛋二堂哥,直接导致原主和爹娘的悲惨命运。 如果说原剧情中原主是唐香的对照组,那么二哥唐武就是唐香的人性光辉。 可能为了表现女主团宠的多样性,她二哥是个大极品,却非常宠她。 极品二哥做了不少混账事儿,但是女主没有放弃他,最后挽救成功,极品二哥浪子回头,在她和男主的帮助下成为身残志坚的运输业大佬。 而被极品二哥连累炸残腿的唐爹以及给二哥换亲的原主就成了牺牲品。 原主爹娘能干的时候给侄子们当血包,不能干了就被一脚蹬开。 原主给二哥换亲,结果还不落好,最后落那样凄惨的结局。 这个剧情真是让唐圆越回顾越上火。 主要是原主和她同名同姓,过去的记忆过于清晰,性格也都倔强不服输,让她有一种原主就是自己的感觉。 想让她走剧情? 哼,做梦去吧。 她揪着硬邦邦的被子埋头思索接下来怎么办。 要想过好日子,必须脱离二堂哥这个大麻烦。 根据她的了解,这个年代比较特殊,人人都被户口限制,没有介绍信、粮票哪里都去不了。 所以她没法自己离开家出去闯荡。 原主爹娘老实本分,虽然被老太太和大哥拿捏但是也爱闺女,她得带走他们。 分家,必须分家。 自打唐爷死后,家里唐奶当家,她说一不二,俩儿子也都听她的。 她是打死不肯分家的。 估计大伯和大伯娘现在也不肯分家,虽然他们说的是兄弟情深,屁嘞,自然是唐爹腿还没残疾唐妈还没得病,俩人是挣工分的主力。 分家了,谁帮他们还债,给二儿子娶媳妇? 再者只要家里没什么大的矛盾和裂痕,以原主爹娘的老实孝顺程度,也不会主动提分家。 所以要想分家,只能大房主动提。 无数血泪经验告诉她,跟文化层次低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你跟唐奶讲道理,她抽你大耳瓜子。 即便你有道理,村里人也得骂你白眼狼、不孝顺。 所以不能道理。 那就强权武力制裁? 对不住,她细胳膊细腿,没那个本事。 那就只有一条路了。 唐圆拢了拢头发,搓搓自己滚烫的脸,还烧着呢。 堂屋灶下唐奶还在那里数落唐圆,“你就不能学学你妹?女孩子家家的,你软和点,乖乖的,男人都喜欢,回头找个好婆家,公婆也喜欢,你这日子过得才舒坦。像你这样一天到晚的耍牛,等你去了婆家,你公婆得一天打你八百遍。去了人家家,可没有爹娘护着你给你撑腰。” 唐圆听得心里直冷笑。 真是要笑死谁? 女孩子自打一出生就有个虚拟婆家在那里等着嫌弃她、骂她、打她! 她看炕沿上放着半碗已经凉透的姜汤,嘴里火烧火燎的,端起来就灌下肚。 透心凉的感觉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她放下碗,又扯开炕柜坏掉的门扇,扯出唐奶两条褪色严重打着补丁的红裤衩子。 她捏着裤腰一边挥一边撕心裂肺地嚎:“爷——,爷——,你别走,你要去哪里啊。你回来——” “哎呀,奶,快拉住我爷,他要跟着另外一个老婆儿跑啦!” “老天爷啊,我爷爷找老婆儿搞破鞋啦!” 下面的唐老婆子已经不烤衣服,正在切烂地瓜,一刀差点切掉自己手指头。 她提刀进了屋里,没好气地骂道:“死丫头,你混咧咧什么呢?” 一条红裤衩子精准地套在她头上。 灌符水 唐圆拍拍她头,“奶,快,戴着红盖头去追我爷,别让那个老婆儿把他勾搭跑了!” 唐老婆子血压顿时蹭蹭飙升,转身去找笤帚。 却见唐圆换了个人儿似的在炕上扭大秧歌儿,手里挥舞着红裤衩子,嘴里尖声尖气儿地唱着,“正月里来是新年儿,大年初一头一天儿,也不论那男和女啊,哎呦呦呦呦唉吆喂,老婆子,你家不干净呐!” 唐老婆子手里拿着笤帚想抽她,却被孙女那副陌生又诡异的神情吓地登登往后退。 唐圆模仿着影视剧里的神婆儿形象,翻着白眼儿,手脚乱扑棱,嘴里念念有词,“你有个孙子是水鬼替身,不出一年必有血光之灾,定叫你家破人亡!” 说到亡的时候她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唐老婆子,哪里还有小姑娘的样子? 唐老婆子原本以为孙女闹脾气气她,这会儿却感觉阴风阵阵,吓得手脚一软。 死丫头这是撞邪了啊! 就在她犯嘀咕的时候唐圆又蹦跶了一下,换上一副正气凛然的表情,“我乃玉皇大帝座前……” 她视线一转,弯腰抄起炕上的粗瓷碗,伸出纤细的手指戳向唐老婆子娇声叱骂:“执碗大将,你这个有眼无珠的老巫婆,胆敢把我换亲给瘸腿……水鬼,看我不收了你们统统丢进河里喂王八!” 她左手举着碗就朝着唐老婆子大喊:“收!” “咔嚓”一声焦雷在头顶炸开。 一阵穿堂风从窗户和门口呼呼吹来,冻得唐老婆子打了个寒战。 她转身夺门而出,嘴里念叨着,“了不得了,疯了,疯了。” 哎呀娘喂。 去年南河那边淹死一个小子,他娘说小子整天托梦一个人没意思,要他娘给找个媳妇儿,他娘就出来给配冥婚,结果现成的一个也没配上。 据说是小子托梦不满意,嫌弃没热乎气儿。 有人私下里说他指定是看上谁了,等着呢。 这么一想唐老婆子又是一个激灵。 该死的水鬼,不是盯上她家孙女了吧。 她虽然霸道泼辣却迷信怕鬼,怀疑唐圆被脏东西附身自不敢去碰,怕过到她身上来。 她隐约记得老人讲故事,说刚附身的人还认识亲爹娘,他们阳气重能镇住。 她撒丫子往北边坡里跑,去找唐圆爹娘回来。 她怕外人笑话也不敢跟人声张,只说家里有事儿,给地里正耕地的唐爹唐妈叫回来。 两口子不知道什么事儿,但是他们孝顺,向来听老太太的。 请假会扣一到两个工分,如果不是大事娘不会叫他们的,所以一叫就赶紧跟小队长请假回家。 唐奶领着他们蹭蹭往家撩,给唐爹唐妈唬得不轻,怎么都想不出家里咋了。 结果一进家门就吓得眼前一黑! 唐圆趁着家里没人的功夫又装扮了一下。 她觉得冷,想把原主所有能穿的衣服穿上,结果除了湿掉的棉袄棉裤,另外只有身上这身补丁单衣! 奶奶个腿儿的! 她就把唐香那套过年新衣穿上了。 这年代每人每年只有一套衣服的布票,但是扯布还得花钱,所以唐奶并不会每年都给做衣服,而是把多余的布票给人凑彩礼或者卖钱。 原主从小到大都是捡俩堂姐的衣服穿。 今年过年原本说给她做身新衣服,毕竟到了该相亲找对象的年纪。 谁知唐香见状也想要新衣服,唐奶就说姊妹俩换着穿。 结果做好以后唐圆就穿了十分钟,其他时间都是唐香穿着去姥娘家、姨家、姐姐家走亲戚,而唐圆没亲戚可走所以没捞着穿。 等唐香不走亲戚她又放柜子里说干活儿都别穿,免得穿坏了,等过节不干活儿再穿。 还是冷! 她又把唐奶的斜襟老婆子款夹袄也穿上。 照照裂纹的镜片,觉得自己还不够疯,就把头发扒拉成鸡窝,又往墙头贴的抬头见喜吐点唾沫,伸手抹了两下再把自己俩脸蛋子和脑门儿涂得通红。 大红色儿。 原本俏丽的小姑娘顿时邪性了。 唐妈一见心疼如绞,草鞋都顾不得脱就往炕上跳,“闺女,咋滴了,娘搁这儿呢,别怕。” 唐奶喊道:“你离她远点,别让她怪着你。”她又指挥唐爹,“快去拿绳子,给她捆起来!” 四外村对付疯了的人都是先捆起来再说。 更何况丫头这是被附身了呢? 唐爹平日里对老娘百依百顺,独独打闺女这事儿上从来不听。 他哪里舍得捆自己闺女? 他既不信闺女被附身了,也不信闺女疯了。 老娘说闺女喊爷爷,他很怀疑是老爷子显灵吓着闺女。 他让唐妈把闺女哄过来,他给抱东厢他们屋里去。 唐圆心里嘿嘿直乐,她没看错原主爹娘。 就是知道他们心疼闺女,她才放心发疯的。 这年头哪个村里都有那么一两个疯子,没药可医,也没钱送大城市精神病院,都是待在家里的。 要是发疯厉害的就锁起来,不怎么厉害的就散养。 只要自己爹娘不狠心,外人自然不会多管闲事,也管不着。 唐老婆子就算重男轻女,却也不会随便把孙女弄死。 唐圆一疯,就掌握了主动权。 她能“疯”是因为她没有包袱。 她是穿越者,和这里人不熟,不怕人家指指点点,不怕名声坏了出不了门嫁不出去。 人无软肋,诛邪不侵! 唐圆被唐爹抱在怀里,也不耽误她气唐老婆子。 她挥着手里的粗瓷大碗,尖声道:“我执碗大将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你们家不干净!你老头子来说他有个孙子被水鬼选作替身了,得打,给鬼打出去!” 唐老婆子吓得手都哆嗦了,她也是个行动派,赶紧拿出过年的香炉,点香上香,给公婆、老头子絮叨絮叨,再拿黄表纸过来啪嗒啪嗒打纸钱。 嘴里把所有的菩萨、保家仙、灶王爷、财神爷、炕奶奶、门神什么的都请了,“请你们保佑我孙女赶紧好,把那东西从她身上赶出去。她要是好了,我给你们供方肉,等她出嫁给你们供猪头。” 东厢唐圆喊累了就趴她娘怀里休息。 她发烧呢。 唐老婆子听孙女消停,自觉上香拜神管用,又连拜了几拜。 唐爹则双手合十四面八方地乱拜,口里念叨着:“爹,你行行好,别吓唬圆圆,她也是你亲孙女。” 又让唐妈给闺女叫叫魂儿。 唐妈瞧着闺女乱糟糟湿漉漉的头发,红呼呼的脸蛋子,身上竟然只穿着单衣不见棉袄棉裤,要说洗头不可能连棉裤都脱了,再说洗头怎么弄得浑身滚烫直说胡话? 她难受得眼圈一下子红了,扑簌扑簌落泪,紧紧抱着闺女,又用棉被把闺女包起来。 唐爹就用粗糙的大手抚摸闺女的脑袋给她小声叫魂儿。 唐圆趴在娘的胸口,被爹粗糙沾着泥土的大手抚摸着脑袋,整个人被汗水、泥土以及农家粪肥的味道包裹着,陡然间仿佛回到从前趴在外婆怀里一样。 她记事起妈妈就不在了,是外公外婆把她抚养长大。 他们是她外公外婆,她心里却把他们当爸爸妈妈。 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每日在田间劳作,身上总是有汗水、泥土、植物甚至牛羊粪肥的味道。 那个味道陪伴她长大,所以她从来不嫌弃,反而一段时间闻不到就会倍感思念。 尤其外公外婆相继去世以后,她已经八年没有闻到这个味道了。 虽然她在乡下搞扶贫工作,周围也都是泥土和劳动的气息,可那些气息里缺少了独属于她的爱和思念。 现在重新闻到这股熟悉的气息,她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甚至有一种感觉,她就是原主,原主就是她。 这就是她的爹和娘。 是她的家人! 唐妈让男人拿手巾蘸点水给女儿擦脸,再拿手巾给闺女擦头发。 看到唐圆哭泣的样子,她也忍不住眼泪流得更凶,她搂着闺女,“圆圆,告诉娘,这是咋回事儿啊?” 唐圆倒是不怕告诉娘自己装疯,但是不能让爹知道。 她爹老实巴交的,要知道她装疯绝对不会配合她演戏。 她只有让她爹、奶、大伯娘等人都相信她疯了,他们才会顺利分家。 她靠在唐妈怀里故意一抽一抽的,嘴里嘟囔:“打瘸腿鬼,打水鬼。” 见闺女害怕的样子,唐妈就让男人去问问老太太。 唐奶就把俩孙女起口角掉河里的事儿告诉唐爹。 没说唐香踹的,而是说唐圆打人打不着自己闪河里去的。 “老二呀,你可得好好管管她,不能再让她那样发熊了。” 在唐爹眼里闺女自然是千好万好的,虽然总是抱怨奶偏心,可勤快又孝顺。 总是主动给爹娘洗衣服,夏天屋里永远晾着一大碗白开水,冬天见他们上工回来先端一大碗正好入口的温水。 谁家闺女谁心疼。 现在这样,他这颗心那是滋啦滋啦地疼,跟放油锅上煎炸一样。 老太太还在指责她,他心里就更难受。 唐奶强调撞邪的事儿,让他回去看着唐圆,她给烧一碗符水喝。 乡下老婆子个顶个都有点压箱底的绝学,有的是会叫魂儿,有的会捏筋,有的会驱邪。 至于管不管用? 反正她们自己都觉得可能耐了,包好,不好那就是次数不够。 正忙活着,大伯娘张莲花从外面匆忙回来。 