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雄乱》 小沛 建安三年(公元198年)九月,徐州沛国沛县。 城外遍布的农田早已收割,枯败的麦秆在战马的践踏下倒伏于地。 偶有几株幸免于难,麦秆斜斜的指向天空,仿佛要诉说着自己的不屈。 红日西斜,天色渐暗,忽听得城外大营中传来鸣金之声,指挥攻城的下级军官不断发出指令,指挥攻城队伍有序退下战位,与辅兵和民夫一齐撤兵回营。 阳光映照在斑驳破损的城楼上,为城楼上走投无路的守军再添凄凉。 只见城头上一位大耳中年男子正愁眉不展的向外张望。 往昔澄明如镜的目光此时却满怀愁绪。面上不带往日之庄重亲和,却似隐隐有几分薄怒。 “吕奉先何苦相逼!吾作为朝廷加封的徐州牧,已把徐州让给了他,但包羞忍耻,委身于他,求一隅以安寝罢了。未想此獠竟仍相侵逼,吾难道连小沛也不能安住了吗?” 只见男子向左右反问,出口之言却是苦涩至极。 原来,此人正是如今大汉镇东将军,徐州牧,宜城亭侯,刘备刘玄德。 名头虽然听起来威风,可是对于此时兵不过三千,马不过三百的刘备来说,只剩下名节的他宁愿回青州当自己的平原相,也不愿此时名不副实地顶着徐州牧这偌大的名头,却被人围困于这小沛城中。 刘备这番话倒是激起了身旁一位豹头环眼,束甲戴冠的将军心头积蓄已久的怒火。 “兄长,他吕奉先有何面目前来相攻?其赁马之资乃徐州府库之财,分明便是吕布强夺!” “兄长将昔年子仲所赠之宝货一并收入府库,又广储赋税,近三载所积,全便宜了他吕奉先。” “我张飞不过取回自家积蓄,吕布恶贼竟还敢讨要。我见得分明,夺回的金饼上还有麋家商号的标识!且待我纵马出城,捉了那高顺来,戳他一千个透明窟窿为兄长出气!” 刘备闻言,唯有叹气,他又何尝不知三弟此言没有半点差错。 可是吕布岂是好相与的?他本来就因为背叛自己而对自己多怀怨望,在袁公路的挑唆下对自己十分警觉,不想三弟一次冲动,给了他理由,便又招来祸患。 此刻,自己新募的五千散军已然在之前的战斗中被高顺与张辽通过步骑配合击溃了,手中唯有不过三千兵,已是再难相抗。 张飞身旁一位青巾绿袍的红脸大汉本来还在微微点头,听到此处,脸色一黑,不由出言劝阻道: “三弟莫要胡言,近日蚁附之贼虽不堪战,城下营中却是高顺亲率的陷阵营。便是三弟武艺盖世,敌军军阵严整,上下几如一人,高顺如臂使指,尔何来纵驰?不如想想该如何突围才是。” 言毕,冲刘备一拱手,建言道: “兄长,依羽之见,城中弹尽粮绝,城外雄兵压境,此刻唯有突围一道可选。” “吾听闻曹公令夏侯元让前来相救,为张辽所阻,不如我等便去寻他。明日平明时分,吾率麾下部曲出北城扰营,兄长便与三弟护送家眷由南门而出,走为上策吧。” 刘备唯有苦笑: “那便依云长之策,明日举火为号,两路齐发,便去投他曹孟德罢,望他能顾念昔日旧情,收留我这老革。云长,切记切记,陈县相会。” 言罢双手紧握关羽之手,殷殷嘱托之意让关羽这铁打的汉子也情难自禁。 “唉!” 张飞扭头看向城外规整有致,颇显章法的营盘,右掌重重拍在城垛上。 ------------------------------------------------------------------------------- 城外,中军大帐中一位白面短髭的将军正坐案前,只见他胡髭虽短,却打理得一丝不苟。 面容似带着疲倦,剑眉下一双眼此时却现凌厉之色。他抬起头来,冲着亲兵招了招手说道:“擂鼓,聚将!” 不到一刻钟,中军大帐下便聚集起二十来个顶盔戴甲的中下级军士,隐隐分为两批。 一批大约二十人左右,盔甲样式不定,散乱地聚在一起,所在之处乱哄哄的,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仍能听到其中对另外一批人的出言不逊。 被挑衅者共八人,皆黑盔黑甲,面容整肃,不发一言。但从他们的动作来看,无不极为放松,显然,并未将挑衅放在心上。 此时帐中主将方才大步走出帐外,原本尚有交谈之声的众人顿时鸦雀无声。高顺点点头,冲着二十余军士道: “此战仰赖诸君甘冒矢石,待克定小沛后吾必向主公为诸君请功!” 场面顿时一松,这时,有一黄巾裹头小校壮着胆子问到: “高将军,数日围城,皆吾等部曲各出死力,听闻将军本部每战必克,每攻必取,号曰陷阵,不知为何未曾上阵?” 闻听此言,那八位黑甲军士皆侧目视之,倒是将其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 高顺嘴角略微上扬,回到: “管军侯莫要小觑刘备,此人才略超群,兼通兵事,帐下关羽张飞二将皆武艺绝伦,身侧常备一只三百人乌丸骑卒,冲锋破阵锐不可当,更兼关羽练就五百刀手,颇善近战,可堪精锐,此数日间,八屯陷阵屯驻四门,原为防不测尔。” “今日召诸将前来,却是要与各位分配任务,发动总攻,届时,陷阵当为先锋” 屯长 原来这秦姓屯长从前乃是吕布亲从都伯,如今却被下放至高顺麾下作一杂号屯长。 只见此人容貌惊艳,身长八尺,蜂腰猿臂。一双桃花眼如同美貌妇人般,微微上翘的眼角颇显媚态,然而却目光清澈,更兼唇红齿白,好生俊俏。 颇显柔美的五官与长期军旅带来的凌厉线条与微黑皮肤相配,颇为灵秀。此时眉梢微蹙,便如同挺拔的松柏间映射的点点日光,晃得人眼晕。 原来,此人竟不是此世中人,而是俗称的穿越者。其前世在现代也非大富大贵之人,人生轨迹在芸芸众生中也并不显得出挑。 无非就是仗着多读了几本书,在某些网络平台上好为人师罢了。大学找到实习后某晚,昏昏沉沉骑车走在路上时迎面撞来一辆豪车,就这样便命丧黄泉了。 此君原想着自己定然逃不过一劫,却未曾料到,竟然魂归一千五百年前,成了那三姓家奴的亲兵都伯。 时值这具身体大婚时节,不想在周公之礼之前喝的酩酊大醉,在榻上又受到些委屈,竟然就此不省人事,再次睁开眼时,已是穿越者了。 许是这身体有甚隐疾,此后竟缠绵病榻近年,无法任事,身上一应军职也被军师陈宫悉数罢了。 原本应是悲事,不想对于穿越者倒是因祸得福,给了他一年时间去融合二人的记忆,他还装作口不能言之状,以手为笔从随身老仆口中得出了更多的信息。 原来此身名唤秦峻,表字为崇,熹平二年(173)生人,并州云中人氏。 家族于当地原为小豪,在云中县城外有一小小坞堡,依靠产出与匈奴人贸易为生。近些年迫于草原胡人南侵,颇兴尚武之风。 这秦峻自小练的好武艺,时值并州刺史丁原招募各郡县良家子,便就此从军。 随后跟随丁原麾下飞将吕布自并州起转战万里,数次跟从吕布赴汤蹈火,不离不弃,可谓忠心不二。 在吕布投奔刘徐州后,他作为亲兵都伯也在小沛安了家。 因其相貌俊秀,前途也较为光明,县内一杜姓豪强竟然许了他一位嫡女为妻,只是新婚当夜,遭此大难。 当初回忆到这,秦峻也算大吃一惊,按年头算来即使加上虚岁,原身也不过将将二十四,履历却如此丰富,真是令人震惊。 不过想想当世纵横江东的小霸王孙伯符,好像也就是这个年岁,便又感到自己算不得什么了。 两世为人,此番是他头一次成家,因此在新婚妻子杜氏奉汤药时,秦峻难免细细观察。 即使在自己现代人的审美下,自己这位妻子也算得上美貌惊人。 杜氏身量极高,可谓硕人。虽然还未成人妇,但也早早将乌黑如缎的秀发簪为妇人样式,与玄色曲裾深衣间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 平明 随着小沛城中鸡啼渐响,五更也悄悄到来,昏暗的天光也渐渐有泛白之态。此时的城北校场处,关羽已然提刀上马。 但见他顶盔掼甲,手持长刀,立于马上,一双丹凤眼此时精光流转,显得十分英武。 他对面前那五百此时正在往环首刀柄上裹缠红布的大汉出言道: “众将士作战逾月,可谓辛劳,尔等可知与我等交战之人姓甚名谁?正是那叛主饿贼吕布麾下高顺是也。” “吕布此贼,叛我主公,夺我徐州,几使吾等惶惶如丧家之犬!如今又相侵逼,要致吾等于死地也。” 这一校环首刀士卒乃关羽到了徐州以后大力训练出的亲信部曲,战力颇高,心气自然也足。 对于这一年来的落差早就心有不满,此时关羽的一句话彻底引爆了他们潜藏在内心中的愤怒。 虽无人高声呐喊,但那一双双血灌瞳仁,几如冒火的眸子做不得假。一时之间校场上磨刀之声都大了几分。 关羽在诸人面前往来奔驰,眼见士气可用,不由心下暗自点头,便出言道: “吾知诸将士胸中怒气难消,主公近日坚守不出,实乃消磨敌军锐气,今日便是其死期。诸君且随我出城!袭营!吾必使其大败而归!” ------------------------------------ 秦峻正在最后一遍检查自己身上的装备,自己的大枪,拿了;三尺长剑,已经系在腰上;背上的箭袋,满了;盔甲也在身上,自己还特地在心口处塞入两枚铜镜以防不测。 “不错,已然齐备了。” 他抬眼望了望已然能够模糊视物的天色,远处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小沛城矗立在地平线上。 又看看自己身侧这群蹲伏在草丛中,安静的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的新兵们。 不由得心下暗自揣度,按照军令,此时北西南诸城已然开始激烈交战了罢,也不知高将军究竟何时才能将刘备军击溃,不知自己是否在此处能够堵住溃兵。 ------------------------------------ 秦峻料想不错,双方军队确实是已经开始交战,但情况可能与他设想中的情景略微有些冲突。 当关羽率领五百刀手在城北营门口与高顺部遭遇时,双方都陷入了极为懵逼的感觉中。 关羽初时看到对方竟然已在营前摆好阵势,心下便是一沉,心道不妙,高顺此贼竟然早有防备。 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前方莫说是敌人阵列,便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上一闯。 遂放慢脚步,指挥自己麾下刀手排成锋矢阵,缓缓向前推进。 而另一边却更加诧异了,驻扎在此处的两位军侯原是郝萌麾下兵马,在郝萌起兵反叛后便被吕布编入平定叛乱的曹性麾下,此次是被借调来听从高顺指挥。 他二人攻城已逾半月,对久久不曾上阵的陷阵营颇有怨言。 今日出营前二人便令被派驻营中的那位陷阵营屯长率领部曲充任先锋,二人率部在后压阵。 却不曾料到陷阵营的人刚刚出营排好阵列,己方八百余人将将有半数跨出大门时,这许久未曾出城的刘备贼军竟然打上门来了。 二人不由得心下慌乱,这军士出营也就越发困难。 两军距离越近,关羽心中也就愈发镇定,因为他看到对方只有当先百余人阵容严整,后排兵士都是一副慌乱之象,无法成阵。 待到两军相隔不过百步时,敌阵才零零散散地射出数十发箭矢,不过劲力甚小,无甚威胁。关羽也传令各军逐步提速,随他一举冲垮敌军。 说来关羽治军效果可谓尤为突出,他这数百人组成的锋矢阵在经历数十步冲刺后,竟然也只是略有散乱,两阵之间也只是略微脱节,完全不影响作战。 眼见敌阵前排已然竖起长戟,关羽心下一哼,随即以己身为锋头,手腕一抖,便用长刀挑起对方长戟,已然冲入阵中。 只见他在马上双手交替,熊腰辗转间便劈出数刀,登时便有数个敌兵仆地,眼见是不活了。 他身边的几名刀手当即抓住军阵缺口,也不避敌军长戟,迅速杀入阵来,但见闪转腾挪间便有高顺兵被近身,一声闷哼过后便是倒地不起,自关羽入阵后,这个缺口便在不断扩大。 好在前排的陷阵营军士训练有素,着实精锐非常。 许多在敌军照面时便机械式刺出手中长戟,给手持短兵的刀手带来极大伤亡。 被突入身前的军士也沉着冷静,松开手中长矛,拔出腰上环首刀,便开始与之周旋。 仗着自己铠甲精良,往往采取以伤换伤的激进打法,同时进退有度,在缺口处有序填补。 被持长刀悍将突入阵中后,那两个军侯慌乱之情倒是也消失无踪。 毕竟都是刀头舔血一路行来,此时已如此危急,再去慌乱已无甚作用。 便当机立断地一人组织兵士列队拼命填补缺口,另一人则率亲兵部曲前去应战那贼将。 这时,高顺军就像一头刚刚睡醒的野兽,刚刚被打懵了一会儿,如今却渐渐伸出自己的爪牙来。在逐渐恢复组织后,依靠人数优势,缺口处竟然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关羽眼见不妙,己方人数劣势,再过片刻怕是就要败了。遂一扭腰,向身前这一军侯卖个破绽。 余光见他上当,探身刺来,当即两腿紧夹马腹,上身向后一仰,让过矛尖,手中长刀却不停留,一记斜斩,便带下一颗大好头颅。 主将身死,兵士皆为之气夺,纷纷向后避让开去,为关羽留出了一条奔向另一个正在布阵的军侯面前的通道。 他也不迟疑,当即便要飞驰而去,底定胜局。 那位军侯正在布阵,余光瞥到关羽斩落战友首级,声音便是一颤,急忙调遣更多兵士挡在自己身前,同时将调兵布阵之职交给了那个陷阵营的屯长。 一时之间,关羽一骑竟再难以突破这乌龟壳,这场仗也不由得再次打成了消耗战。 ------------------------------------ 至于其他两面,高顺麾下步卒倒是成功突入城下,开始蚁附攻城。 甚至南城的部队还正好截住了出城不过半里的刘备一行不过千人,当即便是一场大战。 眼见那张益德持矛纵马,率领二百余骑卒飞奔阵前,吕布军带队的军侯也不向前了,直接在原地布阵,前排军士皆端举长矛,后排军士拉弓上箭,就是一场火星撞地球。 张飞麾下这批骑卒,绝大部分都是刘备受公孙瓒资助后,自幽州一路带到徐州的乌丸,鲜卑人义从。 此辈皆为刘备的人格魅力所征服,个个视刘备为英雄人物,族中神圣,是故对他忠心不二,生死不弃。 原本有接近两千人,在这几年不断的战事消磨中只剩下不到三百人了。 不过能在如此烈度的中原混战中幸存下来的,无不是骑射双绝,马上如风的好汉子。 只见他们压低身子伏在马上,以极快的速度组成了锋矢阵,以张飞为箭头,冒着箭雨便死命朝着敌阵冲去。 待其冲到阵前三十步,便拿起手边软弓,飞矢如蝗,竟是将敌方箭雨压了下去。 此时底层士卒大多无全甲,吕布阵中登时便是一片混乱,眼见着便要开始散乱起来。 不待敌军军侯重整队列,张飞已率领拿出手中长矛的义从冲入阵中,便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可叹那吕布军只能依靠人数优势,依靠陷阵营黑甲将士的能力组成一只只小队,在乱战中堪堪保持不散罢了。 高顺原本人在西城,听得南北两面城外鼓噪声大起,便知事有不妙,便亲自带兵前往南城增援。 约摸三刻时间,正好堵住想要自西侧绕开南城外守军的刘备部。 树桩 在秦峻检查完装备半个时辰后,他便听见了来自南城外的猛烈厮杀声。 他心下一沉,正思索间,忽的听到身旁聂壹小声道:“校尉,有些不对。按理说,来自小沛的喊杀声不该如此响亮才是。” “难不成军中有奸细?提前探知了高将军布置,泄露给了刘大耳?” 秦峻着实有些迷惑,此时事态可能已与战前部署大不相同。若是真被刘备反制,那说不得前线战事已然危险了。 当即连仲便来请示,是否派人靠近小沛城探听情报,是否将部队向城池处移动。 秦峻允了打发哨探一事,却并未对是否前进作出指示。直觉告诉他,自己应该依照军令,继续在这里埋伏,利用有利地形,守株待兔。 他向身旁两位都伯解释了自己不下令向前的缘由: “此刻前线状况未明,吾等不知究竟有多少贼军出城交战。若是碰见敌军主力,以吾等百人,怕是难为南城外士卒奥援,且极易将汝等也陷入险境。” “若是敌军佯攻,吾等便更不必前往增援,更应在此设伏,以待溃兵。更何况高顺将军此刻就在东城,手下不仅有数百陷阵,还有两校精兵,他定然会临阵应变,保战事无忧。若是高将军将敌军击败,吾等在此设伏,便更能起到一锤定音之效。” 二人听了,都觉甚为在理,心中对这位屯长的敬畏之情不由得再上一层。随即唤来传令兵,让其通晓各士卒,以安军心。 ------------------------------------ 刘备原本身在阵中,乘马在车旁轻声安慰着妻儿,他坚信自己三弟率领义从,一定能以最快速度突破敌军,为自己破出一条生路。 未曾想两刻钟后,张飞仍未破围。 正当他传令三弟,准备向西绕行,试图以机动能力甩开追兵时,西方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一只兵马来。 只见敌军阵容颇为严整,黑盔黑甲,一眼看去,便知其乃精锐 “陷阵营!” 刘备不由得大急,回首张望处,但见三弟张益德已然率部半数突入敌军阵中。原本是一件好事,证明敌军已再难强自支撑。 然而大部骑军虽是入阵,却不想敌方士卒多,战阵厚,一时之间竟然难以破阵。原本再过一炷香定然能够突破,此时却变成了骑军被步军套牢。 更兼敌军援军已至,士气定然大振,再想拿下已然艰难。 此时自己要是遁逃,敌军援兵还有一炷香才能赶到,何况己方有马,定然能够保全自身与诸人家眷。然而自己若是不去抵挡敌军援兵,三弟怕是要陷在此处了。 “桃园之誓言犹在耳!三弟乃吾手足!大丈夫何患无妻!此时此刻,吾怎能抛下三弟而独活?” 来不及再想许多,将自己妻儿交由麋氏家仆护卫,交代他们趁乱从缺口处速速离开,取道梁国,于陈留处汇合后,刘备抽出两柄长剑,自领着剩下五十余义从向敌军援兵冲去。 却说那头,张益德已是杀的兴起,此时已是血灌瞳仁,状若疯虎。 手中长矛上下翻飞,大开大合间又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流畅之感,直将那杆蛇矛在马上舞成了旋风般,每一矛刺出,都必将带走一个敌军性命。 此刻,他身旁赫然已形成了一个半径二丈的空地。 又过了半刻,张飞虽然勇猛难当,却也不是神人,他也感受到了自己体力逐渐流失的状况,也听到了座下乌骓的喘气嘶鸣。 平时自己这杆蛇矛虽然不轻,自己却是如臂使指,如今却能在舞动时感到一股滞涩。自己体力不多了,他这般想着。 虽然手上力道依旧不减,张飞却已然逐步恢复了对于战阵的敏锐嗅觉。 他略微垂首,看了还跟在自己身侧的义从,人数已从初时的二百余人,减少到了现在的五十余人。 “还有机会!” 他顺手递出蛇矛,扎穿了一个敌军小卒的咽喉。 由于张飞力道过于强劲,那杆蛇矛竟然直接扎穿了喉骨,将其串在了矛上。 又因为张飞递送长矛的角度过于精巧,乃至在旁人看来,那小卒完全就是自己梗着脖子将自己送到矛尖上的。 一时间张飞身侧众人皆为之一震。张飞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随即咬紧牙关,鼓起腮帮,暗暗运起腰腹之力,只见他一声大喝,双臂肌肉线条爆凸,竟是将那具尸体举了起来。 果不出张飞所料,这边吕布麾下众人皆为之丧胆,他也趁机将尸体甩入敌阵,乘势便驱赶着敌军步卒互相践踏。只见这原本摇摇欲坠的阵势,竟然真被他冲散了。 形势一片大好,张飞正待重整骑队,拉开距离再冲一次,彻底碾碎这股敌军,却心尖突地一跳,大兄的车队如何不见了?西方缘何又出现一股敌军? 张飞急急勒住缰绳,凝目远望,只见那陷在黑甲阵中的英武甲士,不是刘玄德又是谁! 他顿时大急,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后,张飞脑中早已拼凑出事情原委。 “唉,大兄何其糊涂,大兄不救我这莽汉,必然能逃出生天,他却是用自己的性命给我挣出了一条活路。大兄啊,可知天下少的了我一个张益德,却少不了君这一位仁主啊!” 侧目看了一眼跟随自己往来冲杀,此时已在略微喘息的亲兵,张飞问道: “诸君可愿与我再蹈死地,救出主公?” 诸骑皆拱手,虽未应答,但眼见着义从们开始整理自己的箭支,调整自己的弓弦了。 家眷 ......又来? 秦峻一时不敢出声,进入车厢的动作也僵在半途中。 此时他一条腿已经踏上车厢后方木板,另一条却依旧踩在地上,屁股露在外面,上半身却被厚重的车帘挡住,使身边兵士无法得知车内情形。 秦峻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清醒清醒,他此时恨极了自己,被黄金冲昏了头脑后干下如此愚蠢之事。 明明先前还如此谨慎,此番却是毫无防备地便被眼前这女子制服了。 正在秦峻大脑高速运转,试图想出脱困之法时,那妇人却轻声说道: “上来!” 其声已带着五分庄重典雅,却还留有三分少女的清脆。 秦峻不及欣赏,只好乖乖依从,上了车。 此时,原本因车厢内较为昏暗的环境而有些难以视物的秦峻逐渐恢复了视力。 原来这车厢中不止那匕首少妇一人,后面还有一位青衣女子,做妇人打扮,确实看不清容貌。 只觉其露在袖外的那纤纤玉臂,竟是洁白如月,与身上的粗布深衣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其身边还有一个小小男童与两只少女,一只约摸十岁,一只则仍为总角状,看着也就四五岁。此刻那妇人正一手揽着一个,做鹌鹑状,和身边三个小的一般用惊恐的目光盯着自己。 看到对方这么慌,秦峻倒是心情一下平复了下来。便对那拿刀指着自己的妇人轻声说到: “夫人可有想过杀我的后果?吾乃车外百余军士之主,其皆为我之心腹,若是我有何闪失,卿等诸人怕是难逃一条死路。” 说罢,紧紧盯住对面那妇人妩媚的凤眼,试图从心理上压过对方。 那妇人许是临时起意,未曾做好心理建设,听罢果然手中匕首一颤,没有再向前逼迫。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对秦峻言道: “妾二人乃麋氏亲眷妇人,此儿乃麋家家主之子,将军可否行个方便,将妾等放归陈留家中,若是吾等归家,麋氏必有厚报,此处美金,绢帛,可任将军自取,如何?若是将军于此立誓,妾便放下利刃!” “这倒是与此前看到的各处麋氏标记对上了。”秦峻心想。 此刻他已然胸有成竹,便一边以手势安抚那妇人,一边出声吩咐车外诸军士,令他们继续打扫战场,留自己继续检查。 那妇人眼见于此,也不禁长舒一口气。 正当她条件反射般将手按在那高耸上安抚自己的心情时,秦峻仗着臂长,左手轻轻一捏对方皓腕,右手一摘,便将匕首摘下。 麋氏 听着车厢外那男子的呼喝,麋氏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迷茫与恐惧。 她不知道为什么只一二年间,自己就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往来仆从奉迎的高贵的麋氏嫡女,成为了如今须藏身马车的卑微弃妇。 还记得两年前,自己在家中见到了从未如此兴奋的长兄。 往日里长兄皆步履四平八稳,襟带如风,作儒雅君子状,与诸君子往来交游,面上从来波澜不惊。 麋氏知道这是因为长兄顾念家声所致,毕竟阿父猝然离世后,给长兄留下的也只不过是个人脉通达的商贾网络罢了。 如今麋氏位居天下五大豪商之列,财力直追河北甄氏数代经营,也不过是长兄凭借自己的头脑与风度得来的。 可是当天长兄却面色赤红,笑容满面,几欲手舞足蹈了。依稀记得,当时大兄一直喃喃着“奇货可居”四字。还记得自己当时想着,这时才能看出大兄与二兄真乃一母同胞。 随即大兄便与自己言道,已将自己的终身安排妥当了,他已然请托了徐州名士王景兴做媒,要将自己许给徐州牧,那位闻名天下的大英豪。 她自然知道长兄完全是为了自己好,毕竟自己已然年芳二八,州中世家虽有良配,然别人却嫌她出身商贾。 那出身贫贱的刘玄德如今已然高居州牧之位,然如水中浮萍,无依无靠,正需长兄助其稳定徐州。更兼其宠妾才被吕布掠去,房中无人,正妻之位空悬,实乃良配。 麋氏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只记得当时自己像是突然间长大一般,仿佛一下子不再是小孩子了。 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骤然落入了名为礼法规矩的境遇中,每天都有各色人等为自己筹备婚仪,自己像是幼时与二哥一齐鞭打的陀螺,被仓促的赶入了婚姻。 昏礼当日,麋氏心中并未有许多情感,毕竟刘君是一个年长于长兄的男子,虽是英武男子,实则略长两岁便可作自己阿父了。 身穿玄色吉服的麋氏端庄地跪坐在塌上,透过羽扇的缝隙,看到了自己的夫君。 此时的刘玄德,却与她心目中的大英雄相距甚远,面目虽然英武,但过大的耳朵却稍微破坏了这一组合。 经年累月的沙场征战也给他的额头带来了些许皱纹,给他的皮肤染上了些许黝黑,倒像是一个未老先衰的庄稼汉。 只见他面色酡红,若有若无的酒气缠身,在进入洞房后,他并未看向她,而是回头冲院外沉声嘱咐照顾好二弟三弟,而后才回身去看她。 