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观心》 1. 一念嗔起01 《画骨观心》全本免费阅读 心是恶源,形为罪薮。如是观察,渐离生死。——《大悲咒》 阴房阒幽,鬼火忡忡。 昏暗的戒律室内,讯杖笨重落下,棍棍脱皮掉肉,风响雷雷。 木凳上的女子,却一团烂泥般毫无反应,唯有腰下血流如注,猩红刺目。 县官李明堂,斜眼瞧了瞧,见刚刚还惨叫连连的女子,如今连声闷吭也没有,也觉得索然无味,阴测测地冷哼一声,装模作样问道:“恶妇魏棠梨,你可认罪?” 便有懂眼色的衙役,拿起写满字的伏罪书,抓着棠梨的手,摁下了掌印。 棠梨不知所犯何罪,却已经认命了,动了动眼皮,随对方折腾! 她是过劳猝死后,进入这副躯体的。 原主气丝游离之际,虚弱地对她说,“求你...伸冤...” 然后,就咽气了。 棠梨还没来得及反问一句,“你看我像很扛揍吗?”闷重的板子,就砸在棠梨身下,她想爆句粗口,嗓子眼里是烟熏火燎后的刺痛,只能噢噢啊啊流着涎水。 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这具躯体,已经残肢断臂,破败如絮。 除了半昏半厥受着,她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顶着天才模拟画像师的头衔,和罪犯斗智斗勇半辈子,风头无两的魏棠梨,只觉心头憋着一口老血,恨不得全喷在那县令脸上!! 这就是传说中的,屈打成招吧? 原主已经被打死了,魏棠梨吊着半口气,被衙役拖拽着,扔进囚室里。 囚室低矮逼仄,无牖无窗,四壁萧然,暗无天日。 棠梨趴在乱糟糟的茅草上。 她的脸庞布满颓败之气,宛如一根枯木,一缕将熄死灰,毫无生机。 可夏阳酷暑,风道四塞,脑袋旁边就是粪桶,混合着腥臊汗垢,圊溷白蛆,她只觉呼吸阻滞,恶臭熏天,已经垮下去的身躯,还是因为咳嗽和干呕,剧烈颤动着。 棠梨强迫自己静心、屏气、凝神,逐渐地,原主记忆开始回笼。 她试图捋清来龙去脉,寻找一线生机。 结果发现,死局。 原主父母是普通农户,家境原本清寒困苦,可哥哥颇有志向,一心求学,顺利通过童试成为秀才,不仅家中能免徭役和赋税,还挂着四十亩同村佃农的田地,日子渐渐富裕起来。 再有月余,即可参加乡试。 在这个“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时代,也算是鸡窝出了个金凤凰。 可因为向知县告发冒籍之事,不久后,家里就发生了一场大火。 通红梁木砸下来的时候,哥哥护住了她的脑袋。 那横木带着呼啸风声,重重砸在哥哥的脊背上,他在原主面前倒下,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强忍疼痛,叮嘱原主“快逃”。 原主踩着梁木和哥哥的尸身,费力从窗户攀爬出去,被前来灭火的四邻救下,捡回一条命。 爬出火葬场后,原主忍着一身伤痛,击鼓鸣冤,状告有人纵火谋杀。 结果反被知县构陷,冤枉原主蓄意放火,弑父弑兄弑母。 杀人动机是,爱慕同村李秀才,被父兄棒打鸳鸯,于是陡生恶念。 而证人是,长期狗皮膏药般缠着原主的李秀才,以及原主哥哥心疼母亲和妹妹,刚从街上买回去服侍二人的婢女。 原主誓死不认,县令怒下死手。 棠梨长吁一口气,缓慢睁眼。 四方矮墙,窑气不通,一团昏聩。 这是青天老爷做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走投无路的死局! 虚弱的视线,休息一会,慢慢聚焦。 她才看见,头上方有蛆虫在爬,脚边站着一只硕大老鼠,若不是蛆为白色,鼠眼放光,她一时还看不清呢! 好想死啊! 可她刚穿过来,保留着自身清明的意识,继承了原主破败的身体。 换言之,什么都可以感受到,就是动不了。 她竭力横眉竖眼,满脸怒容,穿越人的戾气,黑白无常见了都要绕道走。 果然,这个硕鼠被震住了,后退两步,睁着猩红的眼睛,贪婪等待着。 它在这个死囚室里,咂摸过无数尸体,无非是多等一会而已。 可是,棠梨实在是太虚弱了,即便是如此威慑一下,她也身如败絮,气若游丝,堪堪虚软下去。 大肥鼠见她并无动静,又慢慢上前几步。 棠梨想动动腿脚,吓一吓它,下半身痛到失去知觉,也意味着失去了行动能力。 唯一能动的左手,挣扎着晃了几下,完全打不到老鼠。 硕鼠钳铁钩般锐利的牙齿,开始啃噬她的脚趾。 微弱的痛感,深入骨髓的战栗。 啃到趾骨时,她抽搐了一下,费力用左手,捏住了一旁的瓷碗。 老鼠停了一下,接着啃噬。 棠梨磕碎瓷碗一边,老鼠瞪眼看着棠梨。 见她单手握紧瓷碗,鲜血注入碗中,散发着腥甜味。 不一会,接了大半碗鲜血。 棠梨将碗向后推一推,老鼠犹豫一下,果然上前喝血。 满嘴血红,怵目惊心。 很快,碗空了,棠梨将碗拿回来,又将手握紧瓷碗,尖锐的缺口处,刺入指掌,这一次刺得更深,才又流了半碗血。 棠梨将碗向后推了一点,大老鼠接着向前几步,开始喝血。 如此反复几次,老鼠似乎对她的配合很满意,顶着圆鼓鼓的大肚子,满眼亮晶晶的看着棠梨。 棠梨又放了小半碗血,再多已经没有了。 她虚弱的垂着手,耷拉在碗沿边,肥鼠已经没有任何畏惧,爬过来喝碗里的血。 才几口就见底了,它贪婪凑到棠梨手边,舔舐伤口,棠梨痛得微微发抖。 油亮亮的老鼠,停了半秒钟,咬住了她的掌心,撕心裂肺的疼痛,化作最后一击。 棠梨手心反扣,攥紧的尖锐碗边,一举刺入肥鼠的肚子。 肚皮胀满,紧绷绷的。锐物刺进去的时候,它试图咬住棠梨的手指头。 棠梨越是疼得厉害,越是用尽浑身力量,向下按压碎片,直到刺穿老鼠的肚子,捣烂它的五脏六腑,她才停下来,额头尽是虚汗和血污。 她连动手将黏结在脸边的发丝,拨开的力气都没了,自然也顾不上越爬越多的蛆虫。 滞重腥臭,慢慢淡去,她的五感开始衰弱,意识陷入溃散和浑浊。 棠梨用力握了握手,疼痛带来应激般的抽搐,她瞬间清醒不少,艰难向狱门爬去。 下半身瘫软,唯有受伤的左臂,些许能使出一点力,却也聊胜于无。 可她很有耐心,动几下,歇一会,再动几下,再歇一会,比蛆虫稍快一点就行。 而且,她将老鼠的尸体,扔在了粪桶边,分散了大半注意力。 那只老鼠尸体,正在慢慢被蚕食。 棠梨很清楚,倘若不动,等待她的,就是慢慢被分解。 她又向前挪了五厘米,痛并清醒着,脑袋却越来越重,眼皮也越来越沉,这是快要支撑不住的信号。 “哐当”一声,牢门被打开。 来者脚步极轻,声息全无,以至于棠梨先前,全然没有听到动静。 此刻门前洞开,刺眼明光,她呆钝了片刻,视线有些费力的聚拢,见眼前立着一个男人,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对方显然 2. 一念嗔起02 《画骨观心》全本免费阅读 暗室无光,惝恍迷离,棠梨困卧如僵蚕,稀薄呼吸,断断续续,枯灯一般熬着。 二更天,钟鼓声落,坐更伴着两记梆子,哐!哐!霍然砸醒棠梨。 她勉强支起精神,意识回魂,大脑逐渐清明。 棠梨将耳朵贴着地面,捕捉靠近的脚步声。 半响,已被灰尘掩埋的眼窗,传来一阵哀婉的歌声。 外面有女人在唱歌。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歌声如悲鸿失群,游弋暗夜,凄凉无助。 棠梨心下动容,这是一个女人,在哀叹人世无常,生命短暂。 没等她过多伤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随后一声哐当响起,笨重牢锁落下,棠梨的心,悬在了嗓子眼。 她摊开双手,虚弱地趴在茅草上,一副死相凄惨的模样。 “李典吏” 盛从周掩着鼻子,叫了一声,“此女是被硕鼠咬死的,不会传播鼠疫吧?”盛从周做出不愿靠近的样子。 跟过来的典吏李文规,便立在了半道上。 他实在不想检查一具死尸,去岁班房就因为爆发鼠疫,连带死了许多狱卒,导致今岁一直人手不足。 可县令格外交代过,务必确保此女死在囚室里,再悄无声息的拖去弃尸场。 不亲自检查,怕交不了差,正犹豫的功夫,忽闻狱窗外传来凄厉歌声,“薤上露,何易晞......” 他不由一时火大,“这个疯婆娘,怎又跑衙门胡闹?” “盛五,你将尸体拖到城外去,记得要埋得深一点!” 典吏说完转身要走,又回头交代盛五,“把囚室也清洗一遍,天热,可不能马虎。” 化名盛五,潜伏在平阴县县衙的盛从周,此刻身上全无锦衣卫千户的凌厉,低眉顺眼,却也捏着鼻子,不情不愿道了一声“诺”。 他刚想唤一旁的老狱卒帮忙抬人,就见老狱卒忙不迭的跟着典吏,去外面抓疯婆娘了。 显然,没人愿意清理死尸。 这样无家人收殓的死尸,从前是留给老鼠分食的。 只是,去岁鼠疫闹得异常凶险,狱卒便多了一项清理牢房的工作,当然都是推给新来的小卒。 盛从周刚混进来,承揽了脏活累活。 他任劳任怨,不到两日,就和县衙的官差们,打成一片。 半刻钟前,他用一只烤鸭,将疯姑引诱到县衙。 此刻,那疯姑娘在前院,上蹿下跳,衙役们忙着去抓,自然对运出去的一具死尸,不甚在意。 盛从周将棠梨,抱上运尸的辌车。 他尽力避开了伤口,但棠梨整个下半身,被杖棍和荆条,几乎抽烂了,捏着掌心忍痛,依然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哼。 “再忍耐一会,出了县衙就好!”盛从周将她一身凌乱,全部掩埋在茅草下面。 棠梨闷闷应了一声,双眼紧闭,死死咬着牙关,将疼痛生生锁在口腔内。 可辌车轱辘轱辘,倾轧着破旧砖墁,一起一落的颠簸中,依稀能听到压抑的冷哼,以及枯死茅草的缝隙中,少女紧绷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栗。 