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烟尘焚荆香》 1. 入世凡尘空寂了 《寂寂烟尘焚荆香》全本免费阅读 “景凡,你可想好了?” 星光溢满,金叶听风。 静静的潭水忽然被点皱,晃悠了潭中的他,面若皎月。半阖的长目似乎亦受了惊,抬了抬,泛起眼尾暗彤色的鸱鸾纹。 “无需多想。” 半倚潭边的男子稍坐了直,赭红蝉袍半离水,惊羞一潭鲤。 问者撩拨起一串彤线,捻了几股,合做一根绳, “倘若真的不想去,亦不必勉强。思量久些,总是有法子的。” 虽如此说,白须老者已将手中红绳一抛,倏地插上九重穹顶。漫天彤绳,缠绕点点荧光。又自嘲似低语笑道: “罢,罢。你本非庸人,何来自扰之呢?是我老糊涂,是我老糊涂。” 九重天惊变,司星幡忽然失踪,差点引发天河颠倒,天河之水险些被狱火焚干。天河阻隔神魔两界,神者莫入,妖魔焚骨,自然险要。幸得司星幡寻回及时,阻了天变惨祸。 然而司星幡素为青龙座所守,天帝大怒彻查此事,却意外发现青龙座三个宿仙逆触天规戒律,如此,便又彻查天庭,凡是窃食蟠桃成仙的啦、借着甚么报恩求善的借口偷渡成仙的小妖精啦、贿赂天官篡改甚么命数的啦......此番免不得些许精精怪怪原形毕露,凡凡总总又牵扯不少仙倌。 牵扯么,强牵之理硬扯之辞也。倘若在人间呢,才子见佳人妙姿,脱口成诗吟诵三句两行,人便道是郎情妾意;若凑巧此女子貌比无双,人便道是红颜祸水,破财破运;若凑巧此才子曾作几首花间词,那人便道是风流成性好色之徒。而谁知此二人不过是某家小女见游鱼戏水娇俏一笑,赶考才子匆匆一瞥起诗意,此后苍茫人海不复见。 所谓“人道是”的东西,便是牵扯。 景凡便被牵扯上了。 景凡只是坐直了,还是阖目,不知是梦是醒: “没有什么想不想的,何必烦废些劲思量。” 话是不咸不淡,无喜无怒。 “只是,委实还有一事,放心不下。” 老者似早已知晓,点头罢,又叹了口气: “我便是知道,才问的你。此次事件虽是疑点重重,然天帝震怒,吾录凡宫凭天规力劝,也只得他们三人免去诛仙革骨重罪。你虽稍涉其中,本也罪不算大。” 景凡抬眼,似有戏谑: “所以,吾并入凡,编造个同罪的罚名,行本与吾无关的护渡之实?仙上已将吾命绳栓入九重苍穹,又何必多此一问?” 还有谁比景凡合适? 若不是那方绣着缠绵花的素帕从他的鸱鸾殿中搜出来,何人能信寡淡无情的朱雀座首席宿仙也搅乱在凡俗之情里。录凡宫的命官长老力护青龙座三仙免去革骨重罪下凡,急着寻人护三仙渡劫,只因青龙座的首席仙宿,身怀五行心魂和十三龙鳞的角宿大人角玊,也是堕凡之一。 “无奈之举。”老者叹息, “我录凡宫只能看透凡间之事,仙界之事,素难猜量。你身为朱雀座首席仙宿,法力高强,护着他们渡劫,方才妥当啊。难为仙上了。” 景凡仍是闭目无言,泛不起一丝波澜,就如那方素帕从他的寝殿搜出时,就如命官委他下凡时,面无他色,仿佛与自己无关,未有犹豫,便点头同意剥去仙位堕入凡间。 就好像,他自己的事,也与他无关。 就一个这么素寡无味的人,竟还有角儿让他痴昏了,也误入了凡俗人间说也说不明,理也理不清的情思里。 景凡道:“簌姑娘如今不在九重天,这么大的事,多少也该听些风雨进去。我被谪入俗的事,早晚她也该知道。还烦仙上替我挡一挡。 最好,不要到九重天来了。” 她就是命官说的为难。景凡下凡,因也由她,难也由她。 “下官尽力罢。” 未听命官老头说完,景凡已自顾自地起身,云雾飘渺间,只见一只赭色鸾雀往鸱鸾殿飞去了。 斑驳银光交错潭面,跳跃半城星萤半城灰。 荆簌从陌离山赶来时,已经是天河事发的十日后了。听闻天界彻查所有星宿宿仙,挂念着景凡,急急忙忙便要往九重天上赶。 “咴唷,我的好姑娘。” 半驼背儿拉住她,“您这是又要往九重天冲呀。” 半驼背儿其实不叫半驼背儿,也是有名字的,原先叫藤芜,是一只老树妖,几千岁还是颗小树苗时,被一阵罡风刮弯了腰,过了几万年终于在这半根草也养不活的无肥地,靠着日月精华硬生生修化成人型。结果还是个半驼背儿,后来便叫半驼背儿了。 这老树精本便是个多藤蔓的,化成人形,那手匝人的力道是很大,荆簌硬扭不断那手,一时气极,面也红了一大片,脖子筋都浮出来了: “哎呀放开!你这老驼背儿,拉着我做什么。” “我说姑奶奶,您又见他去。您那小心上人能出个什么事呀!都忘了上次怎么哭着回来这陌离山啦?嗬唷,那边打个喷嚏这就坐不住啦?