论功 “汝怎么还拿了大枣与生姜?岂不知药剂极重君臣佐使,糜夫人风邪入体,腠理不固,若是方子错了,便是要命之事。” 张婴看着秦峻抓来的药物,有些烦躁。 秦峻也不做辩解,张口便是将桂枝汤的歌诀背了出来给她听。 张婴听闻此歌,竟不由痴了,眼中精光闪动,明显是在细细琢磨。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呼: “此方何来?妾这桂枝之方乃先父游历天下时从一仙人手中偶然得来,不想今日却见此更为精妙之方,这大枣与生姜,细细想来,便真如歌诀所言,升腾脾胃生发之气而调和营卫。这五味药,配伍严谨,散中有补,实乃精妙异常!” 看着面前满眼都是小星星的张氏,秦峻也不知如何解释,毕竟自己又没去过长沙,也不知此时这方被张仲景研究出来没有,不好说是张仲景改进研究的方子。 便随口胡诌道,这也是自己幼时发热,所遇仙人所授。 张婴再看他时,他便感觉眼神变得不同了,竟像是一潭死水中被投入了一颗巨石,将水潭捡起丝丝涟漪。 她的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兴趣,毕竟,这是与自己先父同样的经历,这么精妙的方子,定然不会是这军中糙汉自己寻思而来。 且不言此后秦峻给张婴打着下手,熬好汤药喂着麋氏服下,却说这边高顺收拾了县府,规整了人口户籍文书,眼见时辰约摸到了,却不去看诸将来了多少,只是要亲军擂鼓聚将。 过了半刻,高顺走出厅堂时,县府院落中早已队列严整,除了此刻有要紧军务的数人外,其余各军主将皆至。此时诸将聚在一起,与昨夜便大有不同。 虽说陷阵营诸屯长依然与其余客军格格不入,但再也未有挑衅之语发出,双方之间来往均是有礼有节,客军众将看向高顺的目光中也带上了一丝敬畏。 秦峻看在眼里,对于高顺此人的敬佩又是高了一层。只因他从不关注别人对自己的态度,胜而不骄,败而不馁,宠辱不惊。 往日里因吕布忌惮,不能用之,还将其部曲陷阵营交给小舅子魏续带领,只许他作战时指挥,诸将多有轻视之意。他却对吕布毫无怨念,在诸将面前面色如常。 可唯有随他打过仗的将士才知其威,每一个在他麾下经历过战事的将校,事后均会收回此前他们对高顺的闲言碎语,便是为他气度才能所折服。 此时,高顺终于是开了口,只见他面容依旧威严,只是能从其话音中听出一丝喜意: “此战能胜,皆赖诸君用命,将士效死。诸将之功,吾已均令文书记下,现请参军陈君宣读。” 高顺身后随即转出一位年轻士人来,只见其头戴介帻,身穿紫绮锦缘直裾锦袍,下着朱红丝绵裤,外罩黄色纱衣,腰侧还系着锦囊。显得儒雅端方,又不失灵动飘逸之美。 此君面容俊美,肤色白皙,俨然一副家室富贵之态。 秦峻这些武夫往常与军中文士泾渭分明,因此对他的面容未有什么印象。只是这士人颌下那一抹明显精于打理的胡须,令人难忘。 此君虽气度飘逸,做事却是一丝不苟,只见他微微躬身道:“仆乃参军陈群,今受高将军之命为诸君表功,诸君且静听,若有勘误,且待过后来后厢寻吾便是。” 随即便展开手中绢帛,朗声读道: “军侯魏明,于西城亲冒矢石,先登城头;军侯曹平,于城北营中乱军中拒敌军大将关羽于营外,不使其破阵........” 秦峻听得无聊,这些自己这些同僚们看来大多也是泥腿子出身,这姓名倒是都简单易懂。正当他神游天外时,陈群忽然便言道: “军侯管承,获敌军辎重车二辆,获贼车架,擒斩其家眷。” 秦峻悚然,他在进城途中也见到了那辆倾覆于道旁的州牧车架,上面镶嵌的金珠宝石早已被往来乱军所撬走。 那车上还有一二女子尸首,只是一来面容被毁,二来其诸般随身之物都被乱军捡走,身份未明。 自己还命聂壹去探听士卒之间对话,不想竟是在此得到了消息。 难不成是麋氏等人互换衣饰后将符节印信也留给了那两个婢女吗? 不过既然高顺军中把这个错误当做功劳来宣传,自己也不妨将错就错,正好掩饰自己救下刘备家眷的事实。 又听得陈群念道了自己的姓名: “屯长秦峻,道旁设伏,获备军资无算,绢帛若干。” 读到这里,即使是陈群养气功夫好,也不由得抬眼微微看了一眼那个屯长。却是陈群智力超绝,过目不忘,便是只见过一二面的人,他也有把握叫出其姓名来。 “这小小屯长,麾下不过百人,何以缴获无算?” 不过陈群并未有其他动作,反正刘吕二人互相征伐,抢夺的也不是他陈家资财。 自己屈身吕布军中不过是为了避年初袁本初欲至许都劫天子之事,却没想到,这袁本初四世三公,竟然没有争夺天子的胆略,自己父子二人竟是白白跑了一趟。 那刘玄德虽有良策却不纳,也非英豪。自己只要当好这参军即可,若自己所料不差,荀文若叔侄怕是已然谏言曹公征伐吕布了。 去岁陈元龙西去许都,怕是已将吕布虚实漏了个干净,曹公来伐吕布,自己顺势而降,岂不美哉。 此时诸将也纷纷侧目视秦峻,许多人还记得前时秦峻所言,故而此时并未有多大怨怼。秦峻忙向高顺拜倒: “此皆赖将军筹谋,峻不敢居功。” 高顺摆摆手,示意秦峻不必在意。没想到,秦峻竟是结尾。陈群念罢,便拱手回归后堂去了。 高顺此时再度上前,温声道: “此战大获全胜,刘备仅以身免,小沛城中财货皆为主公所有矣。今日军务繁忙,却不便相待,请诸位稍待二日,待三日后向下邳请功信使归来,顺必然置酒设宴以待诸位,到时主公更有赏赐相酬。望诸公莫忧,今日权且散去,各归本职。” 军中虽皆为粗人,然也知军法,自然不会有太大怨言,反而是对几日后的赏赐充满了期待。 秦峻倒是想走,此刻家中诸妇还需他安置照顾,刚想起身,便觉一只胳膊环住了自己的肩膀。 扭头看去,竟然是一位黑甲大汉。秦峻不由得一声长叹,又被这家伙捉住了。 这人也是陷阵营中屯长,名唤方正,自合奇。人如其名,一张国字脸,为人方正,只是性格活泼跳脱。此君与原身相熟,却是由于他也是自吕布亲卫转入陷阵,二人从前乃是同僚。 更兼二人同为并州人士,秦峻为云中人士,这方正却是定襄人士,以致原先二人极为亲近,秦峻自请外放后,这方正自觉境遇相似,便来往更是殷勤。 方正与两个与秦峻相熟的都伯同僚都以一种看珍奇异兽的目光看着他,其中之意不言自明。饶是秦峻脾气好,此时也不由被气笑了,乐道: “竖子不信汝阿翁能居此功耶?” 陷阵营中平日里皆以兄弟相待,几人也不着恼,都是笑着看向秦峻道: “我等皆知尔今日大发利市,合该汝置酒待客,阿爷几人也想听听汝是如何守株待兔的。” 说罢,也不管秦峻同不同意,几人起着哄便架着他前往县中酒肆去了。 庖厨 麋氏再度睁眼时,天光已然大亮了一缕缕金色的阳光透过木质窗棂的缝隙,洒进房中。 此刻,麋氏能看到那在日光中漂浮不定的蜉蝣尘埃,她感觉自己脑中一片空空,不知自己与那蜉蝣谁更飘零。 过了一会儿,她眯起好看的美眸,双臂撑起身体,试图从光影中看出此时的时辰,却发现自己身侧趴着一位女子。 而卧榻的那侧,则躺着一小儿,此时正被自己抽离锦被的动作吵醒,正在拿自己的小拳头揉着眼睛。 此时,麋氏的记忆仍然处于昨日自己昏倒在马车时的那一幕。 只记得自己当时头昏眼花,当即便晕了过去,至于此时,应该是在那秦姓屯长居处了罢。就是不知妹妹与那几个孩儿所在何处? 一想到刘君的孩儿,麋氏立马焦急起来。正准备唤醒身侧女子相询,却听得房门被人扣响,一个醇厚的男子声音传来: “张夫人,如今已是辰时了,与孩子起来用些朝食罢。因小儿不耐饥饿,仆与甘夫人已将饭菜摆放在偏厢房了。对了,麋夫人如何了,现在是否醒来?” 听着倒像是那个秦姓屯长。 汉代私酿的酒,其酒精含量普遍不会太高,虽然多饮易醉,后劲却是极小,隔日醒来时不会头疼。因此,今日卯时秦峻便在生物钟的作用下醒来了。 看着身侧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衣物与榻下的木盆,与自己叠放整齐的靴子,秦峻知道昨夜定然是有一位心思细腻的妇人照顾了自己。略一思索,便知应是张氏所为。 自行穿上衣衫,将锦被枕头归位,秦峻自己摸索着下了楼,发现院内竟然空无一人。 敲开各处房门看了看,发现正房中二女还未醒来,反倒是厢房中的甘氏被自己惊醒,还差点叫出声来。这可真是冤枉了秦峻,他进房中时根本不知道其中有人,何况甘氏衣不解带,只是稍显凌乱。 还好没有吵醒几个娃儿,他与甘氏商量了下,便一道前往被他摸索出来的庖厨所在,一同准备朝食。 原本他招来小卒,试图派遣其去购买吃食,谁道那小卒言小沛城中商铺皆惧兵祸,无一营业,这几个亲兵士卒也未朝食,他们还等着午时回营轮岗时再吃呢。 没办法,只能自己做了。这宅中庖厨储备倒是极为丰富,各色醢,菹等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个小小石磨。 显然,若是没有兵祸,这个小家的生活应该是极为舒适的。甘氏找了些葵菜,入锅熬煮,加入了些盐巴,调作羹汤。 而秦峻虽然被食材数量与厨具种类限制了行动,但其后世作为单身男性锻炼出的求生能力使其在这简陋的条件下创造性地蒸出了一锅米饭,并用木槌将其槌成粘稠糊状,竟是花了半个时辰制出了年糕的半成品。 随后秦峻又尝试了各种醢,菹,用不同的酱料调配出了一种极为鲜美的酱汁,做出一道烹米糕。 又洗了几根小葱,将案上的一块豆腐切了,制出一道小葱拌豆腐来。想了想,蔬菜还是有些少了,便又将少许大蒜拍碎,将其扮入焯过水的菘菜中,自己倒入些醋,又放入些盐,制成一道凉拌菘菜。 定策 秦峻实在是熬不住三个妇人的奇异目光,大口将碗中葵菜羹吞咽入腹,又估摸着自己怀里这小屁孩吃的差不多了,便放下阿念,整理了下衣袍,向三人行礼后便赶忙小步跑出了厢房。 此时正值八月,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带着丝丝凉意的风儿在青徐大地上肆意地流动,给人带来一阵阵爽朗之感。 他感觉屋外的空气竟是如此的新鲜可人,便趁机思考起可以对三人透露的信息来。 见着男人离开,屋内诸女原本还有些局促的气氛顿时松弛了下来,麋氏趁机向二人询问了昨日她昏迷后发生的事。 听到甘氏说出是秦峻在危急关头帮她擦拭身体降温后,麋氏心中羞怒交加,几不能抑。她感觉自己喉咙逐渐干涩,脸上像是被火焰灼烧了一般。 “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我还是有夫之妇,此人嘴上说着尊敬刘皇叔,却是对我行如此下流之举。” 此刻麋氏恨不得以袖遮面,起身离席,不愿再面对二女的目光。 张婴看出了些许不对,便温言出声安慰道: “夫人不必为此着恼,岂不闻事急从权一说?妾略通医术,夫人通体滚烫,发热良久,再不降温后果莫测。秦将军应对得当,不待卸甲便以井水擦拭整整一刻钟,正是为了降温。何况为了夫人病愈,秦将军又传于我一道桂枝汤,此方精妙异常,可值千金。些许冒犯,当为无心之失。” 随后又向她分享了昨夜秦峻谨慎守礼之态,表明其乃君子。 自从昨夜张婴搀扶着醉酒的秦峻上阁楼,经历了秦峻的目不斜视,臂不偏移后,张婴便在心中认定了秦峻是位文质彬彬的君子,此时为安麋氏之心,也不由得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麋氏听罢,胸中刚刚提起的一股怒火却是逐渐熄了下去。 是啊,那秦峻明明是为了救自己,自己怎能把他想的如此龌龊?却不想怒意渐消,另一股奇异之感涌上心头。 此刻,刘君生死未卜,自己这一行孤儿寡母也难称奇货,这秦峻为何对自己这孤儿寡母如此殷勤?又是倾心相救,又是献方治病,今日晨起时还见他亲密喂食小儿,真是令人费解,当要细细相询才是。 麋氏便静下心来,听张婴与她讲述此时的形式。 张婴言道此时诸人皆身处小沛城中,此间屋舍原为其家宅。昨日城破之时,家中下仆全被夫君征召相助守城去了,却皆没于阵中。高顺军一进城,便将这宅院封锁,乃至后来分给秦峻。 麋氏听得张婴原为刘君乡党之妻,而其夫已然战死,便又为刘君的前途而担忧起来,不知昨日刘君能否在重重围困下逃出生天。若是刘君也没于阵中,自己这一家子真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三女逐渐熟络起来,朝食也已至末尾。因着家中没有仆婢,三人便商量着留麋氏在此看顾着孩儿,由她二人收拾锅碗盘碟。麋氏帮着推开门,发现秦峻正呆呆地站在门前,眉头微皱,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这边秦峻也被几女收拾碗碟时的声响惊动,看了眼身前的麋氏,没说什么,却移步室内帮着她们一起收拾去了。 作为被后世母亲教育出来的“眼里有活”的男人,看见女人收拾碗碟不去帮一手的话,很有可能就会迎来母亲不满的眼神。 此时,他便迎来了麋氏复杂的眼神。秦峻感到莫名其妙,只得留下一句:“请三位夫人到阁楼一叙,劳烦稍待片刻,我马上过来。”便匆匆抱着碗碟去了庖厨。 三人对视一眼,张婴露出了“看吧,我就说”的表情,耸了耸肩。不过她们察觉到,此次应是有要事相商,遂没有多作言语,各自拉扯住孩儿,便走上了阁楼,在三块席上坐了,等待秦峻归来。 秦峻有很多事想对甘麋二夫人说,不过这张氏既然知道二夫人身份,现在又依附于自己,看样子还十分聪慧,便让她列席便罢。 上楼后,秦峻施施然来到主位,整理了下自己的袍服才缓缓跪坐于案后。紧接着就看向糜夫人,说道: “夫人可知现下情势?吾等可谓危在旦夕矣!” 麋夫人轻轻颔首,她也知此时情势紧迫,自己等几人于乱军中被俘,投靠了秦峻。此时又回到了小沛城中,然城中已然全部都是吕布士卒,万一被人发现,这院中诸人怕是难逃灾祸。 况且此时刘君生死未卜,自己作为刘君妻室,若是刘君幸存,在吕布手上当有一丝生机;若是刘君身故,那怕是要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据说那吕奉先虽宅中蓄有娇妻美妾,然颇爱下属妻子,那魏续便是将自己妻室献与吕布,博得了个吕布舅子的名头,令人不齿。便出声道: “不知将军有何良策?” 秦峻也想到,此时虽然自己知道刘备逃出生天,去投了曹操,但是他的夫人们可不知道。为了不让自己话语中露出马脚,也不知更抱着何种心态,他便道: “仆知吕布与高顺,张辽二将曾赴宴刘徐州府,应是见过两位夫人。刘徐州音信全无,往陈留去的道路上也满是寇盗,仆乃吕布军屯长,难以轻动。想来二位夫人无处可去。不如暂委屈二位夫人暂且随秦某居住,既可保全自己,也能借此探听徐州消息,亦或是探听安全之处所在。” 麋、甘二夫人也知现下情景确是如秦峻所说,纷纷颔首。 凭借她二人与几个小儿这样的孤儿寡母,难以探听刘备消息,也难以独身前往麋竺于当地置下的安全屋。这般想来,若是要在这群狼环伺的环境下生存下来,也只能先寄身在这秦峻府上,再做打算。 秦峻见二女被自己一步一步引导,便又道: “二位夫人长居府中,难免被人看见,这家中没有仆婢也难以运转。因此,若是要长久留下,必然要有个合理身份才是。” 这倒是难倒了甘麋二夫人,令她二人不知如何是好,因为这二人从未有过这种经验,秦峻也是她二人初次接触的外男,一时之间竟然有些难以权衡。 坐在旁边的张婴已经沉默着听了好一会儿了,她的内心也为着二位夫人而焦虑着,此时出言问道: “可否扮作将军姊妹?” 秦峻却是苦笑摆手,道出原因来: “仆虽有徐州口音,籍却在并州云中郡,何况仆起家为吕布亲兵,家中有何人,众人皆知,如何能多出两个阿姊来。何况,仆数月前刚刚与本地豪族结亲,诸同僚皆往来庆贺,并未看到兄弟姊妹。如今突然多出两位,岂不起疑?” 这倒是将张婴的提议堵回去了,同时也把假结婚的缺漏填上了,令二人眉头皱的更紧了。 因着张婴已长居小沛,当地邻居多有熟识之人,若是声称麋,甘二人为自己的姊妹,也说不过去,所以,她也不再出言,只是垂首冥思苦想起来。 秦峻倒是又抛出一条计来: “二位夫人莫要忧虑,且听我一言。如今情势危急,身份不明者极易暴露,此时若要快速定下身份,唯有一条路可选。便是暂且委屈二位夫人,装作仆的家眷。” 甘氏虽然有些羞意,却并未着恼,但是她有些不解: “君不是已有了妻吗?” 麋氏心下叹了口气,我的傻妹妹,他明显是要我二人装作他的妾室啊!也不多想,便问到: “君待如何让妾二人成为家眷呢?妾二人身边可是还带着孩子,若是纳妾,恐怕难以服众吧?” 秦峻此时忽的笑了笑道: “无妨,仆昨日派遣手下外出打听,得知不少同僚在入小沛城后皆作劫掠之态,不知祸害多少刘徐州麾下将士的良家妇人。两位夫人只消被仆自外劫掠而来,便身份无虞了,至于几个小儿,便当作难舍阿母,顺带着一齐掠来便是。” 这倒是出乎三女意料,不过仔细想想,这条计策也确实有些道理在。 吕布麾下诸军,除了陷阵营军纪稍好,不至抢掠外,其余诸将部曲皆劣迹斑斑。毕竟,吕布麾下充斥着各色匪盗,黄巾余孽等,入城抢掠敌军家眷此事,曹公做得,这些小卒自然也能做得。 原来昨日聂壹在秦峻被拉去宴饮时便将其从席上喊离,与他详细说了探听而来的情报。军中皆言刘备家眷皆死于乱军之中,甚至还有某些胆大包天之徒辱尸的风言风语。 许多士卒入城之后便管不住他们那胯下鸟儿来,由于高顺下令禁止扰民,其只能去寻那刘备军家眷来泄火,以至于许多刚死了男人的人家情状都极为惨烈。 秦峻当时虽然有些酒意,然脑子还是清醒的,便吩咐聂壹回营后严格约束麾下士卒,若要泄火,十人一队交钱去寻城中妓女,若是犯了军法,别怪他不讲情面。同时吩咐他暗中找一户刘备军家属,最好家中有女眷,保护起来,自己有用。 刚才聂壹赶来报告,那户人家已经谈妥,秦峻方提出了这等建议。 麋、甘二人对视一眼,情知没有更好的方法来隐蔽自己,只好点头同意了此计。 秦峻便吩咐二人带着孩子重又坐上那辆停在院中的马车,自己也换了一身锦衣,跨上高头大马,做出一副骄横之态来,引着马车向着城东那处被聂远派人保护好的宅院而去。 第十五章 管承 秦峻胆敢跨马行在路上,身后跟着一辆马车的行为引起了不少往来军民的围观。都在纷纷好奇,究竟是谁家小郎,兵祸刚过便如此豪横,也不怕那群贼兵晚上来借你家财货。 此时,街上巡逻的兵士中有相识的屯长看见秦峻,便招呼了一声: “秦君面如春风,不知有何喜事啊?” 秦峻在马上拱手道:“不瞒兄长,秦峻昨日入城,见到一户美人,遂身处市井,仍不掩其丽色。自一睹芳容后,仆实在心痒难耐,为之茶饭不思,今日仆便是要再做一遍新郎才是。” 这屯长不由在心中吐槽:“抢掠民妇便抢掠民妇,何故如此大言,思之令人发笑。若不是看他成了高将军青眼之人,前途可期,必要刺他一刺。”却是面带喜色,微微拱手作恭喜状道: “那秦君可算有福了,只是家有娇妻,保重身体才是啊!” 言罢,给秦峻递了个男人间的眼神,回归本队去了。 秦峻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在心中默默练习的话术还是用出来了,看样子应该问题不大。 于是便一路向前驶去,间或碰到同僚,便用这同一套说辞,或增或减,只是搪塞过去了事,倒是让不少人都知道了,秦为崇要在小沛城中新纳一对姐妹。 多数入城的武夫闻听此言,都只会微微一笑,便将其抛掷脑后。 毕竟,在此时投军,又是做到了百人将以上的小军头,哪个后宅没有一二抢来的妇人。就连吕布后宅中,也不知畜养了其从各处搜罗来的美妇不知凡几。 何况这秦峻往昔并无劣迹,此战又掠来大笔资财,到时酬功,自己获得的赏赐里必然少不了他秦为崇缴来的一份。 唯独有一个军侯不这般想。此军侯名为管承,年约三十余岁,生的面目丑陋,鼻眼错位,面上还有一道长长刀疤。 此人原为昔日黄巾贼青州渠帅管亥帐下小校,早年出身不详,未有名姓。 因管亥认为此人面貌奇异,今后当做有一番大事业,便将其从附营中提了出来担当自己亲卫,给了当时快要饿死的管承一条活路。这管承感念管亥恩德,遂跟了渠帅姓管。 其在围攻北海太守孔融的作战过程中,奋勇当先,面上被前来增援的刘备军斩了一刀,索性入肉不深,才得以逃脱性命。 第十六章 表演 秦峻座下的温顺母马舒缓地迈着步子,行了大约一刻钟,便感觉自己颈上的缰绳传来一阵拉力,耳侧也传来主人的命令,便自觉地停在面前小院外的一颗小树旁。 终于到了,秦峻长舒了口气。虽然光明正大地在路上造势也是自己计划的一环,但路上遇到太多相贺的同僚,也是一件颇为尴尬之事,毕竟只有自己知道,此行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奉他命令等在此处的聂远早早便望见了他,已然将小院的院门开启,此时正站在门前向秦峻揖拜。 秦峻将自己的马拴在小树上,大步走进院中,观察着这个小小庭院这是一个很小巧的院落,西北角有颗枣树,一些枝条探出院墙。 东南角被人开辟出了一块菜畦,此时其中应是刚刚种下了什么种子。 庭院的地面较为整洁,小小的屋舍也颇有严整之意,显然,这屋舍的女主人是一位勤劳爱洁的女子。如此一个生活气息颇重的庭院,此刻却是空无一人。 秦峻一边观察,一边询问聂壹道:“此处分属何人?这家中女子待如何安置?” 聂壹似是信心满满,便笑着道:“ 校尉,这宅院原为刘备麾下一伍长所有,随其居住的便是其妻与其妹,这夫妇二人育有一女,极是符合校尉所需。那伍长原为下邳本地人,前些日没于阵中。这姑嫂二人惶惶不可终日,仆已与二人谈妥,出钱五千,送其回乡下家中隐姓埋名,必不会妨碍了将军的谋划。” 秦峻心下满意,自己身边最为看重的便是聂壹,连仲二将。其中连仲忠勇,上阵厮杀时势如疯虎,乃冲锋陷阵一员良将。 这聂壹则是脑筋较为活泛,不仅战阵上能够及时领会自己的意图,变阵布阵,还能自己根据形势做出一些调整,是一名帅才。 更为难得的是,其在情报方面也能为自己分忧,想的周全。此番若是少了他,那自己的计划几乎无法进行了。 秦峻便招呼车夫,将马车驶到门口,用马车宽大的车厢将门户堵的严严实实,才令麋甘二女带着小儿下车。 此番演戏,除了刘念须臾离不得养母,被两女带了过来,刘备两个女儿皆被留给了张婴照顾,就是希望与姑嫂情况对上,不使人起疑。 二女下车后,秦峻便将其快步引入房中,为她们解释,因家有二女的人家不好寻找,只寻得这一家,二女原是姑嫂关系,她二人便需要扮作嫂子与小姑子,一同被他纳入房中。 二女听得此言,面上皆有红晕泛起。这秦为崇真不是好东西,竟然是存着这般腌臜下作的主意,竟是要将其姑嫂全收。 此时麋氏身着玄色直琚深衣,布料乃是秦峻特地吩咐的,不能太细。为了符合此时喜庆的场面,还特地挑选了绣有红色花纹的这件。 深衣颇为修身,束腰提臀,越发将麋氏这花信少妇的妖冶身段展现地淋漓尽致。 甘氏则是身着此时在中下层妇女间颇为流行的上衣下裳形制,上着赭黄对襟,下着齐腰葱绿襦裙。 因其对比度较高,显得明媚动人,倒是展现出她这双十妇人青春的一面来。 二女互相打量了一番身段,心下都有了定计。甘氏此时童心大起,对着麋氏俏皮一笑,敛祍拜道:“拜见嫂嫂。” 此时秦峻还在房中,怀里抱着正在熟睡的刘念,其穿的也是玄色深衣,倒是与身侧的麋氏交相辉映。 二人本就年岁相近,更兼郎才女貌,气氛本就有些怪异。甘氏这一下叫破,再向三人看去时,却是感觉这三人出奇的和谐,仿佛就应该是夫妻二人正在照顾幼子般。 麋氏打眼瞧了一番正在专心摆弄刘念的秦峻,诸般念头便如雨后疯长的野草般怎么也压制不住。面上突地腾起一股红云,嗔怒地盯了一眼甘氏,却是并未反驳,而是还礼道: “见过妹妹。” 此时的二女像是真正进入了状态般,明明麋氏年岁还小些,那丰硕的身段与面上的酡红却完美演绎出了长嫂的风貌来。而甘氏则颇有回到青葱岁月之感,甚至还央求着麋氏给自己编一个双丫髻来。 眼见着二女已做好心理建设,秦峻便提议二女以纱蒙面,随他最后演一番被他请上马车的戏。既是让周围好奇的邻居做个见证,也是在此做实了二人身份,将这番手尾全部抹掉。 秦峻引着面罩白纱,低眉垂目的二女走出院门,待要在众人围观中乘上那此刻停在道旁的马车时,忽的听见一阵急急的马蹄声传来。 秦峻先将麋氏送入马车,接着回头望去,就发现一个粗野壮汉自马上跳下,身上沉重的甲胄让他原本厚实的身躯更加雄壮。 这人面目狰狞,一道刀疤切断了嘴唇,露出几颗扭曲带豁的黄牙来。 秦峻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谁,只当作又是一位前来相贺的同僚,便打算拱手示意了事。未曾想这丑汉急急走到秦峻身旁,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扣在秦峻肩上,发出狂放的笑声来: “往日闻听秦君乃君子,何故入城不过一日,便掠人妻女?闻听君新婚不过经年,家有美妻,莫非此二女有甚神异,方得秦君青睐?” 说着,便拿他那一双虎豹似的突出双目,肆无忌惮地扫视此时仍在车外的甘氏。 秦峻闻言略带诧异,此时他也想起了此人身份,乃是在高顺将军军议中挑衅陷阵营的军侯管承。