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乌鸦咬碎月亮》 1. 第一口 《当乌鸦咬碎月亮》全本免费阅读 三月末,本该是春和景明的大好时节,只是安城的温度再次骤降,连着乌云密布了好几天,想来是要下点雨。 周五,林池安为了去医院专门起得很早,所以这会儿车堵得还不是特别厉害,路上大多都是学生和教师。 这两年大环境越来越卷,连带着小朋友们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她看到好几个小学生的书包都比人厚了。 不知道司机是不是没睡好,开车时呵欠不断,吓得后座的林池安眼都没敢阖一个。 下车后她直奔五楼消化内科,先遵循医生的指示去抽血,做了常规的胃三项。回来后穿着白大褂埋头在电脑后面填单子的男人说道:“胃肠镜应该不用,做个钡餐就行了。” 他挥胳膊签完字,抬头问:“是孕妇吗?最近有备孕打算吗?” 这问句太跳跃,林池安“啊”一声,她睡了不到三个小时的脑子有点混沌,还反应不过来。 医生挑了下眉,放慢语速道:“钡餐造影有辐射,不利于胎儿和备孕哦。” 林池安尴尬地笑了笑,摇头说:“没有,都没有。” 面前人镜片后的眼睛里泛着粼粼的光,他将单子递给林池安,“去吧,出门右拐。” “谢谢医生。” “客气。” 检查结果得等一个小时,林池安从检查室出来后插上耳机,坐在墙边的椅子上等候。 她拿出手机点开音乐,切到微信给陶枝然发了个信息:【上班没有哇?】 她从羊城跑回安城的事情还没有对陶枝然说,主要是还没找着机会,遂想着周末约她出去玩的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说起来,羊城压力要比这里大得多。林池安之前在一家实业公司工作,去年年末碰上疫情解封,她发着高烧被上司拖去出差,在急诊室一边挂水一边做账,还想着狠狠打烂销售的屁股,身子一下子出了问题,那些积攒出来的小毛病一瞬崩坏便如山倒,她过年都没能爬回去吃年夜饭。 所以年初她在安城这边找好下家后,辞职信便想也不想地递上去了。 回安城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陆聿哲这几年和她断断续续地聊天,明里暗里地夸安城可棒了,说什么人好城好人文关怀到位,开玩笑似的提了好几次你赶紧回来吧。 林池安知道他那些不具名的小心思,只是她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 ——这次回来,她也没告诉他。 林池安叹口气,再次低头后看到对面回:【在工位了,困倦ing,使劲打扰,不然醒不了。】 她抱着包揉了揉眼睛,刚打了个呵欠,就见刚才指示她做检查的小护士从检查室里跑出来东张西望。 “林池安?林池安是哪位?” 声音隔着耳机压倒乐声,她一激灵,摘掉耳塞从椅子上站起来举手,急忙答道:“是我。” 小护士走过来把一枚通体晶透的玉质印章放进她手里,抱歉道:“不好意思,刚才您做检查的时候东西从包里漏出来了,差点给您弄丢。” 林池安嘴唇有点发白,可能是没吃早餐的缘故,她道了声谢,将东西塞进挎包侧边的的小兜里,又仔仔细细地将拉链拉好,这才安心。 检查结果在十一点钟的时候出来,是慢性萎缩性胃炎的老毛病,医生给开了点多酶片,又嘱咐她少吃辛辣刺激的,戒烟戒酒,让她一个月后再来做复诊。 林池安一条一条记下,末了拿着药单临走时,医生出声叫住了她。 林池安回头,只见男人扶了扶眼镜,笑得很温和,他指着旁边待客小桌上的玻璃纸包着的糖果,缓声道:“拿几颗,早上没吃饭小心低血糖,等会儿下楼去便利店再买点糖水喝。” 她也听不出来这话到底算不算医生的分内之事,只是没由来的觉得别扭。 为了避免更尴尬的状况发生,她迅速离开了医院。 在林池安衣角消失在门口的那一秒,何越不知所以地笑了一下,随即从桌角拿起手机给陆聿哲发消息: 【关山可越:林池安林池安林池安林池安~~~林池安在哪里~~~~导致我们陆少爷沉迷酒精的罪魁祸首在哪里~~~~】 下一秒聊天框弹进来一条新消息:【终身帅气之暴躁陆财神爷:有病?出门右拐,下楼脑科。】 【关山可越:嗐,开个玩笑。这会儿闲一些,刚送走一美女患者,上次你问我胃病的注意事项,哥来跟你唠唠(有偿)。】 【终身帅气之暴躁陆财神爷:(请.jpg)】 附赠一份大额红包。 何越毫不客气地领了。 外面果不其然下雨了,雷暴与闪电一齐作响,在这春天实在少见。 林池安跑去便利店买完东西后上车,撩着额前微湿的发向司机报了公司地址。 她只请了半天的假,两点钟还得回去上班。 那一整个下午林池安都忙得焦头烂额,组里有个搭档请假了,她又一上午没来,此时记账凭证堆积成山。况且又是月底,她和另一位同事要一起根据总账和明细账做会计报表。 四点多钟的时候直系上司李姐忽然召集组里开会,说她们审计部门临时接了个急单,要挑几个人去甲方公司呆一阵儿,负责他们的会计报表审查工作。 林池安作为三月份才刚跳槽来这家会计师事务所的新员工,埋着头坐在中间偏后的位置,抠着手机侧边的静音键玩。 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吧。林池安摸着鱼,在脑子里捋了捋前两天搬家后家里还需要的收纳物品,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林池安?林池安?” 后边实习生朱浅戳一下她,林池安吓得立马站起来,她攥着本子,因为出神被抓包而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了?” 李姐将白衬衫的袖子挽了挽,嘴角含着浅笑:“没事,别紧张。我记得你本科是J大的,这个甲方老总也是。” 林池安点点头,想着原来是校友啊。 接着就听李姐说:“你虽然刚入职,但我看你在上个东家那里也主要负责审计工作,这次你跟着曹媛一起去吧,他们这个公司体量也不是很大,应该可以应付得过来。” 她说完后瞄了瞄周围,再点了个朱浅,道:“小朱你也跟着去,不到两周就可以办完。” 小姑娘眼眸一亮,脆生生应:“好!” 林池安捏着本子点头,接下出差任务:“好的。” 开完会出来后下班的点已经到了,不过公司基本没人走,林池安从零食框里摸出厚切吐司吃了两片,而后就着牛奶吞下药片,继续忙工作。 八点多钟,伏案太久的她颈椎实在难受,便去茶水间接了杯咖啡借以休息。 曹媛走进来接温开水,偏头惊讶看她一眼:“这个点还喝咖啡,不想睡了啊?” 这位就是和她打配合的同事,比她大两岁,穿着职业套装,一整天过去了还是全妆未脱,眼尾上挑,眼睫毛衬得她本来就大的眼睛更花了。 林池安腰靠在吧台上,和她碰了碰杯:“喝不喝都睡不着,还不如提提神,等会儿把最后那点弄完就算完事。” “也是。” 曹媛临走时对林池安说:“下周一直接去甲方吧,你今天下班把所有东西都带好,明天我把他们公司资料和地址一并发你,双休愉快。” 她回以浅笑,道:“双休愉快。” 夜间雨小了些,林池安刚出楼门便感受到了一股沁入身体的寒意。她穿着T恤和微阔牛仔裤,此时雨丝扑上脚踝,她的胳膊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刚才下来前忘记看气温了,林池安想。 其实有件外套在工位上,但她不想再上楼跟余下加班的同事们打招呼,便撑开伞径直走进了雨幕中。 经过那段枝桠较低的樱花路段后,林池安将伞往上抬了抬,看到距离她大概七八米远的地方有个小姐姐正拎着高跟鞋光脚走路,她没有打伞,就那样淋着。 林池安思忖一下,踩着帆布鞋快步走,又有点失落,觉得自己当初该拿那一把较大的伞的,这样就可以完完整整护住两个人了。 这时,旁边的车道上缓缓停下一辆车,车辆打了两下双闪之后发现没带伞的女人没什么反应,遂又“嘀嘀”摁了两下喇叭。 林池安看到前面的人在听到喇叭声响后脚步停住,而后径直从人行道穿过去,上了那辆奔驰。 她步伐慢下来,低头暗笑自己。 2. 第二口 《当乌鸦咬碎月亮》全本免费阅读 周六,林池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外面的天稍微亮堂一些,不再像前几天那样阴沉,看样子应该是不会再下雨了。 她跨过一众没来得及拆的从羊城千里迢迢寄过来的包裹,手撑在洗漱台上,一边刷牙一边给陶枝然拨去了一个电话。 “喂?你起了吗?” 对面人声音清亮,精神头显然要比她好很多,回道:“这个点问这话,林某安是你自己才起吧?怎么着?昨天公司又加班了?” 林池安含着牙刷含糊地说:“嗯嗯,你现在在哪儿呢?店里吗?” 陶枝然大学毕业后父母帮她开了个猫咖,也不怎么赚钱,主要是为打发时间用。当然,她工作也不是为了挣那五斗米,她真正的收入大头来自她爸妈给她投资的公司的分红。 “对呀,我昨天在公司被气到了,今天来撸猫抚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林池安吐掉漱口水,问道:“怎么了呀?” 陶枝然吐了个脏,气呼呼地骂:“制作部那群废物,设计这边改了一版又一版,他们总说搞不出来,最后还是我们大老板加班出来看到我们还没走,这才挥挥手让大家别费电了。” 林池安被逗笑,问:“你们老板好可爱,他真这么说啊?” 那边顿了一会儿,然后试探性地道:“是呀,我们老板人可好了,要不要把他介绍给你呀?你不是成天被阿姨催婚么。” “我妈是挺着急,但也没到这种程度,大腹便便的糟老头子还是算了吧。”林池安擦干净脸,用擦脸巾吸干台面上的水,语气有三分窝囊。 倪雅催她催得太狠,老一辈的人好像觉得女孩子到了二十七八再不嫁出去就活不了了一样,林池安平日里接她电话,回回话题七拐八拐总会变成交友情况。 陶枝然嗤一声,不留情面地戳她心窝子:“你这么多年不是在等陆聿哲吗?改天给阿姨坦白算了。再说了,我们老板可不是老头子。” 这话几乎变成压倒林池安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身边的朋友都对她与陆聿哲那些过往心知肚明,而经过昨晚的事情,林池安却再经不起这样与他相关的玩笑。 她忽然觉得无比疲倦,便轻轻叫了声枝枝。 陶枝然用鼻音回:“嗯?” 林池安擦净手后捞起手机,生硬地转移话题:“你那家猫咖在哪儿开着呢?生意好不好呀?” 那边传来几声猫叫,陶枝然听起来有点不开心:“你问这个干嘛,你又不回来。” 她们已经好几年没见了,能保持联系纯靠两人间歇式的互损和云抱抱。 林池安从衣柜里拿出T恤和背带裤,卖乖道:“给你做宣传嘛,我让我去安城出差的同事也去玩,她可喜欢猫猫狗狗了。” “行吧,你稍等哈。” 十秒后,陶枝然发来一个定位。 林池安看到后喜滋滋地说:“好诶,你就等着吧。” “等什么啊?”她疑惑问道。 林池安随口胡诌:“等我同事去啊,记得给她打折哈,她和我一样是个小穷鬼。” 从地铁出来后,电动扶梯上橙黄色的光块跳跃,画面被切割成一帧一帧的。 说来也是巧,明明是时常出差的人,林池安拎着大箱子在全国各地到处飞,甚至连新疆都去过,却在过去五年内都没有再来过安城。 中心商圈的变化实在太大,她看着地图和定位七拐八拐最后总算找到了地方。 猫咖开在商场B座17楼,面积不大,是个公寓改装成的小套间,客厅摆着田园风的桌椅,每张桌子上的花瓶里都插着当季的鲜花,里面卧室才是猫猫的地盘。 林池安掀开棉麻的门帘走进去,看到到处都摆放着猫玩具,猫爬架也蹲在墙角。 周末人比较多,空余的桌子没几张,前台只有一位员工在忙活,不见陶枝然的身影。 林池安走到靠窗的那张桌子上扫码点餐,有一只肥滚滚的灰猫跳上来窝在她旁边,不停用爪子抓她牛仔裤上的破洞。 她从桌上拿起一根免费猫条喂它,它吃到一半时门帘再次被掀开。 林池安抬眼去看,只见还穿着围裙的陶枝然侧身拉开门帘,正赔着笑脸将后面的男人往屋内请。 而男人跟在她身后,左手插在裤兜里,面色不善,眉头蹙得紧,抡着车钥匙说了句什么。 下一秒,他便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转头望向窗边坐着的林池安。 那一瞬,林池安的心口发麻,她万万没想到陆聿哲和陶枝然竟然还在联系,更没想到他今天也会来这里。 庞大而零星的记忆向她涌来,时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他们三个一起出去吃饭的午后,只是当下的每一次回溯都是僭越。 林池安收起木然的脸色,迫切地想抓住些什么,便寻求安慰般地捏住灰猫的爪爪而后轻挥,她艰难抬起笑脸,遥遥对着站在门边面庞讶然的人说:“好久不见。” 