真是个便宜玩意儿。” 荆簌被一阵呛,本唇舌之争这事便弱旁人几分,哪里说得过他,面又涨红几分,白皙的肤色倒显得诱人许多。 半驼背儿见她这样,摇头叹息:“嗬,那没眼光的小子,放这那么娇俏的媳妇都不懂珍惜。造孽唷。” 又转头来说教她,“不是我爱拦你。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对人。老子干嘛折这个寿哩。要不是你上九 2. 再见已是客路人(一) 《寂寂烟尘焚荆香》全本免费阅读 晚秋雨满江水涨,江畔弱柳被雨水打焉了头,叶子皱巴地沾在一块儿,天水不见停歇,反而愈泼欲猛了,路上的泥都烂了去,只见三两户人家匆忙忙放下窗边的叉竿,路上哪还有行人?灰蒙的天幕全布满了云,此时金乌不过日昳时刻,全然如黄昏了,偶有不知哪棵树上响出几声鸦雀啼声,听得更是悲凉烦闷了。尽空楼的伙计估摸着没甚么生意,也早早掩了门,三两人寻了角落一空桌吃茶唠些家里长短,掌柜的也无心翻账,哈欠连天。 “掌柜的,摆酒来!” 门“哐”一声响被推开,瓢泼大雨同寒气随即一涌而入,嗖凉得掌柜打了个哆嗦才醒过神。看清来者是几位彪形大汉,忙起身应道“是,是。”一面吩咐伙计温酒,一面忙取出几张麻布递给几位擦身子。 几人身形彪悍,背负大刀,浑身淌着水,满口浓厚的北方口音朝伙计喝道: “不用温酒,不用温酒,你取坛最烈的来!” 伙计手脚麻溜不敢怠慢,立马抱了两坛来。几人屯屯几口饮干,爽快地从鼻底呼出一口浊气,身子可算回了暖。眼见掌柜的盯着欲言不敢言,首领样貌的人拍了拍同伴背上的大刀,喷出一口浊气道:“看什么看,不白吃你的酒!老子要白吃你的,一坛够吃吗?!” 掌柜怯道:“......两坛......” 张怀从鼻底哼了一身,从怀里摸出一块银疙瘩拍在桌上: “两坛酒还没我们那一坛的多,你们南人就是小气。切几斤黄牛肉来!爷几个今儿住店。” 掌柜喜不动色,立马把银块收进手中,忙吩咐伙计切肉,又取来两坛酒恭敬地摆在他们桌上。 里中最面不安分,神色凶狠的乃张怀的堂弟张同,让张怀使了几个眼色后仍左顾右盼,嚷道: “哥,你瞅我干啥?不是说群雄聚会尽空楼吗?怎么就咱哥几个?” “你小点声!”张怀低声怒道:“出来混了两年,你怎还是如此莽撞?!说不准各路侠士如今便在楼里各处,你眼见的,便是真的么?且吃你的肉罢。” 群雄聚会,三十年一聚天下各路英雄,不为甚么武林盟主、绝世秘籍抑或罕见良药,不过是天下武林齐聚切磋,以示团结势众。至于为何本不和谐的各武林门派如今要倡导这相亲相爱人多势众,还得是百年前修道者和修武者分道扬镳说起。 所谓修道者,是崇信修道成仙,练武习法一类的宗派人士,修武者乃潜心武道,行走江湖之人。原本此两类人互不相干,门派教类繁多,只不过修武者素来对修道者心存鄙夷,认为信神修仙的多半精神有些问题,也不信他们真的能习法用法,修道人清心寡欲,对此本不闻不问。然相传百年前武林中铁心刀法掌门人张宁恩不知何事得罪了修道之人,全家竟一夜之间惨遭屠戮,杀手还大言不惭在其户内悬挂大刀的一面白墙上血书几行鄙夷修武者之言。 张宁恩此人年近古稀,在武林中德高望重,一时间张门惨案引燃武林怒火,修武者与修道者大战几番,双方皆元气大损。十年后,六个修道门派不知何事立下十年之约,每过十载,六派便齐聚箐凌顶,称是箐凌顶剑会。虽修道者同江湖之人划清界限,未再踏入江湖,武林之人仍常常怀有忧患之心,便也立下三十年一聚天下群英之约。然时过境迁,当事者垂垂老矣,后生道是江湖是非常态,对群雄聚会的初衷早无问津,渐渐也变味成派系斗争各门切磋。 几人正谈道,只听哈哈笑声自上传下,少女声色清脆,细听却听得中力十足,不闻走路之声,少女已经从二楼款款走下,嫣然笑道: “那张宁恩那老头,究竟是如何死的呢?” 张同一怒,拍下酒碗腾地站起,喝道: “小丫头片子,竟敢胡言张前辈之事?!” 少女并不露怯,反又笑起来,脚边勾来一张长椅一坐,腿往椅上一蹬,睥睨着张同张怀几人,心想这张家果真落魄如此,甚么人也可以来参加群雄聚会了,这会聚的该不是狗熊罢?两指一勾示意伙计拿酒来,又对张怀说道: “你刚才说的真是句句不错,你们男(南)人嘛是都小气。第二句呢,你所见的未必是真,那见都没见,听听也算真的?我看这群雄聚会呐,就是骗骗你们这些粗蛮人的幌子罢了。” 