她拼劲全力忍耐痛苦,十几米的路程,干枯蓬草洇出一片湿痕。 幸好月色淡薄,庭院树木葱茏,棠梨隐没在黢黑中,无人窥见她此刻的狼狈。 辌车驶出县衙后门,棠梨渐渐松弛下来。 忽然,一阵嘈杂声传来,棠梨一颗心猛然提起,指尖几乎扣进车板里。 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头发散乱如狂草,朗声大笑着,向后院飞奔而来。 她步伐轻盈而飘忽,身形一纵,竟跳上高耸的县衙墙头,在布满锋利箭垛的墙上跳跃。 历经风雨侵蚀的古老砖石,有些松动脱落,追在下面的衙役,被吓得纷纷抱头逃命。 女子却越发觉得好玩,索性在墙头和树梢间,来回欢蹦乱跳。 笑声清透如铜铃,刺穿暗夜,惊起群群宿鸟,也惊动越来越多的衙差,加入追捕大军。 盛从周低头赶路。 疯姑正玩得起劲,抬头忽见盛从周,兴冲冲的向琼车奔来,嘴里还大喊着“烤鸭,烤鸭”。 盛从周心知不妙,只能强自镇定,步履如常,不动声色前行。 却不想那疯姑娘,见盛从周不搭理她,一个箭步跳上车子。本想抓着盛从周要烤鸭,靠近才窥见破车上,躺着一具女尸。 看着像是死了,身上却散发着,牢房的霉腐味,以及藏在浓重腐味中,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呼吸。 夜幕低垂,星辰点点洒在枯草上,棠梨身体僵硬,双手握拳藏在褶皱裙摆中,绷着紧促呼吸,几乎要憋死过去。 盛从周见躲不过,索性停下车子,正待诱哄她离开,疯姑却一把拨开枯草,扳过棠梨的脸,眯着眼瞧起来。 棠梨来不及反应,睁着眼被她扳过头,眼皮紧绷着,努力克制眨眼冲动,姿势僵硬而别扭,脆弱的假象,一触即碎。 却不曾想,疯姑看见棠梨,似乎受到极大冲击,空洞而癫狂的眼睛里,布满震惊和恐惧。 大张着嘴巴,发出狼嗥般的嘶吼。 身后赶来的吏役,一时拿着棍棒,竟然不敢靠近。 棠梨心道,难不成我如今模样,比她满脸黎青脏污,更加可怕骇人? 尖锐刺耳的叫声,刚划破长空,就倏忽冻结。 盛从周趁着疯姑愣神的功夫,劈头砸在她的后颈上,她一时瘫软下来,身后的吏役们,方敢向前拖人。 而棠梨也应声倒下,脑袋再次埋在茅草里,胀痛难忍的眼眶,奔涌着酸涩眼泪。 典吏李文规,气喘吁吁地疾奔而来,一眼瞥见终于擒住了疯姑,顿时如释重负,用手抹去额头汗珠,扶着微微酸痛的老腰,急声道:“快!快!快把这个疯婆娘,赶紧关起来!” 哐啷一声,锁链扣在了疯姑的手腕上。 这个跟着“行香走会”的杂耍团,初来平阴县的疯姑娘,隔三差五就来县衙捣乱。 因着身手矫健,县衙一时拿她没办法。 前几日,县令传训杂耍团班主,务必将疯姑关起来。 杂耍团的班主用尽方法,也抓不住这姑娘。 班主也纳闷,疯姑虽然脑子不清醒,可平日也算听话。 随着杂耍团走南闯北,滚灯、空中飞人、爬竿、叠罗汉、蹬技、地圈,她胆子大身量活,用起来还便宜,只用管饭不用给工钱。 谁知到了平阴县,日日往县衙晃荡,班主的话也不听。 如今可算将她逮捕归案了,一群衙役脸上都是喜色。 李典吏更是心情舒畅,指了指琼车道,“这便是那死去的罪妇吧?赵雷霆,你过去看看。” 李典吏远远站着,打算多叫几个人检查,也算他尽职尽责。 赵雷霆犹豫着上前两步,见盛从周扶着车身,正在干呕。 “怎么了?”赵雷霆和李典吏,都有些诧异。 “禀典吏,囚犯的脸被老鼠啃烂了,小人刚刚收殓时瞧见了,这会还犯恶心呢。” 见李典吏还在犹豫,盛从周又补了一句,“小人这会,不但有些恶心,还有些胸痛和高热,敢问大人一声,去岁鼠疫死去的那些狱卒,症状是否如此?” 他刚讲完话,围过来的吏使和狱卒们,已经远远后退好几步,个个面面相觑,惶恐不安。 李典吏更是脸色惨白,结结巴巴道,“你...你...办完这个差,就在家...歇几日吧!” 不怪他们紧张,去岁年末,那场突如其来的鼠疫,死了四十多个囚犯, 3. 一念嗔起03 《画骨观心》全本免费阅读 一整夜高烧不退,棠梨只恍惚记得,夜里不断深陷噩梦。 火海灼烧皮肤的痛感,哥哥最后护着她逃出去的痛苦,这些都是原身的身体反应。她依稀记得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惊慌而恐惧的看着她,“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她回应“我会救你”,恍惚中,有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也在道,“我会救你。” 原身伸出手来拉她,棠梨也伸出手回应。 可那姑娘的身体,如同透明的影子。 棠梨正诧异间,手上有粗糙的触感,她拽住了一双实感的手,可原身却消散了。 有人在灌汤药,在换冷敷的冰布。 这些实质性的动作,将棠梨拉了回来。 意识淡薄中,听见窸窸窣窣动静,棠梨只觉疲累,闭目养神。 晨露熹微,曙色氤氲。阳光透过纸糊草窗,斑驳洒在简陋瓦屋内。 屋内光线半明半暗,棠梨休整一夜,缓缓睁眼,看见杳霭青冥的薄光中,昨日救她的男子,正坐在木桌旁看宗卷。 他眉间微蹙,沉吟不语。 身旁立着墨色常服,佩戴细长雁翎刀的男子,正在汇报什么。 “大人,这些死于鼠疫之人,大多是贩夫走卒,家里男丁被抓后,妻女要么沦为私妓,要么卖去商贾之家,也有些被接回了母家,情况复杂,大人要一家一家查吗?” “查。” 棠梨见他摁了摁眉心,一身普通狱卒服,也难掩周身凌厉之气,便知此人身份,绝非普通狱卒那么简单。 可不是狱卒,他又是谁,为何会救自己? 棠梨正在思考,就见男人眼皮微微一抬,隔空投来的目光,带着锐利审视,猎鹰一般犀利。 “既是醒了,为何不作声?” 棠梨高烧一夜,心思惚恍,被他一震,有些无措的舔了舔唇。 “给她倒杯水。” 狄青起身,端来一杯冷水,递给棠梨。 “姑娘将就一下,这是我兄弟的住处,实在有些简陋,连热水都没有。” 狄青心道,这姑娘也是命大,昨夜按照大人说的方子,他夜闯药铺抓了一些药,用量用法准不准,对不对症都两说,关键是薛言家里,连个烧火炉都没有,还是他们家大人当机立断,用生水将草药泡了泡,灌给棠梨喝,没成想她居然醒了。 棠梨那只尚能活动的手,依然布满血污,她勉力接过粗陶水杯,费力喝水。 狄青见她面无羞涩,也不掩袖,只当她渴狠了,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棠梨乖顺喝完,嗓子里的肿痛,消解很多。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暗哑模糊。 盛从周不以为意,开口问道,“魏棠梨,你击鼓鸣冤,状告有人蓄意纵火,可有证据?” 棠梨心中暗流翻涌,眼波一转,却反问道,“我自是有证据,只是大人的身份是?” 她抬头直视盛从周,两人目光对峙。 盛从周将宗卷收入木匣,冷漠道,“我的身份,你无须知晓。” “那大人何故救我?是因相信民女无辜,还是相信真的中毒?” 棠梨面上无波,手指却捏紧褥单。 盛从周阅人无数,自是不将一个女子放在眼里,语气平淡,却全是肃杀之气。 “你昨日求生,我让你生,你今日若是求死,我也可以让你死。” 上位者的傲慢,毫不掩饰的威压,印证了棠梨的猜想,此人久居高位,杀伐随心。 既如此,那只能是她低头。 “大人这般慈悲,民女便放心了。” 盛从周手上动作一顿,诧异于她的进退自如。 “民女是无辜的,民女虽无证据,却是...亲眼所见!” “民女那日没有睡熟,闻到浓重的桐油味,隔窗看见有两个黑衣人,蒙面纵火,民女正待大呼,可火势十分迅猛,即便发现及时,也困于大火,无法逃生。后来房梁坍塌,是民女哥哥救了民女,若民女只是与人苟合,何至弑杀父兄的地步,又何必再去县衙告状?” 盛从周陷入了沉思,他自是知晓棠梨是屈打成招。 可一家四口,若是因为告发冒籍之事遇害,魏棠梨的哥哥魏棠樾,是连同其他学子一同上告的,为何别的学子无事? 可知此事另有蹊跷。。 “你仔细想想,家中是否结有仇家,又或者,得罪了什么权贵?” 棠梨眉间紧蹙,凝目而望,一双杏眼,愁思沸郁,如深秋湖水一般灰败。几缕发丝黏结在唇侧,嘴角紧闭,又显得坚毅沉静。 沉思片刻后,棠梨摇了摇头,“大人,我父母兄长,皆善良敦厚,从不与人结怨,也不认识什么权贵,更何况,寻常百姓偶有口角是非,也断不会下这般杀手。” 盛从周认可她的说法,这也是他不解的地方。 “大人,虽然对方黑衣蒙面,有意遮掩,但民女可以画出他们的样子。” 盛从周有些不耐,“你既没看见来人面目,如何画出来?” 棠梨心想,你是在质疑我的业务能力?面上却十分谦恭。 “民女虽然没看见他们的脸,却见过他们的体型和蒙面的样子,还有眼睛,画不出十分相像,六七分相似总是有的。” “你知道大靖有多少人吗?” 盛从周望了一眼棠梨,深黯的眼底,是不寒而栗的阴晦,也带着几分谴责。 棠梨咬了咬唇,据理力争道,“大人若是不信,不妨让民女试试,大靖虽然有很多人,可若只是在平阴县排查,自然没有那么困难。” 盛从周望向棠梨的眸光,隐藏几分诧异,寻常女子,断不会有这番反应。 他点了点头,狄青便将纸笔递给棠梨。 棠梨趴在床上,用一只受伤的手作画,自是费力,且她刚穿来这个世界,缺乏足够素材样本,一时很难精准描述。 可对于棠梨这样,顶尖的画像师而言,信手作画,已是刻入基因的本能。看一眼打过马赛克的视频截图,就能根据轮廓比例画出模样,根据罪犯亲属的长相,就能分析基因画出嫌疑人的样貌。 见过对方眼睛和身型,足够她发挥了。 因为画像师,不是画皮画肉,是以笔为枪,画骨绘心。 画的是,人体骨相,由相观心。 是以,棠梨微微闭眸,凝神回忆,在纸上任笔游走,龙蛇翻跃般,自然无拘执,寥寥几笔下去,竟勾勒出黑衣人的身高体型,肢体动作。 之后,她细致勾画眼睛,眼白、瞳孔、虹膜,十分深刻入微。 