自己与他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此獠却无故恶语相向,更兼话中充满了暗示意味,莫非他知道些什么? 面上笑纹渐去,秦峻不动声色地将其黑手从肩摆脱,并用自己的身体将管承扫视甘氏的淫邪视线隔开,淡淡道: “仆纳妾之事,原只存乎情理,发乎情而已,不牢管军侯费心。” 管承自说完话后,便紧紧地盯着秦峻,试图从他面上识别出惊诧,恐惧之色。可惜秦峻养气功夫良好,面容收放自如,未能如他所愿。 眼见得未能看出端倪,管承又想伸手剥下眼前女子的面纱,想分辨个究竟。 他虽是苦汉出身,这些年却也经手过不少贵妇,深知平民百姓与高门贵女之间的差距。 何况在逼问那两个婢女时,他也询问了甘麋二夫人的容貌特点,他相信,自己若是掀开面纱,定然能够辨明身份。 他一边迈步一边道: “不过是一二贱妇,秦君何故如此吝啬,不欲使其与我相见啊?我尝闻通家之好,君子间互赠美妾。我虽然不是君子,却也想与秦君结下通家之好啊。” 说着,猛然出手,就想摘下甘氏面巾。 甘氏被眼前黑手吓得怔在原地,却见得那只黑手悬在自己面前寸许而不得进。 原来是秦峻见他移步,心下早有防备,见他出手,自己便兔起鹘落般稳稳抓住这管承的大手。 管承见自己的意图又被阻挠,也不由得气恼起来。刚想拿出自己身份向秦峻施压,却听得眼前车帘被掀开,露出一位抱着小儿的女子来。 那女子轻声唤着秦峻:“郎君,不是要回家吗,怎么不让妹妹上车?” 管承一眼望去,只见车中除母子外,空无一人,不由惊疑起来。 说起来,自己匆忙赶到,眼见着秦峻便要启程,才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未曾细看。自己得到的情报中,刘备可是还有两个女儿,若是秦峻将其安置在此处,这番定然也会带其上车,为何这车中只有两人? 这秦峻也算是主公与高将军眼前红人,眼见着就要前途无量,自己此时得罪他,往后不知会引来何等报复。 甘氏也反应过来,忙对着秦峻行礼道:“郎君,我便上车了。”说罢,在麋氏的牵引下登入车中,将门帘放下。 管承还是不甘心,决定再诈这秦峻一诈。便又摆出笑脸道: “我听闻秦君缴获了刘备军辎重,其间有两辆仆婢所乘马车,不知其间可有婢女?” 秦峻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他敏锐地意识到,这管承话中满含恶意,分明是想试探自己。他将管承的话语动作联系起来,顿时明白,这管承应该是知道些什么,但又没有明确证据,否则不可能如此大胆地前来试探。 便小心回道:“管军侯莫要说笑,仆所有缴获均为高将军亲手核验,皆为财货,不曾有差,莫非军侯怀疑高将军检查出错了?” 管承自然不敢当众说出怀疑高顺权威的话,要知道高顺在军中可是素来以重威闻名。 他不敢对高顺出言不逊,心头却是更增对秦峻的恨意,恶狠狠地看了秦峻一眼,小声道: “秦君金屋藏娇,当心招致灾祸!若是要消弭灾祸,今夜子时便来营中寻我。” 说罢,回身上马,风驰电掣般离去。 第十八章 厚馈 之后的交谈中,因为甘氏有意无意的配合,秦峻顺利地将话题转移到了如何做好这表面夫妻上来。他提议重新分配房舍,自己到一进院落中居住,被麋氏否决。 麋氏和甘氏都认为,做戏要做全套,既然已是名义上的夫妻,未免露馅,自是要居于一处。 二女遂建议秦峻仍住在正房上方阁楼上,她二人与孩子继续居于正房。二者平时互不打扰,要紧处也能随机应变。 三人也对日常称呼做了规范,秦峻人前便以假名称麋氏、甘氏。至于二女对秦峻称呼,自然称阿郎。三人就此练习许久,其间笑闹,好不快活。 二女又去吩咐几个小儿,命其以阿父称秦峻,倒是令这个两世加起来年近半百都未有过孩子的老男人闹红了脸。 好在几个孩儿小的尚且不认人,大的也是乖巧懂事,懂得自己身处险境,此乃必要之举,练习了几遍后,也就不再犹豫了。 几人一番演练,均觉应是无忧。此时已然过去了数个时辰,日头已然西下,呈现一轮艳红。秦峻正准备借着飧食演练一下练习成果,只听得门口有人禀报,聂壹到了。 聂壹不愧是号称在军中门路百出之辈,据他所言,由于自己在徐泗间少年流荡时曾效仿豪侠,故而与此处鸡鸣狗盗之徒颇为相熟,总能在鱼龙混杂的吕布军中找到些熟人。 此刻,他便是去寻了几个对那管承知根知底的人士,将那管承查了个底掉。 听了聂壹禀报来的诸般消息,秦峻方知,这管承便是当日第一个“发现”车架中婢女尸身的人。 据其麾下小卒所言,管承因诸军哄抢倾覆于地的五铢钱,难以控制部曲,索性就放纵军士劫掠,自己则入内查看了一刻左右。 待他从车中出来后,其余军侯再派人来看时,便是两具浑身青紫,披发覆面的尸体了。 这下秦峻便确认了管承的信息来源,得知自己三人所料不错,那管承定然是从婢女处拷问得来了麋甘二人消息。 又对聂壹询问了这管承近些日来行动轨迹,还是聂壹贿赂了管承营中一小卒,才好不容易得来了这二日其常遣人盯梢秦峻的消息。 秦峻面色铁青,他原以为此人面目粗笨,定然莽撞。从他今日见面时数语看来,本以为是他沉不住气,前来打草惊蛇。原来却是这管承心下已有定计,这是来找自己摊牌的。 这管承不能留了!秦峻狠下心来想着。自己还要在吕布军中发展,趁着白门楼火中取栗,岂能留下如此大的祸患?得寻个机会除了他。 虽然此獠原是青州黄巾渠帅管亥部下将领,因此在中高层尽为并州与河内人士的吕布军中无甚根基,应是依靠战功才得了他此时上官魏续的青眼。 然其身居军侯一职,领着数百士卒,自己在军中定然对他难以动手。 正当秦峻冥思苦想自己要如何制定计划时,聂壹再度说道,这管承酷爱饮酒,性贪鄙,好财货,为军中诸将所不喜。 第十九章 邀请 却说那小卒刚刚出门,秦峻便也跨上自己的坐骑,朝着相反方向出门。他吩咐几女自己做饭便是,今晚自己不在家中用饭。令诸女都有些诧异,还令期待着他手艺的刘韶刘莺等小孩多少有些失落。 秦峻一路慢悠悠的穿街过巷,便到了高顺所屯驻的县寺。下马后在门前转悠了一会儿,感觉已经吸引到了足够的眼球后,施施然迈步跨过了县寺门槛。 高顺正在浏览刘备对小沛城防做的规划图,并思考自己究竟如何能够在此基础上做提升。 作为吕布军高层,他知道曹孟德已然从南阳回军许昌,并集结大军准备来袭了。 留给自己的时间极有可能不过一月,若是自己不在这有限的时间内继续加固小沛城防,届时曹操大兵压境,这好不容易从刘备手上扣出的堡垒便又要复归于他了。 因此,高顺这几日间忙着城防布置,部队调动,几是宵衣旰食。部下亲从多次劝解,高顺皆置之不理,几乎有种燃烧自己的架势来。 也是由于这个原因,秦峻要求通报时,因为他时常跟随陷阵营操练,与他相熟的卫兵并未多做阻拦。 只是派了一人引领他进入县寺后宅书房中,在途中还言辞恳切地请求他劝阻高顺,好歹也要将飧食吃了。 秦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在高顺的身上看到了许多人的影子,不过,却也只是影子,毕竟自己永远回不去了。 只得连连拱手,向那卫兵保证,定然要让高将军吃上今晚飧食。 卫兵前去通禀,只听得房中传来一声略带些疲倦,又有些诧异的声音: “为崇来了?进来罢。” 秦峻便跨进书房,当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屋中各处架上,各条案上,皆摆放着密密麻麻的竹简。数量虽多,却摆放得格外有条理,在一条桌案上,秦峻还看到了由井字形叠放出来的一个小小竹简塔。 高顺眼见这位自己欣赏的年轻人眼神落在那座小小塔上,沉声道: “此皆小沛过时簿册也,余闲暇时信手为之,徒为乐耳。” 便看见秦峻与那还未出门的卫兵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惊讶,似是在疑惑于他这铁面将军私下里竟也有一二童趣。 高顺清了清嗓子,示意那士卒出去,随即便用充满威严的眸子注视着秦峻,示意他若有要事,可速报来。 秦峻自然是无甚要事的,他此次前来县寺,不过是想要混淆管承的视听罢了。 他想要以此加深管承对于自己与高顺之间具有亲密关系的印象,寄希望于配合自己命人传去的口信,从而在管承那边打出一加一大于二的功效来。 正在逡巡间,突地蹦出一个想法来,便开口道: “仆知将军自入城以来,颇为辛劳,事无巨细,皆亲自查察。前二日间,乃安定城中人心之故,却不知为何这两日仍是如此。将军须知,食少事烦,岂能久乎?” 不等高顺开口,又道: “将军宵衣旰食之举,已然传遍县寺上下,众皆拜服。然小卒亦知此非长久之计,托仆来劝说将军。仆昨日于东城纳了一户人家寡妇,十分爱之,其善庖厨,所置菜肴味甚美。今日仆来,便是想请将军明日前来赴宴,还请将军赏面才是。” 高顺听得前面言语,颇觉欣慰,只是如今事务繁忙,不得不如此。便要好言相劝,安慰其心,却不想这秦峻竟然蹦出后面这番话来。 原来是因为高顺久随吕布,清白有威严,不饮酒,不受馈遗,其人品在吕布阵营中算是鹤立鸡群。因而不仅吕布麾下诸将皆畏惧他,就连吕布也瞧他不上,时感厌恶。 更兼他乃平民出身,不受世家大族待见。因此,诸将宴饮时,从未有人给他发过请帖。至于自己麾下诸将,则各个都对他噤若寒蝉,平素面见时皆战战兢兢,更不可能邀请这冷面上官赴宴。 未曾想这小小屯长,竟不知道军中套路,大喇喇跑来请自己赴宴了! 高顺觉得有些诧异,但更多的则是好笑。他知道自己在同僚,下属眼中的形象如何,也知自己风评不佳,但他从未在意过。只是默默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当是报答给了自己出头机会的主公了。 此时想来,这小小屯长跟随自己长达数月,却从未因自己威严而畏惧,而是越发地尊敬自己,不得不说,实乃异数。 但他从未赴过他人宴席,也不知席间礼仪,既是不愿麻烦秦峻,也是担心自己举止无状,故而准备礼貌拒绝秦峻的邀请。正在思考如何拒绝地合理却又不伤秦峻颜面时,秦峻又说话了。 秦峻看着高顺面上神情变换,情知高顺有意拒绝,便再度出言道: “不瞒将军,仆这妾室颇通医术,精于食补之道。仆知道将军勤政,难免体格有亏,故而与此妾准备了些补益之物,特意相待。” 这倒是说到了高顺的痒处,毕竟高顺也已年近不惑,这数月间西拒夏侯,东击刘备,夜不卸甲。入了小沛城后依旧常常批阅文书直至深夜,长期透支下来。近来已觉精力不济,难以继续。 这秦峻如此一说,倒是令他不好拒绝,毕竟是自己的下属,如此殷勤,自己也不好挫伤了他的积极性。便微微颔首道: “为崇一番苦心,余倒是不好拒绝了,也罢,明日去赴宴便是。” 秦峻大喜,当即拱手拜道:“仆定当尽心准备,以待将军。” 目的达成,秦峻便又想起了小卒对自己的请求,恳求高顺此时随自己去飧食。高顺下意识看了一眼案上的布防图,眼见着已完成大半,剩下无非修修补补,便痛快应下。 二人都是武夫,也犯不上召唤下仆送餐,秦峻便出门等待,高顺临行时又将图纸卷起,塞入一管竹筒,置于暗格中。 二人走出书房,因县寺建筑庞大,到正堂尚有距离。高顺闲来无事,便向这自己看好的小将拆解此番战时种种布置来,秦峻几是听得如痴如醉,就连差点撞上一人也未察觉。 这差点被秦峻撞上的人便是军中书佐陈群陈长文,此时他正拿着一卷刘备在小沛发布的政令细细研读,因而也就并未发现行来的二人。此时却是吓了一跳,抬眼看来,却发现是高顺与这秦姓屯长。 陈群整整衣饰,又正了正头上小冠,才施施然向高顺拜道:“仆见过将军。” 待高顺回礼后,又好奇看向秦峻,略一拱手道:“秦屯长。” 秦峻惊讶于陈群能记住自己,高顺却是习以为常。 这陈群作为颍川陈氏着力培养的下代家主继承人,自幼才智超绝,过目不忘只是基础。此等人物,记不记得你只在于其想不想,而不是能不能。 三人见礼罢,便互相问候是否飧食,巧合的是,这陈群由于研读政令过于痴迷,也未曾用餐。高顺便提出三人一道前往正厅用饭,陈群原是有家中庖厨相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只因不想拂了高顺的面子,他遂应下此事,随着二人一道前去正厅。 宴中,陈群出口成章,只几句话便将气氛调动的十分热烈。秦峻想着,明日设宴,来一个也是来,两个也是来,若是能邀请到着陈长文,说不得更能迷惑管承。在请求高顺同意后,便在席中向陈群发出了邀请。 陈群性格和善,八面玲珑,眼见这秦姓屯长竟然已将这向来不党不群的高顺请到了,其心中对这屯长的好奇也就越发浓重起来。 同时,他这富家公子早已遍尝世间珍馐,闻听这秦峻言滋补药膳,新奇菜式,也不由得神往起来。也不深究拜贴之事,便在席间应下,承诺明日赴宴。 吃饱喝足,秦峻拜别二位上官,从马厩中牵出自己的坐骑,跨上马便回府准备去了。 第二十一章 密会 管承刚刚结束了自己的午睡,此刻感觉头脑有些昏沉。 他作为武夫,从来没有午睡的习惯,行军途中睡意来了,那便幕天席地,向来不分时辰。 只是昨日念起麋甘二女绝色姿容后心痒难耐,便自城中掠来一户良家泄火。 这一日来,在营中不分昼夜地胡天胡地,帐外值守诸士卒常常能够听到野兽般的嚎叫与女子求饶,哭嚎声。 此刻,饶是管承铁打的汉子也难称精神,他一边吩咐着士卒将女尸拖出,一边问身旁亲信,城中可有消息传来。 一旁侍立的小卒闻听此言,焦急的面上总算是舒缓了一点,当即便将昨夜与今日秦峻与高顺,陈群二人连日聚宴之事说了。 管承此时正在漫不经心地清洗手上液体,闻听此言,当即转过身来,一手揪住小卒衣领,另一手便是一巴掌,暴怒道: “此等要事,为何不早早报来?” 小卒欲哭无泪,军侯昨日回营后,便只留下一句,无论何事都不要烦我,便将那女子扛入帐中,直到此时方出。 自己是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到军侯出来,第一时间前来便来禀报,未曾想迎来的不是奖励,却是一巴掌。 管承此时心念急转,分析着这两宴传递出的信号。一边将那小卒狠狠掼在地上,厉声道: “还不将此间原委,细细道来?若是少了一个字,本军侯定不饶你!” 那小卒顾不上自己屁股上的疼痛,将他在探子那得来的情报原原本本说了,才敢立于一旁揉弄痛处。 管承细细思索着其间关窍,提问道:“汝说昨日秦峻前往县寺,是受了高顺召唤?” 那小卒不敢怠慢,连忙确认,并言此乃他安插于县寺旁的探子亲口报来,那秦峻于门厅处,朗声言奉将军之命前来县寺,故而可得确认。 而今日之宴,更是高顺与陈群齐齐到秦俊宅邸赴宴,二人各有一份礼物送上。 这便有趣了,管承想,莫非这高顺竟是个驴粪蛋!表面看着清白无私,内里却是压不住欲火,也想尽早一亲芳泽不成?竟是如我一般连一天都克制不住? 随即又疑惑陈功曹所作所为,若是高顺寻秦峻商议二女,那陈功曹凑这热闹作甚?难不成他也干了? 又转念一想,他曾闻听这陈功曹乃是高门大户子弟,据说此中子弟皆有不同癖好。 又想起自己驰骋青州时宰杀的郡内豪强来,此人肥胖如猪,于宅中造一地窟,搜罗县内美女,养在其中,供人淫乐。自己攻破坞堡,前往搜查时,震撼于那些少女猪狗不如的生活,也才破去了对这些天上人的迷信。 莫非这陈群也有此等恶癖?竟然要与那高顺、秦峻同流合污? 想到此处,管承愈发认定了,这三人必是有所勾结。 又联想起前几日论功时高顺陈群对秦峻的另眼相待,原来是早有勾连。 此时管承越是思索,便越是肯定,胸中激荡下,几乎要喊出声来。 好在他此时体虚神弱,终究还是冷静了下来。 管承此时颇感恐慌,不想眼前情势竟走到了最坏的一步,原本自己以为对手只是秦峻一个小小屯长,不想他身后却是站着高顺陈群两尊大人物,这绝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人,这可如何是好。 他猛然想起,今日晚间却是与秦俊有约。 昨日那秦峻遣人给自己卑辞厚币,还卑微地求自己不要见怪,并约定今日晚间相见,此事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 管承虽是粗汉,心思却是细腻,这般想着,认为其间定有猫腻,遂逐渐平复心绪,决定晚间先去赴约,在席上以言试之,再做决断。 未过多长时间,天边的云彩便显出暗淡的光影来,一轮红日也悄悄落在枝头,却似昭示着今日的不同寻常来。 心中咚咚打鼓的管承,眼见着约摸到了酉时,吩咐了小卒一声自己外出寻妓,便捡了一匹劣马骑了,打马便向小沛奔去。 待入了城后,管承自身后取下一只大大的斗笠,将自己丑恶的面容掩上,便前往东城那家酒肆。 入得酒肆,却见此时客人已然多了起来,一眼看去,多数都坐在一楼大堂中细细酌着浊酒,却是未见的秦峻身影。 管承便问那店家,可有贵人定下二楼台阁。 那店家便如实相告,曰有一秦姓贵人,出手阔绰,已然定下高阁,此时正在阁中等候。管承闻言,知道这应该就是秦峻,便也在店家的指引下上了二楼来。 只见楼阁中设有一席,席上分置二安,那秦峻正跪坐于一条案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管承一进阁内,他便登时站起向着管承扑来,面上撑着笑容,把住管承臂道:“管校尉能来,仆真是蓬荜生辉啊!” 管承听得这秦峻如此谄媚,将戒心再度微微放下。 他进阁之前悄悄打量过,这楼阁空间狭小,视野开阔,难以藏人,这秦峻应该不会有什么坏心。何况此人又是把臂,又是美言,管承自然安下心来。 二人分坐而定,秦峻便亲自开启自己身旁的酒坛,给两人爵中倒入美酒,又呼唤店家上菜蔬果肉来。 待到菜色上齐,二人面前早已是琳琅满目。秦峻先抿了一口酒,示意管承请用,便向管承诉起苦来。 什么自己对主公自请外放,原是想建功立业,那高顺却是嫉贤妒能,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不让自己参与攻城事宜,也不让自己上阵率部厮杀。大战起时,却将自己安排在小沛城南五里,美其名曰设伏。随后又让管承评理,问他这算是器重的态度否? 第二十三章 良夜 昏黄灯火的映照下,那道身影垂着头,急急地推开房门,却又在迈步时犹豫了一下,才快步走出书房。 待张婴抬头时,发觉秦峻正直直地看向自己,似是想说些什么。 她才忽地反应过来,立在原处,呆呆地不动了。 看着张婴两手使劲揉搓着衣角的模样,秦峻猜想她此时肯定是脸红了。 丽人此时已然换下了午时为了方便行动而穿的上衣下裳,此时的她,虽然配合着秦峻的计策,未着斩衰服色,却是将自己淡青色长襦的腰带换成了白色麻布,以示自己未忘亡夫。 秦峻不想提问张婴为何候在此处,若是将疑惑挑明,未免给这未亡人带来更多一分羞涩。 便摇摇晃晃走到她身前三尺处,温声问道: “今夜月色甚美,张娘子可愿与在下一同登阁赏月?” 张婴见他近前,本来心中一团乱麻,诸多思绪纷飞,一会儿思考如何回答问题,一会儿思考如何温和地拒绝秦峻的无理要求,不想秦峻发问却是如此独特。 她抬起臻首,看着那藏在厚重云雾后的调皮月儿,心中不由得泛起几分笑意。 这男人真是有趣,呆呆傻傻的像个孩子,却极力想表现得一切尽在掌握般。 眼前这醉汉似是想亲近,却又不愿将酒气喷在自己身上,以至于向左微微偏头,显然对自己珍爱已极。 只是那一双眼睛却还直愣愣的盯着自己,仿佛正闪着绿光。 恍惚间,张婴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幼时随阿父在冀州看到的野狼。 自己却意外的不会厌烦呢,张婴这般想,这个蠢笨君子若是匹饿狼,只怕也是只呆头狼了,定是捉不住小羊儿的。 想到此处,又是薄唇轻抿,那柳叶般的唇间绽出一抹微笑来。因她害怕这呆狼酒醉,难以登楼,故而轻声道: “妾来看顾秦君登阁便是。” 借着火光,秦峻此时也看到了妇人面上未曾消退的一抹红晕。 他想起自己前世网上的一段话,“一个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想来便是如此了。 张婴便返回书房,将那油灯拿了,来为秦峻引路。 原是张婴在前,秦峻在后。听着身后男子那粗重的鼻息与沉重的脚步声,张婴心头暗自埋怨这呆子为谋大事,不惜己身,身子却是自然而然地落后到与秦峻并排而行。 她扭头瞥了一眼身侧男子,秦峻立刻做出回应。 与上次不同,此次是将右臂虚搭在她肩上,右掌却是能抚住她整个肩头。 从后面看,身高八尺的他几乎要将这娇小女子盖住一般。 第二十四章 阶梯 张婴在院中雄鸡的啼叫声中醒来,迷蒙地看向窗外那泛着青白的天光,仿佛混淆了梦境与现实。 恍惚间,张婴觉得自己仿佛还在那巨鹿城外的小小村落中,与阿母一起坐在村口树下等待行医归来的阿父。 彼时,阿母定然在用她自己满村求人讨来的碎布给阿父纳鞋底。 阿母总说,阿父四处游方,是要医治天下人的,所以定然要有一双结实的鞋。 自己便总是在一旁乖巧坐着,有时看看天上的云朵,有时数数树下的蚂蚁,一点也不会感到无聊。 阿父若是不曾远行,定会在炊烟升起时出现在村口,而他那口破破烂烂的道袍中,总会藏着些古怪,但又十分讨小孩子欢喜的物什来。 “是啊,我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阿父阿母想来也已经去了那太平盛世了。” “该为府上整治吃食了。”张婴这般想着,撑起略有些沉重的身子,不知为何,今日的她仿佛格外疲惫。 拿过铜镜一瞧,自己往日白皙丰润的面上,如今却多出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肌肤也格外苍白。 想来,应是自己昨夜神思过度所致,只好敷些粉微微修饰,不使其过于明显。 自己该去看看孩儿了,张婴想。 因着刘念那小子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与自己同龄的孩子,住进来不久后就与张婴的女儿相处的极为亲密,就连吃饭睡觉也不舍的分开。 故而三女商量后,只好将他二人床铺摆在一起。 连麋氏都忍不住气笑道,这小娃娃还真是随他阿父,抓住一个好友便要与其同床共枕。 好在这回不是个男孩,不然,她还要为老刘家香火发愁哩。 她随意拣选了件较为素雅的襦裙穿了,又系上那条象征着未亡人身份的白色腰带,便跨出房门,向正房行去。 不想那院中却是早已有了数个人影。 只见秦峻光着上半身,露出一身精装的腱子肉,似在打熬身体。 可是他那动作却是十分古怪,望之令人发笑。 这人还不时做出鬼脸,将其面前三个小儿逗得上气不接下气起来,就连立在一旁的甘氏,也是抿起薄唇,眼角弯弯,露出微微笑意。 眼前男人的身影与阿父的虚影逐渐重合,张婴再次回想起了阿父给自己耍的戏法。 真好,想来那时,自己也是如这几个孩子一般欢笑罢。 ---------------- 秦峻向来起的很早,这是他在军中打磨出的习惯。 在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便发觉自己于射术一道上颇有天赋,为了在这乱世中祈活,他只好不断地打熬自己的力气。 如今,那双臂上虬结却又流畅的肌肉线条,便是他一载来持之以恒的成果。 只是不想,今日许是动静太大,却是惊醒了三个小家伙来。 他们三个小小混世魔王总是来捣乱,秦峻无法,只好将手中石锁换成梨子,在空中拋接,才得以吸引住那三个小的注意力。 练完功后,秦峻自井中打了一桶冷水浇在自己身上,胡乱擦拭了下便赶去用了张婴精心制作的朝食。 秦峻坐于主位,堂中诸女皆分列两旁,身边各自跟着一个孩儿,看此情景,倒像是一家之主的平淡日常。 平淡对秦峻而言终究还是奢望。 今日一早,秦峻便借着自己脑海中印象,将昨日管承要求自己书写的那封书信原封不动地默写了下来,并细细思量其中关窍。 那管承果然狡诈,竟然是抱着火中取栗的念头,想挑起魏续与高顺,之间的争斗,通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抱得美人归。 这厮还想利用自己过后,再昧下自己的功劳。 真真是好计策,若是自己与高顺关系如他所愿那般,那还真有可能被他做成。 只是,他从一开始得到的便是假消息。高顺非但没有察觉自己私下藏起了刘备家眷,还因为药膳喜爱上了自己家的厨房。 只怕这管承辛辛苦苦谋划,最后却是要为自己作了嫁衣。 只是不知这封写给魏续的信究竟是福是祸,若是挑明了吕布麾下大将之间的龃龉,不知还要生出怎样风波来。 又想起前世自己曾拜读的西方大贤著作中有这样一句话: “混乱是阶梯。” 秦峻左右思量之下,竟也品出了一丝机遇。 高顺才能如此之强,军法练兵样样皆通,却毁在对吕布如此愚忠上,以致最后惨死白门楼下,不禁令人扼腕。 如今他对自己如此器重,自己怎能让他再重蹈前世覆辙? 自是要想尽办法救他才是。 