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燃冰》 第1章 他是在那天死掉的 第1章 他是在那天死掉的 今日怀城降温,寒潮裹挟着冷雨让这座城市更加潮湿。 冬日的雨,压得极低的乌云,福利院门口孤零零的一棵老树,触目所及全让这个日子显得不适合迎接新的家人。 裴总没下车,夫人在司机陪伴下走进了福利院。一身黑色大衣肃穆冷暗,司机为她撑着一把黑伞,女人的脸便融入了比阴天更沉的阴影之中。 院长在门廊上等着他们,笑得颇有些殷勤:“夫人您好,那孩子在我办公室。” 女人回以并不真诚的笑意,跟着院长来到了办公室门前。门关着,女人停在窗户前,朝里面看去。 那是个与实际年龄不符的小孩,说是十岁,可身材瘦小得多。头发有些长,盖住了眉眼,但露出来的下半张脸精致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注意到女人的视线,小孩忽地抬头,发丝一动,露出了额头上贴着的一块纱布。他的眼睛比外面的冬雨还冷,漆黑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让人感觉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院长在一旁低声说:“夫人,其实院里还有更活泼的孩子……” 女人打断了他的话:“他就很好。” 院长无话可说,女人打开门走了进去,停在小孩面前。成人的身躯对于小孩来说像一座山,遮住了大部分灯光。 “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女人问道。 小孩仰头,很冷静地回答:“他们听说我要被接走,打我。” 女人抬手,指尖碰了碰那块纱布,罢了轻声问:“你没还手吗?” 小孩抿唇:“还了。” 女人的手于是落在了小孩头顶,摸了摸柔软的发丝。 “跟我回家吧,”语气柔和了些许,“现在你是裴令了。” 裴令在那个雨天得到了自己的新名字。 他跟着那对夫妇来到了一座庄园,这里比福利院大很多。灰色的建筑修在半山腰的树林里,汽车开进大门,又沿着一条路开了一会儿,才终于停在那栋建筑面前。 裴令下了车,仰头看了看,只觉得眼前和远处的那一片楼像是巨大的怪兽,比福利院那些同伴口中的怪物都要吓人。 夫妇领着他进入温暖的室内,裴令的身体头一次在冬日感受到透骨的暖意。 在那片暖意中,他看见了等在楼梯口的少年。 比他高,比电视里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更加像个小少爷,是裴令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那种人。 但相同的是,他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和自己一样的冷漠。 女人的手从后面再一次落在自己头顶,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裴令,这是你哥哥,裴予质。” 裴令从记事起就会看脸色,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在这栋建筑里是什么地位。 女人既然这么介绍了,他也就跟着叫了一声“哥哥”。 小少爷盯着他,那副冷淡的神情之下,是裴令难以猜测的情绪。他不知道对方会说什么,可能会赶他出去。 沉默只持续了一瞬,在空旷而死寂的宅子里,气氛与欢迎仪式并不沾边,更像是一场大人乐在其中的黑色幽默。 “你好,”裴予质开口道,“你的额头,正在流血。” * 这是裴令偷偷打的第五个哈欠了。 长途航班加上还没来得及倒过来的时差,他感觉自己正在飘。 这座宅子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他独自站在主楼的二楼阳台,望着远处花园里衣香鬓影。 人人都上流,人都面带微笑低声交谈。 主人公被一棵树挡住了,裴令从绿叶的缝隙中勉强看去,裴予质正在静静听着别人说话,有礼貌却相当克制。 看不清脸,但眉目应该是如以前那样冷淡的。 好好的订婚宴表现得像商业会议……不愧是裴予质。 另一个主人公则不见了踪影,奇怪,刚才还在这里的。 忽然间,身后隐约传来争执声。 裴令没动,但注意力已经转移过去,默默旁听。裴家老宅可从来不会出现争吵声,还挺新奇的。 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斥责道:“怎么搞的!这身衣服可是一早订好的,回汀城去取别的衣服得耽搁两个小时!”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脏沈少爷衣服的,我知道怎么把酒渍洗干净,烘干熨烫要不了太长时间的,要不您……”这是另一道更微弱的声音。 裴令一下就明白了事情始末,大概是有人把沈然的衣服弄脏了,可订婚蛋糕还没切,沈然作为订婚宴的另一个主角还得见人。 沈家没有带备用的衣服吗? 后面的指责只持续了片刻,便被赶过来的人制止了。 一个年轻声音响起,声线轻轻软软的:“周叔,别生气了,还是赶紧去买一套新的吧。也别让大哥知道,我不想他操心。” 被叫做周叔的人语气立刻缓和下来,问道:“不如告诉裴先生,请他叫人送过来?” “麻烦裴家不太好吧……”年轻声音很是犹豫,“还是我们自己解决吧。” 再在这里偷听可就太不礼貌了,裴令倒不是介意自己被人说无礼,他只是不想在订婚宴上让人逮住裴家的话柄,节外生枝。 他离开阳台,走出这个房间后,却正好在走廊上遇见外面的那三人。 裴令笑了笑:“抱歉,刚才一直在阳台吹风。” 他终于看见了沈家小少爷的真容。 被钱养出来的矜贵,五官生得可爱又漂亮,让人不由自主生出怜惜和保护欲。白色西装衣摆上的酒渍很明显,但沈然看起来一点也不狼狈,只是在发现他之后有些慌乱。 原来长这样,裴令心中毫无波澜地想。 从在国外得知订婚的消息,到现在站在裴家老宅里,他的情绪已经不剩什么起伏。 或者说如果不是这场订婚宴,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到这里。 沈然在愣神片刻匆忙换上友善的笑容,不知为什么,看起来竟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 “没关系没关系,是我让你看笑话了。”沈然顿了顿,忐忑地问,“请问你是?” 裴令简短地自我介绍:“裴家的养子,裴令。” “啊……”沈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慌乱的神情又回到了脸上,“原来是裴予质的弟弟,不好意思……我是沈然。” 他搞不懂沈然再而三地道歉是为什么,也不想弄明白。 “订婚愉快,那我先下去了。” 沈家的那位管家却忽然开口道:“冒昧了,请问可以借用一套裴小少爷的衣服吗?” 裴令很难得被人叫一声“少爷”,在裴家,“少爷”专指裴予质,他只是“小令”。 他看了看沈然的身形,比自己要小上一圈,恐怕不太合适,整个裴家都没有沈然能穿的尺寸。 还没等他开口拒绝,好心的沈然就已经替他说了:“周叔,别乱说话,还是让司机帮我去买一套吧。” “小少爷,”周管家一副难办的样子,“司机他……这会儿联系不上。” 裴令在一旁听到了别人的家事,面上不露神色心里却有些烦躁。沈家司机擅离职守,与他没什么关系,他只想找个角落好好放空。 在他正准备直接离开的时候,沈然忽地看向他:“裴令……” 裴令眉心一跳,直觉没什么好事,果然就听见沈小少爷开口:“我知道有点冒昧了,但是能不能请你带周叔去买一套衣服,这附近我们都不太熟悉……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的。” 其实裴令很想回答一句,不乐意,不方便。 但他忍住了。 再怎么说也是裴家未来的另一个主人,裴令就算不情愿也无法拒绝。 他看了一眼时间:“行,我先去借一辆车。” 在裴家,他是没有任何动产与不动产的,更何况他已经在国外待了八年,这次回来连一些从前佣人都已经不认识他。 裴令不想去找养父母,从昨天回国开始他就有意在躲避。找管家的话,管家忙得没影子,这会儿是否在裴家老宅都说不好。 还能找谁?只剩下一个人选了。 沈小少爷躲在楼上,裴令下了楼直奔花园。 裴予质被几个人围住,身形被挡得严严实实,只因为个子高,旁人能远远瞧见一双冷淡的眉眼。 而裴令没走过去,甚至没踏进花园。 盯着瞧了一瞬,他还是躲到一旁树后,拨了个电话出去。 出乎意料地,裴予质接得很快。 “小令?”声音与以前相比成熟了一些,然而没那么冷,透着点意外。 手机里背景的轻微环境声,与周围的噪音微妙重叠在一起,显得这声音仿佛很近。裴令垂眼盯着地上的草,完成任务一般的语气,叫了一声“哥”。 “嗯,”裴予质的语气又恢复到冷淡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对裴予质的敏锐见怪不怪。 帮沈然买衣服的话到了嘴边,却被裴令收了回去。在裴予质面前说自己要帮沈家的忙,未免显得殷切了,他不太想卷入这两家人之间。 所以裴令只是说:“八年没回怀城,想去转转,哥能给我安排一辆车吗?” 裴予质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下来了:“可以,五分钟后。” 如此程序化,仿佛上司下属在谈论工作。 沉默让头顶的冬日暖阳变成炎炎烈日,烧灼得裴令手心冒汗。 他踩了踩脚边的草,率先说:“那我挂了。” 然而裴予质叫住了他,手机里传来的环境音忽然变得小了一些,像是裴予质走到了安静的角落里。 裴令出于好奇,从树后探出个脑袋去瞧,果然看见了树影与人影深处,角落里的一个熟悉身影,不过依然看不清脸。 倒挺新鲜,难道裴予质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跟他说? 裴令正疑惑着,耳边突然传来他哥的声音:“这次回来待多久?” 他被吓了一跳,回过神之后才答道:“我跟导师就请了三天假,明天得回学校。” 聊得太多了……裴令心里拉起警报,他与裴予质之间很少有对话这么多的时候,这让他感到些许不安。 裴予质那边起了个头,第一个字还没完整说出来,就被他打断。 “哥,那麻烦你安排一下车,我先挂了。” 那头停顿了片刻,只说了个“好”字。 裴令赶紧挂了电话,不知不觉间额头上已经冒了一层冷汗,他用手背擦了擦,心里唾弃自己没出息。不就是八年没见吗?也不至于在裴予质跟前发怵吧?以前也没这样过。 他心不在焉地逃离了现场,不到五分钟,司机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已经在前宅路口等着了。 他回到楼上,小少爷着急得脸都红了一些,却还是被教养提醒着,没有对他表露出任何催促与焦急。 “我就不去了,司机王叔对这里比我熟悉。”裴令做完人情,打算走人。 然而沈家小少爷叫住了他,有些期期艾艾道:“裴先生可以帮我参考参考吗,你这身礼服我很喜欢,你的品味应该很好……” 裴令有点不爽,他怕麻烦。 但送佛送到西,事情已经办到这个地步了,也不差多走一趟。 他点了头,和管家一起坐上了车。 然而他送佛没能送到西,反倒把自己送上了西天。 撞击从侧面袭来的时候,裴令就猜到了自己肯定性命不保。心中恐慌与平静并存,他只觉得漫长的二十四年突然缩短成了一个瞬间。 很可惜,可惜过往的二十四年之中,他很少有选择的余地。不过最可惜的是,自己的死亡原因竟然这么轻率,方式也这么没有新意。 身体上的巨痛发生的一瞬间,视野骤然变暗。 作者有话说: 新年第一天开文啦!暂定一周五更,周二和周四休息,感谢阅读! 大家2024新年快乐!! 第2章 五胎奶爸 第2章 五胎奶爸 一间普通的浴室里,一位少年正蜷缩浴缸旁边的角落里,呼吸困难的喘气声盈满整个狭小的空间。 十七八的年纪,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在衬衫之下是一具颀长但稍显瘦削的身体,白得像玉,却徒增不健康的感觉。 之所以能看见衬衫之下的皮肤,是因为布料已经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了少年的背上。 右边袖口的部分则是被血水浸湿的。 手臂无力地搭在浴缸边沿,垂下去,从小臂往下都被淹没在了水中。手腕上一条深深的伤口不停渗出鲜血,又很快在水中荡开,将一池的冷水都染成淡红色。 少年那张清秀的脸还停留在青涩的阶段,中和了五官带来的美感,显得有点钝。 或许是因为生命即将流失到尽头,所以才会如此迟钝,连目光都涣散。 就在下一秒。 那双涣散的眼睛突然有了魂,惊恐的神色蔓延上这张脸,一动不动的身躯也乍然间又活了过来,有了呼吸的剧烈起伏。 裴令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自己又要死了…… 他上一秒才经历了严重的车祸,这会儿又头晕眼花,全身发软,只有手腕上的疼痛在提醒他还活着。 虽然脑子已经不怎么转了,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来到了这个环境,裴令还是清楚眼下他必须得到抢救。 求生的欲望在这具身体里重新出现,并且极其强烈。 裴令艰难地挪动身体,摔在了冰冷的瓷砖上,随即用手扒住地面,拖动沉重的躯体朝门口爬去。 每一下都有血流出来,又被他的手臂、他的胸膛擦过,在白色的瓷砖上留下一道道猩红的拖痕。 裴令脑子里依旧是刚才被车撞上的场景,马路散发的难闻气味,晃人眼睛的阳光,和轮胎重重摩擦过地面的尖锐声音…… 心脏就快要跳出喉咙,残留的血液在他身体里鼓噪沸腾。 这一次他总算拥有了自救的余地,就算爬,他也要爬出这里。 他不知花了多长时间才爬到遥不可及的浴室门口,望了一眼紧闭的门,咬着牙支撑起上半身,倚着旁边的墙歪歪斜斜坐了起来,抬起无力的手臂打开门锁。 一条缝隙出现在他眼前,外面灯光很亮,是一个干净整洁的陌生屋子。 意外的是,两步之外的地面上放着一个手机。 就像是某个人特意留下来的一条生路。 裴令在心里感谢了这位未知的热心人士,用了最后的力气,挣扎着爬了过去。 他捡起陌生的手机,没来得及细想为什么成功指纹解锁,打开之后没拨急救电话,反而颤抖着点开了聊天软件。 这个地方对裴令而言完全陌生,他不知道地址,只能用别的办法。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视野越来越模糊。费劲地扒拉了片刻,他把求救信息群发了出去。 几乎是一瞬间,他再次陷入了黑暗。 * 搬过来第三天了,裴令又一次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被远处的鸡鸣吵醒。 他掀开潮润的凉被猛地坐起来,眼睛死盯着窗外的夜色,纠结了一分钟要不要立刻出门,找到那只没时间感和分寸感的鸡,拿刀宰了。 然而仿佛跟他作对一样,那只鸡把他吵醒之后就不再打鸣了。 裴令再也睡不着,下床穿上凉拖,披上一件薄外套走出房间。 夏夜对他而言有点凉,身体太虚弱,走几步就累。 摸出外套里的手机,五点半,楼下已经传来动静,老人家比他还早。 裴令走下楼梯,看着身形略微佝偻的老妇人整理着竹筐里的东西,都是一些自己种的菜。 “泠泠醒了啊,锅里头有稀饭,你自己把馒头和鸡蛋蒸热吃啊。” 裴令点头,叫了声外婆。 墙边靠着一辆破旧而高大的老式自行车,老人家把竹筐绑在车后头,一边对他唠叨嘱咐。 “手记得换药,你妈妈昨天晚上打了电话过来,问你咋样了,你今天自己打电话给妈妈说噢。” 他继续点头:“我晓得了。” 老人家便不再跟他多说,推着车出了门,一改佝偻的身形利落抬脚上车,蹬了三五下就不见人影了。 老一辈劳苦惯了,种地供女儿读了大学,当了教师,老了还是闲不下来,非得隔三差五去早集卖菜。 裴令来到这儿三天了,没习惯环境,但和这位“外婆”竟然很处得来。 他借了这具身体,破天荒感受了一把亲人的照顾。 这身体属于一个刚成年的高中毕业生,名字和他还挺像,叫做宋泠,在他莫名其妙穿过来之前正在割腕自杀。 不过门外那部手机是宋泠自己留的,大概是害怕自己后悔。但事实证明,宋泠自杀之后是没有后悔的,不然裴令穿进来时也不会是濒死状态。 裴令是求生成功了,但他刚一苏醒,就在病床上被宋泠亲妈骂了十多分钟。中心思想就是嫌他丢人,自杀还得通知所有亲朋好友。 之后是消停了,但同样是教师、下了课赶过来的亲爹接力继续骂他,骂一会儿休息一会儿。 裴令当时属实有点懵,一是他马不停蹄死了两回,二是他从没有过正儿八经血亲的父母,猛然间被这种感觉砸中了脑袋,砸得他昏天黑地。 这幅模样落在宋泠父母眼中,就成了油盐不进。 到最后夫妻俩一合计,把他送到乡下来休养,顺便避避风头以免继续丢人。 宋泠脑子里的记忆留了下来一部分,虽然不完整,但裴令也明白他为什么自杀。所以裴令没理由拒绝远离那对夫妻的机会,伤没好透就出院投奔这里来了。 这里宁静平和的日子还挺好的,上辈子裴令死之前,已经很久很久没这样休息过了。 “宿……” 一道破碎的声音响起。 裴令一愣,戒备地望了望四周,他刚才没分清那道声音的远近和方向。 “宿主……” 这一次他确认了不是幻听,像是电子音,信号被干扰了一般,断断续续的。 裴令顺手抄起了墙边的镰刀,在手里掂了掂。 “宿主你好!!”一句响亮的喊声在他脑子里突然炸开。 裴令脑袋嗡嗡的,感觉自己失算了,攻击竟然是从里面来的。 “宿主你好哦,我是觉醒者联盟系统,很高兴为你服务。” 又是宿主又是系统的,裴令也不是没看过小说,顿时明白了。 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日子…… 他深深叹了口气,在脑海里道:“说吧,需要我做什么事?” 系统似乎不习惯他的这份坦然:“……你可以先问一些其他的。” “我有金手指吗?”他问。 系统答得非常迅速:“没有。” “但是本系统非常人性化哦,”系统说,“宋泠在七月十二日下午割腕自杀了,我将时间拨回到了他死亡的十五分钟前,让你的灵魂住了进来。” 十五分钟,如果他没有住进宋泠身体,这个少年应该就在浴室里静静地死去了。 裴令问:“那他的灵魂呢?” “他的命运是既定的,所以设定的死亡时间一到,他的灵魂就不在了。” 他觉得不太对劲。 命运是既定的……这句话虽然从某些玄学神秘学层面上说得通,可语境不对。 果然,系统紧接着为他解释:“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小说。” “啊。”裴令平静地恍然大悟。 “你是其中的一个炮灰配角哦。”系统继续补刀。 他并不意外,也不觉得屈辱,只是问:“裴予质是主角吗?” “是的,事实上这本书有两个主角,这是一本爱情小说。” 裴令预料到了什么:“你别跟我说另一个主角是沈然。” “是哦,万人迷主角受,和为爱痴狂主角攻。” 裴令心情有点复杂。 车祸的后遗症也冒出来,脑袋瓜子和身上都生疼。 沈然,裴予质那个未婚夫。沈家和裴家门当户对,两个人是联姻关系……至少在他死之前,认为这两人只会是联姻关系。 而从小的共处让他无比了解裴予质。那就是个世界上最冷漠的人,谁都不在乎,谁也无法真正与他亲近。 如果放在以前,要是哪天裴予质突然变了性子,裴令可以把自己脑袋掰下来当球踢。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真的要把脑袋掰下来了。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见那些天煞孤星一般的霸总逐渐变成恋爱脑,他会认为顺利成章。可同样的事发生在他身边,他只觉得不可理喻。 “既然是爱情小说,怎么个爱情法?”他问。 “先婚后爱,还有虐恋,一系列的误会和追夫火葬场之后,两个人幸福快乐地在一起。” 这句话里的每一个词,都让裴令怀疑世界。 “爱?恋?追夫?甚至还幸福快乐?这里哪一个词能跟裴予质扯上关系?” 系统提醒道:“按照发展,他们就快结婚了,婚礼当天正文以及爱情线正式开启。” 裴令随口问道:“还有多久?” “三个月后。”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也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突兀地说:“如果裴予质像我一样明白世界真相,他不会服从剧情安排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裴令反问,“难道你比我了解他吗?” 系统说:“你说是就是吧,但是恭喜你,你的意念触发了第一个任务。” 死了两次也没能得到自由,到头来还要为别人打工。 “说吧。” 系统音虽然依旧平稳,但莫名多了一丝喜悦:“好的,本系统以觉醒者的立场出发,旨在创翻全世界,获取更多混乱值。” 裴令有些意外但接受良好,这个系统听起来不是什么正经系统,但他喜欢。 “目前第一个任务,无系统协助,拆散主角两家的联姻。” “……”裴令一时无语,又掂了掂那把镰刀。 系统有点认怂地劝道:“宿主冷静啊……” 裴令没搭理系统,他其实有点愣住了。 在医院苏醒之后他就验证过,现在的时间距离那场车祸已经过去半年了。 车祸是很严重的连环事故,闹出好一阵子铺天盖地的新闻,但唯独没有一篇报道是关于裴家养子的 ——裴家把他的死讯瞒下去了。 很难说这其中没有裴予质的意思,毕竟是堂堂裴总,这人早在几年前就开始逐步接手裴氏产业,完全做得了裴家的主。 裴令心里没多少起伏,他索性把那些人连同那个上流世界,一起埋进脑海中厚厚的土里,不再想起。 但这会儿那个世界又被挖出来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问:“不可以换成掠夺裴家家产之类的任务吗?我对他俩的感情不是特别感兴趣,也没那个打算当恶毒配角。” “这是系统经过精密计算之后,为宿主量身定做的任务,”系统说,“所以宿主的拒绝无效。” 裴令冷笑:“量身定做?难道我天生擅长棒打鸳鸯?” “宿主很有潜力。” 他将这句话自动转换成“道德底线下降空间巨大”,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没错。 上辈子在进入裴家之前他可是个公认的坏孩子,只不过在裴家被压抑太久,都忘记了搞破坏的感觉,现在想想还挺怀念的。 与裴家的那些恩恩怨怨,总不能以他单方面的死亡来了结吧? 总之彻彻底底死过一次了,他也不想和以前一样,麻木地接受裴家带给他的一切。 见他没再反驳,系统又说:“第一个任务完成后,宿主将得到十亿元的奖励。从裴家资产里直接划哦,而且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也不会有人怀疑宿主这些钱从何而来。” 裴令一下子精神了。 那可是十个亿啊,他工作多少年都挣不来,还是杀富济贫效率最高。 “行,这个奖励倒是真的量身定制,”他心情愉悦,“不过有任务失败的惩罚吗?” “没有啦。”电子音答得很快。 裴令放下了一直握着的镰刀:“这个任务我接了。” 滴的一声,系统通报:“宿主已接受任务,开始计时,限时三个月。” 三个月刚好是在主角感情线正式开始之前,挺合适。 然而系统补充道:“如果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宿主会得到其他奖励哦。” 裴令一愣,预感不妙,暗暗觉得自己被坑了。 “什么奖励?” “奖励你传送到生子文学里,当五胎奶爸,”系统毫无感情补充道,“是你生哦。” 作者有话说: 裴令:你有没有为了不当五胎奶爸拼过命? 3-10 第3章 流血了 “……可以和系统解绑吗?”裴令问。 系统似乎大受伤害,电子音重重的:“为什么!不能解绑!” “你看你自己有一点儿靠谱的样子吗?”他无语,“任务还没有系统协助,应该是你能力根本不够吧?” 脑子里清静下来,系统被他质问得无话可说。 裴令心烦意乱,转身去厨房给自己弄早饭。 如果说刚才他想完成任务的心情已经足够迫切,那现在他恨不得立刻找到那对未婚夫夫,握着其中一人的手给另一个人来上一刀。 谁捅谁无所谓,反正他舒服了。 这时候系统突然提醒道:“杀人违规,在任务期间主角必须存活,否则觉醒者联盟系统也保不住你,你会被这个世界报复的。” 好吧,他只好放弃刚才那个简单粗暴的想法。 “杀人不行,那伤人呢?” “不可以,除非是剧情设定,否则你不能主动对主角进行肉体上的伤害。伤害再小也不行,一旦被这个世界的意志检测到,你同样会受到报复。” 主角光环果然是最强的……就连世界的意志也在保护他们。 从小就作为边缘人物长大的裴令已经见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他心中没什么波澜,用锅接了点水放灶上,又拿了个蒸格热昨天晚上剩下的馒头。 裴令问:“会怎么报复我?” “不太清楚这个世界的风格,我只能告诉你最好小心行事。” 宋泠的生活环境与裴家所在的圈子是两个世界,只顾着小心行事的话,或许连接近他们都无法做到。 他冷笑一声:“果然,你不敢跟世界意志对抗。” 系统没吭声。 “我都重生第七天了,你现在才出现,不会也是因为能力不足吧?” 系统还是装死。 裴令开始怀疑那个奖励也是空口支票了,从裴家资产里划十亿给他,系统能做到吗? 但他权衡了一下是当六胎奶爸还是给系统打工,果断选择了后者。 命。 裴令热好早饭就在厨房站着吃,一边啃馒头一边盘算。 要想拆散主角,还是应该从沈然那边入手。 因为裴家看重利益,不会放弃这门联姻。而他听闻沈家一大家子,父母慈爱、兄友弟恭的,沈然又是最受疼爱的小儿子。如果沈然真不想和裴予质结婚,沈家很有可能同意。 让他想想,要怎么才能重新回到那个圈子…… 系统忽然又诈尸:“不能让世界意志觉察到你觉醒了哦,后果可能比较严重,最糟糕的结果是你我都被抹杀。” “又是世界意志,总有一天打包踢沟里……”裴令被打断了思路,有些不耐烦。 他突然一顿,扔了碗和馒头就往楼上走,想跑起来但身体不允许。气喘吁吁到了二楼房间,在他带来的背包里翻找了许久,才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个零钱包。 裴令之前粗略翻看过,里面没装钱,反倒装了一些小玩意儿。只是他当时没看仔细,只隐约记得有一张什么票。 掏出那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门票,裴令轻笑一声。 “宋泠竟然还喜欢听交响乐啊。” 系统“咦”了一声:“门票上好像有沈然的脸。” 裴令以前并没有特意打听过沈然,只在订婚宴上无意旁听到了一些沈家八卦而已,其中就包括沈然的职业。 沈家小少爷从小就爱好钢琴,长大后也从事了相关职业,并没有在沈家公司帮忙。据说沈然这几年和乐团合作,在各地办一些音乐会,不过主要是在国内。 这下有思路了。 系统问道:“宿主怎么才想起这么关键的事情?” 裴令没好气道:“我第一回重生就能熟悉到这个程度,咱俩谁更废物一些?” 宋泠的记忆都储存在脑海中,但如果裴令不主动去想,也就不会记起,所以他差点错过了这条路。 系统底气不足道:“好吧……那之前是我说错了,原主还是和主角有所联系的,虽然是一张门票的关系。” 裴令没再搭理了,他确认了一眼门票上的日期还没到,便开始收拾行李。 系统问:“你要是走了,怎么跟宋泠家人交代?” “用不着跟一家子人交代,只跟外婆说一声就好了。” “你不怕吓到她老人家?” “会吓到吗?”裴令觉得莫名其妙,“她比宋泠父母开明多了好吧。” 几天相处下来,他看出来了,那就是一位酷老太太。 等到他收拾齐全下楼,酷老太太也正好回来了,筐里的菜几乎空了。看见他背着双肩包也没多大反应,开口第一句是问他吃饭没有。 “吃了,锅碗也洗了。”裴令在宋泠外婆面前颇有几分老实。 “药换没换?” 这回他沉默了。 老人放好东西之后去洗了把手,招呼自己唯一一个外孙在桌旁坐下。 “药拿出来。” 裴令从双肩包角落里掏出个袋子,里面什么都有。老人伸出黑黝黝布满褶皱的手,生疏地用消毒液搓了搓,之后才小心地把裴令手腕上的纱布取下来。 老人也不是头一回换药了,但看见狰狞的伤口还是瘪着嘴,和之前一样,一句话没说。 拿生理盐水冲了冲,又用碘伏消了毒,老人平时连温度计都不太会用,这会儿五花八门的用途她却都能搞清楚。 到最后上纱布的时候,老人终于没憋住话:“痛要说噢泠泠。” 全程安静的裴令,在听见这句话之后垂下眼,掩盖自己复杂的情绪。 他尽力扯出一个好看的笑:“我这么聪明,不说肯定就是不痛。” “哎哟聪明聪明,不聪明怎么能考上那么好的大学。”老太太三两下给他包扎好了,“现在又是要去哪里嘛?” “我出去玩一段时间,玩够了刚好赶上开学,我就去读大学了。” 老太太用依然锐利的眼盯了他一会儿,开始替他收拾桌上的东西。 “去嘛去嘛,年轻娃娃是应该出去多走走,钱够不够啊,你等着,外婆去给你拿。” 裴令的笑越发难以维持了,这种感觉很陌生,他从没琢磨过要如何应对。 “这么多年压岁钱都在我身上,够了,外婆。” 裴令没说实话。 虽然这些年宋泠父母积攒下来不少钱,平日里吃穿用度方面都没少了宋泠的,但他们不认为小孩有管理金钱的能力,所以压岁钱都由他们收着。 宋泠身上只有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学校奖励的两万。 老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半晌也只是朝他挥挥手:“走嘛,注意安全噢,有什么困难给外婆打电话。” 没说给宋泠父母打电话,是顾虑着他的情绪。这家人都知道,宋泠曾经是被谁逼到自杀的。 “爸妈那边……” 裴令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人打断了,语气斩钉截铁,还带着怨:“外婆不跟他们说,你别怕噢。” 裴令替宋泠抱了抱酷老太太,便挥挥手出门,走进了七月的初阳下。 老人在门口看着,直到外孙没影了才慢慢走回去,回到了自己房间。她眼神好,一下子就看见了床头多出来两沓粉色的东西。 哎,外孙的压岁钱。 老人想起那个又深又长的口子,抹了抹眼睛。 * 裴令离开宋泠老家,转了两趟大巴又换乘火车才来到汀城。 在绿皮火车上坐了接近两天,下到站台,他仿佛感觉自己又轻了两斤。 走出火车站,不远处都市的浮华喧闹一股脑钻进他身体里,裴令站在烈阳之下,无端冒出点冷汗。 系统幽幽开口:“宿主是被自己穷到发抖了吗?宋泠的两万你几乎全给他外婆了,现在身无分文,怎么办?” 裴令回过神来,慢慢往外走。 “去找个长期饭票呗。” “什么意思?” 裴令装没听见。 之前他让系统把小说原文发给他,但又是因为那鬼世界意志,系统就算发了也是乱码,在脑子里讲出来也会被屏蔽。 他一气之下也不想搭理废物系统了。 阳光太晃眼睛,他想了想,待会儿得去买一顶帽子。 这会儿离音乐会开始还有两个小时,裴令在街头随便找了家便宜旅馆,开个房间洗澡换药。 换上干净衣服的时候无意发现袖口开线了,长长一根棉线吊在那里。 裴令没管,甚至把开线的地方扯得更大了点。 他得看起来越可怜越好,这个长期饭票才稳当。 这两天吃的药他也停了,此刻照了照浴室里的镜子,里面的少年像是刚死不久的鬼,皮肤苍白精神不振。眼皮往下一垂,遮住了那双在打坏主意的视线,看起来就变得呆呆的。 裴令就顶着这副鬼样子去了。 检票的工作人员都多看了他两眼,欲言又止的,像是怕他死在里面。 一场音乐会听得裴令神游天外。 台上的沈然万众瞩目。不知是因为舞台灯光太亮,还是因为沈然自带的主角光环,他整个人就像个发光体,周身都是莹白色的光晕。 裴令木然地盯着,到后面,他已经无聊到开始构思死前没写完的论文。 自己的学业算是彻底完了。 导师会在第几天发现他失踪?自己在国外也没什么朋友,发现他消失之后又有谁会在乎呢? 老师和同学应该不会,少了他也没什么大不了。 还有谁……魏迟?在裴令回国前一天,那家伙还来找过他,请他吃了顿饭。 裴令乱七八糟想了一堆,终于熬到音乐会结束。 他没急着离开,等到场地差不多空了才出去。绕到场馆后面,演出人员出入的地方,挑了个角落的阴影处站着。 经过订婚宴上短暂的相处,裴令认定了沈然是个善良的性格。而且既然是万人迷,那一定容易同情心泛滥,四处散播爱心才会惹来一串接一串的桃花。 他看过那种小说,懂的。 裴令在心里问:“系统,沈然还有多久出来?” 系统很是不情愿:“宿主,都说好了这项任务没有系统协助的。” 他装傻:“我不就问你个问题,这算协助吗?你都这么废物了,这点小事总可以做到吧?” 沉默了一会儿,系统道:“他刚才打了个电话,准备出来接人,应该还有三分钟。” “行。” 裴令没再多问,将帽檐往下压了压,遮住了脸。随后抬手,拇指虚虚按住左腕的伤口。 “宿主?你要做什么?” 他没回答,只做了一瞬的心理建设,便隔着纱布用力按了下去。不仅按,还特意挤压拉扯。 好不容易愈合大半的伤口,在他的破坏之下又裂开了。鲜血顷刻间冒出,在白色纱布上逐渐扩散。 裴令面无表情用右手兜着血,走出角落后,让鲜血在台阶上滴落。 鲜红的痕迹在深灰的地面异常显眼。 裴令打算在沈然出来的时候再摔倒,一定要倒得脆弱且无助。 在沈然面前卖惨是最有用的。不仅能得到帮助,到时候他将自己的悲惨经历一说,塑造出个无家可归的人设,还能被收留。 和沈然成为朋友,那任务就好办了。 他这样想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仅仅是脚步,就让裴令脑中警铃大作,背脊也顷刻僵硬。 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你流血了?” 在这一瞬间,年少时的记忆与此刻的声音重叠。 裴令不用回头便知道,身后的人是裴予质。 第4章 离家出走的好孩子 ……所以沈然要出来接的人,就是裴予质吗? 裴令闭了闭眼睛,感觉自己大意了。他以为感情线还没正式开始,两位主角之间就不会频繁接触。 但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他绝不能被裴予质看见,至少现在不行。 正如裴令了解裴予质一般,两人形影不离相处了六年,他害怕自己会在裴予质面前露出破绽。 裴令又压了压帽檐,头也低着,整张脸藏在阴影中。 他没搭话。 脚步声更近了,就站在他旁边不远处。虽然裴令看不见,却能感受到男人的气息,没用香水,却有一种很淡的沉郁香气。 是裴宅常年用的熏香气味。 路灯投射的光被裴予质的身形挡住,好像比分开时更高了,他这位哥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大人。 好像只有他还停留在学生阶段,不肯向前迈出。 裴令将脑袋埋得更低了一些,确保自己的脸被挡得严严实实。 裴予质多看了两眼。 少年站在那里,仿佛很无地自容一般,背脊略微弓着。脊骨与肩胛都透过薄薄的衣服凸显出来,清瘦而病气,手腕包扎过却在滴血。 按照常理来说,应当可怜,偏偏瑟缩的动作不自然。 裴予质没再停留,很快就离开了,没再留下任何一句话。 进入走廊之后,他才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门口有个受伤的人,影响不好,你叫人处理一下。” 站在外面的裴令一动不动,直到脚步声远去才呼出一口气。 裴予质根本没认出他……是件好事。 有利于任务,当然是好事。 裴令脑子里乱糟糟的,心口被一个小石子堵住一般,却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后面又来人了。 “小孩,”是个更加成熟的嗓音,很温润,“你怎么受伤了?” 