她往东厢屋里探头看了看,里面黑乎乎的,她用气声问道:“圆儿娘,咋回事啊?” 不等唐妈说话,唐圆立刻朝她龇牙咧嘴,“打伥鬼——” 大伯娘吓得小跑去堂屋找正在烧符水的老婆子,“娘,咋滴了?” 唐老婆子瞪了她一眼,“你回来干啥,耽误赚工分。” 大伯娘小声道:“他爹找个由头让我回来看看。” 唐大伯是生产队的小队长。 唐老婆子哼了一声,“你可得跟香儿好好说说,以后不能这么莽撞,大冷天给她踹河里,她能不着凉发烧?身体阳气一弱,那脏东西不就附上来了?” 虽然唐香说唐圆是自己闪河里的,唐老婆子当面也让唐圆别赖妹妹,可到底人老成精不是真糊涂,谁什么性格她还是知道的。 唐圆是个刺头儿,就会跟她顶嘴,但是从来不撒谎。 她不需要撒谎,因为她不服就干。 大伯娘脸色一变,“真的?” 唐老婆子指了指那碗黑乎乎的符水,“呶。” 大伯娘紧张起来,“娘,能治好吧?这要是……” 那不是耽误说亲吗? 她可是看好了人家,过两天见个面儿,下了定,麦收以后就好换亲了。 这要是撞邪了,人家再嫌弃不要了呢? 可得保密,不能让人知道。 她机警地往东边和后窗看看,别让人听了去,尤其东边邻居,有个好打听事儿的糟老头子。 她端起符水,对唐老婆子道:“娘,你累一天,你歇着,我去。” 唐老婆子点点头,坐在凳子上捶捶腿,可累死她了。 大伯娘端着符水,扭着腰摆着胯进了东厢,温声细语道:“圆儿啊,大伯娘给你端糖水来啦,你喝了发发汗就好了呀。” 她一脸关切地看着唐圆,一手扶着炕沿,把大碗递过去。 然后…… 她就被发疯的唐圆摁在了炕上,一大碗纸灰水炫到嘴边。 “咕咚,咕咚。” …… 配合 唐圆原本靠在娘怀里闭目养神。 她瞒着爹,却不想瞒着娘,需要有人帮忙她才能演得更像。 关键是有娘帮忙才好拿捏爹。 不曾想顶讨厌的大伯娘过来找存在感。 那她能放过对方? 前世她跟着爷奶(自小习惯叫法)在乡下长大,因为没有爸妈自然会被其他孩子欺负,她的做法就是打回去! 打来打去她的战斗力蹭蹭上升。 后来她奶带着后妈、姑姑们抢她城里房产的时候被她毫不客气地揍了个满头包回去。 读大学时候她还报班学了防身术,甭管专不专业,技巧学得很到位。 她个子高,大伯娘却生得娇小,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唐圆手一掀,黑色浑浊的灰水就朝着大伯娘嘴里灌进去。 液体灌进来,为避免被呛死人都会本能地大口吞咽。 唐圆逼着大伯娘把一大碗纸灰水结结实实地灌进去。 唐妈方才得了闺女暗示,正陷入巨大的震惊中没有回神。 她那个直肠子闺女竟然学会拐弯儿耍心眼儿了!!! 唐爹是真愣住没来得及第一时间把闺女拉开。 他之前就听闺女说胡话,这会儿看着闺女异常敏捷的动作,他是真的吓住了。 刚才是他闺女吗? 她原本靠在她娘怀里,突然暴起,跟一只狸花猫扑鸟似的就把她大伯娘给摁在炕上了。 太快了! 爹呀,你可别吓唬圆圆了,那也是你亲孙女啊! 爹啊,你行行好,别吓我闺女啦。 等大伯娘变成尖叫扑棱蛾子唐爹才回过神,赶紧给闺女抱开。 唐圆手里还挥舞着粗瓷大碗,“我乃玉皇大帝座前执碗大将,你这个伥鬼,我收!” 大伯娘一恢复自由就弓着身子剧烈咳嗽,肺子都要咳出来。 “疯了,疯了!” 她两脚打仗地往外跑,找唐老婆子说情况。 唐老婆子看她那狼狈样也是吓一跳。 她都给老头子和公婆烧纸钱了,怎么不好使? 那水鬼果然厉害呀。 大伯娘头发衣服都湿漉漉的,脸上沾满灰渣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她却顾不上,“娘,赶紧叫中和来给扎针吧。” 唐中和是唐家村大队的赤脚大夫。 唐老婆子却不肯,“让人笑话。” 她和唐中和的娘不咋对付,以前红过脸,起过口角,怕对方看热闹。 大伯娘:“中和不会乱说的。” 唐老婆子:“他能看好还是咋滴?他要是能看好,四外村也没傻子疯子了。” 这年头每个村总有那么两个脑子不正常的,除了家人照顾得好病情减缓的,大部分只会越来越严重直到死掉。 没有一个是大夫治好的! 他们村就有个女疯子男傻子,这么多年了都不见好。 这时候唐爹过来跟老娘请示叫大夫,“娘,圆圆是烧得迷糊,打个退烧针就好了。” 他现在心思都在闺女身上,没顾得上关心大嫂,也没替闺女道歉。 大伯娘却不高兴,老二是真惯闺女。 圆儿这么刁蛮任性,就是他两口子惯的。 她对唐圆儿发疯祸害她这个大伯娘唐圆爹娘却没表示很不满。 只是她习惯了装,毕竟还有求于人,得让唐圆好了给儿子换亲呢。 她一脸关切,柔声道:“他二叔,圆儿没事,你别太着急,你看你都吓麻爪儿了。” 唐爹的确如此。 他又让老娘给叫叫魂儿,怕自己叫得不好,而且爹也听娘的。 唐奶心里嘀咕自己烧纸上香没好使,兴许是发烧让水鬼变厉害了? 她同意唐爹去喊大夫,又催大伯娘去上工,叮嘱她不要出去说,别让人看热闹。 大伯娘可不放心,她得盯着唐圆治病,不能耽误给她儿子换媳妇儿。 唐圆听见婆媳两人在外面嘀嘀咕咕,立刻嗷嗷发疯,“大碗,瘸腿水鬼派媒婆儿和狗腿子来了,快给她们收进来!” 唐奶忙推着大伯娘走了。 东厢唐大哥的小闺女被吵醒,唐奶又赶紧过去哄孩子。 唐妈虽然不知道闺女怎么突然变聪明,竟然想出个装疯的主意,却知道自己不能拖闺女后腿。 她没能生个儿子,让男人抬不起头来,让闺女也跟着受委屈。 听闺女意思怎么大嫂想让圆儿给唐武换亲? 看来闺女这是没法儿了,是被逼的呀。 都是她没用呀。 这么一想,她越发心疼闺女,越发内疚,眼泪不断地淌。 待唐中和被请来的时候唐妈已经哭得眼睛红肿,搂着闺女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中和,嫂子、嫂子求、求求你,你可一定要给圆圆治好啊。” 唐妈唐爹都不是能说会道的人,平时含蓄内敛不善于表达感情,像请、谢谢、求这种词汇在他们看来是很肉麻的,绝对说不出口。 今儿为了闺女她也顾不得羞耻害臊了。 闺女装疯和真疯有什么差别? 她这个当娘的,疼啊。 唐圆却不知她的心理,只暗暗给娘竖大拇指。 娘很有表演天赋! 可见娘的老实巴交是被迫的,不是爹那种天生的老实巴交。 确实,一个被亲爹娘为了活口两瓢玉米面卖掉的闺女,即便未来婆家没有打骂她,可话里话外那种“你是买来的”、“你没娘家撑腰”、“你就是低人一等”的意思却是很明显的。 她怕再被赶走,怕没有容身之处,怕被饿死,所以她必须温顺、老实,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唐圆体会到她深层的心境,又格外心疼她,感觉她为了配合自己说谎浑身颤抖便用力抱住她。 唐妈也紧紧回抱闺女。 这在唐爹看来自然是媳妇儿心疼闺女,闺女害怕爹娘之外的人。 唐爹温声道:“闺女,这是你中和哥,不怕啊。” 唐中和今年二十九岁,相貌堂堂,脾气温和,见谁都笑和谁都好。 唐圆并不怕唐中和看出什么,据她所知唐中和这人从不主动与人交恶,即便怀疑应该也不会拆穿她。 唐中和在路上已经简单了解唐圆的情况,知道她掉河里受冻还受到惊吓,烧得有些犯糊涂。 他看唐圆脸颊通红,便拿出体温计让唐妈给夹在腋窝里。 他借着窗户的光瞅瞅唐圆的脸色,看她脸颊嫣红双眼清亮,不像烧糊涂的样子。 待拿出体温计,唐中和对着光看了看刻度,“39°2,高烧了呀,咋不早点去拿退烧药呢?” 大人低烧都是很难受的事情,更别说高烧39°多,那肯定浑身疼得要命。 唐爹和唐妈都心疼得很。 唐爹搓手道:“可不咋滴,都烧糊涂了,快给她打个退烧针儿。” 唐中和:“没事儿的,吃两片退烧药就行。” 唐老婆子躲在窗外捏着嗓子小声提醒:“中和,拿两片就行呀,怪贵的,多了浪费。” 要不是唐圆发疯,她才舍不得买什么退烧药呢。 那么几片药就得一毛钱,多贵呢。 两片不用五分钱,一个鸡蛋,还好。 唐中和也知道唐老婆子的脾气,给开了三片,“发烧一般都会反复两三天,这个药掰开一次半片,一天吃三次,别吃多。” 吃多了有副作用。 唐妈倒水给闺女吃药。 唐中和:“二婶等等,别空腹伤胃,让奶给圆儿冲个蛋花汤喝吧。” 生病要补充点营养才会好的快。 唐爹就去跟唐老婆子说。 唐老婆子抱着小重孙女,一听唐爹要鸡蛋给唐圆吃,她眼睛都竖起来了。 “你看我像不像鸡蛋?” 唐爹脸胀得通红,他自小任劳任怨,从来没主动要过吃的,哪怕饿肚子也忍着。 可闺女发烧,肚子里没食儿吃药会坏肠胃的。 他呐呐道:“娘,圆圆高烧,39°2了,中和说提防烧坏脑子变傻。” 唐老婆子气道:“你看她今儿发疯,肯定坏掉了。” 想着唐圆可能退烧就不疯了,到底松了口气没再吝啬那个鸡蛋。 她再不喜欢孙女,养大的女孩子也能干活儿、赚彩礼,要是真疯了那不是折大本? 唐爹见老娘松口,赶紧去堂屋点火烧水冲鸡蛋花,免得老太太后悔。 一碗水烧烧很快,他干活也麻利,没一会儿就冲完鸡蛋花。 又拿一个粗瓷碗倒来倒去凉一凉。 入口没那么烫,这才端去给唐圆喝。 唐圆折腾这半天的确饿了。 闻着微微带腥的鸡蛋水,却是这时候的美味营养餐。 她爹娘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口鸡蛋,她忍不住让他们先喝。 唐爹唐妈咋可能舍得喝,哄着闺女赶紧喝掉吃药退烧。 唐中和看得暗自感慨,都说唐圆脾气大,任性不讲理,可他却觉得唐圆挺好。 每次见到都笑着叫哥,问他又去给人看病,夸他有本事治病救人什么的。 瞧,生病烧糊涂了还知道先给她爹娘喝鸡蛋水呢。 她吃亏就吃在不会甜言蜜语哄她奶。 不过哄也没用,她是女孩子,唐奶本就不喜欢,她又没有弟弟,唐奶自然就更讨厌她。 喝了鸡蛋汤吃掉半片安乃近,唐圆就混混沉沉起来。 唐老婆子靠在东厢门口问咋样。 唐妈说吃了药昏睡呢。 唐老婆子就觉得亲爹娘还是能镇住的。 若是平时,她是见不得儿子媳妇闲着的,那必须得干活儿。 今儿情况实在特殊,她就让唐爹继续去上工让唐妈搁家守着闺女。 唐中和跟唐爹一起离去,路上又仔细问问唐圆烧糊涂的症状。 唐爹不肯说闺女发疯,尽量说得轻一点,毕竟大夫也只会退烧并不会治撞邪,说出来反而让人以为闺女怎么了呢。 唐爹:“中和,你可……” 唐中和道:“二叔你放心,我不会随便跟人说的。不过圆圆这事儿可大可小,我瞅着她这是精神受刺激才糊涂的,尽量让她少受刺激,免得病情加重。” 唐爹心里一咯噔,“不是发烧的事儿吗?” 唐中和:“是发烧,发烧是个引子,根儿还在受的刺激上,反正多加小心总没错。” 他话里话外告诉唐爹,气性大的人精神受大刺激更容易出事儿。 依着他的经验,唐圆的表现很像精神受刺激撒泼儿,不过当时他观察过唐圆眼神清亮,还知道给爹娘先喝鸡蛋水,并不糊涂。 也许是间歇性的? 要是唐圆真精神受刺激发疯,他还是挺担心的,不过他觉得唐圆更像……装的? 他向来不是多事的,她发烧他就给退烧,“疯”就让家人少刺激她。 唐爹自然一一记住,又叮嘱中和没事儿多去家里转转,给闺女瞅瞅。 唐圆已经跟娘通了气,瞅着爹很担心她,而唐奶也相信她发疯,她就觉得事情成功了一半。 她心里没负担,吃了药就睡得昏天黑地。 实际她睡得并不踏实,梦里灵魂陷在痛苦的深渊无法醒来。 二哥导致的那一声巨响,让她魂儿差点被震出来的感觉。 真疯子 她不但把原文剧情亲身经历了一遍,甚至原文没写出来的关于原主的剧情也走了一遍。 就好像那是她的前世,而她就是觉醒了的原主。 梦里她不肯给二堂哥换亲,爹妈自然不逼她。 别的都好说,给侄子赚钱盖房子娶媳妇也好,挣工分帮侄子养孩子也好,两口子都没意见。 