她声音有点小,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见,但这句才像是真正的重逢开篇。 陶枝然也惊呆了,她丢下陆聿哲一人,跨过一众猫咪跑过来掐林池安的脸:“喂,我就知道你要来,臭安安。” 林池安移开视线看眼前人,她纯素颜不怕花了妆,也就任由陶枝然发泄不满情绪,笑眯眯地被虐待,一副好脾气的乖乖样子。 陆聿哲手插在口袋里踱步过来,悠悠道:“去,接待自家老板上最好的咖啡,刚才你骂我瞎的事情我还记着呢,小心我扣你工资。” 陶枝然扁嘴,在他背后偷偷翻了个白眼,探身出来指着陆聿哲对林池安说:“对了,他就是我那进步青年好老板,你不是被阿姨催着相亲么,我看他就挺不错的。” 林池安嘴角的弧度一僵,刚见面就整这出,她心里把陶枝然捏了无数遍,然后抬起灰猫的爪子问好:“老板好...” 陆聿哲没应声,他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盯着她看了半晌后轻声笑了下。 林池安目光从猫猫身上挪开,问他:“你笑什么?” “林小姐你眼袋都快掉地上了。” 他们说,与一个人的相处模式一时半会改不了,可当这个时间跨度变成五年,林池安得说一句结论依然成立。 她不满地瘪嘴,有点后悔自己早上犯懒没化妆,咬着牙说:“怎么了?打工人加班失眠不行啊?” 陆聿哲哼一声,他接过店员端过来的茶水,把助眠的红枣牛奶放在她面前,把林池安点的那杯橙C拿铁放自己手边,话不带什么情绪:“这么急着让人给你介绍男人,还以为你为情所困夜夜不得安眠呢。” 他一番话说得文邹邹的,语意却是酸掉牙,只是林池安还深陷昨晚的不美好经历里,便坐直了身子回他:“就算是女青年为情所困那又怎么样?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恋爱美满啊?” 陆聿哲了然抬眉,缓缓低下头掏出手机拨弄,没再回她的话,纯当没听到。 林池安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忽然觉得她好像轻而易举就可以被他拨弄心弦,显得极其被动。 她落寞地低下头,心想人家本来就没缘由解释的,她这样自以为聪明实则明晃晃的试探,其实十分可笑,毕竟陆聿哲又为什么要向她汇报自己与昨晚那个女人的关系呢? 想到这里,林池安恨不得咬烂自己的舌头,觉得自己刚才那一下真是多嘴。 陆聿哲熄屏后抬头扫她一眼,而后平静地捞过在桌面上徘徊等待寻找最佳跳桌时机的猫猫,拍一下它的屁股:“喂,来了个小娘就忘亲爹啊小口袋。” 闻言,林池安将刚才的尴尬抛去脑后,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兴致勃勃地问道:“这是你的猫?” 他抽了根猫条出来,撕开一个小口,“算是吧,我救回来的,养了一阵子后因为要出国,就交给陶枝然,扔来她猫咖了。” 陶枝然毕业就开店这事她知道,但他救猫这事情她怎么没听他说过。 “什么时候救的呀?” 陆聿哲看她了她良久,最后移开视线,不咸不淡地说:“你签了羊城公司,决绝离开安城的那个周末。” 饶是林池安再愚钝,也听出来他这句话带了情绪。 她舔了下唇,心缓速坠下去,喉咙有些发堵,不知道该回什么,只哦了一声。 他们一直在猫咖待到五点钟,陆聿哲好似腻了,在最后一缕残阳滑过桌沿时敲一敲林池安面前的桌子,问她:“吃饭去不?庆祝你回安城,这顿哥请客。” 林池安挠着怀里大橘猫的肚皮,看它惬意地眯起眼睛,自己也开心,笑着回他:“真的吗?可以宰资本家了诶,我去叫枝枝!” 陆聿哲神色一顿,面容有些不自然,再把桌子敲了两下,不满道:“你叫她干嘛?我给你接风又不是给她接风。” 说完就站起身,自顾自先走了。 陶枝然就在他们背后,给客人上完咖啡后,她这次毫不掩饰地给陆聿哲臭脸色:“姐才不去,姐大学当那么久电灯泡现在还要熠熠闪光吗?” 林池安嘿嘿笑两声,拍了拍好友的肩 3. 第三口 《当乌鸦咬碎月亮》全本免费阅读 两人吃完饭后,天已经快黑了,这家餐厅在商场顶层,露台的花偷偷露出来一枝,红色月季出了墙。 林池安这下想起来吃药了,她扭身从座椅上拿包,从里面找多酶片。 陆聿哲付完账过来,看着满桌的女士烟盒、纸巾、湿巾纸和...一枚玉章,他脸色稍微缓下来,问她:“找什么呢?” 林池安扒拉半天,连回安城的机票都搜刮出来了,还是没找到。 “多酶片,昨天去医院医生开的。” 陆聿哲给她倒了杯温开水,回身时拿走了她的烟和打火机,又顺手把机票捏走了。 他坐稳后晃着手心的塑料火机,又弹看烟盒数了数剩下的根数,眼梢轻佻地吊起,走心指责她:“这么久不见还学会抽烟了?年纪小小的,臭不臭。” 林池安心里一紧,抬头拧眉问他:“女孩子就不能抽烟了吗?你别越活越回去了。” 陆聿哲一脸无所谓,道:“抽烟分什么男孩女孩,”说完霎时换了表情,恶狠狠地警告她,“但林池安你要是再抽,我就打断你的腿!” 林池安就着温水把药咽下去,伸出胳膊一挥拉,把所有东西倾倒回背包,下意识说道:“你凭什么管我?” 凭什么管她?陆聿哲被问得愣了下,嗓子里像吞了把锋利的玻璃渣,血肉混杂,传来经年的隐痛。 高汤乳白色的热气已经看不到,但浓香依旧钻进鼻腔,容易让食餍的人反胃。 陆聿哲率先站起来,淡声说:“走吧,送你回家。” 林池安慢动作拉上背包拉链,声音轻得像蚊子:“嗯。” 那天后半程车厢里的气氛不尴不尬的,林池安手指捏着裤子无意识地搓,甚至觉得这恐怕是两人在安城的最后一面了。 “晚上早点睡,不要再熬夜了,再饿都不要点重油重辣的夜宵。”陆聿哲摆着方向盘,一句一句地缓声嘱咐。 林池安坐在他车的副驾上,方才莫名其妙生起的生疏被他体贴的口气捏碎。斑驳的时光叠叠错错,猛然与五年前重合。 他换了辆车,不是大学时开的那辆,也不是昨晚那辆。 “知道啦,我才没那么不健康呢。” 陆聿哲轻哼一声,对她的话表示质疑。 今天是周六,他们行走了好半天才跨出中心城区,林池安反而希望高架桥上堵一些,再堵一些,这样她就可以和陆聿哲多呆一会儿了。 不过他好像真的很怕林池安这样不规律作息加不健康饮食会对她造成不利影响,再次不正经地劝她:“哥还想和你相爱相杀到长命百岁呢,麻烦林小姐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 林池安居然从这话里听出了点苦口婆心的味道,她在心底窃笑,目光从车窗上他的倒影上挪开,转头去看面前实实在在的陆聿哲的侧脸。 这是重逢后自己第一次这样认认真真地打量他。陆聿哲穿着件黑色卫衣,领口之上俊颜依旧,而他的袖口挡住手腕,双手骨节分明而修长,扣住方向盘的指尖弧度温润。 他好像比记忆中要更加成熟一些,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林池安忽然想起《三国演义》里的一句话:再见少年满拉弓,不惧岁月不惧风。 所以他在这五年里都经历了多少呢?是怎么在异国他乡学习、怎么从零开始创业、怎么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呢? 她有些遗憾,自己好像错过了他人生中最乘风破浪的五年光阴。 “我知道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林池安回应他。 三十分钟后,车子停在她公寓门口,陆聿哲笑着插科打诨:“旅途到站了,林小姐下车吧,到家记得报平安。” 林池安“嗯”一声,关车门前配合他,调皮地问:“那以后还能打到小陆的车吗?感觉你服务蛮周到哦。” 他手作枪状比在额头又伸胳膊指向她的方向,像以前送她到宿舍楼下那样耍了个小帅—— “当然,安安专属,我随叫随到。” 幼稚。 林池安被逗乐,心中又因熟悉的称呼而涌过暖流,便笑着挥手说再见。 他手扶在方向盘上,笑意一丝丝收起,懒懒散散地道:“拜拜。” 林池安到家,打开手机给陆聿哲报平安之后,便看到陶枝然发来一串串表情包。 【别骂我我会死:(陆聿哲贱死了.jpg)×10086】 表情包是陆聿哲本人,是他穿着衬衫打着领带,翘着二郎腿靠坐在椅子上,转着笔皱眉的模样。 林池安轻声笑了下,拨出去一个视频电话。 陶枝然秒接,看得到她的背景还是猫咖。 林池安笑,问她:“你有这么好用的表情包竟然藏着掖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陶枝然。” 画面中的人蹲下身把冻干倒进碗里,解释说:“这是我们设计部小群里的,他开会的时候就是这副死样子,吊儿郎当的,话把人能噎死。” 林池安还没见过他工作的样子,但想一想就会觉得好新奇。 “说吧,从实招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给我打声招呼,看陆聿哲的表情,他肯定知道得比我早。” 林池安就料到她会兴师问罪,她把手机抵在支架上,转身去冰箱,正准备拿杯冰橙汁时忽然想到陆聿哲的话,随即返身回来喝温开水。 她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下,道:“昨晚不是下大雨嘛,我回家路上碰到他了,他载我回家来着。” 陶枝然眼里冒着不怀好意的光,也不再生她的气,问:“他什么反应?捏着你的手问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然后眸子里带着三分薄凉三分冷酷三分震惊和一分难过?” 林池安扔了个纸团过去,笑骂:“生活哪里是小说,况且我和他这几年也有联系的好不好,他哪是缺失脑干的霸总呀。” 陶枝然站起身,脱下围裙后伸了个懒腰,说也确实,他只是头脑简单而已,缺失倒不至于。 林池安沉默了好一会儿,惴惴不安地发问:“你们老板...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呀?” “老板?哪个老板?你说陆聿哲?” 她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林池安刚才洗澡时回想了一下自己今天与陆聿哲的互动,觉得如果他有女朋友的话彼此是不是有些太越界了。 谁料陶枝然回答说:“不像啊,他平时就是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的形象,上次他秘书休产假,人事给他重新招了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进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女孩没把握好分寸,陆聿哲一场饭局回来后黑着脸,隔天就把人调去其他部门了,再就没见他有什么隐秘绯闻了呀。” 林池安“哦”一声,心里凉丝丝的,只当白问一趟。 时间有点晚了,林池安怕陶枝然要回家,刚准备挂电话,就见她手抬了抬,扬声拦住她。 “等等,还有个事儿。” 林池安心中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情绪,她抱着小腿坐在地毯上,用膝盖顶住下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陶枝然不紧不慢地说:“去年九月份,应该是快国庆了,我们开完一个项目组会之后,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我说年轻人都喜欢去哪里约会,还说人不要太多,饭不要太辣,多点绿植,空气好一些,周围最好有独栋民俗。乱七八糟的要求提了一堆,我们都以为他谈恋爱了,不过后来好像再没什么风声了。” 联系白天时与陆聿哲的对话,林池安忽然鼻子一酸,她嗓音沙哑,不动声色地回道:“哦,这样子啊。” 挂断电话后,林池安窝在沙发上,用力摁住眼角,觉得自己好像始终亏陆聿哲太多。 大学时他们曾在一个五一假期去邻省玩,当时她的心高气傲以自卑为底色,干什么事情都要AA,收到礼物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欢喜,而是在想自己该用什么样同 4. 第四口 《当乌鸦咬碎月亮》全本免费阅读 周一总是打工人最痛恨的日子,让人去上班不如让人去死。 曾经的林池安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她背着资料跨出公寓,欢欢喜喜地坐上前往陆聿哲公司的地铁。 至少在被前面穿格子衬衫的大哥挤死之前,林池安还是笑着的。 