是个陌生声音,裴令转过身去,看见台阶下来了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和裴予质一样西装革履,只一眼便能知道此人身价不低,气质却温和许多,那张脸上带着浅淡笑意。 有点眼熟…… 男人很快走到他面前,关切道:“需要我替你报警吗?” 裴令还在回想在哪里见过这人,愣愣摇摇头。 “成年了吗?我可能需要通知你的监护人。”男人又问。 脑海里突然响起系统的声音:“宿主,友情提示你一下,这是沈照玄,沈然的大哥。” 沈家掌权人? 之前在订婚宴上,裴令远远见过。 突然之间,裴令心中便有了新的计划。 他略微抬起头,让自己的眼睛露出来,在昏黄路灯的映照下看向对面男人。 “先生,”他有些虚弱地说,“你知道医院在哪里吗?” * 裴令坐上了一辆漆黑的车。 沈照玄吩咐司机开到最近的医院,随即从扶手箱中取出一条毛巾。 “手伸出来可以吗?” 裴令自从坐上车,便一直用手接着滴下来的血。这会儿听见沈照玄的话,抬眼茫然无措地看了过去。 男人瞧见他的神情,笑着叹了口气:“先帮你止一下血。” 他这才点点头,装作犹疑地将左手伸出去。 沈照玄似乎完全不在乎那些血会弄脏自己,用毛巾在裴令腕上紧紧缠了一圈,随即用手掌握住。 仿佛映照着沈照玄的身份地位,那只手也宽大有力,关节的存在感很强,仿佛可以掌握一切。 接触到他皮肤的手指却很温暖。 换作裴令的习惯,他所需要的最佳社交距离在一公里以上,底线是两米。 所以这会儿他全身上下都别扭,幸好得益于从小培养的表演能力,他勉强演出了平静但腼腆的感觉。 车中安静下来。 裴令回忆了一下在订婚宴上听见的八卦。 沈家这一辈有三人,老大即沈照玄,已经接过沈氏很多年,温和有礼的名声传遍了整个圈子。老二是位女性,也在沈家公司里做管理层,但并不是一把手。 最小的就是沈然了,因为小时候走丢过一段时间,被寻回来之后成了全家的心头肉。不用接过沈家人的责任,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 沈家的老夫妇已经退下来许多年,如今正在环游世界。 所以权力归根结底,都掌握在沈照玄一人手中,包括与裴家联姻的决定权。 摆在裴令面前的路又多了一条。 “宿主,”系统忽然出声,“你不会是要色诱吧?” 裴令表情复杂,连忙低头,以免自己无语的表情被看见。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你色诱去吧,可能性比我大。” “……我又说错话了吗?” “我不出卖色相,再说这具身体不是我的,我得替宋泠好好保管。”他顿了顿,继续在心中说,“更何况,沈照玄一定不是什么温和有礼的人。” 话题涉及到原小说,系统又不吱声了。 裴令自顾自道:“能将一整个沈氏运转得风生水起,沈照玄怎么可能人畜无害?色诱有用吗?” 系统慢慢“哦”了一声,片刻后音调忽然升高:“不对,你就算色诱也没办法成功。” 裴令有些意外:“怎么?” “他连女儿都有了啊,和前妻的。虽然结婚没两年就离婚了,他前妻带着女儿出国生活,可是自从小小姐回国,沈照玄对她特别上心,堪称模范父亲。” 原来还有这一层。 裴令头一回听见“小小姐”这种称呼,竟觉得有些可爱。 “模范父亲吗……”他在心里念了两遍,有了主意。 车停在了医院门外,裴令被沈照玄搀扶着下了车。 抬头一看,是私人医院。 他上一次来医院已经是很久之前了,印象中自己就像个孤独的无头苍蝇。 这一次他全程都不需要做什么,被领着去处理伤口,医生是个中年女性,动作极其轻柔。 纱布被解下来之后,那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痕便露了出来。 沈照玄站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只是眉头轻微皱起。 他垂眼看向宋泠。因为被帽檐遮挡,从上面俯视,只能瞧见一个苍白的下巴,但能看出这小孩的漂亮。 唇色很淡,透着不健康的白。 当时他在车里等着,裴予质电话打来时,原本他不打算亲自处理的。可又担心自家小弟看见了血腥场面,裴予质那木头不懂安慰人,他打算亲自去看看沈然。 然而他没想到受伤的人会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 那小孩抬起头,问他医院在哪里的时候,沈照玄就觉得自己今天还可以浪费一些时间,当即答应下来。 很奇妙,这小孩的眼神很倔,身上的气质也矛盾又特殊。 他索性举手之劳帮个忙,亲自送人来了医院。 刚才挂号时,小孩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沈照玄瞥见了上面的字,姓名宋泠,算了算年龄,刚满十八岁。 不像大学生,可能刚高中毕业。看穿着打扮,似乎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 司机兼助理敲了敲门:“沈总。” 沈照玄对医生点点头,便转身出去了。 站到走廊远处,他开口道:“说吧。” 小褚先将拎着的塑料袋递过来,双手呈上。里面装着乱七八糟的水和面包,还有一包湿巾。 “门口只有一家小超市,各种都买了一点。” 沈照玄接下之后,小褚才恭恭敬敬地说:“查到了,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孩。刚高考完,成绩非常好,在省内排名前一百。像是个听话的好学生,但是七天前突然割腕自杀,被抢救过来了,刚出院没多久。他买过小少爷的音乐会门票,就是今天这场。” 沈照玄回想起那道伤口,下手挺狠,应该是真的寻死。 怎么现在又想活着了?还跑来听音乐会。 “前几天的行踪查过吗?” 小褚点点头:“查过,出院之后在乡下住了几天,今天早上离开的。他的直系亲属除了父母就只剩一个外婆,去乡下应该是去的他外婆家。” 沈照玄沉默了片刻。 怎么看,宋泠离开乡下都不像单纯来听音乐会的。 “他买没买回程的车票?” 如他所料,小褚摇了摇头,但是试探道:“会不会是……还想轻生啊?” 沈照玄笑了笑,喃喃道:“别人眼中的好孩子,但是会离家出走。” 小褚有点茫然:“沈总说什么?” “没什么,”沈照玄道,“给裴予质打个电话吧,让他送小然先回去。” 他回到病房里,宋泠的手腕已经被重新包扎上了。 医生照例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宋泠乖乖听着,时不时“嗯”一声。 “别再把伤口弄裂了,家长注意一下。”医生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落在了沈照玄身上。 男人波澜不惊应下:“我会注意的,谢谢医生。” “您客气了。”医生略带慈爱地看了看宋泠,“小孩子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一切都有可能,您说是吧?” 沈照玄抬手,将手掌轻轻放在宋泠肩上,似是安慰,也似乎是在给医生表演。 只不过掌心没干彻底的血迹,沾到了宋泠的衣服。 “是,我想他会明白这个道理的,”男人笑了笑,“他一直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新角色登场 第5章 陪他一起哭吧 裴令总觉得有点别扭。 这位沈总装起家长来也太得心应手了吧? 系统适时提醒:“沈照玄今年三十六岁,要是年少时犯个错,还真能有宋泠这个年纪的孩子。” ……裴令在心里干笑两声,沈照玄还挺显嫩,他还以为最多只有三十。 出了病房,沈照玄和他在走廊上并排坐下。 一个塑料袋被放在他膝上,沈照玄说:“先喝点水吃点东西吧,附近只有这些。” 裴令心中毫无波澜。估计是司机买来的,刚刚他看见沈照玄中途出去了一趟。 说不定还让司机去查了他的背景。 这些人动作向来很快,肯定已经将宋泠的背景查了个彻底。 裴令只拿了一瓶两块钱的矿泉水出来,刚拧开瓶盖,抬头灌了两口,就感觉空着的那只手被人握住了。 他差点把水洒出来。 连忙低头去看,只见沈照玄正拿着湿巾,用一双染着血的手替他擦拭血迹。 又是过近的社交距离,而且这次没有提前打招呼。 裴令忍耐着,开口时却故意装得低落:“谢谢叔叔。” 沈照玄一愣,随即低着头笑了笑:“是该叫叔叔。不饿吗?还是说不喜欢吃面包?” 裴令摇摇头,腼腆地抿了抿唇。 这样近距离一看,他才发现沈照玄眼角有一两条细纹,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男人也没坚持,就像学生时代能遇见的最温柔的那种老师一般,轻声问:“音乐会结束后是想去后台偶遇谁吗?有喜欢的演奏者?” 裴令摇摇头,又点点头:“喜欢沈然先生弹琴,但我今天只是……不知道去哪里,瞎逛到那里了。” 沈照玄语气平和:“或许这样问有些冒犯,但你是离家出走吗?” 裴令适当地沉默了一会儿,忽地泄气地用另一只手取下鸭舌帽,揉了揉被压塌的头发。 沉默延续了很久,氛围变得沉闷凝重。 “我没有家了。”他盯着自己的鞋尖,“其实我是在长大的过程中慢慢发现的,我没有家。” 身旁的男人没有说话。 裴令转头,却发现沈照玄直直看着他,此刻两人正好对视上。 他眼神往一边闪躲了一下,随即看回沈照玄,变得坚定了一些。 “叔叔,你说我可以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吗?” 沈照玄终于看清了宋泠的脸,那双眼睛很漂亮,瞳孔比墨水和夜色还要黑。而且或许是才喝了水的缘故,嘴唇很润,还泛着淡淡一层水光。 他的视线如正人君子一般,重新回到那双眼睛上。 “我不知道答案,但是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个暂时的居住地。” 沈照玄说着松开了宋泠的手,这才抽出一张新的湿巾,慢条斯理擦拭着自己手上的血。 少年的神情有些意外,茫然地理解了一会儿,目光又垂下去了。 “我不应该……叔叔已经帮过我一次了,我不应该再接受你的帮助。” 沈照玄笑了笑:“你高中毕业了吗?” 话题转得有点快,宋泠虽然不解,却本能一般脱口而出:“刚毕业。” “成绩怎么样?” 宋泠又抬头看着他,有点怯生生的:“还……还可以。” “那就行了。我为你提供住宿,但你需要在这个暑假做我女儿的家教老师,这不是帮助关系,只是交易。” 少年纠结了好一会儿,直到沈照玄的手也干净了,才开口问:“叔叔为什么要帮……要和我交易?” 沈照玄笑意深了些,眼角细纹也略微加深,衬得那双桃花眼没有丝毫轻佻。 “我只是在照看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孩子。” 这话说得要多和善有多和善。但裴令感觉自己右边眼皮跳了跳,大概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沈照玄又补充道:“而且你喜欢的沈然先生是我弟弟,很巧,不是吗?” 他眼睛睁大,一副意外的神情:“您是他的哥哥?” 正在裴令的演技快撑不住这么天真的表情时,司机突然急切地走过来,救了他一次。 “沈总,是小少爷那边……” 裴令说:“我回避一下吧。” 没想到沈照玄却按住了他肩膀:“没事,伤员最好少走动,小褚你说。” 那司机斟酌着说:“小少爷那边有追求者来闹事……其实一开始也不算闹事,不过裴总刚好在那里,场面就有点尴尬。那个追求者情绪一激动,就……” 沈照玄一副了然的样子,坐在旁边的裴令感受到了无意流露出的情绪——沈总有点烦躁。 “这次又是谁?” “是魏家,小的那个。” 沈照玄思索了片刻:“魏迟?” “对对对,就是他。最近和小少爷走得挺近,没想到这次不要脸面,在裴总面前闹起来了。” 原本裴令听得津津有味,心想这就是万人迷主角的魅力吗,随时随地都有追求者为之战斗。 可是当他听见“魏迟”两个字时,突然兴致全无。 竟然是老熟人。 什么时候回的国?又怎么会这么狗血地喜欢上了主角?而且听起来,魏家和沈家还挺熟悉。 裴令有点无语,自己出了国也逃不过那个圈子。 所以魏迟也是这本小说里的配角吧,至于定位……被裴予质收拾的炮灰情敌? 裴令脑子里一堆问题,呼叫系统,但系统装死。 沈照玄愈发不悦了,问道:“魏迟人呢?” “裴总让人把他捆起来,扔到外面小树林里了……” 裴令嘴角一抽。在外面耀武扬威的富家子弟,还有被这样收拾的一天,魏迟应该快被气死了吧。 沈总点点头:“小然什么态度?” 小褚这次沉默了片刻,表情一言难尽:“小少爷为了这事,跟裴总吵起来了,说裴总……不应该赶人走,魏迟好歹是自己的朋友,来庆贺他演出成功也在情理之中。” 裴令一听,又燃起了看戏的兴趣。 吵起来好啊,要是能直接闹掰就更好了。 沈照玄已经开始揉自己的眉心了:“裴予质离开了?” 小褚点点头:“已经在回怀城的路上了,裴总让我转达,和您要商谈的事情等下次见面。” 见沈总半晌没出声,小褚鼓起勇气问道:“要现在过去吗?小少爷正哭着呢。” 沈照玄抬头,面上已经重新挂上笑容,像个温柔的大家长。 只不过和刚才比起来,笑意没那么真切了。 沈照玄说:“不用了,让魏迟陪他一起哭吧。” 作者有话说: 裴令:撕得好,再撕响些 第6章 注意到我了吗 沈家老宅位于汀城北边的一座矮山上,即使在白日,都不容易发现那一片隐藏在林中的庄园。 最外面的铁门打开,汽车沿着车道又开了几分钟,才停在一座宽阔的单体建筑面前。 裴令隔着窗望了望,不出意料,果然和裴家没太大区别。 不过沈家的风格要恬静阳光许多,修得跟欧洲皇室的夏日行宫一样,却多了几分本土特有的归隐感。 外墙是白色的,五层高的建筑灯火辉煌,在夜色中平添一些过于喧嚣的温馨。 沈照玄说不去看沈然,就真的没去,直接带着裴令回了沈宅。 不过沈总还是派了人去周围守着,如果小少爷有危险或者哭累了想回家,也至少有沈家人在。 裴令默默旁观,在心里夸了一句操心好家长。 一路上两人没再说话,沈照玄下了车却绕到了这边,极为体贴地为他打开车门。 裴令发挥演技,笨拙而胆怯地下了车。 老宅的佣人们都得体又沉稳,即使看见他也没什么反应。管家一瘸一拐走上来,给沈照玄说了些今天的情况。 什么二小姐今夜不回来,又什么小少爷打电话说晚些再回来,最后说到了小小姐。 今天游了半小时的泳,看了两小时的电影,和朋友打了通电话,挂断之后说明天想出去玩。 裴令默默听着,很是耳熟,想起来很早以前,裴家的佣人也是这样汇报裴予质行程的。 不过裴予质的行程永远是出门——去学校——回家——上楼做功课。 遇上放假的话那更简单了,基本都在书房里。 沈照玄点点头,向里面走去,裴令赶紧跟上。 管家交代得差不多了,不动声色侧身瞥了一眼。 那少年有些笨手笨脚的,似乎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亦步亦趋跟在先生身后,连视线都不敢乱扫。 很奇怪,头一回见到先生在晚上带人回来。是个乳臭未干的男孩,难道是来花房补上空缺的?可为什么先生会亲自安排? 沈照玄脱掉了西装外套,顺手交给了管家。 “我知道了。”他说,“这是宋泠,麻烦周叔给这孩子安排个房间。” 周管家应了下来,揣测问道:“一楼吗?” 沈照玄平静地看了管家一眼:“当然。” “好的。"周管家庆幸自己刚才没问是不是在别墅。 “再准备一些合身的衣服,”男人说,“多一些,他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还有,找沈靖学校要一份资料,最好包括老师使用的,交给他。” 沈照玄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裴令。 “你先安心住下来,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周管家。” 裴令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在沈总鼓励的眼神之下,鼓起勇气道:“那如果我想直接联系叔叔呢……我还没有叔叔的联系方式。” 沈照玄和周管家都愣住了。 但沈总先反应过来,没忍住轻笑一声,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后调转方向递给了裴令。 “那就存一下你的号码吧?” 说实话裴令也有些意外,他原本是不抱希望随口问了一句。没料到沈照玄“温和有礼”的这层皮,竟然这么厚实牢固。 但机会失不再来,他接过手机输入了宋泠的电话号码。想了想,保存为联系人,名字是——“离家出走”。 沈照玄收回手机,看见屏幕的一瞬间笑意更深了。 那两条细纹仿佛刻意凿出来的一样,浅浅的,位置恰到好处,有点勾引人。 “今天不早了,明天周六,等你起床之后我带你去见沈靖。” 裴令刚才也听见了沈靖这个名字,便问道:“小小姐?” “你可以叫她小靖。”沈照玄说起自己女儿时,笑容的幅度丝毫未变,“她刚回国不久,在这里缺少朋友,我希望你可以和她相处愉快。” 裴令点头。 沈总带他回来也不是真指望他教知识,而是想让他当小小姐的玩伴。 “好,我会努力的。”裴令回答得单纯又真挚。 “我当然不怀疑这点。”沈照玄后退一步,“那你跟着周叔去房间吧,好眠。” 说罢点点头,没乘电梯,而是走向了楼梯。 周管家和蔼地开口:“小宋先生,请跟我来。” 裴令收回目光,腼腆道:“周叔,叫我宋泠就好。” “不打紧,总会习惯的。” 大约五十岁左右的管家走在前面,右腿似乎有问题,导致走路姿势有些异常。 裴令刚才就注意到这一点了,更别说那张脸他前几天刚见过。这是订婚宴那天,和自己坐上同一辆车的管家。 看来比他幸运得多,留下了一条命,如今还算健康。 周管家带着他穿过一条又一条走廊,终于停在了一个房间跟前,替他打开了房门, 里面是一间宽敞又整洁的套房,风格和整座庄园一样,轻盈且奢侈。窗外就是一片宽阔的草坪,路灯的模糊光线下,远处似乎还有一个水池。 裴令以为自己来到了高级疗养院。 “衣柜里准备有睡衣和睡袍,麻烦小宋先生将就一晚了,明早会送衣服过来的。”管家对他介绍,指着斗柜上的复古座机说,“这部电话是内线,有什么需求尽管告诉我们。三餐会有人送过来,出门往右不远处是我们使用的小餐厅,小宋先生也可以去那里用餐。” 裴令听着,不说话只点头,一副大脑停转的呆样。 “明天我会带小宋先生转一圈,熟悉环境,今晚请好好休息吧。” 管家不再打扰他,退出去时替他带上了房门。 房间内只剩下裴令一个人,但他并没有感到松一口气。进入了沈家只是第一步,他的最终目的,是要拆散主角两人的姻缘。 明天得先熟悉一下沈家,看看从哪里入手才最有可能成功。 目前看来,沈然的万人迷属性倒是可能帮上忙。 一个接一个的桃花,虽然都不是正宫,但爱情这东西变数太大,万一有哪个桃花就让沈然鬼迷心窍了呢? 比如说……魏迟? 好像可以撮合一下,但可惜裴令现在是宋泠,就算见到了魏迟也说不上话。 裴令想了一会儿,一股深深的疲倦如海浪一般蔓延至全身。卧室里柔软的大床极具诱惑性,他没抗住,高举着左手洗了个澡之后一头栽倒在床上,半分钟不到就睡着了。 这一觉更像是昏迷。 毕竟宋泠这副身体原本就虚弱,又经过长途跋涉,不睡够十个小时都说不过去。 可是裴令没能睡够十个小时。 当他因为一阵刺痛醒来时,外面天色黑得正浓郁。 疼痛的部位不是手腕,而是脑袋。不是从内部开始的头痛,更像是撞击到外物受了伤。 太诡异了,裴令的意识还混沌着,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借着壁灯灯光走到浴室。 按下开关,头顶如白昼一般的灯光亮起,他不由得眯起眼睛。等到适应了光线,裴令才缓缓睁开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瞬间瞌睡都吓没了。 他额头上怎么会有一道红痕? 拨开碎发,左边额角处有一条三四公分长的红痕,一看就是在某个地方磕到的。 裴令为了验证自己没有睡懵,用指腹摁了一下,顿时疼得松开了手。 不是很严重,大概睡一觉就会消散个大半……但是,这伤从哪儿来的?? 自己从来不梦游,难不成是宋泠这具身体梦游? 裴令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立刻转身出去,在整个套房里转了一圈。不嫌麻烦地把每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确认了没有任何摄像头和窃听器。 “系统,出来。”裴令站在房间中央,在脑子里呼叫。 过了好一会儿,系统才不情不愿地出来:“怎么了?系统也需要待机休息的。” “刚才房间里进过人吗?” “没有吧?进来了我会发现的。” “那我梦游了吗?” “什么?”系统比他还迷茫,“也没有啊,宿主不是一直在睡觉吗?” 裴令不说话了,沉思了一会儿,思绪转向一个大胆的方向。 他又一次在脑中问道,语气有点低沉:“世界意志注意到我了吗?” 第7章 阴暗主导 这回换成系统茫然了。 过了好一会儿,裴令脑海里才响起机械音:“宿主为什么会这样怀疑?” 裴令问:“你不觉得,莫名其妙出现的伤痕,就像世界对我的排挤与惩罚吗?” 他是这个小说世界出现的变故,一个跳脱出原定轨迹的标点符号。 就算世界意志还没有真正察觉到他,或许冥冥之中也会对他进行排斥。 “这只是我的猜想……”裴令稳了稳心神,“今天先不睡了,看看还会不会出现伤痕吧。” 经此一事,裴令也没了困意。他将窗边的沙发椅拖到了房间正中,关了灯,盘腿坐上去。 黑暗中,一切声响与光线都被放大。 裴令看见了窗外远处巡逻人的手电筒光芒,听见了不知何处的野猫叫声。 他的意识如潺潺溪水一般,变得很慢。 一些遥远的记忆被带了出来,裴令逐渐陷入一种半睡半醒的做梦状态。 他见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以飘浮在空中的视角。 晨光在这栋建筑里被夺取了声势,阴暗才是主导。 裴令走出房门,在楼梯口时听见了从上面传来的平稳脚步声。他停下来等了等,等到终于看见裴予质的衣角时才抬起头来,扯出一个虚伪的笑容。 “哥,早上好。” 裴予质盯着他“嗯”了一声,脚步并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在走到和他同一高度时移开视线,回了一句“早上好”。 两个人并排下楼,来到餐厅。 裴家夫妇已经离开,佣人也在他们落座后走出了餐厅,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在裴家生活了三个月,裴令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瘦弱了。吃饱穿暖,本该发育的身体也就跟上了进度,稍微长高了一点,看着终于像是十岁的孩子。 裴令的意识审视了自己很久,还是觉得他无论再怎么变化,在这座宅子里都会格格不入。 虽然他和裴予质一样,穿着同样昂贵的校服,但任何人看见裴予质的第一眼,都会觉得这是哪家企业的继承人。 而看见裴令,只会认为这是街边捡来的野小子。 裴令喝了一口温热的甜牛奶,放下玻璃杯时,杯底与桌面磕碰,在寂静中发出了突兀的响声。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裴予质。裴予质吃东西时非常安静,垂着眼,仿佛在一丝不苟地做着什么任务。而且不是个轻松的任务,专注到即使听见杂音也毫无反应。 “哥。”裴令突然开口。 裴予质轻轻放下刀叉,安静至极,随即抬眸看他。 他说:“老师布置的功课,我没做完。” 裴予质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因为明显思考了片刻。 “没有关系,”裴予质说,“老师会体谅你的。” “可是会给裴家丢脸,先生和夫人会不高兴吗?”裴令故意问。 少年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似乎有些反感。 “我想他们不会知道这件事。”裴予质说。 “那你呢?你会不高兴吗?” 裴予质不再看他:“我不在乎。” 意识中的裴令忽然想起来这个时间点了,应该是来到裴家的第二周。 养父母替他办好了入学,和裴予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即使他比裴予质小了两岁,而且受教育程度在那个学校里乎文盲。 不需要人告诉裴令,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是裴家少爷的人形玩偶。 但是裴予质不喜欢玩具。 裴令从裴予质的冷淡中看得出这点,他从小就最擅长看人脸色了。 突然的一声猫叫将裴令从清醒梦中拉回。 他心跳有点快,睁开眼,窗外依然一片黑暗。掏出手机看了看,竟然才过去半小时,此刻是凌晨三点。 裴令睡不着也坐不住了,他想起房间后面那片草坪和水池,拿起外套披上,打开了窗户。 没走正门,他直接撑着窗台翻了出去。就是窗户有点高,跳下去的时候差点崴到脚,腿也差点被震麻。 ……裴令还是没习惯自己换了副身体,宋泠的体质很不适合做这些动作。 手腕的伤有些疼,但好在没有流血,他也就不在意了。拢了拢单薄的外套,朝着远处隐隐约约的水池走去。 穿越了一大片草坪,他来到一片树林边缘,在水池边的长椅上坐下。 长椅的位置很巧妙,从楼上看刚好会被树木挡住,而不远处的路灯也恰到好处添了一丝光亮,不至于一片漆黑。 是个很适合发呆的地方。 裴令其实很喜欢发呆,这是他改不掉的习惯,但从小到大很少被人看出来。 就在他逐渐放空大脑的时候,耳朵忽地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正在朝这边走来。 谁? 裴令戒备地转头,却发现小径上的身影很眼熟。 那人也终于发现了长椅上有个人,同样吓了一跳,率先开口问道:“你……你是谁?” 沈然的声音。 裴令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一世与沈然的初次见面,竟然是在这个时间、这种环境之下。 他没有回答,沈然却似乎想通了什么,身形放松下来,朝他靠近。然后挨着他坐下,一起享受昏暗而寂静的夜晚。 沈然语气悠悠长长地说:“你是花房新来的小孩吧?我好像听二姐提到过,你不会说话……抱歉,不是故意提到这个的。” 这是把他当成花房的哑巴佣人了? 裴令想反驳,却忍住了,因为他闻见了沈然身上的淡淡酒气。虽然气味轻微,但他还是不太喜欢,只能忍住离开的冲动。 小少爷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或许需要一个口风很紧的小哑巴来倾诉,他刚好可以收集到很多信息。 果然,沉默片刻之后,小少爷说:“这张椅子以前是我经常来的地方,看来我很会挑地方嘛,你也喜欢这里。” “但是我今天回来晚了,不敢进去……我怕大哥在等我,要是知道我跟魏迟一起喝了酒,可能会不高兴的……哎,但是他从来都没有不高兴过。” 裴令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神盯着远处水池里微不可见的波澜,连闪着的光都极其微弱。 旁边的小少爷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裴令的情绪也终于平静许多。他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下一行字。 【为什么要喝酒?】 他将手机递到旁边,小少爷的脸在屏幕光源之下终于露了出来。和半年前订婚宴上没什么不同,就连眼神都依然如初地清澈单纯,只是此时表情有些迷茫,脸颊也多了醉后的红晕。 沈然看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这句话。 随即慢慢地答道:“因为不开心啊,魏迟说不开心的事情可以用酒来解决,小哑巴你不知道吗?也没关系啦,我以前也没试过。” 小少爷清醒时说话就已经软软柔柔的,喝醉后更是黏糊糊的,每个字都带糖一样。 裴令收回手机,屏幕刚好黯淡下去。 他愈发觉得自己与这本小说的主调格格不入……所以才会死得这么早吧? 裴令没注意到自己神色复杂地盯着小少爷,直到沈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猜你想问我为什么不开心?”沈然语气更低落了一些,“今天晚上大家因为我闹得不愉快了,我很内疚。” 内疚? 这个答案在裴令预料之外,但稍微一想,的确很符合沈然善良的性格。 “我对裴先生一点都不了解,但是又一定会和他结婚……这种感觉好奇怪啊。”小少爷停顿一会儿,喃喃自语道,“我以后会喜欢上他吗?” 氛围越来越偏向冒着蓝色泡泡的伤痛恋爱电影,裴令又有些想离开了。 好在他得知了沈然对于这段联姻的态度——相当迷惘。既然这么迷迷糊糊,那就怪不得他引导了。 裴令又在手机上打下一句文艺伤痛经典语句,递给沈然。 【你看起来很不自由。】 虽然是故意这样说,但沈然的确给他一种在自由与妥协之间徘徊都矛盾感。可以不用为了沈家公司而工作,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却又妥协于商业联姻。 现在的迷惘又是因为什么呢?沈家与自由在天秤两边不停摆动,比不出高低? 沈然看清那句话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将手机还给他,然后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自由吗?走丢那几年,我在乡下过得的确很自由……”小少爷喃喃道,“但是现在,好像不可以了。” 裴令没指望立竿见影动摇沈然心境,更何况这人喝醉了,神志不清。他靠在长椅上又等了一会儿,沈然始终没有下文,安静得就像是睡着了。 虽然睡在这里会着凉,但他没那么好心将人抱回去,或者把自己的外套盖在沈然身上。 那都是男主该做的事情,他这个炮灰还是关爱自己最重要。 裴令起身,准备离开。路过小少爷时垂眼一瞥,果然是睡着了,姿势难受地靠在椅背上,发丝有些散乱地垂下。 他收回视线,却突然间反应过来,脚步一滞。 等等……沈然额头上是什么? 和自己额头同一位置,那里分明贴着一张可笑的卡通创口贴。 忽然之间,裴令恍惚感觉已经逐渐淡去的疼痛又清晰了。 破天荒的,裴令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草你大爷的世界意志。 第8章 炮灰的意义 沈然刚迷迷糊糊睡着,就被人摇醒了。 起初他以为自己快迟到了,然而睁开眼一片漆黑。他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坐在长椅上,这会儿是凌晨。 面前站了个人……小哑巴? 小哑巴将手机递过来,沈然睁大眼睛努力去看。 【为什么受伤了?】 即使喝醉了,沈然心里也泛起一阵暖意。小哑巴人真好,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关心他。 他扬起招牌笑容,答道:“我喝醉了嘛,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 然而小哑巴听完答案之后依然一动不动,背着手机都光,那张脸完全被黑暗吞没了。 沈然茫然地眨眨眼,又补充道:“是真的,当时可疼了,不过还好啦,魏迟说不用去医院,就是现在还是疼的……” 他说着,伸手小心翼翼去触摸,一碰到创口贴便“嘶”地一声收回了手。正想再抱怨几句,便突然看见小哑巴转身离开了,走得很快。 “小哑巴!”沈然压低声音喊道,“你要回去睡觉了吗?小心看路,别像我一样摔倒啦!” 对方完全不搭理自己,甚至没回头。 沈然接着喊道:“也别学我喝酒哦!” 裴令原路返回,原本气势汹汹的,然而到了窗台底下,看见那高高的窗户,气势又忽然没了。 他爬不上去。 心情特别不好。 他站在原地冷静了两秒,却又突然转身,朝着刚才的路又走回去。 这时系统忽然开口了,语速有点慢,似乎是在犹豫:“宿主,你还好吧?” 裴令没搭理这句废话,反而问道:“系统你最好老实回答这个问题。” “什么?” “为什么是我,偏偏是我?” 系统反问道:“不然还能是谁?” 裴令一愣,这句话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这么理直气壮地回避问题啊,系统。”他冷笑一声,“不想告诉我?还是你也不知道?” 系统没吭声。 裴令便不再问了。不论原因如何,他都已经成为了那个倒霉蛋。 不仅要做任务,还得面临世界意志的排挤与恶意。他不得不亲自感受沈然的疼痛,那是不是以后沈然的安危,也就和他的安危扯上关系了? 别说做任务了,保证平安地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自己的重生已经开始扰动剧情发展,保不定哪天沈然就会面对危险境地。 裴令朝着长椅的方向快步走去。 “想个办法……”即使在脑中说话,他也感觉声音发涩,“系统,你得想个办法,不然我死了,你的任务也别想完成。” “我……”系统支支吾吾的,显然也束手无策。 没用,自己完完全全掉进了一个坑里。 裴令冷静道:“你干脆告诉我,要怎么才能对抗世界意志?” 这一次,系统坚定开口了:“混乱。只要混乱到了一定地步,剧情开始全面崩塌变化,世界意志也会陷入混乱的。到时候也许它就不会针对你了,光是主角的偏离就够它处理。还有它对我的压制,应该也会减弱一些。” 裴令思考着,没有说话。 系统又道:“但前提依然是你不能暴露身份,只能以宋泠的身份制造混乱。现在的你还没有被世界意志发现,伤害同频只是副作用,是它潜意识试图修正而制造出的bug而已。” “行。”裴令答得很果断,嘴角却噙着冷笑。 “你也别太焦虑,这个bug很可能哪天就突然消失了,就像突然出现一样。”系统安慰他,“可能这个世界很快就会熟悉你的存在,从而接纳。” 裴令没再回应,因为他已经看见了那个长椅。 沈然再度歪着睡着了。 裴令靠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的死,在剧情里有意义吗?” 脑子里安静了好一阵,系统突然说:“刚才试着给你发片段,又发不出来,我还是避开名字给你讲讲吧。” 都这种境况了,裴令不挑:“讲。” “原文里,小少爷一直对你的死亡感到内疚,他觉得自己是害死你的一个重要原因……这也是他与裴……你哥感情中的一个重要隔阂与芥蒂,他觉得自己愧对裴家和你哥。” 顿了顿,系统补充了一句:“虽然这个隔阂与芥蒂是单方面的,你哥并不认为你的死足够影响他们的感情。” 他听完,没忍住笑出声来。 是真的很好笑,自己不愧当了二十多年的炮灰配角,连死亡的意义都这么可有可无的。 裴令笑完之后,重新恢复了冷静,看向不远处的沈然。 这个世界绝对的主角,拥有着绝对光环的人,其他炮灰配角用死亡来推进他感情线的人。 裴令又一次不受控地想起那个混乱而爆裂的车祸瞬间,还有马路地面的难闻气味。 他对沈然是没有恨意的,更何况,按照计划,他是要与沈然成为朋友的。他只是讨厌在沈然背后,那掌控所有人命运的世界意志。 “宿主,你要做什么?” “做个小试验。”裴令简短答道。 他从兜里摸出一把小小的陶瓷水果刀。这是他在翻窗之前顺手装的,以防遇见什么突发情况,没想到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不是吧,宿主你又来?”机械音震惊道。 裴令没搭理,撩起衣袖之后,在靠上的地方划了一刀。不是太深太长的伤口,刚好到流血的地步,疼痛感是足够了。 血珠滚了出来,顺着手臂往下滑,被他用衣服接住了,以免落到地上,明天被人发现血迹。 裴令抬头,观察者椅子上的沈然。 很好,依旧睡得死沉死沉,全然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一般。 