绝妙之处在于,棠梨在眼眶边缘和眼角处,叠层涂抹,并在眼皮下方勾出暗影,画出两人目光的交流与投射,这纸上之人,便绘影成神,呼之欲出。 棠梨画到这里时,盛从周已十分吃惊。 因为前后不到一刻钟,这两人已栩栩如生。 如他这般眼力不错的,已能从人群中,一眼辨出二人。 棠梨却放下笔,镇定对他说,“大人,毛笔作画不易,若是碳铅笔,或者烧炉里碳木,磨尖了作画,民女可以将面部五官,悉数画出来。” “如何做到的?”盛从周诧异问。 “回禀大人,这并不难,画像之道,本自心源,想成形迹,迹与心合。” “民女看过他们的眼睛,和面部长宽比例。若是执碳铅笔,只需将蒙面的地方,化成面部阴影,根据眼睛形状大小,和目测鼻梁的高度,把明暗层次拉开。再以眉心为中轴,由眼睛长度和脸型宽度,推算出嘴巴宽度,根据眼部鱼尾走向,推算出年龄,就可以大致锁定蒙面人的五官。” “大人若是多给民女两天,民女甚至可以根据,他们火光映照中,面部上方阴影的长短,推算出五官形状,至少确保八分相像!” 盛从周虽不喜形于色,微光里,一丝唇角笑意,月华清晖般难掩。 “很好,本座就给你两天时间。” 他自是爱惜人才,棠梨机警抓住这份赏识,识时务的提出要求。 “大人,求您最后一件事!” 盛从周抬头,见棠梨一双漆黑眼眸,涟漪微动,满眼游丝兼落絮,瞳孔不由微微一缩,淡淡道,“说”。 “可否让民女喝口热水,吃个饱饭,沐浴更衣?” 狄青在旁听到这个要求,掐指一算,足足求了三件事,当然,统归一类,也能说得过去。 “大人,隔壁住着一个寡居老妪,倒是可以叫过来帮忙,我们回来好歹能喝口热水。” 狄青跟着大人查案,住在薛言平阴县的住所内。 只是,他搞不明白,临行前,大人给了薛言一千两恤银,他为何过得如此自苦,害得他和大人,已经喝了两日的生水。 “可, 4. 一念嗔起04 《画骨观心》全本免费阅读 暖阁熏香,旖旎华贵,绫罗绸缎铺地,红绡罗帐翻飞,上一刻,还如坠云山幻海,雾里翻浪的李县丞,此刻光着上半身,跪在床榻之下,哆哆嗦嗦,直冒冷汗。 盛从周一身漆黑锦衣,威严地坐在鼓凳上,他的目光锋利如刀刃,穿透屋内摇曳的烛光和暗影,冷酷地盯着面前跪地求饶的人。 “大人,卑职真的蒙在鼓里,要是卑职知道,那薛言是锦衣卫的人,哪里敢有半点逾越?卑职供奉着还来不及呢!” “大人,卑职真是冤枉啊!薛长官塞给狱长五十两白银,换了个狱卒的差事,隐瞒了真实身份,您说说,这怎么能怪小人疏忽不周呢?” 盛从周沉默如冰,满脸冷寂,深渊一般骇人。 指尖轻敲桌面,伴随窗外转轴拨弦之声,浮浮沉沉飘入耳畔,更是战鼓一般,击打在李县丞的心弦上。 他如闻催命符,迫于威压,喋喋不休讨饶。 “大人明察呀,去岁那场鼠疫,来势汹汹,感染者,饮食不进,目眩作热,呕吐不止。李县令也是无法,多番请示知州知府。怕殃及更多无辜百姓,知府下令,将感染的患者,聚集在土地祠焚烧。这可是上面下达的指令,我们也是严格执行呀!” “那薛言...不不不,我是说薛长官,他就算没被烧死,感染鼠疫也活不下去呀!” 盛从周冷笑一声,李民洲觉得脖颈微凉,缩了缩脑袋。 “李县丞,本官有幸去班房当了两日差,这平阴县的牢房,虽说条件恶劣,却不可能爆发鼠疫。一则,平阴县闷热却不潮湿,除却死牢里石壁厚重,孔窍稀少,其他牢房里,并无滋生鼠疫的条件。二则,县丞觉得,平阴县的囚犯人数,比之沼狱如何?囚犯数量和密集程度达不到,怎会爆发鼠疫?” “禀大人,就是死牢...就是死牢里,孔窍稀少...爆发的鼠疫!” 李民洲眼里闪过一丝慌张,颤抖的喉结动了动,却被那逼人的目光所制,言不成声,跪伏得更低。 “李县丞,你当真觉得本座好糊弄吗?若是鼠疫源于死牢,那死囚室里的石渠,纵横行曲,连入外巷,窦水外流,硕鼠乱窜,为何外巷里住着的百姓,全然无恙?” “再则,若是死牢里先爆发鼠疫,为何不在死牢里焚毁?那县衙深处的死牢,位于西便门狱神祠,距离内外监尚有距离,为何要将感染瘟疫的死囚犯,绕过大半个监狱,秘密押往土地祠焚烧呢?李县令这样做,究竟是为了平息瘟疫,还是为了掩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盛从周眉眼阴鸷,声音冰冷凉薄。 “说,去岁牢狱里,为何会死这么多人?若是实话实说,本官或许能饶你一命。若是还拿诓骗大理寺的那套说辞,来搪塞本官,就别怪本官辣手无情。” 李县丞冷汗涔涔,不知如何应对。 他未曾想过短短两日,这京城来的锦衣卫千户,已经将死囚内外构造,都摸了个透,还掌握了他与私妓坊间的账目来往。 他呼吸急促而忐忑,无助望向滚金绣花的床榻。 榻上奢华帐幔中,霜白色绫裙裹着的女子,黛眉轻颤,檀口泛起凄冷的红。一头乌发层叠如瀑,无声垂泻在床沿边,仿佛一具傀儡,颤抖着眼睫,无力凝望着风起绡动。 “这个时候了,李县丞还有心思看美人!果然是好兴致,倒显得本官无能,竟叫李县丞不把锦衣卫放在眼里!看来本官还是仁慈了,让县丞小觑了锦衣卫的手段!” 盛从周翻动着手里的账册,桩桩件件指向这平阴县,罔顾圣上法令,不但随意逮捕收监女子,更是逼良为娼,从各个私妓坊里,抽取利润提成,俨然将这经营成一门生意。 “狄青,听闻这平阴县东北隅,有一座被雾气缠绕的荒山,夜间常有野狼出没,你将这自作聪明的县丞,挂在古树之上,高度要恰到好处,不要太高让野狼吃不到,也不要太低让野狼一下子吃完,时时刻刻看着,用县丞的血肉之躯,一点点喂食野狼,也算是为一方百姓分忧了!” 李民洲满眼都是惊恐,却心知若是说了实话,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求饶不成,转而试图威胁。 “盛大人,虽说您深得当今圣上信赖,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世上的权势,犹如春秋无常的风,更何况,大人应该知晓,渝州府十三县,那可都是东宫的势力范围,大人何必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下属,得罪未来的天子呢?” 他说完,眼里闪过一丝狡猾之色。 当今天子还是敬恭王时,娶得王妃就是渝州李氏女,后来王妃生病,前来王府探视的堂妹,得敬恭王喜爱,纳为侧妃。 朝堂风云变幻,前太子因病亡故,皇位之争几经辗转,落在了这敬恭王身上,李氏一族从龙有功,一门更是出了皇后和贵妃,可谓尊崇无比。 如今,皇后虽一直无所出,皇贵妃却一双儿女,后宫专宠多年,且儿子已经被立为太子。 假以时日,继立大统,李氏荣耀,必将更加辉煌。 李县丞不信,盛从周敢得罪东宫,敢得罪权势滔天的李氏一族,敢在皇后和贵妃的族地惹事。 盛从周却一脸冷笑,“李县丞的意思是,你们在平阴县,做得这些腌脏事,都是东宫授意? “盛大人,你...你...简直不知所谓!” “你不给皇后和贵妃的母族留脸面,那就是在东宫脸上抹黑!我不信,盛大人,你真敢这么狂妄?” 李县丞此时气得胡须都在抖,盛从周却面色淡然,眼皮都不抬一下。 “盛大人,常言道,打狗还要看主人,李某虽是人微言轻,地位卑下,却也是李氏族亲...”他恫吓完,又舔了舔唇,恳求道“若是大人能看在东宫面子上,看着李氏一族从未开罪大人的情分上,高抬贵手,本县丞一定会如实禀告县令和知州,必不会少了盛大人的好处!” 盛从周还是那副淡定的模样,就像把出鞘的利刃,冷冽至极,旁人只言片语,完全不会动摇他的想法。 “李县丞,你太小瞧本官了。本官想要打一只狗,不需要看主人,锦衣卫想要杀一条狗,更是神鬼无觉!” 说完,他抬了抬手,狄青上前,刷刷几下,卸掉了县丞的下巴,之后是胳膊和大腿。 “把县丞带去山上喂狼,夜黑风高,月色高悬,或许能让李县丞想清楚,究竟该说些什么!” 李民洲此刻心防全破,满眼都是骇色。 他也算是李氏族亲,能和李明堂在平阴县,嚣张跋扈,搜刮百姓,全靠李氏家族的权势撑腰。 可在盛从周眼里,似乎完全不把他当回事。 李民洲想呼救,却发不出声息,绝望看向红艳艳的 5. 一念嗔起05 《画骨观心》全本免费阅读 婆婆起身开门。 她为了照顾棠梨晚上起夜出恭,便在外间的榻上休歇。 此刻诧异问了一声“谁呀?”,便听得外间声音浸风染尘,虽是疲惫却也中气十足道,“沈婆婆,是我,狄青。” 婆婆开了门,狄青见屋内户牖未启,残灯萦着萧索青光,方意识到来得太早,这魏姑娘还受着伤,恐怕还未起床洗漱。 他颇懂礼数的没有进屋,站在门外道,“魏姑娘,我家大人说,两日期限已到,着我向姑娘取画像。” 棠梨哑然,古人这么守时的吗? 从前日到今日,不多不少,整整两日。 她拢了拢散落肩头的乌发,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道,“狄青大人,不知如何称呼你家大人,烦请你家大人亲自来取,我有些发现,需要当面和你家大人说。” 狄青挠了挠头,只能告退。 待盛从周亲自来取画像时,棠梨已由婆婆梳好妆发。 她双鬓黑如鸦羽,发髻简单束着,只用一根银嵌发簪固定,头发黑亮而柔顺,偶尔几缕碎发轻拂在额前,更添了几分淡然脱尘之美。 “大人,这是我画下的凶手画像,这边是我这两日,闲来无事,随手画下的路人画像,大人看看,可觉有异?” 盛从周拿过画像,再次惊异于魏棠梨的画技,画中两个纵火犯,虽是容貌各异,但整体而言,面部偏阔朗,目间距适中、略微鹰钩鼻,无颧骨突出,且下巴稍稍后缩。 而魏棠梨随手画的,那些路人的画像,皆是平阴县古柳巷中人,或小摊小贩、店铺掌柜、茶摊茶客、算命先生、卖艺人,人来人往,不一而论。 可他们普遍看着,身量颀长偏瘦高,脸部长度偏狭长、目间距较短、嘴唇相较于那两名纵火犯,也要显得略微薄一些,且身体骨骼感更强一点。 他疑惑不解的看向棠梨,还未开口询问,棠梨就主动解释道: “大人可知,世上之人,虽说千人千面,但人吃五谷杂粮,就受一方水土滋养,是以,在面相上也多有不同。