曹媛已经到新工位了,正扬着标准的社交笑容跟折页映画财务部的总监打招呼。林池安经过的时候,听到对方一口一个曹老师,让她心底也暗爽。 做个春秋大梦,待会儿让公司老总出来叫自己一声林老师听听。 只是一整个上午她都没有见陆聿哲本人,倒是和隔壁设计部的陶枝然开了许多次小差。 两人猫在八卦最容易传出去的洗手间,进行上午情报的交流。 “你来我公司咋没跟我吱个声呢?!我前阵子听同事说要请个会计师事务所的来帮忙做审计,我左耳进右耳出,没想到就是你!”陶枝然憋坏了,进门后瞄了眼周围就惊喜地说。 林池安打开水龙头洗手,笑着说自己也是前天晚上才知道的,接着补充道:“我也没想到刚来安城接手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来你公司,蛮巧。” 陶枝然掏出口红对着镜子补妆,抿了两下唇后被设计图磨了一早上的脸色才看着好了点。 林池安腰靠在洗手台边,短暂地让大脑防空。 谁料旁边人忽然故作深沉地说了句:“你和陆聿哲还挺有缘分的。” 林池安扔擦手纸的动作顿了顿,而后自言自语似的问:“真的吗?” 陶枝然走过来拍拍她肩膀提醒她等会儿一起吃饭,道:“你之前不是说你和他磁场很合得来么,还说自己再也不会遇到像他这么懂你的人了。爱自有天意,现在老天爷都在帮你馁。” 这些话都是大学时宿舍夜谈的产物,当时经常被舍友拿来调侃彼时与陆聿哲谈恋爱谈得如火如荼的她,如今两人分开,再拎出来说,总有种时过境迁的愁苦滋味在。 林池安整理好心情回到工位,从中途断掉的地方重新翻看未审的会计报表和附注,会计凭证堆了满桌,她揉着脖子再对一遍。 朱浅那边还放着一厚沓往来账户询证函的回函,待会儿两人还得去趟办公室。 无论怎么说,到底还是糊口最重要。 中午和陶枝然吃完饭回来后,林池安看到自己混乱的桌子上多出一副金丝框的防蓝光眼镜,右上角还放着一瓶鱼油。 邻座的曹媛看到她愣怔住,解释说:“公司福利,收着吧。” 林池安坐下抿了口拎回来的冰咖啡,拨弄着眼镜状似不经意地问:“哪家公司呀?” 曹媛转笔的手腕停住,然后抬眼看她,笑得有点神秘,意味深长道:“咱的甲方,说是少东家托秘书中午去买的。” 林池安煞有其事地奥一声,接着做鸵鸟状将头慢慢缩下去,将下巴埋进肘窝里,掩住了唇畔溢出的笑意。 “安安。” 林池安听到呼唤,忙不迭坐起来应声:“怎么了曹姐?” 曹媛扶着A4纸睨她一眼,“你声音小点,别一惊一乍的,在人家地盘呢。” 而后她伸手指点了点桌角的鱼油,微微眯眼:“这个是大众福利,眼镜可不是哦。” 林池安昂起毛茸茸的头,把心头雀跃的引线用力掐灭,弱弱辩驳:“我今早给陶枝然说了声我眼睛干涩来着,没给其他人说。”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经过一早上,曹媛也知道了她和设计组那个满桌子盲盒手办的小姑娘是好朋友,便收了收表情:“我也没说什么,你别影响工作就行,不然我可申请李姐换人了啊。” 林池安一下子坐直,怀疑她对陆聿哲的感情可以,但坚决不可以否认她对那点工资的积极性,毕竟无论如何她都得养活自己。 “当然不会。”林池安提起眸子,回得中气十足。 曹媛被她逗乐,她对这个新来公司的小妹妹颇有好感,遂捏了捏她脸上的软肉,柔声说:“工作吧,偷偷带你们不加班,咱把甲方工位占两周,多领两瓶鱼油。” “好诶!” 当晚林池安难得在六点钟的时候准时下班,她又故意在卫生间磨蹭了一会儿,出来收拾东西的时候办公区的人居然已经快走光了。 这是什么绝世好单位,林池安都想跳槽了。 她边往包里慢悠悠地塞电脑,边抬起头望总裁办公室的位置。 里面灯好像还亮着?陆聿哲在加班? 那为什么员工都走光了?员工不用等老板下班再走吗? 林池安再次感叹甲方公司的人文关怀,想着要不今晚就打辞职报告。 她一时神游,刚摘下的眼镜本就在桌子边缘岌岌可危,经过她一个拿包的大动作,“啪”一声摔在地上。 林池安急忙俯身将其捡起来,却忽然想起了曹媛今天中午说的话。 那簇火苗重新被点燃,在心里愈烧愈烫。她舔了下唇,确保周围没有其他人了,这才鬼鬼祟祟地溜去陆聿哲办公室门前。 林池安捏着镜架,想透过磨砂玻璃门看看里面什么情况,却什么也窥不到。 她又向右跨两步,发现百叶窗也紧实。 修仙还是办公呢?也不见里面会客啊,那他到底在不在公司? “林池安你别在心里骂骂咧咧了,直接进来。”里面忽然传出陆聿哲含着无奈的声音,林池安面容僵了一瞬,紧接着用衣摆擦了擦刚才摔在地上的眼镜,这才笑嘻嘻地推门进去。 “陆总还没有下班呀?” “陆总在等你,小笨比。” 林池安倚在门背上,心神恍惚,为熟悉的字句和称呼。 这语气,像是大学时她在楼底下看到穿宽松卫衣手插裤兜的他,蹦着过去问一句你在这里干嘛,他睇视她一眼,往她手心里塞一颗糖果,直言不讳地说我想你了。 天边最后一缕残阳罩上陆聿哲的脸,像青春电影里的最后一幕。 她慢慢吞吞地蹭过去,欲盖弥彰地上前把眼镜放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接着将手背去身后扬着笑开口:“我没其他事情,就是来还个眼镜,谢谢陆总,陆总大好人。” 陆聿哲嗤笑一声,他放下手里的工作,从架子上提了个马克杯去饮水机前接水。 林池安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准备扬扬手说自己下班了,他便转头拧眉问:“你包呢?” 她懵着,问你要我包干嘛? 陆聿哲将水杯“噔”一声放在桌面上,温水溅出来一些洇湿工作台,他沉着脸发问:“林池安你别告诉我你一天没吃药。” 林池安愣了一瞬,经过他提醒才想起来自己出门前确实将药塞进了背包,可好像真的没吃。 她自知理亏,灰溜溜地跑出去将包抱进来,掏出多酶片就着他递过来的水迅速吞下,还向他挑衅地挑挑眉,像个得意讨赏的孩子。 “现在吃药利索许多嘛。”陆聿哲缓了脸色后夸她,“是药三分毒,按理说不该催你这么勤,可你的胃病要是再拖下去,我直接去医院照顾你后半生得了。” 他说完还威胁林池安:“下次再让我发现不吃药我就拉你去中医老先生那里,逼你先喝六个疗程再说。” 她端着水杯撇嘴,不以为然。 气氛安静下来,陆聿哲随手拿起桌面上的铝箔板看药效,读得比批阅文件还仔细。 林池安环视他的办公室,她的视线滑过墙上的装饰画,再挪回他桌面上摆着的月球摆件,最后在看到桌面上的东西后,她指着他手边的、和自己手里同款不同花色的杯子,难以置信地质问道:“陆聿哲你竟然用情侣杯待客!你有病吧!” 陆聿哲挪眼,在看到她手指的杯子后炸了,他抬手将林池安手里的马克杯抽出来,声音高八分:“爱用用不爱用也得用,谁家总裁拿情侣杯待客啊?上次来我办公室的还是一影视公司大腹便便的老头子。” 林池安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够了才问,声音似呓语,带着某种试探:“那我是第一个用这个杯子的吗?” 他从椅背上拿起西装外套,面无表情地回:“不是,我是第一个。” 说完他一个箭步从背后捂住林池安的嘴,声音凶凶的:“林池安你要是敢呸呸呸我就把你从公司马桶冲下去!” 从不使用他人杯子、有点小洁癖的林池安泪目,眼睁睁看着自己和那枚可怜的托特包一起被塞进陆聿哲汽车的副驾。 林池安上车整理好自己后,面不改色地拉储物盒,在看到里面的益生菌软糖时眉毛一挑,就知道他车上肯定有零食。 她拆开崭新的包装袋拿出一枚衔进嘴里,慢悠悠道:“今天又是你请客吗?这样子我会不好意思的。” 陆聿哲嘲弄般轻哼一声:“当然不是,今天我妈让家里阿姨来给我送饭,用于检查我是否在家,确保我没有出去野。所以呢,哥现在得回家吃爱心餐。” 林池安一下子坐直,她将嘴里没嚼烂的软糖吞下去,像是吞进一颗小石头,“去你家吃饭啊?我现在还没有准备好。” 陆聿哲奇怪地睨她一眼,说:“你想什么呢,我总不能留你一人独守公司吧,只好带你去尝尝我家阿姨的手艺。” 林池安脸色淡下去,说到底,她还是怕现状被打破,况且她也并没有做好与他更亲近的准备。 心里的那道坎过不去,说什么也没用。 车厢里安静了好 5. 第五口 《当乌鸦咬碎月亮》全本免费阅读 陆聿哲脸一沉,他的大掌覆住那张发热的膏药,像是要捏住她命运的后颈皮,郑重地宣布:“不、可、以。” 林池安鼓起勇气提出的询问被他这样坚决反对,脖子猛然一烫,连带着脸也烧红,却还是佯装镇定,扭腰反驳道:“可是你们公司距离我公寓很远诶,我要跨过三个区,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陆聿哲依然是那三个字,神色不改地伸手帮她按摩。 林池安将红透了的脸埋进抱枕里,含着怨气哭诉:“我今天在地铁上快被前面大哥的狐臭熏死了,你知道我喷了多少平均十元一毫升的香水才堪堪遮住味道吗?你心真的蛮狠的陆总。” 陆聿哲看着她那副乌龟样子,偷偷抬了抬唇角。他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然后细细帮林池安把头发放好,防止自己的手扯到。 林池安闷声问他你叹什么气。 他收回大掌,幽幽道:“倒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闻言,林池安立刻扭脖子眼睛亮亮的看他。 陆聿哲起身向后坐,将腿屈起来,背靠在沙发上冷漠地说:“我可以开车接你上下班,但住我家你是别想了。” 这算是变相的妥协,林池安也觉得自己不能太得寸进尺,遂磨蹭了半天,不情不愿地答应道:“好吧。” 半晌后她再次转头,拧着眉叮咛道:“你必须接我上下班。” “知道啦,林大小姐。”陆聿哲拉长声音回她,接着站起身回房间换衣服,也嘱咐她收拾收拾下楼。 林池安是十点钟的时候到家的,陆聿哲没让她带电脑,留在他家里充电了,他说明天早上接她时顺便带上。 睡前的时光总是漫长,仿佛一整个夜晚都可以属于自己,林池安依照习惯打开手机上陆聿哲发来的助眠音频,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林池安首先接到了倪雅的电话。 “喂,妈?” 对面隐约响起“物理五三”“赶紧”之类的字眼,应该是林天辰又睡懒觉导致快迟到了。 林池安抿唇,过了好一会儿,响起一声大门关闭的钝响,倪雅这才对电话里的她说话:“安安你前阵子说你要搬家是怎么回事儿啊?安城房子找好了吗?搬了没?你说咱家也没能有个人帮你,你自己一个人辛苦一下,多花点钱也没事。” “妈。”林池安出声打断她,没说自己前天已经给她发过信息说搬好了,避重就轻地回道:“我现在要去上班了,路上不好打电话,就先挂了。” 大门声音再次响起,对面人说了声行,接着道:“那你快去吧,妈妈也去学校了。” “好。” 刚醒便接到倪雅的电话,林池安的心情有点复杂。前阵子她才因要从羊城辞职回安城的事儿和倪雅闹了不愉快,今天这通电话明显是求好与关照。 但有点不合时宜,敷衍得明显。 林池安上车时情绪不高,且难以控制地挂脸。陆聿哲看到她没什么表情的面庞,上保险的动作都愣了一瞬。 “一大清早怎么了?”他问。 “没事。”她现在不是很想说话。 林池安毛病多,陆聿哲早已经习惯,也乐意惯着。这会儿被噎了一下,他也没往心里去,知道肯定又是她家里的那些事情。 他在启动车子前给她递过去一份早餐,缓声说:“你爱吃的汉堡和牛奶,顺路买的。” 林池安道谢后接过。 一路无话,陆聿哲把车子开进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下车前收拾好林池安吃完的垃圾,一转身看到她站在车门边不动弹,用指节轻轻敲她脑门,“愣着干嘛?走啊。” 林池安捂着额头嘶一声,别扭地看他一眼,讪讪道:“咱俩一起上去会不会引人注意啊?会不会导致一向高洁的陆总风评被害?” 陆聿哲短促地一笑,张口道:“胡说什么呢,别想那么多,公司里没那规定。” “规定?什么规定?”林池安跟上他,刨根问底。 他再不回答了,打着哈哈哄着把人送上楼,在电梯上看到下属也坦坦荡荡打招呼,反而显得林池安小气有鬼。 想到这里,她挺了挺腰板——怕什么?反正他们又不是正统上下级,而且也没人知道他俩是从一辆车上下来的。 到工位之后,曹媛给林池安和朱浅开了个小会,大概阐述了一下今天的任务,还说最好在清明假期之前把这些完成,这样就不会很赶了。 她一提林池安才想起来明天竟然就已经是清明节了。 时间过得好快。 许是陶枝然也看到了林池安和陆聿哲一起进公司,咋咋呼呼地在微信上问她和陆聿哲怎么样了。她看到也没回,紧着赶手里的工作,直到十二点半才抬头。