张怀见她嚣张跋扈的样子,本怒火冲顶,然镇定下来,看她饮酒之态不似寻常女子,且刚刚自楼上踱步而下,他们几人竟无一人觉察,此时出现在尽空楼定也是江湖中人,便压下怒火,仔细打量起这少女来。 少女足下登靴,身着羊皮短衣,项戴玛瑙珠串,乌黑长发五股编成几簇,似男子装扮高高绾至头顶。女子本鲜少由剑眉星目来形容,然而她样貌俊俏,目光热烈明亮,寻常男子站在她旁边也要逊色三分,剑眉星目倒适合她。 涂珈也不怕他看,满不在乎地拿眼睛看回去,乐道: “看完没?若是看完了,不妨把故事讲下去。” 张怀不想和女娃计较,瓮声问道:“你是哪个门派的丫头片子?女子家好没礼数。若是此番也来参加群雄聚会,不妨请尊师下楼一叙。” 涂珈啐了一口说道:“这会穷讲究,要不说你们男人就是小气,扯甚么女子家礼数,我呸。就你们这样也想见我师父,你们五个合起来连我家大姐姐也未必打得过!甚么群雄聚会呢,真没意思,不过是些粗鄙不堪三脚猫功夫的臭狗熊罢了!” 张同再无可忍,哗地拔刀而立,道:“小丫头片子好大口气,我管你甚么师父甚么大姐姐,我且先试试你!”张怀还未来得及阻止,两人便扭打在一块。 涂珈虽身形娇小,但灵巧无比,气力不小,手握赶羊长鞭从容应对,那长鞭在她手中时而如剑,时而如矛,鞭、刺、剐、劈招招灵活,鞭身和大刀相撞之时,竟如灵蛇一般死死缠咬住那雪光大刀,张同猛地一拽,竟然没有拽回来。张同心中一惊: ‘骇,这丫头片子力气不小,我一八尺男儿,倘若气力还要输给一个黄毛丫头,那岂不笑话?!’手中劲头立刻更大了些,态度也认真起来。 涂珈见他急了,只暗自发笑,顺势一松,张同猛地向后坐去。一旁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伙计正想发笑之时,张同倒是及时点地撑住,欲仰起之时,涂珈一鞭子又扫过来,啪地在张同脸上劈下一鞭子,张同脸上登时爬上一条红蚯蚓冒着血珠。涂珈本以为他会躲开,也吓了一跳 3. 再见已是客路人(二) 《寂寂烟尘焚荆香》全本免费阅读 涂珈回到房中,并不服气,仍是撒娇闹道:“大姐姐何必道歉,分明是他们粗鄙不已,还先动手打人!” 女子倒茶自饮,道:“我还不知道你么。你定是又胡言乱语说得人生了气,你且好自为之。” 此青衣女子正是涂珈说的大姐姐小荆,然她并非涂珈亲生姐姐,是涂珈父母早年南下收养的一江南少女,当年众人只觉小荆大约是破瓜之年,对于为何流浪,父母在何,小荆素来闭口不谈,行事习惯虽能同西域人融洽,却仍保留着江南人士的风格,后同涂珈一起拜在关山教下,虽同涂家少了往来,涂珈仍是称呼他大姐姐。 小荆本事无心来甚么群雄聚会,若不是涂珈百般求着师父让她出来见见世面,小荆才无心南下。坐定斟茶,方想起刚踏入尽空楼时,那人倒是奇特。小荆细细回响起那温润如玉却内力深厚的声音,总觉如故人之音般亲切温柔,却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原来就在方才,小荆虽眼见张同落刀,那喝住张同的一声“住手”却不是她讲的,只听得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却不知是谁,若不是他喝住张同,恐怕自己也没机会救下涂珈。小荆心想: ‘不知是否来参加群雄聚会的甚么人物,总之是个有趣的,看来来者并非全是草包。’ 天色泛青,慢慢搓成细米烟雨,软语娇黏,入的似个叫灰瓦东墙柳的梦,清扬宛瑟,缠绵如埙,早冬金乌竟如江南一卷晚春,声声子规啼,催落雨滴尘染油纸伞一袭皎白。一老一少伫在伞下,小白伞微微斜,倾向老者头顶上。 段玉台全然不知此时自己已然成为众人口中的趣人妙人了,侧目一望门头牌匾,莞尔一笑道: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尽欢空瓶,着实人间快事。师父,我们在这停驻一晚罢。” 段玉台同老者走进楼中,也向伙计要了雅间。张怀见老者虽面色苍老,却愈显泰山磅礴之态,细细一看,身上还冒着丝丝热气白烟,旁地年轻男子虽无老者气势,然亦是气宇不凡,仙风道骨,立在老者旁尽是谦恭周全之姿,反有川谷自深却不惊的气度,便知刚一声喝令多半来自他,心想此时来住店,多半也是江湖中人,心下更是佩服,今日一连见三位功力高强的年轻后生,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便想邀请二位入座吃酒。 