譬如,寒冷地区的人,看起来鼻孔就会小一些,炎热地方的人,更容易鼻孔大鼻子塌。而平阴县离海近日照多,大人看这些人的瞳孔,常常受太阳直射的眼睛,角膜和水晶状体的结构会发生变化,尤其是强烈光照下,瞳孔会迅速收缩,这本是一瞬间的自然反应,但久而久之,他们的瞳孔,就会显得小一点。” 棠梨心知,古代不像现代,伴随着南北东西的人口迁徙,会出现基因的交换和差异趋同。 相反,很多平阴县城的人,甚至一辈子未曾出过此地,这也意味着,他们身上的地域特征非常明显且固定。 盛从周不太能听懂,只觉魏棠梨的一些语汇,闻所未闻,观点也是匪夷所思。 可细观那些画像,却也能大致明白她的意思。 只是,他这番眼力和判断,皆是他博闻强识,又四处奔波查案,练就的一番见识。 而魏棠梨,一个普通农户女,何来此番见解和学识? “你这些本领,是从哪里学来的?” 魏棠梨霎时间哑口无言,一脸茫然。 方才只顾着解释差异,忘记了“平均长相”“地域长相”“过渡型长相”这些研究,是后世社会学和刑侦学才会涉及的知识,即便她尽可能说得通俗易懂,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也有些惊世骇俗了。 “不瞒大人,民女哥哥爱看书,曾得一位走街串巷的磨镜客指教,方才知道这些奇闻逸识。民女许多见识,皆是受教于哥哥。” 盛从周了然般点点头。 所谓磨镜客,经常在民间流动,磨拭昏镜,嘞戗刀剪,有些也求仙问道,术兼和鹊,为人看病问珍,解难纾困,因此也被叫做‘负局人’‘负局仙’。 若是从这些人处得知,倒也能说得过去。 而棠梨别的不懂,倒是知道若遇到质疑,皆可推给这些世外高人,尤其是磨镜客这种,四海为家,萍踪浪迹的江湖人物。 盛从周不再质疑,眉眼却更是深邃。他长眉如墨,长睫微垂,淡然敛目,分明是鹤姿雪怀,长身玉立的人物,却因为自带的肃杀之气,看起来阴鸷冷酷。 “大人”。 魏棠梨见他深陷沉思,迟疑半响,还是提出疑问。 “你看这枚腰牌。” 她趴在床上,行动不便,伸手去够桌上的那沓乱纸,一截恰似白玉雕成的手臂,在轻盈的衣袖中若隐若现,腕白如雪,素手纤纤,肌肤在阳光下,更是显得皙白而细腻。 盛从周移开了视线。 棠梨拿到纸后,见他并不看过来,又唤了一声,“大人?” 盛从周转头,对她的视线,目光迟疑一瞬,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棠梨后知后觉,招了招手中的白纸。 盛从周才看见,她要自己看的是画纸中,只露出一角的腰牌。 “大人,这是那晚凶手纵火时,腰上佩戴的腰牌,我只瞥见了露出的一角,怕大人看不清,就照着记忆里的模样,专门画了腰牌上的细节,可惜只有半边云纹,其他图案都看不清,大人看看,这枚腰牌是否有什么讲究?” 棠梨画得非常细致,虽然图样不全,盛从周从纹路上,也看到那是壬字云纹。 大靖腰牌上的云纹,是非常讲究尊卑的,壬字云纹,只有皇氏子弟,享用勋爵的人家使用,才不算是僭越。 佩戴这样的腰牌,可以在大靖境内随意出入,且一切关隘不得拦阻。 盛从周把玩着手上的扳指,棠梨所言所画,显然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原本猜测,李民堂对魏棠梨痛下死手,那一定也是纵火的幕后主使者。 本想顺着魏棠梨提供的画像,抓到纵火真凶,就能捉拿李明堂归案,并名正言顺审理县衙大狱里的鼠疫真相,可现在看,魏棠梨这条线,恐怕不能为他所用了。 盛从周虽然手握,平阴县官府,罔顾法纪和豢养私妓坊的罪行,可是,官府和私妓坊之间的账目来往,止于李民洲那里。 这平阴县县令李明堂,非常狡狯奸滑,所有账目来往,一律没有经手,自是可以推得干干净净,谎称不知县丞罪行。 至于传唤妇人,随意掠治拷讯,这些更是可以推脱给,下面的衙差捞油水所为。 更何况,他们本就有替罪羊。 昨夜,那李民洲,属实是个软骨头。 置身荒山野岭之中,眼见夜色如墨,苍茫林木枝桠交错如同鬼魅,夜枭啼鸣宛如厉鬼哀号,他 6. 一念嗔起06 《画骨观心》全本免费阅读 “以身涉险?” 棠梨抬头,因是趴在榻上,只能仰看面前的男人,一双眸子清亮如水,透射着熹微晨光,莹润无瑕。 心绪思转间,眸光也清水般涟漪泛动,倒叫盛从周有些犹豫。 此举凶险。 稍有差池,此女也许会断送性命。 眼见魏棠梨不良于行,又沦为孤女,他纵然想棋行险招,一举拿下,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 盛从周摆了摆手道,“就按你说的办吧,你这两日不要出门,若有需要,我着狄青传唤你当堂呈供!” 他拿走了纵火犯的画像。 棠梨有些莫名,她只是犹豫一下而已。 以身涉险的事情,总要显得胆怯迟疑些吧? 否则这位腹黑大人,下次就该让她以身试毒了。 只是她刚刚拿乔一下,还没问怎么涉险法,那大人就拂袖而去了。 玄色织锦衣角,掠风翻滚,皴擦点染地面,步态急促,似乎不给自己反驳余地。 棠梨默默趴在枕头上,心情有些沉重。 果然,无论哪个时代的领导,都心思难测。 她此刻彻底放空,心弦一松,食物的浓郁香味,便从外间传来。 “婆婆,可是早食买回来了?” 这沈婆婆为救女儿,就靠着篦头的技艺,游走于富贵人家,因此,颇有些眼色,方才见盛从周进门,就外出买朝食去了。 此刻,桌上摆着菉豆棋子面、带骨鲍螺,还有几杯梅酱。 “娘子,我见你喜食甜食,还给你买了莲花酥和桂花糯米藕。” 沈婆婆将食物挪到内间案桌上,棠梨捏了一枚开胃甜点,心情也松落下来。 “我本来买了四人份的,谁知道大人走得那么快!”婆婆向外间唤了一声,“狄青大人,你再吃一些吧,这棋子面不能久放!” 狄青这两日四处奔波,见大人走了,本要跟着走,可奈何饥肠辘辘,见到美食,食指大动,忍不住留下来吃口早饭,这会见棠梨本就梳洗整齐,也就毫无愧色的进了里间吃面。 “你们大人不吃饭吗?”棠梨有心套话,佯装寻常聊天。 狄青埋头喝汤水,不假思索道“我们大人甚是勤勉辛劳。” “跟着这样的大人,一定很辛苦吧!”她黑黢黢的眼睛,盯着狄青。 狄青吃得正起劲,嘴角都是零星汁水。 “不辛苦,我能跟着大人,是我的福气。” “看来你家大人,定是驭下有方,才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狄青抹了抹嘴巴,“我家大人,待我们极好,这次来平阴县,就是为我那屈死的兄弟讨公道。” 狄青见棠梨甚得大人赏识,又是个孤女,便也没有什么遮拦。 “我兄弟去岁执行任务时,因出了意外,受了严重腿伤,便回这平阴县老家,谋了份狱卒守事的闲差,不想居然枉死狱中,那官府说是鼠疫,我家大人一看卷宗,便知有伪,又亲自牢房勘察两日,寻找证词漏洞,总算找到了突破口。今日,大人就会命人去东山抛尸场挖尸,等京城来的仵作一到,就能查明我兄弟究竟死于何因了。” 棠梨想了想那日在死牢,确实见那大人一身狱卒服,原来是为了勘察现场。 她听完唏嘘不已,却意有所指道,“你家大人,既是如此体恤下属,为何你那兄弟受了伤,不好生安排,竟让他...” 棠梨温和一笑,又给狄青递了块糕点,尽可能作闲聊状。 “我也不是挑你家大人错处,你看看这房子,你上次说住在兄弟家,我就想着你和大人,看着都是衣冠楚楚,出手阔绰,怎么兄弟住得这么寒酸?” 狄青也叹了口气,不解道“我也不知,大人本给他在京畿衙门里,谋了份闲差,那可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差事,可不知为何他思乡心切,非要回这小小县城当值,反倒丢了性命。而且大人明明给了他丰厚抚恤,他却过得这般清苦,叫我和大人看了,心里难过得紧!” 棠梨敛眸微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既是银钱没有用在自己身上,那定是有了什么相好的娘子?女人的胭脂水粉首饰衣服,也颇费一些银子呢!” 狄青瞠目,不想这魏姑娘说话,居然如此言辞无状,这是姑娘家能宣之于口的吗? 虽是诧异,却猛烈摇头辩解道,“我那兄弟,最是老实正直,平常我们打趣家中在相看娘子,他也说自己家境清寒,性格又寡淡无趣,不敢耽误人家姑娘。” 狄青说完,不想多聊隐私,赶紧转移话题道,“魏姑娘,这平阴县县令,十分猖狂,若是大人需要你呈堂供证,指认那县令李明堂,你可害怕?” 棠梨摇了摇头。 “你家大人,为了下属尚能不惧权贵,我家人死得不明不白,我又差点被县令屈打而死,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偷生怕死,苟全性命?” 本在一旁吃面的沈婆婆,听闻棠梨如此说,也抹着眼泪道,“娘子,大人,我那女儿,也定是被诬陷的,那赖皮张三宝,混说我女儿勾引他,那衙门的官差,便将我女儿押去了班房,我和女婿申冤无处,不想一夜,我女儿就放了出来,衙门的官差说,已经查清楚了,确实是那张三宝混说,可这又有什么用?我姑娘受了板子,百口莫辩,我那狠心的女婿,竟然也嫌弃我女儿进过班房,失了贞洁,将她卖去了私妓坊。” 沈婆婆说完,棠梨拿出画像递给狄青道,“狄青大人,你既然与你家大人,正在彻查此案,正好可帮沈婆婆找找女儿,我怕等我身体好了再去找,耽误太多时间。” 狄青拿过画像,觉得画像中的女子,十分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拿不定,正在犹疑,忽闻棠梨道,“我想到法子啦!” “狄青大人,这平阴县官府,若是罔顾律令,随意捉拿女子问讯,豢养私妓坊,那如沈婆婆女儿这般的受害者,必是非常多,若是张榜寻人,定会有许多女子站出来作证,到时定叫那狗头县令无言以辩!” 