疑惑解决了,他立刻转身离开。不过这次走的是正儿八经的路,不打算翻窗了。 “系统,”他平静道,“你刚才说错了,不应该叫伤害同频。” “那该叫什么?” “我单方面受沈然的影响,这叫伤害转移。” 回去的路上遇见了巡逻的人,不过这些人的素养很高,竟然已经熟悉了裴令的脸,也没仔细盘问。 进入客房时,新鲜的伤口已经止住血了。 他简单清洗了手臂和衣服上的血迹,也不再管其他事情,倒头就睡。事已至此,还是养足精神最重要,从明天开始得加快任务进度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天光大亮,有人来敲门。 是来送早餐的。 不愧是大户人家,早餐也丰盛,用一辆小餐车推着。说是不清楚他的喜好与忌口,所以都有一些。 裴令没什么忌口,小时候在福利院饿了什么都吃。 宋泠本人也不挑食不忌口,整个学生时代尤其是高中时期,能悠闲地吃上一顿美味的饭都是奢侈,更多时候只是在快速进食而已。 那一整个餐车实在太浪费,裴令只动了一杯新鲜橙汁和一个三明治。 昨夜起伏的情绪已经在一觉之后平息,他面无表情地往自己嘴里送东西,脑子一半在放空,另一半在想任务。 裴令刚吃完,周管家便过来了,还带来了一位年轻男医生,说是给他日常检查。 应该是沈照玄嘱咐的,裴令什么也没说,极其配合。 那男医生长了一副比路人甲好一些的脸,笑起来如春风拂面,很有亲和力。 检查完之后对他说:“这段时间还是以静养为主,不要剧烈活动,也不要劳累。等到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再适当锻炼运动,到时候可以让康复师制定一个详细的计划。” 裴令点点头。 医生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又道:“只要注意着,伤口就不会再裂开的。别像小少爷一样,有一次受了伤却跑去海边玩了一天,回来就包着泪来找我,说他伤口疼得要命。” 周管家神色不太好看,裴令却来了兴趣,希望医生多说点。 他捧场道:“那可真是粗心啊,伤口裂开的确不好受。” 医生点点头:“是啊,小少爷经常粗心,不过还挺招人喜欢。就像今天早上,也不知道又在哪里……” “柳医生。”周管家开口打断,“小小姐还等着小宋先生。” 那医生突然反应过来,讪讪闭上嘴,火速出门。 可惜了,八卦只听到了一点。 周管家又换上笑容:“见小小姐之前,我先带小宋先生熟悉一下这里。衣服马上送过来,您先换衣服,我出去等着。” 话音落下就有人敲门了,时间拿捏得相当准。周管家去打开门,便有佣人推着滚轮架子进来,上面挂着满满当当的衣服,粗略估计有二十来件。而且不止一个架子,直到推进来第三个才结束。 看着佣人们将衣服放进衣柜中,裴令陷入了无奈的沉思。 沈照玄是不是太夸张了,在这儿玩真人换装呢? 他就在这儿住一个多月而已。 裴令没觉得沈总贴心,或者对他起了真正的同情心。自己只是因为“缘分”,刚好被沈总从路边捡回来的新鲜玩意,身份定位是太女陪读以及贫穷出身的宠物。 他足够了解这些上流人士,所以也足够理智。 等到佣人们离开,裴令才随便拿了套衣服换上,跟着周管家出了门。 “一楼西边是主人不怎么踏足的地方,东边就是一些起居室和会客室了。二楼是小小姐和二小姐的房间,三楼一整层都属于小少爷。”他们沿着走廊往东走,管家为他耐心介绍。 裴令点点头,问:“四楼属于沈先生吗?” “也不是,”管家说,“四楼是书房和处理商务的地方,从老先生和老夫人起就保持了这个习惯。而先生更多时候不在这栋楼起居,后面有一栋单独的别墅,先生一般在那里。” 有钱人,庄园里修几栋别墅算得了什么,名下一大堆房产遍布整个地球,想睡哪儿就睡哪儿。 裴令见怪不怪点点头。 管家带他来到了电梯前,进去之后按了二层。 “小小姐也已经用过早餐了,这时候应该在自己的书房,今天只是熟悉一下,小宋先生不用太紧张。” 在来到二楼时,管家趁四周无人,又低声嘱咐道:“还有一点需要小宋先生注意一下。” 这表情和语气有点难言之隐那意思,裴令好奇道:“什么?” “……小小姐回国之后,和小少爷相处的时间最多,也最依赖他。小少爷他,曾经想过自己来给小小姐补习,不过因为实在抽不出空,所以作罢了。” 周管家说了一大堆都还没说到点子上,但裴令听明白了。 就是让他注意分寸,别跟小少爷抢侄女的敬仰和依赖呗。 他轻笑一声:“我明白您的意思,会注意分寸的。” 不就是分寸吗?他太懂了,也懂怎么逐渐而无声地越过分寸。 第9章 小叔叔 管家替裴令打开了二楼书房的门。 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坐在书桌后,察觉到动静后抬起头来,盯了他一秒钟,然后笑着跑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你好啊,你是新来的老师吗?” 裴令以为小小姐会是一个高冷的小孩,没想到还挺活泼,望着他的那双眼睛也亮晶晶的。 他扯了扯嘴角:“是的,我姓宋。” 周管家见他们气氛融洽,也不再停留,带上房门离开了。 裴令其实挺不擅长应付小孩子,他学不会福利院里那些老师的样子,也模仿不来裴家和沈家任何一个大人。 但这种家庭的小孩一般来说都早熟,要么就是单纯到傻,他都不需要特意改变自己来迎合。 沈靖却忽然拉住他袖子,将他往里面带。 “你坐你坐。”将裴令在沙发上安顿好之后,沈靖学着大人的样子,给他倒了一杯水。 裴令握着杯子,没喝,因为那双视线存在感太强了,就那么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他看回去,问道:“对我很好奇吗?” 小小姐散漫地倚着沙发站,身体前倾,下巴搁在沙发靠背顶端,闻言点点头。 “你可能不知道,在你前面,我爸爸找了五个老师,又全部离开了。” “那他们是为什么离开了?”他问。 沈靖笑了笑,故意恐吓一般:“我赶他们的。” 裴令没有被恐吓到,也笑了笑:“那我很希望你别赶我走。” 沈靖更有兴趣了,急切问道:“为什么呀?” “我很惨的,”裴令用半真半假的语气说,“你要是赶我走,汀城就会多一个流浪汉。” 小小姐瘪了瘪嘴,却是转身回到了书桌旁。 “不惨的人最爱说惨,像你这样。”说罢拿起了那本没看完的书,继续看起来。 裴令神色不变,终于低头喝了两口水。 他听出来了,沈靖这语序颠倒的习惯来源于另一种语言。之前系统说过沈靖以前在国外生活,看来中文不是太好。但沈靖正在看的是一本中文书,能看懂吗? 裴令没有任何动作,他不想太主动。 反正他是来陪读的,又不是真要教什么知识,索性一直坐在沙发上,闲适地盯着沈靖手里那本书。 小小姐在他的注视之下愈发僵硬了,到后面终于沉不住气,目光越过那本书,偷偷瞄了他一眼,被逮了个正着。 “你……你看我干嘛啊?” 裴令还是没有说话。 他开始打量起其他地方,这间书房没什么特别的,从装修布置上来看也没有任何性别特征。一旁的书柜上摆放了不少书,大多是冒险故事。 比较显眼的是柜子上的一张照片。游乐园内,小女孩两只手各牵着一个大人,左边的是沈照玄,右边是一个美艳成熟的女人。 只不过两个大人的隔阂太明显,站得太远,以至于小女孩不得不将手臂伸得很长。三个人之中,只有女孩明显地笑着,连眼睛都弯起。 照片被一个温馨的木质相框框住。 过了会儿,沈靖拿着那本书,慢吞吞挪过来,坐到沙发另一边。 “小宋老师,你……你帮我念一下可以吗?用眼睛看好麻烦。” 裴令坦然答应:“好啊。” 他接过那本冒险故事,由于并不是儿童读物,印刷上适合成年人的阅读习惯,每页的文字都密密麻麻排布着。 翻到书签所在的第五十一页,他问道:“从哪里开始?” 旁边的小小姐支支吾吾道:“第……第一页。” 裴令略微一愣,忍住了没笑出来。 他面无表情翻到第一页,从头开始念起,很快两人便沉入了故事的氛围之中。 小小姐听得愈发认真,朝他挪了一点又一点。 念了快半小时,裴令不得不停下来喝水。 沈靖不乐意了,追着催促:“然后呢然后呢?她掉下悬崖了,之后发生了什么?” 裴令放下水杯,淡淡道:“然后捡到了一箱武林秘籍,苦练十年,出去称霸武林了。” “啊?”小小姐懵了,“武林是什么?” 这倒霉孩子,裴令有点累,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忽然间听见沈靖小声叫了一下,转头便看见沈靖谨慎又担忧地盯着他的手腕。 原来是抬手的时候,纱布露出来了。 “你受伤了吗?”小小姐问。 他依然半真半假地说:“对啊,我之前说过了,我是流浪汉。” 小小姐又打量他两眼,勉强点了点头。 裴令见沈靖没问题要问了,接着念故事。然而这次只念了两三分钟,他的袖子就被扯了一下。 “怎么了?” 沈靖声音放轻不少:“你能不能……别说,你给我念故事?” 裴令试图理解:“别把这件事说出去吗?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自尊心,沈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看不懂?但他又隐隐觉得,这事和沈然有关。 小小姐神色有点为难:“反正不要说,如果别人问,你就说陪我玩。” “玩?”他感到有些好笑,“那你说,我们怎么玩?” 沈靖突然起身,在角落的斗柜里翻找出一个巨大的塑料盒。裴令看了一眼就无语地笑了笑,那竟然是个维京主题的桌游盒子,看起来旧旧的,包装上全是英文,很有可能是这小姑娘远渡重洋带过来的。 小小姐把盒子抱过来,眼睛依然亮亮的:“就玩这个。” 裴令这次却没有那么好说话了:“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沈靖有点慌乱,就像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样。 “什么事啊?” 他笑道:“没想好,先欠着吧。” 正好这时候管家在外面敲门了,提醒休息时间到了。裴令干脆利落站起身,冲沈靖挥了挥手。 小小姐赶紧问:“那你明天还会来吗?” 裴令开门之前,回头答道:“小小姐如果不赶我走,我当然会来。” 他有预感,在这座庄园里,他的第一个朋友可能是沈靖。 * 沈靖等到小宋老师离开之后,眼珠子一转,跑出房间,从楼梯上到了三楼。 这周的地毯变成了浅黄色,每周小叔叔回来之前,都会换成新的。沈靖自己房间的地毯都用好久了,她也不敢说想换,因为……因为在刚回来的时候,她不小心听见佣人说她是不讲规矩的野孩子。 沈靖很快将这一点不快抛在脑后,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喊道:“小叔叔!!” “小叔叔我来找你了!我们下午几点出发呀!” 没人回答她,她推开了好几扇门里面都没有人,一直到卧室门口。 沈靖象征性敲了两下,然后猛地推开,然后看见小叔叔正在被医生看病。脑袋上贴了一个创可贴,皮肤红红的地方没有被遮挡完。 “小靖?”小叔叔有些惊讶,“你怎么上来了?” 她总感觉那个医生离小叔叔有点近,所以跑上前去,把那个年轻帅医生挤开了一点。 “小叔叔答应了我们今天出去玩,在上周。”沈靖扬起一个甜甜的笑。 然而小叔叔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对不起啊小靖,我今天不太舒服,明天可以吗?” 沈然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正好医生又走到另外一边,伸手将创可贴轻轻撕下,露出了额头上一团红痕,最中央破了一点皮。 “哎呀!”沈靖被吓了一跳,然而看清之后,眼神有点疑惑。 沈靖犹豫了一下,没有将心中疑惑出说来。 额头上的伤,看起来也不影响走路啊……她以前在妈妈那边每天和朋友疯玩,这种伤她都经历好多次了,什么都不影响的。 医生贴上了新的布,就像小宋老师手上那样。 她纠结地问:“那小叔叔可以给我念故事吗?我去拿书。” 不待沈然开口婉拒,医生先笑道:“小少爷今天需要静养哦,本来就伤到头部,如果再用脑过度的话,一不小心会脑震荡的。” 医生笑得沈靖有点不舒服。但她越听越愧疚,自己刚才好像太不懂事了。 她捏了捏衣角,问道:“小叔叔为什么受伤啊?” 沈然用不太在乎的语气说:“昨天回来太晚,有点犯困,上台阶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 “哦……那……那小叔叔以后要小心。”沈靖低声说。 沈然俯身,揉了揉她梳好的头发,笑得很温柔:“当然了,小靖不用担心。” 之后医生便开始絮絮叨叨一些注意事项,沈靖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她想了想,还是没告诉小叔叔今天来了个新的老师。 跟小叔叔道别之后,又慢慢离开了,顺着楼梯下到一楼,不知道该去哪儿。现在才上午,不想游泳,国外的朋友现在也没空接电话。 还是想继续听那本故事书。 * 裴令下午去钓鱼了。 当然,是真鱼。 沈家地盘很大,可见的几座山头都属于他们。他在管家的推荐下去了后山那片湖,垂钓了一会儿。 山里的夏日很清凉,树荫间漏下的阳光也不发烫。趁心情还行,裴令翻出了魏迟在国外的社交账号。 算是比较隐秘的小号,当初不小心让他给发现的。 魏迟喜欢在这个账号上发一些不完全露脸的身材照片,裴令被那些角度不变、只更换了环境的腹肌照闪瞎过不少次。 然而这段时间,账号的风格变了,一看就陷入了爱情的漩涡。 一半是约会地点的照片,当然,沈然本人应该不知道那些见面被叫做“约会”。另一半,则是没追到人的怅然,配图小麦色腹肌照。 裴令只扫了两眼,确认没有更新之后,就赶紧退出了页面。 每看一次魏迟的动态,他的眼睛和心灵都会遭受一次伤害,所以才要趁心情好的时候查看。 不过现在可以确定,沈照玄还没有找上魏迟,沈然同样没有,所以裴令要等的时机也还没到。 眼下要做的事,竟然就只有好好养护嗓子,明天还得接着念故事。 说不定等不到明天,沈靖就会再找他。 今天离开沈靖书房之后,他没有立即离开,反而在一楼与二楼之间等了一会儿。小小姐兴高采烈上楼一趟,又无精打采下来了。 虽然不知道沈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是和小小姐的关系似乎正在发生变化。 竟还有意外收获。 果然,夜幕刚降临不久,房间里那部内线电话就响了。 让他去一趟二楼,小小姐有请。 裴令提前喝水润了润嗓子,准备去给小小姐讲睡前故事,没想到竟然在那里看见了沈照玄。 起居室内的父女二人没有注意到他,沈照玄将一杯牛奶放在了桌面,沈靖瘪了瘪嘴,走过去捧起杯子艰难地喝。 氛围很沉默,沈照玄的笑意也不似在外人面前明显。 裴令靠在门外墙边,刚好沈靖的两个保姆都不在走廊上,没人发现他。 他等了一会儿,听见玻璃杯底轻轻磕在桌面的声响。 然后是沈照玄开口:“新来的老师怎么样?” “还行吧,”小小姐低声答道,“反正不用换了。” 沈总低低嗯了一声,又问:“今天怎么没有和小叔叔出去玩?他好像很低落。” “不……不知道。”沈靖的语气听起来更低落一些,但是小孩子不懂怎么辩解,又有点害怕父亲,所以只能用“不知道”来搪塞。 这个时候很适合旁人站出来,为小小姐说话。 但裴令没动作,依旧静静听着,他没傻到觉得沈照玄是个傻的,要是自己站出来了才不妙。 男人没有追问,只是换了个话题:“小叔叔的婚礼已经开始策划了,他想要一个花童,你想当吗?” “不知道。”小小姐依旧是这个回答。 “沈靖,”沈照玄的语气变得严肃了一些,“我不会干涉你的学业和玩乐,以及你的大多数选择。但你最好能明白一些事情。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无价的,甚至包括小叔叔对你的好。” 明明面对着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沈照玄说的话却十分残酷。 “我知道以你的年龄,能听懂这些话了,是吗?” 过了一会儿,沈靖才小声地说了句“是”。 “那就好,”沈照玄说,“晚上别再找阿姨和姐姐要糖吃,好眠。” 裴令离开墙面,站直了,抬脚朝起居室内走去。下一瞬,就和出来的沈照玄面对面遇上,两人脸上都浮现出意外之色。 他表现得更惊诧一些,吓到一般退后两步,小声道:“叔叔晚上好。” 沈照玄还穿着一身正装,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略带一丝疲惫。 脸上那点意外的神情很快就被压下去了,笑了笑:“沈靖叫你来的?” 他点点头,视线瞥向屋子里穿着蓬蓬裙睡衣的小小姐,在沈靖紧张的表情中,开口答道:“是,来陪她玩游戏。” 沈靖松了一口气:“是的爸爸,桌游。” 沈照玄意外地挑眉,回头道:“我记得你已经玩腻了。” “哈哈……现在又不腻了。” “就你们两个人玩?” 沈靖笑得有点勉强:“还……还有阿姨和姐姐。” 小小姐抬头偷瞄了沈照玄一眼,随即立刻低下脑袋,谎言岌岌可危。 沉默之中,她终于说出了事实:“我想让小宋老师给我念故事。” 沈照玄回头看向裴令,眼神有些玩味,口中却说:“好,睡前故事,我留下来旁听。”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温馨的床头灯,小小姐被安顿在了柔软的床上,很有些局促地直挺挺盖着被子,目光求助般看向一旁的裴令。 裴令坐在沙发上,翻开之前那页,转头对身旁的沈总真诚道:“叔叔,好像有点挤。” 沈照玄挑了挑眉。 沙发很宽阔,再坐下三个人都绰绰有余。 “那我出去?”沈照玄问。 裴令摇摇头,语气乖巧:“不用了,叔叔站到门边就行了。” 那里没光,藏在黑暗里就当作不存在。沈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张,否则恐怕过去一两个小时都睡不着,那他得念到嗓子冒烟。 沈照玄盯了裴令一会儿,眼里的玩味更浓了。随即却果真站起身来,走到了门边。 裴令没去看,只给小小姐眼神示意了一下,收货了对方的感激目光。 在柔软的昏暗夜里,如溪水一般清凉干净的声音响起。 冒险故事逐渐进入了紧张阶段,却在少年的声音中变得遥远,如同披上了一层神秘薄雾。 屋内三人都没有注意到,走廊不远处僵硬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当当,加更一章大肥章 第10章 犯病 沈然在自己卧室里醒来时,太阳已经快升到头顶了。 宿醉的后果就是头晕,而且今天上午醒来之后,他才感觉到额头有多疼,昨天夜里的疼痛都被酒精掩盖过去了。 一起掩盖的还有他的记忆。 沈然只记得自己为了躲避大哥,跑到以往常去的椅子上,但是好像遇见了什么人。 ……是谁来着,佣人吗?他记得那人声音很年轻,年纪比他还要小。他们说了些什么,但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话,是那个人问他是否不自由。 彻底清醒之后,沈然总是忍不住去想这句话。 他不知道昨夜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可现在,他的情绪愈发低落,给不出一个好的答案。 沈然艰难下床,洗漱之后让柳医生过来帮他检查伤口。 对方很重视他的伤,说让他做个详细检查,排除脑震荡的可能性。他觉得有点麻烦,却又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的一番好意。 正纠结着,沈靖就来了。 他的这个侄女越来越依赖他,反倒对他大哥有些畏惧,这是好事吗?沈然出神片刻,心想要不要从中调和,劝大哥对小靖更亲和一点? 不过自己和小靖关系最好,也是有道理的。 他小时候走丢过,而沈靖前些年一直生活在国外,他们都算是沈家的外来者。 沈然想了想,便不打算干预了。看着沈靖跑到他房间,期待地问他下午什么时候出发。 他这才想起上周的约定。 即使被拒绝了,沈靖也只是低落了一瞬而已,仿佛永远都有消耗不完的能量,离开的时候又是蹦蹦跳跳的,笑得很开心。 ……是笑着的吗?等等,沈靖什么时候离开的? 沈然晕晕乎乎的,休养了一整天,却想起来有段时间没给沈靖念故事了。于是掐着点,在沈靖入睡前去了二楼。 站在走廊上,刚好能看见拐角另一边的卧室门口。里面灯光温馨,大哥抱手站在门边,眼神平静甚至称得上柔软,更里面的沙发上坐着的……是谁? 沈然隐约听见了诵读声,那些字眼组成了一个冒险故事,是沈靖喜欢看的那种。 教养让他没有上前打扰,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无法做到离开。一只手无意识搭在扶手上,越握越紧,修剪得光滑圆润的指甲逐渐扣紧了木质的扶手。 他想起自己刚刚被找回来的时候,母亲与大哥会轮流来给他讲睡前故事。这被他视作家族传统,所以也乐意在沈靖面前充当长辈的角色。 但是,那个人好像不属于沈家。 这样也可以吗?他明明为了沈家,连自由都放弃了。 裴令念得口干舌燥,却又不敢在这时候停下来喝水,因为小小姐的眼皮已经开始撑不住了。 他只好轻柔地清了清嗓子,并且在心里感慨一句自己就是当陪读的命。 刚重新开口,裴令却突然感觉到指尖一疼。 准确来说,是指甲。 他口中没停,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任何变化,不动声色地瞥了自己左手一眼。没伤口,只是疼而已。 小少爷在抠啥玩意儿?剥栗子?剥核桃?不会是在尴尬抠地板吧?可别人尴尬都是用脚趾抠的。 他坚持到小小姐终于睡着,又念了几段,才缓缓收了声音放下书,轻轻呼出一口气。 嗓子快废了,明天还得接着念,好烦,怎么不给他加钱? 他心情不太好,导致脑子也乱糟糟的,只想回房间休息。起身猛一看见门口站着个高大的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 沈照玄似乎被他逗笑了,却抬脚越过他,先走到床头将台灯关了。 室内完全陷入黑暗,只有走廊上的壁灯透了进来。 男人走到他面前,随即用气音说:“辛苦了,小宋老师。” 他差点脱口而出“加钱”两个字,忍了忍,才摇摇头:“不辛苦,我是来工作的。” 命苦而已。 自己认识沈靖刚一天,自然说不出为了小小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话,还不如坦诚一点。 裴令转身,刚走出房间,却无意瞥见远处连廊上闪过一道黑影。 虽然只看见了一瞬,但他也认出来了,原来是沈然。 只远远看着,却不过来,而且还躲着他……裴令走到那一处,栏杆上有浅浅的指甲印痕。 小少爷不高兴了,裴令却也说不上高兴。看来和小少爷当朋友的这条路,要被彻底封死了。 脚步声从身后跟了上来,沈照玄也停下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栏杆。 “力气还挺大的。”沈照玄没头没尾说完这句话,转头对他道,“我送小宋老师下去。” 裴令没拒绝,跟着人走到楼梯口。 沈总故意将脚步放得很慢,随后道:“本以为你会不习惯,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适应能力很强,而且沈靖也很喜欢你。” 他想起沈靖赶走的那五个家教,不置可否。 “怪不得我没有等到你的求助电话。”沈照玄突然又补充了一句。 裴令一愣,停在楼梯上:“等我的电话?” 沈照玄也停下来,站在更下面的一层,看他的目光不再那么俯视。 “是你主动找我要的私人号码,”沈照玄说,“而我刚好又喜欢照顾离家出走的孩子。” 裴令突然起了层鸡皮疙瘩,感到危险的信号。 ……沈照玄到底是喜欢给人当爹,还是喜欢调戏年轻小孩啊?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那真是我的荣幸,但我担心会打扰到叔叔,所以没有打电话。” 刚进沈家两天,裴令也不好彻底撕破乖巧的伪装,所以忍住了,没有太阴阳怪气。 “既然给了你号码,自然就不怕你打扰。”沈总说着,转身走下楼梯。 楼梯连接着一楼的角落,挨着入户门厅不远。 管家领着个年轻女人等在那里,气质宁静沉稳,一身宽松飘逸的灰色长裙。可能是公司员工,却又不太像商场上果断凌厉的形象,反而像个现代神棍。 女人察觉到他的目光,看了过来,对视之后和善地笑了笑,让裴令一时愣住,没笑出来。 沈照玄说:“这位也是沈家的客人,遗憾的是今天有事,不然一定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她是个很厉害的人。” 裴令其实很好奇,但也只能点点头:“好的,那我就不打扰叔叔了。” 客人?沈照玄有每天往家里带客人的喜好? 沈总带着那个女人踏上走廊,朝侧门走去,目的地大概就是那栋别墅。 裴令正准备也离开,却听见了那个女人的说话声隐约传来:“裴总今天会过来吗?” 沈照玄温和答道:“不会。” 裴予质? 裴令的脚步一顿,随即尽量自然地走回自己房间。 这两句话的意思是,裴予质今天不过来,那总有一天会过来。 ……他发现自己还是不想见到裴予质。 “宿主,我以为你今天会很着急,怎么什么都没做啊?” 系统声音响起的时候,裴令猛然回神,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坐在了房间的沙发上,姿势和昨天晚上一样。 他定了定心神,站起来倒了杯水,然后仰头一饮而尽。视线刚好触及窗外深蓝色的夜空,依稀可见月亮。 用手背随意擦了擦下巴上的水渍,他在脑中答道:“还没到时候。”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裴令无情道:“欲知后事如何,先给我搞点钱来。没钱的日子真没底气啊,我现在就穷光蛋一个,哪天要从这里逃跑都付不起路费。” 见系统不吭声,他又说:“最好是从裴家账户里给我划点,他家的钱最香了。” 又过了很久,系统才道:“……这个难度不亚于你攻略下裴予质。” 原本已经冷静下来的裴令忽然一滞,神色也沉了下来。 “我为什么要去攻略裴予质?” “不可以吗?很多任务者都会选择攻略主角这条路啊,少数人才会像你一样,费力地搞迂回战术,而且你和裴予质也不是不可能嘛。” 然而话音落下之后,裴令再也没有回答了。只是脸色冷得能结冰一般,任系统忐忑不安地喊了他很多次,也毫不理会。 “宿主我刚才是一时口快,”系统安静了会儿,然后突然问,“不会是你以前真的和裴予质有一腿吧?!你们俩……” “闭嘴。”系统还没说完就被裴令喝止,而且这两个字是出了声的,就好像裴令下意识的反应。 系统听出来宿主真的生气了,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裴令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了很久。然后,系统就感觉到这些天来一直气定神闲的宿主在发抖。是那种很轻微的颤抖,就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样,不多时额头就冒出了冷汗,但表情又在努力压抑着情绪。 突然间,裴令转身冲到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将脑袋埋在了洗手池里,任由冰冷的水冲刷着自己的头发和脸。 眼睛却死死睁着。 洗手池的出水口是关闭状态,水很快涨了起来,一直涨到挨着裴令的鼻尖,这人都毫无反应。 眼见着水位已经没过口鼻,裴令才突然将出水口打开。 大量的水朝下汹涌排出,发出低沉的轰隆声。 慢慢地,裴令抬手将水龙头关闭了。 系统还惊魂未定,它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接了个情绪稳定的宿主!怎么突然犯病啊! 它不过就提了两句裴予质而已,之前又不是没有提到过,那会儿裴令不还是好好的吗?总不会是因为它嘴贱,提了两句攻略裴予质吧?! 犹豫了半天,系统终于开口问:“宿主……你没事吧?” 裴令直起身来,水珠顺着脖子流淌进衣领之下。他抽了几张纸,随意擦了擦,身体不再轻颤,看起来又恢复了正常。 “没事。”声音还带了点犯病之后的沙哑。 “那你刚才……” 裴令无所谓道:“可能是沈然刚才又撞到哪儿了吧,这次有点疼,看来以后还要注意他的人身安全。” 系统还是没有被说服,因为它知道沈然正在泡澡,片刻后它又纠结地开口:“但是你……” “我说我没事。”裴令扔了纸团,抬眼冷冷看向镜子中自己的眼睛,也如同直视着系统一般。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脆弱裴令 10-20 第11章 记忆动了手脚 别墅一楼,会客室。 黑裙女人坐在沙发上,环视了一圈,随即看向对面沙发的沈总,微笑道:“沈总,我建议催眠环境可以再昏暗一些,这里灯光太明亮了。” 沈照玄进入别墅之后,脸上惯有的笑意便消失了,显得有些疲惫。 他闻言摇摇头:“不,我不是邀请你对我进行催眠,而是我有个……朋友,他身上的一些疑惑需要你解答。” 裴予质当然不算他的朋友,连合作对象都暂且谈不上。 “解答疑惑?”女人有些意外,随即略微摇头,“我一直以来都只是引导人们自己解开疑惑,我并不能算命。” “算命?”沈照玄轻笑一声,“我想这个问题你应该能够解答,它和你的专业有关。” “沈总不妨说得再清楚一些。” 沈照玄向后一靠,稍稍扯松了领带结,缓慢道:“我的那个朋友……精神上存在问题,他做过几乎所有脑部检查,没查出来任何问题。” 黑裙女人并不是特别意外,她做这行当然遇到过一些疯子。 “精神科的检查没有做吗?” 沈照玄似是觉得很可笑,竟一下笑出声来。 他抬手示意道:“不好意思,我并不是在嘲笑你,而是觉得这件事荒诞到了一定地步。” “沈总可以说得详细些,我会完全保密。”女人仿佛又充当起了心理咨询师的角色,这在她的工作中也不罕见。 沈照玄吸了一口气,随即放松了一些,调整了整个人的姿态,仿佛变成了倾诉者。 他问:“记忆可以被植入吗?” “这……很难做好,一段从未发生过的记忆,不太可能从外部完美植入某个人的意识,”女人说得很委婉,“除非是他自己出了精神状况。” 沈照玄有所预料般点点头:“是的,是的,可是我朋友声称有人对他的记忆动了手脚,这是他透露的唯一一句看法。” 这句话并不是裴予质亲口对他说的。 沈照玄费了很大力气才查到裴予质的检查记录,从医生口中挖出这一句话,仅仅一句。 ——“我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 女人更委婉地说:“我建议您的朋友去做做精神与心理方面的检查。” 一想到裴予质填写精神量表的样子,沈照玄又忍不住笑了。 “非常抱歉,他实在不像是能那样做的人,虽然我也很想知道他精神到底出了什么毛病。”沈照玄说,“沈家不需要一个精神失常的联姻对象,小然也不需要这样一个丈夫。” 女人突然变了神色,因为她知道沈家的联姻对象是谁。 所以,沈总口中的朋友竟然是…… 她斟酌道:“所以沈总是想让我检查吗?看您朋友的记忆是否真的被改动过?” 自己并不是精神科医生,能做的只有催眠方面的工作。 “你的猜测虽然很有道理,但并不是如此。”沈照玄道,“你是国内这一行最顶尖的人物之一了,我之所以找到你,是想让你告诉他,他没有任何问题。” “什……什么?” 沈照玄姿态略有些傲慢:“在我的家族中,讳疾忌医这四个字并不是贬义,一些事情藏着不让任何人知道,就等于没有发生过。像他那样求医,有朝一日所有人都会知晓,沈家的联姻对象是一个疯子。” 女人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她点点头答应了,心里却在想,传闻温柔有礼的沈总竟然是这副面孔,和她之前接触的那些权贵也没什么两样。 等到事情办妥,自己还是尽快跑路吧,不然被灭口了就晚了。毕竟沈总刚才都说了,一些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晓,自己好像也算个人吧…… “感谢你的配合,我会为你提供相应的报酬。”沈照玄语气中又带上笑意,“后天他应该会过来一趟,希望你提前做好准备,务必使他信服。” “好的沈总。”女人犹豫两秒,还是问道,“可是沈总,如果您朋友去了精神科,检查出来有精神问题呢?” 那做这一出假戏又有什么意义? 沈照玄笑着摆摆手:“不用担心,他不会去的。” 虽然知道不该追问,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为什么?” 男人思索片刻,答道:“猜测,具体原因你得问他本人了,没人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 将系统吓得下线休眠之后,裴令却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清晨,他依然是被送餐的敲门声吵醒的。 这一次,餐车上的食物依然和昨天一样丰盛,裴令扫了一眼,随手拿了个苹果开始啃。 送餐的佣人愣住了,却也没置喙,推着餐车离开。 裴令面无表情啃完了一颗苹果,换好衣服去给小小姐当陪读。 然而他今天去得有点早,没在二楼书房里看见沈靖,却正好遇上了在那里的沈然。 气氛单方面尴尬,沈然一看见他就移开了目光。 但很快又迫于礼貌与教养,重新看向他,勉强笑了笑:“你好,你是新来的家教老师吗?” 裴令点点头:“你好,兼职。” 后面两个字并没有让小少爷的局促消散,嘴边的笑依然僵硬。 又沉默了几秒,沈然忽然说:“你坐吧,沈靖还在楼下吃早餐,不用管我,我只是来找一样东西。” 裴令一言不发,坐下了。 沈然如释重负一般不再看他,转身去书柜那边寻找着什么。 即使在周末居家,小少爷的穿着也将就,打扮与气质都像极了童话中的王子。当然,内心也是,沈然的善良与挣扎都是真实的,裴令能看得出来。 只是五分钟过去了,沈然依旧在书柜前忙活,似乎根本不是在找东西。 沈然已经假装找了很久,却还是没想好应该立刻离开,还是留下来跟那少年说些什么。 自己昨天晚上太不光明磊落了,逃跑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还不如当场大大方方打招呼。 不就是家教老师吗,偶尔念一念故事很正常。而且他都打听到了,那少年身世挺可怜的,自杀过又被父母送走了,他不应该排斥对方。 终于鼓起了勇气,沈然转过身,却发现那名为宋泠的少年正在专心致志玩手机。 他清了清嗓子:“小宋。” 少年抬头,沈然一瞬间注意到了对方的眼睛,竟然是一双桃花眼。不过脸有点冷冷的,所以刚才进来的时候,他都没有注意到这点。 “嗯,有什么事情吗?”宋泠说。 “啊就是……”沈然连忙收回思绪,“你可能知道小靖她之前赶走了五个老师,不过你别担心,那都是有原因的。只要你不在她面前提到她父母的关系,就没事的,她其实是个很懂事听话的孩子。” 然而宋泠在听过之后,竟然没什么反应,只有意无意看了眼桌面。沈然循着目光看去,正好对上那张一家三口的合照。 他突然间有点窘迫。 自己是不是多嘴了,看样子宋泠应该清楚这点,不然也不会留下来,还能给沈靖讲故事…… 少年开口道:“谢谢小少爷指点,我明白了。” 沈然松了一口气,又斟酌着说:“你要是有任何不习惯的地方,都可以跟我说,我们先加个好友吧?” 说着将聊天软件的二维码调出来,倒转手机递给了少年。 宋泠看了看屏幕,拿着手机的那只手很漂亮,指节修长而纤细。皮肤颜色和其他地方一样,是非常健康的白。 他缓慢站起身来,加上了小少爷的好友。 随后道:“谢谢你,其他方面都还好,只是不敢出门,怕一出去就再也找不回来。” 沈然明显情绪高昂起来:“没事的,你想去哪里,我有空就带你去!” 宋泠发现自己还真是低估了小少爷的善良程度。 他愈发觉得自己没良心,因为刚才他在手机上终于刷到了在等的时机,自己马上就要辜负面前此人的善意。 但是他嘴角渐渐扬起一个弧度:“好啊,你人真好。” 