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呼出口长气后想起还有未回来信,遂捞起手机扣键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这么处着吧,除了他我想不到会是谁了。】 【什么?什么处着?】 林池安一看屏幕顶端的备注:陆聿哲。 他们说人生自有因果,可在当下,她攥着手机,觉得上帝出的谜题处处都是漏洞,许多巧合像坚冰的缝隙,总会在某个时刻误食下一个春天。 林池安不信他读不懂,因而不愿做过多的解释,只发了两个呲着大牙憨笑的表情,这才收起键盘,看到他三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终身帅气之暴躁陆财神爷:把药拿来我办公室。】 林池安看了眼周围发现基本上没人了,坐下身后向后仰舒缓腰背,靠在转椅上捧起手机回他:【三水也:干什么呀。】 【终身帅气之暴躁陆财神爷:小爷我点了外卖,期待与林小姐共享。】 她心潮蓦地鼓动,一早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连带着久坐而产生的身体上的不爽利也立刻消失,高高兴兴地回他: 【三水也:这就来!谢谢陆大哥。/抱拳/抱拳】 林池安捏着药盒溜进陆聿哲办公室,看到桌面上摆着一色清淡的菜品,而他坐在老板椅上翘着腿玩手机,看她进来了用额指了指饭菜:“吃吧。” “你对老同学这么好哇,早知道我就跳槽了,每天蹭吃蹭喝能省下一大笔伙食费呢。”林池安存心这样说,想试探他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结果陆聿哲好似没听到,继续拿着手机玩游戏,不咸不淡地哼一声,目光都没挪开,嘴贫得很:“想得挺美。” 林池安瘪嘴,吃了两口后发现他还不动筷,便问:“你不吃吗?” 他眼睛也不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只说:“不急,你先吃,现在这边情况有点紧急。” 这话听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林池安睨他一眼又瞧瞧他的手机,估摸他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这才低下头自顾自往嘴里送。 陆聿哲看着手机上的敌方,眉头紧蹙,一脸肃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局算是生死局,是属于男人的战争,具有十分重大的现实意义。 毕竟饭可以不吃但面子不能不要,他挪动拇指进行高强度法术攻击,满脑子都是一句话—— 何越这狗崽子,敢背着我撩林池安? 二十分钟后,陆聿哲看着手机屏幕上出现的“VICTORY”,露出了一个挑衅而满足的微笑。 他乐呵呵地摸了一把林池安毛茸茸的发顶,在她疑惑抬头时夸她今天饭量不错。 林池安送他个白眼他也不上纲上线,只反手切开后台的微信: 【终身帅气之陆财神爷:朋友妻!不可欺!小爷我今天教会你这个道理!下次再撩林池安你就死定了!】 【关山可越:滚啊!哥赔了八百万的装备!是谁告诉你的!!!】 陆聿哲没说自己昨晚给林池安电脑充电的时候看到了医院带着大夫签名的药单和两颗只有何越才会吃的小孩糖,此时连胜三把的人心情无比美丽。 他清了清嗓子,将手机静音后放去一边,从旁边掰开一次性筷子搓了两下,就着林池安剩下的残羹冷菜吃完了六两米饭,还喝了两碗汤。 林池安饭量小,吃完药后走去饮水机前给陆聿哲接了一杯热水,而后站在他办公室的那面窗户前发呆。 “明天清明假,你回家不?”身后人出声问她。 林池安被高层的冷风吹得吸了两下鼻子,嗡声回:“太远了,我不回去。” 陆聿哲哦一声,看了眼钟表后提醒她:“你要不睡会儿?休息室在里边。” 林池安拒绝了,她怕待会儿回来的人太多,看到她从总裁办公室出来影响不好,于是溜回了工位,抱着软塌塌的海鸥玩偶眯了二十分钟。 又是一下午的腥风血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放假了大家心都乱飞,朱浅笨手笨脚地搞错了好几项数据,曹媛脸一直黑着,明显心里也窝火,训了朱浅好几次。 林池安着急忙慌做自己的事情,看到旁边的火力却也自顾不暇,生怕下一个被创的就是自己。 不过到底是有几分经验的人了,她趁上厕所的空档去洗手间安慰了一下被曹媛批评的小姑娘,浅笑着说刚工作就是这样的,不要太担心了,以后认真一些就好。 有人唱红脸就得有人唱白脸,刚才曹媛给她的那个眼神分明是让她开导开导朱浅。 他们这样的事务所,做的又是审计,工作上的勾心斗角会少一些,但个体压力还是蛮大的。 朱浅接过林池安递给她的纸巾,面上尽是不甘,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眼泪。 林池安看着朱浅泪痕斑驳的脸, 6. 第六口 《当乌鸦咬碎月亮》全本免费阅读 林池安到陆聿哲家门口时餐食已经被挂在门把手上,密码的电子锁,她怕他在忙,不敢拨电话过去问,正准备提提裤腿蹲在门边发消息问时,聊天框里弹出一条新消息,是他家的密码。 林池安提着外卖进去,洗过手后顺手扯了条毛毯裹着,坐在地毯上扣开盖浇饭的盖子慢慢吞咽。 胃是情绪器官,尽管iPad上放着搞笑的情景喜剧,可她还是吃不下。 林池安撂了勺子,向后仰靠在沙发上,在想趁时间还早,要不要去陶枝然的猫咖里打发打发时间。 这样的念头只持续了十秒钟,最后顶级宅女还是放弃,她站起身在房子里面溜达了一圈——上次来只顾得上吃晚餐,还没认真看看家居。 其实和她以前设想过的差距很大,她以为像这种总裁(虽然陆聿哲是个小总裁),家里都是性冷淡风,属于夏天不用开空调的那种冷漠无情,没想到整体色调还挺温馨,原木的家具居多,桌椅大多低矮,面积也不大。 林池安走走停停,把百十平米的地儿逛成了展,摸摸这个又捏捏那个,最后站在主卧门前纠结了一会儿,下一秒就要推门时,手机铃声响了。 “饭吃完了没?”陆聿哲的声音像沉在水里,平白让林池安觉得含着宠溺。 她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捏着她那晚趴过的抱枕,重重点头,“嗯!药也吃了。” 陆聿哲轻笑一声,没话找话似的叮咛道:“我从爸妈家出来了,现在去商场提个东西,马上到家,你一个人乖点。” 林池安心里甜丝丝的,回他:“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她坐去客厅继续忙工作。本来任务就有点紧张,再加上白天朱浅出状况好几次,虽然曹媛说歇歇收假来了再弄,可她还是觉得难受,伏在茶几上重新返工。 门铃是在十点钟的时候响的,林池安当时正放着歌整理单子。在听到叮咚的声响后,她立马摁了暂停键,又抱着膝盖僵了一阵子,担惊受怕地想陆聿哲这小区安保应该还不错吧。 林池安撑手从地上坐起来,轻手轻脚挪去门口处,贴在猫眼上看来人。 ——陆聿哲那张大脸贴得离门很近,都有点变形,他头顶着楼道里惨白的白炽灯,黑瞳顶着猫眼的位置,噙着笑说:“喂,给哥开门。” 林池安惊诧,迅速拉开门,刚准备出声问他怎么不自己开,脑门上就被贴上一张便签纸——“家里密码,看完即毁。” 她捏着纸片屁颠屁颠跟在陆聿哲身后,伸手抓一抓他手里拎着的保温袋,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陆聿哲将东西和右手的购物袋放在茶几上,转身进卫生间洗手,道:“给你带的衣服,都有,你看尺寸怎么样。” 他接着交代说:“我妈最近在家里研究小甜点,说小姑娘喜欢这个,让我拿点过来。” 林池安心头猛然一颤,脚底发重,像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空手接白刃,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她咽咽喉咙,有点想喝水,“阿姨...知道我在你家?” 陆聿哲无甚情绪地轻嗯一声,然后摁住林池安的头将她从卫生间推出去,语气平淡:“出去,哥要放水。” 林池安故作平静地哦一声,而后木木地返回客厅,在经过茶几时呼出一口长气。 那包小甜点就在旁边,她的指尖从上面掠过去,触到保温袋粗糙的质感,眼底莫名其妙地发烫。 卫生间传来抽水的声响,林池安按了按眼角,迅速伸手翻找陆聿哲买的衣服,在看到印花的睡衣时咧嘴坏笑。 她将其抓起来溜去卧室换好,出来后拿起茶几上的便签纸,看到纸片上分明不是陆聿哲的字迹。 她揉了一把正准备扔掉,蓦地发现背面好像有墨迹。 林池安呼吸窒了一瞬,急匆匆拆开被她揉成一团的纸张,看到上面写着:【伢伢对芒果过敏吗?如果不的话姨姨下次给你做芒果布丁。:D】 他家里人都这样温柔吗?怪不得陆聿哲性格这么好,被爱包围着长大的孩子,还有这样可爱的母亲,理应都是明媚如春的。 林池安鼻子泛酸,只因从没受过这样温厚又贴心的善意。她将纸团放在手掌,两手并拢将其压平,却发现上面的褶皱怎么也消失不了。 她的心也被攥着,有点生气刚才陆聿哲为什么不提醒她背后有字,这样她就不会糟蹋掉阿姨的心意了。 陆聿哲从卫生间出来,看到林池安手里坐在地毯上,手里捧着盘黑森林,上面一层巧克力碎已经少了一半,她却依旧埋着头往嘴里送。 他走过去用掌心将她的头扶起来,拧眉道:“吃不了就别吃了,等会儿撑得睡不着。” 不抬不知道,一抬吓一跳,小姑娘哭得哗啦啦的,眼皮子周围红了一片,连带着眉毛也泛粉。 那瞬间是真有点茫然无措,觉得一个甜品而已,怎么情绪就能激动成这样。 陆聿哲急忙抽纸帮她擦眼泪,笑着逗弄她:“干嘛啊这是?被我感动哭了?再哭小林你鼻涕泡就要出来了诶。” 林池安眼睛都被泪水糊住,她视线模糊,却还是抬手打他手臂,糊他一记软巴掌,不许他幸灾乐祸。 陆聿哲没法子了,一把将她捞起来放在沙发上,正想再犯犯贱逗逗她让她乐起来,谁知道人忽然倾身抽纸,擦完眼泪后擤鼻涕,最后还站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眼睛肿着径直进了次卧。 陆聿哲懵着,觉得这姑娘好像有点不讲道理,于是半晌才缓过来。 他站起身去敲门,声音沉沉的,带着无奈与不解,道:“甜品不吃我扔了哦?” “别扔,你放冰箱,明早我吃。”她声音很小,像隔着层纱,许是正蒙在被子里。 他双手叉在腰上,舔了舔唇,思量了一会儿后再问:“那不喝牛奶了吗?我给你热个牛奶,助眠?” “不用了,我困了。” 这话是赶客的意思,陆聿哲趴在门上又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动静,在看到脚底门缝不再漏光的时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他按她说的把事情办好,把最后半盘蛋糕放进冰箱时想起她还没刷牙,但无论如何是不敢再烦她了,遂操心地叹口气。 陆聿哲关掉客厅的灯,走去次卧门口,怕林池安真的睡着了,所以没敢再敲门,只贴着门软着声音提醒道:“睡前不要玩手机,小陆子给你录的助眠视频可以外放,我门不关,你要是认床睡不着可以来找我聊天。” 里面没什么反应。 他挠了挠眉心,轻手轻脚地离开。 听到脚步声远去后,林池安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窗帘留了个小缝,被子上用了助眠香氛,味道淡淡的,带着抚平人心的静气,她却一点也不困倦。 林池安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好多东西,最后在天光隐隐亮起时才彻底阖眼。 好不容易调好的生物钟彻底乱套,第二天她自然醒时已经过了正午。 林池安刷牙时听到大门响动,她从卫生间探身出去,看得出来情绪已经好很多,眨巴着眼睛问进来的人:“你干嘛去了呀?” 陆聿哲指了指她:“喂,牙膏沫子要掉出来了。” 她急急忙忙转身回洗漱台,漱完口后再问:“你干嘛去了呀?” “回了趟家,等会儿还得出趟门,这会儿给你送饭。” 林池安抿唇,低声问:“还要出去啊?” 陆聿哲睨她一眼,说:“有事,你自己呆着可以吗?不然我把你送去陶枝然那里?” 他说那话的模样,明显是觉得自己想了个好法子。林池安拉开餐厅的椅子,一句“我想想”还没说完,就见陆聿哲从阳台提溜来了宠物背包。 “你房间我可以进去吗?”他站在次卧门口,敲了敲木板门,抬额问她。 林池安嚼巴着他买回来的小笼包,慢悠悠点了个头。 