可是自己先前想了许多招数,最后却是一一否决,原因无他,只是这高顺性格极为倔强,像是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 他又是个认死理的人,认准了吕布这主公便不动摇,不管是陈宫的挑衅还是魏续的排挤,皆以平常心视之,自己实在是没有把握说服他。 而这封信却是让他看到了一丝机会来。 若是魏续不断在吕布面前进谗,以吕布那耳根子软又极其多疑的性子,即使没有证据,他也定是要将高顺开革了的,甚至有可能将高顺打入大牢。 无他,常常背叛的小人最害怕的,便是被自己的手下背叛,因而容不下一丝丝怀疑。 第二十五章 郎君 次日清晨,又是一个练功的日子。 秦峻自榻上坐起,念起昨日情形,细细思量,既然管承将信已经发出,那他便已经失去了继续成为工具人的必要,自己也就不必再与这个恶贯满盈的恶贼虚与委蛇。 也是自己这几日间苦苦搜寻前世三国时期的记忆,终于记起,在十数年后,这青徐之地间当有一个名为管承的海寇为祸其间。 如今自己来了,定然不能再让此獠活到那时。 且待这二日间,寻个机会,自己便用张娘子的毒药结果了他,为这汉末乱世除一大害。 秦峻这般想着,一手将手中自制的石锁抛飞到空中,一手径自伸到背后,也不拿眼去瞧,便够下了落至身后的石锁。 将前来为他准备洗漱之物的张婴看的直捂胸惊叹。 说起张婴,这一二日间对秦峻是颇为殷勤,贴身服侍无微不至,将秦峻的元配妻子杜氏也比了下去。 秦峻回宅后总看得到那厢房中飘出的一抹灯火,也总是能见到自己榻上的干净换洗衣物。 只是,她做这些事时总是默默无言,也并不愿让秦峻之爪再为逞凶,还尽力避开身体接触。 身上服饰间的白色麻布也越来越多,仿佛那夜的对月告白只是一场幻梦一般,被现实戳破了。 秦峻这数日来忙于筹划接下来的行动,以至于对她略少了些关注,今日稍有放松,便察觉出些不对来。 放下石锁,拿过张婴递过来的毛巾,蘸着清冷的井水擦了,他便对张婴道: “几日间未曾下厨,今日偶有心血来潮,你我一同下厨如何?” 张婴此时正强自克制着自己复杂缠绵的心绪,强迫自己不去在意面前这男子,闻听此言,却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略显呆愣。 这个约摸一米六五的妇人鹅蛋面容上此时竟浮现出了略带着孩子气的迷茫,引得秦峻一笑。 张婴回过神来,面上一红,依然不去看他,也不答话,垂下螓首,只匆匆向着庖厨去了。 秦峻还等着这妇人回应,不想她却径自走了,他不知道张娘子怎么了,这两天对自己如此冷淡。 前几天自己分明与她产生过肌肤之亲,只是自己谨慎了些,未曾做下禽兽之事。 不想她变得如此冷淡,如今想来,难道自己真的便是禽兽不如了吗? 秦峻想了想,决定不能再做出这种令自己悔不当初的事,踏着这清晨的薄雾,也随着张婴的脚步来到了庖厨。 只见张婴正俯身用笤帚清扫着干净的锅灶,似在寻找那若有若无的尘灰,显得极为认真,并不回头去看秦峻。 秦峻也不着急唤她,而是抱臂立于门前,就地欣赏起这美貌妇人的身段来。 张婴大概有二十三四岁了,可能是亡夫在刘备军中的地位颇高,故而这几年吃的很好,所以身段比起那十几岁的小娘来颇为婀娜,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地方胖。 整个人在青色襦裙的包裹下,倒像是一只青葫芦一般,在晨曦中仿佛散发着些许微光来。 她的面容其实比不上麋、甘二夫人,更谈不上与自己那艳名远播下邳周围各郡国的妻子杜氏相比。 只是五官很和谐,各自都不出彩,但放在一起便组合出一副清纯淡雅的画作来,配合上她那鹅蛋般的脸型,便显得颇有诱惑,特别耐看。 虽然她长露在外的皮肤可能略显暗沉,但从手腕处或者领口处不在意间露出的一抹腻白来看,她的肌肤应是极美的。 尤其是二月前将将给女儿断奶,此时的她,颇为丰润,秦峻几乎能透过那襦裙,看出她那比例匀称的双腿来,浓纤合度又略带肉感,令人心驰神往。 张婴却是已然被看的脸上直冒火了,哪有好人一动不动盯着未亡人看了快一刻钟的! 自己本是想躲避与他的对话,便临时起意扫起灶台来,这会儿都扫了一刻钟了,自己膀子都累了,他还站在那里盯着,真是气人。 却又不想去骂醒他,只因他的目光给了自己一种很奇异的感受,仿佛是阿父用自己的气帮自己疏通经脉时一般,浑身舒适。 或许自己还能从他那狼一般的目光中得知,自己还未沦落到吸引不到男人的地步?张婴这般想着,在心中便骂起自己不知羞臊起来。 可是,他为何这几日里不来寻自己呢? 张婴又开始了患得患失,她原本颇为滚烫的心在秦峻一连数日的冷落下,逐渐向着谷底滑落。 他当夜明明还与自己表达了心意,这几日却为何又如此无情?难道自己当日的克制,竟惹得他不快了吗?张婴颇为难过地想到。 正是由于张婴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她这三日来将一件又一件白色麻布制成的斩缞服色穿在自己身上,似是要为自己那颗逐渐冷寂下来的心多加上几重封印般。 张婴知道,在这乱世中,自己作为一个寡妇,很难碰到秦君这样一个温润守礼的翩翩君子了,可是自己,自己却因为一时之间的犹豫,而永远地错过了这个机会! 她几乎要难过地垂下泪来,或许自己与秦君终究还是有缘无分罢 秦峻不知道自己二人之间这个美妙的误会,他只看到,张婴不敢面对自己,像一只小鹌鹑一般缩着脖子,紧紧闭上眼睛,似乎要哭出声来。 秦峻突然便动了,他直直地靠了过去,将胸膛滴在张婴的背上,轻舒猿臂,随后缓缓箍住张娘子这个葫芦娃。 二人贴的紧紧的,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张婴顿时感觉自己天灵间轰的一声,似有雷电劈落,直把自己劈的晕晕乎乎,不知身处何处。 又马上感受到了身后那坚硬似铁的胸膛与腰腹,面上红晕唰得一下便又加重了,几欲红到耳根。 他!他竟然抱住了自己!张婴不知自己是喜是悲,只觉脑中天旋地转。 她不想惊动此时正身处正房,可能已然醒转的麋、甘二女,故而不敢高声说话。 只能以微弱的耳语惶急地央求秦峻放开自己,委屈的几乎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秦君放开妾罢!妾不过是一个寡妇,还带着一个小儿,年纪也大了,不如年轻小娘子的!”神思恍惚间,张婴竟胡言乱语起来。 “张娘子忘了三日前的月色了吗?这几日何故对我如此冷淡?” 秦峻并未理会张婴的请求,而是将怀中女子搂的更紧了些,嗅闻了几口女子发间的淡雅香气,才略显沉醉地开口道。 “那日是妾昏了头,不该去引诱秦君的。妾这几日时常为此辗转反侧,后悔不已!妾的夫君刚刚没于阵中,妾当为他守节才是。何况二位夫人同住这院中,被夫人们发现,妾真的没有活路了啊!” 秦君真是个残酷的人呢,自己明明都下定了决心,他却一转往日里冷淡,又来欺负自己。 眼见这小娘还是过不了自己心中那一关,秦峻便略松一松手,向上微微抬了一抬,张口问道: “卿先夫待卿如何?” 张婴恍惚,她这几日里也是尽量回忆与亡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试图以温暖的回忆压制自己的孽缘情思。 却未曾想,自己竟然几乎找不到什么令自己会心一笑的事迹来。 无非便是夫君在平原时,作为小小伍长,在流民营中看中了自己的美貌与医术,便娶了自己。 此后夫君时常住在军营,因此二人也是聚少离多。 自己也不常与夫君说话,那莽汉会的,只是把自己剥开衣服,扔在床上,便上来一通乱捣,事后也不跟自己有甚言语,便睡得像头死去的熊。 二人最美妙的相处,可能便是自己给他擦药罢,褪下他的盔甲,让他趴到自己膝上,给他上药。 可是,自己似乎也不怎么跟他说话。 自己生下女儿后,原以为这辈子就会是这般无趣,但也平平淡淡地过下去时,那人突然便死了! 紧接着自己的生活中便闯入了这个男人,他明明可以把自己当成奴婢的,却是执礼甚恭,说要将自己供奉为家中医师。 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如此奇怪的男人,几乎比阿父还要有趣些。 这几日来,尤其是那个月明风清的夜晚过后,她发现自己快要对这个男人着迷了,又令她惊恐万分。 她生怕亡夫的灵魂前来寻找自己,指着女儿骂自己荡妇,女儿才两岁,便要给她寻个继父云云。 第二十七章 厕室 高顺这低气压中心一走,堂下便更是热闹非常了。 大家都知道高将军是个威重清白之人,不饮酒,不好女色,故而有他在的地方诸将连说话都不敢高声。 此时高顺一走,堂下便如炸开了一般,声浪顿时高起。 每个得到心仪升赏的将校都在寻着自己相熟的友人庆贺,秦峻也不例外,方正等陷阵营数人都来为他相贺。 虽然他此时是个军侯,陷阵营诸人只是屯长,但是陷阵营的屯长地位与军侯等同,故而诸将皆无拘束,逮着秦峻便是一顿猛灌。 方正嫌小小的酒盏不过瘾,便索性直接拿了一个酒坛来,也递给秦峻一个,便要与他拼酒。 秦峻看的哭笑不得,环顾四周,那几个杀才皆是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没有一个上前来劝阻。 无奈,只好与方正二人对饮,大口喝了一炷香,秦峻方才将那酒坛倒过来,已然一滴也不剩了。 秦峻摸了摸小胡须上的酒液,看向正对着他摩拳擦掌的其余众人,连忙讨饶,不敢再陪着这几个酒囊胡闹了。 他便从自己位上脱身,端着一盏酒,在堂上四处游荡起来。 遇见有人拦下,便笑容满面地与他一齐碰上一盏,权作庆贺。 那数个小圈子里,有人乐得手舞足蹈,有人借着醉意正在角力,也有人捡了个荤笑话便开始大声浑说起来,引得场上一片笑骂之声。 不知不觉中,宴会已然开到了戌末,此时诸将也有些喝不动了,一个个坐倒在地,皆是有气无力地往嘴中灌着酒。 这就显现出秦峻颇有先见之明来,他猜测此间可能会大量饮酒,故而事先便找了他那亲亲阿婴,早早备下了些解酒的草药,宴前便服用了。 方才又在宴席刚刚开始时捡着案上菜蔬肉食一顿猛咽,事先垫了肚子,此时方得还略有神智,走路也不显摇晃。 看着此时满座醉汉,秦峻突然便有一种感觉,此时不会有人在意他的动向。 此时倒是一个好时机! 自己只余二日便要率军回返下邳,何况高顺跟陈群已然注意到了自己与管承的往来,此后不一定再能寻到如此完美的机会了! 择日不如撞日,那便于此地,除了此害! 在这大堂中一片祥和喜乐的氛围中,唯独有一处充满了负面气息,那便是管承所坐那席。 自开席之后,这粗汉便只是红着眼睛默默饮酒,且稍有些慢待,便要发火,侍从们不得不选出一个人专门负责为他运酒。 诸将因他正在霉头之上,便都不去寻他,隐隐间围绕他倒是成了一个圆弧。 管承一个人独自吞咽苦酒,试图借此麻痹自己胸中的无尽怒火。 他的心中满是恶毒的谋划,想着再如何添一把火,使其烧到高、陈二人头上,来解自己心中愤懑。 到了此时,他身边已经摆满了空酒坛,他自己仿佛也喝的迷离了,手上举杯动作也慢了下来。 正待再次举杯时,忽的感觉身侧有一人跪坐下来。 管承抬眼一瞧,却发现两个人影正看着自己。他揉了揉眼睛,才如梦方醒地问道: “尔是何人,尔来寻我,可曾有事?” 此时竟是连人都认不清了。 秦峻让他附耳过来,悄声对他试探道: “管兄先饮酒麻痹他们,且受一时之辱,待魏续将军得信,定然要让这二人好看!” 管承恍然,哦,原来这人是那姓秦的,是来安慰我的。 心中苦水顿时再也兜不住,便是朝着秦峻诉起苦来。 这一诉苦不要紧,有了话下酒,管承重又变成了酒坛一般,大口往下灌酒。 秦峻也适时挥退侍者,自己殷勤地给管承倒起酒来。 只恨今日未带毒药!秦峻这般想,如此倒是不好把握时机了。 待管承又喝了三坛后,他便是铁打的肚囊也难以盛放如此多的酒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已然是鼓胀如铁,稍微的按压传来一阵强烈的尿意。 管承当即将手中酒盏甩飞了出去,也不看甩到哪里,便双手撑着地试图站起。 可是他实在是喝了太多,以至于头晕眼花,四肢酸软,难以站立,一头便冲着桌案砸去。 还是秦峻眼疾手快,将他捞住,扶着他站了起来。 管承已经不管身边站着和人,只顾着嚷嚷去厕室。 此时有不少将校都去了不止一遍,秦峻也知道些路途,便架着管承,勉强朝着厕室走去。 一路上,仿佛云朵也知道秦峻的谋划一般,用自己的身影帮忙遮住了月亮的清辉,因着没有灯火,故而十分灰暗。 秦峻小心着看路,未曾抬头与几个路过的将校相视,因诸人赴宴,许多皆是布衣,诸人都以为搀着管承的是一个侍者,因此也未向秦峻招呼。 二人踱步进了厕室,秦峻大老远便闻见了一股骚臭。 今晚他也来过,这厕室是一个北方常见的旱厕,下面是一个庞大的粪坑,与县寺后的猪圈相连,上方用竹做了个地板,留出一个颇大的洞来。 今日有许多人来使用过这个厕室,所以此内积攒的污物极多,几乎要冒出茅坑来。 秦峻将管承扶在一旁,自己先解带释放出来。 看着那黑漆漆的茅坑,秦峻又想起来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那时,自己刚刚穿越来没几个月,刚从病榻上恢复,对这个残酷的汉末还一无所知。 一日,他在自己下邳城外的宅院中锻炼,老仆来报说有百余饥民向宅院袭来。 那时,因自己治病,故而家无余财,几个下人也都被他解散了,家中唯有他夫妻二人与那老仆,墙外却是百来人的饥民。 他没有时间去疑惑,这素来被称为粮仓的青徐之地,还是州治所在,为何也会有如此多的饥民。 也不敢想如果自己这宅院被攻破了,三人下场该如此惨烈。 紧急的情况催促着他放下了一切顾虑,拿着一张弓,一壶箭站上了宅院望楼。 他不记得自己当天是怎么想的,是如何敢的,只记得那一群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饥民逃散后,他的宅院门前留下来数十具尸体,与十数个哀嚎将死之人。 他记得自己射出箭矢后的心情格外平静,仿佛自己天生就掌握了如何夺人性命这一技能一般。 第二十八章 奉献 云朵逐渐散去,强迫娇羞的月露出自己皎白的胴体,月儿只好不胜娇羞地散发出柔和的霞光,试图刺痛地上的观星者,使他们收回探询的目光。 秦峻低下头,借着月光看清了自己脚下的路。 不知怎的,他刚一从厕室出来,天光便大亮了,还有一丝丝微凉的夜风,在他周身萦绕,带走了一切痕迹,却又使酒意忽的上涌。 他几乎便要醉倒在道旁,好在自己腿脚还有一点力,供他慢悠悠地走。 不知多久,秦峻才看到厅堂中那一抹亮光。 他装作酒醉不胜状,晃晃悠悠地走回厅堂。 一边走,一边回味着将人按在粪中的手感,心头没有一丝恐惧与惊慌。 可能是知道自己杀的是个草菅人命的恶贼,也可能是他下意识认为那人该死罢。 诸将皆未在意秦峻,许多人已然仆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只有方正等一小撮人,还在胡吹六哨地划着他们自创的毫无意义的拳。 我累了,秦峻这般想。 他拿过不知是谁喝剩下的半坛酒,倒在脸上。 不知是洗脸还是漱口,反正一坛酒没进肚两口,他便一头栽倒在自己席上,沉沉昏睡过去。 睡下前,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来自方正的嘲讽之声, “哈!就这” 次日,秦峻在阁楼中醒来, “熟悉的天花板” 昨夜自己被送回宅邸了吗? 那便是未被怀疑喽,说不定,尸体还不曾被人发现呢!笑了笑,秦峻撑起自己的身体,双目无神地向窗外看去。 怕是已到午时了,太阳慷慨地分享着自己的温暖与光芒,几个小儿正围着那颗枣树欢快地笑闹着。 麋氏在一旁细心看顾着,甘氏却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根竹竿,正在拨打着树叶,通红的枣子如雨点般落下,众人皆露出了开怀的笑容。 他还看见刘念这小子,从地上刚捡起一个,就想往嘴里塞,不想却被甘氏发现了,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 “你们安全了。”秦峻这般想着。 他终于跳出了第一个樊笼,除掉了当前对自己最危险的人,救下了原本要被吕布掳去的两位夫人,还留下了被刘备弃于乱军之中三个孩子。 接下来,迎接他的将是更加广阔的天空。 嘎吱,嘎吱,木质的楼板悄然响起,却是有人正轻轻地踏足其上。 第二十九章 回信 及至当日晚间,秦峻才闻听了从县寺传来的消息,管承的尸身被从粪道中发现了。 汉时,粪道一般与庭院中猪圈相连,州府中也是如此。 不知为何,负责照顾猪圈的小吏今日老是听到豕因饥饿而发出的叫声。 在疏通粪道时,他赫然发现了半颗人头。 此时他的头脸已然被圈中养的豕豚啃下了大半,以至于无法辨别身份。 某小卒为其清理尸身时无意间发现了尸体背上的血字,才得以辨明,原来是昨日未受赏赐的管承。 即使没人会为这兵痞哀悼,但高顺在内的县寺诸文武却也大为震怒。 高顺再次召集了所有昨夜赴宴的将校至县寺,在说明情况后一一询问是否有目击者。 有几个军侯使劲挠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便出言道,昨夜似乎目睹了一个侍从扶着醉的不省人事的管承前往厕室。 不过天太黑,他自己又喝的两眼昏花,未曾看清面容,更是不确定管承那时是否已经死了。 高顺等人本身也有猜测,能够在尸身上留下这般仇恨字样的人,倒像是个刘备忠臣所为,故而一开始便对诸将不甚起疑。 这下有了调查方向,便将重心全部放在了县寺仆役身上。 几个性情暴烈的军侯自请掌刑,挨个拷打了许久,也未发觉线索。 众人就将这案扣在了刘备派来的刺客头上,待到二日后诸军开拔回下邳,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倒是有些小道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军。 说是管承因奸杀了刘备的贤惠妻妾,还残忍弄死了他的几个孩儿,故而被感念刘徐州的无名义士扮作县寺仆役,在夜宴中摘了头颅去。 此事在军中逾传逾是奇诡,以至于后来凶手变成神鬼妖精,高顺不得不在军中下令禁言此事,方才稍稍抑制了流言。 且说秦峻次日清晨,再次整理了一番自己将要带回下邳的各件物什。 为了将一大家子搬离这马上就要沦为曹吕争锋前线的是非之地,他特地去向高顺求来了第二辆马车。 首先,刘备家眷定然是要跟在自己身边的,将他们放在下邳那便是拱手送给曹操了。 这几人可是自己能下金蛋的母鸡,自己一定得于其最高价时再将其还给刘备。 而麋、甘二夫人对此也没有任何意见。 被秦峻隔绝中外的她们,完全不知道外界的消息,故而一颗心都系在秦峻这个保护者的身上,自然是秦峻去哪便跟着去哪。 至于张婴和她的女儿,既然已经跟定了秦峻,这个女人便已然下定了跟随他一辈子的决心。 不管秦峻在哪,张婴作为他的女人,是一定要跟过去的。 出于隐藏麋氏甘氏身份的需要,这些女人孩子都被秦峻安排在了一辆马车上。 另一辆马车,则是被秦峻用来安置自己这段时日的战利品与赏赐。 他这段时日通过各种途径得来的绢帛装满了半个车厢,在绢帛可以作为流通货币使用的汉末,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何况他还有半箱金饼。 另外半个车厢则是被张婴数年来积攒的药材所装满。 秦峻对自己在这汉末的人身安全十分关注,穿越以来的那场大病让他至今仍然后怕无比。 况且,在他的记忆中,也就是这几年间,荆豫青徐扬诸州就将爆发出一场大瘟疫,死者不可计数。 好在他幸运的发现了张婴这位亦道亦医的女子,医术高超。 虽然张角留下的药方极是灵验,但也需要草药来配置才是,所以,这半车药材在秦峻眼中完全不亚于金帛的价值。 由于秦峻被吕布特意关注,所以高顺将他安排在了第一批成行的队伍中,与半数陷阵营一同启程,其中就有秦峻的老友方正。 方才他遣一小卒来报,言自己准备明日辰时出发,约摸戌时便能行至留县,当夜便于那过夜。 虽然还有一天时间准备,秦峻心中却还是十分焦虑。 原因还要追溯到三日前,那日,管承于醉中派遣了一个亲信往下邳报信。 那信使刚刚乘马离开营门不久,便被道旁树丛中的一支箭矢取了性命,却是几日前就率队埋伏在此处的聂壹所为。 聂壹早就得了秦峻的命令,这数日间不许放过从管承营寨中出来的一人一马,是秦峻为了防范管承私下瞒着自己向魏续发信的又一重保障。 第三十一章 下邳 小沛距离下邳不过二百余里,即使是赶着马车,诸军步行,秦峻等人也在出发五日后,在九月廿日这天申时抵达了下邳城。 眼前便是下邳高大的城楼,秦峻看着上面密布的刀剑痕迹,心下便是一叹。 便如同此时的落日一般,下邳早已不复当年陶恭祖治徐州时期作为州治的物阜民丰了。 史载,陶谦治徐时,百姓殷盛,谷米封赡,流民多归之。 不过,那都是在曹孟德怒而兴师之前了。 自曹操率大军东征徐州后,手握丹阳这等天下强兵之所的陶谦便连败于其手。 初平四年与兴平元年二年间,曹操多次发兵征讨徐州,多次屠城,史载,泗水为之不流,徐州便因此衰败下来。 秦峻穿越后便一直想,曹公到底是以何种心态,才能写下《蒿里行》中的“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的。 这恶贼明明是自己打造出的这般人间地狱,却偏偏要来惺惺作态,真是可恶。 他有时也不无恶意地揣度,曹公的好梦中杀人,头风等诸多症状,怕不是就是因为徐州的几十万冤魂来找他索命了。 而在刘备,吕布,袁术这二三年间多次对于徐州的残酷争夺战下,这片土地上的升斗小民们,又受到了更大的磨难。 自然,下邳城已然是萧瑟至极了,入城后,随处可见的,便是城墙边长出野草的破败屋舍,被葵菜封住的枯井。 凡此种种,无一不在昭示着,这片土地已然经不起任何的灾劫了。 然而很遗憾的是,秦峻清楚的记得,不久之后,曹操便要尽发大兵来讨伐吕布这个叛贼了。 诸军在下邳城内临时安置后,几个军侯便一同前去下邳州府中向吕布复命。 在逐渐靠近城中心时,诸人纷纷察觉出了一丝非同寻常的气息来,民居都紧闭房门,显得格外萧瑟。 唯有那几座酒楼,门前拴着的显然都是战马,内里喧嚣不绝,觥筹交错之声听的是如此清晰,显然,是不知哪家兵马在其中饮宴。 诸将皆微微皱眉,高顺将军才外出不久,城中乱象便如此昭彰,确实不知从哪里流传的风气。 诸人脚程很快,不久便到了州府。 看着那修建的越发华丽的门楼,诸将看对比了自己身上的破盔烂甲,各自都有些踌躇,最后还是一齐上前,求那门卫通禀。 谁料那守门的小军连正眼都不看他几人一眼,而是从鼻孔中出气道,今日主公与妻妾饮酒作乐,无暇公务,还请明日再来。 秦峻与方正等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料到,外出征战数月后,主公竟然已沉迷酒色至此,竟是连军务也不理了。 几人又是一阵挠头,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秦峻试探性地提出了一个法子,去找军师陈宫试试。 诸将随着兵士指出的路,来到了下邳国相府,几人刚得通传,便有人唤他们进去面见。 几人到得大堂上,只见一中年文士正头也不抬地奋笔如飞,似是在批阅着各种文书。 只见此人方面阔口,颌下蓄着三绺长髯,颇为儒雅,可那偶有精光闪现的双眼破坏了这种氛围,显得此人颇为精明,执拗。 这人便是此时吕布军的首席谋士,智计过人的陈宫陈公台。 他此时正在为了吕布扔给他的烂摊子而头疼。 虽然这个权利欲极强的男人颇为自得其乐,有了一种徐州大权在握之感,但这庞大的工作量也叫他实在难以消受。 故而这数日间,为了更好地节制徐州诸事,陈宫起卧皆在国相府,极为劳累。 今日正批阅广陵郡呈上的仓储时,忽的闻听一批军校前来拜见,因着正在与陈元龙斗智斗勇,他还有些恍惚。 好生思量了下,才想起这是高顺的陷阵营,自小沛回转下邳来的。 倒也不是他不在意这些问题,而是往日这些吕布的直属部曲只会去寻吕布一人,完全不会来他这里拜访。 想来今日定然是吕布饮酒误了事,不得已,才来寻自己复命的, 陈宫这般想着,将手中毛笔搁下,抬眼打量这几个陷阵营的军校。 因为自己和高顺之间的矛盾,往日他要是想见这几人,可是不太容易。 诸将只好强忍着异样的情绪,将己方求见不到主公的事说了,并就接下来的军务向陈宫讨个章程。 陈宫听了后也不言语,当即便运笔如飞,写下诸般调令,令陷阵营诸将各归本营,先休息几日,再做打算。 