作者有话说: 攻的部分马上就多起来了,到时候会像个牛皮糖一样甩不掉的……前面毕竟要走剧情 第12章 挑衅裴予质 小少爷被短短几个字夸得心花怒放,再也不见刚才的尬尴与纠结。又拉着他说了一些庄园的事情,还给他介绍了汀城有哪些好吃好玩的,而且都挺接地气。 直到小小姐吃完早餐,跑动的脚步声与欢快的喊声逐渐靠近—— “小宋老师快快快!讲到哪里啦昨天?后面我睡着了,你把那部分再念一遍!” 然后喊声戛然而止。 因为沈靖跑到了门口,瞧见了房内的沈然。 她立刻刹住车,小声道:“小……小叔叔。” 沈然的表情也从刚才的兴奋,重回尴尬不安:“你要上课了吗?那我先走了。” “小叔叔等一下——” 沈靖没能留住沈然,后者几乎是仓皇离开,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她颓然地退回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怎么不听我说完,我想问出不出去玩今天下午……昨天说了今天的。”小小姐扑倒在沙发上,哀嚎一声,“我刚刚真的说错话了,小叔叔一定生气了……” 裴令听懂了。 昨天沈然答应了沈靖,今天下午要带她出去玩,结果又没顾上。 可怜孩子。 裴令摇了摇头,表情却津津有味,沈家人都挺有意思的。 沈靖缓过来了,有点紧张地问他:“小叔叔跟你说了什么啊?” 他坦荡答道:“给我介绍了哪里有好吃的东西。” “没有说我吗?” “没有。”他撒了个谎。 “好吧……”小小姐又愁眉苦脸,“小叔叔想和你交朋友,但是小叔叔可能不想当我的朋友了。” 想和他交朋友?裴令不置可否。 虽然沈然刚才态度友好,可是转眼之间又受到沈靖影响,情绪再度跌落回去。要是以后一直这么起起伏伏的,裴令怕自己招架不住。 裴令看了眼还在沮丧之中的小小姐,像只鸵鸟似的把脑袋埋在臂弯,他蹲下来戳了戳小姑娘的头顶。 沈靖猛然抬头,有点生气道:“干什么?” “我也想出去玩,但我不熟悉路,你陪我吧,怎么样?” 小小姐立刻双眼放光,重重点头:“司机和车我包了!” 裴令笑道:“好啊,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地方,很好玩,就去那里?” 沈靖当然没意见,她无所谓去哪儿,只是在家里闷得慌,想找个人陪自己出去转转。 刚吃了午餐,沈靖就跟自己老爸报备好,迫不及待带着裴令坐上车。 下了山,裴令终于离开了那座庞大而无趣的庄园,他抬头望了一会儿没有树林遮挡的蔚蓝天空,感觉思绪又都活络了过来,暗自呼出一口气。 昨晚虽然睡得不错,可做了太多梦,醒来之后都忘记了,只是精神很疲惫。 沈靖出行坐的是保姆车,裴令坐在司机旁的副驾,后面是小小姐和她的保姆之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生。 裴令低头刷着手机,听见后面低声交流,保姆时不时纠正着沈靖的语法错误。背景音太过催眠,他差点睡过去。 直到后排爆发出一声兴奋的欢呼,惊得他瞬间清醒。 目的地到了,沈靖一下车就像自由的小马驹,窜出老远。吓得保姆拿着伞背着大号托特包,在后面狂追。 相比之下裴令冷静多了,因为这个破地方不是他想选的,而且应该挺无聊。 虽然周围风景很好,紧邻着巨型人工湖,但是房子故意做得破旧,放眼望去一片灰色。房子里的东西也很无聊,墙上挂着的,和地上堆着的,都是莫名其妙的怪东西,是裴令完全欣赏不来的那种艺术展。 小小姐也很快反应过来这里不好玩了,想出去,却被裴令拉着不准走。在一众轻言细语的优雅人士中,沈靖都快憋坏了。 直到转了一圈,裴令估算了一下时间,才任由沈靖扯着袖子将他往外拽。 出去之后,他们选了最近的一个咖啡馆,挑了个靠窗的位置。 没过多久,裴令发着呆的目光就突然对上了焦距。 今天的主人公终于出现了。 脱离了照片的魏迟藏起腹肌,穿得严严实实,亲昵地贴在沈然身边,肩并肩走着。 裴令没忍住,突兀地笑了出来。 咬着吸管喝苏打水的小小姐一脸茫然:“怎么啦?” “人活着真的很辛苦。”裴令没头没尾道。 魏迟在国外的时候修的艺术类,但本人最痛恨艺术,逛展两个字与纸醉金迷的魏迟毫不沾边。 为了约会还真是努力啊。 “咦,那好像是小叔叔。”沈靖也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而恰好在这时,那两人停了下来。魏迟把着沈然的胳膊让他别动,然后抬手用指尖摸上了沈然的额头,低头看着对方,表情认真眼神深情,开口说了三个字。 裴令看口型认出来了——“还疼吗?” 两人距离变得更近,小小姐忽地抬手捂住自己眼睛。 “姐姐!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一旁的保姆也神情复杂,帮忙替沈靖捂得更严实了。 裴令趁二人不注意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然后不慌不忙喝了口咖啡。 之后才转头看向保姆:“请问你会报告给沈先生吗?光天化日的,很容易被拍到,沈家需要提前做准备吧?” 女生对他的话感到意外,却还是点点头。 毕竟沈靖身边的人,当然是沈照玄亲自安排的,有任何情况都会及时上报。 他也点头道:“实在太巧了,我今天不该带小小姐来这里的,其他人看见这一幕都没什么,唯独小小姐……沈先生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呢?” 女生神色更加复杂,因为宋泠说这话的时候很奇怪,语气有几分诚恳,但表情全然不在乎。 说完之后也不管外面两个人在做什么了,继续玩起手机。 裴令手机里有两张电话卡,其中一张是他刚重生时偷偷去办的,不记名。 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他想了想裴家的那几个人,最后还是默背出裴予质曾经那个号码,将那张照片发了出去。 如果裴予质没换手机号,应该能看见这张距离亲密的照片吧。然后呢?会做些什么? 应该会让人去查短信的源头,却不会对魏迟做什么。因为魏迟在他眼中什么都不算,而发信人却威胁到他了。 从前的裴予质就讨厌被人威胁,或轻或重的威胁都算,现在执掌裴氏,这个毛病应该变本加厉了。 查就查,反正查不到他。 其实裴令有更好的发信人选——养父母,他们更加在乎舆论风险,更有可能审视这场联姻的正确性,但裴令依然选择了裴予质。 他也说不清原因,可能是想看看那人的反应。 想了想,他又发出一句既挑衅又真诚的话—— 【沈家这么麻烦,为什么不再选个更好的联姻对象?】 * 雍九等在会议室外,门终于开了,率先走出来的男人单手扣上了敞开的西装,一眼没看他。 身后跟着的秘书个子矮一些,快步跟上男人的节奏,听男人简明扼要交代事情。公司的事情说完了,裴予质才稍微回头看了一眼。 雍九立刻凑上前去,略微压低声音说:“有两条很奇怪的短信。” “奇怪?”裴予质反问道。 意思是连雍九这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都觉得奇怪。 “是的,未知号码。”他从两部手机中拿出一部用于私事的,递了过去。 裴予质没停下脚步,接过来瞥了一眼,没什么表情,但视线在那句话上多停留了两秒。 办公室到了,雍九上前打开房门,在裴予质走进去之后立刻松手,将秘书挡在了外面。 裴予质回到办公桌后,将手机放在桌面上。 “查一下是谁发的。” “好的裴总,”雍九说,“需要知会沈家那边吗?还是说我们来预防照片外泄?” 裴予质仿佛全然不在乎:“都不用,沈照玄懂分寸。” 雍九应下来,但心里有些嘀咕。短信内容他都看见了,比起照片,那一句话尤其挑衅。可是细想又很有道理,沈家这段时间的确发生了一些麻烦。 上一次裴总被沈然和那个挖墙脚的联合起来挤兑,虽然裴总不气,但雍九气得拳头有点痒痒。 事后也没见沈家拿出态度来。 “怎么了?”裴予质冷然看向他,“又想打架吗?” 雍九认为自己长得人高马大的意义,就在于打架有优势,但裴总严令他不许动手,所以只能忍住冲动。 他摇摇头:“没有,只是不太相信沈照玄懂分寸。” 裴予质走到房间角落,从柜子里拿下一瓶酒,不紧不慢取了一只玻璃杯。棕色液体淹没了杯底,并不多。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那句话所说,另外挑选一门合适的联姻吗?” 男人语气寻常,但雍九听了有点后悔自己藏不住情绪,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没有,裴总。”他快速瞥了一眼那瓶酒,不自觉咽了口唾沫,馋了,但是上班时间自己不能喝酒。 “两个家族之间的利益交换,与沈然想和谁在一起无关。” 裴予质举起玻璃杯,垂眼看酒液在杯中晃荡,而后平息。随后抬眼,对着又变回木头样的雍九道:“过来,把酒喝了醒醒脑子,继续工作。” 作者有话说: 改成周一和周四休息啦 第13章 裴家养子 一行人很快回了沈家。 小小姐一路上都哼哼唧唧的,主要在抱怨自己为什么要坐靠窗的位子,所以才看见了小叔叔和别人。过了会儿又说,那地方一点不好玩,今天不应该出门。 裴令静静听着,心想这两件事都是他造成的。 去看展览,是因为他上午刷到了魏迟的动态,那只孔雀发了新的腹肌照,配文下午要去约会,还附上地点。 这么好的机会,裴令当然不能错过。 在咖啡店里选靠窗的位子,当然也是裴令故意引导的。 但小小姐抱怨归抱怨,却没有将过错怪罪在裴令身上。车停下之后,解开安全带凑上来,学着大人的动作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宋老师你不要灰心,下次我带你出去玩,一定比今天更好玩!” 裴令像个受重视的下属一般,认真点头:“感谢小小姐。” “不要叫我小小姐!不要学坏!”沈靖骂了他一声“坏蛋”,扭头下车去了。 到了家,沈靖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溜烟进了屋子。 年轻保姆却没跟上去,故意放慢脚步,让他也先进去。 裴令却停下,道:“您是准备去找沈先生吗?可以帮我带一句话吗?” 保姆愣了愣:“啊?好……好的。” 他自然而然道,“麻烦您跟沈先生说,今天的事情我也有责任,可以斥责我,但是请他不要扣我的钱。” “啊?”保姆又愣住了。 “就是这句话,谢谢您。”裴令甚至浅浅鞠了一躬,离开了现场。 他其实是想提醒一下沈照玄,自己没钱,急需预支工资。 如果按照他的计划,之后几天沈家还会发生更乱的事情,要是自己做的坏事暴露了,有钱才方便跑路。 回了房间,裴令洗澡之后又像投胎似的砸进床上。 今天脑子里无比安静,可能是因为系统昨晚被他吓得不轻,一整天都不敢出来说话。 他想了想,在脑中呼叫系统:“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伴随着一点信号杂音,系统上线了:“宿主请说。” “帮我注意一下沈照玄那边的动静,看他打不打算去找魏迟。” “好的,如果沈照玄有所动作,需要立刻叫醒你吗?” 裴令困得眼皮往下掉:“这种热闹有什么好看的,沈照玄处理起来肯定会很体面……如果那会儿我还没醒,你用我不记名的手机号通知沈然一声就好。” “什么?”系统有点没反应过来他的目的。 “就说,沈照玄找魏迟麻烦,让他快点来救人……” 裴令在脑海里说完这句话之后,立刻就睡着了,任系统叫了两声都没反应。 “怪不得……”白天系统看着裴令的操作,还觉得宿主有点天真,就算被沈照玄知道了沈然与魏迟约会,也影响不了联姻。退一步说,沈然与魏迟也不算约会,小少爷以为他们是朋友关系。 原来宿主打的是另一个主意。 沈然比沈照玄情绪化得多,要是知道自己大哥去找朋友麻烦,应该比音乐会那天的反应更大吧? 宿主是想挑拨离间啊。 * 以往沈宅一到工作日,就会更安静许多。 小少爷平日里都住在自己公寓,只会在周末回来。而二小姐与大少爷一向都忙于工作,更是只有深夜里才会着家。 然而今天,沈家竟然算得上热闹。 工作日第一天就来了客人,魏家的。沈照玄特意空出中午的时间,在沈宅宴请魏家人。请的不仅有魏迟,还有掌管家族企业的魏迟大哥,魏之延。 相比起魏二玩世不恭的二世祖样子,魏之延显然更稳重许多,明白自己弟弟的行为有多混蛋。 汽车驶进沈宅大门之后,魏之延还在对旁边的人交代:“要点脸,你哥我这张脸皮不剩多厚了,全都是为你丢的。从你会走路开始我给多少人赔过笑脸,你数得清吗?” 魏迟嫌烦不想听,又不敢抬手捂耳朵,只好强忍。 “出国留学都不消停,在国外差点进监狱还得让我托人给你捞出来。本事越来越大了,现在去挖裴家的墙脚了,你要当小三也挑个你哥能惹得起的对象好吗?” 魏之延说着说着被气笑了,那张正直的脸被怒意略微扭曲,但姿态依然端庄。 魏迟突然冷笑一声:“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你少给我学那些歪门邪道的话,被爸妈听见了不扒你一层皮。”魏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待会儿你一句话也别说,就当自己被毒哑了。” “凭什么?”魏二不服气,“他们是订婚,又不是结婚。而且沈照玄一看就是卖亲弟弟求荣的人,上次我去找小然,他明明就在附近都不来拦我。” 魏之延听得愈发头疼,眼看着车马上就停下了,咬着牙威胁道:“你敢乱来,回去之后我会真的把你毒哑。” 魏迟终于闭上了嘴。 见到沈照玄之后,魏之延熟练地开始给魏迟收拾烂摊子。与沈总你来我往客套了几回合,在餐桌旁笑得嘴角都快僵了,才终于切入正题。 “像魏迟就不爱学习,从小贪玩。但家里也想让他收收心,打算过几天就送他回国外的学校,尽早学会自力更生。” 沈照玄假装疑惑:“在国外读书吗?哪所学校?” 魏之延回答得稍微有点心虚,不是因为当初家里花了不少钱才将魏迟送进去的,而是因为这二世祖实在不安分。 沈照玄听了之后笑道:“我有个堂妹也在那里读书,裴家那边似乎也有人在那边读硕士,不过是谁来着……” 思索片刻,他从记忆角落里挖掘出了一个碎片,展颜道:“是裴家的那位养子。” 魏之延一愣,但反应最大的是魏迟。 餐叉不小心敲在陶瓷餐盘上,发出突兀的清脆响声,吸引了另外两人注意。当了好一会儿哑巴的魏迟,这会儿终于有了存在感。 他神色很复杂,像是在疑惑什么事情,却又一副挫败模样。 “怎么了?”沈照玄问,“你认识裴家养子吗?” “认……不认识。”魏迟硬生生改口,摇摇头,继续吃东西了。 魏之延不知那二世祖又发什么神经了,在气氛冷下来之前,率先接过话:“那位养子一直都很神秘,这些年没多少人见过他吧?原来是去国外读书了。” 沈照玄对此也不太清楚,他点点头:“我只在订婚宴上见过他。” 裴家养子的话题到此结束。魏之延已经表了态赔了礼,沈照玄也接受了,因此氛围轻松了一些,两人开始聊一些商业上的事情。 魏迟对生意不感兴趣,他低头没说话,一直假装吃东西,实则嚼了许久的空气。 裴家养子……裴令。 对了,自己还得寻找裴令的下落,手底下那帮人找得怎么样了?怎么有好几天没来跟他汇报情况了? 但他自己其实也没多上心,裴令这个名字有段时间没出现在他脑海里了,所有注意力都被小然占据。不怪小然,都怪他没出息,一天见不着就想得要命。 他哥说要将他送回国外,就是真的要他滚,可是他走了,小然怎么办?好不容易步入暧昧关系的,但凡多留一段时间,他都能让小然跟他私奔。 魏迟越想越愁。 转头看向窗外,从这个方向望过去是庄园深处,草坪连接着一片树林,遥远处的小路上有个年轻清瘦的身影。 他原本没在意,但第二眼时突然就紧张起来。 好眼熟……很像一个人,像谁来着? 魏迟脑子一片空白,隔着遥远的距离什么都看不清。他只能愣愣盯着那个人提着什么东西,沿着和他平行的一条支线慢慢走过,再消失在建筑背后。 始终没能看清楚脸。 “大哥!”餐厅外的一道喊声将魏迟的注意力拉回。 沈然怒气冲冲进来,看见他之后更生气了,直接冲着沈照玄说:“为什么要趁我不在的时候威胁我的朋友?他做错什么了?” “威胁?”沈照玄挑眉问道,嘴角笑意淡了一些。 “你都设鸿门宴了,还说不是威胁?我刚刚在外面都听见了,你逼得他不得不出国,凭什么?!” 这几句话实在语出惊人,就连魏迟都懵了。 小然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明明是魏之延主动让他滚的。但是……小然好勇敢哦,为他站出来的样子可爱又英勇。 作者有话说: 本文第一个恋爱脑出现了 第14章 我见过你 今天小小姐不想上课,裴令闲了下来,上午又去钓了会儿鱼。 系统今天挺乐于助人,魏家的车还没开到山下,裴令就收到了系统的提醒,说人来了。正好裴令一上午都没钓到任何东西,索性收拾东西,发了条短信提醒小少爷,一边往回走。 等他快走回住处的时候,正好看见沈然的车开了进来。 赶上了。 主餐厅在一楼,裴令没有去过,但他知道大概的方向。还没走到的时候,就看见走廊上有个小不点正在偷听。 沈靖听见他的脚步声,连忙回过头来,对他竖起食指放在嘴边。 他手上还拿着钓鱼竿和一个空桶,样子颇有些滑稽,却也走到小小姐身边,一起听八卦。 里面热闹至极,他从未听过沈然用这么大的声音、这么愤怒的语气说话,而且对象是沈照玄。 “我就交个朋友而已,大哥连这个也要干预吗?!” 屋子里,沈照玄用平稳的语气答道:“你被家里保护得太单纯了,小然。” 谁料这句话仿佛引燃了隐形的炸弹,沈然厉声反驳:“我不想听到这句话!我不是小孩了!” 小小姐被吓得抖了抖,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了裴令一眼,小声问:“小宋老师,怎么办啊?” 裴令拍了拍沈靖脑袋,不太熟练地安慰道:“你爸挺厉害的,肯定能吵赢你小叔叔,放心吧。” 但裴令想的是,沈然最好努努力吵赢沈照玄,把婚约作废。 沈靖眨眨眼,她也不是问这个啊?和谁能吵赢有什么关系吗?她就是不想看见自己的亲人吵架。 想了想,她拉着小宋老师又朝门口靠近了一些,刚好能看见里面的情形,也不至于被发现。 裴令也刚好能瞧见,宽敞的餐厅内,盛夏的金黄色阳光难掩气氛的僵持。 出乎他意料的是,魏家人还没走。 魏迟那个纨绔看起来有点兴奋,被另一个男人伸手拦着,不然早就像一只大狗扑上去,抱着小少爷喜极而泣了吧……也有可能是拉着小少爷激情私奔。 也就一段时间没见,看起来脑容量又缩水了。 沈然吼完那两句话之后,竟蹲了下来,埋头开始哭。两个魏家的人算外人,不能上前安慰,而沈照玄却稳坐在椅子上,只淡淡地垂眼看着沈然。 过了一会儿,沈然才抹抹眼泪站起来,带着哭腔道:“每一次我回来,你们所有人都把我当成小孩子,可我已经二十五了……我不是被你们保护得太好的单纯小孩,我有自己的判断。” 沈照玄无动于衷,看起来有点累。 魏迟似乎终于发现自己虽然不能冲上去,但嘴还能动,心疼开口道:“我知道的小然,我知道的。” 身边那个男人一脸忍无可忍,叹了口气才道:“不好意思沈总,今天我做出的承诺不会变,这小子明天就出国。多有打扰,我们就先走了。” 说罢简短地打了个电话,像是在叫随行的司机来接人。裴令心想这有什么好接的,下一秒就明白了,因为魏迟压根不想走,被怎么拖拽都在原地岿然不动。 “小然别哭,他们不心疼你,我心疼,我带你走吧好不好?去散散心也成啊,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裴令被逗笑了,魏迟真是嫌不够乱的。 小小姐狐疑看他:“小宋老师,你在笑什么?” 他连忙收敛起笑意:“我有见了恋爱脑就想笑的病。” 沈靖好像没听懂,茫然点点头。 另一边,沈然没理魏迟,依然对着沈照玄说:“大哥,我已经主动站出来联姻了,婚姻上的自由不属于我,但是其他自由也不能属于我吗?魏迟他人很好的,他从来都不把我当成需要照顾的小孩,不像我那些同学和同事,他们要么都是因为沈家才接近我,要么就根本瞧不起我……” 说着说着,沈然似乎完全失控了,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魏迟眼见着也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却被旁边男人一把捂住了嘴,声音不大不小地威胁:“把你打晕信不信?” 一场闹剧。 沈照玄轻叹一声,终于保持不住无懈可击的姿态,身体前倾,手臂支在桌面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你既然不喜欢这个婚约,那换人怎么样?”沈照玄疲惫道,“让念云去。” 此话一出,沈然突然愣住了。 连眼泪也止住,惊诧地抬头看向自己大哥。 “什么?” 沈照玄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让念云去,一开始的人选就是她,她对你心有愧疚,不会不答应的。” “不行!”沈然脱口而出,然而却将自己也吓到了一般,赶紧闭上了嘴。 在屋外吃瓜的裴令一口气刚刚提上来就又散了,怎么不答应啊小少爷!!沈总都松口了,只要点头肯定就解除婚约了吧! 裴令咬了咬牙,白激动了一瞬。 不过念云是谁……沈家的二小姐吧?原来婚约对象当初是她与裴予质,后来换成了沈然,是沈然出于亲情和心善主动提出的吗? 屋内的小少爷惶然道:“二姐她不想结婚的,她最看重事业了,这样会毁了她的人生的……” 他有点听不下去了,联姻这种事情说难听点就是把人当资源。 这桩婚事能不能彻底拉倒啊?两家都够有钱有势了,还联姻,也不怕树大招风盛极必衰。 小小姐也有了反应,小声说了句“好讨厌”。 “讨厌什么?”他压低声音问。 “为什么要结婚呢?”沈靖说。 裴令给不出答案,因为他也不知道。 沈靖又说:“但裴叔叔人还不错。” “人不错?”裴令眉头都快拧出结了,这是他今天听过最离谱的一句话,“他哪儿不错了?” 小小姐没听出他语气中的质疑,想了想,答道:“上次去裴叔叔家,我溜出去爬假山,他看见了,没有骂我,也没有阻止我。” 他无奈。 那是因为裴予质懒得管,沈靖就算不小心摔下来成了残废,裴予质也不会关心在乎的…… 房间内,沈照玄看向沈然,问道:“那你的想法是什么?离开沈家,你的烦恼就消失了,对吗?” “我……”沈然卡壳片刻,说,“我只是……只是想交朋友,你们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也不能容下魏迟呢?” “小然,”沈照玄说,“是什么容不下魏迟,你再想想。” 小少爷皱起眉头。 沈照玄又说:“我们给你的是轻视与禁锢,魏迟给你的是自由与尊重,你是这个意思吗?” 沈然摇头到一半又停住了,一时哑口无言。 魏迟挣脱开嘴上的束缚,怒喝道:“小然你别被带进死胡同里了!纠结那么多做什么,这里待得不开心,换个地方待不就是了!” “魏迟你想被断了生活费是不是!”魏之延没耐心了,转身就给了自己弟弟一拳头,没用多大力气,但把人揍得连退几步。脸颊顿时就红了一片,人也被揍懵了。 “哥你打我?”魏迟不可置信,下一秒却又说出了豪情万丈的话,“我不管,你们越阻拦,我越要追求我想要的!” 裴令看见这一幕,心情有些复杂。 魏迟坚持不懈的品格他是清楚的,但从来没见过对方倔得像头驴。 是好事,要是魏迟真能搅黄婚事,裴令回头一定包个大红包,再去定制一面锦旗,上面就印——拆除技术这家强,能拆一桩是一桩。 不过场面看起来就快要完全混乱了。 裴令有点担心事情超出控制,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逐渐传来脚步声。应该是魏家司机到了吧,来帮忙带人离开的。 他打算拖延时间,给魏迟争取发疯的机会,于是转过身去准备把司机引到其他地方去。 结果这一转身,整个人就僵住了。 ……今天不宜出门,出门容易撞鬼。 他差点与裴予质撞了个正着,两双视线对上。 周遭没有粉红泡泡,裴令心里倒是已经亮起了暗红色的警戒灯。潜意识比眼睛更快认出眼前的人,他几乎是一瞬间就低下头。 之后才突然想起自己手里还拿着鱼竿提着桶,太奇怪了,装作不存在都不行。暗骂一声倒霉,他连忙退到一边。 走廊本就宽敞,根本不需要他让路,做完这个动作裴令才开始后悔起来。站在原地不动,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让裴予质路过不就行了…… 然而视野里那双腿根本没迈出去,依然停在原地。 他额头都冒冷汗了,祈祷着裴予质赶紧离开,压根忘记了前几秒还在听和对方相关的八卦。 心里乱成一团乱缠的棉线,刚才那一瞬太快,他没看清裴予质的脸,但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看清自己的。 “我见过你。”裴予质忽然开口,语气确定。 裴令就像意识受了鞭刑似的,精神一颤,摇了摇头,却依旧不敢将脸抬起来。 “但我没见过你。”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一旁的小小姐叫了声“裴叔叔好”,然后扯了扯他的衣袖,关切道:“小宋老师,你怎么了啊?” “我没事。” 裴予质说:“音乐会那天,你受伤流血了,不是吗?” 裴令眉头紧皱,这都能认出来?只见过一面,自己连头都没抬。 所以连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都能记住,裴予质却完全觉察不出这具身体里藏着裴令的灵魂? 这样想着,裴令心中放下了一些枷锁,但说不上很开心。他渐渐抬起头来,努力放松自己的身体和面部肌肉,笑了笑。 “是的,你记忆力挺好。” 裴令迎着那双冷淡的目光,终于在分别八年之后,第一次看清了裴予质的脸。 第15章 动摇立场 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张脸,裴令宁愿用“贵”这个字。 相比起旁人用天花乱坠的语句来形容裴予质的外貌,他跟在裴予质身后六年,最深刻的还是对方的矜贵。 仿佛与生俱来一般,昭示着他们之间的鸿沟。 裴予质的眼神和八年前并无什么区别,看人依旧没什么情绪,所有人在这双眼睛里都只是不重要的尘埃。 看他的时候也一样,但裴予质一般不会对陌生人多看一眼。裴令想,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无耻引起了裴予质的一点关注吧,觉得他故意受伤卖惨,才进了沈家。他此时在裴予质眼中,大概是一个居心叵测又丑态百出的人。 裴令晃神了一刹那,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去猜测裴予质的想法? 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突然之间的醒悟,让他更觉得自己没出息,原本就不太正常的情绪更加怪异了,他全凭习惯装作冷静和无所谓。 裴予质视线下落,扫过他的手腕。随即不再关注他,对沈靖点点头,朝餐厅走去。 擦肩而过时,裴令闻见了那股沉郁而淡的香味,仿佛重回了腐朽沉重的裴家。 片刻后他回过神,才发现裴予质后面还有个跟班。 一个大高个,身形又宽又壮,跟一个巨型木头桩子似的,有点傻不愣登的感觉。 裴予质换口味了,跟班换成这种类型了? 那人也目不斜视越过他,跟着裴予质进房间之后,关上了房门。 咚的一声,里面的纷争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裴令提着的一口气突然松懈,整个人再也装不下去,有些脱力地靠在背后的墙上,无意识握紧了鱼竿和桶。 刚才直视裴予质的时候,身体不受控制地出现应激一般的反应。 就像前天夜里一样。 但这次他忍下来了,有所进步。 沈靖担心地问他:“小宋老师,你很害怕裴叔叔吗?” 小孩子的感觉是敏锐的,但裴令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偷听不好,被当场抓住了当然会紧张。” “可是……”沈靖没有被他完全说服,但对屋子里的担忧情绪战胜了好奇心,“裴叔叔来了,听见小叔叔说的话,怎么办?” 裴令当然希望裴予质改变主意,换一个联姻对象都可以,但是他的理智又不相信裴予质会为了这种事情动摇。 烦人。 他没回答沈靖,等到身体的应激反应完全平复了,看见走廊那边着急跑来两个人,嘴里还念叨着魏迟。 看来这才是魏家的人。 刚好,房门被打开,一个看起来身形板正、脸也正气凛然的男人,半拖半拽地将昏迷的魏迟带了出来。 “快,把他抬回车里,联系医生。”男人有点气喘吁吁,“刚才下手有点重,不知道这小子会不会脑震荡……也是他该。” 裴令反应很快地将小小姐及时拉到自己身后,小孩子不适合看这种暴力场面。而他则偷偷伸长脖子瞧了瞧,魏迟后颈那儿红了一片,一侧脸颊也有点肿。 能收拾这位二世祖的,该不会是家长吧?看年纪也不大。 他这动作刚好被那板正男人看见了,皱眉瞥了他一眼,快速打量之后还算礼貌地对他点点头。随即指挥者手下两个男人,将魏迟打横,分别负责两只手和两条腿,把人给抬走了。 还差一根竹竿和两条绳子,就和杀猪场面一模一样了。 第二个出来的是小少爷。 眼睛肿得像核桃,眼泪还没止住,顺着红核桃往下淌。但即使如此狼狈了,沈然看起来也很漂亮可爱,哭得我见犹怜,就连裴令都有一瞬间产生了愧疚之心,好在被他很快压下去了。 小小姐从裴令身后探出身子,但没敢出声。 而沈然压根没注意到他们二人,伤心至极地顺着走廊小跑离开,冲着没走远的几人喊了声“魏大哥”,似乎想追上。 等到他们都消失在走廊拐角处,餐厅门内又走出来了一个人。 是沈照玄,脸上没什么笑意,只有疲惫,看见他们两个也不意外,仿佛一早就料到门外有人。 沈照玄被刚才的闹剧弄得心情不佳,他看了看这二人,一大一小,两双装作无辜的眼睛,竟又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荒谬般的可爱。 他闭了闭眼,重新恢复了温和,问道:“吃午饭了吗?” 两人齐齐摇头。 看来只顾着听热闹了,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沈照玄有些无奈:“进来,甜点还没上,我让厨房再做些你们喜欢吃的。” 裴令还没踏足过这间餐厅。 进去之后视线迷失了片刻才有了焦距,太大了,比裴家的餐厅还大得多,举办一场舞会都绰绰有余。 那张长长的餐桌旁空无一人,裴予质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看起来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非常安静非常有素质的一个观众。 裴令被沈靖拉着,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不多时就有人端来甜点。 他没什么胃口,但小小姐是真的饿了,这会儿从刚才的争吵中缓过神来,注意力又被甜点吸引过去,专心致志地吃起来。 裴令拿着叉子,吃得很慢,他的座位刚好与裴予质斜对着,不经意抬眼就能看见对方。 但他不敢多看,因为裴予质以前对别人的目光很敏锐。 沈照玄对管家说了些什么,之后才走到窗边,在旁边的另一张沙发坐下。 不多时,管家取来了一瓶酒。沈照玄跳过了醒酒流程,直接让管家倒进玻璃杯里,仰头一饮而尽。 之后才向后靠在沙发上,盯着对面平静的裴予质,自嘲笑了一声。 “你不会也在门外偷听吧?”沈照玄问出口之后,又很快否定自己,“你应该不会,所以你没听见小然是怎么说的,对吧?” 在门外偷听好一会儿的裴令有点不自在,他是小人,裴予质是君子…… 但是这两位聊天竟然不避这他这个外人,是觉得他无足轻重,就算听到什么也不紧要吗? 他塞了一口甜腻的蛋糕,面无表情嚼了两下,吞咽下去。 裴予质答道:“你如果不想让我知道,当然可以不说。” 沈照玄又示意管家倒了一杯,这次却只喝了一半就放下了,开口答道:“你都看见他追着魏迟出去了,应该也能猜到一二。但裴家和我们沈家不同,你们奉行绝对的理性,我们这里还是讲人情的,你大概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不管束小然。” “你大可以直接说重点,”裴予质道,“我没有时间听你发表感想。” 沈照玄笑了笑:“你能比我还忙?” 裴令在心中点头同意,同为公司总裁,沈照玄家里成员可多多了,操心起来也费时间,难道不比裴予质忙? 不过从他来到汀城,已经第二次看见裴予质大老远跑过来了。既然没时间,怎么又愿意亲自来到另一个城市,谈生意吗? 裴令忽地想起沈照玄上次带回来的女客人,直觉裴予质的目的和那位女人有所关系。 “小然的自由,我想尽可能地成全他。”沈照玄突然道。 这句话让专心吃甜点的小小姐都突然一愣,偷偷伸手戳了戳裴令的胳膊,转头小声问:“小宋老师,我们要不要离开啊?” 裴令就像没听见沈照玄那句话一样,安抚地笑了笑:“还想吃什么?你喜欢吃鱼吗?如果喜欢,明天上午我陪你去钓鱼怎么样?” 沈靖不安地点点头,埋下脑袋开始用叉子戳剩下的蛋糕。 沈照玄当然注意到了餐桌那边的动静,他看见自己女儿有些僵硬的侧影,还有少年依然从容镇定的神态。 这些话被沈靖听见也没什么,小孩子总要接触这个世界,而宋泠是个聪明的小孩,知道什么不该记在心里。 他收回视线,道:“如果婚后小然依旧像这样,恐怕对我们都不利。” 对面的裴予质垂眼,看着空荡荡的指间。熟悉裴予质的人都知道,他不喜欢任何饰品,袖口与领带夹都是低调枯燥的款式,就连腕表也不是每天佩戴。 故而在订婚宴上交换过的订婚戒指,在此后也很少出现在裴予质的手指上。 沈照玄顺着视线看了过去,他记得,沈然也几乎不佩戴那枚订婚戒指。 这桩婚事大概有很多弊端。 虽然世俗意义上的联姻,大都只讲究背景合适,并不要求两个人的合适,但小然与裴予质显然非常不合适成为一对伴侣。 就像当初的他与前妻。 而且从一个大哥的立场上来说,即使刚才小然的话足以让家人寒心,但他还是需要顾及小然的情绪。 这是他应该做的。 “联姻的事情……”沈照玄只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 裴予质抬眼,冷静而理智道:“沈然的自由建立于金钱与权势上,你很清楚这点,不是吗?” 沈照玄皱了皱眉。 “你也会被虚无缥缈的东西动摇立场吗?沈总。”裴予质的眼神足以将一个人的灵魂看透,没有高高在上的睥睨,却带着十足的漠然。 正是这份漠然,让沈照玄突然觉得局面有些可笑。 虚无缥缈的东西?情感吗,或是责任? 是啊,他会被动摇,但是眼前这个人不会。 作者有话说: 忙活半天,任务进程竟被裴予质亲手打断,小令暴怒 第16章 我在找谁 “你说得对,”沈照玄在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小然天真,我不可能陪他一起天真。” 裴予质点点头:“这段婚姻关系,除了利益,其余都是假的。既然是假的,那当然无权干涉对方生活。” “所以小然喜欢魏迟也没什么?”沈照玄问出口之后,先前的烦闷一扫而空。 回过头看,这个想法他一早就有。在一开始决定联姻的时候,他就对小然说过,这段婚姻只是一场做给外人看的表演,真正的感情只属于自己。 可刚才他差点就动摇了,或许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 是巧合吗?小然是如何得知魏迟来了沈家的? 沈照玄自嘲笑了笑,用肯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小然喜欢魏迟也没什么,他以后会明白的。” 裴予质也道:“他喜欢谁都可以。” 沈照玄的立场又稳定下来,与裴予质达成了共识:“只要不影响联姻,小然想做什么都可以,这是他能得到的最佳自由。” 另一边,裴令都快把餐叉给掰断了。 但那只是他的错觉,到头来只有他的手被硌得又红又疼,餐叉依然好好的,就跟不远处斜对方坐着的那个人一样,裴令想揍却揍不了。 