独独不逼着闺女做她不爱做的事儿,更何况那个换亲对象跛脚还脾气坏。 为此二哥很恼火,对二叔二婶以及堂妹都很有意见。 向来和气的大伯娘也变了态度,眼神带刺,整天拉着脸,再也不对唐圆嘘寒问暖。 唐大伯和唐奶倒是还好,尤其唐奶竟然没逼着她换亲。 这时候唐香跟男主宋华章好上了,大伯娘得意洋洋,一个劲儿地拉踩唐圆。 梦里原主非常生气,她也要找个有文化的知青处对象! 知青点和男主不对付的吴金看上她,毕竟她青春靓丽,也是个小美人。 两人开始交往。 她得空就去帮吴金干活儿,侍弄菜地、洗衣服缝衣服、偷摸给送点吃的等等。 这是她理解的处对象。 至于吴金想搂搂抱抱、亲亲什么的,她一律拒绝,说只有结婚才能那样,没结婚那就是耍流氓、搞破鞋。 民风如此,大家都保守。 吴金倒是也不敢用强。 她就这么打擂台一样跟吴金处着。 而知青点一个喜欢男主的女知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跟二哥好上了! 二哥唐武瞬间拽起来,对她和爹娘都鼻孔看人,大有之前让你给我换媳妇你不肯,现在你想给我换我都不稀罕的傲气。 他扬言收完麦子就和佟知青结婚,人家不要一分彩礼,大方得很。 结果不到俩月,大队正抢麦收的时候吴金接到回城的调令。 他表示可以带原主回城。 原主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唐香都还没捞着进城呢! 然后吴金就顺势抱住她让她献身,她条件反射给了他一巴掌。 两人僵住,吴金恼怒,她不知所措。 虽然她很想跟吴金进城,但是她害怕无媒苟合。 自小的教育让她懂羞耻,千万不能和男人搞破鞋,要是未婚先孕那就只能去跳河。 吴金见她软硬不吃就冷冷地说分手,转而对佟雪示好,说回城安顿好以后就接她进城。 他以前追过佟雪,她却嫌弃他没男主长得帅气且一脸青春痘,拒绝了。 这一次因为他能回城,她屈服了。 吴金用他要回城的机会把佟雪撩到手就走了。 佟雪想跟吴金回城就对唐武提分手,结果唐武开始发疯。 他纠缠佟雪,吓得她报告大队干部、民兵连长。 大队让唐大伯管好唐武,不要让他骚扰女知青。 唐武就真疯了,他从大队民兵连偷了一枚坏掉的土地雷,强拖着原主去知青点找佟雪算账。 他嘴上说佟雪抢了吴金,他要为妹妹出气。 原主不想去,但是弄不过疯了的唐武,硬生生被他拖过去。 当时大家都在地里忙,有人看到动静跑去找唐大伯,而他带人去远处坡里收庄稼,那人又找了唐爹。 唐爹一听侄子抱着地雷威胁知青,还把闺女也拉过去,吓得连滚带爬跑去知青点。 唐武是真疯批,把身体不舒服请假不上工的佟雪堵在知青点就要施暴。 她当时虽然害怕却还是扑上去拉扯他,不许他欺负女同志。 佟雪认为那是一枚坏掉的地雷,根本不可能爆炸,口吐恶言骂唐武是疯子、丑八怪,还说她已经怀了吴金的孩子。 唐武就疯了一样抱着她要同归于尽。 唐武个疯子,是真的疯。 他真的要和佟雪同归于尽,说什么同生共死、同命鸳鸯、我对你的真心你看不见吗? 她吓得要死,怎么劝唐武都不听。 唐武让她赶紧滚,可他把房门锁着,她怎么走! 恰好唐爹赶过来把屋门撞破,她便冲出去。 唐爹不能眼瞅着侄子犯错毁人,就要把侄子拖出去。 唐武让他赶紧走,他要和佟雪同归于尽! 唐爹哪里舍得侄子去死?就死命要把侄子和佟雪给分开,佟雪还用恶毒的话刺激唐武。 三个人拉拉扯扯的,唐武“刺啦”一声,划根火柴捅进去就把地雷引爆了! “轰”一声巨响。 梦里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把唐圆一下子吓醒。 她出了一身汗,浑身湿漉漉的。 心跳如鼓。 她有一种恍如隔世,不知身在何地的感觉, 亲身经历和接收文字信息是完全不同级别的感受,就好比跺跺脚和地震的差别。 夜幕降临,屋里没点灯,黑乎乎的。 唐圆呼呼喘气,平复剧烈的心跳。 恰好唐武从外面回来,进东厢,听说唐圆烧得糊涂直发疯,他就进来瞧瞧。 “圆儿,咋回事儿呀?” “啊——”唐圆突然跳起来,抓起窗台上的粗瓷碗就朝他砸,“吸血鬼,吸血鬼!” 打你个混蛋王八羔子! 唐武不是唐老婆子和大伯娘,他瞅着唐圆突然暴起忙歪头让开,抬手挡了一下。 粗瓷大碗砸在他的胳膊上,发出砰的一声。 唐武吃痛,“圆儿,你疯了,连二哥都砸!” 唐圆当然要疯,不疯她怎么分家,怎么带着爹娘脱离他这个混蛋吸血鬼! 要是不能分家,她就会被逼着给他换亲。 做泥马的春秋大梦去吧! 她只有发疯才能摆脱他们。 她为了显得逼真一些,把所有的演技都使出来了。 可云附体! 尔康吸D! 谢逊狮吼功! 瑛姑、裘千仞、梅超风轮流放大招! 最后来个江玉燕收尾! 唐武看着疯了的唐圆竟然没敢用强,慌忙后退,跟抢进来的唐妈撞在一起。 唐妈心疼得不行,都有点疾言厉色起来,“你别过去刺激圆圆!” 虽然知道闺女装疯,可对她来说闺女这是逼不得已装疯,跟真疯一样让她难受。 唐武:“二婶儿,你别过去,她发疯呢,打着你。” 唐妈却迎着正施展九阴白骨爪的闺女张开双臂,“圆圆,不怕呀,来,娘抱抱。” 唐圆在炕上又蹦又跳,上演全武行,一个人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唐妈难过得都哭了,上炕一把抱住闺女,把唐圆的脑袋摁在自己怀里,像小时候哄她那样轻柔地摩挲她的脊背,嘴里嗯嗯地哄着。 唐圆慢慢安静下来。 她刚做了噩梦,看到始作俑者过来确实有些应激。 她看娘比她还难受的样子,知道这是入戏太深,就悄悄捏捏娘的手,表示自己在演戏,不是真的。 唐妈擦擦眼泪,又冲着窗户喊了两嗓子,让外面的人以为她好不容易把发疯的闺女安抚住。 说实话,如果闺女提前和她商量,她是不会同意闺女装疯的,她宁愿自己疯。 闺女还小,还没成亲呢,“疯了”会影响名声以后找不到好对象的。 可闺女既然已经“疯了”,她只能配合,不能拖后腿。 大不了让闺女晚几年嫁人,反正现在政府提倡晚婚。 唐武出门去了正屋。 唐奶已经做好晚饭,大伯娘却在屋里抹泪儿。 唐武:“娘?怎地了?” 大伯娘:“哎,圆儿这是咋滴了呀,我这个做大娘的心疼呀,打小我就疼她,把她跟香儿一样疼,她冷不丁这样我这心揪着疼。” 唐武:“好好的,她怎地突然疯了?” 大伯娘:“呸呸呸,别浑说,她是发烧说胡话。” 唐武:“那就让她这样?没找中和哥看看?” 大伯娘又叹气:“看了,给了退烧药,别的也没法儿。” 唐奶没好气道:“大夫都是骗钱的,根本不会治病。” 唐武:“你们说,她是不是装的啊?” 不想给他换亲就装疯? 唐奶立刻否定,“不可能,她没那个心眼子。” 唐圆一向不服就跟她干,发脾气也是为了吃喝干活儿,没这样过。 大伯娘听了儿子的话却有点认同。 毕竟听香儿说圆儿就是为这事儿在河里大发脾气的。 她得想办法试探一下。 别想装疯逃避给她儿子换媳妇儿! 他们都没想过唐圆是为了分家才装疯的。 原主从小习惯一家子住一起,还没起过分家的念头。即便小时候跟唐香吵嘴唐香说“这是我家,你走吧”,她想的也不是分家,而是骂回去“这是我家,你走吧”。 大伯娘就蹑手蹑脚躲到东厢窗根儿下偷听,一旦让她抓到唐圆装疯的证据,她就要以此逼老二两口子答应换亲。 屋里唐圆骂骂咧咧,唐妈一边哄闺女一边哭泣。 大伯娘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什么,却听见男人们回来的动静儿,她赶紧转身去茅房。 唐爹一路走得快,进门也顾不上去洗手先进屋看闺女。 屋里没有油灯,黑乎乎的,他小声问道:“圆圆,退烧了没啊?” 唐妈小声道:“退了一点,刚才又不舒服了。” 唐爹听得又着急又心疼。 唐圆凑过去抱住他,脑袋往他胸口蹭了蹭。 她要让爹意识到她哪怕疯了也亲近爹娘,只相信爹娘。 其他家里人都会刺激她。 只要他真心在意闺女,为了闺女好最终也会同意分家的。 唐爹是个含蓄内敛的人,一下子被整不会了。 他挓挲着手,想拍拍闺女后背,又怕自己手脏。 “闺女,爹身上都是土,埋汰。” 唐圆抱着他,“爹不脏,爹娘好,他们坏,香儿把我踹河里。” 唐妈急了,“香儿给你踹河里的?” 之前闺女只暗示装疯,却没说被唐香踹河里去。 唐爹有些手足无措,娘不是说闺女自己闪河里去的吗? 唐妈紧抿的唇颤抖着,眼泪断线的珠子一样掉。 唐爹:“香儿不是……故意的吧。” 侄女虽然总和闺女掐架,都是小孩子口角,不至于给姐姐踹河里吧。 唐圆决定给她爹来点刺激的,她转身拿起大碗,“瘸腿鬼来了!香儿说奶和大伯娘要把我嫁给瘸腿鬼换亲!我要收了他们呢!” 唐妈也配合着闺女哭,“她爹,咱闺女看见她奶和大娘几个就这样。” 唐爹刚回来见闺女挺安静还以为好了,这会儿见闺女不对劲又脑子嗡嗡的。 中和说闺女不能受刺激! 唐圆继续煽风点火,“我不换亲,这里不干净!我要回天上去,快拿我的掐丝珐琅大金碗来!” 唐爹赶紧安慰闺女:“不换,不换,爹给瘸腿鬼打跑,打跑了。” 他可以帮侄子盖房子娶媳妇儿,但是绝不会让闺女换亲的。 治不治 唐圆在这里闹,正屋吃饭的众人也吃不安生。 唐大伯和唐大哥还想过去关心一下,却被大伯娘拉住。 她怕男人和孩子过去被唐圆挠了,老二两口子护犊子得紧,也不肯给捆起来。 她至今嘴巴里鼻子里还有一股子纸灰的味道,唐武也被砸得胳膊青了一大块。 听着唐圆喊不换亲的时候她血压都高了。 这丫头真独,一点亲情味儿都没,还关心她干啥? 因为闺女不舒服,唐爹唐妈也没心思吃饭。 大堂嫂悄悄给端过去放在外屋,让二叔二婶陪唐圆在屋里吃。 晚上唐圆自然睡爹娘屋。 他们的炕不够大,睡不下一家三口,唐妈就让唐爹去外屋和侄子一炕睡。 原本唐圆几个女孩子跟着唐奶睡正房西间的。 唐武不跟着他爹娘睡东间,却跟着二叔二婶睡东厢外屋。 他一直想在东厢结婚,最好二叔把东厢都让给他。 至于二叔去哪里住那他没多想,去和老太太一个屋也行呗。 反正二叔和二婶年纪大了,也生不出孩子来,还做那事儿干啥? 多不害臊啊。 既然不做那事儿,那睡哪里不一样? 反正也不用避嫌。 因为二叔在院儿里小声叮嘱他进屋别说话免得圆圆听见受刺激,他很不高兴,拉着脸上炕朝里躺下就睡了。 唐爹记挂闺女,不像之前躺下就着,而是翻来覆去想事儿。 闺女说这里不干净,说看见她爷…… 唐爹蹭坐起来,不中,他得叫上大哥去坟头跟爹唠唠。 此时东间炕上,大伯娘正跟唐大伯抱怨呢。 “圆儿那丫头气性怎么那么大啊,要不是她性子不好,鬼也没那么容易上身。” 唐大伯呵斥道:“胡说八道,哪里来的鬼?我可是国家干部,这都破四旧多少年了,还瞎说。” 他向来有些官迷,喜欢吹嘘几句,摆摆自己的身份啥的。 大伯娘:“反正就是撞邪发疯。” 她又委屈地诉苦今儿被唐圆打了,硬灌一肚子灰水,难受得不行。 唐大伯心疼媳妇儿,又赶紧哄哄。 一哄两哄,两口子又黏糊起来。 唐爹“砰砰”敲门,“大哥,大哥!” 唐大伯暗叫晦气,赶紧从老婆身上爬起来,“老二,咋滴了?” 唐爹:“大哥,我寻思呀,圆圆说看见她爷了,咱得去给爹烧烧纸,娘在家烧不好使。” 唐大伯想拒绝,但是侄女呜了嚎风那样儿又不得不信。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穿衣下地,开门和唐爹商量几句。 唐老婆子听见又叮嘱几句,让他们带上过年剩下那半瓶粮食酒,再抓两块咸菜给老头子当下酒菜,总不能干喝酒吧。 唐圆下午睡了一会儿,这会儿正精神呢。 