至于秦峻,陈宫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他也略有耳闻这军侯的事迹。 算他运气好,此时正有一批散卒,能补充他的员额,便大笔一挥,将那管承麾下的三百余人划拨秦峻麾下,也让他正式成为了一个军侯。 待要用印,却又是问了秦峻所属。 当听到秦峻说自己直属于主公后,停腕片刻,又将那军令改成了许他自募四百人。 还没等秦峻感受一下大权在握的美妙,陈宫便又垂下了头,研读那竹简上的数字来,只是将左手轻轻挥动,示意他们可以离去了。 几人知道这陈宫与高顺将军颇有些不对付,此时也颇感程序有些不对劲。 但令人无奈的是,原本应该掌握此事的主公难以视事,他们也只好就此罢休,否则今日回城的各军便要无法驻扎了。 几人离去一刻后,陈宫方才将自己的思绪从陈登做出的天衣无缝的账目中解放出来。 陈登啊陈登,广陵郡绝对藏下了一批粮秣,别以为吾看不穿汝的心思,吾会一直盯着汝的! 待明年开春,自己定要用大势压死这盘踞广陵的地头蛇。 陈宫用两指夹住鼻梁,轻轻揉捏,以此来缓解自己思绪中的紧张。 他知道,自己不善处理急务。 每到压力过大时,往日智计百出的头脑便会僵化锈蚀,想不出计策来,颍川那群士人为此还嘲笑过自己智迟。 只是这数月来诸般事务实在太多,吕布又撂挑子不干,让自己忙的是焦头烂额,倒是有些怀念高顺那黑面瘟神了。 陈宫不由得自嘲一笑,自己什么时候也会怀念起那个愚忠于吕布的傻子了。 眼前还有许多要事,线报上说曹孟德已然率军挥师东向,此刻已然出了许都,此刻兵锋怕是正指向梁国。 自己必须去将那个沉溺于酒色之中的吕布打醒,将他从那贱妇的温柔乡里拉出来才是。 第三十二章 回忆 秦峻赶着车马,缓缓行到自家宅邸门前。 看着这座三进的大宅,秦峻此时却是颇有些踌躇,脚步逡巡不进,他还记得这座宅院的来历。 自己在初入下邳城时不过一个都伯,在诸将哄抢时,自然抢不到什么上品住宅,而是挑了一间小院子。 虽然小了些,不过有一口水井,足够他一个单身汉与老仆福伯居住了。 后来,在下邳国中也算豪强的杜氏宗族,不知怎的便看上了自己这个穷小子。 不仅将一位美貌远近闻名的嫡女嫁了过来,还赠送给了自己一座城外的大庄园,与一座城内的三进院落。 那时的秦峻单纯的认为是一个天大的馅饼砸在了自己头上,整天都期待着与自己那位美名远播的妻子完婚。 婚礼当日,与他成亲的是一个冷如冰山的女子。 狭长的丹凤眼角微微上翘,与那细长微微上挑的远山眉共同形成了极具古典媚意的眉眼,像是一条美女蛇般,只轻轻瞥来一眼,便能轻松勾走男人的魂魄。 配合上纤巧的鼻翼,两瓣如桃花般柔嫩的薄唇,共同在那艳若桃李的面上构造出冷美人的架势来。 秦峻还记得亲迎当日,杜婵身着一件红色的直裾深衣,交领上还绣着黑色的纹饰。 那纤长优美的体态在深衣的束缚下一览无余,胸前的纹饰也被那两团圆润饱满顶撑得弯曲了形状,倒是更加别具一格。 她身量颇高,大约后世的一米七四左右,伴随着高挑纤细的身形的,是修长的腿足,单是见到轮廓,便令人遐想无限。 她沉默着与自己进行了昏礼,不发一言。 只是,待醉醺醺的自己驱走洞房中的侍女,想要与她行周公之礼时,迎来的却是冰冷的拒绝。 怎么会有妻子拒绝自己的夫君呢? 他想不明白,也不准备想,被酒精麻痹了大脑的他试图行使自己丈夫的权威,强迫妻子就范。 只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帮他醒了酒。 原身那个窝囊的男人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轻启丹唇,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请君自重,妾不过是被叔父以母相逼,行此昏礼却是迫不得已。” 缓了缓,丽人又道: “郎君莫要捉急,吾等虽为结发,然于对方一无所知,不如且待几日,互相了解后再做打算。” 第三十四章 杜婵(2) 渐渐的,二人开始通信了。 少女习惯于将自己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种种琐事,与自己的心事书于信笺之上,托人带给远在庐江的表兄。 而表兄不仅会从一个长者的角度安慰,鼓励自己,也会分享一些他在当地的见闻,给少女金丝雀一般灰暗的生活中增添几抹亮色。 杜婵不想承认,可是她却实逐渐沉醉于与表兄通信的感觉 这种感受就像对方时时刻刻住在你心里一样,永远怀着期待,永远怀着希望,个中滋味,难以言明。 表兄在她心中的形象越来越模糊,可是似乎又越来越具体了。 从那个略带着些书生气的少年,变成了她脑海中一个仿佛无所不能的强大男人,能给自己带来无边的安全感。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一个女子对男子的倾慕之情,只知道自己有时会为了期待明日到来的信件,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可是一个少女又怎好将自己的千千心结书于纸上呢? 她是个聪慧无比的女子,早早地便从这个世间学到了些少女的心计,那段时日,她开始试探表兄的心意。 表兄仿佛还是那个敦厚文雅的表兄,信中所言,皆谨慎守礼。 可能是太过于敦厚了,以至于回避了一个羞涩少女花费了极大的心思,忍受着羞耻感在信中伸出的试探的触角。 但她就像一只毫无顾忌,扑向烛火的飞蛾一般,更加倾心于表兄了。 她知道,像是叔父家的那几个花言巧语的男人一点儿都不可靠,表兄这种大丈夫才能给自己遮蔽风雨。 因此仍然怀抱着极大的激情,向表兄书写着自己的心意。 终有一日,她满怀期待地拆开了表兄托往来行商给自己带来的信件。 她迫切地想知道,表兄对自己上次在信中所展露出的心绪是何反应,她不相信表兄还猜不到自己的心意。 可是其上的内容却是令她心碎,表兄应是看懂了自己的心绪,故而给自己分享了一则喜讯。 半月前,他已与郡内左右闻名的贤淑女子刘兰芝定下了婚约,不久之后便要成亲了。 杜婵感觉自己的世界中为数不多的灯火又熄灭了一盏,自己仿佛重又陷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中,看不到尽头。 那日,她在榻上默默垂泪,直至深夜。 她不知自己怎么了,只是感觉近些日子的雀跃情绪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整日间在宅中像个没有重量的孤魂野鬼一般飘荡。 吹奏起陶郧来,往日轻灵悦耳的声音,也变得哀怨不已,闻之令人落泪。 这是她第一次失约,未给表兄回信。 两个月后,她再次收到表兄的信件,上面写了些宽慰的话,叫她不要介怀,称表妹德才兼备,终会遇到属于自己的良人。 在信的末尾,表兄也向自己透露了近日胸中郁结之事。 诸如上司打压,同僚排挤等事,杜婵皆是一眼略过,只将眼神定定地看最后那一列字。 表兄称,舅母对嫂嫂极为不满,总是刁难嫂嫂,令新妇私下里哭了几回。 舅母,好像挺喜欢我呢,她这般想。我或许可以等待,也许还有机会? 她就这般等了三年,三年间,通过数十次书信往来,她逐渐地了解了舅母为何要刁难嫂嫂。 原是嫌弃嫂嫂小门小户,难以为表兄上进带来更多帮助,故而颇为不喜,想让儿子休妻另娶。 终于,某次她收到了表兄的来信,为了不拂逆母亲意愿,表兄与那刘兰芝和离了。 她几乎要从榻上跳起来,冲着天空大声疾呼了。 只是,叔父的到来打碎了她的美好梦境。 杜婵想,那应该是叔父数载来第一次踏入她母女二人的小院中。 阿母在应声开门后,当即脸色便沉了下来,想要呵斥叔父的样子。 还是叔父打躬屈膝,颇为一番告饶后,才略略熄了怒气。 阿母也不请他进来,只是隔着门槛相询。 杜婵那时忽然觉得,叔父看向自己的慈祥目光中流露出了一股令人生厌的欲望来,自己好像是在砧板上濒死的鱼儿一般,接受着厨师的审视。 他是来给自己定下一门婚事的,称对方是新近入主徐州的温侯麾下大将,侄女美貌遍传徐州,其人与侄女才貌相合,定能成就一段佳缘。 杜婵知道,阿母正为着自己的婚姻而感到焦虑,自己已然是个双九年华的老姑娘了。 她也知道自己为何难以婚配,无非就是作为前任族长的独女,受到现任族长的刁难,还隐隐与一些宗族内腌臜不堪的丑闻相联。 如此这般,即使自己生的美貌,也不会有多少男子问津。 往日自己还自得其乐,不想却成了阿母的一道心结,叔父当即便被请进院落细细问询。 阿母问一句,叔父答一句,竟将那人夸得天花乱坠,好似神仙中人般。 自己对什么大将根本不感兴趣,一心只想赶紧赶走叔父,故而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那个婚约。 叔父并未说些什么,只是面色有些难堪,连茶水都未曾碰上一碰,便铁青着脸大步离开了。 几日后,族中便传出,二人婚约已成,将于某良辰吉日成婚的消息来。 杜婵当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便自己壮着胆子前往族长大宅中讨要说法。 不想,叔父竟拿阿母威胁自己,若是不接受婚约,就断了阿母的月例,还说要将阿母赶出宗族,死后不得入祖坟。 杜婵根本无法想象什么样的恶人才会想出如此恶毒的法子来对付她的阿母,何况还是她的亲叔父。 眼见少女被惊骇得无以言表的面容,叔父又缓下声来,对她说,只要她嫁过去,阿母的月例将会重新回到族母的地位上,全族也会集体供养她一个寡妇,保证她在族中的地位。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给堂兄寄出一封书信,最后询问一遍他的心意。 在信中,她直白地问询了表兄的心意,是否愿意带自己出奔,行那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故事。 只是,回应她的,依旧是表兄无情地拒绝。 她刚刚收到信件,叔父便准备好了一应嫁妆,将她送给了这个男子。 坐上吉车的那个女子仿佛已成了一具行走的僵尸,对外界任何美好都感受不到了。 在婚礼前夜,她听得往来的婆子们的碎语,得知自己的夫君将是吕布的一个亲卫,传闻性情懦弱,颇为不堪。 还说吕布有些下属的妻子,便是他光明正大养在外面的别宅妇。 自己不想受此之辱,便偷偷藏了一柄阿母刮鱼的匕首入袖中,想要在新婚夜以死相逼,保自己清白。 第三十六章 交心 秦峻缓缓地将那信纸铺在桌面上,用手轻轻将之抚平。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触碰信纸,却好似去碰那烙铁一般,手指和胸口都感到一股滚烫。 自己明明在努力奋斗,给这女子逆天改命,怎料她却如此不识人心,真是令人心寒。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秦峻逐渐平复了自己的心境。 若是在遇到张婴之前,自己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孤苦伶仃,遇到此等事,勾得心头火起,不知道要做出何等事来。 此时却不同了,他想着,自己与这女人本来就不熟悉,互相间也仅仅知道个名字罢了,二人在那一年的养病生活中也未曾交心,多数都是些日常对话,毫无营养。 即使她美得动人心魄,心也不在自己这里,自己还不如放她离开,自己也好再去一层枷锁,往越发光明的前进道路上出发。 他就这般站在桌案前,双目无神地权衡着利弊,手指轻轻扣在桌面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还是先与她谈谈罢,看这女子的意愿究竟是如何。 不一会儿,楼梯上忽的传出了跌跌撞撞地脚步声,是木屐与木质楼梯互相磕碰产生的清脆声响。 此时的声响是如此的杂乱无章,显示出了脚步主人内心的慌张,也打乱了秦峻的思维。 他向楼梯看去,杜婵就站在那里,未出阁少女般的发髻此时已然散乱不堪。 白腻如雪的面容上现出两团酡红来,一双玉手也是在极力安抚那两团上蹦下跳的可爱白兔。 显然,她跑的很快,也很慌乱。 杜婵一上楼便盯向了案上的那张字纸,眼见得它被秦峻压在手下,面上不由得显现出一种羞恼与惊怒交加的表情来。 秦峻不想跟她多言,直接问道: “这是汝的书信?如何放在吾的案上?” 杜婵有些答不上来,她当然不能说自己像一只猫儿一般上到高处,只是为了享受四面八方吹来的风,观看院中各色风貌,同时在更为隐秘的地点,细细研读表兄给自己带来的信件。 秦峻见她的气势突地一滞,心下便了然了。好气又好笑道: “卿与吾,不论如何总算是夫妻,吾不愿瞒卿,这封信吾看过了。” 看着眼前男子平静的面容,杜婵知道了,此时可能已经到了摊牌的时刻。 “妾既嫁入秦家,便只会唯郎君之命是从,郎君莫要多想才是。” 她也不惺惺作态,只是倔强地望着秦峻,听他要说些什么。 出乎她意料的是,秦峻二指拈住那信纸一角,竟将它递给了自己。 杜婵自然不会客气,一把将之夺了过来。随即不顾秦峻在场,自顾自读了起来。 “怪不得这人如此愤怒,原来,他竟是读到了自己与表兄倾诉的烦恼了吗?” 杜婵偷偷地拿眼瞧面前这英武俊秀的男子,下意识想。 忽的,她终于发觉了问题所在,这可是自己以往的心上人写给自己的信件,自己这名义上的夫君不会是误会了罢。 “能和吾说说他吗?” 听到温润清朗的嗓音,杜婵才意识到自己身侧还站着一个男子。 她抬起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秦峻,似乎在怀疑刚才的话是否出自他的口中。 秦峻没说话,只是缓缓落座于案前,伸手示意杜婵也坐下。 “吾知自己一直进不了卿心中,只是一直不得要领,今日无意读了信件,方知卿原来还有一如此亲昵的表兄。吾二人虽非情投意合,却也是结发夫妻,若卿信得过吾,便与吾说说他罢,或许吾能满足了卿的愿望也未可知。” 秦峻与面前女子四目相接,平静地向杜婵发出邀约。 杜婵几乎无法理解秦峻的行为。 在她的思维里,根本不存在,一位发现自己妻子与外男通信的男子,会选择平静地接受的事。 而秦峻不仅平静地接受了,甚至还说出如此惊人之语来。 “郎君当知,妾名为杜婵,乃下邳国豪族杜氏嫡女。” 丽人轻启朱唇,仿佛是在诵唱诗歌,又仿佛是在传递出久远的叹息。 秦峻第一次从杜婵这里听到如此饱含感情的话语,这声音是如此地动听,似嗔似怨,令人两耳为之一清。 随着杜婵的诉说,秦峻很快就从杜婵略带些杂乱的叙述中梳理出了自己妻子的身世。 原来自己的妻子幼年丧父,母亲至今还被当做人质扣留在族中,只是为了将她这个对宗族而言的负资产在吕布这里发挥自己最后的余热,燃尽自己地最后一点价值。 秦峻不由得有些同情眼前这个女子了,或许她坚硬的外壳下隐藏着的,是一个格外脆弱的小女孩。 又听得杜婵以一种极其惆怅的语气,说起了她隐秘的笔友。秦峻摆出了一副极为专注的神情,试图与杜婵产生共鸣。 但是女子第一句话就打破了他的严肃,甚至令他哭笑不得。 “表兄唤作焦仲卿,是庐江县人,听阿母说,是外祖在往来客商中一眼识出了阿父,认定他将来必然大有作为,方才将阿母远嫁至下邳的。” 秦峻一开始只是觉得焦仲卿这名字极为熟悉,仿佛是自己应该一听就能想到的名字一般。 根据他的经验,遇到这些极为耳熟但难以回忆起的姓名,一般都是自己前世课本上的人物。 为了试图解开自己的疑惑,他便开始苦思冥想,眉头不由得略微皱起。 杜婵正讲述到美味的饴糖,抬眼望了一眼自己的听众,却发觉他已然走神了,便觉气苦,不知自己为何会相信这个男人,与他浪费这般诸多口舌。 秦峻发现讲述停了,向她投去问询的目光,示意继续,只是杜婵此时颇有些不情愿。 无奈,秦峻只好发问,询问焦仲卿是否娶妻,又其妻子姓名。 “嫂嫂是庐江郡有名的贤惠女子,德才兼备,更兼生的美貌,与表兄如胶似漆,举案齐眉。” 说到这,杜婵哀怨地叹了口气,她自己也知道表兄为何如此倾心于嫂嫂,实在是嫂嫂过于完美,更兼与表兄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那卿知道嫂嫂姓名吗?” 秦峻不识风情地用问题打断了杜婵的惆怅。 “嫂嫂姓刘,名兰芝,因嫂嫂人与名皆极为出彩,在庐江县可谓路人皆知。” 第三十七章 孔雀 秦峻颇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意识到,自己真的身处汉末这个乱世之中,许多历史都不再是故纸堆中的文字,而是会在自己眼前亲自上演。 焦仲卿,刘兰芝,庐江郡,建安年,在后世,每个经受过高中阶段教育的华夏青年,都会在语文必修三中见证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 而这段令人心折的故事,也被无名氏用一首诗歌,永久记录在了这个民族的记忆中——《孔雀东南飞》 杜婵还在梦呓般诉说着自己的心事,提到了自己从前对表兄怀有的情愫。 她说,自己曾在出嫁前于信中哭求阿兄来接自己,只是表兄狠心地拒绝一位少女的请求,从此,她便对感情彻底死心了。 “原来白月光也看不上自己,真惨。”秦峻想到。 虽然嫁做人妇,但杜婵其实不过将将双十而已,漫长的人生道路才刚刚开始,就遭遇了如此挫折,真是可怜。 他知道那对夫妻感天动地的结局,只是无法对杜婵说出口。 他知道,将焦仲卿视为最敬爱表兄的杜婵不会相信他未卜先知的言论,而是会将他的预言当做一个男子恼羞成怒的谵妄。 他请求杜婵再将那张信纸给自己看看,想知道焦仲卿夫妻的故事进展到哪一步了。 当读到“兄失所爱,实感悲痛欲绝,连日神思不属,几欲痴呆”时,秦峻悬着的心又提起了几分,他二人竟然已经和离了! 该怎么开口呢? “卿方才说,表兄与嫂嫂和离了?” 秦峻试探道。 正在愁思的杜婵略有恍惚,自己应该是说了罢,便轻轻点头,又将表兄与心心相契的嫂嫂和离的原因说了。 “卿也说了,嫂嫂甚为貌美,又颇有贤名,更兼心灵手巧,精擅织素裁衣,便是孝道,也对阿姑百依百顺。可是卿舅母却依旧颇为不喜,只因嫂嫂家境难称势大,不是吗?” 杜婵点点头,她不明白自己这位夫君为何重复自己的话。 “那卿想过自己吗?未出嫁前,卿家远在下邳,又不受宗族待见,又能为表兄带去什么呢?” 秦峻冰冷的话语无疑戳破了杜婵不愿意去深思的事实,或许这是她为自己编织的幻梦中埋藏最深的破绽,也或许是她心中一直隐隐作痛的一根芒刺。 是啊,舅母不喜那般完美的嫂嫂,难道会喜爱自己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吗? 仅靠幼时舅父与阿父开的玩笑。怕是舅母会骂自己异想天开罢。 若是自己当时真的被表兄带走,如今的下场又会如何呢?与男子私奔的女儿家,真的会有好的归宿吗? 杜婵心中凄苦,即使她已然放下了这段感情,可是数年来对表兄的期待在此时发酵,却酿成了世上最苦的酒。 表兄一直都不愿做出回应,竟然是如此的原因吗?他又如何值得自己那数载的希冀呢?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吞咽进口中,喉咙不知为何有些干涩,还有些反胃,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流出。 秦峻不喜欢看见一个女子在自己面前哭泣,尤其是这样一位博得了自己无限同情的可怜人。他递出了一块张婴为自己准备的干净绢布,便好生安慰杜婵道: “卿莫要哭泣,吾方才说的只是一种可能,兴许卿舅母便中意卿也未可知。若是卿对实在放不下表兄,待过了这阵兵荒马乱,我便修上一封书信至卿族中,言明和离,还卿自由之身便是。” 自己往日间苦思冥想皆无法实现的愿望,如今被被秦峻摆在眼前,触手可及。可是自己已然下定了决心,放下了这段感情啊。 这难道是天帝给自己开的小小玩笑吗?未免对自己也太狠了些罢! 杜婵猛地抬起头,用一种极为悲愤的眼神盯着秦峻道: “郎君以为妾真是卓文君那般荡妇不成?妾嫁入秦家宅,自为秦家妇,不劳郎君费心!” 秦峻眼见如此,还是建议她这段时日好生想想,自己不会逼迫她。 末了,秦峻忽又想起一事,便冲着还在怔怔的杜婵道: “卿还是给表兄再写一封信罢,吾即刻便命信使送至庐江,依此信中所言,表兄因和离而肝胆俱裂,怕是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 焦仲卿提起笔,写下了案上这封信中最后一字,这是寄给堂妹的,劝她莫要将好时光浪费在自己这个心死之人的身上,还是安心侍奉夫君为佳。 其实,在几年前堂妹第一次向他倾诉后,作为庐江焦氏新任家主的他便遣人向下邳打探清楚了情况,也试图与堂妹的族长进行交涉,将姑母母女二人带回庐江,给她们一个安稳的家。 只是,那杜稷未免太不讲理,不仅言辞倨傲地拒绝了自己的信使,还嘲讽焦氏实为庐江土豪,不值一提。 焦仲卿也没有办法从杜氏宗族中抢走两个女人,只好写信不断安慰堂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托往来商队给姑母一家带去些资财,不使其二人有生计之忧。 自己早就感受到了堂妹的心意,一直装傻充愣不过是对堂妹试探的一种婉拒。 他知道堂妹倾心于自己,只是,自己与兰芝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绝不可能负她。 在与兰芝成婚后,他便将这喜讯寄给了堂妹,试图再次打消她那不切实际的想法。 可是,她似乎还是没有放弃。 自从自己顺从阿母,与兰芝和离后,堂妹几乎每半月就有一封书信到此,显得十分殷勤。 不仅如此,这胆大妄为的女子,竟然在人生大事的当日,大胆地在信中表示要出奔来寻自己。 真是令人不省心,焦仲卿颇感头疼。自己只好严词拒绝,并斥责了她那不切实际的想法。 听闻她成婚后,自己曾对堂妹心中隐约暗示的吕布军风气颇为担忧。 但在收到堂妹报平安的信后,他还是衷心为她的幸福而高兴,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良人,也终于有了一个家。 自己只希望她有了夫君后,能够放下对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 好在堂妹似乎终于改变了想法,许是被自己那封措辞严厉的信给打醒了,故而再也未在心中透露出一点心绪来。 原本前一封信寄去后,自己准备收到下邳回信再作回应。自己还在苦劝阿母回心转意,想要将兰芝接回家中,实在是无暇顾及堂妹。 不想今日他突地听闻噩耗,太守刘勋要为自己的第五子求取兰芝,而兰芝的长兄竟然已经应下了。 他忍受不了同僚间传来的异样目光,也无法接受兰芝会离开自己,便没命般奔出郡府,一路跑到了兰芝家宅院门前,将冠都跑丢了,头发胡乱地披在身上,遮住了面貌。 他还记得自己骑马送兰芝归省时的模样,当时这宅院门前略显些破败,只是有兰芝在,一切都那样美好。 如今那装饰一新的门面,却是与自己再无任何关系。 门前守卫的小卒看着眼前这个披发覆面的疯子,毫不留情地将其赶了出去。毕竟,三日后新妇就将从此门出,自己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还是兰芝自行出了闺房,对他许下了一同赴死的誓言。 焦仲卿浑浑噩噩地回了家,没有在意阿母的大惊失色,他遂了阿母的愿,将兰芝送回了家,已经尽了对阿母的孝。没有兰芝,自己的人生已然了无生趣,这尘世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兰芝出嫁这天,他穿好素色的衣服,本想自行在山中了断,不给兰芝留下一丝污点。 然而,他终究是个善良的人,在犹豫中,又念起了自己身世凄苦的堂妹,便拿出些钱财,又写下这封信,最后一次托人交给她。 不想刚刚送走信使,郡守府中便传来消息,兰芝投水自尽了。 焦仲卿知道,自己负了兰芝,兰芝却没有负了自己。 该走了,他想。 站在院中的枇杷树下,他还记得自己与兰芝一同采摘的场景,当时是那么美好,此时这树作为自己的终点也不错。 焦仲卿缓缓闭上了眼睛,在弥留之际,他似乎听到了耳边传来熟悉的温柔声,也许自己在泉下,与兰芝仍是夫妻? 第三十九章 光通 光通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天好活,他只能期望自己能在送走阿母之后再死,不然阿母定然会悲痛而终。 是的,他的阿母,与他一同从广陵郡逃难至此的阿母,此时已经奄奄一息了。 兴许是逃难的路上遇到了太多磨难,光通的母亲还未到下邳便病倒了。 