狄青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棠梨看,好奇这魏姑娘为何一时机警,一时又如此蠢笨无知。 一旁的沈婆婆,听闻需要出堂指认,也面色讪讪,似乎十分为难。 棠梨正纳闷间,就听狄青解释说,“女子重名节,那些进过班房,被家人接走看管的女子,自是极力隐瞒,怎会抛头露面,当堂指认?那些已经卖身为生的女子,不想自断营生 7. 一念嗔起07 《画骨观心》全本免费阅读 森冷昏暗的戒律所中,葳蕤红色火光,矗立在昏暗的壁灯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宛如阴魂般在墙上蠕动。 盛从周身着深色劲装,一尊铁塔般威严肃穆,端坐在高台上,俯视着跪在下面的李明堂,双眸深不见底,流转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李明堂姿势僵硬,膝盖骨和手指骨中,全部钉入钢钉,刺骨的痛,让他时不时发桀桀桀的吸气声。 “盛千户,你私刑于朝廷命官,你...好大的胆子?” 李明堂费力说完,反而倒吸一口冷气,面色惨白。 盛从周凤眸微眯,并不着急,似乎对李明堂的供词并不感兴趣,反倒热衷于折磨他的心智。 啪啪啪,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玩弄手中的火折子,那火折子旧得像埋藏了陈年秘辛,每当轻拂出火星子,就好似牵扯出一个深埋的谜团。 李明堂盯着火团,脸上也一明一暗,踧踖不安。 昏暗的地牢深处,罪犯的脚链拖地声,在石质牢房内,不断回响。 不一会,一名锦衣卫上前道,“禀大人,李民洲招认了。” 盛从周抬起右手,微微示意来者告退后,便饶有兴味的走到李明堂面前,咔嚓,他的脚踩在李明堂的手指上,痛得对方连声哀嚎。 “你...我是朝廷命官!” 李明堂眼里烧着怒火,瞪得血红,为那一丝尊严殊死挣扎。 “李明堂呀,李明堂,你该不会真以为,本官堪堪来平阴县查案,是为了一名死去的下属吧?” 李明堂狐疑地望着盛从周,一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不惜得罪李氏族人,开罪东宫,难道不是...?” “蠢材!” 盛从周轻嗤一声,后退至阶梯上,竟然蹲坐在台阶上,老神在在的望着李明堂。 “成为皇后娘娘族亲这种事情,也就外表听着风光罢了,不然县令大人,也不会用这么下作的方式,讨好东关卫所!” 听到东关卫所几个字时,李明堂脸色全变了。 “李民洲已经招了!” “醉花楼的花魁柳月绮,大人想必也是认识的。” 盛从周放下手中的火折子。 李明堂脸上一片灰败。 平阴县上下,都知他是皇后娘娘的族亲,他起初也以为,靠着这个荫庇,他必是官运亨通,步步高升。 直到他困在在这里近十年,他才摸清楚其中的关窍。 天下言官盛赞皇后娘娘,贤淑本分不涉朝政,家族父兄皆是地方小官,清明恭俭,不贪权霸功。 实则,非皇后娘娘不愿掌握实权,而是没有。 当今圣上还是敬恭王时,作为关东世族的李氏一族,并不看好这位亲王,自然不会将本族嫡女嫁给敬恭王。 皇后娘娘起初不过是,李氏旁枝的一个庶女而已。 后来,夺嫡之位几经辗转,最终落在当今圣上这里。 而李氏这样的世族,自是消息灵通,于是有了李贵妃与敬恭王,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惊鸿一瞥。 王府初见动情。 如今,李贵妃深得圣心,家族父兄更是权倾朝野,处尊居显。 李贵妃之父,李骢,时任当朝首辅和太子太傅,儿子李銮和李时,分别任兵部尚书和大理寺少卿,便连族地渝州府知府,也由贵妃堂兄李延青担任。 外人看着贵妃和皇后,同出一族,只有里面的人才知道,虽是一个姓氏,却也亲疏有分,云泥之别。 皇上多次打算,以皇后无所出,而废后另立,因言官劝谏阻止,才最终作罢。 可皇后在名分上压贵妃一头,贵妃的母族,却在实权上,处处压着皇后的族人。 倘若李明堂不是皇后族亲,或许早有升迁的希望。 顶着皇后族亲的名头,反而成为了被打压的对象。 搞明白其中的玄秘后,他自然弃暗投‘明’,希望搭上以李家为中心,正在日渐壮大的东宫势力。 盛从周起初查出,官府和私妓坊的账目来往时,也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县令,若是为了捞银子,搞贪污,隐秘的法子,可谓多如牛毛。 逼良为娼,豢养私妓坊,是最不明智的举动。 直到那日醉花楼中,他从文房函匣内,找取镇纸时,发现了压在叠塔内的一套戎服,这是花魁柳月绮的衣服,也是东关卫所将士们的常服。 一霎间,他就明白了关键之处。 当今圣上不允官员狎妓,若是以私妓讨好上峰,尤其是取悦驻扎在平阴县以东,隶属神机营的东关卫所,那此举就甚是讨巧。 而私妓出入军营,为了掩人耳目,才会换上戎服。 “李县令,只有当今圣上,才能用官妓犒赏三军,封赏神机营。李县令越俎代庖,将手伸进圣上的军队,是有什么谋逆之心吗?” 李明堂冷汗涔涔,一瞬间体验到,脊骨发寒般的绝望。 他早该想到,盛从周这样的权臣之后,怎么会为一个死去的下属,得罪东宫势力呢? 不过打个幌子罢了。 锦衣卫所谋,在大在后。 只不过,他一心只想瞒着薛言之死,反倒让锦衣卫查出了,更要命的事情! 贵妃的哥哥李銮,如今贵为兵部尚书,而大靖境内的各个卫所,都隶属于五军都督府,亦隶属于兵部。 平阴县临海而居,渤东都司所,统领十二卫所,共六十八个千户所,约莫八万多将士,其中东关卫所,驻屯戍守,距离平阴县最近。 李明堂以金银珠宝贿赂,皆无用,军中最缺的是女人,是以,他才出此下策。 上不了台面,但属实有用。 李明堂脸色苍白如纸,他颓唐倒在地上,身体蜷缩着,如同坠入深渊,冷热交缠,这具身体已如被弃敝履。 是呀,他怎会如此糊涂? 锦衣卫手握特令状,可随意出入紫禁城,不仅掌握着监察百官、查案审狱的权力,甚至还有命令刑部、兵部的特权。就连边疆藩王,也对锦衣卫的势力,俯首称臣。 皆因锦衣卫是天子的耳目,是当今皇上的亲信,陛下亲手握着的利剑。 李家势力再大,还能大得过天子? 盛从周既是来平阴县查案,那背后必是代表着天子的授意!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李明堂睁开混浊的双眼,颤颤巍巍道,“盛千户,求您 8. 一念嗔起08 《画骨观心》全本免费阅读 炎炎夏日,古旧的县衙,朱门大开。 院子里老树压天盖地,维护秩序的衙役们,来回穿梭,汗流浃背。 空气中,便有了几分焦灼。 正厅之内,高堂朗朗,瑞兽张牙舞爪。 盛从周威严端坐,红木案桌上,摆放着厚厚一沓案卷,墨宝闪闪发亮。 旁边一位捕头手持铁链,神情紧张,另一名头戴束发冠的文书,也局促不安。 正厅外的围观人群,却伸长脖子,踮起脚尖,脸上洋溢着看好戏的兴奋劲儿,比院子里的麻雀还闹腾。 毕竟,见惯了县令开堂审嫌犯,还没见过锦衣卫,开堂审县令。 狄青将马车停在县衙大门外,棠梨扶着木鸠杖,艰难下地。 虽然由沈婆婆扶着,她勉强也能走路,可每一步都疼痛难忍,不一会,她就感觉到下半身,有血迹洇湿的触感。 盛从周给的药,自然是极好的,可是那么重的外伤,刚刚结疤就走动,自然又裂开了。 “也不知我家大人怎么想的,什么诉状,还需要姑娘亲自跑一趟?让沈婆婆代劳不就好了!” 狄青的想法也没错,他自然知道今天公开审理,是为了广纳民怨,让李县令的罪状书,更周备完整一点。 如此,他们家大人,未经圣上授意,就私审朝廷命官,也算情有可原。 可棠梨既然写了诉状,来与不来,也无分别吧!他昨日就向大人道出了想法,他们大人却说,“魏姑娘,务必到场!” “我想盛大人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 棠梨疼得薄唇苍白,额上冷汗涔涔,脸色也惨淡似雪,颇有梨花带雨,难掩玉色的美感。 狄青在旁看着,也觉于心不忍。 正在踌躇,忽见疯姑裙角飞扬,踉跄奔来,满脸是急切的神色。 狄青伸出剑炳,正要阻挡。 疯姑却停在棠梨面前,一时安静下来。 只是,一眼不错的,盯着棠梨的眼角看。 棠梨眼尾下,有一星点疤痕,淡淡一点红,犹如泪痣。 她也是今早要来县衙,细细照镜梳妆时,才看到那极浅极淡的星点伤痕,好奇原身的记忆里,似乎并无这道疤痕的来历。 只是,原身不喜这个伤疤,常用水粉遮掩。 棠梨无所谓,一点小伤而已。 见疯姑伸出手指,轻轻触摸伤口,棠梨心里一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似乎这个动作,过去也发生过一般。 “还疼吗?” 疯姑眼光灼灼的看着棠梨,仿佛她曾经目睹过,她因伤口而疼的样子。 棠梨摇了摇头。 为什么原身记忆里,没有疯姑,也没有这道伤口? 她困惑得看着疯姑,还是狄青在一旁提醒道,“魏姑娘,不能再耽搁了,大人该等急了。” 棠梨才木然地往前走,堪堪一步路,她疼得龇牙咧嘴。 疯姑忽然停在她面前,半躬着背,示意棠梨趴在她背上。 棠梨迟疑了一下,还是乖顺的伏在她背上,任由她身手麻利地背着自己。 这一幕,让棠梨生出恍惚感,总觉得似曾相识。 进入正厅后,狄青早已备好了软椅。 棠梨眉头微皱,僵硬地坐在软椅上,身下每寸肌肤都在灼痛着,却只能紧咬着唇,一声不吭地忍着。 见疯姑背着她进来,盛从周表情微滞。 片刻之后,他接过狄青递上来的状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道,“案犯李明堂,魏棠梨状告你,滥用刑罚,逼供认罪,屈打成招,这桩桩件件,你可认罪?” 