正午太阳光强烈,街道上的每一道晚春花影都在提醒着人们珍重好天气。 林池安沉默地坐上副驾,抱着包一直看窗外。 帆布材质的斜挎包里被旁边人塞满了小食,芒果干的真空包装袋甚至从拉链口穿出来,圆圆的钝角被她手心包住,林池安暗暗地感叹现在商家的贴心。 到地方后陆聿哲从后座把东西拎出来塞进她手里,温声问:“你知道地方的,自己一个人上去可以吗?” 她林池安眉眼淡漠,轻轻点了个头,转身就走。 陆聿哲又叫住她,他在林池安回头时略有点无措地将肩膀耷拉下去。 她站在春末的风里,平静地问还有事吗。 他摸了摸鼻子,声音泡了又泡——“你记得把口袋给咱抱回来。” “嗯,知道了。”她回。 林池安看着陆聿哲的车驶入络绎不绝的车流,又在拐了个弯之后彻底消失不见。她压下心里的酸涩,将宠物背包扶了扶,拎着包撑开空气门帘,风幕机猛吹她的发,气流鼓进眼睛,嗡嗡的声响将耳膜都胀得发痛。 后来的林池安回想起这一幕,总觉得有种伏笔的意味在。 周末的商场总是人满为患,林池安随着人流涌进电动扶梯,一层又一层地上升。 在七楼找电梯的时候其实她就有点迷路了,因为她清楚地记得这座商场分AB座,可猫咖是在哪座她是彻底忘记了。 林池安拎着东西在十七层穿梭,居民楼改装成的商场楼道实在逼/仄,每家每户都挨得近。她的视线扫过剧本杀店、桌游店,甚至还有挂着骷髅头和红衣无脸女郎的中式恐怖海报,就是没有一家叫“枝枝”的猫咖。 林池安心里越来越慌,手心里的汗几乎要洇湿手提带, 7. 第七口 《当乌鸦咬碎月亮》全本免费阅读 到地下车库时,车内的气氛已然很沉重,代驾见这不妙状也迅速离开。林池安从车上下来,斟酌了半天,强撑着情绪说:“不然我今天晚上回自己公寓住吧。” 她很怕争执发生,因为你来我往的伤人字句只会加深感情,便试图和以前一样,想着拖时间,至多耗到夏天来临两人就会淡了。 而很显然陆聿哲属于坚决不让问题过夜的性格,他平时看着什么都无所谓还能跟你插科打诨,但要是真出现矛盾了,他非得和你理清楚不可。 林池安是被陆聿哲冷冷拽着进屋子的,他进去后把她放在沙发上,而后把口袋从宠物背包里放出来去卫生间洗手,又去厨房柜子里给它找小零食。 寂静的空间里,铝箔纸声音刺啦地响,一刀一刀刮在林池安心口。 她看着陆聿哲进进出出,发现他脸色一直不好看。 暖黄的灯打在林池安脸上,她攥着手里的包,想起里面还有最后半颗巧克力,遂站起身想将其放进冰箱。 谁料她刚起身,方才还在蹲在小碗前摸猫的人蓦地勾着拖鞋趔趄两步过来钳住她的肩膀,将她狠狠摁下去,“坐下。” 兵荒马乱中,林池安清楚地听到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 她咽咽唾沫,垂着脖颈看他的脚踝,轻声问:“磕到了吗?痛不痛?” 陆聿哲不理会问句,只叉着腰说话。他满脸阴郁铺在林池安发顶,脾气闹得比她都大:“你既然回来了就不要鬼扯一些糊涂话了,我自觉我们相处地很不错,但因为想着毕竟五年不见了,所以想和你一步一步来。你又没喝酒,在这儿跟我胡说什么呢,今晚的话我就当没听到,明天还要上班,现在洗澡去睡觉。” 他站在沙发前劈里啪啦讲一大堆,居高临下地指示她。林池安无措地抬头,看到他骨折的眉毛竖起来,思量他可能真的生气了。 但她不想让两人的关系走到一种相看两厌的地步,消磨比没有拥有更可怕,到时候她会变得多疑、更敏感、不够周到不够光彩,再也不能和他一起逗对方了。 “可是我们本来就不在一条道上,是我死皮赖脸缠着你,才换来那么多年的同行,现在我们都更成熟了,不能再不知趣了。” 她攥住他腰间的手,动作亲昵,态度委婉,声线却出奇冷漠。 陆聿哲捏她肩膀的力道更重几分,林池安咬牙忍着疼,听到他的呼吸也粗重。 他沉沉看了她许久,最后张口时语气带着嘲弄:“林池安,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明明彼此相爱又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他很少直呼她大名的。 林池安心口一颤,被问得哑口无言。 为什么呢?为—— 陆聿哲霎时抽回自己的手,而后收了收周身的戾气,做最后的妥协:“你去洗澡,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明天清醒了去上班,哪天想明白了再来跟我谈这事儿,你现在脑子一团浆糊,中了邪了。” 他说完就走,不给林池安任何反驳的余地。 林池安叹口气,看着他有点别扭的走姿,不想再惹他不愉快,吸了吸鼻子进浴室去洗澡了。 出来时口袋窝在陆聿哲的腿上跟他一起打手游,那是他自己买的电脑本,当时还专门发朋友圈庆祝手柄到家。 她看了一眼后就回次卧了。 口袋在外面“喵喵”叫了两声,她隐约听见有脚步声。 他回卧室了。 他去洗澡了。 他在吹头发。 就在林池安想起身喝水时,房门响动,陆聿哲拿着她的胃药进来,摸黑走到床头,轻轻扭开一点床头灯,对她温声道:“知道你没睡着,起来把药吃了,陶枝然说你下午根本没好好吃饭。” 那一刻是真的有些抱歉,林池安坐起身时瞥了眼他的脚踝,注意到上面有一颗印着小乌龟的创口贴。 她这才接过药囫囵仰头吞下去,将水杯还给陆聿哲时看到了他手腕上的手绳。 那是大三那年,两人一起去安城最古老的寺庙求的。 彼时陆聿哲刚送给她一枚他亲手刻的玉质印章,他知道她练书法,便专门挑了这样一件礼物。 他打好了算盘,知道这东西刻了字,便只能送给一个人,她不得不收。 事后她为了还礼绞尽脑汁,直到一个周末,他拉她去大兴善寺,兴致勃勃地说:“你不是说奶奶信佛吗?你这个宝贝孙女一定也受佛祖庇佑,你替我求来的安稳肯定管用。” 她犹豫不前,转眼就被他拉进烟熏火燎的地藏殿。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她攥着手里的东西,偏头看了好久旁边向她微微勾唇的陆聿哲。 那时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初时的甜蜜都是纯粹,只是年岁越长,才觉得雾障越深。 她算不到两人的从今往后,只能抓住被寄予期待与爱意的今天,虔诚地向佛祖叩首——祈愿他长健顺遂,祈愿他所愿得偿,还祈愿他前程似锦无岁不逢春。 至于爱情,她只字不提。 因为那时候她对长久还没有一个基本的判断,在“共度余生”这件事情上,她只相信陆聿哲一人。 从殿宇出来后他伸出手腕站在菩提树下,口气纵容又得意:“你给我戴上。” 林池安笑笑,帮他仔仔细细地整理好袖口,而在红绳结口完整拉好的那一瞬,陆聿哲忽然抬手,用这根手绳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三月春始,焚香散花之路香客如云。 他站在光下,笑得不知怯不知愁,仿佛日月都藏在眉间——“你那样虔诚替我求来的所有,我也都尽数祝福你。” “我们都要好。” 时间拉回现在,林池安摸着他的手腕,垂头跪坐在床上。 陆聿哲凑近她,摩挲她的头发,声音温和,引导她抒发情绪:“日子太特殊,是不是想叔叔了?” 不提还好,一提林池安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涌出。她直起身子,伸出手臂环住陆聿哲,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咬着下唇狠狠点头,带着哭腔说:“下午的时候,枝枝说她跟她爸爸妈妈都呆腻了,可是我好想我爸爸。” 陆聿哲心疼地回抱住她,话里带着叹息:“我知道。” 被压抑了太久的思念与委屈,在触到闸门的一瞬间就泄了洪。林池安紧紧抱住他,对着微弱的半截月光流了好久的泪。 陆聿哲一直抚摸她的背,无视后颈的咸湿,站直了身子给她借力,安静等待她、陪伴她度过这样一场无声的苦痛。 等到林池安哭声渐止,他才稍微动了动,想给她抽纸巾。 林池安手臂用力不让他走,她咽了口唾沫,声音沙哑,有点咄咄逼人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爸爸去世了的?旅行?毕业?还是更早?” 这是一座她自己都没法跨越的鸿沟,她曾在夜里辗转反侧无数次思考、遗憾,最后把自己变成囚徒。 当时一群人坐在一起聊天,有人问她:“诶林池安,你妈妈是英语老师那你爸爸是干嘛的啊?” 许是最缺失什么便最在意什么,而这也变成她青春期自卑的来源,一直持续到二十来岁。 可林池安用余光看到本该不知情的陆聿哲在听到那人的问话后下意识望向她,他的目光错愕,有点措手不及的意味。 陆聿哲的视线隔着满屋的靡靡,像是撕破她尊严的最后一张利爪。 但他当时的处理方式甚至算得上完美。 陆聿哲的第一反应是站起来挡住林池安那张发僵惨白的脸,自然而然地端起两人面前的杯子,仿佛只是恰好要离开,仿佛只是合理的批评:“你问人这做什么?不觉得很不礼貌吗?” 他在社交圈里一直都是易搭讪易说话的好好公子的形象,可这句话倒也不算突兀,因为那人毕竟丢了几分教养。 问林池安话的人脸色比林池安本人还难看,急忙道歉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点没素质。” 她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微弱地摇摇头,下一秒陆聿哲便用膝盖轻轻怼她的腿,语气轻松:“安安咱俩去接水喝,别理 8. 第八口 《当乌鸦咬碎月亮》全本免费阅读 陆聿哲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游刃有余,他最后这番话跳出了自证的陷阱,仅用于表达真心与爱意。 可他分明是那样喜欢讲不正经漂亮话的人,却还是把心剥开给爱的人看。 他太怕自己又逃走了,林池安知道。 陆聿哲这样的人,其实很容易交到朋友,又很容易与别人聊起来。在与她相处的过程中,他从刚开始就掌握好了分寸,而后一步一步地渗入她生活的方方面面,极其精明。 所以起初,他缜密的心思与出众的社交能力让林池安怀疑自己是否遇到了soulmate(灵魂伴侣),她在夜里疯狂和他输出又输入,迫切地交换思想与灵魂,可天亮之后她也怕到最后人家只是随便说了几句,却轻而易举地勾走她的心。 陆聿哲曾对她说,他深刻笃定自己的一生会是美好漫长的一辈子,林池安也觉得他这人一身反骨,将会永远刺头,永远天真,永远聪明,永远不怕站起来与老师争论。 家庭赋予他的底气实在太多,整个世界都是他恣意生长的安全区,这会让林池安时常觉得自己是否太拧巴了一些。 可他说爱是互补,爱是理解,爱是我们尝试共生。 从十几岁长到二十几岁的这几年,林池安一直都在与他相处,在这过程中她也逐渐变得更成熟,他让她明白爱不是托举,不是单向救赎,这些只是爱情附加的最宝贵的赠品。 真实的爱会让双方变得更自信,是你大胆向前走我是你的后盾,而当情况反过来的时候结论依然成立。 陆聿哲这人活得太通透,以至于在林池安把自己活明白之前,首先在他那里上了一课。 他以年长者的身份教她不自弃,又护住她内心的细腻;他用朋友的身份说我读懂了你的心,又告诉她你不用做出改变我理解你;最后成为她的恋人,坦白讲我们不用一模一样,因为爱本来就是两颗心的缝缝补补。 实在太狡猾了,现在变成了自己离不开他、自己不得不想起他了,林池安想。 可今晚她的心真的好累,以至于她觉得自己刚才说出的那番话实在太蠢,而陆聿哲说自己讨厌蠢人。 那该收回质问并道歉吗?她刚才一席话把他这么多年的付出都冠上丑陋的标签,是不是有些过分? 林池安这样想着,慢慢用棉被包裹住自己,决定还是先睡一觉。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便被老板的来电惊醒,手机放在床头充电。 林池安拔掉充电器,眯着眼睛滑动接听,脑子还未完全清醒,就听到李姐有条不紊地下命令:“两件事。第一,朱浅离职了,公司临时派了白依心过去接替她的工作;第二,部门接了个大单子,得往羊城跑一趟,你现在收拾东西跟我去机场,我九点钟去公寓楼下接你。” “可是折页映画这边...”林池安从床上坐起来,抓了两下头发,略有些犹豫。 “接的是你老东家的单,你离职不久,又在实业干过,经验比较足,至于折页他们的财务比较简单,等会儿候机时你跟白依心交接一下就行,她资历不浅,知道该怎么办。”李姐一如既往雷厉风行,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林池安听着她有点邈远的声音,思考半秒后应了声“好”,而后迅速从床上跳下来,匆匆忙忙换衣服洗漱。 