约摸着他俩走远了,就悄悄起来继续唱大戏。 想藏着掖着不让外人知道? 休想! 必须让别人都知道她被换亲吓疯了,看谁还敢换她去。 没了换亲价值的疯侄女,还得花钱治病,还得承担劳动力以及财物损失。 你猜大伯娘会不会急着分家? 她把堂屋里大伯娘的搪瓷盆子拿起来,又摸到做饭的长柄铝勺子,“哐哐哐”一通敲。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来显灵!天皇帝地皇帝黑煞将军到坛来……” 她把前世从爷奶那里听来的故事,以及在乡下扶贫和老人家唠嗑学来的一些不伦不类的咒语统统念出来。 大晚上的,叮叮咣咣,那叫一个阴风阵阵。 不只是唐老婆子吓得心脏咕咚跳,大伯娘离着最近,吓得直接跳起来。 西厢的唐大哥夫妻俩被吓醒,只有俩小孩子睡得呼呼的,全然不受影响。 唐妈和唐武一起跑过来。 唐妈是盯着唐武的,怕他伤害闺女。 唐家西边没有邻居,东边邻居爬墙头问咋回事呢。 你说你看热闹就偷摸看呗,非要问咋回事。 唐老婆子能不烦你么? 她最怕丢人! 家里人都醒了,唐老婆子又赶紧点煤油灯。 结果手直哆嗦,几下都没点着。 “啪”外面唐圆摔了灶台上一个碗。 唐大伯起来喝水放那儿的。 “我乃南天门执碗大将,你这个下界小碗怎么不速速过来行礼参见?”她用勺子指着饭橱,“还有你、你,你们这些碗盆怎么不来跪拜!快点!” 唐奶急了:“圆儿娘,赶紧的!” 可别让她再砸家什儿喽。 家里本来就不富裕,再砸一通直接喝西北风吧。 正好大伯娘划了根火柴,唐妈借着微弱的光过去抱唐圆。 唐圆一勺子敲在饭橱门上,却又灵活地往东边蹿去,躲开了唐妈的抓抱。 “咣”她一勺子砸在大伯娘旁边的门框上,“你这个伥鬼,脑袋上冒着绿鬼火,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肯定是阴间爬出来的小鬼儿!” 大伯娘:“哎呀我的娘呀……” 她都顾不得辩驳,转身就往屋里跑,“文儿,武儿,赶紧的把她捆起来吧。” 唐圆一勺子伸进水缸里去,“哗啦”一蓬水朝着大伯娘泼过去。 她又跳又笑,疯话连篇,看唐武要过来抓她,就一头扎进唐妈怀里。 唐妈抱住闺女,自然不让侄子们碰。 大男人力气大,一个不小心把她闺女弄伤了怎么办? 唐圆乖乖回东厢去了。 当然嘴里是要念念有词的,那词儿都是大家没听过却觉得很厉害的。 尤其唐老婆子还会两套咒语,现在听唐圆说的比她知道的还多,自然更深信她撞邪。 “老头子呀,你说可咋整啊。” 她坐炕上拍大腿,想着唐圆说爷爷追着个老婆儿,又突然很生气,骂道:“你个死老头子,死了不保佑自己家,还回来吓唬孙女,你找什么老婆子?今年就不给你上坟上供,你让死老婆儿的儿女给你上吧!” 唐圆这么闹腾,不只是东边邻居知道,前后左右其他人家也都惊醒了。 不少人都摸黑儿来唐家门口问怎么回事。 不过他们都怕唐奶刻薄骂街儿,所以也不敢真敲门进去问。 别人家出了事儿,家里一群人,如果有需要人家会出门找人帮忙的,如果没找就是不方便,主动上门会遭记恨的。 人家以为你急着去看笑话呢。 隔着一点距离的唐中和也被惊醒了。 他穿衣下地。 他媳妇儿嘟囔一声,“当个赤脚大夫钱没赚到,觉没睡一个囫囵的。” 唐中和拍拍她,小声道:“可能是圆圆,我去瞅瞅。” 他媳妇儿就没说什么了。 唐中和出屋,他娘也开门披着衣服出来。 “中和,圆圆那丫头真疯了?” 唐中和赶紧给她推回去,“娘,有你啥事儿啊,赶紧回去睡觉。” 他娘比唐奶小几岁,差了一辈,但是不耽误俩人暗地里掐架。 他娘甩开他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当我啥人儿呢?我是那盼人坏看热闹的吗?你去瞅瞅,好好给丫头看看,可别让她真有个啥。” 她也迷信,也和唐奶一个想法。 唐中和攒着他娘塞过来的小桃木剑,有些无语。 这还是他小时候吓着了,他爷用桃木给他刻的,又用朱砂混着他老人家的血在上面画了符。 他是不信这东西有用的,但乡下老太太就喜欢张罗这些。 他也没拒绝,揣兜里就去了唐圆家。 好吧,如果唐圆想装疯不给唐武换亲,他支持。 昨晚上他娘还笑话唐奶呢,说老太太越来越糊涂,张莲花整天装得善良温柔,心里一肚子自私算计。 你想给儿子换媳妇,你咋不用香儿换呢? 那是你亲闺女。 嘴上说再好听没用,一个人做什么才是他的真心。 大伯娘嘴上说拿唐圆当亲闺女,遇到事儿了就给侄女推出去保她闺女,这叫亲? 唐中和越过门口层层看热闹的人。 这些人也真是有意思,黑灯瞎火的,谁也舍不得点灯,就猫这里瞅。 你能瞅着啥? 你以为你是夜游神啊? 正好唐爹和唐大伯回来。 唐大伯好声好气地说了两句,让左邻右舍不用担心,都赶紧回去睡觉,明儿还得上工呢。 众人不管怀着什么心思来的,当面自然要说关心的话儿。 这个说要不要公鸡血,那个说要不要黑狗血,还有说家里有百年棒槌的,那个说有百年蒜臼子,都能镇邪。 唐大伯都说不用,让唐中和进去他赶紧关门。 唐中和进屋就看到唐圆趴在她娘怀里,微微侧着脸,拿眼瞅着外面。 虽然头发乱蓬蓬的,可那双眼睛却如浸在水里的星子一样明亮。 唐中和心里啧啧有声,谁说她疯了,他把头拧下来当尿罐。 唐奶在后面小声问:“中和,你看咋样?” 唐中和看了唐圆一眼,屋里油灯黯淡,小姑娘眼睛却清亮。 他立刻换上担忧的神情,“啧,不大好办啊。” 唐爹唐妈赶紧让他给闺女看看。 唐奶也辍在唐中和后面小声发牢骚,“不说退烧就好吗?咋退烧了更厉害呢?” 之前再发疯也没摔盆子打碗儿啊! 唐奶肉疼得紧。 可孙女疯了她打骂也没用,只好埋怨唐中和没给治好。 唐中和自然听得出老太的埋怨,“奶,圆圆之前明明还好的,怎么大半夜厉害了?是不是又受刺激了?” 唐奶发狠让儿子赶紧给唐圆儿捆起来。 绝对不能再打坏一样家什儿,那都是钱! 唐爹条件反射般觉得这是刺激他闺女,立刻扭头往媳妇儿怀里的唐圆看,果然见闺女可怜巴巴地缩在她娘怀里,一副吓坏的样子, 他哪里舍得? 唐圆拿捏准了他的心思,他不在家她就使劲发疯,他回来她就弱小可怜无助的样子,顶多因为害怕说胡话。 唐中和已经肯定唐圆是装的,给了她一个“我晓得”的眼神,“先检查一下再说吧。” 他拿手电筒照着,给唐圆看看眼睑、喉咙、耳朵,煞有介事地检查一番最后示意唐爹唐奶去外屋细说。 “她这是受刺激急火攻心,大脑神经电波紊乱。” 唐奶和唐爹急了,“这是啥?” 唐中和:“简单说就是精神错乱,嗯,就是……有点疯。” 唐爹是个老实人,没想闺女装疯那事儿,自然深信不疑。 他急了,“中和,头会儿还好着呢。” 唐中和:“都是反复发作的,就像羊角风。” 唐奶猛点头,“对,老刘家那个疯子也不是一门儿疯的,也是隔几天就疯得厉害。” 唐爹急了,他不爱听说他闺女疯,“圆圆不一样,圆圆不是那样。” 他闺女才没疯呢。 唐中和看了唐爹一眼,叹气道:“二叔,这是间歇发作,不能受刺激。” 屋里唐圆附耳小声教唐妈怎么加把火儿。 她知道唐中和不会拆穿她,却没想到他会主动帮忙,这有点出乎意外。 有大夫帮忙,她的计划会更顺利。 唐妈立刻带着哭腔问:“中和,得咋样治,能不能治好?” 唐中和道:“这种病咱们乡下治不了,省里有精神病医院,可以让病人住在那里接受专业治疗。” 唐中和琢磨着既然唐圆装疯不想换亲,那他就说得吓人点。 不过这丫头这样也堵她自己的路,以后说亲人家好青年家都不会考虑她,怕她有病根儿。 到时候他少不得要帮着扯一扯,大不了去县医院花上几块钱做个检查,就说彻底好了不会再复发。 应该不影响她婚配。 一听说要花钱,唐奶的耳朵竖起来了。 她心脏颤巍巍的,“那得……不少钱吧?” 心肝儿脾肺都疼啊。 唐中和:“那肯定的,住院费、医疗费、伙食费、看管费,乱七八糟加起来,一天得十块钱吧。” “啊?”唐奶脸都白了,“嘎贵呢?” 她还寻思一天一块顶天了。 十块? 怎么不抢呀? 谁家舍得给疯子花这些钱? 怪不得乡下人疯就疯了,没人去治呢。 唐中和叹了口气:“这以后只会越来越疯,砸盆子摔碗是轻的,打人是常见的。她已经出现幻觉就离不开人,要不跑丢了、跳河里、放火啥的,都有可能。” 这不是他危言耸听,真疯子的确会如此。 他们幻听幻觉,有时候眼前是敌人,有时候是大水大火的,他们要自救,就会做出常人无法理解的破坏行径来。 隔壁村有个傻子就想把弟弟丢水缸里淹死,还把自己家草垛点火,说里面有鬼怪必须得用神仙火烧死。 唐圆这些反应完全对得上,而唐奶、大伯娘等人又不懂精神病的原理,看唐圆和别的疯子一个疯法儿,又加上大夫这样说,自然深信不疑。 唐奶就开始抹泪儿,“咋这么倒霉啊,咋摊上这样的病呀。这个死丫头,打小儿就倔、不听话,我就说她性子执拗、气性大,不是个好现象,现在好了吧?” 唐爹急得不行,“娘,娘,你说咋整?” 他当然是想给闺女看病,想让他娘拿钱。 唐奶又问唐中和,“中和,那个医院,你认识人不?能不能找找关系,给咱便宜点?一天十块可定不行。咱能不能不住里面,咱自己外面搭棚子,咱就买药,让大夫给扎扎针。实在不行,咱能不能把药买回来,你给扎针?这样一天是不是两毛就够了?” 唐中和没料到向来重男轻女不喜欢唐圆的唐奶第一念头不是丢了孙女,反而想办法给她治病。 虽然说一箩筐话最后压榨他,却也挺让他意外的。 唐中和扭头对唐奶道:“奶,一天两毛不够,就算只打针吃药,一天至少也得两块钱吧。主要是不一定能治好,因为这病反复,有时候吃着药呢突然更厉害。” 唐奶露出痛苦纠结的神情,有一种被人小刀拉肉的感觉,艰难地点点头。 大伯娘急了,推门冲进来,“娘,你可不能分不清轻重啊。” 圆儿要是不中用了,可不能浪费钱,那钱得攒着给唐武娶媳妇呢。 狠狠心 她怀疑唐中和故意说得很轻,什么间歇发作,只怕是时时刻刻离不开人吧。 这以后圆儿不能干活儿还得费人照顾她,还要花钱给她治病。 里外里,家里每天白白往里搭钱。 坚决不行! 别听大夫说得轻松好听,谁家摊上这么一个疯子谁家绝望。 大伯娘平时没少可怜那些家庭不幸的人家,也没少庆幸自家没那样,现在让她摊上一个疯侄女,她坚决不干。 唐中和看她那样,故意收一收,又跟唐奶说也不是不能治,只要好好陪着她,好好吃药打针,兴许五年十年的就好了呢。 “只要复发次数不多,就算治好了,不影响干活儿。” 唐奶有些心动。 大伯娘尖声道:“老太太,你可别犯糊涂呀!” 唐奶气道:“你个混账婆娘,你懂啥?” 这唐圆儿刚发病家里就不给她治了,那她爹娘得多寒心? 她知道两口子疼这个唯一的闺女。 如果闺女疯了,家里治都不治就放弃,那两口子肯定心里有疙瘩。 再说这也是她亲孙女,虽然她平时很嫌弃这个孙女,恨不得赶紧给她出门子,可好不容易养这么大,眼瞅着就能嫁人,要是说疯就疯了,也着实不舍的。 多多少少,那也有点亲情在的。 要是保证能治好,哪怕真的要花十块钱,她咬咬牙也愿意。 当然,如果花少点,或者不花钱更好。 总之她的心里底线是十块。 花了十块治不好,家里穷的叮当响,还欠着饥荒呢,那老二两口子也就没怨言了。 她是心疼二儿子的,不想儿子太难受。 二儿媳她也是满意的,毕竟两瓢棒子面换来的,这么便宜的劳动力和儿媳妇,而且还听她话。 嗯,除了护着闺女不让她打骂以外,她对二儿媳也是满意的。 她倒是没责怪儿媳妇不能给她生孙子,毕竟又不是没怀过,只是都掉了。 那都是独孙女的错! 想想她得给这个丫头花十块钱,还不一定治好,她真是心肝肺都疼啊。 果然,大伯娘那么一说,唐妈哭声变大,唐爹的脸色也苦得厉害。 