李明堂血迹染满罗衫,因着痛苦,扭曲着身体,屈膝跪伏向前,嘶哑声音绞尽全部力气,却依然低弱如蚊蚋。 “大人,卑职认罪,卑职再也不敢了!” 他额头磕在石板上,试图以求饶,换取一线生机。 一旁的李民洲,气息奄奄,趴伏在地上,已经无力讨饶。 盛从周扫视了一眼堂下,语气威严道,“今日,本官公开审理,就是为了平阴县的百姓主持公道,你们能有冤申冤,有苦诉苦,不必畏惧!” 魏棠梨开了一个头,人群里便走出一个男人,控诉县令草菅人命,自己弟弟死在监狱里,家人收敛尸体,发现满身伤痕。 文书在卷宗上记下一笔,盛从周承诺必会给他家人交待,那人退下后,人群见状,争相告状。 棠梨一圈听下来,皆是男子或妇人,状告家中父兄弟夫,被这县令官差盘剥,被狱中恶霸殴打,被勒索榨取钱财。 无一人提及,家中女子,遭受过欺辱。 甚至堂下有些妇人,看她的目光或嫌弃,或同情,或不解。 她们的眼神里,透露出困惑,不明白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为何在公堂上抛头露面,还公然谈论自己遭受酷刑。 棠梨后背已经沁湿,却挺直了脊背。 两刻钟之后,她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狄青见人群七嘴八舌呈供,便走到盛从周身侧,耳语了一声。 盛从周扫了一眼魏棠梨,似乎在打量她能否坚持下去,棠梨回头直视着他,盛从周挪开视线,低头沉吟一会,半响才道,“叫魏姑娘再等一下!” 狄青不解,却也习惯听从。 他向棠梨传达大人指令时,眼见豆大汗珠,顺着棠梨额头向下滑,心里更是添了几分惭愧。 棠梨意识已经有些溃散,却依然坚持着。 她总觉得今日这盛大人,似乎从升堂开始,就一直在等待什么。 面上虽是威严,听着堂中诉讼,眼光却时不时扫向堂外。 这个案子,难道还有什么转折? 果然,又一刻钟后,堂外忽然传来马蹄声。 聚集成一团的百姓,纷纷散开,让出一条路。 一队身着军服铠甲,威风凛凛的骑兵赶来,为首的中年男人,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踏进厅内,满脸皆是倨傲之色。 “东关卫所卫镇抚纪纲,见过盛大人。” 这卫镇抚纪大人,宽肩阔背,身形如熊罴,浓眉大眼上,是一张张黑黢黢,风尘蓬勃的脸庞。目光凌厉威严,有武将的粗旷之气 9. 一念嗔起09 《画骨观心》全本免费阅读 纪镇抚面上青筋暴跳,眉宇间皆是不甘与愤怒,双眸喷火般盯着盛从周,眼里燃着怨毒的火焰。 “盛大人,本官欣赏你青年才俊,才多给你几分颜色,你既然如此不识好歹,那便不要怪本官不客气!” 他右手一挥,身后士兵纷纷列队。 然后,刀光铮铮,一道冷风从棠梨额前扫过,她还未做出反应,疯姑已经挡在了前面。 这傻姑娘空手接刀,刀刃割破掌心,汩汩鲜血,溢满刀身。 那纪镇抚打算抽出刀子,却被疯姑抓住刀尖,死死不放。 狄青眼疾手快,片刻之间,雁翎刀架在了那纪镇抚脖颈上,门外刷刷一片刀光剑影,埋伏在周围的锦衣卫,也迅速控制住了东关卫所的士兵。 速度之快,似乎有人,早已预料到这变故,做足了准备。 “盛从周,你好大的胆子,私刑朝廷命官,扣押武将,你是要谋逆吗?” 盛从周转动着手中的扳指,眼神微挑,勾起一丝笑,全身散发出一股,不将对方放在眼里,睥睨捭阖的傲然。 “先把纪镇抚关上几天,本官得空了再审!” “盛从周,你凭什么关押本官?空口白牙,就想污蔑卫所将士纵火,这是寒天下将士之心!且本官堂堂从六品官身,岂容你随意折辱?” “纪镇抚,本官扣押你,凭你和这平阴县令勾结,豢养私妓,败坏军纪,也罔顾圣上三令五申,要求官员保持清本之心!凭你在本官面前行凶,破坏锦衣卫判案,无法无天!并不为纵火之事,镇抚何故心虚至此?” 棠梨眼见这纪镇抚,被带走之前,还回头瞪了自己一眼。 眸中淬毒,一眼便能感受到,他心中滔天的怒火。 棠梨百思不得其解,见疯姑掌心还在渗血,忙拿帕子给包扎起来。 盛从周的目光,越过人群,锁在棠梨身上,那双阅人无数的双眸,此刻悄然翻滚着万千情绪。 棠梨下意识抬头,与其目光交汇,两人心里都诧异,为何这个普通的农户女,会让东关卫所的镇抚,不惜铤而走险,也要杀人灭口。 当然,方才那纪镇抚的举动,已经不是要灭了魏棠梨,而是要直接灭了锦衣卫。 这番无法无天的操作,可见这群人在其辖区内,是怎样一手遮天,无视皇权。 县衙大厅外,方才还围满了人群,但普通老百姓,一见官兵长刀短剑相对,立刻吓得作鸟兽状散尽。 此刻,堂外唯有锦衣卫在抓人,堂内的县令和县丞,已经吓得噤若寒蝉,被几名锦衣卫,拎着衣襟带进大牢。 棠梨犹豫片刻,还是试图费力,走到盛从周面前。 那清丽脱俗的容颜,带着几许苍白与疲倦,褶皱的裙摆下,底裤也浸满鲜血,但眉头微蹙间的倔强,依然显得摄人心魄。 棠梨走了两步,便觉吃力,疯姑正待要背她,棠梨却停下来,注视着盛从周,用沙哑却坚定的声音道,“盛大人,多谢今日庇护之恩,只是,棠梨有个疑问,盛大人,是如何发现纵火犯,来自东关卫所?” 若是寻常女子,盛从周自然懒怠回答,可棠梨的见识和能力,多次让他惊艳。 他便略做解释道,“本官起初也不确定,这纵火犯就是来自卫所,只是,前日你向本官解释,不同区域之人,因受不同水土滋养,面相上也多有差异,本官细观那画像之人,倒像是来自盛京城,且那残缺的腰牌,也显示这两人的主子,必是地位尊崇。” “平阴县虽是大县,可商贸并不流通,此地百姓,多习惯自给自足,或互通有无,商贾也多为本地人,外地人来此经商游玩居住的,并不常见。如此,能让本官查不出痕迹,又是从京中而来的人,便只有出自军中了。渤东地方都指挥使司,每月都要去左军都督府述职,那军中有盛京面孔,便是寻常。” “可单凭此举,也无法断定,此人就是出自东关卫所呀?” 棠梨相信盛从周不是鲁莽之人,贸然派人去卫所送画像,自然做足了调查。 “本官前两日宿在醉花楼,从那花魁柳月绮处,看到了东关卫所的戎服,证明平阴县官府和东关卫所,确实有腌臜往来。本官不确定,纵火之事也是出自卫所,是纪镇抚亲自跑这一趟,坐实了本官的猜测。” “哦...” 棠梨扫视着盛从周,眸光神色复杂,虽说古代男人狎妓是寻常,可这盛千户,确实也磊落的有点不要脸了。 方才的滔天敬意,就参杂了一些鄙夷。 盛从周只觉魏棠梨神色有异,可因着他无卧柳眠花的喜好,且办案习惯了风吹露宿,走哪歇哪,那两日刚好在妓坊查案,便刚好宿在那里,所以并不觉自己言语孟浪,也自然不解棠梨眉眼之中,何来不屑的打量神色。 因而,也语气不善道,“魏姑娘,有何指教?” 指教这个词,听着就是折煞棠梨的。 她忙躬身道,“民女不敢,民女只觉大人,以小窥大,明察秋毫,实乃平阴县百姓之幸!” 她低着头,一顿恭维,却不见盛从周回应,抬头见其眸色更黯,脸色也阴沉许多,不由心惊,难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得罪了这位权臣? “大人”,棠梨小心斟酌语气,“既然破获了案子,大人为何闷闷不乐?” “破获?” 盛从周上下打量了一眼棠梨,感慨当真无知者无畏。 “左军都司府,统领十二卫所,共六十八个千户所,约莫八万多将士,这东关卫所不过是距离此处最近而已。若左军都司府,快马加鞭调动人马,到此处也不过一夜而已!就算左军都司府不插手,东关卫所也有五千多将士,方才那纪镇抚,一个小小六品从官,都动了杀锦衣卫灭口的心思,可见此方官员之间,早已相互勾连,一手遮天,我们能不能活着出去都说不定,谈什么破获了案子?” 盛从周语气不善,疯姑不明就里,挡在棠梨面前,发出嗷嗷护犊子的声音。 盛从周挑眉,噙着一抹讽刺的笑,冷冽的目光打量着魏棠梨。 “魏姑娘,你到底得罪了哪方权贵,若是如实交代,本官尚可念你一介孤女,保你性命无忧,若是还要隐瞒,那本官自不必理会你是死是活!” 棠梨咬了咬唇,眉眼皆是无辜。 她绞尽脑汁去想,实在是原身匮乏的记忆里,根本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供她去探察窥测一二呀! “大人,不是民女蓄意隐瞒,实在是民女...民女一无所知呀!” 她眉头微蹙,眼眸含着一波云雾,似被风暴吹皱的春水,全然是无助的忧色。 “那这疯姑,是怎么回事?本官早就听闻,她日日在县衙寻人,今日一看,莫不是寻得是你?” “大人”,棠梨满脸苦笑,“我若说我并不认识这姑娘,你肯信我吗?”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762295|1252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蜡花。 收集的蜡花多了,她的娘亲就会将蜡花加热,重融成模定型成蜡,这样含有夹竹桃的蜡烛点燃后,就会分泌出毒素,导致她的娘亲和弟弟中毒。 “娟儿,弟弟被坏人抓走那日,你去哪里啦?” “阿黄不舒服,我在照料阿黄喝水。” 娟儿声音有些软塌塌的,棠梨却捋清楚了全部思绪。 废水里含有的夹竹桃汁水,流经菖蒲,必然导致植物表面含毒,阿黄是一只老狗,肠胃不好,且动物很怕夹竹桃的毒液,自然就一命呜呼了。 而从刘婶子一家的反应来看,他们既然中毒,证明他们不是凶手,他们试图掩盖中毒一事,甚至不惜将媳妇和孙子送回娘家,证明他们很有可能知道凶手是谁,并在为凶手打掩护! 棠梨恨不得现在就起身告诉盛大人,查明当日熬蜡的都有哪些人,就能查明是谁在熬蜡的水里,下了夹竹桃的毒液。 但另外两种毒,是怎么下进去的呢? 她一时还没有想清楚,正踌躇莫展,就见贾匠人从东厨过来,挥动着手中扇子,似乎有事相告。 “娟儿,阿嫂这会要和贾叔说点事情,待会再去找你玩,可好?” 娟儿有些不情愿的离开。 “那你要说话算话,一定要去找我玩!” “嗯”,棠梨点了点头,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那你答应阿嫂,要保守秘密,不要告诉别人,我们今天聊了什么,好吗?” 娟儿以为棠梨在和她玩游戏,也点了点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蹑手蹑脚的离开。 棠梨见贾烛匠往西屋里去,支开娟儿后,也往西屋走去。 进入小屋后,但见窗明几净,远远看去,阶上木窗晕黄花,水波微动扶溪柳,一室幽寂,古朴清香,不由目光诧异的望向盛大人。 “大人日日养尊处优,进退都有人悉心照料,怎会干这些粗活?还干得这么好?” 盛从周脸上神色莫辨,宽肩窄腰,立在木桌旁,身姿挺拔。 修长指骨,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案,幽幽道,“本座只是没干过,又不是没脑子!这么简单的事情,奴仆侍从日日在做,本座看了那么多遍,就是蠢笨如猪,也该学会了。” 棠梨记得,小说里那些豪门霸总,都是贤身贵体,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所以,她才会多嘴问一句,怎么盛大人看自己的眼神,不仅有些幽怨,还像是看傻子一样呢? “盛指挥使”,贾烛匠插嘴道,“那高把总,已经被送走了,只是摔坏了腿,磕破了脑袋,擦伤了眼睛,估计应当无性命之忧!” 贾烛匠明明在向盛大人回禀事情,一双眼睛,却不自觉瞟向棠梨,目光伈伈,带着寒噤。 棠梨满脸疑惑,满心郁闷。 “我方才出来时,那高把总还好好的啊!目光苍蝇一样黏在我身上,怎么一会功夫,居然摔得这么严重?” 见贾烛匠投来“不然你以为他怎么受伤的”表情,她顿时明白了,有些惊诧的看向盛大人。 盛大人拨动着扳指,有些不耐道,“本座只是略施小惩!” 69. 五候蜡烛15 “高把总喝茶时,手中水杯忽然掉落,他低头查看被砸伤的脚时,又碰到了桌子,被滑落的茶壶砸中了脑袋,茶壶里的水是滚热的沸水,他被烫得跳起来时,地上很滑,又摔伤了腿...” 棠梨听着就觉得很疼,盛大人管这叫‘略施小惩’? 她头皮发麻,“那他在东厨受伤,可会影响到刘婶一家?” “那倒不会”,贾烛匠摇了摇头,“毕竟是他自己不小心...” “不过...”,贾烛匠手中川扇顿住,轻瞄一眼盛大人,迟疑道,“老朽方才趁着混乱,在门口偷瞄了一眼,听那些官兵嚷嚷着叫医官,喊得却不是陈医工,而是刘医工。老朽腆着脸,问了其中一位官兵,才知道陈斌陈医工,因龙涎蜡有毒一事,几日前被关进了眉山县大牢...” “若如此”,盛从周眸光幽深了几分,“那刘根苗就是在撒谎,他的手没有找医工看过,也不是风疮...” 他回望了棠梨一眼,并未在她眼底看到诧异。 “大人,刘福和刘根苗的手,是浸泡了夹竹桃的毒。” 棠梨将自己的推测,对着贾烛匠和盛大人说了一遍。 贾烛匠沉吟道,“这也是老朽最担心的事情,这里的山民,彼此之间关系熟络,就算官府调查,他们也会帮忙掩护,若真是触怒圣上,届时,恐怕殃及无辜啊......” 他眉头紧皱,脸上皆是忧色。 “如今之际,只需要查明当日熬蜡之人是谁,他们中可有人与死者有牵连,就能查出当日在熬蜡的水中,添加夹竹桃汁液的人...” 棠梨冷静分析。 贾烛匠却无奈道,“当日,郭县令在山上,将十四名带头反抗的男丁,点了天灯,以儆效尤!后来,这些男丁的亲人,都不允许参与龙涎蜡的生产过程。夫人想要找到熬蜡之人,与死者的牵连,以此作为破案切入点,恐怕很难。” 他的视线飘向窗外,目光中带着伤感。 “老朽上午已经问过刘婶了,第一批进献给圣上的龙涎蜡,统共一百余支,分了两组队伍进行制作,刘兄和刘贤侄,都分在第一组队伍中。若是按照夫人所言,他们手中浸泡了夹竹桃的汁液,才会感染风疹长满疙瘩,那凶手必然出自,第一组熬蜡之人。可熬蜡的赵大、钱三、孙民,和当日死去的十四名男丁,没有任何亲缘关系,他们皆是眉庄的土著民,还是四大姓的本家,断没有投毒报仇的道理!” “大靖实行里甲制,以一百一十户为一里。而眉庄一共四百多户人家,一千五百余口人。赵钱孙刘,是当地的四大姓氏,里长也由四大姓的族长担任。还有一些其他姓氏的居民,是过去随着老县令,来眉山开展虫白蜡生产时,索性定居于此的。” “眉山并不排外,各个姓氏之间多有通婚,只是生产龙涎蜡的过程,以及饲养白蜡虫的工作,属于眉山的机密,一直由四大姓的本族人掌握。当日闹事的十四名男丁,虽然也有四姓之人,却是同一宗族出了五伏的族亲,有些可以入堂号,却只能做采蜡的工作。” 棠梨听完贾烛匠的介绍,大致明白了,整个眉山的工作,只有山顶上饲养白蜡虫,和山底下生产虫白蜡的工作,属于四姓本族人掌握的肥差,半山腰的采蜡工作,尤其是将采集的白蜡,装在囊橐或挑子里,天黑前挑到山下来,算是苦力一样的工作了。 而在生产虫白蜡的过程中,最后一个步骤,将凝结后的初腊,精加工制作成龙涎蜡,则是由官府任命的烛匠制作,他们中有些是四大姓之人,也有贾烛匠这种来自益州府的知名制烛人。 “大人”,棠梨斟酌道,“还是要派暗探,仔细查查第一组熬蜡的三人,赵大、钱三、孙民,究竟是何底细,是否有作案动机?” 她停顿片刻,接着道,“还有就是,当日制蜡的四名烛匠,刘贵学,钱三,孙亚,刘勤,不是都因为涉案被关起来了吗?怎么那刘贵学,却无事人一般?” “夫人,有所不知,不但刘贵学放出来了,就连孙亚孙烛匠,如今也安然无恙!老朽方才在东厨里,见到他二人时,也颇为诧异。” 贾烛匠说完,又分析道,“那孙亚被放出来,倒也不奇怪,他是孙里长家的赘婿,原本是益州府李氏旁支,后来家道中落,在制烛一技上颇有天赋,来眉山后被孙里长相中,招为赘婿,孙家在眉山颇有威望,他又是在此地没有根基的人,万万没有投毒的嫌疑......” “只是那刘贵学,他原本是刘勤的学徒,怎么这次,他师傅抓起来了,他反倒无事?” 贾烛匠困惑的扫了一眼盛大人,却见他目光凝在别处,不知在思虑何事! “盛指挥使”,他轻唤了一声,恭谨道,“老朽是来向指挥使和夫人告辞的,既然已经将你们送到此地,老朽就没有在此地逗留的借口了...只是,老朽毕竟常常出入这里,知道这里的山民大多淳朴良善,还是有个不情之请...” 他眸光艰涩,语带哀求,咬牙道,“老朽人微言轻,还望指挥使大人,看在老朽知无不言,倾囊相助的份上,能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届时...手下留情啊...” 棠梨轻瞄了一眼盛大人,见他神色不动,似乎不愿为这些小事费心,也不愿敷衍一二,便接口道,“贾匠人放心,盛大人向来刚正严明,秉公用权,此行只为查出真相,缉拿真凶,定不会殃及无辜。” “有夫人此言,老朽就放心了!”他躬身行礼,却眼神哀切的望着盛大人。 盛从周淡淡道,“夫人既然允诺与你,本座定不会失信于人!” 他目光中带着威严和不容置疑,却只在贾烛匠头上一闪而过,慢慢归拢在棠梨面上。 棠梨涨红了脸,透过眼角斜瞥到,那贾烛匠已经退了出去。 她的尴尬稍稍缓解一些,刚觉得空气一松,盛大人修长如柳的手,就轻抚在她的脸颊上,指尖湿热,带着异样的温柔,却让她脊背一紧,身体也忍不住轻颤。 棠梨低垂着眼睑,白皙的脸颊,燃烧着两抹绯红。 “大人,正事要紧!” 盛从周唇角微勾,眼角眉梢弥漫着笑意,躬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773995|1252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她耳侧,用撩人入骨的嗓音,轻轻道,“夫人就是正事!” 棠梨脸上红晕迅速蔓延,轻推了他一把,手脚无措地跑出了小屋。 外面夏日的风,从屋后茂密的山林吹来,清风徐徐,洗净脑中轰鸣,也将燥热一点点抹去,棠梨心思清明下来,就有一种败下阵来的羞耻和不甘。 她作为一个阅片无数,见多识广的现代人,居然在调情方面败给一个古人,实在是有些丢脸,心里暗暗生出较劲的意思。 盛从周看着她落荒而逃的样子,内心涌出极大的满足感,他走出小屋,向着河塘树林里走去,不一会树林里扑腾起几只鸟,在静谧的午后,并不惹人耳目,棠梨却知道,盛大人已经召见了暗探。 他们并不是孤身来此调查,锦衣卫指挥使,有权调用各个地方千户所的力士。 刘婶子他们,只以为锦衣卫要过几天来查案,却不知道从盛大人的信件,送到这里的总旗手里开始,这座宁静的大山和村落,就布满了锦衣卫的眼线。 棠梨望着远处叠翠的山峦,只觉黑黝黝的阴影里,藏着无尽的隐秘,可比探查这些诡秘更为艰难的是,她该如何在大白的天光下,和盛大人堂堂正正的相处。 手心是他紧握过后的濡湿,脸颊也残留着激热,她站在树荫下,见盛大人从河塘的密林里走出来,忽然不受控制的向着东厨跑去。 盛从周要被她气笑了,心中翻涌着怜惜的情愫,莫名感到温煦和餍足。 之后半日,棠梨都留在东厨里干活。 收拾三间堂屋,洗涮各种碗盘,帮刘婶子准备第二日晨起做饭,要用的瓜果蔬菜。 家主刘福中午喝了许多酒,下午就没有出工。 盛大人被刘根苗叫去蜡坊外面,帮忙清理桨洗过的蜡渣,有些白蜡树的残枝,背回来后晒干,还能引火用。 因着是在蜡坊外面干活,也没有人追问他的来历。 晚间,他们简单吃了中午剩下的饭菜。 洗漱过后,棠梨望着日暮西山,余辉殆尽,最后一丝光亮,渐渐消失在山后,远处苍山寂暮,翠观黯沉,一片朦胧黑暗里,像是潜伏着无数隐秘,心中不知如何与盛大人单独相处,面面相对的紧张,慢慢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对夜晚要去山上探查的期待。 回到小屋里,盛大人并不像白日那般放诞,也不似她想象的那般不拘礼节。 