她临走前看了眼主卧紧闭的房门,终究还是垂下了眸。 飞机在下午两点二十五分降临羊城机场,南方四月就已经苦热,林池安被湿气捂了下,发现自己还是不喜欢这座城市。 虽然有大海、有咸湿的海风,就业环境好,城市年轻又有活力,最适合赤手空拳心有大海的年轻人去闯。可真要让她说,她能找出一百个缺点否认逃离,而最重要的那条就是因为没有陆聿哲。 李姐全名叫李行遥,很漂亮的名字,第一次听到时林池安会以为她是学哲学的,谁知是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学商科的优秀青年。 此时她拉着行李箱戴着墨镜,穿一身职业西装,让人觉得可以一下子做报表签合同。 林池安二十七岁的人了,本来就是甜妹长相,还是宽松T恤和牛仔裤的装扮。幸好李行遥电话过来得早,她有足够充裕的时间跑回自己公寓换身衣服,不然日常的背带裤穿上,平白让人觉得自己是上司少不更事、足不靠谱的远房表妹。 这次他们事务所一共去了八个人,刚刚好可以凑两桌麻将,林池安恶趣味地想。 甲方派了两辆商务车来接,李行遥和为首的人握过手之后就直接上车,一路上都绷着脸,像是要去参加某种战争。 林池安之前做企业财务,这是她第一次跟着上司出来做审计,还是有些期待与激动的。 她紧挨车窗坐在最后一排,将手端放在大腿面上,偷偷摸摸侧身翻包找手机,正想给陆聿哲发消息,却发现自己好像把那部生活机落在家里了。 ——完犊子了。 林池安想象了一下自己时隔一个月回去后将会看到数百条未接来电和短信,好不容易盼到她回到安城的陆聿哲会不会就地捏死她。 林池安苦笑一声,将头靠在车窗上,一脸怨气地看窗外一闪而过的行人与葳蕤的枝叶。 前排的李姐忽然转头问她:“安安你对羊城熟,有什么好吃的给大家推荐一下。” 林池安怔住,抬头后表情有些不自然,推辞道:“其实我也不太去外面吃,听甲方的就好。” 坐在豪华大包间时,林池安本人还是有些惶恐的。上一任上司坐在如今的直系领导对面,两人眼风交错互相恭维,红白交错间尽是人情世故。 她忽然想到当时去事务所面试时悄悄夸自己的话好像有点多,便攥着手心希望前老板对她可以善良一点。 坐她旁边的汪琳偷偷帮她倒掉手里的白酒,凑近她说:“安安姐你别怕,你以前上司都得叫你一声林老师了,从明天开始你就可以拿着报告单甩他脸上,大着胆子问——‘你!这一笔怎么回事儿?!’” 纯黑色幽默,林池安苦哈哈笑了两声,小声道:“小汪你刚毕业,不知道人心险恶。我人前是林老师人后就是审计狗,眉头紧锁带电子枷锁坐牢十六个小时,每天只有回酒店的路上才是自由的,然后…回到住处继续掰电脑加班。” 春招提前招进来的小姑娘很明显和朱浅一样还是个职场小白,林池安看了一眼小琳同学呆滞的目光,想这样说会不会太打击手无寸铁的年轻人的工作积极性? 于是她眼疾手快地给汪琳夹了一片烤乳猪,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不过琳琳你也不要怕,应该不会猝死,努力点会变成合伙人,我们早日实现财富自由。” “真的可以吗?”汪琳问她。 “一切皆有可能啦,”说完林池安看了眼掌心的手机,偏头再次温馨提示,“记得给手机充满电,因为你不知道自己一天内到底会给几个或几十个小主管打去电话。” 汪琳腰板一硬,抬肘猛猛倒一斟白开水:“安安姐,敬高风险低收益的审计赛博狗狗们!” 林池安压下她的手腕,软着嗓子说:“你声音小一 9. 第九口 《当乌鸦咬碎月亮》全本免费阅读 “乡党,地方到了,把你们放在这里可以吗?”司机打断她们的对话,出声问。 林池安偏头看了眼街景,第一时间扫码付钱:“好,这里就行,谢谢您。” 汪琳坐直身子瞄打表器,手指动着给林池安转账,她没收,语气中肯:“打车费就不用AA了。” 其实这地方也就是居民区,只是因为建筑风格比较别具一格所以扬名。四月份本来就是淡季,再加上她们来的时间比较晚,所以里面人也不是很多。 但晚上的景色没有网红拍的那么惊艳,好多店都已经关门,潮人也少,两人沿着人行道走了几百米,抓拍了很多富有地域特色的照片,最后随手一点,掀门帘进了个小酒馆。 这个店比较有特色,一楼是咖啡馆,二楼是酒馆,三楼是照相馆,四楼是个小工作室。总体风格都很年轻。 店里整体是暖黄色调,墙上贴满了画报和照片,风格土里土气,还蛮可爱。 汪琳点了杯dirty,抿了口说口感还不错。林池安因为酒量还可以,问店主要了杯茉莉青柑精酿,味道清新,一下子洗刷掉她这段日子的烦躁。 许是夜晚人容易情绪低沉,汪琳看着窗外冷清的景色,接着下车前的话题问旁边人:“安安姐。你说,他会不会回来找我复合?” 林池安反问她:“那你会不会去找他复合?” 汪琳手指摩挲着玻璃杯外壁上的水雾,答得很犹豫:“应该不会吧,毕竟是他先不要我的。” 林池安在心里叹口气,想着也是自己先不要陆聿哲的。 她叉着三明治,思忖半晌,还是选择用陶枝然送给她的那句话安慰情场失意的小姑娘:“不要怕,爱自有天意。” “可是天公不作美怎么办?我们已经分开大半年了。”汪琳很明显放不下,她直愣愣盯着林池安的眼睛,话有点抬杠的意思。 只是连五年回溯起来都是弹指一挥间,二十多岁的年纪,总会有许多比爱情重要得多的事情。 但林池安不能这么说,她好像也是在安慰自己,轻声道:“会的,如果真心相爱,会在一起的,你要相信真心换真心。” 汪琳点点头,短暂地被她安慰到。她似乎也不好意思一直聊这个,便舔了舔唇,而后指着林池安的酒杯,问:“安安姐,我可以喝一口你的酒吗?” “啊...可以。” 夜景迷离倘恍,林池安出神望着对面墙上的小狗照片,压制住给陆聿哲发短信的欲望,想着明天回去找一找他吧,给他个惊喜。 汪琳舒坦地将身子向后靠,背却被什么硌住,她捏了捏林池安挂在椅背上的帆布包,问:“安安姐这什么东西啊?” 林池安回神,看了一眼后说:“朋友送的印章。” “我可以看看吗?” 林池安把东西从包里掏出来,汪琳看到上面坠着的穗子后惊讶一瞬:“这种个人印章也要随身携带吗?我感觉不是只有在写书法的时候才会用吗?” “习惯了。”林池安回答说。 习惯了他送的物件在身边,当握住它的时候,自己好像就握住了全世界。 两人也不好熬太晚,在杯子见底时就回酒店了。 汪琳喝了最后那小半杯精酿,整个人酒意上头,加上咖啡的提神效果,和林池安闹到大半夜。 这姑娘酒品奇差,上了个厕所后就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放着情歌哭。 林池安今晚是借酒精助眠的,当下非常困乏,遂敲了两下门,发现里面没什么反应。 情歌调调隔着木板门传出来,闹得她脑子里不得安宁。 好在备用钥匙就在柜子里,林池安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后开门进去,手攥成半拳捏坐在地上的人起来,动作带了气。 “三点多了,明天一大早的飞机,妹妹你还睡不睡啊?” 汪琳浑身都软塌塌的,哭着挣脱她的胳膊跟她犟,还从林池安手里夺过自己的手机不让她暂停,将手机返回主界面时,好像在混乱中拨出去一个号码。 林池安看了眼备注:小狗。 她抿嘴看汪琳,气上眉梢,肚子里尽窝着火。 在挂掉的前一秒,对面传来一声极轻的“琳琳”。 汪琳这时候反而不敢说话了,撅着嘴泪眼朦胧地盯着着从天而降的救星姐姐瞧,还将手机向前递了递。 林池安胸口发闷,一边思忖现在年轻人都不睡的吗,一边接过手机开免提给对面的人淡声道歉:“不好意思,打错了。” 男声低沉,良久才回话:“汪琳在你旁边吗?她现在还好吗?” 林池安看了眼汪琳,小姑娘这会儿又坐到地板上了,正抱着膝盖抽气。 她心口也像灌了水,强撑着精神帮她断舍离:“在的。太晚了不该打扰了,再见。” 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汪琳这下终于消停了,一个人沉默着上床睡觉,留个单薄的后背给林池安。 夜色朦胧,站在床下拿着手机的人僵直很久。 其实林池安倒有点羡慕汪琳。羡慕她可以歇斯底里地发疯,可以不顾一切地拨号,羡慕她可以借着酒意展示自己的不甘心,渴望回心转意旧情复燃。 她连这份勇气都没有,当时和陆聿哲分手后,还是他首先来联系自己的。 那是她来到羊城的第二个周六,陶枝然跟她打视频要给她看装修完毕的崭新猫咖,没想到电话刚接通,屏幕上显示的却是陆聿哲的大脸。 这人就是奇奇怪怪擅长剑走偏锋。 只见他宛若没事人,依旧张扬肆意,蓬勃洒脱,满脸无所谓,还“嘀嘀嘀”地哼着《小螺号》。 看到屏幕上哑口无言的她,陆聿哲也只是轻微挑眉,语气轻松:“诶?通了?那去收个包裹。” 林池安愣住,动作也慢吞吞的,想向他解释自己换号码的事情。结果下一秒,门铃便响—— 是一束勿忘我,与粉玫瑰搭配在一起,色彩饱和度低的包装纸舒展,枝桠从底部漏出一点,插在马克杯里的时候艳俗地可爱。 这是陆聿哲送给她的,无用但浪漫的乔迁之礼。 后来林池安才知道,她新家的地址是陶枝然透露给陆聿哲的。 至于代价,她只记得好友抱着猫倚靠在“枝枝”那面花墙上,眯眼笑得神秘,说你去问他啊。 陶枝然的表情那样自然,她娴熟地逗弄她,乐于看她因为陆聿哲的事情脸红,仿佛根本没把两人的分开当回事。 只有林池安知道,为了维持分手后的这种安然与平静,她咽下了多少。 林池安和汪琳前一天睡得太晚,差点没赶上回去的飞机。 还是甲方爸爸开着那辆商务车送他们去机场,经过大半个月的殊死搏斗,两方人马终于在工作完成的这一刻握手言和。 林池安依旧做鸵鸟,戴着黑框眼镜站在人群偏后的位置,慢悠悠打了个呵欠,归心似箭。 飞机落地的那一刻李姐大发慈悲给大家放了个小假,在工作群里通知这场休息可以持续到五一收假,还发了个群红包。 小群里瞬时表情包乱飞,汪琳感动得都要哭了。她攥着林池安,垂着眼袋哭诉:“呜呜我要回我爸爸妈妈家补觉,然后让他们给我大补特补!” 林池安手臂生疼,敷衍地笑了下,用另一只手扣键盘给白依心发消息问折页映画那边结束了没。 【早就结束了,上周五全部工作做完之后,他们财务总监带着几个小主管还请我和曹媛去吃了饭。】 林池安的伞在行李箱里不好取,她冒雨打了个出租车,上车后报了折页映画的地址,用衣袖擦掉屏幕上的雨滴,咬着下唇缓缓问: 【三水也:那他们总裁呢?】 陆聿哲本人要爆炸了。 他知道林池安心思敏感细腻,因此后悔清明那天就不该把她一人放在家里。可是他爸他妈打电话让他必须回去给爷爷奶奶奠盏酒,他只好将她送去陶枝然那里呆了半天。 吵架那天晚上林池安可能受了点刺激,所以那些话他挑着听了些,也思来想去失眠到大半夜,大概确定了以后在哪些点要多多注意。 第二天他大清早出去,开车横跨大半个城区给她在老城根底下的早市买和着枣泥的甑糕和裹着红豆沙的驴打滚。 林池安是江南人氏,向来喜欢吃这些糯唧唧的东西,他大学时就给她买了好多次。 陆聿哲提溜着东西上电梯时还打了几遍腹稿,想着该说什么才能让她不尴尬,缓和缓和两人过度紧张的关系。谁知道一开门,嘿,人不见了。 洗衣机还工作着,里面扔了两件他给她买回来的衣服。 其实他第一反应是有点慌的,怕她再次缩回乌龟壳里可怜巴巴地逃走,这样的话两人在一起的进度可就得再拖拉个一年半载。 他将东西放上桌面,正准备打电话问问什么情况,早睡早起的口袋闻到香味立刻沿着 10. 第十口 《当乌鸦咬碎月亮》全本免费阅读 “陆聿哲你混蛋故意不接我电话!” 坐在椅子上晃悠的某人脸不红心不跳,慢悠悠端起马克杯抿了口没喝完的凉白开,贱兮兮地回:“你谁啊?” 下一秒,办公室的门被大力掀开,随之响起的是林池安怒极的声音:“陆聿哲你装什么装?!” 他下意识望过去,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被扔进一个双肩包。由于扔东西的人动作幅度太大,侧兜的纸巾、润唇膏和一些七零八碎的小物件掉出来,散落他一身。 陆聿哲平心静气地将东西一件一件给她塞回原位,紧接着看了眼林池安手边的行李箱,愣了一瞬,明知故问:“回来了?” 她不说话,站在他办公室中央喘着粗气看他。 今天安城下雨,温度比较低,林池安淋了雨,身上还穿着适合羊城温度的薄T,深色T恤洇湿,她浑身湿漉漉的,发尾还滴答滴答滴着水。 陆聿哲把她的包放在桌面上,急匆匆走进休息室拿了条干净的一次性毛巾。 他向林池安走来,伸手用毛巾包住她的脑袋,这会儿识趣地认怂,声音也软下来,柔柔道:“怎么淋雨了?” 不知道是不是眼睛里也进了雨滴,林池安眼眶红红的,她吸了下鼻子,任他给自己擦头发,整个人反常地沉默。 林池安下了出租车发现雨更大了,司机好心地帮她把行李箱从后备箱搬出来,而她拎着东西从车行道走到写字楼楼底,短短三十米的路途,她就被浇得湿透。 保安拦住她说她没有工作牌,林池安只好蹲在楼下给陆聿哲打电话。 