更为艰难的是,他母子二人身上的财物早就被沿途的寇盗多次劫掠尽,就连身上的丝绸衣裳也被人所盗,只给他母子二人剩下几件贴身的布衣。 光通不得不赤着脚背着阿母前往下邳求医,寄希望于当地名医治好自己的阿母。 从记事起,光通从未走过如此漫长的道路。 他知道自己阿母是并州商人在广陵郡养的外室,自己也不过是个无法认祖归宗的孩子。 阿父有时一二年才能来一趟广陵城外的小家,给自己带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 自己记得阿母在那几日总是特别高兴,本就美丽的面容上会泛起两酡醉人的晕红。 只是自建安元年之后,阿父便再也未来过,母子二人失了生活来源,又被左右邻居觊觎财产。 光通之母遂不敢留在当地,便想着北上去寻光通之父。 没想到一路上兵祸,寇盗横生,几乎要将母子二人陷在其中。 好在光通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小子,以前吃的好,故而颇有一番力气,最终还是背着阿母来到了下邳城下。 可是吕布竟然拒绝流民入城! 光通只好跟着大股流民来到东城,寄希望于那三日一次的施粥,与城市周围的野草一齐,来让自己苟延残喘下去。 他用双手捧着那一勺稀粥,敏捷地从人群中穿过,埋头向着营地跑去,掌中稀粥不见一丝倾洒。 他刚刚仔细看过了,自己掌中有十三粒米,比三日前整整多了五粒,应该能为病情恶化的阿母提供更好地营养,再拖上两日。 他七拐八绕地进了那流民营地,掀开一座用树枝与破布胡乱搭建的棚子,一进去便见到了自己卧床不起,形销骨立的阿母。 与她一同躺在那使稻草铺就的“床”上的,还有张伯的妻女,也是与阿母一般,饿的发昏,眼见得连领粥的气力都没有了。 他大步上前,将掌中的米粥缓缓倒入阿母的口中,十分仔细,不让一滴汤水撒落。 昏迷的阿母仿佛感受到了食物的味道,缓缓将口中米粥咽下。 待掌中米粥漏尽,光通方才张口仔细地舔向自己的手,不叫一丝米粥的味道浪费掉。 忽的,帘子又被掀开了,是张伯回来了。 他与自己一般,都是双手盛着米粥,眼见得是一口没碰,想来是要喂食自己妻女的。 张伯见他正在舔舐手指上的汤水,也反应过来,那张未老先衰的面上冲他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便前去喂自己的小女了。 过了一会儿,张伯忽的想起什么,对光通说他回的晚,听到又有吕布麾下军官在招募士卒,想问问光通去不去应募。 若是搁在自己一个月前刚来的时候,光通定然是不愿意的。 他不想因为一点赏赐就加入吕布军中卖掉自己的命。 更何况流民营中也有不少未曾从军,却依旧活的滋润的壮年男子,他相信自己过得不会太差。 他相信自己能够通过勤劳挣钱,直到某日被几个男子抢走了自己搬运一天石料得来的食物。 阿母如今已是病入膏肓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救活阿母,可能这番加入吕布军便是他唯一的选择了。 光通看向张伯,无声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决绝之意。 张伯自然明白光通的意思,不由得有点欣喜,他这个老黄巾也准备去应募了,有个熟人也算能够互相照应。 当即便把他听到的,那位将军给的条件说了。 那将军曾说,他会给每个新卒三枚足色五铢钱,那可是一斗米的价格,可真舍得下本。 要知道,吕布军中其余将校都是来营中抓了人就走的。 他二人便携手来到那东门外,只见此时已然竖起了一杆高高的募兵大旗。 下面有张条案,有一年轻将校坐于案后,身旁围着几个士卒,正在询问面前的流民。 那应募的队伍排成了一条长龙,光通二人只好在队尾寻了个位置排了,等待轮到自己。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二人方才来到来到秦峻身前。 此时二人都颇为紧张,因为方才他们眼见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未曾通过募兵。 二人再看看自己瘦可见骨的身材,都有一种失望之感。 秦峻看着眼前的两个男子,一个约摸四十出头,头发都半白了,另一个却是十五六岁年纪,只是身形瘦弱了些。 这是第一对父子一同前来应募的,他不由得有些好奇,便未直接筛掉,而是连续问了几个出身相关的问题。 未曾想,这二人竟不是父子,只是一同结伴而来的同伴,那男子更是只有三十出头,还是个在冀州青州打老了仗的黄巾贼。 秦峻看那少年说话间颇有条理,像是识字之人,便又多问了几句,谁知这孩子竟然还是个上过几年私塾的高级人才,还有个患病的老母。 有家属在他这里是个优势,只因有恒产者有恒心,有家室者往往也更为老实。 像是上一个壮汉,在难民营里还不显瘦,明显是做惯了抢劫的人物,这等杀才招入军中,便会败坏风气,还会使战斗力下降。 秦峻越看光通越是喜爱,这少年不仅伶俐,目光还颇为坚毅。 许是这段时间受了太多苦,故而看着比自己的年龄成熟了许多,这正是他想要的。 至于那个拖家带口的老黄巾,看着就像个平平无奇的老农,谁会知道他曾经握了十来年杀人的刀? 能在十几年的混战中存活下来,定然是有几分真本事,便也一同录取了。 分别给了这两人三枚五铢钱,给了二人一张木牌,嘱咐他们将家人接入城中,在军营旁建造窝棚先安定下来,明日辰时前往军中报道,秦峻便想挥退二人。 结果那光通却是扑通一声跪拜于地,请求秦峻救救他的阿母,自己必然结草衔环以报。 秦峻想了想,这孩子事母至孝,定然是知恩图报之辈,又是个明事理,知进退的人,往后定然大有作为。 自己家中又正好有位女医师,这番便权当做了善事,当即下令一个小卒带光通与其母前往自己府上,求见张夫人。 在秦峻温言解释后,光通哐哐哐三拜,红着眼圈拜别秦峻,也不说话,与他的张伯一同向着流民营去了。 第四十章 流明 募兵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秦峻方才募齐了令他满意的四百余人,令这些新卒安置家属后,他于戌时末方才疲惫地回到家中。 在福伯开门后,他还有些恍惚,有些疑惑今日自己为何没有看到院子里传来的若隐若现的烛光。 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秦峻恍然,自己已经不在小沛了,这里是下邳。 只是往日无论如何都会亲自出来迎接他的张婴,此时竟然没有出现,令他稍微有些疑讶异。 待他看到了被福伯安排在大门前,正在与家仆一同站岗的光通时,秦峻方才想起,自己曾经叫这小子来寻张婴求医,可能是因为此事,张婴过于疲累,方才没有出迎罢。 在光通崇拜,感激的目光中,秦峻来到他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询问他阿母的情况。 光通几乎要对自己在绝望中遇到的这位将军五体投地了,他在自己最危难时向自己伸出了援手,对自己还如此温和,虽然他看着与自己相差不到十岁,可还是让自己感受到了父亲的感觉。 光通抬起头用颤抖的语气说道: “下午送来时,张夫人曾言阿母的病情危在旦夕,还是张夫人竭力施救了一个时辰,阿母方才转醒,此时张夫人应是在给阿母熬药。” 光通从未见过如此善良的夫妻,他年轻的脑瓜中此时唯一浮现的一句话便是 “愿为将军效死!” 兴许是太过激动,竟然不小心说出口去。 秦峻听得此语,不由得微微一笑,没再多言,只是嘱咐他好好将养身体,自己便转向后院,想去看看张婴。 他转进一重门内,正待继续向前,在月光的映照下抬首便捕捉到一抹来自后院的倩影,眨眼间便消失在后院内。 正待秦峻想要追上去辨别时,他听到了来自右侧厢房的呼唤声。却是张婴识别出了他的脚步声,唤他前去相助。 秦峻索性抛开了那一抹倩影,径直走向厢房处。 打开房门,只觉药香满屋,直熏得他睁不开双目,他只好用房门扇风,试图促进空气流通。 却是又被正在给小炉子里添柴的张婴狠狠训了一顿,原来是那榻上躺着的枯瘦妇人正是治疗关键时期,不能见风。 张婴喊他进来,是想让他替自己煎药,她要再去检查一番病人的情况,不想他又闹出些笑话来。 过了许久,张婴在仔细检查了光母病情后,方长吁一口气,此时,光母的发热方才褪去,往后需要的,便是长期的调养了。 她吩咐秦峻将药罐端上前,自己一勺一勺喂给光母,神情颇为专注。 认真诊治的张婴,面上温和宁静,偶然遇到难关,那好看的纤眉方会微微皱起,皱眉苦思的小模样十分动人,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种女神般的光辉。 此时,秦峻已然看的痴了,他爱煞了这个善良的女医师,就连简单看着她都觉十分享受。 张婴被这不知羞的狼狗看的面上有些羞红,不由得嗔怪道: “郎君莫非以为妾是什么宝贝不成,这般看着妾,让人好生着恼。” 秦峻还未回过神来,接道: “卿自然是吾最珍爱的宝贝。” 不出意外地,他被羞恼的张婴赶出了厢房,罪名是妨碍她治疗。 好在张婴喂过药后,便没有甚么值得看护的事了,光母只需好生休息,熬过这二日,便能从病中逐渐康复。 张婴也回了自己的房间,扬言要去陪伴女儿,在秦峻要尾随其入内的时候,这妇人用腰臀死活抵住房门,不令他遂愿。 秦峻听着房内传来的妇人窃笑,有些无奈,看来他今夜只好睡书房了。 待要洗漱,又想起还守在前院的光通,便披上衣服,来到前院。 只见福伯正对守在火堆旁的光通说着什么,那少年却是定定望着火堆,也不出言,就那般静静地听着。 秦峻靠的近些,方才听得,福伯是在向少年传授人生的道理,同时也是对他的一种安慰。 光通自火光中看到了秦峻走来的身影,那道身影仿佛给他带来了希望的光,使他迫不及待地上前询问。 眼见得秦峻面上挂着的温和笑容,光通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般的神经忽的放松下来。 一旦放松下来,在秦峻这个救命恩人面前,光通便变得有些拘束了。 秦峻闲来无聊,便拉住他详细询问了一番家庭背景,又问了可识多少字,读过几本书等。 不想光通之母是个有远见的妇人,深知读书的道理,令光通自小便从乡里文士研读经传。 据光通所言,其师曾有幸听闻郑玄授课,擅研《春秋》,因此他也随着老师学了些春秋的皮毛。 秦峻发现自己无疑是发掘到了一块璞玉,从光通的言谈举止中无一不透露出一股谦逊守礼。 其人又擅《春秋》,学识也是自己生平仅见,有言道,英雄出少年,不趁机好好笼络,以后自己必然会后悔的。 秦峻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拉近关系,想了想,此时长辈赠字,应是彰显自己颇为看重之意,便以更加平等的态度,亲切询问光通是否有字。 光通年方十六,尚未及冠,其师尚未赠字,此番磨难,更是再难回乡求老师赐字,便摇头否认。 秦峻颇为欣喜,自己穿越之后早就想尝试一下给古人取字的体验了。 更兼此子名为光通,自己恰好有一个绝妙的想法,不仅十分符合他的性格,说不定也能为千百载后的人们留下一个美丽的巧合。 “汝虽未及弱冠,然已需顶门立户,也该有个字了,吾给汝赠个字,汝可愿意?” 光通方才心中便多有猜测,只是不敢开口,如今这般大礼砸在自己头上,顿觉有些晕眩,不敢让秦峻等太长时间,只是片刻便开口道: “能得将军赐字,实乃仆之幸也” “汝名光通,实乃佳名,通,达也,按理说应赐汝‘达明’二字的,只是‘达明’二字相连,吾颇为不喜,不如就叫‘流明’罢。” “光通,光流明。”光通虽然不知达明二字有何不佳,不过流明二字自己也颇为喜爱,更兼颇合互逊之法,寓意更佳,自己甚为满意。 眼见面前的少年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自己为他取的字,似是十分满意,秦峻也颇感高兴,自己不仅收获了一个少年俊彦,还无形中满足了一个小小恶趣味。 说来也微微有些愧疚,这小子若是能在乱世中活下来,最有可能的字是达明,但是光通就该配流明才对,谁让他遇上自己了呢? 第四十一章 都伯 次日卯末,秦峻自行用过朝食后,跟张婴确认了下光母的恢复情况,便让光通跟在自己身后,与自己一同前往大营。 光通眼见得自己盘中还剩下几枚野菜丸子,并未吃下,而是向秦峻求了张干净布帛,小心翼翼地将其包起,放入怀中。 二人到达营盘处,还未到辰时,营中士卒却已早早披甲,手持长戟,开始操演第一种阵法了。 秦峻眼见如此,心中颇为欣慰。 这是他带着人拉下脸跟着陷阵营学习了两个月方才入门的阵法,其间聂壹连仲二将曾多次出错,以至于秦峻不得不每晚都在营中给自己手下两员大将补课。 此时,秦峻麾下的一屯兵装备大部分都是陷阵营淘汰下来的旧货,乃小沛大战后秦峻用自己的赏赐从高顺那换来。 普通的陷阵营兵士身着铁甲,头戴皮弁,手持卜字戟做长武器,在近身作战时还会在身后背负一张漆盾,腰间悬挂一柄环首刀,可谓是汉末装备最为齐全的职业军队。 而秦峻军中大部分都是在大战后向高顺淘换来的二等货,虽然长戟短刀皆为锋利,但是甲胄多有缺损,许多铁甲上的铁片不翼而飞,将士们只好用皮片穿上,稍作代替。 更有半数士卒穿的还是破旧皮甲,所以放眼望去,这百人颇显不伦不类。 但没有一个人可以在他们散发出的恐怖杀气下有胆量嘲笑士卒的装束,每个士卒在训练时都极为专注。 他们的队列齐整,百人如一,立在营中便如一道铁铸就的城墙一般,颇显刚强。 光通被这不过百人的部队吓呆了,他从未见过军威如此之盛的部队。 以前,他见过最强大的武装力量不过是吕布收留的流散黄巾,那群人虽然颇有杀气,却毫无纪律可言。 今日见到此等强军,他方才见识到了完全不同的风采。 愣了片刻,光通又开始兴奋起来,这就是他未来要参与的队伍吗?自己也能成为这威武雄壮的队列中的一员吗? 他不知道,但是他崇拜地看向自己身前的秦峻,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此时,聂壹眼尖,远远地看到了秦峻的到来,先是命令部下稍歇,然后他才大步跨向秦峻。 因甲胄在身,不能全礼,故而只是向秦峻一拱手。 在介绍了今日的训练情况后,聂壹又给秦峻指了指靠在树下无所事事的连仲,表示他负责引导新卒。 可是此时还未到辰时,故而只到了两人。 秦峻顺着聂壹的手指看向营地西侧,只见连仲正无聊地靠在树下,身旁站着两个布衣汉子。 他带着光通缓缓靠近,发现其中一个自己竟然还有些印象,是昨日陪光通一齐来应募的那个未老先衰的汉子。 另一个则是个颇为精壮的青年,秦峻对这个青年也有印象。 应募的壮汉大多都是在流民营中作威作福的存在,所以他基本上全部筛除,唯独留下了一二有家眷,心地良善的猛士,这青年就是其一。 他名唤曲猛,琅琊人士,自小习武,同样是为了避祸来到下邳。 与其他流民不同的是,仗着一身精湛的刀法,他在路上连斩数人,保着老母妻儿一路来到下邳。 许是在城内有些门路,他将妻子老母都安置在了城中,昨日打听到秦峻这营极可能成为新的陷阵营,便起心动念,应募入军。 秦峻走近,观察这二人站姿。 曲猛尽显武夫气势,下盘稳健,气息凝而不散,身体时刻保持一种紧绷感,明显是用惯了刀枪的武夫。 秦峻毫不怀疑,若是有人在背后拍他一下,定然是要狠狠吃些苦头的。 那老黄巾则不然,明显从未经受过专业武技训练,浑身上下满是破绽,站的松松垮垮,浑然没有一丝气势。 只是秦峻既是练家子,又在阵中冲杀了小十年,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手明显放在最容易抽出刀的位置,站姿也是颇得防守反击的精髓,一个侧身就能避过绝大多数攻击。 秦峻可以想到,若是在其腰部挂上一柄环首刀,这老黄巾即便是与手持长枪的曲猛斗将,只怕最后也能凭借经验从他身上狠狠剜下一块肉来。 二人见得将主前来,皆是转身面向秦峻。 第四十三章 豕尾 秦峻很不想承认,但他此刻并不觉得自己能在十五日后的比武中挑出多少好苗子。 眼前的校场上是一片片累到躺倒的新卒,每个人都呼哧带喘,累的像是一条淋了雨的老狗。 除非今后每日一训,否则这些流民绝不可能在迫在眉睫的曹吕大战中有何作为。 在刚刚获得吕布的命令组建自己的部队后,秦峻曾兴致勃勃地住进军营,恨不得每日都给自己的兵上最大强度,将他们以最快速度练成陷阵营那般的精锐之军。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尽管在他的激励下,自己的部曲在训练时都十分下力,但效果却依旧很差。 还是高顺来巡视后,才让他知晓了原因。 高顺对他颇为新奇的训练方式感到极为好奇,在仔细观摩了一上午后,高顺还向秦峻数度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与自己心中所想加以印证,并对秦峻的训练方式加以好评。 秦峻也认为自己的训练方式结合了两个时代的优点,但是对于练不出效果颇感奇怪,还是高顺帮他破除了疑惑。 “尔部几日一操?” 在秦峻表示自己每天都进行这种强度的操练后,高顺对他的大胆表示了惊讶。 要知道,此时天下最为精锐的职业部队陷阵营,也不过五日一操,其余时间是半天普通训练,半天休息,秦峻竟然敢让他的部队每天都进行如此强度的体力运动。 原来此时,操和练与秦峻脑海中想象的不是一个意思,操指的是会操演武,类似于训练考核,每支队伍都要在校场上集合,一同操演,训练强度颇大。 像秦峻那种结合了古代现代不同特点的训练,在古人眼中便是毫无疑义的操。 而练则不同,训练量普遍较低,多是锤炼武技,小团队配合之类。 一般来说平日里不在校场会操时,士卒有半日低烈度训练,还有半日则是缝缝补补,修葺营墙诸般杂务。 汉末诸侯的部队,普遍来说都是十五日一操,即使是吕布军,大部分将领也都是如此,只有陷阵营特殊些,在魏续麾下已然能自发保证五日一操。 第四十四章 嬉戏 训练直至傍晚,秦峻方才放过这些累的汗如雨下,两腿战战的新卒们。 在勉励了他们一番后,又在营中一同用了飧食,方才回到自己的三进小院中。 他穿着甲胄,风尘仆仆地踏进宅中。 因为有之前的惯例,他人在军营中时三餐都与兵士同食,所以家中诸女未等他,皆用过饭食了。 此刻,正是几个小的精力多的无处发泄之时,都在后院中奔跑玩闹。 那刘莺刘念正在互相追逐打闹,秦峻收养的养女——如今被他改名为秦华,正在一旁拍手大笑着。 至于已然十岁的刘韶,她已经知道些世事了,故而见到秦峻进来,便是规规矩矩一礼,口称阿父。 这倒是让一旁看顾着的麋氏与甘氏闹了个大红脸。 她二人虽然依旧居住在秦峻宅中,还来到了吕布军的核心下邳,但不知怎的,许是对秦峻过于信任,早就没了在小沛时的紧张感。 此时刘韶软软的声音却是一下子唤醒了她们沉睡的记忆,两个妇人对视一眼,皆有些尴尬。 秦峻在前往下邳的路上便嘱咐她二人,到了下邳还要继续装作是自己自小沛劫掠回的贵妇,尤其嘱咐二女不要在自己妻子面前露出马脚。 二女初时对此颇感疑惑,这二天来通过观察,却也看出了秦峻夫妇的面和心不和来,故而十分顺从秦峻的告诫。 此时杜婵就在阁楼上的夫妻卧房中,不知在忙些什么,故她二人皆是敛衽行礼,口称郎君。 秦峻劳累了一整日,也想放松一下,便走到廊下,一屁股坐在石阶上,伸手将身侧粉雕玉琢的秦华抱在怀中,用手轻轻抚摸她柔顺的发丝。 他感觉在劳累的时候怀里有个东西撸真不错,无论是猫猫狗狗,还是人类幼崽,都能给他带来非同一般的享受。 尤其是怀中的这个小女孩,名义上还是自己的女儿。 二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看着小女孩与张婴略有些相似的面容,秦峻心头还是止不住地泛起丝丝柔情来。 他一边与怀中小儿逗着趣,一边用一只手从腰间布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偶来。 此布偶或许是以凤凰为原型,只是做的实在有些丑,最后不成样子,也不知是何禽类,倒像是一只歪嘴跛脚鸡。 今日秦峻从营中回家时,路过西市,一眼便相中这只丑出新高度的布偶。 只一枚五铢,那摊主就笑着将这个兴许是拿来练手的失败品卖给了秦峻。 此时正是将它拿出来逗秦华玩乐的最佳时机。 他悄悄地将那布偶藏在背后,口中却不断呼唤着怀中小儿的乳名——阿桂,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在阿桂仰起头,把那两只圆圆的清澈大眼睛对着秦峻时,他猛地掏出了那只布偶,将它展示了出来。 二人就这个小布偶开始了抢夺,秦峻一直逗弄着阿桂,二人一齐笑闹着。 小儿极是开怀,院中响彻了她清澈的笑声,甚至因为笑的太过开心,还不小心冒出了个鼻涕泡儿来。 这场面让立在一旁的刘韶极为羡慕。 在自己的记忆中,阿父好像从来都是在不断的出征,回家的时间少之又少,幼时几乎从未怎么关注过自己。 直到阿母去了,阿父才重视起自己来,他会满足自己一切要求,只是从未给自己主动带回一个小小玩具。 终于,小布偶被阿桂抓在了手里,她一口便将那鸡屁股含在了嘴里,看得秦峻哈哈大笑,还得手忙脚乱地将其拔出来。 忙乱中,秦峻无意间接触到了刘韶那极为羡慕的目光。 这个懂事的女孩,自从被自己掳回家后,便一直乖巧礼貌,却又谨小慎微,十分招人爱怜。 她也在渴望一个属于自己的布偶吗? 秦峻有些好奇,不过好在他有个好习惯,即从不会厚此薄彼。 即使只是作戏,其他的三个孩子在名义上依旧是自己的养子,自己不可能留下如此大的破绽。 何况,自己也确实很喜爱这三个孩子。 他又在布囊中寻摸了一阵,掏出了一只小小的竹蜻蜓,是他在刚刚穿越后自己用枣木与竹片做的,能飞得很高。 唤了一声刘韶,秦峻将那小竹棍放在掌中轻轻一搓,两只竹片削成的叶片便带动整只竹蜻蜓飞向女孩。 刘韶定定地看着那只正正向着自己飞来的竹蜻蜓,小鹿般的眼睛一眨不眨。 在那竹蜻蜓将要失去动力,即将下落时,她轻轻伸出手掌,接住了它。 秦峻那边传来一阵鼓励的叫好声,显然,他也在时刻关注着这只竹蜻蜓的动向。 女孩抬起头,对着那头正坐在石阶上的男人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这是她收到过最好的礼物,她很开心。 这时,在院中疯跑打闹的姐弟俩方才停歇,也探头探脑地走到秦峻面前。 虽然二人有些傲娇,不愿意说出口,但是那盯着布囊的渴望眼神出卖了他们。 秦峻笑了笑,也不含糊,又从里面拿出了一只陶土小狗,一只陶土小马,让他二人自己选择。 刘念这小胖子左思右想,一会儿看看小狗,一会儿又看看小马,颇为纠结,实在是分不清自己想要哪个。 他的姐姐则是比他果断的多,才不过五岁,却已然有了些小大人的姿态来。 伸出两只小手,一手一个,抓了就跑,只留下一个小胖墩傻傻地站在那里。 远处传来麋、甘二女压抑不住的笑声,这时刘念才被惊醒,一咬牙,一跺脚,又向着刘莺冲去。 甘氏在秦峻宅中颇有些解放天性,故而她俏皮地向着秦峻眨了眨眼问道: “郎君那百宝囊中可还有玩具?” 惹得秦峻和麋氏都是一阵大笑。 秦峻又将手伸入囊中,耍宝似地也冲着二女眨眨眼,又是伸手掏出一只木质小蛇来。 这也是他在病中闲来无事,为了消磨时间自己用小刀在木头上雕刻的。 这小玩意关节处十分精致,能够模拟蛇类的蜿蜒爬行。也不废话,他将那小蛇扔向二女。 甘氏还没看清楚男人掏出了什么,便见到一条小蛇从天而降,吓得尖叫一声,连忙往身后躲去。 好在麋氏观察地仔细,她仔细瞧了两眼,方才上前将那木质小蛇捡起,放在手中细细观赏,还不忘笑着调笑甘氏两句。 秦峻收获了不少快乐,也收获了不少白眼,正准备站起身前去沐浴时,忽的听到嘎吱一声,阁楼上的轩窗被打开了,里面露出杜婵复杂的目光来。 第四十六章 救险 严氏至今依然能够时不时回想起那日的惊险。 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往日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乱军,将挡在自己身前的侍女一刀砍死。 她记得很清楚,那柄环首刀从小梅的左肩处砍入,一直伸入到腹腔。 小梅被砍倒后并未登时死去,而是像一条在案板上挣扎的鱼一般胡乱抖动着。 直到那乱军一脚蹬着小梅的腰,将深深嵌入尸体中的环首刀拔出才停止动弹。 小梅的鲜血甚至在那株桃树下形成了一个小小血洼,至今她还能清楚地记得小梅那望向她的空洞双眼,是如此可怕。 那乱军拔出环首刀后,便一步一步朝着自己逼来,面上还带着淫荡的笑容,显然是对自己图谋不轨。 严氏记得自己一路奔逃,最终到了自己九岁小女的房中。 