沈照玄解除婚约的话都说到一半了,结果被裴予质给堵了回去,而且三两句话就让沈照玄变了态度。 气死他了,气死他了!! 裴令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生气过,只觉得脑瓜子嗡嗡响,仿佛里面有十个装修队正在打电钻。 裴予质……他总有一天要把裴予质按在地上暴揍一顿。 不,他现在就想这么做。 “宿主,冷静。”系统及时出声,打破了愈发积攒的怒意。 裴令手背的青筋都浮现在皮肤上,咬咬牙,随即松开手,努力克制着愤怒的情绪。 他在脑中咬牙切齿道:“五胎奶爸……你们一个个的都让我死,我能不能先让这些主角和配角去死?” “……冷静宿主。”系统不敢多言。 “裴予质是不是有病啊!!这份联姻就那么重要吗,不联就会破产是不是?” “……不太清楚,但应该是出于小说设定。” 裴令深吸一口气:“我要跟裴予质同归于尽。” 主观伤害主角会遭到世界意志的报复,但裴令不在乎了,这次重生也没给他带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除了在乡下生活的那几天还算宁静安心,其余时候……他真的想一把火烧了这里。 “恐怕不行,”系统说,“裴予质身边那个人,雍九,他的武力值足以在你还没接近裴予质的时候,就把你掀飞十米远。” 裴令这才意识到那个大高个的存在。 从哪儿找的狗腿子,这么能打…… “宋泠。”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裴令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那声音又叫了第二次,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抬起头,发现沈照玄和裴予质都看着自己,他收回了指尖,露出茫然神色:“怎么了,叔叔?” “你身体不舒服吗?上午去后山钓鱼中暑了?” 沈照玄的关心来得猝不及防又极其自然,但更像是一道程序。 裴令只能挤出一个笑,答道:“大概有点。” 沈总的眼神在他脸上逡巡片刻,忽然笑道:“不像,更像是被吓到了,脸色这么白,还魂不守舍的。” 裴令的保持着嘴角弧度,却瞥见裴予质若有所思般盯着他看。 心里又是一紧,想杀人的心淡下去些许,逃走的心情又迫切起来。 系统幽幽道:“为什么宿主每次看见裴予质都会心跳加快?” “因为孽缘。”裴令在心里答道,随即开口对沈照玄说,“我想回房间休息,叔叔。” 沈照玄点点头,让沈靖送宋泠回房间,又嘱咐了管家去叫医生。 等到那两个小辈离开之后,沈照玄才收回目光,将杯中剩下的半杯酒仰头饮尽了。 放下玻璃杯之后,姿态更为洒脱放松地靠坐在沙发上。那双老练的眼睛盯着对面的裴予质,像鹰露出了点攻击性。 “你刚才为什么盯着那小孩看?”他问道。 沈照玄不瞎,当然注意到了裴予质的奇怪之处,十分钟内朝餐桌那边看了两次,这个频率相比于平日已经很高了。按照这人性冷淡一般的气质,不应该是看上了,更像是起了某种疑心。 裴予质在这种审视之下丝毫没落下风,平淡答道:“他很奇怪,你不觉得吗?” 沈照玄轻笑一声:“当然奇怪了,割腕自杀又从医院里逃出来,又刚好在音乐会那天守在沈然出来的地方。就像一只挑好了人家的流浪狗,而且是病狗。” “流浪狗。”裴予质重复着这三个字,似乎在回想,“他看起来会咬人,如果你玩得太过。” “玩?我没想玩他,他是我正经请来的家教老师。”沈照玄戏谑看过来,“你想得可真脏。” 裴予质冷冷看了沈照玄一眼,不想辩驳是谁脏,只道:“说正事。” “正事啊,”沈照玄拖长了话音,“当然要说了,不过得换个地方说。” * 别墅的会客室内,沈照玄贴心地将所有遮光窗帘都拉上,只留一条缝隙,为没开灯的屋内增添些许亮光。 女人今天依然身着黑裙,不过换成了更柔软的材质,搭配上女人亲和的笑容,让人很难生出戒备心。 然而裴予质领着雍九站在门边,迟迟没走进去,眉头微不可见地皱起:“沈总,这就是你说的正事吗?” 沈照玄亲自泡了一壶果茶拿进来,闻言答道:“当然,出于利益考虑,我认为你很有必要肃清一下内心的困惑。” “内心的困惑?”裴予质反问道。 “啊,你应该是忘记了。”沈照玄弯腰,将果茶倒在瓷杯中,一边道,“上个月我们见面的那一次,你失态……或者说是失控了?如果不是我拦着你,你就要拿起钢笔往自己太阳穴戳了。” 倒了两杯茶,沈照玄直起身,成功看见了冷若冰霜的裴予质,身后的跟班脸色也不太好。 雍九站在裴予质身后,小声道:“裴总,那次我离开了一会儿,可能就是那几分钟发生的事情。” 将钢笔插进太阳穴,这件事与此刻的裴予质完全不搭边,就如同想象一个机器人发酒疯那般违和。 但裴予质的沉默证实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他看向沈照玄,问道:“你这算是威胁吗?” “当然不是,只是出于关心,为你请了一位能解答疑惑的人。”沈照玄向一旁退了一步,抬手介绍身后的女人,“萧女士,我敢说在安抚情绪这一方面,国内很少有人能比她做得好。当然,如果你有疑惑,也可以请她帮你挖掘出答案。” 黑裙女人适时微笑,打了声招呼。 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裴予质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浪费时间”。 沈照玄不慌不忙地出声:“你就不好奇,在失态的那几分钟,我都看见和听见了什么吗?” 裴予质步伐不变,已经走出房门。 “你在找一个人,对吗?”沈照玄又道。 这次,裴予质忽地停了下来,顿了顿才转过身来。 分明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但语气比之前重了些:“我在找谁?” 第17章 有病 沈照玄打量了裴予质两秒,也不确定对方的语气是疑问还是威胁,裴予质不会连自己都不清楚在找什么人吧? 当然,沈照玄其实也不清楚。 裴予质那次失控的时间很短,而且实际上也没透露出什么。只是像头疼到极点似的脸色惨白,下意识想避开人群,嘴也闭得很紧,什么都没说。 沈照玄刚才那句话是故意诈裴予质的。 在四五个月之前,他的确有收到消息,说裴予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而且事情办得极其隐秘,要不是安插的眼线恰巧得知,他也不可能知晓。 他思考了一番,裴予质没什么爱好,自然也不会费工夫去找什么稀奇的物品,更有可能是在找人。至于具体什么人,他就无从得知了。 可后来,渐渐地就没了后续,裴予质身边没出现什么新面孔,想来是还没找到。 沈照玄笑道:“既然还没找到,不如坐下来,兴许过一会儿就有线索了。萧女士会帮你挖掘出连你自己也没注意到的细节,试试?” 然而裴予质完全没有考虑这个提议,只道:“你真应该先管好你们自己。” 沈照玄笑容不变:“我们?等到婚礼那天,大家都是一家人,关心一下家人的身心健康,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他从来没这样费劲地亲自推销一门项目,而且对方仿佛完全不买账。 可为了沈家,他还是继续劝说道:“为了保护隐私,我可以离开房间,怎么样,要试试吗?” 裴予质站在门口,神情逐渐露出不耐烦:“如果你的目的是为了催眠我,给我健康的心理暗示,那可以省省了,我的事情不会牵连到两家利益。” 顿了顿,又用偏向非正式的语气说:“你大家长当多了,很爱操心是吗?” 沈照玄倒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说这种话,怔愣片刻后扶着桌沿笑了好一会儿。 “还真是感谢你的点评,裴总。”他笑着说。 随即便看见裴予质彻底没耐心一般,转身大步离开了,这次走得异常干脆,如同被他烦到了一般。 他提高声音道:“欢迎常来做客,多来看看你的未婚夫。” 裴予质没理他。 沈照玄又笑着说:“你这症状大概是因为孤家寡人久了,偷偷找个情人吧,但低调些,别闹得像小然那样。” 裴予质的背影依然冷漠。 等到走出别墅,雍九才挠挠后脑勺,小声问:“沈照玄果然不懂分寸啊,那个女人是做催眠的吗,裴总怎么看出来的?” “猜的。”裴予质言简意赅道,“去查查你手底下办事的人,有人泄密,处理了。” 两人步伐既快又沉稳,都带着不属于这里的冷硬气质,尤其是裴予质,冷漠得与静谧庄园格格不入。 雍九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一般,连忙道:“裴总是怀疑去医院检查的事情被沈照玄知道了吗?是不是该换一个医生了?” “换,再打听一下那个女人的背景,”裴予质说到这里顿了顿,“让她开条件,把她找过来。” 雍九一愣:“所以您是信了刚才沈照玄的话……” 话没说完赶紧闭嘴,用脑子思考了一下。裴总去医院检查了那么多次都没结果,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是依然耿耿于怀吧……或者已经超越了耿耿于怀的程度,这段时间裴总的状态越来越封闭了。 虽然失控的状态也越来越少了。 他问:“沈照玄会不会知道了您在找……那位?” “他的表现不像,不用管他,以后多提防一些就好。” 雍九点点头:“好的裴总。” 怀里突然震动了一下,是雍九自己的手机。他拿出来看了看,恭恭敬敬汇报道:“裴总,没能查出来是谁发的短信,但那张卡的地址在汀城,而且新办不久。” 裴予质的脚步一顿,视线却突然转向庄园内最醒目的那栋建筑。 莫名就想起了那个少年。 不久前突然出现在汀城,自杀过一次,又特意结识了沈照玄。 但目的是什么? 裴予质很轻易就回想起那个少年的脸,他记忆力一向很好。可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只是神情有些…… 他的记忆和思绪突然出现了暂时的罢工。 又来了。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这样过了。 不想在这里失控,裴予质中断了思路,继续朝前走。 “先不用查了,回怀城。” 雍九问:“那以后需要常来沈家吗?” 婚期将近,沈小少爷又喜欢那个姓魏的,如果裴总想常常过来,维持一下未婚夫夫的体面,那他就需要和秘书一起重新安排裴总的日常行程了。怀城到汀城的距离可不算太近。 安静了片刻之后,裴总才回答他:“需要。” * 裴令在走廊上驻足了好一会儿,靠在窗边,面上百无聊赖,实则心跳不正常。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裴予质又出现在窗外远处的林荫路上。 比他想象中更快离开,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之前撞见餐厅里那些破事都没不开心,怎么这会儿还有点挂脸了?还走得这么快。 系统忽然出现:“宿主管这个叫挂脸吗?为什么我觉得裴予质表情没变过。” “你不懂。”裴令道,“这是狗腿子专用技能,不信你可以问问他的新跟班,一定也能看出来他的情绪。” “怎么听起来还有点骄傲……”系统吐槽道。 裴令冷笑一声,在脑中道:“有吗?这明明是怨念。” 好不容易从揍人的情绪中冷静下来,裴令逼迫自己接受现状,想了想,任务还是得进行下去,不过得换个方向了。 “裴予质对另一半这么大度,不见得沈然就会对裴予质宽容吧?”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系统警觉道:“宿主不会要在裴予质身上故技重施吧?可宿主不是说过,他不会喜欢上任何人吗?” “我是说过,但我又不打算让他喜欢上谁,他最好就这么一直保持下去,当个不被人待见的冰块坨子。” “所以呢……” 裴令逐渐踌躇满志起来,决定要报中断任务进度之仇。 他冷笑两声,没回答,却问道:“沈然跟魏迟走了吗?” “没呢,正在自己房间哭。” “好,走吧。”裴令说罢不再看裴予质的背影,转身就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宿主去找沈然做什么?你们之间不是很尴尬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他道,“从今天起,我就是来救他出火坑的朋友。” 系统没听明白,裴令也没再解释。 他顺着楼梯到了三楼,即使被佣人撞见了也不慌张,大大方方说自己有事,想找小少爷聊聊。 沈然不愧是人美心善的主角,即使自己正在情绪崩溃之中,也接见了他。脸上的泪还没擦干,又对他强颜欢笑,看得人怪心疼的。 裴令心疼了一瞬,然后示意小少爷将其他人请出房间,随即在对方疑惑忐忑的目光中,走近了几步。 他压低声音道:“其实你喝醉那晚,在长椅上遇见的人是我。” 沈然睁大眼睛:“什么?” 他记得那个人明明是个小哑巴,不会说话,还在手机上打字给他看……当时那句“你看起来不自由”,一直被他记在心里,久久释怀不了。 特别是现在,和大哥吵了一架之后,他又自责,又气愤地想自己为什么依然得不到自由。 “你是那个小哑巴吗……那你为什么要骗我?”他有些惶然。 对面的少年神情严肃,似乎有重要的话要说:“我来沈家有其他目的。” “什么?!”沈然更不安了,心中还升起一阵茫然。 “我原本是想先找到你的,可惜时机不凑巧,我先遇见了沈先生。”姓宋的少年道,“这几天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单独见你,今天终于能说出口了。” 沈然后退一步,依照他的经验,这种话的后面一般会接上表白。可是……这个少年看起来有些病弱,即使长得像那种纯情校草,还比他高了一些,看起来却也像是能被风给吹跑的。 他无法接受这种类型的,当朋友还行。 退一步说,这个人看起来还没完全长开呢……太小了点。 年纪小,情绪激烈旺盛,处心积虑进了沈家也不容易,自己待会儿要怎么拒绝才能不让人受伤啊…… 正在他纠结之际,宋泠向前一步,郑重道:“你不能和裴予质结婚。” 沈然一脸惊诧:“什么?不……不是,虽然我的确不想,但是为什么不能和他结婚啊?” “因为,”宋泠说,“裴予质有病啊!” 作者有话说: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开始在外面大讲坏话 第18章 缺大德 沈然彻底呆滞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问:“什……什么病啊?” 其实裴令也没想好,但他都已经开始缺德了,不如缺大点。 他用万分肯定的语气说:“他性冷淡,还有暴力倾向。” “前……前面一个我相信,”沈然犹豫道,“暴力倾向,不太像吧?” 说了之后似乎终于发现了最重要的问题,连忙又问:“你为什么会知道?你以前认识裴予质吗?” 裴令笑了笑,故作高深:“我也是受人所托,来解救你的。” 沈然看起来完全混乱了,他摆摆手,走到角落里冷静了好一会儿。 裴令耐心等着,忽然感觉手指有些疼,看向角落,小少爷正在焦虑地抠手指。指甲掐着手背,皮肉都红了。 这么焦虑的吗? 他收回视线,突然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不止他一个人以为裴予质性冷淡啊? 也是,这人不论长相还是形式作风都和热情似火没关系,得亏这本小说不是什么ntr绿帽文,不然裴予质绝对是个真正的性冷淡,会被另一个主角ntr的角色…… 裴令思维发散好一会儿,想得越来越缺德,小少爷却忽然纠结完了,神色有点复杂地走过来。 “我……我还不是太相信你,你有什么证据吗?” 裴令刚才料到了,早有准备。 他道:“拜托我过来的那个人,告诉了我很多关于裴家的秘密。我可以透露给你,你之后自己去查证就知道真假了。” 沈然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点点头,听得很认真。 “裴予质右边手臂上面有一块月牙形状的疤,手肘往上五厘米左右。”裴令道,“他从高中开始就再也没穿过短袖了吧?但初中的夏季校服还是短袖,你可以找他初中同学打听打听。” 他捡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秘密来说,因为刚才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记忆,发现裴予质这个人压根就没什么秘密可言。 自己也算是与裴予质形影不离了,也没能发现任何不良嗜好和别的小秘密。 和那种好孩子、好学生不同,人家是自律性强,裴予质纯粹是因为整个人无聊至极,连爱好都没有。 沈然点头,问道:“那块疤怎么来的?” “打架呗,”裴令挑眉,“他不是有暴力倾向吗?” 小少爷神情突然生动了些,像是来了兴趣:“和谁打架啊?” “和他……”裴令突然反应过来,止住声。 他差点就把真相脱口而出了。 裴予质那道疤痕,在裴令刚到裴家时就已经有了。 大概在他进入裴家小半年之后,天气渐热,裴宅的电路某一天出了故障,裴令出房间门时无意看见了脱掉外套的裴予质。 他那位哥只穿了一件短袖,那道疤的位置在外侧,面积也不小,露出来一大半,所以他一眼就看见了。 看样子是一道旧伤疤了,而且他到裴家这小半年里,裴予质从未受过伤,也从未和人发生过冲突。 裴令当时没在意,后来的岁月中,他也渐渐听到了一些裴宅里的闲言碎语。 那道伤是裴予质和父母争执时留下的。 裴令虽然已经开始给裴予质泼脏水造谣,但一些事情他还是不想往外透露。 例如这件事,大概算是真正的秘密吧? 沈然追问道:“怎么不说了?” “我也不知道啊,”他语气自然,“毕竟那个人不可能事无巨细交代给我,谁知道裴予质和谁打架受的伤,说不定是被狗咬的呢?” 小少爷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狗……能咬那么高?” 裴令愣了愣:“跳起来咬的?裴予质招猫逗狗,把人家狗给逼急了?” “……好吧,”沈然勉强点头,“那我回头去查一下,你……你之前说的为了我才来沈家,是真的吗?还有,委托你的那个人是怎么说动你的?我们根本不认识,你为什么想要来救我?” 裴令本来想演一出共情的戏码,但他试了试,憋不出来真挚的感情和眼泪,索性换了个路数。 他冲着小少爷招招手:“凑近点说。” 沈然茫然地靠近,被他影响得也有点神秘兮兮:“你说你说。” “其实我压根不认识那个人。”裴令压低声音道。 小少爷急了:“什么?那你刚才都是胡说吗?” “别心急嘛,让我把话说完,”裴令继续烘托氛围,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他给我托梦了。” 沈然猛地朝后退了两步,后背贴着柜子,又慢慢往旁边挪,挪到背部紧紧抵住墙面。 这反应未免太大了…… 裴令猜测道:“你怕鬼?” 沈然连连点头。 那更好办了。 裴令笑了笑,道:“你可能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了,也知道我之前自杀过一次,对吧?” 小少爷颇为忌惮地瞧着他,点点头。 他思绪转得飞快,开始信口雌黄:“我算是死过一次吧,只是捡回一条命而已。在要死不死的那会儿,我看见了一个影子,那个人想拉我过去陪他。但在我的讨价还价之下,他同意不拉我去死了,但我得帮他办一件事。” 沈然咽了下口水,转头瞟了一眼窗外明媚的阳光,才鼓起勇气问道:“就是让你来救我吗?” “对,他说自己和你有缘,八字也相似。他不想看你无知无觉就踏进火坑里,所以拜托我来让你迷途知返。” 裴令说完之后,沈然迟迟都没有反应,只是用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盯着他。 他有点口渴,自己动手倒了杯水,几口喝下。心里还想着沈照玄没给他发钱,也不知道是忙得忘了还是抠门。 系统适时开口:“宿主……但凡换个人,都会认为你精神有问题。” 裴令也明白,自己这个说法虽然很扯,但是应该能糊弄过容易轻信别人的沈然。 “精神有问题又怎么了,这个世界就是个巨大神经病。”裴令扯了扯嘴角,“我没变成狗追着裴予质咬,就已经很好了。” 在裴令喝完水的时候,沈然也考虑好了,他依然靠在墙边,开口时声音有点颤抖。 “那我姑且相信托梦是真的好了……裴予质的伤疤我会去查的,但是今天你说的话千万不要透露给其他人,尤其是我大哥……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这倒是正合裴令的意了,他点点头道:“好,原本我也打算让你保密的,如果其他人知道这些事情,说不定给我托梦的那个人……那个鬼,会来找我,顺便找上你,亲自为你解决人生大事。” 沈然吓得脸都白了几分,又往后缩了缩:“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看小少爷害怕得这么厉害,裴令觉得有些好笑:“那个鬼也是为了你好,你这么害怕吗?” 沈然一边发抖,一边说:“那我谢……谢谢它。” 正在这时,一道铃声突然响起,吓得沈然发出一声尖叫。 裴令被这尖叫声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是沈然的手机在响,他无语起身,去桌上帮忙拿了手机递给沈然。 出于薄弱的道德,他没看屏幕,只是余光不小心瞥见,上面显示的是一串号码。 沈然看见手机之后也露出茫然的神色,接起来放在耳边,没等两秒钟就突然挂断了电话,然后在屏幕上怒气冲冲地操作了一番,像是把号码拉黑了。 裴令问了一句,但没指望沈然回答:“谁啊,怎么比鬼还恐怖的样子?” 沈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抿抿唇,答道:“前男友。” 第19章 立个牌位 前男友?沈然的? 有点出乎裴令的意料,以小少爷的纯情程度,很不像受过爱情污染的。 或许是他的茫然表情太明显,沈然有点窘迫地给他解释:“小时候不太懂事,已经分手两年多了……” “小时候?” 沈然更加窘迫了:“高中吧……” 裴令在心里飞快算了一下,最少也在一起了五六年,竟然谈了这么久……他不是特别八卦的人,但重生之后对这些事情的好奇心成倍增长。 然而这会儿不适合直接问出口,因为沈然看起来对前男友很是抗拒。 他离开了沈然房间,在脑中呼叫系统。 系统过了好几分钟才有回应,说话间还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 裴令皱眉问道:“你出事了?” “是……这段时……对你……露了太多信息,信号……点不良。” 祸不单行,任务进程被阻挠了,就连没多大用处的系统也快完全成为摆设。 “我原本还想问你沈然前男友的事情。”裴令顿了顿,“你什么时候能恢复?关键时刻你能帮我吗?” 电流声越来越大,系统的声音被淹没在其间:“宿……主加……混乱……” 十几秒之后,嘈杂的响声突然消失,裴令脑中顿时清净下来。与此同时,系统也完全掉线了。 裴令将刚才几个字拼凑了一下,系统大概是说让他加油搞出一些混乱。 也是,只要世界足够混乱,就能够转移世界意志的针对,到时候不仅系统能自由一些,连他身上的伤害转移效果也可能消失。 他走回房间,想到身上背负着的任务,就觉得心烦意乱。今天被裴予质害得心情糟糕,休息一天算了。 裴令这样想着,扑到了柔软的床上。 安静如尸体一般趴了几秒,然后突然诈尸,抬手狠狠锤了被子两下。 裴予质!!!坏了他的好事!八年不见,一见面就给他送来一份大礼……就算再死一次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然而从裴予质立场出发,坚持婚约也无可指摘。 裴令有那么一秒钟开始思考起五胎奶爸的可行性……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之后,他很无语地静了片刻,然后拿出手机,用力地用指尖敲击屏幕。 一条泄愤短信发出。 【我在你办公室放了炸弹】 发完之后,裴令将手机扔到一边,自己则咸鱼翻了个面,仰躺在床上。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回复,他开始有点怀疑这个号码停用了。 又过了大概十多分钟,他捞起手机再次发了一条。 【骗你的,放在你家了,就在藏书室窗外第三棵云杉后面】 与此同时,副驾上的雍九已经汗流浃背了。 窗外景色飞速流逝,然而离机场还有十来分钟,从登机到飞机降落又得过去一两个小时。 他盯着手机屏幕,扫视了第二条短信内容,着急又为难地看了眼后视镜。裴总正闭目养神,像是睡着了。 老板的睡眠非常宝贵的,毕竟裴总已经好几个月睡眠紊乱了,而且距离上一次睡醒已经过去了三十多个小时,他不敢轻易吵醒。 衡量片刻之后,他直接给老宅拨去电话,将炸弹的事情以及其位置知会远叔。手机那头顿时热闹起来,远叔连忙疏散佣人,又联系人去排查短信所说的位置。 听着那边的混乱,雍九也心情复杂。 第一条短信看起来明显像是恶作剧,他并未太在意。可第二条短信完全对上了裴家的布局,而且藏书室那一片不经常对客人开放。 ……炸弹这事像真的,又还是有些奇怪。 雍九感觉自己正在被耍得团团转。 突然之间,后座传来声音:“不用管。” 他一愣,赶紧转身,对上了裴总略微惺忪的眼神,而对方重复了一遍:“不用管。” 雍九愣住了:“您已经确定是恶作剧了吗?” 然而裴予质道:“炸了也好。” “什……”雍九的脑子完全死机了。 裴总抬手,雍九赶紧将那部私人手机递过去,男人垂眼看了片刻,渐渐皱起眉头。 短短几句话在裴予质脑中简单排列,却凝结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骗你的……” ——“你竟然真的相信了……不好,我说了,不行。” 飘渺的声音只响了短暂一瞬,又如烟般散去,无法捕捉。裴予质的身体深处突然涌出一股冲动,却被什么猛地按了回去,最后只剩下一片虚无,连同情绪也归于平静。 “裴总……裴总?”前排的声音传来,是雍九在关心他,“您没事吧?是又发作了吗?” 耳边的所有响声都像隔了一层屏障,裴予质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一切又恢复如常。他抬眼,看见了雍九担忧的神情。 “我以为不会再发作了……需要为您联系医生吗?” 裴予质将手机递回去:“不用。” “那炸弹的事情……”雍九还是没完全放下怀疑,双手接过手机之后问道。 “再查查这个号码,”裴予质道,“范围可以缩小一些了。” * 裴令发完恶作剧短信之后,心里好受多了。以至于之后几天时常刷到裴沈两家的新闻,也能心平气和……才怪。 只是没那么气急败坏了而已,但一想到艰巨的任务,心中还是闷闷的。 小少爷调查的速度挺快,第三天就证实了裴予质手臂上的疤。虽然人不在沈家,但在手机上主动联系他,还问他需不需要给托梦的神秘人立牌位上香。 “我昨天晚上看了点那方面的故事传说,那个人给你托梦,会不会是心愿未了啊?我用不用给他立个牌位,供奉香火?” 裴令作为那个心愿未了的死人,一时之间也被问得哑口无言,最后只挤出来“不用”两个字。 小少爷又积极地问:“或者举办法事超度他呢?人家要帮我,我不还谢礼好像不太礼貌?” 你有礼貌过头了,尊敬的沈小少爷。 他害怕自己一被超度,就真正死透了。 裴令只在心里吐槽,对着手机还是保持人设:“我今天晚上做梦问问他……” “好好好,谢谢你啦小宋。”沈然的语气听起来怪不好意思的,“这周五我会回来,到时候你跟我仔细讲讲关于裴先生的事情吧?” 他想了想,没忍住问道:“你相信了吗?” 沈然沉吟了片刻,答道:“还是有点怀疑的,在订婚之前我和家里都打听过,裴予质一直以来都不算什么坏人……不过我现在对你不怀疑了,只是我需要一段时间好好消化。” 小少爷回答得一本正经,字字都透着诚恳,裴令良心稍微有点痒。 他正准备说话,就听电话那头传来遥远的人声,喊着“小然,有人找你”。沈然应了一声,结束了与他的对话,但似乎忘记挂断通话,带着手机往外走。 片刻后,裴令听见了沈然诧异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另一个低沉一些的男声响起,裴令没听清,电话就突然被挂断了。 谁啊?魏迟吗? 裴令想了想,觉得听起来不太像。 第20章 初恋 接下来的几天,无论是沈家还是裴令的手机都极其风平浪静,就连他脑子里的系统都安静得像死了。 裴予质对他发过去的短信完全没回应,小少爷也没来找他了,沈家庄园里空空荡荡,姓沈的只剩下小小姐一个。 裴令被小小姐抓去当人形点读器,从早读到晚,几天下来喉咙都快废了。 周五下午,听管家说小少爷回来了的时候,裴令终于松了一口气,恨不得把小小姐和她的故事书打包,塞到沈然那里去。 小少爷不是不喜欢他来念故事吗?这种废嗓子的活他是一天都不想再干了,更何况钱还没拿到。 果然,沈然来到二楼书房时,看见沈靖聚精会神听故事的场景,脸上的笑容又僵硬了片刻。 裴令啪的一声合上书,端起茶几上的加大水杯,吹了吹里面泡着的胖大海,然后仰头猛干好几口。 这胖大海还是管家让人下山去买的,庄园里没有这种接地气的东西。 小小姐怯生生叫了句“小叔叔”,沈然也硬挤出和蔼的笑容,叫了声“小靖”。裴令坐在一边,快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氛围。 他放下水杯,开口时声音比平时喑哑许多,还没什么中气:“小少爷,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沈然被他声音吓了一跳:“你……你说,不过要在这里说吗……” 他点点头:“你能不能帮我给沈总带句话,问他可不可以提前预支工资给我,还得给我算一下工伤。” “好……啊?”沈然没想到他说这个,有点慌乱,“我……不好意思,大哥他可能忙得忘记了这件事,我会让他多给你些赔偿的,你放心。” 裴令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最好是多给点……拿你们的钱太费劲了。” “那什么……之前那件事,现在方便谈吗?”沈然顾及侄女在场,不好挑明,“我带你出去吃晚餐吧?都订好了,也当替大哥补偿一下。” 然而沈靖听到这句话立刻蹦跶起来,大声喊道:“我也要去!带我一起!” 没办法,沈然不擅长拒绝人,何况这又是他的侄女,最后只能将沈靖也带上。 餐厅在汀城另一边,是一家闹中取静的私房菜,私密性不错。包间在一楼,外面正好是一个中式的小花园,抬头能看见不远处高楼大厦之间的夕阳。 饭吃到一半,小小姐就想出去玩了,跟来的保姆便带着她在外面的小花园里玩去,屋内只留下裴令和沈然二人。 沈然放下筷子,转头看了看四周,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模样。 然后才开口轻声道:“那天你说晚上做梦问一下那位好心人,问到了吗?需不需要办法会?” ……称呼直接变成好心人了? 正在嚼东西的裴令差点噎住,本以为沈然一开头会问裴予质的暴力倾向,结果就问这个?就这么想超度他吗?? 他喝了口水,顺了顺气,用沙哑的声音答道:“我问了,他说别管,你能逃离苦海他就算瞑目了。” 谁料小少爷听了这话,更加感慨了,还有点悲戚,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 “他人也太好了……” 裴令良心又痒了一下,主动切入正题:“这几天那个好心人又给我托梦了,说清楚了很多细节。他说裴予质曾经有个初恋,但瞒着所有人,所以基本没人知道。” “初恋?”沈然挪了挪椅子,靠近了点,“是早恋吗?他那种人还会早恋呀,真稀奇。” 当然稀奇了,因为是他瞎编的。 裴令腹诽了两句,接着道:“高中那会儿了,也是个男生。一开始裴予质对那个男生挺好的,但恋爱谈到后面就本性暴露了,稍有不顺心就动手。” 他说着,转头看了眼小少爷。沈然听得很认真,但好像没被吓到。 所以他加大剂量:“不止动手,还囚禁,关小黑屋你懂吗?” 小少爷摇摇头,又点点头,神情终于多了几分凝滞。 "那男生父母都不在了,家里只剩下一个年迈的奶奶,所以没人管他。放寒暑假的时候,他就被裴予质带走关起来,手脚都被铁链拴着,活动范围只有一间屋子那么大。"裴令越编越顺畅,“裴予质白天在人前一本正经,晚上就回屋子里折磨那个男生,那叫一个惨无人道。” 在他开始滔滔不绝的时候,沈然忽地止住他的话音。 “等等!”小少爷往后瑟缩了一下,“这……是真的吗?” 裴令郑重点头。 “那也太可怕了……裴予质竟然是那样的人……”目光慌乱了片刻,沈然问道,“你说裴予质晚上折磨那个男生,怎么折磨的?” 裴令想了想,按照一般的小说发展,那应该是十八禁内容了,不太适合从宋泠的嘴里说出来。 他委婉道:“身心的折磨,那是一种占有欲强烈到极致而产生的变态行为,说不上是喜欢还是恨。你应该不会想经历的,难道你想让裴予质看上你吗?” 沈然连连摇头,连残影都摇出来了。 裴令适当地放轻了语气:“所以说嘛,我是来救你的。” 小少爷比他预料中还好骗,不到一会儿工夫,看起来就相信了八九成。只是他不能让沈然把这些事情说出去,如果以这些瞎编的话为理由,去告诉沈照玄,要求取消婚约,那裴令的谎言会被立刻拆穿。 他想了想,补充道:“这些都是托梦的内容,不能让我俩之外的人知晓。” 沈然点头,但看起来有些犹豫。 “这是裴予质最深的秘密,要是被你揭穿,他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沈家的。”裴令又开始忽悠,语气故弄玄虚,“以他的性格和手段,沈家怎么着也会受到重创,你忍心看见由你父母和兄姐经营壮大的企业,有朝一日因为你而衰败吗?” 这一次沈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摇摇头:“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沈家的,我会保密的。” 裴令静静等着下文,小少爷也该表态了。 果然,沈然又道:“这份婚约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情,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会想办法取消的……只是需要想个好的理由。” 他安静听着,没说,其实只要沈然去父母和大哥二姐跟前闹,就算理由是单纯的不想结婚,也会成功的。 沈家人对沈然有着近乎溺爱的感情,其中还掺杂着弄丢过沈然的愧疚。 事情需要循序渐进,等过段时间,看看小少爷亲自想出来的理由是什么,裴令再另行打算吧。 眼见已经说服了沈然,裴令终于能够好好吃顿饭了,刚重新拿上筷子,就听见沈然的手机铃声。 这次打来的是魏迟。 两人短暂交谈几句,裴令听明白了,原来小少爷今天约的不只是他,还有魏迟。 沈然放下手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小宋,前几天魏迟也跟我约了这个时间,大家一起吃顿饭,不介意吧?” 裴令摇摇头。这两位增进一下感情,对他的任务有益。 没过几分钟,魏迟便推门进了房间,看见他时有些意外,随即脸都黑了几分,大概不喜欢有人当电灯泡打扰他和沈然约会。 裴令装作没看见,低下头吃他的东西,不管餐桌那边,一方对另一方孔雀开屏。 这家的菜还挺好吃的,裴令想着以后可以多来。等到任务完成他就有钱了,一个月来吃三十天,吃到腻。 正在他沉浸在任务完成的畅想中时,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20-30 第21章 故人,还是故人 听声音是那个保姆的尖叫声,裴令猛地警觉起来,扔了筷子就往外跑。 还没踏进小花园,他就看见了一个年轻男人。