修道六派素来不过问江湖事,段玉台也不知群雄聚会于此,只道是碰上寻常江湖人过招,想到修道之人素不同江湖客同道,便婉言谢绝,并未提及身份。待到小荆想起,遣涂珈下楼查看时,段玉台已同师父入住雅间了。 且说师徒二人,本只是路过,段玉台同师父玉衡本打算往南海一带前进,只因路过金乌此地遭逢连日大雨,不便出行,便走到尽空楼歇脚,却未知甚么群雄聚会之类的了。 次日一早,段玉台下楼叫餐,方才发现满堂是客,分明清晨而已,及不寻常。于是悄悄扫视一眼,众人三五成群,言语衣装显然自八方来,海面平静,内底却暗波汹涌。段玉台见事态不对,简单交代伙计几句便上楼了。 玉衡见他难得面色严肃,问道:“何事惊慌?” 段玉台侧窗而望,刚好可以窥见楼下大堂的动静,轻声说道: “楼下不知为何群聚了满堂江湖武者,他们衣襟裤腿都是未干的泥屑,各处口音都有,家伙兵器一众齐全,想来大半个武林人士都是连夜赶路聚会于此,不知道是甚么缘故。六派早已不过问江湖事,不知他们群聚于此,是否图谋与六派相关之事。” 段玉台修为甚高,声音压抑如同蚊蝇低语,半丝气息察觉不到,却字字清晰。 玉衡也戚眉沉思,说不定整个尽空楼的雅间客房也住满各路江湖人士,凭他和段玉台修为再高,胜之也难讨得好,反而闹出两边不愉快的事来,不如先行离开,再从他处探听动静。 段玉台两指伸出,还未画出移形咒,雅间房门恰恰好被推开,段玉台猛一收手,原来是伙计送早饭来。 好巧不巧,张怀恰从门口经过,见段玉台,如见故友,大喜道: “兄台也未下楼?可巧可巧,咱们一块儿下去,耽误可不好。”一面说着,一面自顾自便进屋邀请段玉台。 此时段玉台可恨昨日多管闲事,倒给自己生出许多是非来,无奈只得下楼以应万变。那边张怀心里当然也有打算,他深知自张宁恩逝世后,铁心刀法的传承早已没落,刀法上更早已落伍江湖,何况张宁恩全家被屠,此后继承张氏铁心刀法的皆是旁门亲系,算不得正宗,张家刀法在江湖上早是没了地位,自己更是技不如人,在群雄聚会上免不了被人看轻,若有段玉台在,那便大不相同。张怀此人虽刀法一般,看人却准,段玉台的武功,绝是下边那班人不可比拟的,当下也未曾想他是修道中人,只当既武功高强,又准时赴宴,应是江湖中人。 “唷!涂珈姑娘,可巧可巧。”张怀眼尖,又见涂珈同小荆下楼,忙打声招呼,心想多一敌人到底不如多一朋友,面子甚么的倒也不在乎。 涂珈见是他,哼一声别开头,却又瞟见他身后的段玉台,容姿挺拔,玉树临风,不免又多看两眼。转眼一想,又以为段玉台同张怀一伙,心下便觉得厌恶起来,冷冷地不想打招呼。 涂珈身后不是荆簌是谁? 那张销魂入骨的脸,从来不用施以粉黛,纵横的刀疤也不使她面目骇人。她显然也看到段玉台,却丝毫没有打招呼的意思,眼神未多停留,神情淡漠,一下让段玉台想到荆棘地里那个月夜。 剥去仙位,他在人间做了三世山樵野夫,如今凡胎俗体,道名段玉台。 “这位英姿飒爽的小姑娘呢,就是兄台昨天大义凛然,从我那鲁莽的小弟手中救下的,是西北关山教门下的女弟子,名叫涂珈。她身旁这位女侠是她父母收养的义女,也拜在关山教下,叫小荆。武功一流,长相美艳,就是可惜这脾气实在冷了点。” 张怀舌口不停地向段玉台介绍着,昨个一夜的功夫,他便把大半住店的英雄豪杰都探听了遍,来到大堂和人打交道,那叫一个得心应手,巧舌如簧,他称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段玉台和他本无话可说,却忽然慢悠悠说了句: “人冷不冷的,与你无关。” 张怀被噎,咂咂嘴说不出话,不过片刻便也消去尴尬,忙着与会四海朋友。 张怀背地说人却不知小声,段玉台言语大方并不掩饰,两人对话都叫姐妹二人听了去,涂珈对段玉台的印象顿时又好起来,赞许地瞧了他一眼,小荆却仍是事不关己,只静静地坐着喝酒。段玉台此时才见大堂中拉了个擂台。 只听铛铛铛三声,一个衣着锦云棉袍,冠镶八宝珊瑚珠的中年男子击缶三下,示以肃静,缓缓而道: “诸位英雄豪杰,不远千里,同聚一堂,大家生长各处、言语各处、武功各有门法,如今不过为同一条心而聚,我章松今日替张宁恩先辈谢过在座英豪,武林齐心共进,张先辈泉下有知,定欣慰不已。” 此人便是金乌驻军统帅章松,醉龙拳教第五代传人,虽投身蜀道,却不改江湖义气,扶危济贫、开仓赈灾、轻徭薄赋都是他的手笔,常常先斩后奏,不按章法行事,京师不满久矣,却忌惮他的威望和醉龙拳教,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轮流至今日,群雄聚会在他的地盘召开,自然是他做东招待。 