可能是在危急关头潜意识要去保护自己的女儿罢,却不想反而给女儿带去了更大的危险。 她还记得自己紧急抱住女儿,一手捂住女儿的眼睛,一手攥住从发间拔下的金钗,试图与那乱军交涉,希望用自己来换取女儿的生命。 可是那乱军并未搭理她这个弱女子,反而是慢吞吞地解下自己的盔甲,明显是要强行奸污自己母女。 严氏这辈子从未有过如此害怕的时候,她不担忧自己会失身,只是担心自己怀中恐惧地瑟瑟发抖的小女儿的安危。 她紧紧地握住手中的金钗,虽然并无一丝把握,但还是试图在那恶贼最为松懈之时在其颈上狠狠来上一下,了结此贼性命。 只是那乱军稍一伸手,便掐住了她的手腕,猛地一按,在妇人的痛呼声中,一枚金钗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啪”的一声,那恶贼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迅速地肿起一枚掌印来。 乱军骂骂咧咧地将她母女逼进墙角,严氏拼命地将瘦小的女儿挡在身后,甚至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自己的悲惨命运。 然后她便对上了那个少年清澈而又坚毅的目光。 少年的刀刃没入乱军脊背,又从其胸前直直冒出,只差一寸便要伤到她的前胸了。 只是她一点也不在意,此时眼前的这位少年便是她眼中最为璀璨的一道晨光,将她从那暗无天日的苦难中照亮。 秦峻记得无比清楚,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自己的环首刀从尸体的胸膛中抽出。 当时颤抖地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往日那个充满了高贵雅致气息,颇为熟媚的列侯夫人,而是一个半边脸高高肿起,披头散发,衣衫破烂的落难女子。 哪个十六岁的少年没有对着有着靓丽外形与诱惑气质的妇人起过欲念呢? 秦峻也不例外,更何况,在他十六岁至二十岁的五年间,一直作为吕布的亲卫,早已对自己唯一能够见到的妇人充满了绮丽情思。 毫不令人怀疑的是,那个二十岁的年轻汉子,真的会为了守护自己心中那一片不可被亵渎的美好而赴死。 他做好了准备,向严氏宣告出了那句她永远不会忘记的誓言: “仆会用性命保全夫人。” 他说的很轻,但这轻飘飘的话语落在严氏的心田中时,是如此得沉重,直将她的心湖砸出些许涟漪来。 秦峻先是让严氏与女儿换下自己的名贵衣裳,只留下内里看不清楚材质的里衬。 自己胡乱找了些仆婢的旧衣给她们穿了,将二人伪装成下人。 随即用一根布条将环首刀缠在手上,自己走在前方,带领着母女二人缓缓走出房门。 其间,严氏一直紧紧拉着女儿的小手,还不忘嘱咐她莫要张眼,不欲自己的女儿小小年纪就见识如此惨烈的景象。 三人一路向着府邸西侧行去,穿过西侧的菜畦,那里有一道仆役日常采买的小门,可供三人悄无声息地逃出生天。 秦峻一路上斩杀了好几个不怀好意的乱军,最危险的一次,是三个脱了裤子的乱军轮x一个侍妾。 秦峻从那蓝色的襦裙中分辨的出她是谁,那是府中许多亲卫的梦中情人,都想一亲芳泽,可又没有在温侯眼皮子底下偷人的胆量。 此时,那女子已然被折磨地不成人形了,两条腿无力地耷拉着。 秦峻本想小心绕过这三人,谁知有一人在注意到身形小巧的吕绮后,竟然冲上来,仗着人数向着秦峻讨要,随后便爆发了一场快速的战斗。 当秦峻结束这场死斗时,他的左肩和右肋处都被划开了一条不轻不重的口子,不到一会儿,渗出的血液便浸湿了整件内衬。 三人总算从那小门处逃离吕宅,又行了不到百步,秦峻便已是无力地瘫坐在墙根处,只得靠着手中刀刃当做拐杖,勉强向前掛着,直到他们面前又出现了一队士卒。 那队士卒不过只有数人而已,领头的是一个头戴黑巾的小吏。 秦峻此时失血过多,眼前已是一片昏花。 他拄着刀柄,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费力地将那柄环首刀抬起,将刀刃面向那队士卒,平静地对严氏说道: “看来今日是仆为夫人尽忠的日子了。” 他向前发起了冲锋,一步,两步,在他濒临昏迷的时候,隐约听到一个男声在说: “在下庞会......” 待秦峻再次睁开眼时,已是七日之后了。 此时,他正身处仓曹小吏庞会的家中 这几日间,均是严氏衣不解带地守在榻前,不敢有一丝怠慢。 她明白,自己与女儿的性命,都是眼前的这个少年所救下的。 因此,她对这少年极为感激,照顾颇为上心。 在照顾秦峻的数日中,她也通过庞会打听到了更加精确的信息。 温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母女二人遗弃了,在劝告王司徒未果后,与数百名飞骑狼狈逃向东方,不知所踪。 而温侯府则是被乱军与西凉贼军多番洗掠,府中人口被杀得一干二净。 严氏以前在府中时只是与这少年偶有相遇,却并不知道他的姓名。 秦峻醒来后,通过询问她方才得知,眼前这个极为清秀的少年竟然已经及冠,名为秦峻。 醒来后,秦峻便自愿充当了严氏那小小院落的卫士,拿着自己那把已然砍缺了口的环首刀,终日警觉。 他不敢有半分逾越,每日间晨昏定省,尽心竭力地保护着她的安全。 第四十七章 永远 在数个月后,朝不保夕的吕布终于在河内太守张杨处得以落脚。 庞会方遣人将严氏母女二人悄悄送出长安城,去往河内与吕布相会。 秦峻在此时担任了车队的首领,更是吕小姐的贴身侍卫。 只因自从那日府中丧乱后,被吓到的吕小姐便只在秦峻身边时有些许安全感,才能安稳入眠,一离了秦峻,便要大哭大闹。 在抵达河内后,严氏便再也见不到秦峻了,许是吕布怀疑着什么,他刻意将秦峻调至身侧担任什长,不令他继续守卫宅邸。 吕小姐因此还大闹了一个月,只是严氏依然没有再见过那个身影。 她没有刻意向吕布询问这少年的下落,只是将其默默记在心里。 不想今日却是在这门外相见。严氏如何都忘不掉那少年亲卫刚毅的眉眼,也无论如何都忘不掉那句: “为夫人效死。” 所以她主动站在了秦峻身前。 时隔四年,昔日的青葱少年早已沧桑了许多,此时那状若美貌女子的面上显得十分坚毅,透着股冷峻的寒意。 而时光仿佛格外青睐严氏,未在她的脸上留下一丝痕迹。 依旧是那诱人的樱桃小口,挺巧的鼻尖,以及笑起来微微上翘,充满媚意的眉眼。 配合上她瓜子小脸上柔顺的线条,将一个三十岁的熟媚少妇风姿展现地淋漓尽致。 严氏今日本不想来见吕布,自从自己从李傕郭汜控制下的长安回到他身边,吕布好像在恐惧着什么,又好像是在厌恶着什么,再未进过她的房门。 二人的关系逐渐变得单纯,每日和他人妻妾胡搞的吕布与严氏愈发的相敬如宾,只是把她当做一个好用的女智囊来依靠,却从不碰她的身子。 或许是吕布怀疑自己被乱军奸污了? 严氏有这般想过,也向吕布解释过,可是没有一点作用,吕布还是不愿意靠近自己的正妻。 只是整日与魏续纠缠在一起,与那魏续妻子胡天胡地,别以为她不知道! 她与小女单独住在城外的一处幽静庄园中,平日里基本不会入城。 二人虽然见不到吕布,整日间过得也是十分悠闲,颇为自得。 只是今日她却是不得不来,为了自己女儿的名誉与婚事,她不能再让吕布继续自作主张下去了。 吕绮已然及笄,再不出嫁就要变作老姑娘了,更何况吕布还对袁术悔过一次婚,徒增天下笑。 这让吕绮的名誉大坏,几乎难以再嫁,她这个做母亲的整日间发愁,今日便是要与吕布说清楚,重新定下小女婚事。 严氏不着痕迹地行至秦峻身前,将两人间的距离拉近。不知怎么,当她四年后再度见到这个小亲卫时,她竟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 终于又见面了,我的救命恩人,她在心中默默说道。 此时情绪有些激荡,她不得不抬手轻抚胸口,才将跳动的心绪抚平。 虽然内心无比激荡,但严氏不知道,自己在这故人心中还能留下多少分量。 她不知道秦峻是否还记得自己这个人老珠黄的主公夫人,是否还记得曾经对自己许下的誓言。 她垂下头,与秦峻拘谨的目光相接,只是刹那的相交,她便读出了那一抹压制在平静下的渴望与热切。 很好,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少年。 严氏突然有些想笑,在四年的压抑生活后,竟然还会有故人对自己怀有如此热烈的情感,这已经值得她这个中年妇人骄傲了。 说起来,自己的女儿吕绮还对这个长相柔美的兄长一直念念不忘,这几年间无时无刻不将他挂在嘴边,或许自己能够找个时间设宴款待此君,聊表谢意? 故而严氏迈动自己修长的腿足,缓步行至那三个侍妾面前,再次呵斥道: “往日狐媚惑主便罢,如今秦将军乃郎君亲自相召,尔等何敢阻拦?还不让开道路!” 三女被吓得战战兢兢,虽然严氏许久不曾出现在身侧,可是她身上的主母威严却没有一丝减少。 此时发作,仿佛有一阵凛冽的寒风向着三女呼啸而过,将她们冻的瑟瑟发抖。 三女急忙让开道路,快步离开此处。 第四十九章 吕布(2) 眼见此景,严氏也知,若是让她夫君反应过来,秦峻定是难以落得个好下场的。 她不顾手腕处的疼痛,连忙从秦峻怀中站起,匆忙拉开距离,站到一旁,拼命地向着秦峻打起眼色。 好在秦峻也不傻,知道自己可能闯下大祸,此时情势严峻,若是等到吕布这疑心极重之人回过神来,自己怕是要吃上一戟。 他看向严氏,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便是重重拜倒在地,不敢抬头去看吕布。 约摸有三弹指的时间过去,吕布发觉自己并未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强大冲击力,也未察觉到有刀剑入肉的刺痛,方觉有些不对。 移开左臂,微微睁开眼,吕布才发现自己看见的刺客此时竟跪伏于地,似乎与自己所想有些出入。 待他将目光转向右侧时,看着此时还在揉着手腕垂泪的严氏,吕布知道,事态更加严重了,自己竟然伤了严氏么。 他粗暴地弄醒了自己身下的几个女子,费力抽出了自己被钳制许久的右臂,暗自摸出自己藏于枕下的手戟,方安定下心神。 只见他摇摇晃晃地站起,随便裹了件袍子,又从桌上邻起酒坛,豪饮了一大口用来解渴。 这才将目光对准跪在自己面前的男子,让他抬起头来。 吕布的声音还是如同在并州时那般响亮,只是此时却显得有些中气不足,故而尾音颇有些急促。 秦峻得了吕布的命令,方才小心翼翼抬起头,向着吕布看去。 吕布看着面前这人,一时间有些面善,只是回忆不起他的名姓。 右手将手戟背在身后,一双狼眼微微眯缝起来,眼前之人若有异动,他便要出手刺死此獠。 吕布若无其事地问道: “汝是何人?可知这是何地?” 秦峻有些不解,自己作为吕布的亲卫,曾在主公面前守卫数载,却是不知吕布如今为何不识得自己了。 他谨慎地斟酌着字句,先是向吕布告罪,又将自己姓名,职务说了,便等待吕布发落。 听到自己熟悉的并州乡音,吕布握着手戟的大手便是一松,待到秦峻报出自己姓名时,吕布心中的恐慌与疑惑已然去了大半。 自己想起来面前这人是谁了,原先是自己身边一个姿容甚美的乡党,因着他性情颇为懦弱,自己还时常以他取乐来着。 只是如今,随着高顺出征数月后,竟然产生了如此大的变化,自己几乎要认不出他来。 但这不是秦峻能够闯入他寝帐的理由! 自己方才毫无防备,若是秦峻有一丝邪念,或者带上柄环首刀,自己绝难幸免。 按理说,不可能有军将径直闯入自己后宅,此刻却是实实在在地发生在自己眼前,难道自己整个院落的亲卫,仆婢都被眼前这人给串通好了? 吕布甚为不解,在郝萌的叛乱被自己镇压后,他自认还是能够将自己的后宅掌握在手中,不可能出现此等叛逆之事。 秦峻的发言于此刻打断了他的思绪,秦峻将自己随同廉宪应召而来的事说了。 又称自己方才守在房外,只是听到屋内主母的尖叫,内心焦急,恐有不测之事发生,护主心切。 故而事急从权,奔入帐来,不想却是闹了一场误会,于此再度请罪。 吕布有些尴尬,经过秦峻的提醒后,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安排。 半个时辰前自己收到来自陈公台的军报,称高顺率领陷阵营即将返回下邳。 吕布虽然看重高顺,却也一直防备着他,在翻阅陈宫递上的军报时,他发觉自己数月前在高顺军中埋下的一条暗线已然回到下邳,便想将其召来问话。 不想魏续妻子又像个淫妇一般缠绕上来,自己也不好拒绝,便从了她,又是一阵胡天胡地,到了最后竟然睡着了。 更加难以启齿的是,这秦峻明显就是一个忠贞之士。 其既是自己乡党,又是自己的亲卫出身,还肩负着自己派遣的任务。 自己召他来问话,却让他窥见如此阴私之事,着实令吕布面上有些挂不住。 更何况,自己方才好像是将严氏当做肉盾推向秦峻了...... 这般想着,吕布瞥了一眼立在一旁,默默垂泪的严氏,只见这高挑的妇人此时眼眶含泪,正在颇为轻柔地揉着自己的手腕。 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充满了惊惧,在吕布未曾在意的某处,似乎还藏着一股深深地怒意。 吕布颇为在意严氏,虽然现在的妇人对温侯来说,只是一个能够彰显自己地位的工具。 但是对于吕奉先,严氏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同的。 往日一同度过的甜蜜时光,与自己抛妻弃子之后的悔恨共同构成了他对严氏复杂的感情。 故而他在妻子被从长安救回后,心中就格外不爽,仿佛埋着一根芒刺般,在意妻子的贞洁。 他知道,李傕与自己一般,都是色中饿鬼,故而格外不愿面对自己这个聪慧的贤内助。 只是方才,他分明见得秦峻与严氏肌肤相亲了。 在自己被李傕郭汜赶出长安,以至于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抛妻弃子,奔逃河内后,吕布就对自己身边女子的贞洁格外在意。 他喜爱奸淫部将的妻子,却难以忍受自己名义上的妻子与别的男人有一丝一毫的接触。 故而此时对秦峻仍是有些怒气,那一双铜铃般大眼也逐渐弥漫出些许杀气来。 严氏作为吕布的结发妻子,对于吕布的一些表情动作极是熟悉,眼见及此,心中大呼不妙。 故而上前两步,挽住吕布的手,轻声给吕布挽尊道: “郎君,妾方才无意间滑倒,还好秦君眼疾手快,妾如今仍有些后怕呢。” 好在吕布到底识得些分寸,知道自己今夜召见秦峻的目的如何,听完严氏的话以后,情知今晚不宜发作,便勉强按下心头怒意,摆出一副和煦面容来。 他先褒扬了秦峻的忠心耿耿,又温声安慰秦峻,今夜之事在此处了断,自己不会追究。 随后便跟秦峻细细了解起如今的陷阵营来。 秦峻不敢隐瞒,将自己随着高顺行军作战的这数月间的经历都一一报来,讲述得十分明晰,解开吕布心头不少疑惑。 此时,吕布的大脑也渐渐冷静下来,他再次出言安慰秦峻,并呼唤仆婢送其离开,只是在心头给秦峻默默记下一笔。 即使这人对自己十分忠贞,但是他竟然胆敢染指自己的妻子,真是取死有道。 何况,吕布想起了魏续曾经的进言,自己麾下一个亲兵都伯曾迎娶了容貌极为秀丽的女子。 若自己所料不差,那都伯应该便是如今的秦峻了。 第五十章 论道 次日午时,下邳城外涌现一阵烟尘,正在烟尘中穿行的一队人马,便是中郎将高顺所统带的得胜之军。 此番他们征伐刘备所盘踞的小沛,可谓大获全胜,不仅将被劫掠去的资财全部缴回,还将小沛府库一扫而光,不少士卒因此发了笔小财。 此时距离下邳不远,将士们已然能够望见下邳的城墙,思乡情切下,士卒们盯着正午的烈日,依然在有说有笑地行军。 作为全军主将,原本应该坐镇阵列中央的高顺却是亲率半数陷阵营行在队末,亲自为全军殿后。 此时,高顺并未像军中的普通将士那般兴高采烈,他的心中反而充满了不安。 他知道,自己这次攻破小沛,并未解除吕布军此时面临的极为艰难的战略态势,更何况本次经过苦战才拿下的小沛,缺了自己一样守不住。 整体而言,本次劳师远征,只是吕布军为了泄愤而做出的一次不明智举动,故而他多有不认同。 更为重要的是,在临行前一日,他收到了来自西边的线报,据那探子说,曹孟德已然率军东进梁国,在此屯驻,明显是做出了一副整军备战的架势来。 若要进攻袁术那冢中枯骨,曹操完全可以将营垒设置在陈郡或者汝南,此番于梁国屯驻,兵锋直指东方占据徐州的吕布。 高顺这几日来颇为愁眉不展,他在收到线报后便派遣快马报至下邳,可是直到自己回到下邳,依然没有在大道上与回信的快马相遇,不得不更是担忧。 好在,自己终于回到了下邳,若是主公信重,自己完全有时间重整下邳防务,定然能将这座城池守得固若金汤。 叹了口气,高顺命令诸军加速前进,争取在未时进入下邳。 按理说,此时作为主公的吕布需要亲自迎接建功归来的麾下第一大将,可是他昨晚在与严氏发生了一场极不愉快的谈话后,心情郁郁,又与身旁美人宴饮直到深夜,此时尚未醒转。 至于代理城中诸政务的军师陈宫,他与高顺之间的矛盾路人皆知,更不会前来相迎。 所以在高顺到达下邳后,站在城门前迎接这只得胜而来的部队的,只有秦峻与陷阵营诸将,还有代表主公前来迎接的下邳国功曹袁涣。 因不知具体时间,其余陷阵诸将皆是派了营中小卒在城门处张望,待其望见尘烟后,才会去通知主将,前来迎接。 唯独秦峻辰时末便早早来到下邳东门,准备在此处迎接归来的高顺。 他自认为颇受高顺恩德,故而此刻殷勤些没什么不好,也就安心在此等待,不想他刚刚等待一刻,便有一个国相府士人带着几个文吏前来,在城门处站定,显然也是准备在此等候高顺。 秦峻见那领头的文士三十余岁,面相宽和,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坚毅之色,行走坐卧皆有章法,颇为规矩,颇有一种名士风范。 故而便有心上前结交,只是难免顾忌着自己的武夫身份,不知用何等礼数前去见礼。 还是这温和文士眼见秦峻装束严整,姿容俊美,却看着自己逡巡而不敢进,故而自己上前与秦峻见礼,二人才开始闲谈起来。 原来这士人名叫袁涣,字耀卿,乃陈郡袁氏族中之人,其家世颇为不凡,其父袁滂官至司徒,实乃显贵。 不过这袁滂此时,却只是一个小小的下邳国长史。 至于他沦落至徐州的原因,显然袁涣不会对一个只照面一次的军侯交浅言深,秦峻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只是,这袁涣明显是当下为数不多的尊重武夫的世家子,言语中颇带着几分亲近之意,显然是对秦峻这位姿容甚美的军侯颇感兴趣。 时值辰时,城门处还不见得有太多人马经过,二人谈的颇为投机,故而索性在城门左近寻了处酒舍,坐下闲谈。 袁涣对面前这军侯颇感意外,只因他知道,吕布军中少有能够详解经义的武夫。 不想对面这年轻军侯在与他交谈时,不仅偶有惊人之语,更是对《春秋》等经传颇为熟稔,遂好奇地询问秦峻师从何人。 秦峻总不能回答这是自己作为后世粉领大学生,是在大学四年中习得的,实乃二千年来无数先贤的智慧结晶。 想起了教授光通经传的那位老师,秦峻只好编出一位曾跟随大儒郑玄学习的某公,言自己在并州时曾受业于他,独冶《春秋》数载。 袁涣听得有趣,他自察觉袁术难以长久后,便因避祸奔逃徐州。 未曾想这大汉忠臣吕布竟然还不如袁术,对自己颇为轻视,只是在陈公台的力荐之下才将自己任命为国长史。 自己在这徐州,除了与陈群等一二世家子往来,便再没有其他可以论道的友人了。 如今看这军侯,虽是出自地方豪强,却举止有礼,言谈颇为儒雅,其通《春秋》更是令人惊喜,也不失为一友。 二人就这般在酒肆中谈天说地,待日头渐渐升起,往来城门处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有不少左近行人注意到了他二人一文一武的装扮,有好事者还凑近去听,不想二人却是在畅谈春秋,许多观点都颇为新颖,令人陶醉不已。 故而此往来行人皆涌入酒肆,想要聆听二人论道,不一会儿,整个酒肆都人满为患起来,到后来人群越聚越多,竟然将整个酒肆团团围住,皆是听得如痴如醉。 日头高升,终于有一丝阳光透过那简陋的茅草棚,映射到了秦袁二人身前那张木案上,将谈天说地以至于物我两忘的二人惊醒。 看着身侧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秦峻十分惊诧,袁涣倒是习以为常。 汉时学风颇盛,道旁行商,路边走卒皆敬仰大儒,二人谈《春秋》时思维碰撞,明显擦出了些许智慧的火花,连他都颇感受教,更不必提周围诸般人等了。 袁涣向周围人群拱手,称自己二人有公务在身,已不便再论,故而请诸人散开,各安其职。 里三层外三层将这酒肆围住的各色人等皆是纷纷还礼,有一二儒士还行了大礼,表达对二人授业的敬意。 秦峻眼见如此,不得不对汉末的淳朴风俗大赞,自己这个顶盔掼甲的武夫,竟然也能被士人称谢,不得不说是一件幸事。 袁涣感觉秦峻这位初识的军侯颇为投契,认为其某些见识十分新颖,令自己也受益良多,故而诚心道: “君于《春秋》一道多有钻研,仆也受益匪浅,万不得如此自谦。” 秦峻情知这是自己在后世诸多大儒的教导下拮取的精华,所以不敢居功,都把这些新奇观点推到了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老师身上。 对于袁涣的话,他也不敢生受,便出言谦虚道: “仆专研《春秋》一道逾十五载,其余五经仍不得闻,实难与袁君家学相媲美,袁君言受教,不过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罢了。” 第五十一章 迎接 袁涣正思索间,忽的闻听“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此语,竟然呆愣了片刻,口中不断咀嚼着这十个字,竟觉道出了世间至理,只觉满口留香,一字难易。 他定定地看向秦峻,整理了自己的袍服,又庄重地朝着他行了一礼: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此时涣才得知,君之大才,何至于此,涣谨受教。” 秦峻侧身避过,用两手扶起袁涣,连称惭愧。 谁料袁涣竟顺势把住了他的臂膀,用一种颇为狂热的眼神看着他,口中连声称赞,还邀请他一定要过府叙话,他袁耀卿定然虚位以待,二人到时把臂畅谈,坐而论道。 秦峻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害怕,到是有些顾左右而言他了。 正踌躇间,总算有人帮他解了围,方正扯开人群,大步入内,对秦峻言道: “为崇可让为兄好找,将军已然离下邳不到十里,吾等该去迎接了,汝倒是清闲,难不成想要高将军来寻汝吗” 秦峻大喜,忙将袁涣介绍给了方正,又劝解袁涣一番,答应了他的邀约,称自己必然拜访其府,到时又拜贴奉上,此刻还是公务为要,劝他先随自己去迎接得胜归来的高顺。 三人携手出了城门,于道旁树下立定,静待高顺到来。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一队风尘仆仆的军士终于率先抵达下邳城下,领军者乃陷阵营一屯长,因此袁涣不动,秦峻与方正上前见礼。 三人互相寒暄两句后,秦峻便问起高顺的行踪来。那屯长言高将军亲自率军押后,为大军看守后路,再有一刻方至。 当往来兵士车马掀起的尘土逐渐平复于地,秦峻终于从那尘烟中看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 还未等他定睛确认,身旁的方正早已大步迈出,朝着那身影迎了上去,口称恭迎将军回城。 秦峻也忙跟了上去,袁涣则是又整理了一番衣袍,才施施然走了上去,拜见高顺。 高顺还是那副威严相貌,只是以往干净整洁的一张白面上,此时颇有些尘土,倒是有些狼狈。 不过此刻,最令他心焦的不是脸上的尘土,而是梁国传来的紧急军情。 下马与秦峻方正二将致意后,高顺便转向袁涣,差不多大半年前出征的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文士。 也许这是主公新任命的佐吏?高顺这般想着,首先便是一礼。 袁涣连忙还礼,随即报上姓名官职,并言明了自己来此的目的,是下邳国相陈宫派来给高顺安排入城营地的。 高顺面上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熟悉他的秦峻与方正才知道,高将军此时已然是怒火中烧了。 第五十二章 软禁 虽然魏续并未明说高顺到底为了什么秘密将管承灭口,但是秦峻知道,这应该是自己写的那封信发挥了威力。