那时候是有点担心的,怕他下班早,怕他是不是回家了。这样冒冒失失的跑一趟,要是跑空了不知道要被他笑话多久,林池安想。 第一个电话未接通,她本来有点失望,觉得两人还真是没缘分,结果一位向她借过卫生巾的陆聿哲公司的职员从楼里出来,看到她蹲在这里后有点惊讶。 “林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林池安仰头,在看到是她时还呆了一下,而后意识到自己有些狼狈,便僵着冷透了的脸撒谎说:“我刚出差回来,男朋友在这栋楼上班,我等他下班接我回家。” 那人抬眉“哦”一声,撑开伞道:“那我就先走了,林小姐等着吧,拜拜啦。” 林池安本来已经挥手作别,却忽然想到什么,便叫住她,宛若随意感叹:“你们公司下班真早哇,好羡慕。” 穿早春长裙的漂亮妹妹回头后调皮眨眼,俏皮道:“才没有呢,我们公司打工人都溜得早,把老板一个人留在办公室了。” 那一刻,林池安的心拔凉拔凉的。 此时看到陆聿哲这样体贴的模样,她心火一下子冒上来,委屈得不行,带着哭腔说:“你干嘛不接人电话?你知不知道我在楼底下等了你多久?外面下着瓢泼大雨,我一下机就过来找你,受了保安好多个冷眼,行李箱还那么重,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就是嫌我那晚跟你无理取闹,现在专门看我狼狈的样子你是不是开心了啊?” 林池安气冲冲地拂开他的手,顶着一头毛毛躁躁的头发去他办公桌前抽抽纸,一边擤鼻涕一边掉眼泪。 身后人久久不说话,一种微妙的沉默在两人之间铺开。大雨还在下,软弱与生疏淋着他们。 林池安慢慢平复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越界了。 没理由的,她这一通无名火实在唐突,更何况她根本没立场质问他。 林池安有点害怕当真撕破脸,这样彼此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她存有私心,宁愿与他纠缠。 陆聿哲捏着毛巾,感受到上面的湿度,心里有些懊悔,不料那句“对不起”还未说出口,林池安便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把自己收拾好,低着头转身拉行李箱。 她不敢看他的脸色,声音细若蚊蝇:“对不起啊,我有点失态,本来不该来找你的,就先回家了。” 陆聿哲拉住她的手,情绪比她想象的要冷静许多,沉声道:“你家都大半个月没回去了,能住人吗?我给你先叫个阿姨过去收拾。” 他说完就去办公桌上拿手机和钥匙,将东西一并塞进她的小包里,又将包摞上箱子,而后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攥着林池安的手腕,往门外走。 电梯里反射出两人的身影,林池安缩在最角落,咬着下唇不抬头,而陆聿哲从镜子里眺她一眼,紧了紧手心。 瘦了,手腕都细了点。 一路无话。 陆聿哲家里和她前阵子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可能因为他每天太忙没时间照顾小宠物,口袋被送回了“枝枝”。 房间里依然是让林池安心安的木质调的香味,夹杂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果香。 陆聿哲进浴室调好水温,对坐在地毯上喝热水的林池安说:“你先进去洗澡,去去寒气。” “哦。” “小心打滑。” “知道了。” 林池安抱着睡衣走进卫生间的那一刻,忽然想到在出租车上刷微博时,看到了广场上铺天盖地的PLOG合集,尽是大小博主对夏天的迎接。 最好的四月天就这样过去,她平白想起两人的初见。 准确来说,那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那是个人人都志得意满的春天,可网上一群专家学者说其实这个季节人才最容易被抑郁的情绪笼罩。 林池安平时很少在人前展示出自己情绪过分低沉的时候,只是前一晚她刚和倪雅因要不要转专业的事情吵架,整个人浑身散发着低气压,又宅又丧还低欲望。 “看起来像个女屌丝”,陶枝然这样形容她。 学校卖早点的店铺大多都在男女生宿舍楼之间的东区食堂,那天早上她没早八,十点起床下楼时顺手捎带上了墙角的垃圾,而后去窗口买了一份早餐。 再往前走一点便是个小型垃圾站,绿色的垃圾桶外有点脏,林池安穿着宽松的T恤和家居睡裤,长发乱糟糟的,整个人还困顿着,不太清醒。 她左手拎着一袋垃圾,右手提着包子,然后——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排了长队才买来的鲜仁玉米包扔进了垃圾桶。 那一瞬间,她听见侧后方传来一声轻笑。 她眼角耷拉着,怨气比鬼都大,幽幽偏头看那男孩一眼,好似在问:你笑什么? 只见他抬了抬手,将手里的早餐递过去,礼貌询问:“同学,吃烧卖吗?” 这样没分寸感,林池安把他当成了不分场合胡乱撩妹的没素质学长,于是皱着眉迷蒙着眼神抬抬手里的袋子,说:“谢谢,不过我——” 在看到那袋垃圾的时候,她人都傻了,瞬间清醒。 这时那男孩又问:“你就吃这个啊?不好吧。”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不知道是不是对她傻瓜做法的嘲笑。 林池安脚塞在帆布鞋里,鞋后跟被折到底,脚趾可以顺利地抠出一座城堡来。 她迅速将垃圾扔进垃圾桶,尴尬地用卫衣帽子盖住自己的脑袋,急匆匆地从他身旁溜过去。 林池安在想明天自己在论坛里会不会变成公寓二楼底下失心疯的邋遢女鬼。 谁料这人急急忙忙追上来拦住她的前路,他自顾自将烧卖塞进她手里,面上的笑倒是和善,没什么不正经,甚至认真提醒:“不吃早餐不可以,学妹拿着吧,下次长点心,浪费粮食可不太好。” 林池安咬着唇,发现自己犟不过他,也想着迅速逃离,便收下了。 春风温柔含情,却不怀好意地吹掉她的帽子,长发扬去身后,林池安眯着眼睛,看到对面的男孩挠了挠眉心。 只见他换了只手捏书,仿若不经意地看了看周围,然后有点过分地、帮她把本该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呆毛压下去,动作带着几分青涩,并小心翼翼地说:“其实...学长还可以请你喝杯豆浆的。” 原来与他的初见,就是这样一场美丽的意外,糯米瘦肉的烧卖与红枣核桃的豆浆,变成了往后几十年的伏笔。 后来两人情浓时他说,我们还会一起吃很多很多顿早餐的。 这是林池安听过的最朴素最温情的表白,那会儿她才十八岁,如今一个十年将要过去,他们分开的时间竟然比在一起的日子要多得多了。 当晚夜色昏沉,陆聿哲家里十分安静,口袋不在,连细微的猫叫都没有了。 林池安洗完澡出来,发现屋子的主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只在餐桌上给她留了张字条: 【热粥在锅里保温,喝完记得早睡,别忘记刷牙。】 后面用黑色中性笔粗粗勾勒出了一个恶魔头和一支牙刷,他这半吊子的绘画水平,笨拙地可爱。 林池安被逗乐,笑了两下后又抬手摁下嘴角,而后放下纸条瘪嘴走去次卧,从地上的行李箱里扒拉护肤品小样和电子产品出来,收拾好自己后又去厨房舀了一小碗粥,打开电脑开始看美剧。 没关系,他不在她也可以照顾好自己。 十二点刚过,林池安的脑袋开始昏昏沉沉,情景喜剧再逗不笑她。她抱着手机钻回被窝,刚打了个呵欠准备发朋友圈,这才发现手里的这部是工作机。 林池安有点烦躁,翻身后默出一个手机号码,手指在拨号键上顿了好久。 明天陆聿哲还要上班,打扰到他怎么办 11. 第十一口 《当乌鸦咬碎月亮》全本免费阅读 佩索阿说爱是束缚,他要的是自由。 而林池安却喜欢这样时时被挂念的感觉。 毕竟陆聿哲曾说过,他觉得她的本体该是一颗牛皮糖,还是只黏他的那粒。 “喂?打通了?” 这话好耳熟,他每次打电话来第一句都是这样,语气带着讶异,确认电话一定是拨通了,仿佛她很容易失联一样。 不等林池安回答他便又问:“你回你公寓了吗?” 林池安慢悠悠挪到床上,躺下后咬着唇内的软肉,很含糊地“嗯”一声,心里有点忐忑,怕陆聿哲就这么把她撂在这里,不打算和她一起住了。 好在他说:“那行,我刚好要去产业园那边办个事儿,等会儿一道接你回家。我打电话你下楼,可能再过十分钟就到了。” 回家,这个词好像有点过于亲密,林池安轻轻呼出一口气,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点着头说:“嗯,我等你。” 那边沉默了半晌,回:“好。” 等待的分秒总是难熬,林池安觉得自己的状态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眼巴巴。 她躺在床上滚来滚去,用鸭绒被子裹住自己又散开,等到整个人都乱糟糟又热乎乎的时候,终于,电话来了。 林池安迅速接起,一边“嗯嗯这就来”应着声,一边随手摸起安睡玩偶,拔掉充电器冲出房间奔下楼。 车子停在楼道口对面,陆聿哲握着手机贴近耳边,声音顺着电波与空气一起传过来:“上车,就你面前那辆。” 林池安隐约看到后座坐了个女人,于是站在离车三米远的地方犹豫好久。 陆聿哲啧一声,摁下车窗道:“上车啊,愣着干嘛?” “哦。”她拉开副驾门别扭地坐进去。 系安全带时,林池安顺势扫了眼车后,发现坐在后座的好像是那天晚上那个女人,也就是陆聿哲的表姐。 她正准备打招呼,结果人先开口了:“赵思雯,陆聿哲唯一亲表姐,你好啊小妹妹,那晚坐副驾是因为那是我的车。” 她凑近中央控制台,脑袋偏向林池安坐的方向,目光坦荡,眉眼间挂着友好的笑意。 林池安觉得她这解释有点莫名其妙,而人在陌生的情况下总喜欢看向熟悉的人,于是她看了眼陆聿哲,发现他也不说话,只自顾自发动车子。 她咽了口唾沫,红着脸问好:“赵小姐好。” 赵思雯轻声笑:“叫什么赵小姐啊,叫姐姐就好。” 陆聿哲打着方向盘,这才插嘴:“赵思雯你别撩她了行不,这辆车上就你最老,你能不能有点老年人的稳重?” 赵思雯伸手拧他大臂,转眼就换了个凶神恶煞的表情:“你小心点,我手里你的丑照比你赚的钞票都多,给自己留点脸吧。” “坐回去系好后座安全带!再哔哔赖赖你就下车!”陆聿哲明显受压制,只能无能狂怒。 林池安悄摸儿看戏,捂着嘴巴偷笑。 只听赵姐姐冷笑一声,道:“你丫收了小姨高额报酬还不给我好脸色,下次我直接在餐桌上把这事儿抖落出来,看小姨会不会把你赶出家门!小兔崽子未成年就偷偷炒股的事儿我还没给小姨夫说呢,人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以为你是模拟着玩,鬼知道亏了赚了!” 一听这话,陆聿哲立马蔫儿,他舔了下嘴唇,没什么底气地看了眼震惊望他的林池安,而后瞥了瞥红灯,不甚自然地将她的脸拨回去。 他挪了挪身子调整了一下坐姿,一副不跟赵思雯计较的样子,放软声音道:“得得得,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也放过人小姑娘吧。” 林池安在旁边做乌龟突然被点,尴尬地笑着回头与赵思雯对视,心想果然是一家人,别家小孩玩泥巴,他们家可能是让幼童学习互怼,还不许带脏字的那种。 她又重新打了个招呼,做自我介绍:“赵姐姐好,我叫林池安。” 赵思雯笑眯眯的,看不出来是个叱咤风云的职场女性,眉眼和陆聿哲有三分相像,却比他多了几分柔和。 “你好哦小妹妹,久闻大名了。” 林池安心里一动,只当没听懂。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陆聿哲认真开车,赵思雯闹够了窝在角落玩手机,林池安偏头看窗外的景色。 “陶枝然给你说书法顾问那事儿了没?”陆聿哲忽然出声问。 林池安反应了几秒,意识到这是在问她,便回:“说了,我在考虑。” 赵思雯坐起来,她好奇心盛,扒着靠背问:“什么事儿,我也要听。” 陆聿哲抿唇嫌弃地从后视镜看她一眼,林池安扫见了。她咽了口唾沫,回答说:“就是他们公司在做一个电影项目,有关柳公权的,想让我过去当书法顾问。” 赵思雯惊讶道:“安安妹妹你会书法啊?” 陆聿哲身子坐直,听出来她不怀好意,便扬声打断:“欸欸欸,你想干嘛?” 赵思雯瞅他一眼,答道:“我打算给程与玺找个书法老师来着,让他练练字静静心,毛孩子现在正是调皮的年纪,每天烦得要死。” 闻言,陆聿哲冷笑,嘲讽道:“就是上次期中考试数学考了个自己年纪的程与玺?你省省吧,别打我姑娘主意,她雕不了朽木。” 