婉言作势几般套词,便是各家轮流过招起来,不过一招一式却只是好看,生怕旁人里头出了个甚么奇才把自家功夫学了去,或瞧出甚么克武之道来。原来是这群雄聚会素来首日便是半吊子式的切磋,只想着探人虚实,个个扮猪吃老虎,到了第二天,便要动起真功夫,争的便是这下个群雄聚会去哪里聚首,明面不说,到底也是争个武林威望、群雄之首之类。 涂珈觉得到处都新鲜,左瞧右看,一会寻找英俊后生,一会盯着哪个人的兵刃,伏在小荆耳旁眉飞色舞地说道: “大姐姐你瞧,那老头指头上的戒指比我娘的还多呢。”瞧着高手过招,好不快哉。 小荆却是无心观赏,她素来是个慢条斯理的奇人,任你旁边是赌徒聚众沆瀣,抑或是江湖侠士寻仇寻怨 4. 再见已是客路人(三) 《寂寂烟尘焚荆香》全本免费阅读 段玉台见在座都目光聚注,想来是逃不掉,却决计不可暴露身份,若说自己不曾学武,那涂珈和张怀等人定是不信,也要暴露身份,只得站起委身鞠了一鞠,更像个斯文书生了,语气却是不卑不亢道: “小弟怎敢同兄台作比,更算不得甚么江湖英雄好汉,不过是张兄携我见些世面罢了......” 杨蒙善不耐烦道:“怎似个娘们磨磨唧唧,姓甚名谁师从何处一并报来!” 涂珈闻言又暗地里白了一眼,转头皱着鼻子低声骂: “娘们怎地?他莫不是他娘生的,竟是自个从瓜地里长出来的哩?” 段玉台正色道:“说来悲切,在下初入本派时,师父方才立教未久,不过几时便仙逝西去,师父老人家的武功绝学我自是连皮毛都未学全,想必江湖上更不曾听闻我教了。我名玼仁,姓吴,乃空空教断代嫡亲弟子,诸位见笑。” 众人未反应过来,还在思着空空教是哪个教,小荆却知他一本正经满口胡言,甚么空空教吴玼仁,那不便是 “空空如也没甚么教派,查无此人” 么?暗自笑起来。 杨蒙善哪里管他叫甚么,一听是个没有名分的小门派,气焰更盛,道:“不过是乳臭未干的臭书生,你若能接得住我三招嘴上功夫,我便认输认栽!” 小荆听他说嘴上功夫,不由得扑哧一笑: “原来圣人不是那断情绝爱的,断的竟是袖子罢?吴玼仁兄可要当心啦。” 众人知她挖苦了八毒圣人的名号,又窃笑杨蒙善没文化,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段玉台莞尔,知是躲不过去,心想我便接你三招,不输不赢就是了。 然才刚跨上台,耳边便擦过一阵阴风,段玉台只一偏头,半根青丝未断,身后顶梁柱上已嵌入一枚八角银镖,死嵌入柱。 众人还未看清,倒吸一口凉气,怒道:“杨蒙善,你又耍阴招!” 杨蒙善嘴里哧出一声冷笑,倒不那么看轻段玉台了,道: “好,很好,躲得过我的‘银龙脱口’,反应够快,我刚刚不过试试你,不算。你要能化了我三招,才算你赢。” 段玉台微笑点头,众人更怒杨蒙善连连耍诈。 “呼”地只觉楼里狂风大作,幔帐烛台一并摇晃起来,众人被尘土迷了眼,只感劲风阵阵,不由后退几步,原来这一招便是“呼风唤雨”,杨蒙善凝聚全身内力,脱口掷出,抛掷出好强一个音浪。众人被迷眼之时,段玉台但见灰蒙尘埃中伸出一爪,直奔自己脖颈而来! 当下伸出左手一格一转,反拧住杨蒙善的手腕往外借劲一翻。若是常人,为免受骨折,定要借势一矮才行,然如此也把头部脆弱的地方送到敌人手上。不曾想这杨蒙善竟不暗套路出牌,反而轻身一跃,顺势整个人陀螺似的也向外翻一翻,趁机腾出左手自下而上扎入段玉台的腹部。 涂珈恰巧睁开眼,急得大叫:“大哥哥小心!杨蒙善你这老不要脸的,说好嘴上功夫,何故出手?!” 段玉台早知他有这么一手,抢先左手一放,乘势收腹一俯,一个前空翻落到杨蒙善后头。杨蒙善失势重重跌在地上,口中音浪却未停下,一面回头说道: “这招你还没......” 然而话没说完,却见一团大白粉末迅猛之势扑面而来,躲不及躲,全部呛入口中,杨蒙善本就呼得口干舌燥,一滴唾液也没了,即刻被呛得咳咳直嗽,面糊白粉,眼泪直流,“呼风唤雨”自然也破了。原来段玉台是顺势抄起旁的一碗白胡椒面泼了出去,不将他辣疼,也要叫他呛哭。 众人哈哈大笑,涂珈道:“臭老头!你服也不服?阴招也耍了,手也动了,早过三招了罢?还不住手求饶?” 八毒圣人余下七人尚还坐得住,五毒“肝肠寸断”的甘应恩哼了一声,道: “小妮子不懂就别胡说八道,这小子不过凑巧才破了一招‘呼风唤雨’,算他走运,还有两招,看你还有甚么运气!” 