唐大伯见状就赶紧把大伯娘往外推,“你又不会治病,有你啥事儿啊?快去看看孙子吧。” 大伯娘再不乐意,也知道这节骨眼上说不给唐圆治病遭人嫌弃。 她用力捏捏男人的手,让他把控局面,可别头脑一热答应一直给侄女治病。 老太太偏心老二,她糊涂,你可不能。 唐大伯表示自己知道,让她赶紧出去。 大伯娘就去跟俩儿子抱怨。 二叔屋里太窄,也不能刺激唐圆,唐文和唐武就没进去。 他们在东厢门外小声说话。 大伯娘抹泪儿,“一天最少两块呀,家里哪有这个钱呀,这可咋整啊。” 唐文:“娘,再没有治病还是要治的。” 要是七老八十的就算了,圆圆还那么年轻,咋可能不治病呢? 唐武有些懊恼,“听说疯病治不好。” 耽误我娶媳妇儿。 屋里唐中和还在叮嘱唐奶等人,“这几个月眼前不能离了人。” 唐奶:“放心吧,我一步不离地守着。” 唐中和:“奶,你不行,你会刺激她的,最好让二叔和二婶儿守着。” 唐爹唐妈毫不犹豫就答应。 唐奶又不肯,他俩得上工呢,这可是家里赚工分的主力。 唐中和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奶,这种精神病就怕刺激,一刺激就厉害,这么说吧,房子起了火,你拿油去灭火?” 唐奶立刻懂了。 合着死丫头这么恨她呢? 外面大伯娘也心疼,老二媳妇以后不上工陪着疯丫头? 那怎么行。 老二家的能干,一天可以赚八个工分呢。 一般妇女只有六七个。 她还想说什么,屋里唐大伯已经发话,说不管咋滴都要给侄女治病。 各人都累了,唐中和说完也告辞离去,又再三叮嘱唐圆身边离不了人,最好让她娘随时陪着,另外要给她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看那丫头瘦的,小胳膊仿佛一折就断,可怜。 明儿还得上工,唐奶也赶着各人去睡觉。 唐爹送大哥出东厢门,感激得很,“大哥,你一直把圆圆当亲闺女,打小儿就疼她,我知道。” 他这是含蓄地向大哥表示感谢,感谢大哥愿意给圆圆治病。 唐大伯:“那是自然的,你一直把文儿几个当自己的孩子,难道我就不是?” 唐爹心里感激,觉得还得是亲兄弟。 他躺在外屋炕上却留意里屋动静,只要闺女有什么不舒服的他随时准备起来。 唐武心里也有事儿了,圆儿疯了那谁给他换亲? 香儿? 他娘舍得吗? 娘整天说香儿要嫁个城里人,万一舍不得怎么办? 那他怎么娶媳妇儿? 应该等圆儿稍微好点就赶紧定下来。 唐圆体谅她爹累,所以早晨没折腾。 但是,她不会消停“康复”的,治好了她怎么分家? 她只有越来越厉害,破坏力越来越大,大伯娘才会寻死觅活逼着分家,就跟梦里经过的一样。 于是等她爹几个男人吃完饭上工以后唐圆又开始了。 趁着她娘去上茅房的时候她呜了嚎风地在院子里发疯,踢飞了一个喂鸡的破盆子,踹翻水台上的灰瓦盆,还把一桶猪食给踹翻淌了一堂屋,又要拿刀钻灶膛砍瘸腿鬼…… 唐老婆子又怕又气,大喊唐妈,“快给她捆起来!” 唐圆不过是踹了一个脸盆、俩破盆、一桶猪食就让唐奶坚持不住了。 才半晚上不到之前想给唐圆治病的心思就动摇了。 说是花十块钱给她治病,这怕是一百都打不住啊。 谁家扛得住一天天地砸东西啊。 大伯娘也来了劲,“娘,你不听我的,你就等着哭吧。她今儿踹盆子,明儿就得杀人,放火!” 唐奶打了个寒战,听着东厢正“玉皇大帝、天王老子”的唐圆,她也坚持不住了。 于是晌午等唐大伯和唐爹几个下工来,唐奶就招呼在饭桌上开会。 商量要不要继续给唐圆治病的事儿。 唐大伯道:“娘,这有啥好问的?生病肯定得治啊。” 大伯娘:“钱呢?你出钱?” 唐大伯被老婆撅得脸上挂不住,他好歹也是个小队长呢,别拿小队长不当干部。 他唬着脸骂道:“娘们儿家家的胡咧咧什么?圆圆是我侄女,那就是我闺女,她生病我这个当大伯的还能不给她治?” 再说了,他半夜刚跟二弟说砸锅卖铁也给侄女看病,这才半天就变卦不看了? 那他还是说话算话的老爷们儿吗? 他的脸还往哪儿搁? 就算不想治,也得治几个月没效果再放弃吧? 哪能才半天就拉倒了? 大伯娘却不干了,平时装装就算了,说好话也不花钱。 可这时候你能装大头吗? 唐圆这疯病可不是那么容易治好的,大夫都说了只会越来越厉害,吃药也不好使。 最受不了的是她砸东西、发疯打人,这哪天万一放把火呢? 她就开始抹泪儿,“他二叔,孩子病了我这个做大娘的最不好受,我可一直把她当亲闺女。就是家里这个情况……” 唐大伯抬手给了大伯娘一巴掌,打在她头上,“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你胡咧咧什么?老爷们儿商量事儿没你女人什么事儿,滚一边儿去。” 他对媳妇儿向来是哄着疼着的,这会儿突然挥巴掌不但把大伯娘吓一跳,唐爹也吓不轻。 唐大哥和二哥也都愣了一下。 一时间大家赶紧伸手挡着,不让唐大伯再打大伯娘。 唐爹:“大哥,咱商量事儿呢,你这是干啥?” 唐奶瞥了一眼,倒是没再说话。 大伯娘却不干了,捂着脸就哭嚎上了,要不活了。 唐奶:“我还没死呢,别急着哭丧啦,让人听见笑话。” 大伯娘捂着脸就跑东间又哭上了。 唐大哥和二哥脸色不好看。 他们爹从来没对娘动过一指头,今儿也是为唐圆动手打娘了。 唐大哥不好说什么,毕竟他娶媳妇儿盖房子都是二叔帮衬,而且二叔二婶对他向来好,他也说不出埋怨的话。 唐二哥却混一点,他竖着眉,右脸上那块紫红色的胎记瞅着都发红,“爹,你有话说话,动手打我娘干啥?我娘也没说什么。那村里也有这样情况的,你见谁家治好了?” 正商量着呢,东厢唐圆又开始发疯了,胡言乱语,声音非常大。 东间的大伯娘也大声哭,“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二儿子还没娶媳妇儿呢,这么一弄,被人笑话死,更娶不到媳妇儿了。 今天她去上工,就被一群人拉扯着问唐圆是不是真疯了,咋疯的。 虽然人家嘴上说的是安慰关心的话,可她却觉得人家是在看笑话。 唐大哥叹了口气,“二叔,你别上火,圆圆肯定没那么厉害,咱走一步看一步,先治治看。” 唐二哥就翻白眼。 看唐圆儿这疯样儿是好不了了,没法儿给他换亲的。 家里有个疯子,他还怎么说媳妇儿? 大哥糊涂还是自私啊? 合着你娶了媳妇儿就无所谓是吧? 搁这里讨好二叔当好人呢? 他不说话了,也起身去东间跟大伯娘一起躺着去了。 唐二哥打小的习惯,让他不高兴就赌气,不说话不吃饭,这叫无声地抗议,你如果不听他的就得冒着失去他的危险。 他把自己看得很重。 唐爹再宽厚的人也受不了。 刚才去东厢看闺女,媳妇儿说闺女上午发作更厉害,估计是不能受刺激。 她抹着泪儿说闺女这样他们也不能一直连累大房,实在不行还是他们搬出去。 闺女也少受刺激。 平时自家好,大哥需要帮衬,唐爹是肯定不会同意分家的,可现在自家是拖累。 他可以帮衬大哥和侄子们,却不好意思拖累他们。 虽然心里不想拖累大哥家帮他给闺女治病,可见大嫂和二侄子这样,他心里也是难受的。 还是分家好,免得为了给闺女治病连累侄子,回头遭埋怨。 他道:“娘,大哥,你们看实在不行,咱、咱就……” 他平时不当家,很少就家里大事儿发表意见。 这会儿都不大好意思说分家这样重大的决定。 他想想闺女,咬咬牙:“分家吧,我不能连累大哥。” 虚伪 唐爹这话说出口,大伯娘和唐武高兴了。 就该这样。 唐大哥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滋味儿,说松口气,并没有,反而有些愧疚羞惭。 二叔帮他娶媳妇儿,现在堂妹生病就分家? 可如果不分家,圆圆真的越来越厉害的话,那怎么办? 继续下去,圆圆在这里受刺激,家里也不落好。 先分开可能也好。 唐奶也松了口气。 结果唐大伯却不干了! 他瞪着唐爹,恼怒道:“二弟,你啥意思?咱是不是兄弟,你是不是我亲弟弟?你闺女就是我闺女,她生病你就分家传出去让人家怎么看我?哦,我儿子娶媳妇儿,你两口子帮衬,现在你闺女生病,我们分家了?” 他似乎非常生气,脸铁青,眉毛都竖起来,“你看我是那种没人情味儿的人吗?” 虽然被大哥骂,唐爹却心里热乎乎的。 他赶紧道:“大哥,你别生气,别……” 唐大伯斩钉截铁道:“平时家里娘做主,今儿我说话算一回,不分。侄女的病我给治,我就不信了。” 唐爹一感动,眼圈通红,赶紧抹了把泪。 唐奶见大儿子如此也没说什么,“行啦,赶紧上工去吧。” 唐圆趴在窗户上竖着耳朵偷听。 唐妈站在旁边一脸无奈又骄傲的神情,伸开手臂护着她,提防闺女不小心掉下来。 唐圆捂着嘴偷笑,回头给唐妈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只要爹松口,这事儿就差不多成了。 她爹不大好糊弄,所以她不能告诉他自己的计划,免得他不舍得骂闺女却会自责内疚。 娘就不一样。 娘肯定是想分家过自己小日子的,只是一直听爹的,知道他不会分家,自然也不会提出来闹矛盾。 唐妈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她一向是个老实人,并不会对男人和婆婆撒谎,结果这两天她不但撒谎,还觉得心里很痛快。 尤其刚才说搬出去住的时候。 她心里还是有负担的,觉得自己不诚实、不孝顺、背着男人搞事儿。 不过只要闺女高兴,她就乐意。 她就这一个孩子,不对闺女好对谁好? 她为侄子付出再多,侄子以后可会惦记她? 人家有亲爹妈、老婆孩子,哪里会管二叔二婶? 唐圆跳下窗,又喊叫几句跳大神的话,然后上炕躲在墙角盖上被子。 她得继续给爹演戏。 她怕爹被大伯感动得稀里哗啦,不能坚定分家的心思。 唐大伯平时比唐爹话多,人也活泛些,爱说爱笑,对唐圆也挺好。 至少表面上他对唐圆和唐香不偏心的,干活儿都是让唐圆领着妹妹,也给分配轻快活儿。 他要是给唐香什么,那必定也会给唐圆。 大伯娘从娘家拿点什么吃的,他也会说给唐圆分点,不让唐香吃独食。 虽然唐香并不会给她还得强调那是姥娘给的,谁想吃谁找自己姥娘要。 反正原主挺喜欢大伯的。 唐圆却觉得这只是唐大伯的表演而已,无伤大雅的事儿做做样子也不掉块肉。 如果他真的为侄女好,兄弟情深不想分家,那原文中怎么分家了? 原文中关于唐家分家这段也是浓墨重彩,重点是二哥如何混账,女主唐香如何出彩。 在唐武弄炸地雷以后,唐爹、唐武以及佟雪三人躺在血泊中。 幸亏那地雷年头久了,一部分火药失效,杀伤力没那么恐怖,否则三人必死无疑。 因为爆炸时唐爹拼命推开佟知青,所以她只是肩膀受轻伤。 唐爹却左腿被炸重伤,唐武左臂被炸烂,半边脸血肉模糊。 整个唐家庄乱套了。 唐奶把家里所有钱拿出来,本来攒着要还一部分债务的,可这些钱根本不够。 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想卖粮食也没的卖。 唐大伯和唐大哥四处借钱。 这年头谁家都穷,根本借不到几块。 大队长发动社员们也只凑到七块出头儿。 总共不到二十块钱,却要治两个重伤员。 这钱压根儿就不够。 到了医院唐大伯说只给二弟治不管唐武,最好让他活活疼死才好。 大伯娘寻死觅活,说不给儿子治病就去跳河,就在医院跳楼。 她跪在唐爹跟前苦苦哀求先救她儿子。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唐武还年轻,还没娶媳妇儿,他不能有事。 她说二叔一把年纪也生不出儿子,不如把所有钱都花在侄子身上,以后让侄子养老伺候。 