那人已经砍断了花园另一侧铁门的锁链,转过身,暴露出一张恶狠狠的脸,原本还算清俊,却因为恨意与紧张扭曲起来。 更引人注意的,是这人手中闪着的银色冷光。 万幸的是,保姆抱着沈靖躲在了一旁,而那个人的目的似乎并不在她们,直直冲着包厢这边来。 瞬息之间,一些线索串联起来,裴令几乎确定这人是沈然的前男友。前几天那通被沈然匆忙挂断的电话,还有裴令在电话里听见的,来找沈然的人…… 他当即就做出了决定,得把这人拦住,不然沈然受伤了,自己也会跟着遭殃。 可眼见着那人紧握二十多公分的刀,迅速逼近,裴令脑子也快一片空白了。 他不会空手接白刃啊!! “系统救个命!”他在脑子里喊了一声,一秒钟过去后没有回应,他便果断放弃了。仓促间扫视了一眼周围,只在地面上发现了一个浇花用的精致铜质水壶,看起来很厚实,颇有分量。 管不了那么多了……裴令当即就跑过去准备抄家伙。 然而他刚弯腰,手指还没摸到水壶,就有一个人比他更先握住了把手。他一愣,顺着手臂抬头,看见了魏迟那张带着杀气的脸,此刻正死死盯着不速之客。 沈然也终于追出来了,惊慌失措地喊着:“魏迟你小心!他手上有刀!” 上一瞬还一脸杀气的魏迟,转头时突然换上了温柔的眼神:“乖,你先进去,把门关好。” 这话没什么毛病,但是裴令有点无语,因为他看见了角落里强装镇定的小小姐和保姆。显然,沈靖也听见了这句话,还算平和的情绪突然委屈起来,嘴巴一憋就要哭,下一秒却忍住了。 沈然坚决抗议:“我不进去!你让我来,我和他谈谈!” 几句话之间,持刀男人就走到了他们面前,阴冷的视线死死锁定着沈然。 “这是你的新姘头?姓裴的那个呢?”男人转了转手腕,“把他叫出来,我不伤你。” 裴令作为路人甲,完完全全被忽略了,因此也有闲工夫在心里吐槽……因爱生恨,好经典的戏码,但是前男友哥都这样了还懂怜香惜玉呢? 他打算趁这人不注意,从角落里溜走,带着沈靖和保姆先离开这里,去找人增援顺带报警。 然而裴令刚迈出一步,之前完全忽略他的男人突然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情绪激动地抬刀指向他。 “谁敢走!今天不见到裴予质,我把你们都杀了!”说着说着更加失控了,怒喝起来,“你们两个天天在全世界面前表现有多么恩爱……好啊,我送他去死,看你们还怎么恩爱!” “别……不要!”沈然不知为何突然冲了上来,幸好被魏迟拦住了。 “听话!快进房间!”魏迟心中莫名多了分焦躁,小然为什么就不能冷静一点呢……可一瞬之后,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怪罪小然,背上突然冒出一层冷汗。 他定了定心神,挡在沈然面前,带着压迫略微低头看着男人,冷笑一声。 “你就是小然的前男友?想杀裴予质,那就看你自己本事了,但你最好别再来骚扰小然。你就是他宝贵人生中的一个污点,从他世界里滚出去,听懂了吗?” 这番话完全激怒了男人,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却将刀抓得更紧了。 “我是污点……我是污点?!你以为沈然是什么好东西!高中那会儿我几句话就把他勾到手了,他妈的谈了五年多都不让我睡,自己却在外面勾引那么多人!不就是一个装纯情的贱人而已!” 这几句话是吼出来的,粗俗又愤慨,裴令感觉自己耳朵脏了。 尤其是这花园里还有个未成年小姑娘……他下意识看向沈靖那边,还好,保姆正捂着小小姐的耳朵。 裴令叹了口气,他后退一步,伸手拉住沈然的胳膊,低声道:“小少爷,你先进去吧,你不在这里,他的情绪兴许就能平复一些。” 然而他忽地感觉到,沈然竟然也在微微颤抖。转头一看,小少爷眼里已经蓄满了泪,似乎想开口,却说不出话来。脸上的神情复杂极了,有难堪还有愤怒。 “沈然?”他又轻轻喊了一声。 小少爷突然一个冷战,回过神来,却缓慢而坚定地挣脱开他的手掌,随即竟然又将面前的魏迟推开,站了出来,仿佛面对审判一般大义凛然。 “你凭什么那么说我?当初明明是你出轨在先,我们才分手的……”带着哭腔,声音也柔柔弱弱的,语气却异常愤怒。 那个男人此刻却听不进什么道理了,整个人被不甘占据,两眼因充血而泛着红。 “贱人……不跟我在一起就是嫌我出身低微吧,贱人……” 嘴里喃喃着,下一秒突然毫无预兆地冲过来,提着刀的那只手也抬了起来。 裴令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然而一切在瞬息之间突然有了变化,身体与意识仿佛割裂开,裴令感觉到自己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猛地向侧前方扑去。 草……该不会是世界意志…… 脑子里一句话还没闪完,他就眼睁睁看见自己离那把刀越来越近。而诡异的是,依照原本的站位,自己不可能够到那把刀,然而身体被控制着又转了个方向,倒下的方向便直直朝着刀刃了。 第三次了…… 裴令第三次接近死亡,然而求生欲依然让他无法适应,身体里有一千个他在呐喊,在试图自救,但他无法抵抗地心引力。 电光火石之间,那把刀细微翻转了一下,刀尖避开了沈然,却对准了他的腹部。 布料被刺穿时几乎没有声音,皮肉也一样。 刀尖没入他的腹部,没有痛觉,他依然在往下倒。裴令心想自己已经收集到了三种死法,下去之后是不是要喝三次孟婆汤…… 他眼皮轻抬,这才发现因为角度问题,自己竟然与魏迟面对面。 对方的表情可谓精彩至极,从他被刺中到落在地面的时间里,魏迟就像突然变了个人。 极度惊恐之中,眼神又恢复成了裴令所熟悉的样子。 “小令!!”一声近乎破音的呐喊,裴令落在了魏迟扑来的怀抱中。 痛觉迟迟到来了,伤口那里一片冰凉,可裴令浑身都失去了力气,连说话都困难。 “小令……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来这里了……”魏迟被吓得失魂落魄,“怎么会这样……你别有事小令……” 熟悉的话唠属性。 裴令不知道魏迟是怎么认出他的,可他有点心烦,害怕这二世祖把他真名给说出来,那他就真的没救了。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开口,尽管只有细如游丝的气音:“闭……闭……” 魏迟连忙俯下身,将耳朵贴在他嘴边:“你说什么!” “闭嘴……别叫……我的名字……”裴令疼得眼前慢慢黑了下来,依然不放心地继续嘱咐,“你没……认出……我。” “为什么……”魏迟痛苦呢喃。 裴令还没死都快被气死了,但他彻底没了力气,两眼一闭,意识被重重拖入一片黑暗深渊中。 作者有话说: 狗血来了。 抱歉这几天更新时间晚了,明天趁不更新我存存稿,以后会准时 第22章 不彻底,不干脆 裴予质手中的水杯突然下落。 然而最终落在了地毯上,没有摔碎,只是滚了几圈,将杯中的水都洒了出来,整个过程都只有一声闷响。 如同裴予质脑中的闷响,那种不彻底的、不干脆的钝痛。 他在刚才那一刻突然想起来了,这股钝痛和订婚宴的那次几乎一样,只是这一次他还能呼吸,还能冷静顺畅地思考。 而半年前订婚宴的那次,短暂的疼痛如同灵魂出窍,只瞬息就平复。但是那一天结束之后,他再也没见过裴令。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瞥了一眼地毯上的水渍,裴予质打电话叫来雍九。房门刚刚关上,他就问道:“有裴令的下落了吗?” 雍九一顿,转过身来时满脸诧异,随即渐渐变成了懊恼。 “裴总,我……”雍九疑惑道,“我好像把这件事情忘了,明明前几天都还记着……对不起裴总。” 裴予质没有斥责,甚至没有失望,他只是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后才道:“最新的进展怎么样了?” 雍九连忙拿出手机翻了翻,又跑出去打了通电话,那模样全然不像平时稳妥踏实的行事风格。 裴予质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无力感中等待了一会儿,脑海中的残缺感愈发明显,提醒着他一些事情——自己有问题,裴令也有问题。 房门再次被推开,雍九汇报道:“还是老样子,裴总。待在国外的人什么都没调查到,和以前的结果一样,那些人都不怎么记得裴令了。” 雍九跟在裴总身边这些年,很少有这么忐忑的时候。 因为事情很奇怪,他们都清楚这不正常,可是没有解决办法,根本无从下手。 五个多月之前,他开始替裴总调查裴令的下落。然而国外传来的消息是,裴令在订婚宴之后就退学了,买了张到另一个城市的车票,却并没有出现在那里,反倒从此销声匿迹。 国内这边也派了很多人调查,同样的,裴令在订婚宴当晚搭航班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之后无论再怎么查,都没有结果。 然而大概是在一两个月之前,无论是他还是手底下那些人,都开始淡忘了这件事。他们只记得自己在找人,但总是忘了要找谁。 再后来,就连裴总也很少询问裴令的下落了。 直到今天,他终于从裴总口中听见了“裴令”两个字,那一瞬间就像被雷劈了一样,脑子里那些堵塞突然被打通。 “不记得了?”裴予质喃喃自语道。 雍九低下头,不敢吱声。 片刻后他听见老板问道:“还有谁记得?” 他一愣,不知道裴总想做什么,只能试探答道:“裴令在国外没什么朋友,但有一件事至今还有几个人记得。” 雍九适当地停顿了片刻,见老板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自顾自说下去:“在裴令读研的时候,有个人死缠烂打追求他,当时闹得挺大的。因为没人记得那个人是谁了,而且这条信息好像不怎么重要……所以我以前没跟您汇报这件事。” 在他说完之后,裴予质依然没开口。他只好抬头看去,却见到裴总像在出神。 ……其实雍九很早之前就察觉到了,裴总对裴令好像过分关注了。不过裴令在订婚宴之后一走了之,隐瞒行踪,看起来对裴总也没多少关心的样子。 豪门密辛没有大家以为的那么精彩,至少关于裴予质的密辛是这样,都是安静而灰色的。 裴予质终于开口,依然没什么情绪:“那就去查清楚那个人是谁,他可能是为数不多记得裴令的人了。” 雍九觉得这话有点苦,又有点酸。 他答应下来,顺便把今晚的行程安排也汇报了:“董事长和夫人让您今晚回去吃饭。” “嗯。”裴予质应了一声,看不出是否开心。 他便从兜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走过去放在桌面:“裴总,戒指。” 盒子里是裴总和沈小少爷的订婚戒指,只有在媒体前和裴家老宅,这枚戒指才会被拿出来。 雍九办完事情,准备出去了,然而突然被叫住。 裴予质淡然地嘱咐了一句:“找点缓解头疼的药。” 头疼?这会儿裴总竟然在头疼吗?可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这些年裴总也不是没生过病,可每次都没有主动让他找药或者联系医生。 看来是疼得厉害。 雍九立即答应下来,快步走出办公室,心里却好奇地想,那个消失的裴令对裴总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 裴令从黑暗深渊中醒来的时候,痛觉顿时也跟着苏醒。 腹部那里就像被开了个洞一般,疼得他没力气动弹,除了睁眼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他刚睁开眼,大脑就有点过载了。 面前是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离得很近,趴在他身边。裴令吓了一跳,随即便看见那团毛茸茸东西动了起来,慢慢上升,然后变成了一个脑袋。 魏迟抬起那张疲惫至极的脸,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两秒钟后突然反应过来,一蹦而起。 “你醒了!” 裴令疑惑地皱起眉头,努力开口:“怎么是你在这儿?” 声音嘶哑极了,魏迟连忙转身,在桌边不知忙活些什么。 裴令转着眼珠观察了一下四周,自己依然在沈家的庄园,还是之前的那个套房。不过周围多了些医疗器械,自己身上还连接着心电图监测仪,心跳看起来挺平稳。 挺好,没死成,得拖着残躯继续做任务。 魏迟忙活完了,端了一杯水过来,里面还插了根吸管。水杯被递到他嘴边,魏迟的声音也有些沙哑:“温的,喝吧?” 他没喝,依然盯着魏迟,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是你在这儿?” 裴令还记得自己晕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魏迟好像认出他来了,即使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能突然认出自己。 但此时此刻,裴令依然保留着戒备,万一晕倒前的一幕是自己的幻觉呢? 魏迟露出有些受伤的表情,还有点内疚,小声道:“对不起,小令。” 发音准确,不是小泠,而是小令。更何况之前魏迟根本不认识宋泠这个人,哪儿能清楚名字,还叫得这么亲密。 裴令很想冷笑,但他不敢,怕牵扯到伤口。 就在这时,他脑海里又响起了系统的声音,这次不再有杂音,通话质量无比好。 “宿主你好,我暂时回来了,我们有五分钟的时间交流。” “这么快就回来了?”裴令有点意外,“我制造了混乱吗?混乱的好像是我自己吧?” 系统答道:“有的,沈然前男友来报复的事件,原本发生在主角正式结婚后一个月,一系列连锁反应导致此事件提前了。” “因为我之前做的那些事情?” “是的,自从沈然找沈照玄闹过一场,两家都向媒体投放了关于联姻的营销。沈然前男友现在已经被抓进去了,将不能在正文中发挥作用。原本他的作用是让裴予质英雄救美,从而大幅拉近主角关系,增进主角感情。” 裴令没说话,安静思考了一会儿。 如果这样也算制造混乱,那么可操作空间还挺大的。可惜的是他无法知道原文,不了解正文里发生过哪些事件。 “请宿主再接再厉。”系统说完正经的内容之后,又不忘八卦起来,“魏迟和你以前是什么关系啊?” 裴令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用词很冷漠:“狗皮膏药。” 就在这时,魏迟委屈巴巴地又开口:“我以前很讨厌对感情不忠的人,但是现在我……对不起,我背叛了你。” 裴令开始头疼。 系统来劲了:“啊?魏迟原来是你男朋友啊?” 他忍无可忍了,同时在脑海里和嘴上冷声喝道:“闭嘴!”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可以留评或者投喂海星,让我知道有人在看,当然也不强求啦 第23章 叫我宋泠 世界顿时清静了。 而裴令则因为嗓子太干,喊完之后就忍不住咳嗽起来,不免扯到伤口,一边疼一边止不住咳嗽。然后越来越疼,整个人侧躺着蜷缩在一起。 这动静吓得魏迟把水杯随手一扔,赶紧上来给他拍背,动作笨拙,但力气不小。两掌下去,裴令感觉自己快见到阎王了。 他遇见的都是什么人啊!! 裴令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抬手擦了擦眼角的生理性眼泪,赶紧道:“不想我死就离我远点。” 魏迟动作一滞,尴尬地“哦”了一声,乖乖后退。 而他又缓了一会儿,才开口:“两个人在一起的前提下,你的行为才叫做背叛,我们之间谈得上一分钱关系吗?大哥?” 然而那二世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大哥?我比你小四岁呢,你怎么叫我哥哥……但你现在比我还小了,好嫩哦,但是看我的眼神还是那么冷淡,嘿嘿……” 裴令受不了般闭上眼睛。 系统小声说:“我怎么感觉魏迟变了个人,也没检测到被夺舍啊?” “我不得不忍受他这副模样,两年。”他有点绝望,“你知道两年来对着一张狗皮膏药弹琴的感觉吗?” “……辛苦了。”系统又道,“时间差不多到了,我先下线了,宿主请继续加油。” 说走就走,相当自由,只留下裴令独自坚守岗位。 又瞥了一眼魏迟,裴令更不想留在这破地方了。 他以前还安慰自己,富二代留学生的热情只有三分钟,可是这二世祖锲而不舍烦了他两年,还是在他明里暗里拒绝过十来次的情况下。 曾经他实在不知道,富二代救赎老实人穷小子拯救的戏码,对于魏迟来说到底有多大的吸引力……但重生后他明白了,国外那么大片地方自己还能遇见魏迟,不过是剧情设定,魏迟对自己的穷追不舍也是因为剧情需要。 按照剧情,魏迟现在应该对沈然沉迷了吧,回过头来对他献殷勤又算怎么回事? 太乱了。 他冷静了片刻,又听见魏迟说:“我听你的,没有告诉任何人你的身份。之前的事情我都可以跟你解释,你的事情……可以不用跟我解释,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这语气委屈得就像被别人欺负了一样,而且还强装坚强,故作冷静。 他听了又来气,魏迟这么大度给谁看呢?他有给魏迟交代的必要吗?而且他也没必要听魏迟解释,追求谁都和他无关。 然而抛开个人情绪再想想,眼下的境况,有个能利用的人也不算坏事。 魏迟本质就是个小脑发育不完全的二世祖,不爱思考又冲动,还有钱,这不就是摆着让别人来利用吗? 他得先稳住魏迟,之后好好思考一下要怎么利用。 裴令良心又稍稍痛了一下,不过被他忽略了。 “你想知道我的事情吗?”他问。 魏迟一愣,紧接着用力点头:“想!你都不知道,你回国之后我在那边等了你好几天都不见人影,去你学校一打听,你都退学了!” 说着说着,魏迟又委屈巴巴的:“而且以前你告诉我的中文名还是假的……我回国一查,才发现你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我,原来你是裴家的……” “停!”裴令赶紧截住。 魏迟下意识住嘴,茫然地看向他,用表情询问。 “别说出来,不然你会死,而且死相相当难看。”裴令随口扯了个谎话来威胁,“记住,从现在开始别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身份,我就是宋泠,明白了吗?” 又有多少人能不怕死呢?更何况还是魏迟这样凭借本能生活、随心所欲的人。 魏迟连连点头,一本正经道:“我记住了,但是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裴令眼也不眨就开始胡编:“你知道夺舍吗?” “什么玩意儿?”魏迟茫然。 “简单来说,就是我抢了别人的身体,换了个壳子住进去。” 魏迟凭借着对他的信任,一句话也没反驳,反倒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半分钟后,用严肃正经的表情问出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我知道你这样做肯定有原因,但是为什么?你想做什么?” 甚至连夺舍都不清楚是什么,就默认了他的做法是有道理的,而且问也不问他怎么做到的换个身体。 看着对方这副模样,裴令也有点心烦意乱。 他顺口问道:“你觉得呢?” 这回魏二世祖彻底沉默下来。转过身去,从地毯上捡起刚才被他扔了的水杯,抬头喝了几口并不存在的液体。 裴令猜不透这人的想法,难道又天马行空异想天开了? 过了大约两三分钟,他终于听见魏迟说了声“我懂了”,随即带着可怜同情的眼神蹲到床边。高大的身体即使蹲下也像一座山,那双略圆的狗狗眼直直盯着他。 “裴家是不是虐待你?你要复仇,对吗?” 他一愣,随即叹了口气:“你真是……” 竟然猜得还算沾边,接下系统给的任务时,裴令心里的确带着几分对裴家的复杂感情。想得到裴家的钱,也算是复仇吧? “我没猜对吗?” “对了。”裴令敷衍道。 “可恶的裴家!”魏迟骂了一声,随即在卧室里飞快踱步,嘴里念念有词,“我就知道,他家半路领回去一个孩子肯定没安好心,对自家孩子舍不得下手,就去找别人家的……” 裴令没说话,甚至面无表情,等到魏迟独自将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之后,他才开口。 “你怎么还不走?” 魏迟猛地停住脚步,一脸受伤:“你还是这么喜欢赶我走,我移情别恋惹你生气了吗?但你从来不会因为我生气……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回国是为了找你,但是突然遇见小……沈然,莫名其妙就……沦陷进去了,然后就把找你的事情忘记了。” 碎碎念了一大堆,裴令也没怎么认真听,他的思绪还停留在魏迟对裴家的那些控诉。 莫名地,又想起了阴冷寂静的宅子。太安静了,尤其是裴予质,永远都一片死寂。 有时候他也想听到一些动静。 “小令?小令你不舒服吗?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伤口疼了,还是嗓子太干了?需要我去叫医生吗?” 魏迟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裴令脑子嗡嗡的。 ……最好也不要是这种动静吧。 “别再叫我小令了。”他皱眉开口。 魏迟有点失落:“我也是从裴家那边知道的,那里所有人都这样叫你……我以为我也可以,你不喜欢吗?” 小令……不同的声线发出相同的音节,在他脑海里同时响起。 裴令巧妙地掩盖住自己原本的意思,纠正道:“叫我宋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评论和海星!!无以回报只有努力码字 第24章 五百万 魏迟对“宋泠”这个称呼不太满意,支支吾吾地不肯叫出口。 裴令不在乎魏迟的不乐意,他有一个最关心的问题。 “你怎么认出我的?”他问道。 “我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因为眼神吧。”魏迟低头想了想,神色又黯淡了些,“我以前看过你那种眼神,反正我不可能认错的。” 裴令听得莫名其妙:“什么眼神?” 竟然是这么玄的原因吗?一个眼神就能让魏迟认出他?怎么听起来比托梦和夺舍还不靠谱。 魏迟吞吞吐吐的:“就是……你自己应该不清楚,很多时候你发呆就是那样的,我每次叫你你都听不见,就用那种眼神发呆,看起来在想什么难过的事情。” 其实不仅仅是因为眼神。 陌生少年被刺中的那个瞬间,魏迟的脑子就像突然被疏通的马桶……不是,被疏通的出水口……也不是,他脑子里装的又不是水。 反正就是突然清明了,清清楚楚看见那个少年露出了熟悉的眼神。 他一直都很好奇,裴令在发呆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从前没问出口,这会儿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 “为什么你那天会露出发呆的眼神?濒死都会这样吗?” 裴令脸色不太好,他避开了魏迟清澈而直白的目光。 “忘记了。”他敷衍答道。 这次受伤晕过去之前在想什么,他很清楚,不过是在惋惜没得到的,舍不得失去的。可他第一次听说自己发呆的神情,像在想什么很难过的事情…… 太离谱了,魏迟眼神一定不太好。 他转移了话题:“为什么是你在这里守着我,沈家人不会觉得奇怪吗?” 魏迟的表情很丰富,而且都表现在脸上,听见这句话之后明显有点心虚。 声音也轻了些:“小……沈然他对你很愧疚,想亲自来照顾你,我替他来的。” 话音刚落下,就响起了礼貌而克制的敲门声。魏迟一瞬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狗,浑身紧绷起来,过了会儿才有点僵硬地走过去开门。 然而门外不是沈然,而是小小姐。 门一开沈靖就冲进来,在卧室门外看见他醒来之后眼睛都亮起来,奔跑着扑到他床边。 嘴巴一瘪,带着哭腔道:“小宋老师你终于醒了,你吓我吓死了……” 裴令那颗麻木的良心,在看见沈靖眼眶里的水光时突然就活了一点。 他没学过小孩子哭了怎么哄啊…… 正在他艰难坐起来的时候,沈靖却坚强地把眼泪憋回去了,愣是没哭出来。看见他因为起身疼得呲牙咧嘴,连忙过来扶着他,慢慢在床头靠好。 “小宋老师……”沈靖瘪着嘴说不出话来,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水,双手递过来,眼巴巴望着他。 裴令有点不习惯地接过来,正好口渴得要命,很快就喝完了。 不远处响起魏迟的喊声:“凭什么喝她给的,就不喝我给的!” 裴令有点无语,还没来得及说话,沈靖就先气势汹汹转身,张口就是洪亮清脆的骂声:“你好讨厌!都是因为你!离小宋老师远一点!” 魏迟也很好意思地跟小孩吵起来,当即就反驳:“因为我??明明是小然前男友动的手,你小宋老师受伤之后还不是我抱着他送到医院的!你抱得动他吗?!啊?” “我……我可以打电话叫人来!总之就是你的错!”沈靖一急起来,连中文也说得极其流利。 裴令在床上听着一大一小拌嘴,本以为吵两句就得了,结果持续了五分钟还没停下的意思。两个人不知怎的,语言突然切换成英文,这下吵得更顺畅了。 “行了……”他开口想劝,然而声音立刻就被淹没了。 “闭嘴!!” 这个词的使用频率在这段时间出奇得高,裴令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房间内终于安静了。 裴令看见沈靖又瘪着嘴,叹了口气,语气缓和道:“我没说你。” 魏迟不干了:“那你是在吼我?!” 裴令深呼吸,尽力平复自己的杀心。宋泠不会起杀心,不会轻易就动手,得保持人设。 他认真道:“你俩再吵,我就咬舌自尽。” “你……”魏迟立刻着急起来,然而刚说了一个字就被他打断。 “现在,立刻,出去,让我再睡一会儿。” 魏迟只好听他的,见沈靖没动,还伸手去拉。 等到两个人开门,裴令还听见沈靖很小声地问:“咬什么进,是什么意思啊?” “问别人去。” “讨厌的人……那武林又是什么东西?” “凭什么告诉你?小屁孩儿。” 房门被咔哒关上,裴令终于能清静了。 肉体上的疼痛哪儿能比得过精神折磨,他感觉自己快碎了。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伸手拿过自己的手机,发现自己昏迷了整整一天。 网上有不少关于持刀伤人的报道,但没有明说是在沈家小少爷的包间,只说了小少爷也在那家私房菜用餐。 应该是沈家打点过,想瞒下实情。 毕竟前男友报复沈然这种新闻,一旦放出去,再被大家深挖,会让沈家的形象受到负面影响。 所以裴令这次受伤几乎是毫无意义。 他将手机一关,心里愈发暴躁。 世界意志这个垃圾东西,这笔账他记住了,不出三个月,他一定要让小说的剧情乱成一锅粥。 “嘶……” 扔手机的动作稍微大了些,扯到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掀开被子,撩起衣摆看了看,那里被包扎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然而讽刺的是,牵着衣摆的那只手,腕上同样有包扎。 旧伤还在,又添新伤。 原本他不该受伤的,原本裴予质该在场,说不定被刀子捅的就是裴予质了…… 他越想越气,越气越发觉自己眼下无能为力,于是更气。 半晌之后,裴令又拿回手机,重重敲着屏幕,给那个号码发了消息过去。 【给我准备一百万现金,不然我就把裴家的丑闻泄露出去。】 裴令不指望对面回消息,只是和上次一样,幼稚地泄愤而已。 而然片刻之后,手机突然响起了提示音,把他吓了一跳。 竟然回了? 他低头去看,发现回信只有聊聊几个字,却一看就是裴予质的语气。 【比如说?】 这么嚣张? 裴令皱着眉头,又气势汹汹敲下一行字。 【你高中那会儿,任由八个追求者为了你互泼脏水打架斗殴,还有人因此退学。】 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既不暴露他身份,又能震撼人心的理由。 裴予质这人几乎没犯过错,最大的错就是长得太红颜祸水,性格还那么高岭之花,惹得一大把人想采摘下来。 果然,对面不理他了。 裴令对着手机,就没有了亲自面对裴予质的那种不安与慌乱感,变得放纵许多。 他好不容易才让裴予质开口,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又发过去一条消息。 【你们家虐待养子。】 这一次,裴予质几乎是瞬间就回复了。 【详说,给你五百万。】 第25章 生日宴会 草,五百万?有钱是吧?! 虽然有五百万在眼前吊着,可裴令更生气了。 凭什么裴予质那么有钱?! 他无声地破防了。 裴令把手机又扔开,不管裴予质的着急是真是假,他都暂时不想跟这人交流了。 他强迫自己闭目养神,试图再睡一会儿。 伤势带来的困倦是持久而深入的,所以他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好像看见了有医生进来给他检查,可是他睁不开眼。 裴令不知道检查什么时候结束的,他又一次在半睡半醒中回到了那座阴冷的宅子。 然而这一次,宅子被装扮得盛大隆重,像是在庆祝什么节日。 裴令站在楼上,身体还是个小孩儿,但是比刚来裴家时要高一些。 他无法控制这具身体的动作,只能让意识停留在体内。在栏杆边站了一会儿之后,裴令探头,垂眼看向一楼大厅。 大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安安静静的少年。 裴予质穿着合身的黑色正装,还戴着一个领结。周围有佣人在忙碌,可没人去打扰他。 裴予质独立于节日氛围之外,就和裴令一样。 他想起来了,这应该是裴予质十三岁生日的时候。 其实也是他的十一岁生日。 裴令在福利院时,生日是在被捡到的那一天。来了裴家之后,养父母问过他生日在哪天,他那时想了想,说不知道。 于是就被定在和裴予质同一天了。 但这场生日庆贺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裴予质。 裴令心里毫无波澜,这具身体也是,体内几乎没什么情绪。 眨眼间,楼下坐着的裴予质忽然抬头,几乎一瞬就找到了他。 裴令没躲,因为他知道裴予质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会做。 果然,裴予质只是无声地看了他片刻,随即被裴夫人叫去了外面。生日宴会在室外,这会儿已经陆陆续续来客人了。 没有人管裴令,他索性就在二楼的走廊角落里席地而坐。 摸摸裤子口袋,掏出一个已经掉色的三阶魔方,比常见的要小一些。他随手打乱之后慢吞吞地开始拼,没有用口诀,也没什么规律,更像是打发时间一样,故意将过程拖得冗长。 外面逐渐热闹起来,裴令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楼梯上突然传来很轻的脚步声,随即一道声音响起。 “裴令,父亲和母亲在找你。” 他抬起头来,望向裴予质,没有说话。 裴予质眼神沉静,扫了一眼他手里的魔方,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随即又道:“今天你会被介绍给所有人,以裴家孩子的身份。” 裴令默然了几秒钟,低头又看了看自己身上。 一件崭新的米色毛衣,很柔软也很温暖。今天早上佣人送到他房间里,嘱咐他一定要穿上。 其实他衣柜里有不少衣服,可养父母从来不会要求他必须要穿哪件。 怪不得,原来是要他第一次出席正式场合,在他被带回来快一年之后。 好笑的是,一开始他就落户在一个旁支家庭,并不属于现在这个裴家。 他点点头,礼貌答道:“我知道了,哥。” 说着就要站起来,然而屈腿坐了太久,腿麻了,没力气站起来。 裴令举起拿着魔方的那只手,想让裴予质接住,他才能两只手抓着栏杆。 裴予质领略了他的意思,犹豫一秒之后接过了那个旧旧的魔方。 他则握住栏杆,一点点站了起来。 然而转过身时,却看见裴予质在小心地拨弄着魔方。将侧面轻轻转了九十度,魔方内部发出老旧干涩的吱呀声。 裴令看着这一幕,皱了皱眉,抬手摊开掌心。 他仰头看着裴予质,用生硬的语气道:“哥,还给我。” 裴予质突然惊醒似的,收了一只手,抬眼看向他。 “抱歉。”然后将魔方放回了他掌心。 裴令将魔方放回裤子口袋里,那里顿时鼓起来一块。 “我们走吧。”他道。 然而裴予质没动身,盯着他的口袋开口道:“衣着要得体,你可以把它留在房间里。” 裴令没说话,他不乐意。 僵持片刻之后,裴予质又说:“我可以帮你暂时保管。” 这句话让裴令感到意外,但他还是不乐意,不想让自己的东西落在裴予质手里。 裴予质解释道:“父亲母亲看见了,会不高兴,给我吧。” 养父母会不高兴?好像确实是这样。 裴令想了想,最终还是把魔方拿了出来。 在交给裴予质之前,他说:“待会儿在没人的地方,要还给我。” “我会的。”裴予质接过,握在掌心,随即转身下楼,不再理会他。 裴令跟着下去了,来到了室外。 散发出昂贵气息的人群将他瞬间淹没,那些人对前面的裴予质露出和善的笑容和关切的目光。 再看向后面的他,那些笑容淡下去,目光也变得像在看一个新奇的物品。 他是物品,但他是裴予质的物品,那么也是昂贵的。 裴令在这一天真正拥有了新的身份。 养父母在所有人面前,说他是裴家收养的孩子。用遗憾的语气说他从前过得并不好,又用欣慰的语气夸他乖巧懂事。 还有,他们说会像亲生父母那样对待他,他已经是裴家的一员了。 裴予质原本站在养父母身边,后来被推着肩膀,与他站在一起。 他们并排面对着前方数不清的眼睛,数不清的笑容。裴予质没有表情,他也一样。 在那一刻,裴予质也短暂地成为了他,他们都是裴家夫妇的物品。 裴令突然从半梦半醒的癔症中醒来。 呼吸急促,胸口也沉沉的。 转头一看,窗外是夏日灿烂的阳光,照进了沈家的客房里。 他存活了下来。 他想起了那个小巧的魔方,却记不清下落了…… 生日宴会那天,裴予质拿走了他的魔方,但是还给他了吗? 在裴家夫妇的管束下,他们穿着必须得体,不能让口袋变得鼓鼓囊囊,尤其是正装。 所以那一天下楼之后,裴予质把魔方放哪儿了? 此刻裴令很想直接问裴予质,可他不能。 暴露身份是大忌,而且他也不想让裴予质以为裴令还活着。 就让他死了,死得彻彻底底,和裴家再没有一点关系。 作者有话说: 一点回忆。 第26章 这么嫩 裴令这次受伤,让他在沈家的地位变得微妙起来。 沈照玄将他受伤的原因封锁得严严实实,网上找不到一点对宋姓男子的讨论,只笼统地说此次事件导致一人受伤。 然而沈总又极为重视他的伤情,虽然忙得回不了庄园,却请来了两批医生和护工轮流换班。 佣人们应该也不知道裴令为了小少爷挡刀,但从沈照玄的态度里,又解读出了什么,对他的态度也更加上心,并且夹杂着一点奇怪的看法。 每天来他房间打扫的几个佣人,偶然瞥向他的目光尊敬又探究。 很熟悉,那是想八卦又不敢的眼神。 但裴令不关心。 无论是裴家还是沈家,庄园内的佣人都守着一成不变的腐朽建筑,和迭代更新又一成不变的主人。要是不八卦点,兴许会憋出心理疾病。 他这次的伤势看似很重,但好在没伤到要害,没捅破内脏,所以恢复的过程不算太难熬。 这几天里小小姐睡醒了就来看他,搬了椅子紧邻他的床,拿着平板放冒险类电影,拉他一起看。 魏迟也每天过来看他,以替沈然照顾他的名义,沈家也没拦着。 虽然出于好意,但对于裴令而言实在是精神折磨。 小小姐和二世祖一见面就要吵,吵的内容又无比幼稚,听得他头疼。 而魏迟见缝插针地黏着他,嘘寒问暖端茶送水,一边还时不时拿出手机打字,忙得分身乏术。 裴令不经意间瞥见了,那是与沈然的对话界面。 挺好,和小少爷暧昧着。 如果能断了对他的莫名其妙的执着,那就更好了。 说实话,他更愿意见到沈然,问问小少爷有没有想到解除婚约的方法,顺便再继续编排裴予质。 可是沈然似乎在躲着他,也不理会他的消息,不接他的电话。 裴令问过魏迟,魏迟的回答是沈然对他感到愧疚,但他觉得不止是这个原因。 