段玉台任只是莞尔点头,示以敬意。杨蒙善却觉得是在瞧不起他,抄起茶壶漱了一口,却不吐出,咽下去才道: “好,再接我一招!” 话语未落,口中啐出一团,似丸弹疾疾弹击向段玉台,段玉台急中五指一拧,本下意识想捏出一枚结印,却突然想到怎可在江湖人里使本门道法? 已然是来不仅再作反应,水丸击中段玉台的手掌,骨疼肉痛之余,更觉掌心刺痛难当,反手一瞧,才发现水丸中一枝茶叶势如飞针,已经扎入掌中,只怕茶枝再长一点便要穿透掌心。一颗接一颗的水丸接连弹来,段玉台不可施法,只得先连连躲避,身如飞鸿翩翩,在座无人不惊叹其绝妙轻功,便是女流也难有如此轻盈身段。 原来杨蒙善一口茶下去,连同茶叶一同咽在喉口,腔内鼓气喷出,茶叶快势,珠珠藏针,真如雨点般缜密,又如万箭齐发迅猛,对手难敌。 “杨蒙善,你真是恶心,敢不敢咽下那臭茶使点真功夫?” 一个女声朗朗而道,众人望去,原来是刚刚语出惊人的小荆。 涂珈看不懂何意,轻声问道:“大姐姐,他怎么可能听你的话?激将法怕是不行。” 小荆却仍是高声骂: “杨蒙善,你那口臭水,想来在你口中已经发酸发臭,塞在喉中,怕不是要和着牙垢腌成稀粥,留着下一顿罢?不知你那臭鱼烂虾的牙垢和大粪比哪个更臭?” 原来她看出杨蒙善此招“鱼吐针珠”需得喉中含水,因此腔中气流全靠鼻中入气,她便是要恶心他一番,扰他心智,叫他想象起臭鱼烂虾的臭气,不自觉如身在茅厕似的少呼少吸。旁人听她这话,看着饭桌上的佳肴也失了食欲,恶心作呕,更何况杨蒙善更身临其境,胃中不住反酸,腔中鼓气果然更弱了。 涂珈见状,跟着骂道: “就是,臭老头,怕你那口酸水都可以养蛆了罢?哎呀,姐姐你记得咱之前见过那臭尸水里头的蛆吗?还一拱一拱地钻呢,可恶心了。” 杨蒙善再忍不住,哇地一口全要呕出来,段玉台乘机跳到他身旁,左臂坎其后腰,右掌托其下巴,杨蒙善被一敲一拖,整个人向后仰去,一口茶水全进了肚,半点没脏了台子,众人又是一阵叫好。 甘应恩腾地站起来,怒道: “你们耍诈!这招是这娘们帮你,不算得你的!” 段玉台扶好杨蒙善,还贴心给他顺了顺背,甘应恩此言他正求之不得,道:“是,功劳算在关山教姐妹头上。” 又对杨蒙善道:“小生与前辈扯平可好?” 涂珈伏在小荆耳旁笑道: “这位大哥哥当真是腹黑没人性,我听得都要吐了,他竟让老头自己喝下去。” 杨蒙善缓过劲,一连两招都叫年轻后生戏弄耍了去,日后在江湖上还怎么混呢?怒道: “不可!还有一招!来!” 段玉台心想,吼便吼了,喷便喷了,来来去去不过嘴上的功夫,还能有甚么新鲜招数?却见他从腰上抽出一条软剑,张口便吞下,众人大惊,张怀道: “杨大哥,却也不见得需得寻死啊!” 电光火石间,只见一道白炼‘嗖’一下银蛇出洞似的从杨蒙善口中弹射而处,竟是吞剑为舌,长剑横扫过去,急如风雷,幸得段玉台眼疾,左足点地,猛地压身向后卧去,连退几步外才没被扫中。 没想到杨蒙善口中耍剑竟比寻常人手中持剑还要灵活。段玉台只得伸手从旁人身上借剑一支,铮铮几声,绻绻银光扫掠过众人脸面,在座之人见之无不惊呼。 段玉台此时宝剑在手,使来犹风扬柳,如云破月,得心应手得很,一时间满座鸦雀无声,只眼瞪着台上衣襟翻飞,犹如一白蛇与一白鹄相斗,白蛇迅猛而狂,摇曳弹扫飞快无比,恍惚间人如见真有巨蟒口吐信子,而那白鹄自是进退有度伴蛇而飞,勇却不骁,显然处处相让,一招一式更显得从容得体。众人不禁拍手叫好。 杨蒙善见他不出狠招,自己又难寻破解之法,不过是自己进他便挡,自己退他便收,虽然已知自己三招已输,却不肯停歇,心想: ‘需得想个法子叫他分了神。’ 恰巧瞟见小荆正慢条斯理吃肉,心下立即想了一计。矮身一钻,绕到段玉台身后,背对着台下的小荆,长剑作势一扫,段玉台必避之而退,此时杨蒙善恰好顺势后转,扫改而为刺,直向低头食肉的小荆假刺去,待段玉台发觉,定然要出手相救,杨蒙善只需再改剑势横扫而去,段玉台就算不伤,剑也要被打落。 武器打落,素来就是输的意思,段玉台心中自没想到杨蒙善有这么一诡计。 “姐姐,快别吃了,看看可精彩呢。”涂珈只觉两只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拍着手也忙着去扯小荆的袖子。 话音未落,那水蛇一般窜游的软剑将身一扭,顿化势流星飞雨,掣电骑风转头向客席那青衣女子刺去!