原主见大伯娘竟然这么自私,恨不得活撕了她,哭着骂大伯娘没良心,骂唐武怎么不去死。 她跟大伯娘撕扯,可大伯娘有俩闺女和大儿子在身边,她自然不是对手。 他们都让她嘴下留德,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儿,可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能只埋怨。 唐妈终于爆发了。 她和男人任劳任怨为这个家干活儿挣工分,他们嫌弃她闺女,现在又把她男人的腿弄残了还不想给治。 她发疯一样把大伯娘和俩侄女打了一顿。 唐大哥劝这个劝那个,最后干脆不劝了。 唐妈骂大伯娘没良心,大伯娘骂唐爹心眼儿坏。 “他一个亲叔,咋不护着点侄子?怎么还给侄子伤成这样?他但凡对侄子有闺女那心思,侄子能伤成这样?” 在她眼里,唐圆没受伤指定是唐爹为了救闺女不管她儿子。 两家人在医院撕破脸大打出手,大夫们拉都拉不开。 最后还是唐香和宋华章一起跟人借钱给唐爹治腿。 大伯娘又咬定是二房欠大房的,是她闺女借钱给二叔治腿,这钱要二叔还。 她闺女解决问题,而唐圆就会埋怨,跟她这个长辈撕扯! 他们在医院住了二十天便回家治疗。 唐武年轻身体好,虽然没了一截胳膊但是恢复得快,恢复情况也好。 唐爹虽然腿没截肢但是伤口感染化脓反反复复不好,后续得花更多钱。 家里欠了一屁股饥荒,根本没钱给他治。 他怕家里人担心,也不想给家里添负担,咬紧牙强忍着说自己好了。 没钱吃消炎药和止疼药,他就从锅底掏草木灰摁在化脓处止疼。 即便腿上未愈,他也要下地秋收,并不能在家里养伤。 等秋收完他的伤腿严重化脓、感染,直接没法行走。 而唐妈也因为秋收秋耕像男人那样出大力气累得咳血,直接病倒了。 唐圆让唐奶拿钱给爹娘治病,三块钱就够给她爹娘扎针吃药一段时间的,唐奶却说没钱。 这档口唐武也开始作妖。 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躺在炕上不吃不喝也不干活儿,任凭别人怎么劝、求、骂都无动于衷,大有不给我娶媳妇我就烂在炕上给你们看的架势。 大伯娘寻死觅活求家里救救他。 唐大伯气得让儿子去死。 奶奶抹着泪儿让唐爹唐妈想想办法。 唐圆破口大骂老婆子偏心,她爹的腿耽误了治疗,她娘也累病了,他们有什么办法? 你还不拿钱给他们治病! 大伯娘却哭鼻子抹泪儿说家里的钱都要攒着还债、给唐武娶媳妇,不能乱花,花了猴年马月也娶不上媳妇。 那时候的大伯娘再也没有从前装和善的模样,尖着嗓子喊:“谁累狠了咳痰不带点血丝,我天天一口一口地吐呢。你娘就是点小毛病,干啥还得花钱去医院?冬天不用干活儿,歇两天不就好了?你爹那腿早就好了,他比你哥伤得轻,你哥可是胳膊没了一截啊,他只是断了有什么不好的?这不看病人家不戳脊梁骨,也不会对不起祖宗,可要是儿孙打光棍儿,娶不上媳妇儿生不出儿子,人家却要戳脊梁骨,也是没脸见祖宗的!” 唐圆气得直冒烟儿。 她爹的腿是怎么残的? 她娘为什么咯血? 爹的腿一残,大伯娘就抱怨家里工分少了口粮不够吃。 娘为了多赚几个工分,非要干男人的大力气活儿,一天天硬生生累病的! 唐圆拿刀逼着唐奶拿钱给爹娘治病,唐奶就探着脖子让她砍。 大伯娘也上吊威胁。 唐圆对这个家绝望,让她爹娘分家,哪怕爹娘残了病了也认了。 分家自己过日子。 她大不了招个上门女婿! 唐奶死活不肯分家,说分家她就去跳河。 唐奶说的是老二夫妻俩没儿子,上门女婿不是儿,要指望俩侄子给养老送终摔盆子的,分家就是绝户。 大伯娘也闹,抱怨唐爹没照顾好侄子,给侄子炸断胳膊毁容娶不到媳妇儿,现在拍拍屁股要分家。 唐圆和大伯娘又是一顿打,她要和大伯娘同归于尽。 唐奶就让唐圆给二哥换亲,她拿钱给老二两口子治病。 唐爹唐妈不肯让闺女换亲,那瘸子脾气不好,不但打他妹还打他爹娘,这样的男人肯定打媳妇儿。 唐圆就骂唐奶怎么不去死,老不死的偏心,死了就不搅浑水。 唐奶当场就跑出去跳了河。 然后唐圆妥协了。 这时候唐香跑出来让唐圆不要换亲,她可以帮忙赚钱给二叔二婶治病,让唐圆等俩月,她肯定会赚钱回来的。 唐圆根本不信她,爹娘的病怎么能等?她觉得唐香是落井下石,反而给她骂了一顿。 唐圆给唐武换了亲,婚后自然过得很惨。 而唐爹唐妈即便去县医院也还是晚了,留下治不好的病根儿。 夫妻俩赚不到从前一半的工分。 大伯娘见二儿子已经有了媳妇儿,连一天都不愿意多等,闹着跟二房分家。 她有俩儿子,有孙子,她有依仗,就算唐奶也得听她的巴结她,否则等她当家也没好果子吃! 唐大伯当然是不肯分家的。 那不是让人戳他脊梁骨吗? 于是大伯娘又寻死觅活,不是绝食就是上吊。 闹腾两次,唐大伯不得不妥协,因为这个家是大伯娘说了算。 终于分了家。 而唐香也真的赚钱回来,她很大方地给唐圆和二叔送钱,唐圆却不识抬举地给她扬了。 唐圆爹娘残的残,病的病,唐圆也婚姻不幸整天被男人折磨,大房一家从此却过上了没有累赘的好日子。 过两年政策松动,唐大哥在唐香的指点下从乡下收鸡蛋、鸡鸭去城里卖。 不两年,他们就发了家。 再以后,唐香和宋华章考上首都大学,唐大哥跟着去城里悄悄做小生意。 而唐武也被小妹的真诚打动浪子回头,振作起来跟着大哥好好赚钱,后来拉起了一支运输队。 大伯娘则摇身一变成了大学生和大老板的妈,无数人巴结、恭维。 她有钱了,人也变得慈眉善目。 同龄人都是干巴老太太,她却脸颊饱满皮肤白皙,富态的不行,人也平和宽容,还主动给唐爹唐妈钱,给他们改善生活,给他们翻新低矮的破草屋子。 受她恩惠的邻里都夸她大方,说她心肠真好,不记仇不记怨的。 她就笑呵呵地夸:“这都是我小闺女的本事呀。” 团宠女主,万人称颂。 只有唐圆和她爹娘在阴暗的角落发烂发臭。 这些剧情被唐圆在梦里亲身经历了一遍,就仿佛重活一回,那种憎恨、痛苦、绝望都是真真切切的。 发癫发狂都是大伯娘。 唐大伯就是没办法,不得不。 呵呵。 他就算没推波助澜也是默许的。 把老婆顶在前面闹腾,他就是左右为难呗? 这样既分了家,又没有伤兄弟和气,还全了他大哥的颜面呗。 现在?拉倒吧。 必须分家! 唐圆存了一鼓作气的意思,自然不给唐大伯喘息的机会。 看你装到几时。 当天夜里,唐圆就拿着棍子给熟睡的唐武劈头盖脸一顿砸! 揍唐香 等唐武回过神来,她又冲到院子里把鸡窝里的鸡都赶出来,搞得家里鸡叫猪闹。 把大家伙儿都吓醒了,被爹娘抱回去没多久,她估摸着唐大伯和大伯娘要睡着的时候又开始学狼嚎。 主打一个让人神经衰弱。 结果一晚上唐家人没睡好,邻居也没睡好。 第二天上工都没精神。 肉眼可见的唐大伯脸也沉了。 唐老婆子倒是没哭闹,只是拉着脸异常地沉默。 大伯娘哭鼻子抹泪儿,跟唐大伯寻死觅活,最后直接绝食。 晚上她躺在炕上不肯吃饭,唐大伯叫也不好使。 她抽抽搭搭地埋怨唐大伯不为儿子考虑,“饿死我得了,儿子眼瞅着打光棍儿了,我这个当娘的还有什么脸活着?” 原本今天约好媒人上门的,结果人家没来。 大伯娘就找个借口请假,自己往媒人家跑了一趟,谁知道媒人不知道怎么听到了风声,说她家出了个疯子,不管啥人家都不会和她噶亲家的。 换亲的人家不可能换个傻子。 唐圆儿疯了,换亲这条路被堵死,那就只有高彩礼娶媳妇。 正常相亲的人家也不可能嫁给有疯子的人家,谁都怕连累。 以前是指望侄女给儿子换媳妇儿,现在侄女成了儿子娶媳妇的障碍,她自然受不了。 “她这一疯怕是治不好,还搭上个老二家守着她。花钱不说,俩人不能上工挣工分,你算算,这里外里亏多少工分?” 唐大伯心烦,还困顿,打了个打哈欠,“那是我亲侄女,我还能不管她?” 大伯娘:“那你不管儿子了?” 唐大伯:“唐武还小,才19急什么?过两年再说。” 大伯娘更急了,蹭得坐起来,“过两年?现在是他最好的时候,现在说不上媳妇儿,过几年不是更不好说?” 过了二十就奔三十去,那就是老光棍儿了! 唐大伯依然没松口。 吃过晚饭他也没心情出去摆龙门阵,和唐爹说两句就回屋上炕。 大伯娘又拉着他絮叨。 他却困得打起了呼噜。 第三天唐武受不了了,建议把唐圆捆起来。 唐妈立刻老母鸡护小鸡仔似的挡住闺女,哭着说谁也别想动她闺女。 唐爹也不同意把闺女捆起来,因为闺女是受刺激才发疯的,不是本性如此。 他坚信闺女会好。 第四天、第五天…… 唐圆就是要让大伯娘发现比起等着她康复给儿子换媳妇,把他们一家赶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她休息了两天。 这日趁着唐妈去挑水,她又冲进堂屋发疯,砸了俩碗一个和面的盆,还把做饭的大铲子扔进水缸里砍水鬼。 觑着娘回来了,她又举着板凳跳上灶台,说锅里有个瘸腿鬼,要砸死他。 唐妈及时给她抱下来。 其实唐奶和大伯娘几个合力是可以制住她的。 但是她们已经对唐圆撞邪、被附身、受刺激精神病的说法深信不疑,加上唐圆现在力气比以前大,且她是真拼命、真打,所以她们不敢轻举妄动。 大家都知道疯子是不讲道理的,没有理智的,真敢杀人。 于是唐奶也终于和大伯娘统一战线——分家! 这十天里唐圆发疯,搞得全家心力交瘁,再不分家日子就甭过了。 大伯娘寻死觅活不吃不喝,唐武也赌气不好好上工。 为了不让唐爹寒心,唐奶特意把唐中和叫来检查检查,是不是没有治好的盼头儿了? 最初唐奶还怕人家笑话影响家里名声,后来看唐圆那么疯,左邻右舍乃至全村没有不知道的,还怕啥? 这几天唐圆儿发疯,左邻右舍有同情的,有过来探望的,都被唐奶拦住了。 在唐奶看来,这些人只有几家关系好的是来关心的,其他都是来打探热闹的。 狗日的,就想看她家热闹。 还有东边隔壁死老刘头儿,竟然踩着凳子跟她打听,想看她热闹,气得她抡起扫帚砸他狗头! 唐大伯还是坚持不分家,要帮二弟一起照顾侄女,别想让他说出分家这个词来。 唐爹这几天心情沉重,之前以为闺女时好时坏,现在看倒是越来越坏。 媳妇儿也抹泪儿抱怨,指定是这里刺激闺女,分了家,搬出去说不定就好了。 他虽然不喜欢媳妇儿这样说家里,可……也忍不住暗搓搓地寻思,兴许就有用? 那不如试试? 见大哥还坚持帮衬他,唐爹感动得终于忍不住,抬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儿,“大哥,有你这话我知足。” 唐奶看唐爹的神情,就道:“实在不行,那就……” “娘,咱们不分家!”唐大伯声音很大,“我爹没的时候我就发誓,我要孝顺老娘照顾弟弟,我们一家人永远不分家。现在侄女有事儿,我这个做大伯的咋能不管?都不用说了,我说不分家就不分家。我是家里的长子,我说了算。” “啊——” 大伯娘披头散发地从东间冲出来,哭嚎着就要往外冲。 “我不活了,让我一头扎南河去呛死吧。你是好人,我是坏人,我该死,我顾得上儿子就顾不上侄女……” 唐二哥用力地抱住她的腰,“娘,你干啥啊,你死了,我咋整啊?” 我还没媳妇儿啊。 大伯娘:“让我去死,再不死,我也要疯了。今儿她拿着棍子站窗外盯着我瞅,我真担心她哪天给我捅死啦……” 这一次唐大伯没打她也没骂她,只让儿子把她给抱回屋里去。 其实只要老二两口子答应把闺女捆起来就能解决这些麻烦,可老二两口子摆明舍不得委屈闺女。 哎…… 唐奶知道老大这是默许分家了。 她沉着脸对唐爹道:“行了,明儿傍晚儿下工再商量。” 东厢的唐圆听见,露出胜利的笑容。 只要不是真心的关系,一挑拨就会分崩离析。 真的,太脆弱了。 