林池安身子不自觉一紧,心却像化了一样,感觉有持续了数年的东西在慢慢流出自己的身体。 赵思雯才不理他,自顾自在备忘录上打下一个数字,然后往副驾人面前一放,道:“一节课这个数儿,要是可以的话,明天就可以上班,车接车送,一周一次,五一长假最好多来几次。” 林池安看到金额时眼睛亮了一瞬,转头喜滋滋地问驾驶座的人:“可以吗?”语气含着期待。 陆聿哲看她一副要倒戈的模样,连忙喊道:“喂!林池安!我公司可是诚心邀请你的,没带私心,毕竟我当时也没想到你会书法还主修柳体,你是被陶枝然推荐上来的,能不能给自己好朋友点面子啊?” 信他个鬼。 大事不妙,陆聿哲将车子稳稳停下,决定终止话题:“赵思雯到你小区门口了,自己进去吧,我不送你了。” 林池安笑着把手机还给后座的人,说:“号码输好了,您随时打我电话就行。” 赵思雯捏一捏她的脸,笑眯眯回:“好嘞,拜拜。” 她腼腆地笑,礼貌地挥手,说:“拜拜!” 赵思雯刚下车,陆聿哲便启动车子,打着方向盘掉头。 林池安看了眼时间,发现正是下班高峰期,便问:“我们去哪里呀?” 他目光盯视前方,闷闷不乐道:“接儿子回家。” 林池安怔愣住,半晌才意识到他说的“儿子”指的是口袋。 她本来还以为要去吃饭什么的,没想到是去“枝枝”。 前一晚睡得晚,林池安有些困,她打了个呵欠后身子往下滑了一点,抱着从公寓拿过来的安睡玩偶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车子缓缓停下,好像是在等路灯。她在半梦半醒间,感受到身上披上了一件衣服,应该是陆聿哲的西装外套。 林池安心里一暖,轻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沉沉睡过去。 再醒时是在商场的地下停车场,旁边陆聿哲在玩手机,车内一片黑暗,只有一束屏幕上的暗光。 林池安看他一副认真的样子,眼睛转了转后又迅速闭上,还慢慢将脸埋进衣服里,她闻着布料上让她安心的香氛味道,抑制不住地抬唇。 “醒了就上楼,别傻乐了。”陆聿哲声音传过来,语气平静。 林池安一把将衣服扒拉下来,气哄哄地在心里骂他狗男人。 陆聿哲有点想抽烟,他摸了摸唇,倾身从林池安前面的储物盒里拿了包软糖出来,拆开后扔给她两颗,然后自己衔了一颗,道:“下车。” 林池安照做。 他带她上到一楼,林池安跟在他身后纳闷,心想直接从 12. 第十二口 《当乌鸦咬碎月亮》全本免费阅读 前面的客人走的走进的进,陶枝然忙完一回头,看到俩熟人罚站似的站在门边,挑眉问:“怎么不进来?” 陆聿哲轻哼一声,弯腰打开小栅栏,将林池安请进去,道:“你大半个月没联系上她,她怕你打她。” 林池安做鸵鸟,嘿嘿笑两声,上去搂着陶枝然的胳膊,讨好道:“走得太急就没带生活机,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陶枝然满不在意:“没事,陆聿哲早告诉我了。” 林池安皱鼻子扭头看陆聿哲,他端着牛奶和咖啡往两人常坐的位置上走,耸一耸肩,回应道:“你也没问我啊。” 不跟他计较,林池安在一众肥嘟嘟的小猫里找到口袋,一把将它抱起来,惊叹道:“喂小口袋,你又胖了。” 陆聿哲靠在椅背上斜着身子看她抱猫的样子,心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连续五年的思念与渴望,都在此刻变成了她的一个剪影。 说起来会有点不好意思,直到林池安出差又回来,还和他面对面吵了场架,他才有了她真切回来的实感。 “陆聿哲。” 他回神后应声:“怎么了?” 林池安走过来坐下,把口袋放在自己腿面上,从桌子上拿了根猫条喂,语气沉沉的,低着头道:“那个,我定了高铁票...” 她话还没说完,对面人就坐直,皱眉打断她:“你又想干嘛?不是都回来了吗?” 林池安觉得他好像有点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有点开心又有点心酸,急忙安慰说:“没有啦,我过年不是没回家嘛,准备趁五一假回去呆两天,陪陪我妈妈。” 陆聿哲紧绷的身子慢慢松弛下来,又像刚才那样垮垮地靠在椅背上。他哦一声后,摸着鼻子问:“呆几天?几号回来?赵思雯那边还等着你给程与玺上书法课呢,都说好的事情,你可别放人家鸽子啊,这不地道。” 林池安勾勾唇故意撩他,反问道:“你呢?你希望我呆几天?” 闻言,陆聿哲放下咖啡杯,他扬眉扫她一眼后表情淡下去,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过激,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看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我有什么关系?”林池安眼睛闪了一下,眼眶莫名其妙地有点热,良久才答道:“明天二十九号,我一号下午就回来。” “到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去高铁站接你。” “知道啦。”林池安抬头,眸里有一汪清溪,柔柔回他。 陆聿哲下颚紧绷,看了她半晌,好像意识到什么,便问:“你之前说自己今年过年没回家,怎么回事?” 林池安舔了下唇,轻拿轻放地解释:“那阵子刚放开,我在星城出差,一不小心中招了,就没能爬回去。” 她说得云淡风轻,但陆聿哲知道她一个人在外地肯定吃了很多苦,她一个本科毕业的,从底层往上爬,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嗯,回来就好。”他嗓音有点沉,极轻地说。 反正在他眼皮子底下,怎么着也能护她周全,至少不会出现孤苦伶仃一人在外地过年的情况。 林池安揉着口袋的肚皮,抬头看了一眼陆聿哲,猝不及防地与他深沉的目光对上,又似烫到般迅速低下头。 她依然记得大四那年开学后陆聿哲建议她保研,就她的成绩,基本上是十拿九稳。可是商科学费很贵,她中秋节专门飞回苏城打算和倪雅商量一下。 那时候他们还住在老式居民楼里,抽油烟机的声音像老人的咳嗽,餐桌上的塑料花布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有擦不去的污渍和辣油。 林池安慢悠悠点着米饭,说:“妈妈,那个...我的成绩好像可以保研。” 倪雅抽了张纸给抱着球出门的林天辰,训道:“擦嘴擦嘴,脏不脏啊你,早点回来!” 回应她的是铁门震天的声响。 林池安全程低着头,等对面人的回答,只是倪雅似乎没听到,面不改色地舀高汤。 她难堪地低下头,脑海里难以控制地浮起亲戚们对她说的话—— “安安,你妈妈这十几年可不好过,一个人带你和你弟弟,啧,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安安,你这专业赚得肯定不少吧,到时候可要拿钱给你妈妈弟弟买好东西。” “安安...” 倪雅一句话打断她的回忆,她说:“还读这专业吗?对考公考编有作用吗?妈妈的意思是你要不然直接回苏城考公吧,这样也稳定。” 林池安心里被戳了无数个窟窿,顿时泄气。 当时高考完倪雅就对她远离本省的举动十分不满,更何况学的还是不着天地没什么技术的商科。他们这代人吃到了编制的福利,便觉得年轻人按他们的老路走准没有错,于是从小她就给林池安灌输铁饭碗的想法。 可从未想过她本人愿不愿意。 林池安咬着下唇,反抗道:“我不想回苏城。” 倪雅将汤碗放在她面前,眼睑阖起一半,道:“那行,周边城市挺多的,你看你想考哪个,只要时间不冲突就一场一场考,妈妈给你出钱。” “我想读研。” “读完研呢?还不是考公。” “我不想考公。” “不想考公那你想干什么?” 林池安不想和她在这样本该团圆美满的节日吵起来,因而在刚开始就放低了姿态,只是事情仍然走到了这一步。 她将筷子咚一声摔在瓷碗上,赌气道:“反正我不想考公,不读研我就去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那你去去去,看你能忍受企业多久,你那性格我能不知道?进那大鱼吃小鱼的公司里面,还不是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倪雅摆摆手奚落她,全然是放任的态度。 那场谈话最后的结果并不好看,林池安回到学校后没能收到新一月份的生活费,她看着卡里剩余不多的奖学金数目,抱膝在学校人迹稀少的草坪边的长椅上坐了一下午。 旁边松树底下有两个男生并肩走过,她认出其中有一位是陆聿哲的舍友,便微微侧了侧身子,用头发挡住了自己的侧脸。 ——她还没想好怎么对陆聿哲说。 事到如今她才意识到许多事情其实都是环环相扣的,譬如与母亲不愉快的对话,譬如相识的专业课老师的工作推荐,又譬如倪雅发来的消息—— 【年中单位体检,妈妈乳腺查出来点问题,还有房贷要还,以后别气妈妈了。】 紧接着就是生活费转账。 她隔天就去办公室放弃了保研资格,然后去找老师表明态度,说:“王老师,我需要这个机会。” 年近五十的女老师抬眉看她,语气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平和:“我同学那公司总部在羊城呢,你之前不是一直嫌太远么?怎么着?想通了?” 林池安笑得有点不好意思:“羊城的就业形势比安城好太多了,而且工资很可观。” “那行,你的水平老师是知道的,以后说不定还是优秀校友呢。” 她面容有点僵,没告诉老师自己其实压根没什么宏图大志,只小心翼翼地开口:“那可以明年再签合同吗?现在还有点早,我论文还没开始呢老师。” “当然可以,你这算是内推,春招秋招都不用焦虑了,多好的。” 其实林池安从一而终都对自己的决定负责,哪怕最后她还是从那公司离职,哪怕她因此失去了一段本该长长久久的爱情,但她没怨过谁。因为无论是从家人、前辈还是男朋友那里,她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人总不能一味索取吧。 只是她唯一亏欠的就是陆聿哲了。 她做这决定之前,甚至没有和他磋商一下,连告知都显得那样仓促。 想到这里,林池安再次垂头,她把瘪掉的猫条包装袋扔进垃圾桶,整理整理心情,扬唇说:“阿哲!好饿!请我和枝枝去吃饭好不好?” 陆聿哲目光从口袋懒散的身姿上挪开,缓慢摇头:“今天不行。” “啊?”林池安的热情一下子被消磨了一点。 他捞起口袋,找了个宠物背包将它塞进去,说:“咱得回家,你上次不是说我妈做的甜品好吃吗,她今天又搞了点,让阿姨送去家里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林池安笑着说。 陆聿哲站起来,示意她走,道:“以后机会多着呢,能把你吃腻。” 林池安隔着背包逗口袋,小声说:“是吗?但愿吧。” 她第二天十一点多的高铁,到家后陆聿哲把阿姨带来的东西一份一份给她拆开摆好,在弄的时候提醒林池安:“你先去把你行李箱该洗的衣服拿出来,我帮你扔洗衣机里,你回去要带。” 林池安从次卧抱出一大堆裙子短袖,这些都是出差去羊城时穿的,好在回来后安城也热了起来,刚好合适,不用她再回公寓取衣服了。 她无论干净的不干净的统统扔在阳台地上,想洗刷掉羊城的痕迹,对他补充道:“我回家不拉行李箱,就两天,背个背包就够了。” 她说完洗手,而后坐在餐桌前,先拿了一个小布丁,喜滋滋吃完后才和陆聿哲一起动筷吃菜。 淮扬菜,是提前打好招呼了吗?这阿姨的水平一如既往地稳定。 但她因为前阵子作息饮食不规律,萎缩性胃炎也没好透,吃了小半碗米饭就推碗表示饱了。 “这就吃完了?” 林池安点头。 陆聿哲叹口气,自若地拉过她的碗,哼哧哼哧就着剩菜吃剩饭,将桌上所有洗劫一空。 林池安在他吃饭时偷偷举起旁边的手机摁下快门,抓拍下了他吃自己剩饭的模样。 这样的事情上次发生,该是好几年前了吧。 五年,光阴的法杖何其灵巧,时代洪流已经掀起数次波涛,只是他们之间好像仍然没有变,实在是太幸运。 林池安撑着脸看他半晌,然后注意到客厅悠哉游哉的口袋,便推椅子跑进厨房,在柜子里找猫粮,给它倒冻干当小零食。 陆聿哲吃完后将盘子和碗拿进来,三下五除二将餐具洗完,出去后看着蹲在猫爬架旁边摸口袋的林池安,扬声问道:“要洗的就阳台上那些吗?自己穿的留出来了没有?换洗的呢?” 林池安哪好意思让他动手,屁颠屁颠跑过去,结果他已经麻利地将衣服塞进去了,还对她说:“行了,玩儿去吧,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