一眨眼不过二寸之距! 众人登时倒吸一口冷气,见杨蒙善剑头突改,长蛇吐着信子冲向小荆,都不知他有这般变故,一时些许胆小肠软的已是闭上眼睛了。段玉台更是惊骇,“嗖!”一下,只见一条银蛇飞出,当即便直接将手中长剑投掷而出。 “铛!”的一声巨响,绕梁四五转不绝。 众人心想定当要血溅尽空楼了,如今也才是第一天,却被八毒圣人的无耻震怒了,正要宣声开骂,睁眼却见小荆好端端坐着,葱白长指轻端一箸,稳稳夹住离自己眼前半寸的软剑。 会场登时静了。 那女子眼睫也未叫杨蒙善萧下半根,眉眼舒展着笑得弯弯,若清月秋霜映冷井,东溟风来袅翠烟。和一旁鲜艳活跃的涂珈倒是对比强烈,涂珈虽面上惊恐未退,俊俏的面庞也是惹人怜爱。众人方才一下注意到这一堆姊妹,心里还没从惊恐愤怒里回过神,又被这二人 5. 漫漫西行路(一) 《寂寂烟尘焚荆香》全本免费阅读 不过半日,一行人已奔驰至长江河畔,因数日多雨,长江水涨,水势涛涛,奔流浩荡。眼见天色已晚,逐渐看不清水面动静,此时过江定危险难当。 章松心想:‘我若偏叫众人渡河,保不齐会有几个不会凫水的草包因此丢了姓名,传出去岂非说我草菅人命?那也太得不偿失了,况且那鸟儿飞来送信已不知耗时多久,真要杀人便也杀光了,再缓一缓又有何惧呢?再况且荆姑娘也未必领我的情。’ 于是道:“如今天色已晚,水势迅猛,我们一众兄弟中也有不会泅水的,不如先休息一宿。明日搭了船过江不迟,荆姑娘觉得如何?” 小荆暗笑一声,知他如此一来,便把众人的命系在她一张嘴上。也好,本就不想叫这些人白嫖了她一个人情。另一边涂珈虽满目疲惫,却未显退意,显然还沉浸在关山教的安危中,如此状态过江也难免有性命之忧,小荆于是点点头,牵着马往不远处一片灯火走去。 一行人宿进江畔客栈,不少人劳累一日,相继早早睡下。 涂珈虽是困得眼皮打架,却紧绷着不敢睡,只把麟鹤兽包了三层软和棉布,还是紧抱在怀里不放。小荆知她不安,便还是坐在边上陪她。 “大姐姐,还是你抱着小蜜枣罢,我怕......” 小荆摇摇头,只是安慰她:“你且放心睡,我在这守着......”一顿,不知为何悄悄往外瞧了一眼,“那位......吴玼仁也在此处守着,我瞧这些个江湖人士,并没多几个是有些真功夫在身,要么便是实在没人了,要么便是高人都不屑参杂这些无聊事。你安心休息便好。” 说来也奇怪,今天不过头一回见那甚么,吴玼仁,小荆却发觉自己心下下意识有些信任此人。小荆安慰自己道是自己多活了些年,识人面相还是有些经验。只不过安慰涂珈时,怎自己一下便想起这个人了?实在奇怪。 涂珈仍是不肯,还是把小蜜枣塞到小荆怀中了。安置完涂珈,小荆只身下楼,轻声摇醒瞌睡的伙计,问道: “现下可有牛肉没有?给我切一盘来。” 伙计朦胧着睡眼,见形貌是个女子,便不满嚷道: “现下我哪里弄甚么牛肉给你?您瞧这方圆十里,像是有人养牛......” 话未说完,便叫一只手捂住了嘴。伙计见段玉台冷冽的眼神,登时清醒了,方才看清小荆腰上挂着一条长刀,哆哆嗦嗦起来:“客官......官...官爷...小的......知错了,但是这里真没......” 段玉台压声道:“你不用说话,有没有点头摇头就行。鱼虾可有没有?” “有......”字刚出口,伙计忙捂了自己的嘴,点点头。 段玉台又道:“那便再上一壶好酒。” 伙计又是点点头。 小荆微微颔首道谢,又道:“我不喝酒,你自个喝罢。” 便坐进了角落里的空座。段玉台已提了一壶好酒,几步似足下点风,也坐到小荆旁边,不过几步功夫,手中酒壶已被他用内力煨得滚烫,弥漫出阵阵酒香。 段玉台笑道:“你忍得住?” 香醇的酒气蹿进鼻腔,哪里还忍得住肚里馋虫?小荆只得认输,笑眼弯弯道: “好,那便喝一盏。” 二人轻言细语,不想吵醒他人。那麟鹤兽闻着小荆身上的味儿,似乎睡得更安心了,在她怀里缩成一团。 段玉台知她想乘夜色独行才不喝酒,又给她续了一盏,道: “秋冬相接,夜里凉,多喝两杯暖身,不妨碍赶路的。” 小荆见他说破,心中并不恼,反而觉得此人好似总能知她内心所想,实乃二百年余未曾见闻,心想几百年未知人间情谊是何滋味,如今却想与一个相识不过半日的男子交心,倒有意思得紧。便想顺缘而为,问道: “吴玼仁,你真名叫甚么?” 段玉台道:“哪有甚么真真假假,名而已,不过是拿来认人唤人的便是,你便是将一根柱子叫做吴玼仁,将吴玼仁唤作柱子,又有甚么不可以?