她上辈子什么人性没见过? 对付不真心的大伯和大伯娘,那简直太容易了。 可能大伯和爹是有兄弟情的,也是真心的,但是兄弟关系再好,各自有了家也是小家庭最重要。 除非他对老婆生了二心,出了轨,想离婚,那时候老婆是外人,兄弟是亲人。 说到底都是利益罢了。 关于分家怎么办,唐圆已经和唐妈悄悄商量过的。 虽然这家里的房子有爹娘一份,可只要住在这里就脱不了被吸血的命运。 毕竟一个院儿住着,粮食、鸡鸭、锅灶、柴火什么都是分不开的。 要是唐奶进屋挖瓢面,你让不让? 唐爹和老婆子可没闹崩呢。 别说挖瓢粮食,就是要他命,他也会给的。 那是他娘,还算是疼他的娘,他不可能对她狠心。 分开了,隔得远远的,老太太再有心也不方便不是? 所以他们不要这里的屋子,搬出去。 唐圆有信心可以带着爹娘过好日子。 她前世搞扶贫指导工作考察过很多村子,因地制宜给他们制定了符合当地特色的生态农业。 她制定的庭院生态经济模式帮助了不少贫困家庭,两位老人在家里经营不但能自给自足还能换余钱。 那些以村、行政村为单位的生态农场更是让全村脱贫致富。 总之,她有很丰富的农村致富经验。 她睡着,唐妈却睡不着,目光温柔地看着女儿酣睡的模样。 说实话,她也想分家,怎么可能不想呢? 谁不想分家自己过日子,谁不想出力气赚工分口粮给孩子做点好吃的? 她圆圆喜欢吃煮鸡蛋,可这么大了吃过的鸡蛋两只手数得过来。 要是分了家,她拼命干活儿,就不信没鸡蛋和红糖给闺女吃。 分了家,她把家里所有布票都攒起来给闺女做新衣服穿! 再也不捡姐姐的,再也不用和堂妹穿一件。 想着闺女这么大就没穿过一件新衣服,唐妈心里就疼啊。 这是她第一次瞒着男人,对男人不坦诚,可她……不后悔。 圆圆说得对“我爹就是个老好人,只要人家不先捅刀子,他就觉得别人都是好人,只会掏心掏肺对人好。我就是想让我大伯娘先捅刀子,让我爹心甘情愿地分家。” 闺女咋这么棒呢? 她亲了亲闺女的头顶,然后下炕去外间和男人商量一下搬去哪里住。 依着唐爹,他们还住东厢的。 那怎么行? 唐妈小声道:“还住这里,那闺女不是还受刺激?” 唐爹有些为难:“是暂时住这里,现在外面没地方住,咱也没盖房子的本钱。” 家里的钱和木材都给唐文盖房用了。 唐妈却宁愿先搬出去,哪怕苦两年也无所谓。 她是不想和大嫂同住了。 闺女装疯这几天,大嫂从一开始的关心同情,现在已经不和她说话只拿眼剜她,一副不分家就是要赖着大房吸血的模样。 怨恨得很。 唐妈真是感慨又庆幸,如果不是闺女来这一出,只怕她永远都不知道和气的大嫂是这样的呢? 平时她虽然觉得大嫂有点小心眼,能装,却也不计较,无非就是多吃点穿点的事儿。 现在她看明白了,那是没涉及到大事儿,一旦涉及钱、房子、娶媳妇儿什么的,大嫂的嘴脸立刻就换一副。 她道:“大队牲口院儿不是有间屋子?咱们去那里借住阵子,早晚的帮着喂喂牲口,再跟大队借些木头找人帮忙搭两间草棚子,以后用工分慢慢还。实在不行,咱挖地窨子也能住。” 唐爹:“地窨子哪能常住?” 地窨子就是挖的下沉式洞穴,冬天家里会挖了用来编席。 虽然地窨子挡风保暖,但是地下潮湿渗水,睡久了对身体不好。 尤其闺女媳妇儿还是女人,那可不行。 草棚子夏天住住可以,冬天哪能行? 还是得盖正儿八经的房子,哪怕小点呢。 不过借住大队牲口院儿倒是可以,虽然味儿大点,但是闺女媳妇儿也不是娇气人。 如果不是闺女受不得刺激,唐爹是想先住这里,分家不离家,等慢慢攒木材盖了屋子再搬出去。 盖房子真的没有那么容易,家里攒了十几年的木材、石头以及钱,这才给正房盖了瓦片又加盖了两间西厢,还欠了百来块的砖瓦钱呢。 现在手头一分钱没有,拿什么盖房子。 不过闺女情况紧急,媳妇儿坚持,那他就同意。 “我明儿去跟大队说。” 唐奶和唐大伯同意分家,今儿大伯娘也不绝食了,唐武也不装病了。 唐大哥看着他们都有些臊得慌,真是……何必呢。 二叔一直都不想连累他们,是爹不肯分家。 现在搞得好像二叔赖着不分家,他们在逼二叔似的。 晌午的时候大伯娘和唐武没回来吃饭,母子俩去给闺女们送信呢。 告诉一声家里要分家,让俩闺女回来给撑腰。 顺便让二闺女唐芳把唐香也送回来。 大伯娘心疼小闺女,估计被唐圆个丫头吓得够呛。 看唐圆这几天发疯的程度,大伯娘就脑补那天唐圆在河边不定怎么欺负自己闺女呢,指定给闺女吓坏了。 下午日头西斜,社员们还没下工,但是唐芳带着唐香回来了。 一进门唐香就喊:“奶,我可想你啦。” 她只知道唐圆在家里发疯,并不知道具体细节,以为只是闹腾而已。 屋里唐圆听见唐香的声音,立刻跳下地趿拉上草鞋,抄起藏在门后的棍子冲出去就朝着唐香敲过去。 分家 你是女主了不起? 打的就是你这个女主。 在我这里没有女主、没有剧情,只有我的人生我做主!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鬼来了,鬼来了,鬼要推我去河里结婚。” 唐香躲在二姐后面,小心翼翼的,就怕回家被唐奶揍。 她娘让二哥去送信的时候说了,奶认为唐圆是被她踹河里冻发烧变疯的,让她回去小心点,见面就道歉认错,千万别嘴硬刺激她,省得挨打。 她知道爹娘和二叔二婶不会打她,只有奶会打她给唐圆儿出气。 哪里知道一进门就挨了唐圆的揍! 唐圆下手可不轻,不狠打怎么证明自己疯了? 唐芳忙回身阻拦,“圆儿,圆儿,别发疯!” 她不信唐圆儿真疯了,打小她就知道这个堂妹刺头主意多,保不齐是装疯想让爹娘揍香儿。 唐圆不客气地连二堂姐也敲了一顿,然后才被冲出来的唐妈抱住。 唐香挨了打,又哭又叫,见唐圆被二婶抱住,立刻冲上来想打回去。 唐妈哪可能让她打自己闺女? 母女俩赶紧回屋了。 唐香委屈的很,也不管二姐为救她被打了,呜呜哭着往屋里去找她娘。 唐奶骂道:“你们打的好算盘,现在好了,她疯了,香儿去!” 唐香下意识接话,“我小呢,轮不到我。” 大伯娘赶紧示意她闭嘴。 唐香瘪着嘴不乐意,“娘,她装的,她没疯,她就是不想换亲,就是想赖我,想打我。娘,你给我做主。” 唐香是一点都不信唐圆疯了。 疯了怎么不打她自己? 怎么听见自己声音就打出来? 摆明是装疯撒泼。 大伯娘让她闭嘴,今儿就要分家了,不能出岔子。 她又拉着二闺女问她婆家如何如何,又抱怨大闺女咋不回来。 大闺女就在隔壁村,几里路。 唐芳:“我大姐婆婆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哪可能让她没事儿回娘家?” 除非需要娘家帮衬,否则大姐婆婆不会轻易让儿媳妇回娘家。 很快唐大伯和唐爹等人一起回来。 以往回家,都是唐大伯说说笑笑,唐爹默默听着点头附和。 这会儿大家都表情沉重。 尤其唐大伯,拉着脸,好像别人欠他一个好名声似的。 见了唐芳和唐香大家也没多说什么。 虽然唐圆发疯起因是唐香给她踹河里,但是大伯娘不承认,反而要说唐圆气性大,欺负妹妹,自己掉河里的。 一家子早早吃过晚饭,唐芳拉着唐香收拾了饭桌碗筷。 唐奶、唐大伯、唐爹还有俩堂哥坐在堂屋商量分家,其他女人没资格参加。 大伯娘虽然没参与,却坐在东间盯着,但凡有不如她意思的肯定要发言。 唐香坐她身边哭自己被抽肿的胳膊。 家里也没有活血化瘀的药膏,大伯娘只能口头安慰她,让她别吵吵,仔细听下面说话。 大堂嫂吃过饭就回西厢奶孩子去,大儿子虎头五岁,小闺女才五个月,还得吃奶。 唐芳就去东厢看唐圆儿,站在门口先招呼一声,“二婶儿,我给圆儿冲了碗红糖水。” 唐妈用有气无力的声音道:“芳儿啊,不用麻烦,圆圆这会儿要睡觉。” 唐芳:“那我进来说话行吗?” 唐妈:“你还是别进来,我怕刺激到圆圆。” 唐芳:“二婶儿,圆圆这是气性大,打香儿一顿发出来就好了,你别担心。” 唐妈也有情绪了,都说她闺女气性大,怎么不说都偏心呢。 她不说话了,手一下下摸着女儿的头。 唐圆被娘粗糙的大手摸得像小猫儿一样很舒服。 唐芳到底也没敢进去,她怀疑唐圆借题发挥,指不定会打自己呢。 她道:“二婶儿,你别怪我娘,她也是没办法。” 唐妈知道她这是来替她娘找补,免得自家埋怨。 她就随意敷衍两句。 唐芳向来觉得二婶老实憨厚,说开就行,不会记仇就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堂屋听他们怎么分家。 能怎么分啊。 家里穷的叮当响,还欠着八十几块饥荒呢。 唐奶:“你们兄弟感情好,娘也还没糊涂呢,不用别人来看热闹,自己商量着分吧。” 唐大伯还是一副不想分家的架势,唐爹则是不想连累侄子们。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不好分啊。 口粮好说,按人头分了就行。 家里的家什儿也好说,各屋的归各屋的,吃饭的碗盘也好说,每人一个碗一双筷子。 主要是房子和锅、水桶这些数量少的怎么分。 家里就两口锅,还是攒了多少年的,一口略新点,一口比较破,补过好几次了。 水桶就一担。 房子…… 按正常来说,唐爹可以要东厢,锅要那口破的。 但是在大伯娘和唐二哥的眼里,东厢是唐二哥的,以后他结婚住。 锅,当然也是家里的,一口锅咋够这么一大家子用的? 他们就想让二房一家净身出户,顶多带上口粮,屋里的家什儿。 只是这话不好说出来,他们想让唐爹自己说,或者让唐奶说。 唐奶看出来了,拉着脸气够呛,但是她又不能说什么。 她得跟着大儿子大孙子。 即便心疼小儿子,即便生气大儿媳这么绝情算计,她也不能说什么。 分家以后,没有二儿子和儿媳在跟前比着,她就要在大儿媳手里讨生活了。 以后是要看大儿媳的脸色了。 唐爹一直没吭声。 原本他想直接给大哥说他带着媳妇儿和闺女搬出去,但是媳妇儿说不能这样。 媳妇儿让他别吭声,看大哥家怎么分,如果分给他东厢,他再说不要屋子留给侄子结婚用。 这样还能给大哥一个人情。 唐爹还觉得没必要,他和大哥是亲兄弟,不外道。 这样好像算计让大哥欠人情似的。 他甚至奇怪媳妇儿怎么突然有心眼儿了,以前明明不会算计这些。 结果谁也没提给他东厢的事儿,他都没机会说东厢给侄子结婚用。 他再笨也意识到大哥家早就想好把东厢留给唐武,并没有想分给他呀。 他忍不住有点胸闷。 想了想,既然大哥不想给他房子,保不齐也不爱养老太太? 他看了一眼唐大伯,“大哥,那、要不娘跟着我们。” 唐大伯和唐奶异口同声拒绝。 唐大伯:“二弟,我是长子,老娘跟着你我这脸往哪里搁,让人家戳我脊梁骨呢。侄女生病我就分家不管了,还把老娘也推出去?老二,你自己想想,我能这样吗?这分家就够我难受的了。你呀,可真是往我心口插刀子。” 唐大伯一副你闺女生病了,你闹着要分家,我不得不成全你,我很委屈的样子。 这以后说起来,分家都不是他的错,是二弟的问题。 唐奶就很直白,“你连个儿子都没,我跟着你?” 唐爹就叹口气,脑袋低到胸口,没有了争论的精气神儿。 他内疚,因为他心里也有那么一丝不带着老娘的意思,闺女受不得刺激,要是和奶住一起到时候指定天天掐架发病。 他刚才那样说,也是……耍了心眼的。 他想让娘知道,分家他也愿意带着她的,不是不带。 唐爹低头含胸,闷闷地道:“那……那我们去借大队的牲口棚住。” 他已经跟大队长说过,大队长同意的。 见他如此说,大伯娘几个松口气。 唐芳瞧着有些不忍心,二叔一直任劳任怨的,分家直接赶出去也太不厚道了。 她道:“二叔先住着东厢,回头天暖和去山上……” “芳儿你闭嘴!”大伯娘要气死,让你回来给爹娘撑腰的,你帮谁说话呢?胳膊肘往外拐! 