每过去一天,离任务截止的时间就近一天,裴令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 何况替沈然挡刀这件事足够严重,世界意志对他的针对越来越过分了。 这次是他命大,没死,下一次呢? 裴令想了想,把算盘打在了魏迟身上。 原本想撮合对方和沈然,然而他才说出小少爷的名字,魏迟就惶恐地连连道歉,接着夺门而逃,隔天也没出现在沈家。 ……他真的受够了。 第五天的时候,裴令终于可以下床了。 医生给他细致检查了很久,才允许他坐轮椅,被推着出去透会儿气。 沈靖自告奋勇要推他,不让护工动手,自己在他身后吭哧吭哧的。 然而正好遇上沈照玄回家,小小姐见到活爹的一瞬间,下意识吓得连忙松手。 正好这条小路有坡度,轮椅刚过了上坡的顶端,沈靖一松手,轮椅就载着裴令往前面的下坡路滑去。 那架势,比裴令的人生顺畅多了。 他头一回坐在轮椅上体验过山车,微风拂过他的脸侧,然后在一瞬间突然止住—— 沈照玄稳稳当当接住了他。 弯着腰,双手握住了轮椅两边的扶手,整个人便将他笼罩住。 裴令有点不舒服地往后靠了靠。 “没事吧?”沈照玄带着关切的声音响起,语气柔和,嗓音比山风还沁人心脾。 他摇摇头,客气道:“没事,谢谢沈先生。” 沈靖见自己闯祸了,喊了声“我回去学习了”,拔腿就跑,很不义气地留下裴令被迫与沈照玄单独相处。是的,义工也很有眼色但莫名其妙地退开了十步远。 裴令大概明白佣人和护工们是怎么想的了……可是宋泠看起来这么嫩,不该跟沈照玄扯上关系吧? 就在他无语的时候,沈照玄又问道:“怎么不叫我叔叔了?” 他回过神来,抬头笑了笑:“叔叔好。” 所以能不能松开轮椅,离他远一点了? 氛围有点黏糊,沈照玄垂眼看了他片刻,眼里浮现出笑意。 随即慢慢直起身来,绕到他身后。 “原本打算去哪里散心?” “没有目的,四处走走而已。” 沈照玄便不问了,推着他沿着小路慢慢走。 安静片刻后,语气略带遗憾道:“我以为你遇到危险,会给我打电话,但是你一次都没给我打过。” 裴令的手揣在外套口袋里,刚好摸着手机。 他其实一直都在想和裴予质的简短对话。 自己始终没有答复,而裴予质也没再发来任何话语,大概对他的戏弄失去了耐心。 上一次,裴令说有炸弹,这一次,他又搬出了裴家养子被虐待的说法。不管裴予质有没有相信,对他的印象都不会太好。 幸好查不出他的身份。 虽然小时候的裴予质杀伤力不大,可现在的裴总如果能查出他的位置,说不好会让人把他绑了,问清楚目的之后再将他扔海里喂鱼。 小说里的霸总不都这样吗? “小宋。”一声温和的轻唤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他一愣,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走神了好一会儿,幸好沈照玄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 “不好意思。”他没什么诚意地说,“我总觉得一些小事不能麻烦叔叔,所以一直把打电话的机会留给了下一次,但没想到这次差点没命。” 而沈照玄道:“这次是沈家亏欠了你,你救了小然的性命。我以前只知道你心思澄澈,但没想过你会在危机关头站出来,替小然挡下一刀。” 哈哈,没想到吧,他也是被害者。 谁那么傻啊,为了一个不熟悉的人搭上自己的命? 所有人里,大概只有魏迟看清楚了他不是主动的,而是莫名其妙地扑过去,就好像被什么推了一把。 裴令腹部隐隐作痛,他在想要怎么开口要钱。 这下不仅是兼职的工资了,还得要精神损失费和误工费。 沈照玄有这闲工夫推他逛庄园,不如发他点钱来得实际。 裴令腹诽了几句,便见到沈照玄走到他前面,然后伸手从西装内兜里拿什么东西。 他瞥见了纸张的一角,顿时暗自激动起来,难不成是支票? “抱歉我现在才来看望你,前几天一直在处理事情。”沈总带着歉意道,“原本小然应该跟我一起来的,可是他也脱不开身。” 裴令心想拿人手软,便换上了真诚的笑容,说话也客气起来。 “叔叔客气了,见义勇为是新时代青少年应该具备的品格。” 然后,他就看见沈照玄从内兜里拿出一张折叠的信纸,慢慢展开。 “他能得到你的体谅,应该会轻松一些,这是他给你的信,为了表达歉意。” 裴令看着那张纸,又想起来裴予质果断答应的五百万。 ……受不了,到头来竟然裴家人最大方。 作者有话说: 实在取不出合适的章节名了 第27章 伤疤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砺,裴令的演技精进了不少。 所以他在展开这封手写信的时候,嘴角的弧度勉强保持住了。 其实一眼扫过去就差不多看完了,可在沈照玄眼皮底下,他不得不假装仔仔细细地阅读起来。 不愧是沈然,纯情又有点犯傻,但是傻得非常天然不做作。 字里行间全是歉意,总结一下算是一封悔过书。先是检讨自己那天没有听他的话先回到房间内,又关心了一下他的伤势,承诺愿意弥补他。 当然,因为这封信是托沈照玄转交的,所以不可能提到解除婚约的事情。 裴令垂眼看了好一会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五岁以后就不会被这些话感动了,如果小少爷赔偿他五百万,他倒是能被打动。要是给他五千万,他可以再被捅一刀。 比起沈家的家产,他的赔偿金还是很划算的,没办法,天生贱命一条。 可这会儿他是宋泠,得保持一个刚高中毕业的、不谙世事的安静少年人设。 所以他只能挤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抬起头来。 “谢谢,我很感动。”他道。 沈照玄低头看着他,表情没变,却道:“真的?” 还反问他?难道自己演得很假吗? 裴令冷静回应:“但伤口挺疼的。” 沈照玄终于结束了不明显的审视,笑道:“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在医生说你恢复之前,都不用再给沈靖补习了。” 好吧,这下连工作也丢了。 沈总再次绕到他身后,推着他朝幽深静谧的树林中走去。 裴令逐渐看见了树林深处的一栋别墅,与庄园那栋主建筑的风格不同,更加现代。几面昂贵而透亮的巨大玻璃幕墙倒映着苍翠的树林,还有树叶缝隙间透出的湛蓝天空。 可是他莫名有点抗拒那里。 总觉得像是什么反派老巢。 但幸好沈照玄没有把他带过去的意思,推着他转了转,又送他回了客房。 日理万机的沈总进了他的房间之后,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在他被护工搀扶着回到床上之后,沈照玄也坐在了房间另一边的沙发上,让管家拿来了电脑和水杯,竟然就在他房间办起公来。 ……这是干嘛呢?代替沈然报恩吗? 裴令沉默了一会儿,正想开口赶人,沈照玄就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抬起头来,温和笑了笑。 “魏迟这段时间应该不会经常来了,我来接班。” “……谢谢您的好意,可是有护工在这里,我并不需要……” 话还没说完,沈总又道:“你可以当我不存在。” 很生硬的内容,被温和的语气说出来,显得非常善解人意。但裴令不吃这套,他知道沈照玄留在这里并不是出于什么好心。 可自己又没露馅,身份上天衣无缝,沈照玄不可能是因为怀疑他,才要留下来观察。 怪怪的…… 裴令没话说了。 身不由己的日子他早就过习惯了,不就多个人吗?就算多一个鬼在他房间,他也能习惯。 过了会儿,医生进来了。是他刚来到沈家时,给他检查过手腕伤口的柳医生。 这几天见面次数频繁,柳医生却不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健谈。没有再跟他闲聊过,更没提起小少爷,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尤其是今天,看起来更加不高兴了。难道是因为到周末了,小少爷却没回来? “手上的伤口恢复得很好,”柳医生公事公办地说,“可以不用再包扎了。” 裴令点点头,手腕那里空荡荡的,正在结痂的伤口就那么暴露在外,狰狞地盘在皮肤上。 宋泠当初是真下得去手。 柳医生又拿了一管药膏和一包棉签,放在他床头。 “这是淡化疤痕的药,一天一次。” 他看了一眼:“不用了,谢谢医生。” 柳医生感到意外,脱口而出问道:“为什么?留疤多难看啊?像小少爷的皮肤一样,白白嫩嫩的不好吗?” 裴令心想伤疤长在他自己身上,难不难看关别人屁事。 但是他还没反驳出口,就有人先开口了。 “不用尊重病人自己的意愿吗,柳医生?” 沈照玄的气质原本就像水,能适应任何场合,因此这么坐在角落的沙发上,进来的人很容易忽视他的存在。 柳医生听见沈照玄的声音之后,猛地转头看去,整个人变得无比尴尬。 “沈先生?不……不好意思,我刚才没看见您……” 沈照玄坐在阴暗处,状似平和地笑了笑:“没关系,让病人休息吧。” “好……好的。”柳医生仓促收拾好东西,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管药膏被忘记了,依然留在裴令的床头。 他盯着看了两眼,可惜房间里没有垃圾桶。 索性拿起来,对准了远处沙发上的沈照玄,用巧劲一扔,精准扔在了沈照玄怀里。 “医疗开支应该记在了沈家账上吧?药膏就还给您了。” 沈照玄完全没生气,拿起来在手中把玩了两下,视线始终落在裴令身上,什么话都没说。 裴令既没有拿到钱,任务进展又停滞了,整个人都没什么动力。他这会儿懒得再演戏,说了句“我休息了”,就转身背对着沙发侧躺下,睡觉了。 此时手机在床头震了两下,不知道是什么软件推送还是垃圾短信。 裴令没管,他真的困倦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直到被渴醒时,外面已经天黑了。纱帘被拉上,屋内只留了一盏昏黄壁灯。 沈照玄应该早就离开了。 他不想叫护工进来,忍着头晕艰难起身,却发现床头没水,只能下床走到外面自己倒水。 慢吞吞挪动着下了床,他低头瞥了一眼,看不清拖鞋在哪里,索性也不穿了,直接光脚踩在了凉幽幽的地砖上。 然而落地之后,那股轻微的头晕更加明显了。 白天都还没有这毛病,睡了一觉反倒出现了。裴令厌倦了伤势带来的附加症状,没有理会,朝房间外走去。 黑暗在一定程度了掩盖了他的晕眩症状,裴令也不清楚自己怎么走到了卧室门口。 外面的灯一盏没开,他抬手在墙上摸索开关,下一秒却突然感觉一堵墙重重砸在了他额头上。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倒地了。 整个人摔在了地砖上,不仅是额头,身上其他地方也逐渐开始传来疼痛。 流年不利。 裴令心里暗骂一声,想撑起来叫人,没撑动,手臂软得跟面条似的。 还得再躺一会儿才能积攒起力气。 幸好外间的房门在此刻被推开了,走廊的灯光涌进来,照出了一个背光的人影。 那人不慌不忙走进来,将房门关上。没开灯,只拿了一个小巧的电筒照亮了有限的空间。 裴令眯起眼睛盯了片刻,等到那人走近了他才认出来,竟然是柳医生。 作者有话说: 24.2.12结尾处有修改 第28章 我快死了 视野终于恢复得差不多,裴令费劲翻了个身躺在地面,望着走到他身边的柳医生。 面无表情,但透着一股阴狠,仿佛对他积怨颇深。 裴令心中闪过一种猜想。 柳医生不会在给他的药里动了手脚吧,现在是来补刀的? 裴令有气无力地开口:“大哥,我招你惹你了?” 柳医生的气质都与白日里不同了,倒是和沈然前男友有点像,气势汹汹来取人性命的。 “你从小少爷身边抢走了魏迟。”柳医生低沉道。 裴令不为所动,他不喜欢在不重要的人面前辩解不重要的事情。 他只是又问道:“这个理由不充分吧,怎么忍到今天才动手?” 果然,柳医生又说:“你还抢走了小少爷的大哥,还有他的侄女……小小姐今天接到小少爷的电话,语气和跟你说话时比起来,冷淡多了。” 又是一个为爱痴狂的人。 沈然的桃花怎么都爱黑化啊?还偏偏都是他来承受后果。 裴令心底升起一股烦躁。 他挪了挪脑袋,换个了更舒服的姿势躺着,又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我?” 柳医生像是被他提醒了一般,焦虑地在房间内踱步起来,思考了好一会儿。 然后突然又在他身边站定,道:“你不能再留在这里,必须离开,这样才能把那些人都还给小少爷。” 还给沈然? 裴令又何尝抢走过什么? 沈照玄永远以沈家人的利益为先,魏迟的心也早就偏向了沈然,而小小姐……挺可爱一小孩,裴令无所谓沈靖的立场是什么。 所以他才是自始至终孤家寡人的那个,不管是重生前还是现在。 也不对……至少现在他还有一个亲人——宋泠的外婆。 也不知道柳医生原本就是这样为爱蒙蔽双眼,还是人设如此,竟然如此高看他。 所以现在是要将他绑走吗? 裴令稍微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立刻就要他的命,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柳医生又纠结了一会儿,用嘴叼住手电筒,然后弯下腰来握住他的两个胳膊,将他朝门口拖去。 裴令感觉自己像一个装满垃圾的口袋,柔软无力,随时都会破裂。 正在他疑惑柳医生要怎么避开旁人视线,他就看见了门口立了一个行李箱,应该是刚才带进来的,他没发现。 原来早就有所准备啊? 二十八寸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装下他……或许得掰断几根骨头? 他感觉浑身更痛了,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 窗外的月光挺亮,幽幽地落了些进来。而靠近门口的柜子上摆放着花瓶,和疑似古董的座钟。 座钟太重,他搬不动,但花瓶细细长长的,看起来挺称手,而且底下的柜子也是又高又窄。 规划好脱困办法,他重新看向柳医生。 对方将他拖到门口就已经气喘吁吁了,宋泠虽然不矮,可身形瘦弱体重也轻,所以柳医生其实挺虚的。 裴令开口道:“你要不找个中医看看吧,让人家给你开点药补补身体?” 对方一愣,随即重重甩开他的胳膊。将行李箱放平摊开之后,换作握住他的脚踝,将他下半身抬起来,扔了进去。 “更喘了,这才多大运动量啊?”裴令轻笑一声,随机问,“你应该知道放血疗法吧?” 柳医生顿了顿,转头问他:“知道又怎么了?” 裴令的力气已经在刚才几分钟恢复了一些,至少腿不软了。他偷偷将一条腿从行李箱内挪出来,靠在了柜子旁边。 他道:“你过来,我裤兜里有小少爷的信,你不想看吗?” “什么信?”柳医生戒备问道。 裴令没有回答,用沉默吊着对方胃口。果然,在片刻的纠结之后,柳医生还是抵抗不住对小少爷的好奇心,蹲在地上,俯身去探他的裤子口袋。 就是这个位置,就是这个姿势,裴令不再犹豫,朝一边柜脚用力一踢。 柜子猛地歪斜,细长的花瓶失去平衡,连瓶带花朝着柳医生的脑袋倒下来。虽然没有完全对准,可柳医生来不及反应,就被花瓶顶端砸中了后脑勺,爆发出一声惨叫。 裴令赶紧咬牙从地面撑起来,转身从另一个柜子那里薅起另一个笨重些的矮胖花瓶,抡圆了就朝柳医生头上砸。 又是啪的一声脆响,放血疗法加大剂量。 “想绑我是吧……” 裴令从牙齿缝里骂了一句,随即又对着柳医生的背部踹了一脚,踹得人趴在地上哀鸣。 他火气上来了,心想世界意志他打不着,好歹送上门一个人肉沙包,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一旦打开房门,就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到时候也不方便动手了。 裴令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力气,拎住柳医生的后领,就朝着卧室走。 刚才柳医生怎么拖他的,他就报复回来,还专门从花瓶碎片上过了一遭。虽然自己光脚也踩到一些细小的碎片,可都被他暂时忽略了。 拖到卧室床边之后,他打开壁灯,找到了刚才被他拔下来的针头。 柳医生缓过来了一些,捂着脑袋抬头,看见了那个针头。 “……你要做什么?”这里面的药他动过,自然知道不能往身体里输送。 话音刚落,就又挨了一巴掌,脸都被扇歪了。 手背一疼,少年不管不顾地将针头推进他皮肤下。 还不等他挣扎,少年又扯过薄被和床单,将他的两只手分开捆在了床柱上。 一切完成之后,宋泠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冷静,站在他跟前。 “你……你要做什么?”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怂了。 宋泠冷笑一声,从柳医生兜里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出名为“小少爷”的联系人。 他一边打字,一边念出声:“尊敬的小少爷,我喜欢您很久了,但我知道自己配不上您。在我离开沈家之前,您可以回来再看我一眼吗?至少被您当面拒绝,我才能放下这段沉重的感情。” 裴令一字一顿念出最后三个字:“感、谢、您。” 他抬眼看向半张脸惨白半张脸血红的柳医生,贴心问道:“还有要补充的吗?” 柳医生咬牙切齿道:“我……我要杀了你!!!” “放屁不用这么大声。”他没再搭理柳医生,按了发送。 沈然不回来,他就只有用这种办法了。 一直躲着他是不可能的。 裴令得亲自跟小少爷确定,解除婚约的事情到底还进不进行了。要是小少爷反悔,他能劝就劝,劝不了就尽快另作打算。 柳医生崩溃了,重复着大喊道:“我真的要杀了你!!” 他皱了皱眉,又发了一条“请尽快回来”,随即将两条短信都删除了。 喊声不绝于耳,震得他耳朵疼脑袋晕。 裴令随手拿起另一床薄被,不顾柳医生的挣扎,强行往对方嘴里塞。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套间最外面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裴令一愣。 沈照玄不是已经走了吗?而且这房间隔音挺好的,护工不可能听见啊,所以会是谁? 他转头看去,灯光恰好也在这一刻亮起。 眯起双眼适应片刻,再睁大眼睛,他正好对上了裴予质的目光。 草。 不是冤家不聚头。 裴予质似乎也有点意外,看了他们两秒钟后沉稳地侧身,让出了身后的沈照玄。 随即礼貌发问:“这是沈家特有的夜间活动吗?” 作者有话说: 24.2.12修改 第29章 另一场婚礼 沈照玄盯着屋内的场景,足足愣了有五秒钟才回过神来。 “小宋……你这是?” 裴令刚才一见着裴予质那张脸,脑子就又不转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现自己在沈家立好的单纯善良人设,好像毁于一旦了。 一个单纯善良的少年,能把另一个人揍得这么惨? 就柳医生这半边身子都染上血的样子,裴令现在装柔弱也来不及了。 他咳嗽两声,规规矩矩站好。 幸好裴予质的目光不在他身上了,他这才艰难开口:“他……他想绑架我。” “绑架?”沈照玄惊诧反问,连忙要进来,但被裴予质伸手拦了一下。 裴总垂眼看着狼藉的地面,提醒道:“让人来清理一下吧,有够激烈的。” 沈照玄终于注意到碎片,还有那个摊开的行李箱,脸色不太好地打电话给管家交代了几句,然后绕过碎片大步走进来。 裴令还有点忐忑,在思考自己要不搞个新人设,就那种应激状态下战斗力翻三倍的柔弱青少年。 看着越来越近的沈总,他又不太自然地解释:“柳医生在药里动了手脚,我半夜醒了去接水,刚下床就失去力气摔倒了,然后他就拖着行李箱进来,要把我打包好运出去……” 见沈总没反应,他又补充道:“真的。” 眼神也真挚地望着对方。 然而沈照玄走近后第一件事,却是蹲下身看了看他赤裸的脚。 “你也受伤了,”男人抬头问,“扎进去的碎片处理了吗?” 裴令有点愣住,摇摇头。 沈照玄便又说:“我先扶你出去,处理一下伤,再仔细检查你的身体情况。” 一帮被绑住手堵住嘴的柳医生呜呜叫着,却被忽略了。 裴令有点意外,没忍住问道:“你相信我说的?” 沈照玄点点头:“你还能走吗?” “啊?”他还等着上个问题的答案。 “算了。”沈照玄也没等到回答,索性直接将他打横抱起来,搞了他一个猝不及防。 裴令眼睛都瞪大了一些,不习惯这么亲密的肢体接触,下意识想挣脱开。 他都能揍人,怎么就不可以走路了?有必要抱他吗? 挣扎两下没挣开,沈总力气挺大。 他听见沈照玄轻笑一声:“别动了,小心掉下去,摔得更疼。”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霸总呢?依稀在恋爱偶像剧里听到过。 裴令有点无语,转瞬间就这样被抱着回到了门边,裴予质所在的地方。 他赶紧垂下眼,也不挣扎也不说话了,假装自己不存在,但他能感受到那双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道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响起:“沈家如果有另一场婚礼要办,间隔时间最好超过半年,否则就浪费了。” ……裴令听懂了,这都不是内涵了,纯粹明涵。 可他眼下的姿势进退维谷,跳下来也不是,又不敢心安理得躺在沈照玄怀里,只能绷紧了身体,开始扮演一个石头。 沈照玄无奈答道:“裴总什么时候也学会开玩笑了?” 裴令心想裴予质应该不会开玩笑,这人真就是这么想的。 果然,裴予质回道:“那沈总邀请我来探望伤者,也是开玩笑吗?给我准备了这么大一个笑话。” 抱着裴令的那双手顿时更用力了,很快又恢复。 沈照玄道:“意外而已,裴总见过的大场面还少吗?走吧,我们换个地方。” 说着,管家就带着五六个人跑来了,隔壁房间的护工也都纷纷出来待命。 沈照玄云淡风轻对管家吩咐:“待会儿把房间里的电脑送到我那儿去,还有赶紧联系别的医生来,也直接去我那里,再查一下柳医生。” 房间里的电脑?裴令皱眉,所以沈照玄只是暂时离开房间而已,是他没能看见留下来的电脑? 真是一个重大失误。 这时候有护工善意提醒道:“沈总,轮椅在房间里。” 话音刚落,那人就被管家瞪了一眼。 沈照玄仿佛没听见似的,抱着已经尴尬到装死的裴令离开。 裴令对于各种事情的接受程度都还挺高的,很少有这么尴尬的时候。 余光里,裴予质目不斜视走在后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结合上次裴令在餐厅外偷听被撞见的事情,他合理猜测,裴予质应该以为他已经成功上位了,年纪轻轻就心思不正,揍人还挺狠。 算了,裴予质想什么和他无关。 一路沉默着,裴令被沈总轻轻松松抱到了别墅,那个和反派老巢很像的地方。 本以为自己一觉醒来至少是凌晨了,接过一看挂钟,竟然才晚上十点多。 所以也能解释裴予质为什么这个点出现在沈家,大概是有公司上的事情需要商量。 等到沈照玄将他抱到房间,轻轻放下的时候,裴令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即使躺在床上,也还能感觉到一双手隔着轻薄布料印在他皮肤上的触觉……很难受。 而且这根本不是客房,而是书房的休息室。刚刚从书房进来,裴令看见了书桌上一堆文件,沈照玄平日里大概就是在这地方办公。 沈照玄关切道:“身上还有哪些地方疼?” 裴令哪儿都疼,脚底被花瓶碎片划破的疼痛也逐渐清晰,但他果断摇了摇头。就怕自己说了,沈照玄甚至能亲自给他清理伤口。 怪恶心的。 “好,医护人员马上就到,你先休息一下。”沈照玄道,“柳医生的事情,我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这些话的时候,沈总的表情依然和平时没多大差别,笑容的深浅都一模一样,让人琢磨不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但裴令没有傻到那种地步,以为沈照玄真的跟他在玩霸总和金丝雀那套。 他知道,沈总的一切特殊关照都有其他原因。 所以这一路上他都在担心,沈照玄给自己埋的坑到底在哪儿。 安置好他之后,沈照玄才直起身,叫上一直等在门边的裴予质,出去议事。 裴予质看起来除了不太耐烦,没什么情绪。 而不耐烦这一点也藏得很好,大概只有裴令才能看出来。 因为这人一旦失去耐心,就喜欢盯着一个东西使劲看。没有固定对象,随机挑选,选到了就开始用眼神给它雕花。 刚才等在门边的时候,裴予质就一直在给窗帘雕花。 二人出去之后并没有走远,就留在了书房。 而休息室连通书房的那扇门也没有被关上,裴令躺在床上刚好能看见外面的沙发。 沈照玄去书桌那边了,从这里看不见。 裴予质却刚好坐在了面朝休息室的沙发上,只要一抬眼,就能和他来个对视。 裴令赶紧移开视线。 作者有话说: 2024.2.12把前面两章修了一下,28章变动较大,27结尾处有改动 第30章 像以前见过 这种行为不是做贼心虚,只是裴令单纯不想看见裴予质而已。 他摸了摸,才发现手机忘拿了,还留在那个客房里,只好放空发呆。 等到医生和护工来了,又给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身体。沈照玄也不管工作了,在房间里守着,那架势俨然他的监护人。 幸好柳医生给他注射的不是什么猛药,没太大影响,但还是需要治疗一段时间,所以裴令每天要挂的水又多了一袋。 过了得有快一个小时,一大群人才又乌泱泱地离开。 过程中,裴予质全程坐在沙发上没动。 裴令不经意扫了两眼,那人低头喝着……大概是茶或者咖啡,总之不是酒。 他觉得裴予质挺无聊的,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不能在线上商量吗?非得大老远从怀城跑到汀城? 就算是装给外界看的,也不该挑个沈然不在的时间吧? 当总裁这么闲的? 等到沈照玄也结束了关心,出去之后,裴令才拿到自己的手机。 他记得早前似乎听见了短信提示音,但到这会儿还没机会看过。 点开一看,竟然是裴予质发的。 之前对方提出五百万报酬,被他忽视以后,时隔一天,裴予质又给他发了条消息,实属罕见。 内容只有短短三个字,却振聋发聩—— 【一千万】 裴令手抖了一下,连忙握住手机,平复心情。 要不……答应吧? 随便编点什么料也好,辱骂?体罚?只要把一千万骗到手,他可以胡说八道一天一夜。 但是……裴予质不一定会相信他的胡话,辱骂和体罚这种实质性虐待,是能够查到蛛丝马迹的,没发生过就是没发生过。 而且裴予质也不可能不经查证就把一千万给他,商人很精明的。 就算他一开始骗过裴予质,万一自己翻车了,被裴予质查出身份…… 裴令纠结了一分钟,又放下了顾虑。 算了,也不差这一千万的仇。 裴令拿起手机,回复了一串地址,在怀城老城区的一个偏僻角落。 半年前他回怀城逛过,老城的变化挺大,但依然保留了一些适合进行地下交易的混乱地界。 他记得那条小巷人流量大,拐角处的一个杂物堆又没人清理,很适合放钱。 【先把一百万诚意金放到那里,收到之后我会告诉你细节。】 消息发出去之后,裴令赶紧放下手机装睡,实则眼睛睁了条缝,看向门外。 他这才注意到今天沈照玄没带那个跟班。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商量? 裴予质过了一会儿才拿出手机,低头看了片刻之后,并未有任何回复的动作,只是将手机搁置到一边了。 一如既往地沉稳。 就在这时候,管家步伐略微着急地进了书房,沈照玄示意管家不用避人耳目。 “先生,小少爷回来了,没找到柳医生,吵着要见他。” 沈照玄差点没控制住表情,反问道:“柳医生?为什么偏偏要见这个人,小然知道柳医生都做了什么事吗?” 管家沉吟片刻,答道:“似乎是……不知道,我们也在第一时间切断了柳医生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渠道,他不太可能给小少爷通风报信。” “那小然在大半夜回来,就为了专程见见这个人?”沈照玄皱着眉,沉默了一瞬又问,“魏家那小少爷呢?” “被您请走之后,就没回来了。” 裴令敏锐捕捉到一个细节,什么叫“被您请走”? 他以为魏迟这两天没出现,是因为那扭曲的贞洁感作祟,不好意思在他跟前露面。 却原来是被沈照玄赶走的? 沈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庄园里那么多空房间,都舍不得分一件给魏迟住吗? 外面书房里,沈照玄扶额,有点无奈道:“我以为小然对魏迟的新鲜感能持续一阵子。” 管家也略带尴尬地打圆场:“说不定只是身体健康上的事情,要找柳医生询问一二呢?” 沈照玄给了一个“你相信吗”的眼神,随即站起身来。 “把现场清理好,人也藏好,别让小然见到,就说柳医生今天下午突然请辞,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沈照玄事无巨细吩咐道,“把小然房间整理一下,今天晚上他留下来住,我现在去劝他。” 管家一一应下,沈照玄又转头看向事不关己的裴予质。 “裴总,麻烦你暂时照看一下小宋,其他人我都不太放心。” 裴予质缓缓抬起头来:“你笃定我会答应吗?” 沈照玄笑了笑,他心想自己就是笃定。 因为房门没关,所以他尽量压低了声音,又道:“你难道不觉得那小孩看起来很亲切吗?就像以前见过一样。” 裴予质不紧不慢回道:“沈总见过的人,我不一定见过。” 沈照玄却不再说话了,直接离开了房间。 休息室内的裴令正握着手机忙碌,便察觉到已经安静了好几分钟的室内,有一道身影靠近。 他抬眼看了看,裴予质竟然走到了休息室门口。那身高,直接挡住了外面的大半灯光。 裴令勉强扯了个笑容,一半礼貌,一半阴阳怪气道:“就麻烦您暂时照看一下我了。” 说完也不管门口那座仿真蜡像,又低头钻研手机。 他现在很忙,小少爷在几分钟前给他发了江湖救急的消息,问他知不知道柳医生去哪里了。 裴令当然果断回答知道,但他有条件,那就是让小少爷坦诚交代,取消婚约的事情计划得怎么样了。 那边显示输入了许久,过了快三分钟才发来回复。 【我这段时间仔细思考了一下,一切的祸根都在于我以前太过摇摆不定,给大家都带来了困扰。就算这次的事情这么严重,我的责任这么大,大哥却也没有责怪过我一句。】 扫视完这段消息之后,裴令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一分钟后,另一段消息又发了过来。 【我也要向大哥和二姐学习,做一个有担当、不摇摆的人,所以之前答应过你的事情,很抱歉,我要食言了。无论裴予质为人如何,已经确定下来的事情,我都要自己去承担后果,毕竟当初是我自己亲口答应的。】 看完之后,裴令心里只有两个字——佩服。 这么积极向上、这么有奉献精神的主角,真是这个世界的福气。完美中和了裴予质那个阴暗爬行的人带来的颓丧之气,天生一对啊天生一对。 事到如今,他已经气到心如止水了。 完美的是主角,恶人是他。没关系,他就要当这个恶人,就要完成任务。 既然沈然这条路堵死了,那他只好换一个更轰轰烈烈的办法了。 所以裴予质走到休息室门口的时候,裴令正在写一封关于裴家的邮件。 他先是在网上挑选出了几家,偏八卦娱乐的媒体账号。 这些账号偶尔会爆一些料,而且大多数都不是什么虚假的新闻,偶尔还能涉及到一些家喻户晓的明星和名流。 他随便选了一家,在网上查到了邮箱,整理语言写了封邮件过去。 裴家的料,哪家媒体不喜欢啊?而且还是独家。 “你比沈总忙多了。”裴予质突然开口道。 裴令冷冷地扯了扯嘴角,眼也没抬:“忙点好啊,闲下来的时候伤口更疼。” 只要不和裴予质对视,那他气势上就不会输,裴令在心里这样念了两遍。 终于写完了邮件,发送过去的一瞬间,他轻轻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屏幕顶端就弹出来一条消息提示,来自裴予质的号码。 【今晚放好,明晚这时候没有取走,则交易取消。】 裴令握着手机的手有点僵硬。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裴予质已经发现了,自己就是发恐吓短信的人。 不然为什么会只给他一天时间? 而他刚好又伤成这副鬼样子,并且被沈照玄仔细看顾着,几乎不可能在一天内往返怀城与汀城之间。 他控制不住自己抬头,却正好瞧见裴予质放下了手机,也朝他看了过来。 对视之间,熟悉的寒冷又攀上了裴令的四肢百骸。 30-40 第31章 你认识裴令吗 裴予质一放下手机,便察觉到了一双视线。 事实上,今天晚上那个叫宋泠的人已经偷看过他很多次了。每次他看回去的时候,宋泠又会异常警觉地快速收回目光。 这次也一样。 但是表情不再那么完美,透着心虚。 他的目光瞥见了输液管里的一截空气,便走了过去。 随着他的靠近,那少年低着头,身体愈发僵硬。他捏住那一段输液管,手法略有些生疏地将空气排出。 再看过去时,宋泠放在身侧的手刚好松开了拳头,身体也放松了一点。 “谢谢。”声音闷闷的。 裴予质后退几步:“不客气。” 本打算离开,宋泠却叫住了他:“裴……先生。” 少年抬起头来,难得主动直视了他一次。那些害怕他的人,避免与他对视是因为畏惧或者不自在,而宋泠目光中毫无这种情绪,竟坦坦荡荡的。 “怎么了?”他问。 “你没有话跟我说吗?” 裴予质沉默了一瞬,答道:“没有。” 裴令愣住了。 他了解这位的习惯,如果是真的,那裴予质通常会说陈述句。如果是假的,那裴予质会下意识反问,例如“我需要跟你说什么”这种话。 除非裴予质已经改正了这个习惯,那……这人就没说谎。 真的没有话要跟他说。 所以这意味着,他没有暴露身份? 他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裴予质提出只给一天的时间,应该是出于商人本能的试探与控场吧?想夺回一些主动权。 将时间缩短到一天,即使那个小巷人流量大,裴予质也能将调查范围缩小到一定程度。调出小巷附近的监控,多派一些人手去查,未必不能查出蛛丝马迹。 对,应该就是这样。 就在这时,裴令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有人给他打来电话。 低头看了一眼,他有些意外,竟然是魏迟。 挑这个时间点打来,很有可能跟沈然有关。刚才裴令并没有把柳医生的下落告诉小少爷,看完那两大段心理剖白之后,他根本没有回复。 或许小少爷找到了魏迟询问,而魏迟也不清楚,所以给他打来电话。 裴令不想接,然而手机屏幕应该被裴予质看见了,在那颇有重量的目光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点了接听。 “您好?” 二世祖黏糊糊的声音传来:“小令……你怎么了?沈然进不了你房间,门口被好几个人守着,他们说你病得厉害,不能探视……” ……竟然是来关心他的? 裴令更别扭了,想着裴予质还听着,艰难地装出恭敬的语气:“我没什么大事,可以麻烦您转告那位吗?进不了就别进。”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魏迟的语气突然变得着急起来:“小令你怎么了!你怎么这么说话啊,是不是有人在旁边,谁?沈照玄?他大半夜为什么在你房间!!是不是要老牛吃嫩草?!你让他滚蛋!” …… 裴令彻底无语了,一时间接不上话。 在这空档里,他听见了裴予质手机震动起来,应该也是一通电话。 他不由得瞥了过去。 裴予质接起来,冷淡道:“说。” 那头简短说了句什么,裴予质又道:“谁?” 短短一个字之后,裴予质诡异地沉默了很久……很久。 两个接电话的人目光对上,气氛有些微妙。 裴令在这一瞬间分了心,他才注意到裴予质今天穿的什么。深灰色的西装就不必说了,里面的领带竟然是深蓝色。 