棠梨坐在床畔,见盛大人立于窗前,有一瞬间,她觉得盛大人和她一般紧张,心里也就松弛了许多。 “大人,暗探可有查出,那刘贵学为何没被关押起来吗?” 她想了想,暗探要查的事情很多,但这件事的底细,眉山官府那里都有备案,是最容易查清楚的,故而一回到小屋,就先问这最要紧之事。 盛从周望着窗外,暮云散尽,长空被黑暗吞噬,只觉整座群山,弥漫着肃杀之气。 他目光有些晦涩,声音低沉道,“查清楚了,刘贵学举报了师傅刘勤,在龙涎蜡的烛芯里添置曼陀罗,是以,洗清了自己的嫌疑!” 70. 五候蜡烛16 “龙涎蜡中所含之毒,官府尚未公布,这刘贵学怎会知道,含有曼陀罗毒素?” 棠梨感到困惑。 盛从周立在窗边,木桌上一盏昏暗的油灯,将二人阴影投射在墙壁上。 盛从周盯着那影子,凝视片刻,慢慢转向棠梨,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重合。 他匆匆瞥了眼叠影,见昏黄的灯光从缝隙里穿过,两人浅影交合成深色的憧影。 盛从周微微攥紧的手心,沿着掌心纹路沁出一层薄汗。声音低哑暗沉,在这间简陋的小屋里,带着莫名的克制与压抑。 “眉山县令郭睦消息灵通,太医院既然验出了龙涎蜡所含何毒,自然有人通风报信。且他审讯涉事之人时,刘贵学主动上告,刘勤家中有曼陀罗浸泡的酒,眉山县的官兵也确实从刘勤家中搜出了这些东西。” “可单凭这点,也无法证明刘勤就是凶手啊!民间有以曼陀罗入酒,治疗瘀血和风湿骨痛的说法,若是刘勤酿酒只为自用,那么这个发现,就算不得有力证据!”棠梨迅速指出破绽。 盛从周望着棠梨,慵懒的坐在床畔边,樱唇嫣然,翦水秋瞳泛着水色,盈盈袅袅惹人疼惜。 他伸手揉了揉眉间的郁结,压下翻涌的情绪,轻声解释道,“不知为何,刘勤亲口承认了罪行!” “他亲口承认了自己,在龙涎蜡中添加曼陀罗?”棠梨不敢相信。 盛从周“嗯”了一声,喑哑音色中,夹杂着几不可闻的叹息。 “莫不是这眉山县令,急着找替罪羊,屈打成招吧?”棠梨表示怀疑。 盛从周俯身吹熄了劣质的松油灯,一股浓重的油烟味,闷闷挤进他的胸腔,让他的声音如被堵住一般,沉闷而模糊。 “据窃卫所报,郭睦并未用刑。” 盛从周接着道,“刘贵学主动告发刘勤,加之他和眉山县丞孙炳文关系很好,孙炳文替他作保求情,他便被释放了!” 松油灯一灭,小屋即刻陷入黑暗。 外面夜色如翡,月华如练,屋内光线在明暗之间暧昧游走,朦胧而迷离。 棠梨捏着褥单一角,心中弥漫出紧张,却佯装镇定道,“大人,那刘勤不是刘贵学的师傅吗?他们是有什么过节吗?” 盛从周半靠在破旧的木椅上。 勉强淡定道,“刘勤不仅是刘贵学的师傅,还是他的岳丈。刘勤的女儿刘玉莲,正是刘贵学的发妻,不过两人二十年来,并无子嗣。至于是否有过节,窃卫还在调查中。” “哦”,棠梨闷闷应了一声。 盛从周只觉她于暗夜中,嗓音越发软糯,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他眸光沉了沉,熄灯之后,方敢放任目光,贪婪地凝在她身上,细细去打量着她。 看她于月色下,秀发松散如瀑,青丝葳蕤,垂落在腰际,云鬟绾结胸间... 看她微露轻盈而柔美的单薄肌骨,莹白肌肤如玉无瑕,引人种上殷红朱砂...在游丝走线的薄翼间,肆意轻薄放纵,湮没风涟。 看月华倾泻在她柔嫩似乳的冰肌玉肤上,她与月色水乳交融,一室暖灿旖旎,而他只能旁观。 盛从周只觉绷紧的克制过后,身体是一片凉麻。 他紧紧攥着藤椅的把手,投降般挪开视线,望着风起云涌的窗外月色。 越发黏腻的空气,才慢慢纾解一些,晚风轻拂他下颌连结至胸肌和肩胛的汗液,盛从周轻吁一声,不知如何度过这漫长的煎熬。 棠梨起初散散坐在床畔,后来在盛大人的注视下,只觉得身体被冻住一样,动弹不得。目光也躲闪着,强撑着让自己不败下阵来。 见盛大人看向窗外后,才敢脱掉鞋子,仓促往床上爬,拽起的被子,掀起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襦裙也摩擦着粗糙的褥单,发出嘶嘶的微弱动静。 盛从周只能花更大的力气,收紧腹部肌肉,如拉住绳端般牵拉和夹紧它,指甲几乎嵌进藤椅里。 棠梨脑袋藏进褥被里后,如蒙大赦般心弦松弛下来。 山中晚风清凉,她见小屋简陋,盛大人没有可以休憩的地方,端出一副大方的样子。 “大人,你不歇息吗?我看这床也还算宽大...” 她话还未说完,盛大人三两步间走到床畔,她正待惊呼,他已经翻身上床,长臂一揽,握紧她纤薄的肩,将她擒在怀中,整个人扳向自己这边。 然后支着一侧手臂,歪在她耳畔轻声道,“阿梨,你不要晚上勾我,我会把持不住的。” 棠梨立刻吓得噤声。 盛从周在如水月光下,见她黑睫羽翼般颤动,指尖忍不住在她面上流连,轻轻描、淡淡画、重重抹、浓浓染...... 又轻柔又粗粝。 直到她纤细腰身,玲珑身段,在他怀中轻颤,羊脂软玉般的白皙脸庞,化作窈窕春色,晕满绚烂桃红,比他指尖更滚烫后,他才肯停下已经木麻成灰烬的指头,放弃接着逗弄她。 “阿梨这个样子,我见犹怜,何况月色...” 他支着的手臂放下来,一手绕过她的颈后,棠梨只觉战栗的身体,在额头触及他坚硬的胸膛后,小鹿乱撞的心脏直接窒息了,耳畔一片轰鸣。 只隐隐感受到,盛大人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生涩的抚摸着她的后背,然后轻声道,“累了一日,阿梨好生休息吧,丑时我会叫你!” 棠梨感受他喷薄的呼吸,在她发间乱撞,胸膛激起的烈焰,通感一般灼烧在自己身上,黏结的欲望堵在他的喉腔,瘖哑忍耐克制... 意识到他也不好过,棠梨反而心里好过一点,毕竟,自己也没有输多少。 又见盛大人到了这般田地,依然忍着不逾矩,居然生出了一种踏实感,仿佛热带鱼回归大海,她安心闭上眼睛,很快在酥酥麻麻的抚摸中睡着。 迷迷糊糊中,有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发间,鼻头,脸颊,隐隐听到他急促的呼吸,一掌之隔他的手掌乱撞着,破旧木床的吱嘎声,最后顿重的喘息和隐忍的长叹... 她吸食着混乱的燥热,睡得很安稳。似乎在心里,天然对他有一种信任。 盛从周清理完自己后,看她睡得香甜酣热,乖觉无事,不由泛起一丝苦笑。 本来想逗弄她,结果招惹了半天,却是折腾了自己许久。 他轻轻为她盖好被褥,望着她熟睡的容颜,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后半夜,他自是无眠,瞪眼望着月亮,熬到丑时去喊棠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786955|1252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棠梨翻了翻身,拨开他的手,又接着睡去。 他不由觉得好玩,戒不掉的瘾般,再次覆上她的唇,在她柔腻的脸颊上拨弄,棠梨感到一阵灼电,猛然惊醒,睡眼惺忪的望着盛大人。 “阿梨,你可真像只懒猫,再不起床,天就该亮了!” 棠梨连忙下床穿鞋,等走到外面,才看到这正是夜色最浓,最黑,最暗的时候。 不见半点星光,天空黑如浓墨。 夜风裹挟着淡淡暑气,夜色掩映下,她和盛大人朝着山上走去。 “大人,露水好重!” 棠梨只觉襦裙下摆,都被夜深露气给洇湿了,脸颊也是潮呼呼的。 “山上就是如此,我背着夫人上山吧!” 棠梨见盛大人又在逗弄自己,不由看了一眼在前面引路的窃卫,连连摇头道,“不必了,露水而已,卑职哪有那么娇气!” 盛从周见她走得艰难,幽幽道,“夫人怕蛇吗?山上蛇很多!” 棠梨面上一怔,顿住了脚步,有些不安的四下看看,山路两边杂草丛生,怪石嶙峋。 她不自觉地攥紧手心,眼神带着几分探究的看向盛大人,不知道他此言是真是假。 盛从周见她态度动摇,停在她面前,忽然弯下腰,长臂一伸,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棠梨只觉天地恍惚,呼吸一时凝滞,过了一会,她稳了稳心神,看见窃卫并不回头看,荒郊野岭又一片漆黑,她觉得自己可以适当娇气一点。 几个人摸黑上山,到了半山腰上,方才敢点上风灯。 “大人”,棠梨望着窃卫将他们带到悬崖边,四下并无坟茔,有些不安道,“骸骨就是埋在此处吗?” 她就着灯火,用视线搜寻着,却并无所获。 盛从周指了指悬崖道,“蜀地有悬棺的遗俗,窃卫找了许久,才在峭壁上找到藏于棺木中的骸骨。” “这郭睦非常谨慎,他命人撬开过去的棺木,将烧毁的尸骨,安置在老棺木中,重新钉上。若不是窃卫细心,发现棺木的钉子有些新,恐怕很难寻到此处。” 棠梨觉得他还不够谨慎。 “大人,若是他足够小心,应该直接将尸骨烧化成灰,届时无迹可寻!” 盛从周温声道,“他大约也没有想到,会发生龙涎蜡□□一事!” “这尸骨本就埋在白蜡树下,因着□□一事惊动了锦衣卫,他才火急火燎将尸骨转运至此。至于烧化成灰,颇为费事,光是敲碎骨头,叮叮当当,就动静极大。他转移骸骨时,大约只想着怎么藏。” 棠梨想了想,若是抛弃于悬崖下,容易被水流冲刷到下岸,若是再费力焚烧,又容易引人耳目。 只有藏在这里,普通人很难想到,可窃卫不是普通人,他们在战场上历练过,心细如发。 这些身手极佳,轻功如飞的窃卫们,趁着夜色,将尸骨从悬崖转挪出来。 棠梨看着骸骨已经烧得黢黑,自然知道没有验尸的价值了,只算是找到了郭睦的罪证而已。 一行人忙得热火朝天,忽闻山上传来阴森的歌声。 呕哑的老翁,颤颤巍巍的唱着山歌,歌声随着冷风,在石壁夹缝中穿梭,直叫人脊背发寒,毛骨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