唐爹心里叹气,却也没争执,点点头,“行,我们收拾一下,明儿就搬去牲口院儿。” 唐大伯:“二弟,咱分家可不离心,你别搬出去以后就不把我当你大哥了。” 唐爹:“大哥,那不能,你啥时候都是我大哥。” 大哥愿意给圆圆治病,他记一辈子好。 他起身要回东厢。 唐二哥突然道:“二叔,那奶在我们家住着,口粮你得给吧?” 唐爹一怔,他立刻点头,“当然得给。你奶不跟我过,我也得养老。” 唐奶的脸已经拉得不行。 她现在还能干活儿呢,看重孙子、在家做饭、喂猪,又不是不能动弹擎等着人家养。 她要是不在家干活儿出去上工也能赚五六个呢。 唐爹对养老娘那是一点意见都没的。 他走到堂屋门口,东间大伯娘突然道:“不对啊,家里还有八十六块饥荒呢,老二你不能不管。” 唐爹这下彻底懵了。 原本有两百块出头的饥荒,还的还剩下八十六。 可这饥荒不是给老大娶媳妇儿盖房子拉的吗? 媳妇儿是老大的,房子也是老大的。 咋他分出去还要担饥荒? 唐大哥受不了了,“娘,这饥荒是我的,我还行了吧?” 大伯娘骂道:“你说行就行?饥荒是一家子一起欠的,咋你还?你还得起吗?” 唐奶原本不想说话,这会儿忍不住了,骂道:“我还没死呢!饥荒给老二,那西厢的房子也给老二?” 大伯娘:“娘,你不能偏心呀,我……” 唐奶“啪”一拍桌子,“我现在还能给你看孙子,能给你做饭喂猪,等我不能了,你是不是要一根绳子勒死我拉倒?”她拿眼剜着唐大伯,“老大,你说,等我不能了,是不是把我一根绳儿吊死?” 唐大伯唬得站起来,“娘,你说啥呢,你这不是逼死儿子吗?” 唐奶又问:“那是不是等我老了,不能了,指望你给我摔盆子,你就给我往老二家一丢,让老二养去了?” 唐大伯被她一声声问的冷汗都下来了,指天发誓自己不是那种不孝顺的白眼狼。 唐奶盯着他,指着东间的大伯娘,骂道:“你要没那个心,你就去给我揍她!你要有那个心,趁早把我一根绳儿吊死!” 放火 唐大伯被亲娘逼得这份儿上,再也没话好说,起身进屋就照着大伯娘一顿锤。 大伯娘被打得又哭又叫。 唐大哥不忍心,“奶——” 唐武却是恨恨地瞪着东厢。 都是圆儿个死丫头闹的。 最后唐芳冲进屋里拉住唐大伯,“爹,够了。” 唐大伯倒是也没狠打,毕竟舍不得,就是做样子给老娘看的。 唐香在一边没拉架,她知道爹是装样子给奶看,她心底里有点瞧不起亲娘,觉得他们见识浅薄,为点蝇头小利算计来算计去。 太磕碜。 大伯娘也没敢再说让二房帮忙还饥荒。 可她不服气,她委屈,毕竟饥荒是没分家欠的,凭啥让她家自己还? 再说了,以前二房十几年没被人骂绝户,难道不是占侄子便宜?不该帮侄子还饥荒? 就在这时东厢突然冒出滚滚浓烟。 众人就见唐圆被她爹娘抬出来,她还在拼命踢腾挣扎,尖叫着:“水鬼,瘸腿鬼,烧死他!” 唐爹让媳妇儿看着闺女,他转身扎进屋里去救火。 今天分家,唐武就不再摆烂,又把铺盖搬回来。 唐圆岂能让他得意? 这东厢是搬不走的,却也不能完好地留给唐武! 不如烧了吧! 她就趁着爹娘商量事儿收拾东西的时候溜去外间把唐武的铺盖给点了。 天冷不方便洗澡,年轻人油性又大,那铺盖油脂嘛噶的真是一点就着。 火苗从铺盖上烧起来,直接蹿上后窗,火舌哔啵舔上低矮的屋顶。 里面屋笆是秫秸,外面屋顶是麦草,都是易燃物。 二月又是干冷少雨的季节,那火苗瞬间就蹿出去。 一时间唐奶呼天抢地,大伯娘嗷嗷哭闹,唐武气得炸毛跳脚,唐爹、唐大伯、唐大哥、唐芳以及隔壁老刘家都忙着救火。 因为在眼皮子底下所以火势很快就被控制住,里屋没事儿,只外屋遭了殃。 唐武的铺盖虽然被拖出来扑灭了火头,但是棉花会闷燃,最后也烧得不剩什么。 外间炕、墙、屋顶也烧了一块,被水泼得呱呱湿。 唐武气得想打唐圆却被唐大哥摁住。 唐大哥:“圆儿脑子不清楚,你跟她计较?” 唐芳也让他别犯浑,今晚上去爹娘屋里挤挤,唐武却不依不饶。 唐大哥见唐武闹腾,就小声道:“明早二叔搬走咱们就把东厢修修,墙壁刷刷白灰,等你相亲也好看。” 唐武就等这句话呢,立刻转怒为喜。 大伯娘万分庆幸分了,否则以后疯丫头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疯事儿呢。 “娘,得亏分家了吧?要不……” 唐奶剜了大伯娘一眼,眼神带着怨恨。 虽然把疯丫头分出去不让她祸害家里,可也把二儿子赶出去了。 她哪会像大伯娘那么高兴? 大伯娘又委屈上了。 因为唐圆晚上闹腾,夜里大家都没敢睡实诚。 第二日天还黢黑呢,唐爹和唐妈就起来收拾东西。 唐奶一晚上翻来覆去都没睡着,不是骂老头子就是骂唐香和大伯娘。 听见外面动静她也起来,把唐文几个叫起来给二房称口粮。 二月还有去年的余粮,主要是生晒的地瓜干儿,还有一点鲜地瓜。 另外就是玉米、高粱米、小米、杂豆等粗粮,没有一点细粮。 唐奶叮嘱唐爹,“自己过日子得有成算,省着吃,三四月青黄不接才难过呢。” 唐爹眼含热泪,点头答应。 唐奶:“平时勤快去挖野菜,多吃野菜也能省点口粮。” “嗯。” 分完口粮,再把锅碗瓢盆、农具家什儿的分一分。 唐奶又来气,疯丫头这几天砸来了好几个碗和盆,破得太厉害锔都没法锔。 猪和鸡,唐老婆子没提,唐爹也没问。 他也知道家里还欠着差不多九十的饥荒,卖了猪好还钱呢。 唐妈昨晚就把家什儿收拾好了,这会儿直接把铺盖卷一捆就行。 补丁摞补丁的破旧被褥,几件破旧衣服,两个尺半长的木箱,再有一张搭起来当桌子的破木板。 炕席破得不成样子,也不能要了。 唐妈看着住了多年的屋子,以前习惯了没觉得如何,现在却心酸得很。 她心里没有半点留恋,只有奔向新生活的向往和喜悦。 她摩挲着闺女的肩头,小声道:“圆圆,咱走。” 唐圆示意她盯着外面,顺手把炕上的麦草扒拉一边,然后把那盆洗脸水泼炕上了。 唐妈一愣,又迅速帮忙把麦草扒拉铺回来。 这年头的火炕都是土坯砌的,底下土砖砌火道,面上铺长两尺宽一尺半厚三寸的大土坯。 这种土坯导热保温都不错,但是受力差,小孩子蹦来蹦去都容易断裂,更何况唐圆这几天没少蹦跶,现在又泼了一盆水。 晚上人一躺那是绝对要摔炕洞子里去的。 看闺女一副坏笑的样子,唐妈也觉得挺爽。 闺女装疯以后她感觉自己变了个人似的,心里多年被压抑的火苗好像烧起来了。 烧得她热血沸腾的。 唐妈拿上泥瓦盆揽着闺女出去。 二房所有的家当都放在院子里,少的可怜。 东墙上老刘头儿又探头看,瞅着都心酸。 唐奶瞅着二儿子一家的家当也心酸。 原想着今年攒棉花给老二家把棉被重新絮絮的,瞅瞅,都滚包了,都成零碎棉絮了。 老二两口子连双布棉鞋都没有,只有蒲草和芦苇花编得棉草鞋。 两口子的棉衣、被褥里除了陈棉花也掺杂着蒲花、芦花什么的。 唐奶拉着脸,眼圈红红的,“老大啊,你老婆整天寻思老二屋里有啥好东西,这会儿搬家了,你瞅瞅都是啥啊。每年有棉花就紧着你们絮棉衣棉被,家里最破烂的棉花烂絮给了你二弟啊。” 唐大伯惭愧地低下头。 大伯娘还不服气,伸着脖子看,生怕二房搬出什么好东西。 唐文昨晚就借了独轮车,帮二房推箱子和口粮,唐爹用扁担把其他东西装筐里挑过去。 唐大伯和唐芳还想帮忙搬东西,可就那么点东西压根儿用不着他们。 唐妈肩上背着个破包袱,一手搂着闺女。 临走时唐圆回头瞥了一眼,对上唐香惊疑不解的眼神。 唐圆冷笑,远离女主保平安。 你的极品二哥,你自己释放人性光辉去吧。 我们不奉陪。 唐香并不开心,她没想分家。 她没有怀疑唐圆是被穿了,毕竟唐圆以前就挺疯的,这两天发疯也没说现代独有的信息。 她怀疑唐圆装疯,就是不想给二哥换亲,想逼着她去换亲。 她也没真想让唐圆换亲,只是姊妹吵架捡狠话说而已,她想的是只要政策放松,时间到了,她有的是办法带领家里赚钱,何须急在一时? 二叔二婶和大哥二哥都能干,有她指点,家里发财是早晚的事儿。 只要有钱,二哥什么女人找不到? 就算年纪大点也没什么,只要有钱,女朋友在幼儿园。 她对极品二哥真是恨铁不成钢,怎么那么恨娶啊。 望着二儿子一家离去后空荡荡的东厢,唐奶跟老了几岁似的,眼皮耷拉得更厉害。 她的背比以往驼了几分,转身慢慢回屋又哭又骂去了。 大伯娘心里畅快,却也没敢再给老太太添堵,现在她还不是老太太的对手,不找打。 唐大伯蹲在堂屋门口吧嗒吧嗒吸烟袋锅子,青烟缭绕,把他都给团团围住。 他心里不好受,患得患失。 虽然二弟主动提分家,但是因为婆娘和唐武的话让他很羞耻。 他希望二弟不会有怨言,认为是自己想把他们一家分出去。 他心里焦灼得很,分家应该慢慢来,压根儿就不该提家里的债务。 他现在想想臊得慌。 老娘在西间一边哭一边骂,虽然没骂他,话里话外也让他难堪。 大伯娘见老婆婆在西间指桑骂槐,男人蹲那里置气,分家的喜悦都被冲淡一半。 看不得她高兴是吧? 她没好气道:“囔,今儿早上怎么做饭呀?” 要是以往老太太到点儿不做饭,她会过去关心几句,问老太太是不是不舒服,要不她来做饭。 今儿分了家,她觉得以后自己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 没了二房,老太太自动升级为她的对手。 唐老婆子骂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老了,动不了了,以后这个家我不管了。” 说着她就躺炕上不动了。 大伯娘一听,那就是让自己当家? 她就去西间拿粮食准备做早饭。 唐奶见状嗷哭上了,“老头子呀,你咋不带我一起走啊……” 唐大伯本来就心烦,起身冲进西间直接把大伯娘给拖出来,骂道:“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当!” 大伯娘见他跟自己横眉竖眼的,明明昨晚上分家她高兴,他还附和几句,怎么今儿就翻脸? 她委屈得很,拉着闺女唐芳和唐香去东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委屈,“我里外不是人,我图啥啊,还不是为了你兄弟?你说家里有个疯子,人家谁愿意把闺女嫁进来?” 唐芳也不知道说啥好,叫她说,堂妹疯了,娘就赶着分家给二叔一家赶出去,那的确是没人情味儿的。 尽管是二叔主动要求分家的,可……二叔一家搬出去住牲口棚,那能是人过的日子? 她看得有些心酸,觉得娘过了。 要是以前她可能没那么深的感触,现在跟公婆大伯哥等人住一起,整天也是鸡毛蒜皮一大堆,这感触就深了。 大伯娘还在那里絮叨,又叮嘱二闺女,“你在婆家可得留心眼儿,你那个大嫂、小叔子、小姑子都不是啥好鸟。你公婆也是偏心眼子的,回头分家保不齐就得偏心老大,让你们吃亏,你平时得藏私房。” 纵使她是老大媳妇,占了当老大的便宜,可想到闺女在婆家是二房媳妇,又怕亲家亏待自己闺女。 唐芳见娘为自己打算,她也说不出什么。 算了,分都分了,别给亲娘添堵。 她也得分清里外拐。 只是她心里总不踏实。 现在唐圆疯了闹腾,家里顶不住损失也没钱给她看病,不分家不行。 那以后唐圆要是好了呢? 到时候再让他们回来,他们肯不肯? 爹那么重兄弟感情,二叔一家不肯回来,他肯定得难受。 不说老唐家各人心思,唐圆和唐妈这边却欢欢喜喜。 唐妈舒展了原本木讷愁苦的面容,整个人好像年轻几岁。 唐圆笑得眉眼弯弯,俏丽生辉,犹如获得新生。 唐爹原本分家有些难过,现在看闺女病情转好媳妇儿也不再愁眉苦脸,他又瞬间高兴。 闺女好,咋滴都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