只是秦峻有些许错愕,他原以为魏续对高顺的发难会迟上一两日,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在高顺回城这天就将这件事捅破。

高顺依旧面无表情,他在回城之前就做好了与魏续这小人交接陷阵营统制之权的准备,诸般客军也各归本营,皆有归宿。

他知道吕布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自己,故而对往日自己在家练武的日子没有多少抵触。

此番魏续大言,要押解自己前往州府领罪,正是遂了他的意。

高顺不仅问心无愧,还想借此机会劝谏主公一番。

他给了秦峻诸人一个安心的眼神,并未多说什么,而是默默骑上马,被魏续与两个士卒夹在中间,径直朝着城中而去,只留下四人面面相觑。

袁涣还等着前往国相府复命,故而只能先行离去,临行前还不忘再度提醒秦峻三日后一定要到自己府上一聚,还表示陈群届时也会与自己一同招待他。

秦峻有些惊讶地看向陈群,却只获得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陈群道,自己在小沛受了秦峻多日款待,在袁涣家自己也算半个主人,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秦峻的。

二人相视一笑,陈群也告辞回府了,他的父亲陈球还在府中等候,需要陈群带回的各方情报分析家族今后的去向。

秦峻与方正对视一眼,二人此时虽然无事,但也不能放下高顺不管,遂决定一同前往州府门前等候,方便探听高顺的一手消息。

二人就这般在州府左近的酒肆中从未时一直待到戌时,但见那大门开开闭闭,只是不见高顺出府的身影。

正等的心中焦急,忽的便看到,州府门前的灯笼下,几个甲士护送着一个身影出了大门。二人定睛一看,那就是已然被卸了甲,只余一件单薄衣衫的高顺。

二人连忙迎上前去,想询问高顺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高顺面色铁青,目光也有些呆滞,只是不理睬二人。

秦峻扫了一圈那几个甲士,见得廉宪也在,便不由分说将其拉到僻静处,就要了解情况。

廉宪面对自己的故人,并未隐瞒,因为秦峻此时不知,明日也会在吕布召开的军事会议上听到消息,当即便竹筒倒豆子般向秦峻说明了情况。

原来,高顺进入后宅厅堂后,便被吕布不由分说地卸了甲。

高顺未曾抵抗,反而在卸甲后向吕布陈述起吞并梁国的曹孟德,向吕布极言情势之急迫,令吕布面色很是难看

不仅如此,他还直言顶撞吕布,用吕布现在青白的面相讽谏主公戒除酒色。

吕布大怒,认为高顺不敬,在魏续的添油加醋下,他愈发火冒三丈,又想起魏续禀告的私匿刘备妻女之事,竟一时间疑心大起。

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依附刘备,暂屯小沛时,高顺与刘备私交甚笃之事来。

许是背叛过太多主公,故而吕布对自己的手下也颇有提防,能力越大,他的警惕心也就越高,好在他念在高顺曾平定郝萌叛乱的功绩,允许高顺做出辩解。

可怜的高顺到底不善言辞,他只能笨嘴拙舌地反复声明自己亲眼见到刘备妻妾惨死阵中,就是管承所为,可是吕布在魏续的拱火下反而愈发怀疑。

直到高顺意识到,自己不可能说服盛怒之下的吕布,他停下了自己的辩解,跪在地上,静待吕布发落。

吕布正待发作,忽的又听院外通传,下邳国相、军师陈宫前来拜见,只得稍稍放下高顺,召陈宫进来。

却也不曾命高顺站起,显然他是想在陈宫这个死对头的面前好好羞辱一番高顺。

陈宫原是得了西面线报,称曹操于梁国屯兵十万,正在厉兵秣马,以企东向,故而前来禀告吕布,提醒他要专注于应对曹操。

不想一进厅堂,便看到一身单衣跪伏于地的高顺,和立在一旁,面上显出得意之色的魏续。

陈公台虽然智迟,但好歹也是天下闻名的智谋之士,此刻脑筋一转,便明白了此二将此般作态的原因。

既然不关自己的事,陈宫索性当作没看到,他知道,吕布虽然将政务交给自己,但是对于手下的部曲一直看的很死,不希望自己掌握更多的部队。

陈宫将曹贼将至的消息禀报吕布后,吕布原本死气沉沉的脸色更加晦暗下去,十万人的大军,他吕奉先在徐州经营许久,不过四万人马,着实难以取胜。

陈宫此时又称,据报刘备一路收留逃散的士卒,此时怕是也已经到了梁国,其麾下重新组织了三千兵马,关张两个万人敌随在身侧。

他请吕布注意,曹贼有兵力优势,刘贼作为前任徐州牧,任上广施恩泽,徐州百姓皆感其恩,对其颇为怀念,故而其在徐州可谓主场作战,有极大的情报优势。

曹刘二贼苟合,便是能给吕布的徐州带来极大的威胁。

听到这里,吕布的面色更黑了,他狠狠地看向高顺,此时自己手上若有刘备家小,便可威胁刘备那伪君子,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只恨这高顺,不知是将那母子藏了起来,还是斩杀于万军之中。

若是藏起来倒还好,若是真如他所说,妻女皆被一帐下军侯奸杀,那刘备必然发狂,自己必然承受更大大压力,合该罪加一等。

吕布又瞥了一眼旁边似乎已经要压不住嘴角笑意的魏续,在心中又骂了一句蠢货,汝带的好部曲,若是让吾得知是汝麾下那黄巾贼奸杀了刘备妻女,汝且等着!

吕布只觉一阵阵心累,此时的他已经顾不上怀疑高顺了,只能期待魏续所言非虚,那刘备妻儿真的在高顺宅中。

他命令剥下高顺一切职务,又令亲卫将高顺带到国相府软禁。

又令魏续作为稽查史,前去搜查高顺家宅,若有刘备妻儿,则将其请回州府;若是没有,便将高顺下入牢狱,且行看管。

此举令侍立一旁的陈宫直看的目瞪口呆。

他万万没有想到,吕布竟然要自毁长城,构陷自己麾下军事能力最强,最为忠心的大将,竟然还要将其下狱。

虽然陈宫与高顺一直不对付,但他心中是知道原因的。

陈宫此人之所以先叛曹,又试图叛吕,归根结底都是他那过高的道德标准与这二人无底线的残忍相冲突。

可以这么说,陈宫在意的只有他治下的人心,他反对曹操在兖州屠杀边让等名士,也反对吕布在徐州荒淫无度。

对世家,百姓的忠诚无疑高于陈宫对所谓主公的忠诚。

而高顺则与他恰恰相反,他只忠于自己的主公,是吕布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高顺也有较高的道德标准,但是他的底线是忠于吕布这个对他有着知遇之恩的主公,故而总是与陈宫产生冲突。

但陈宫一直都知道,这个政敌与自己一样,都是耿直君子。

故而他反倒拉住撸起袖子正准备抄家的魏续,试图为高顺求情。

可是吕布颇为刚愎自用,他十分满意自己部下文武不和的场面,此时陈宫求情,更显出高顺的威望来,不由得越发恼怒,强行拒绝了陈宫的谏言。

秦峻正自思索,不想身后传出一阵猖狂的大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