反正你知我便是我,柱便是柱,不就可以了吗?” 总之在段玉台这里是如此,不管是小荆还是荆簌,不管他是景凡还是段玉台还是吴玼仁,他认识的便是眼前这个人而已。 小荆一怔,不过想到自己在世上三百年,小荆这个名也不过十几年前才被当时的父母取得,段玉台说的也有道理,随即笑道: “你说得是。我本是想,交换了名儿,也才算得上朋友了。不过想来,叫甚么确实不打紧。” 段玉台心中一颤,缓了缓才复了平静,道: “嗯。你我本是友,不用甚么繁琐的规矩。” 话语刚落,便听得外边一阵刀剑之声,荆簌本意不想吵醒众人,也放下筷子警觉起来,道: “去瞧瞧。” 两人缘墙一跃跳上房顶,伏身观察起来。 夜色朦胧,好在月色与江水共照,人影依稀还可见。只见一群蒙面白衣客手持利剑团团围着一青衣女子,夜晚江畔风大,鼓动着白衣人的纷飞白衣,青白翻飞间,在夜色中却是说不清的瘆人骇怕。那些白衣剑客出手狠辣,剑光同江面水光在风中摇曳,斩得风声阵阵嗡鸣。 段玉台轻声道:“那绿衫女子,倒有点似你。” 声还未绝,便听得一声骇人的唳叫,那青衣女子忽然长身而起,只听身下“铛”的一身,七把利剑交错相撞,而青衣女子已稳稳立在那剑尖之上,忽地袖中伸出两条半臂长的铁棍,左手咻地掷出铁棍,倚足微撑,右身下歪一捞一扫,“呜哇”一声倒了半圈人。而那抛出去的铁棍旋了一周,竟耍了个弯往另半圈人后脑扫了半圈,又稳当当回到那女子手上。 足下利剑应声哐当掉落一片,女子轻轻一跃,落在旁的一小石墩子上。 “好轻灵的身手。” 小荆心中一动,便见女子背后又跃下数十名白衣剑客,连同刚刚那波,少说便也有二十几来人,如围墙一般往女子慢慢逼近。小荆见状,双手已经暗暗握上腰间刀柄。 只见女子转了转手中的铁棍,又想使出刚刚那招,谁知右手刚抛掷出铁棍,“白墙”迅速开出一小洞叫铁棍飞了出去,又“唰!”地合上,洞口中伸出一剑拌了那铁棍一着,只听得“哐当”一声,铁棍落地。 电光火石间,又听“唰”地一声,数十名白衣剑客腾空跃起,点足立于同伴肩头,齐喝了一声,数剑同指,围成一圆剑圈,一齐对着女子一刺而去。好一招“天罗地网”,女子不变成刺猬,也定然逃不出他们掌心。 段玉台心中暗叫不好,身边一道青影闪过,小荆已然飞身下屋救人。便在这一刹,一只陌生的手从小荆腰畔扑了个空。段玉台心中一凛,抬眼便见一白衣剑客,段玉台回首望去,不知何时几个白衣剑客已跃上屋顶潜到身后,竟连段玉台也未察觉到。 小荆飞身跃下之时已经系上面巾,俯身抄起地上的铁棍,点足飞快滑步到那“白墙”后边,压腰伸手,往一群白衣客小腿肚狠扫而去。点足而旋,绿裙飘飞,宛若一朵飞旋的绿花从一抹雪痕外飘扬而过,急如电闪,轻扬若霜。待站定,手中铁棍一下,“咻”地在空中鞭了一响。 “天罗地网”最险要的破口便是做“基底”的人墙,可惜往往被围在“天罗地网”里头的人四面八方足下头顶全是厉害兵器,在网内眼看刀剑步步逼近却动弹不得。小荆从外将“基底”打翻,只听“呜哇”一声,基地的白衣客全被绊倒在地,站顶的白衣客果足下一空,“轰”一声坍塌下来。 小荆借机一跃站在青衣女子身畔,将棍还给了她。 青衣女子本以为自己难逃一死,当下十分感激,话未出口,听一白衣客惊诧道: “咦?怎有两人?” 又一白衣客道;“管她一个两个,一并逮了回去。主上说了,活的捉不到,人头也可以!” 说罢“嗬”地一声,一群白衣剑客举剑而起,出手毒辣至极,剑剑戳心剔骨地射来,小荆亦抽刀相抵,此些白衣客并非武功高绝,却胜在人多,不过片刻功夫,两人胸口背心挨了不少拳脚,白衣剑客也折损不少。小荆不知为何后颈传来一阵剧痛,却以为是那白衣客绕到她身后偷袭,挥刀斩去,却见他们不知何时又都绕道身前。又听“呜哇”几声,不知那些白衣客乱叫着甚么。 那厢段玉台本也想出手相救,奈何几个白衣剑客也团团围住自己,腹背受敌。段玉台不想多耗时,道: “我段玉台一生清白,从未得罪甚么人,你们是甚么人要来找我麻烦?!” 说罢,已经借势躲过两剑,绕到两个白衣客身后,扬指在其腰后中枢穴一击点,两人顿感脊背里蹿上一阵酥麻,登时手里连握剑的力也没有。 听得小荆那边刀剑击鸣不断,段玉台手中已经悄悄捏了一个结印,正要往小荆身前几个白衣客击出,竟被身侧一个白衣客捏了一枚火结印打中手心,登时赤火灼心,段玉台凡夫□□,自是不再和从前一般不惧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