他记得,以前裴予质总是在正式场合系上各种深蓝色的领带,养父母有意无意夸过好几次。但只要是那种养父母不会出席的场合,裴予质从来没有用过深蓝色。 所以,这人今天见过裴家夫妇了? 该不会是那对夫妇让裴予质来沈家做客的吧?所以刚才沈照玄还在书房的时候,裴令也没见两人聊了多少公事。 裴予质不知道宋泠在想什么,这个对视来得莫名其妙。 他只是因为需要消化一下听见的消息,因为刚才在电话里,雍九说找到裴令的追求者了。 是魏迟。 正好是刚才给宋泠打来电话的那个人,也是这段时间对沈然死缠烂打的人。 他的心情沉了沉。 雍九在电话那边道:“裴总?您那边信号不好吗?是魏迟,魏家老二,需要我帮您联系吗?” “不用了。”裴予质道,“先别挂断。” 他说完之后,走到床边,对疑惑抬头的宋泠道:“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啊?”宋泠的神情更加疑惑了,很快反应过来,“最好不要吧……我还在通话。” “正好,我找魏迟。” 少年盯着他看了两秒,喉结滚了滚:“找他什么事?” 裴予质没有说话。 裴令背上已经又冒了一层冷汗,他完全不清楚裴予质在闹哪一出。 电话那头魏迟还在喋喋不休:“谁的声音?沈照玄吗?他跟你说什么?小令你别怕,把电话给他,我帮你把他骂出去!” 他闭了闭眼睛,荒唐感在此刻攀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片刻后,他对着手机说:“裴先生找您。” “裴先生?还有谁姓裴啊?你在说什么啊小令,你是不是傻了?” 当着裴予质的面,裴令只能暗示到这里了,希望魏迟能闭上那张碎碎念的嘴,别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 将手机交了出去,裴予质接过时,出于教养也好嫌弃也好,注意着没有碰到他的指尖。 手机放在耳边,裴予质垂眼看着床上的他,开口道:“你好,我是裴予质。” 裴令脑子里乱成一团,忍住了叹气的冲动。 他听不见手机那一头的声音,只能通过观察裴予质的表情,来推断对话内容。 还好,魏迟应该没有说漏嘴,因为裴总下一句是:“我有个问题,希望你可以替我解答。” 裴令八卦起来,他好奇裴予质要问魏迟什么。 关于小少爷的?好歹也是情敌身份,两个人不闹一场,实在有点可惜了。 然而片刻后裴予质补充道:“不是关于沈然。” 什么?他猜错了? “关于裴令,”裴予质停顿片刻,“我的弟弟,你认识他吗?” 裴令感觉自己的魂都快散了。 不仅是因为亲耳从裴予质口中听见“弟弟”二字,这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更棘手的是,裴予质在说话时一直看向这边,他分不清有意无意,但不敢躲避对方的目光。 一旦躲了,就会露出破绽。 “那个……”他微弱出声,“能开外放吗,我八卦,想听听。” 裴予质盯着他不说话。 他又说:“是我的手机诶……” 裴予质纹丝不动。 裴令顶着一双真诚的眼睛:“真的,我特别八卦,但我嘴特别严。” 作者有话说: 24.2.17改了一处bug,希望没人看出来……前期大纲改了太多版,把我自己都绕晕了,有时候会记错细节orz 第32章 在他世界里消失 裴予质用另一只手掌堵住了收音孔,对他道:“你对谁都自来熟吗?” 裴令被这话哽住了:“……我没有巴结你的意思。” 以前裴予质没这样对他说过话,就算情绪冷淡,但至少态度还是好的。 所以他一下子有点懵。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裴予质竟然后退几步,走远了,并且没有同意他的请求。 他的笑容顿时装不出来了。 裴予质什么毛病,找魏迟问他? 想打听他在世的时候做了些什么?小时候都不见这么关心过,而且分开的八年里也从来对他不闻不问,突然兴起,搞什么? 而电话另一边,魏迟正在酒店套房里焦虑地握着手机踱步。他才洗完澡,身上只裹着一条浴巾,发梢还在往下滴水。 原本还算平静的夜晚,突然就兵荒马乱起来。 先是小然和小令的事情,怎么又突然出现了一个裴予质? 不是,为什么小令会和裴予质那狗东西在一起啊? 而且问的这问题……巧了吗不是?他一时间都弄不清楚,裴予质是知道内情来找他盘问了,还是真不清楚宋泠就是裴令。 啊啊啊脑子快爆炸了。 魏迟抓了抓头发,反问道:“我认不认识他关你什么事?他是你弟弟又怎么了?从外面带回去的就是不如亲生的好啊,小令在国外孤苦伶仃的,还得自己打工,你给过他一分钱吗?你去看过他哪怕一次吗?” 回过神时,他才发觉自己已经不过脑子骂了一通。 好像不该就这么暴露自己认识小令的……实在是太生气了。 魏迟回国之后,查明了裴令的身份就是裴家养子,他第一时间就托了他哥的关系去拜访裴家夫妇。 那对夫妇跟笑面虎似的,不论魏迟怎么问,他们都说裴令在国外好好的,只是不希望被熟人圈子打扰,所以不方便透露行踪。 他还没说去找裴予质问问,裴夫人就委婉地告诉他,说裴予质与弟弟也有段时间没联系了,让他不用去找。 说到底,就是不希望他为了裴令的事情打扰裴予质。 魏迟不信邪,回家之后当即就要去找他那素未谋面的大舅哥,却被魏之延拦住了。 他哥原话是这样说的—— “没必要,那兄弟俩关系不是很好,读书那会儿我见过,就是大少爷和小跟班而已。你去找裴予质问不出什么,估计裴令在他们家就是个高级佣人而已。” 被魏之延一拦,魏迟才回过味来。 回想在国外,接触裴令的这两年时间里,他一直都以为裴令家庭条件非常一般。要么就是家庭关系不好,家里人没有给裴令提供金钱支持,而且也从没听裴令提起过家人。 现在看来,明明裴家如日中天,却对养子一点也不上心。 对外宣称送出国深造,估计也只是流放一词的美化说法而已。 魏迟越琢磨越生气,再也没去找过裴予质。 后来稀里糊涂喜欢上沈然,裴予质又变成了他的情敌,心里更谈不上什么友好友善了。 只是前段时间总是忘记要寻找裴令的事情,连带着都忘记了裴予质是裴令他哥。 现在猛地被提醒了,那些销声匿迹的怒火一下子又涌了上来。 糟糕的大舅哥以及讨人厌的情敌,双重身份加持,魏迟此刻想过去揍那狗东西一顿。 魏迟冷笑一声,张口接着怼:“你问我认不认识裴令?不好意思,我是他前男友,我比你熟。” 手机那边一时间没声音。 “喂?”魏迟将手机拿下来瞥了一眼,“没挂断啊……你那边信号不好?没关系我可以再说一遍,我是他前男……” “我听见了,不用重复。”裴予质忽然道,“很有意思。” 语气依然平平,但莫名地,这人说话让魏迟感到一种居高临下的孤傲。 装什么装啊? 他反驳道:“……怎么就有意思了?不是,你什么意思啊?” “所以你和他早没联系了,对吗?” 裴予质这句话一出来,魏迟下意识地停顿了一瞬间。 就是这么一瞬间,让对方捕捉到了漏洞。 “看来是真的,那我不打扰了。”裴予质语气说不上多好,但礼数周全,“以后有机会再联系你,如果你想分享和裴令的感情故事。” 魏迟听出了话里藏着的刀,当即呛声:“你想听我还不想说呢,小令以前跟我说过,他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一家子,尤其是你……” 他还没骂尽兴,突然听见了小令的声音,语气笑着,但笑得有点咬牙切齿。 “魏先生,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魏迟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了:“小……怎么是你?那狗东西怎么突然把手机还给你了?你刚才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他有些心虚,关于说自己是裴令前男友。 “听到了啊。”裴令答道。 他火速滑跪:“对不起对不起,我说是你前男友纯粹是为了气你哥!对了,他现在知不知道你就是裴令啊?” 裴令握着手机的手紧了又松。 如果不是裴予质还在边上盯着他,他现在肯定就翻身下床,溜出去找到魏迟痛揍一顿了。 前男友? 他笑得无懈可击,柔声答道:“魏先生,谢谢您前段时间受小少爷之托照顾我。也替我跟小少爷道一声谢,祝愿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就算是地下恋情也爱得光明灿烂。” 裴令说这话时一直望着几步外的裴予质,幻想这人脑袋上顶着个绿油油的帽子。 然而裴予质根本就不会为了未婚夫移情别恋而生气。 所以到头来生气的还是他。 魏迟支支吾吾道:“对不起……我不会跟沈然有什么的,以前是我忘记你了,我对他肯定不是那种真挚的感情,就一时上头而已……” 裴令没听完这二世祖的愧疚告白,直接微笑着挂断了电话。 房间重回安静。 裴令仍然与裴予质对视着,好在他现在已经有点麻木了,不再像一开始那么慌张。 虽然没听见刚才魏迟对裴予质说了什么,但他可以放心一些了,至少自己的身份还没暴露。 就是裴予质看起来好像没那么高兴。 ……被骂了? 看来魏迟还是做了一件人事。 裴予质没有从少年的脸上看出什么。 即使发生的一切都有点巧合了。 从沈照玄将少年带回来之后,这里就变得鸡飞狗跳起来。 他也注意到,玻璃杯掉落在地毯的那一天,他的记忆突破禁锢的那一天,正好是这个少年替沈然挡了一刀的日子。 这两天,裴予质让人仔仔细细查过。 宋泠与裴令没有任何关联,一丝一毫也没有。 正好今天晚餐时间回家见了父母,两人叮嘱他要对联姻的事情上心,他想了想,直接过来了。 顺便来找找线索。 有收获,方向却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名为宋泠的少年忽然开口:“看来您婚后会非常繁忙。” 裴予质没接话,他知道对方的话还没说完。 “光是现在小少爷就桃花缠身了,婚后您不得天天处理这种事情啊?看看沈先生,操不完的心。” 他问道:“你在劝我吗?” 少年摇摇头:“没有,我是说您不用担心。等到您以后成为恋爱脑,就会甘之如饴的,再处理那些情敌的事情就叫做情趣了。”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但裴予质能肯定,不是好话,还带着刺。 裴令那张脸和面前少年的脸重叠在一起,却也并不重合。 他拒绝将两个人的相似处联系起来,只是忽然想起了裴令还年少的样子。 十五六岁,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却因为本身还不到读高中的年纪,比校园里的人群矮一点,瘦一点。 经常会有人说裴令是可爱的小朋友,虽然裴令从来没有露出可爱的一面。 但沉默本身,体现在弱小生物身上的时候,在旁人眼中就会被解读为可爱与可亲。 裴令,还没成年就在他世界里消失了。 即使订婚宴上,他也没看清过那张脸。 订婚宴的夜里,裴令走得匆忙,连道别也未曾有。父母说是因为学校里有急事,不得已连夜赶回去,又说裴令走之前交代过,以后就在国外工作定居了,不会再回来。 裴予质那时还庆幸,裴令比他先自由了。 后知后觉时,却连对方的行踪都再也查不清楚。 再回过神时才猛然发现一个事实——他的回忆里只存在着十岁到十六岁的裴令。 跟在他身后,用冷淡语气叫出亲近称呼的那个小孩。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新,补在后天! 第33章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裴令再迟钝也发觉了,今天的裴予质奇奇怪怪的。 也不是闲得无聊,就好像在查证什么、试探什么一般,但最终似乎也没什么收获。 两人没什么话好说,裴予质出于照看病人的目的,还是在房间待到了沈照玄回来。 沈总看起来比离开之前更加疲惫了,脸上笑意淡了一些,如同打了一场硬仗。 裴令注意着沈照玄身后,幸好,小少爷并没有过来。 他暂时不想看到沈然。 原本顺利进行的任务再次回到了原点,虽然有小少爷摇摆不定的原因,但裴令更烦躁的是他之前竟然对沈然抱有希望。 完全是一次重大战略失误。 所以还不如不见,以免让他这会儿更生气。 他耐着性子接受了沈照玄又一轮的过分关心,以及角落里裴予质意义不明的目光。嘴角都快笑僵了,沈照玄才有出去的意思。 好消息是这回似乎真的要和裴予质谈正事了,所以离开前带上了房门。 裴令的嘴角瞬间垮下来,当即摸出手机。 因为担心房间里会有窃听仪器,所以他没选择打电话,而是给魏迟发了消息过去。 【给你一个帮忙的机会,愿不愿意?】 那边几乎是秒回。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 【行,那你在明天日落之前去这个地方帮我取一样东西,一定要隐蔽,别被发现了。】 裴令将取钱的地址发了过去。 魏迟这次迟疑了半分钟。 【怀城?是你以前留在那里的东西吗?是什么?我看了一下那个地方,和裴家离的挺远啊。】 裴令就猜到魏迟会询问,但他不打算完全交代。 【是钱,拿到之后你收着,再用你的名义给我开张同等额度的支票。找机会把支票给我,到时候我会提前通知你的。】 屏幕上显示着“正在输入”,持续了快一分钟。 【缺钱你可以找我要啊。】 裴令没有跟魏迟废话。 【不愿意帮忙就算了。】 果然,那二世祖连忙发来“愿意”两个字,后面还跟了好几个感叹号。 钱的事情搞定了,接下来轮到系统任务。 裴令打开了邮箱,有一封几分钟前的邮件回复。 他提供的线索果然奏效了,大半夜的,那家媒体的打工人还在工作,问他手上有什么料。 他原本也不打算用这些消息换取钱财,所以也没有吊对方胃口,将想爆的料一并写了出来。 包括凶手的身份其实是沈然前男友,目标其实是沈然和未婚夫。但那天和沈然同行的另有其人,是他的一个暧昧对象,明峰集团总裁的弟弟。 裴令点到即止。 【我提供的线索已经足够多,接下来的故事就靠你们自己深挖了。如果你们能爆出来,我还有更大的料等着你们,关于裴家裴予质。】 他发过去之后就没有再管了。心想这种料要是不爆,那这家媒体也就别开了,收拾收拾解散吧。 手机扔开,裴令看着对面墙壁,轻轻呼出一口气。 为了这狗屁任务,他真是不容易。 最早明天,最迟再过几天,他可能就要踏上跑路的旅程了。 目前他暴露出的破绽已经够多。 首先是小少爷那里。 他造谣裴予质性冷淡加暴力倾向的事情,就像个不定时炸弹。虽然以小少爷的性子来说,承诺了帮他保密就不会主动说出来,但是万一有意外呢? 其次就是他今天晚上发的那封邮件了。 一旦这些料爆出来了,他作为遇刺事件的亲历者,一定会被沈家怀疑的。 更别提今天晚上裴予质的态度实在有点奇怪,虽然那个匿名号码足够安全,但裴令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不行,不能再拖,明天钱一旦拿到手他就立刻跑路。 沈家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沈然这条路堵死了,而沈照玄那条路他只是想想都觉得难受,根本不是咬咬牙就能坚持的问题。 而且这座庄园看起来风平浪静的,但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呆的地方,他总感觉自己跟这儿八字不合。 之前激情揍人给裴令身体造成不小的透支,他急需一场睡眠来修补身体。 不再思索,他躺下之后强迫自己入睡。 勉强休息了一晚上,裴令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第二天清晨醒来时脑子晕晕乎乎的,但好歹身上的伤没那么痛了。 结果刚坐起来就发现房间角落的沙发上坐着个人,给他吓了一跳。 沈照玄放下手中盛着咖啡的精致瓷杯,冲他笑道:“早上好,感觉身体如何?” 这人不会在房间里坐了一夜,就这样盯着自己吧? 裴令背脊有点发凉,但他还是提了提嘴角,礼貌回答道:“不太好,身上到处都疼。” 但是揍人的冲动还没消退,现在尤其强烈。 沈总身上的衣服与昨天的截然不同。或许因为待在家里,没穿外套,上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最上面的纽扣也开着。 看起来很休闲,也让场合显得私人了一些。 这让裴令心里有点慌。 “早餐想吃什么?”沈照玄问道,“你来这里之后,早上的胃口似乎都不怎么好,有好几天只吃了两口苹果,对吗?” 裴令脸上笑着,心里已经开始骂人了。 有病吧沈照玄?连这点小事都要注意吗?看来他以前的猜测是对的,这人果然不是什么善茬,而且是有点变态在身上的。 只是裴令目前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吃馒头。” 裴令说完之后,成功看见沈照玄脸上的微笑凝固了片刻。 沈总用生疏的语气重复了一遍:“馒……头?” 裴令点点头,又说:“馒头,还有白粥,最好再来一叠泡菜,谢谢。” 沈照玄沉默思考。 “我还想出去走走。”其实是想去查探一下地形,方便制定逃跑路线。 裴令勇敢迎着沈照玄低垂的目光,直视着对方假装出来的过分关心。 但是莫名的,他觉得沈照玄的演技好像比他还好。 沈总脸上重新出现了温和的笑容,而且连眼里都盛着笑意,对他道:“好,沈家往日也太过一成不变了,不怪你觉得闷,吃完早餐我带你去山下转转。” ……什么意思?他们两个对“出去”的定义好像不太一样? 裴令原本只是想在庄园里逛一下而已,但是转念一想,有沈照玄送他下山也好,还省下一段路。 到时候他找个借口直接溜走,消失在巨大而繁华的城市之中。 如果借口不管用,裴令也不介意直接动手,把人敲晕。最好能一闷棍晕到明天,到时候他肯定已经不在汀城了。 第34章 只要你准备好 裴令被护工帮着整理了一下,之后被沈照玄亲自抱到轮椅上,推出了房间。 他忍下亲密接触带来的不适,穿过书房和会客室,来到了起居室。 裴予质早已不在这里了,裴令并不意外,因为这人绝不可能在别人家过夜,大概昨天半夜就离开了。 他被推到了沙发旁,沈照玄体贴地打开电视,上面正播放着晨间新闻。 “在这儿等一下,早餐很快送过来。”语气依然平稳又温和。 沈照玄说完之后就离开了,裴令却依稀听见了沈总小声询问管家——“厨房会做馒头吗?”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也没管会不会被对方听见。 电视里正传出主持人严肃的声音,他看了看,这个节目的新闻都正儿八经的,他不是很关心。 拿出手机,裴令想看看那家媒体的速度如何。 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裴予质与沈然的花边新闻。 标题是——裴予质深夜探访沈宅。 还有一个小标题,写着——沈然匆匆赶回家,与裴予质恩爱相聚,婚期在几时? 下面还配了两张照片,分别是裴予质和沈然的车驶向沈家庄园的图。不过两辆车都黑乎乎的,也看不清里面坐着的人。 怪不得,昨天晚上裴予质不远千里过来,原来是早就安插好了自己家的媒体,就为了拍下这两张照片是吧? 裴令看了一会儿,又想到自己那二度中道崩殂的任务进度,只觉得闹心。 他转而打开邮箱,好消息是里面躺着一封昨天凌晨的未读邮件。那家媒体说感谢他提供线索,并且提供了一个私人的电话号码,说期待后续合作。 看来是已经决定采纳他提供的爆料了。 只是这家媒体的动作有点慢,裴令搜了搜伤人案,发现还是前几日那些新闻,并没有新的说法出现。 好在他也不是太着急,恐怕魏迟要再过几个小时才能拿到钱。 裴令放下手机,转头看了看起居室内守着他的两个护工,一男一女,体型看起来都挺能打的。 经过昨夜一事之后,沈照玄把他身边的医护人员全换了一遍,包括护工,之前那几个熟悉的面孔也不在了。 他现在才有点回过味,这好像有点儿防着他的意思吧? 昨天晚上沈照玄对他动手的事情并不关心,也没有询问他过程细节,敢情都憋在心里,嘴上不说但是行动果断。 也是,第一次见时,他还是那个坐在走廊里,无助说出“没有家了”的少年,柔弱沉默且曾经一心向死。 然而在昨夜,他突然就变成了带伤制服一个成年男性的奇怪少年。 沈照玄大概也还在观察他。 裴令又看了一眼那两个护工。 这会儿视线虽然不在他身上,但一直处于警戒状态。似乎在注意着他这边的动静,只要他有站起来的意思,立刻就能飞奔过来把他按住。 沈照玄派过来的不是护工,而是安保人员吧? 害怕他把这里砸了? 裴令不喜欢被人监视的感觉,但也能勉强忍受,所以干脆眼不见心不烦,闭目养神。 顺便等待魏迟的消息。 就在这时,系统突然又上线了。 “宿主你好,本系统暂时恢复稳定,很高兴为你服务。” 裴令心如止水,默默在心里回道:“服务?你确定不是添堵?” 系统短暂蜂鸣了一声,像是在抗议,却又没有话能说。 他在轮椅上挪了挪身体,感受着伤口的疼痛情况,在心中估量了一下。想要干脆利落跑路,目前的身体状况还是有些吃力。 “你能给我搞一个体力增强的短时增益吗?”他问道。 系统沉默了半晌,只憋出来两个字——“多短?” 裴令深吸一口气,压下揍人的冲动。 “我已经制造了混乱,结果你这头一点长进都没有,是吗?” “……混乱还不够,”系统道,“可以提供十分钟的体力增强效果,要现在开启吗?” 算了,十分钟就十分钟吧。 他在脑中冷冷道:“不是现在,到时候我提醒你。今天过后还会有更大的混乱产生,如你所说,世界意志会有所松动,希望你到时候能稍微有个系统的样子。” 系统的机械音里莫名透着心虚:“好的。” 本以为这场对话结束了,然而系统又突然问:“魏迟知道你要爆料他吗?” 裴令忽地睁开眼,冷冷看着前面的电视屏幕,但是脑海中的系统突然噤声了,就像被他的眼神威慑到了一样。 “你是在落井下石,还是在威胁我?”他问。 “我没有,”系统语速变快,“我只是好奇而已,新闻出来之后,魏迟还会把钱给你吗?” 裴令垂下双眼,整个人又变得懒懒散散的。 他果断答道:“他会。” 不待系统再次提问,沈照玄就带着早餐回来了。 还真的弄到了馒头,拿昂贵的餐盘装着,五六个整整齐齐地摞成了金字塔形状。 迎着裴令有点意外的眼神,沈总笑了笑:“佣人刚去外面买的。” 裴令说了声谢谢,拿起最顶上的一个就啃了两口,不忘拍拍一旁的沙发扶手。 “叔叔也坐下来吃啊,吃习惯了就好。” 听了这话,沈照玄本人的表情还算自然,只是一旁的管家以及护工的脸色都有点奇怪。 房间里面最坦然的就只有裴令了,一脸无辜地望着沈照玄。 沈总也看着他,嘴角笑意加深:“我已经吃过了。” 看来是不愿意尝试了,裴令也不在乎,自顾自吃起来。 等到他啃完第一个馒头,伸手去拿第二个的时候,手机页面终于被他刷出了新的东西。 那家媒体终于发出来了。 匆匆扫了两眼,里面不仅提到了沈然前男友的身份和目的,还吊了胃口,说当日与沈然亲密出现的神秘人并非未婚夫。至于其身份,中午十二点半会直播爆料。 裴令有点无语,还搞预告这套。 不过也可以了,这次他制造出来的混乱应该够了吧? 喝了半碗粥,再看手机时,舆论已经造出来了。不到十分钟,就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讨论。 而且风向不再只是单纯的花边新闻,毕竟可是光天化日之下持刀伤人,性质恶劣。网上开始有人讨论起受害者的身份,发现到目前为止都找不到那人一星半点的信息。 当然找不到了,八成是沈家压下去的。 沈家说着感谢裴令挺身而出,实际上却隐瞒了他的身份,以免让外界知道他是替沈家小少爷挨的刀子。 裴令在沈照玄看不到的角度刷着手机,片刻后关闭了屏幕,抬起头来,对着沈照玄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沈总挑眉,意外道:“心情很好?” 他点点头:“吃到我喜欢的东西,心情好。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啊,叔叔?” 沈照玄也笑,就连眼角细纹都称得上温柔:“只要你准备好。” 作者有话说: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35章 离开 裴令在这栋别墅里待得浑身不舒服,说不出具体原因,但应该和那些人明里暗里的监视有关。 能尽快离开,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在出发之前,他收到了魏迟的消息,说已经出发了。那语气依然雀跃且话唠,看起来还并不知晓网上发生了什么。 裴令回了个“好”,便没再管。 终于上了车,沿着车道来到那栋主建筑前,裴令却瞥见楼上一道身影。 三楼的阳台上,沈然站在那里注视着他们,没有被阳光照到。 然而小少爷脸上依然带着如暖阳一般的笑容,在裴令主动降下车窗之后,对他挥了挥手。是问好,也算是道歉吧。 发生了持刀伤人那件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但裴令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没挥手,也没笑,就这样任凭汽车将他越带越远,然后彻底与庄园的方向背道而驰。 回过头,裴令感受到了沈照玄的眼神。 “你真的喜欢听小然演奏吗?”沈照玄突然问道。 裴令当然不喜欢了,他不爱听任何人演奏。 但他没有说话,沈照玄只好解释道:“从来到这里开始,你对小然并不算热情。” 他想了想,答道:“年轻人的喜好是会变的,而且我三分钟热度,现在更喜欢听一些冒险故事。” 不得不说,小小姐喜欢的那本书还挺吸引人的,虽然他念得辛苦,可每次也都沉浸其中。 话音落下,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兴奋的声音:“真的吗?!” 裴令和沈照玄纷纷一愣,转身朝后看去。 那声音来自后备箱的位置,紧接着又是一句:“我把那本书带来啦!小宋哥哥你接着念给我吧!” 沈总叹了一口气,颇有些头疼,沉了语气道:“沈靖,你这样做很危险。” 随即立刻让司机停车,去将后备箱打开。 小小姐一骨碌爬了出来,蹦蹦跳跳来到后排,打开裴令这边的车门就往里钻。 “小宋哥哥你过去一点!”沈靖将门一把关上,递上故事书,“听说你不在那个房间了,我还担心找不到你了以后。” 车内空间宽敞,后排坐下三个人依然有空余,只是裴令被挤在中间,颇有些进退为难。 裴令接下书,转头看了一眼沈总。 没有沈照玄发话,司机没敢发动汽车,就这么停在庄园门口。 “回去,小叔叔也可以给你念故事。”沈照玄没松口。 沈靖有点害怕,却依然反驳道:“小叔叔不给我念了。” 裴令想着有了沈靖,待会儿他离开的借口也就更好找了,便帮着沈靖说话:“我旷工也好几天了,既然是来兼职,要领薪水的,我总不能不干活吧?” 他还有个言下之意——钱,记得给我钱。 都要离开了,别到时候一分钱都拿不到,他不做给人打白工的事情。 沈照玄与他对视了一秒钟,说了句“开车”,视线却依旧停留在他脸上。 裴令寻思着,这个眼神,应该是明白他想说的话了。 下一秒,沈总从内兜里拿出一把钥匙,放在掌心,递到他面前。 沈靖好奇凑过去瞧:“这是什么?” “是你的报酬,也是给你的谢礼。”沈照玄道,“原本想等你离开的那天再拿出来,这个时机也不错。” 裴令脑子宕机了两秒,问道:“这是开什么的钥匙?” 沈靖率先回答:“房子呀!” 沈照玄点点头。 他依然有点懵,这是要给他一套房? 不过裴令很快就回过神来了,挺好,这是他应得的。要是面积小于两百平、地段太偏,那都算沈照玄不会做人。 但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他茫然道:“什么意思……薪水放在里面,我自己去取吗?” 说完这句话,裴令自己都觉得演得有点过,看起来太傻白甜了。 然而沈照玄却笑了,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摊开,再把钥匙轻轻放进他掌心。 “里面的确有薪水,不过那间房也是你的,不如用过午餐就去过户,你说呢?” 裴令也不想装了,他哪儿等得到中午,中午会有另一条爆料出来,在那之前他就得跑。 跑路必须得跑,但房子他也必须要拿到。 他用着这段时间以来最真挚诚恳的语气,问道:“能现在就去吗?” 不怕沈照玄觉得他掉钱眼里了,就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沈照玄笑得实在开心,仿佛这种顶级有钱人都不在乎穷人的势利心,反而认为有趣。 “好,现在就去。” 沈靖见大人的话说完了,连忙见缝插针,又朝着裴令挪了挪。 “小宋哥哥,快给我念吧。” 裴令心情很好,就算小小姐说又要从第一页开始读,他此刻也不会生气。 他点点头,低头看见书签的位置,原来这本书已经渐近尾声。沿着书签翻开,他开始给小小姐最后一次读故事。 书里的主人公,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到故事最后已经成长为了身穿盔甲的战士,守着身后的那座古老城堡。 城堡里住着她环游世界交到的各路朋友,少了一条腿的灰熊,戴着厚厚眼镜也看不见路的豹子,漂亮可爱却精神不正常的兔子…… 一大群朋友都被她一个人守护着,最后的最后,平静的生活下,开始有动物厌倦了城堡中的生活,提出离开。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裴令的声音安静下来,沈靖却久久没回过神。 一瓶已经被拧开瓶盖的水递到裴令面前,他对沈照玄道了声谢,看窗外,原来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已经到了办手续的地方,司机给他们打开了后座车门。 其实按理说,沈照玄不用亲自处理这些事情的,可今天答应了陪他转转,也就亲自推着轮椅带他去办理。 裴令什么也不用做,只用当一个摆件。可当他听见那套房的面积时,还是没有绷住平静的表情,挑了挑眉。 沈照玄还挺大方,敢情送了套别墅给他,还不小。 不对,也不算送,这是他用伤换来的。 办完手续之后,日头已经很烈了。 虽然还不到中午,但沈照玄也让司机先出发。裴令看那方向,朝着汀城偏僻的地方去,目的地应该是什么私人会所。 如果到那儿了,交通不方便,他不好跑路。 因此当他们穿过旧城区时,裴令开口道:“前面好像有个公园,我想下去逛逛。” 沈照玄毫不犹豫答应了。 停好车后,依然是亲自抱着他坐上轮椅,再慢慢推着他,沿林荫小路散步。 沈靖不喜欢他们慢吞吞的速度,但碍于自己老爹在场,不敢放肆,只能委屈巴巴地跟着。 裴令看了眼小小姐,说:“我看旅游攻略说,前面有一个卖棉花糖的网红小铺子,你想吃吗?” 沈靖眼睛亮了,猛地点头:“想想想!” 他指了个方向,去到那里要穿过一段没有树木荫蔽的路。 沈照玄便说:“我去吧,你们在这里等我。” 其实他们后面几步还跟着管家,根本用不着沈照玄亲自去,裴令也只是试试而已。 他突然觉得有点奇怪,抬头看去,沈照玄一如既往地低头看着他。神色和往常一样,就连笑容的幅度也没变,可是似乎有话要对他说。 “怎么了,叔叔?”裴令镇定问道。 沈照玄盯着他,道:“昨晚你做了一个梦。” 裴令一愣,他没料到话题会是这个。 “而且似乎是一个不太好的梦。”又是一句让他更加紧张的话。 他从来都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可是换了个身体,他不敢确保这具身体也没有那习惯。 紧张了一瞬,他突然又放松下来。 因为裴令想起,昨夜自己并未做过梦,沈照玄在胡说。 他顺着问道:“我不记得了,叔叔可以详细说说吗?” 沈照玄不像在编,当即就缓缓道:“你说,你想离开这里。” 裴令凝神望着对方,片刻后突然一笑。 “叔叔把梦当真了。” 沈照玄抬起手来,似乎想揉他头发,被他下意识往后躲开。随即那只手落在他肩头,很轻地拍了拍。 随即道:“你早晚都会离开这里的。” 不待裴令回答,沈照玄就收回手,对沈靖道:“你和我一起去吧,周叔,你也是。” 这不是个问句,小小姐不想去,磨蹭两下却也跟上去了。 等到三人走远,裴令才突然呼出一口气,视线收回。 系统出现,问道:“现在应该开启体力增益了吧?” 裴令在脑中答道:“不用了。” “啊?为什么?宿主不是要跑吗?” 沈照玄刚才的神情在他脑中又浮现,一闪而过。裴令撑着轮椅的扶手,慢慢站起身来,站定之后松开手,试探着朝前迈了一步。 挺好,很稳当。 他朝着那棉花屋相反的方向离去,对系统道:“这次用不上了。” 拿出手机,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半。 那家媒体如之前预告的那般,放出了剩下的料,关于那天与沈然同行的人。 还附上了清晰的视频,是马路另一边的监控视角。 魏迟抱着半个身体都是血的伤者跑出了那家私房菜餐馆,开车离开。 大约一小时后又返回,身上也沾了不少伤者的鲜血。之后从戒备封锁的现场中接出了沈然,与沈然距离亲密地离开。 走到路边拐角处时,魏迟抱住了因害怕而痛哭的沈然,就这么静静抱着,任凭显示器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裴令边走边看完那个视频之后,魏迟的电话也正好打了进来。 饶是再心大的二世祖,如今也反应过来了。 一接听,裴令就听到魏迟的质问:“小令,是你做的吗?” 他没说话。 魏迟是沉不住气的,语气更加激动了:“我已经替你拿到钱了,一百万,你从哪儿搞来的钱?!不是,我都愿意替你做事情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就连我抱了小然,你看见了也不会在乎的,是吗?” 他依然没说话,走出了公园,抬头望了一眼汀城的天空,盘算着自己之后要去哪儿。 “小令?!你说话啊!” 裴令注意力被拉回,他平静道:“我说过了,别叫我小令。” 作者有话说: 跑路跑路!对了提醒一句,明天周四休息哦,不更新 第36章 拉黑 或许是因为裴令的语气太过冷淡,电话那边的魏迟停顿片刻后怒吼了出来。 “凭什么!!就连裴家人都可以这样叫你,我比他们对你好多了,我却不行?而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段时间沈照玄对你那么亲近,是不是如果他知道你的身份之后也可以叫你小令?” 声音有点大,裴令脑子嗡嗡的。 他心想这个称呼其实没哪里不好,但偏偏他不喜欢。 从前养父母就这样叫他,裴家所有的佣人也这样叫他,就连有别人来做客时,看见他之后也会用貌似亲和的语气这样称呼他。 即使不在裴家,每天在学校里,那些同学也是“小令小令”地叫来叫去,像在逗弄一条小猫小狗,明明眼神都在他旁边的那人身上。 可唯独他旁边那个人从来不叫他“小令”。 裴予质对他永远都连名带姓,没有装出来的亲昵,用坦然的语气说出讽刺的姓氏,没有情绪,没有褒贬。 电话那边,魏迟还在愤慨地输出那些汹涌情绪,还挺委屈的。 裴令沿着街道漫无目的走着,走得很慢。脚下被花瓶碎片划伤的疼痛还在,恍惚间他以为自己是上岸的美人鱼。 裴予质应该看见了新闻吧? 会是什么反应呢?应该多少动摇了联姻的念头吧,沈家陷入舆论中,不再是一个完美的合作对象了。 “裴令。” 他猛地一怔,停下脚步,站在行人寥寥的街头,却没有去找声音的源头。 那道飘渺的声音猛然出现又突然彻底消失。 盛夏正午的烈日悬在他头顶,上岸的美人鱼都快被烤成鱼干了。方才还没出汗,这会儿却突然间冒出一层冷汗来。 裴令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下,然而身上的寒意怎么也晒不透。 就像那夜系统让他攻略裴予质的时候,如潮水一般的恐慌逐渐将他包裹住。耳边魏迟的话音变成噪音,被扭曲成电钻砸进墙体的动静,仿佛在往他脑子里砸。 裴令低头,抬起空着的那只手一看,好像在抖。 偏偏要挑在这个时候吗? 大街上犯病可不好,多影响市容啊,而且周遭完全没有能让他清醒的东西。 放在耳边的手机突然间震动两下,将裴令忽然拉出了恐慌的状态。 他眼皮轻颤,勉强恢复了理智,将手机拿下来瞥了一眼,有新的短信。 他重新举起电话,冷漠道:“可以先把钱给我再骂吗?随便你骂多久。” 魏迟突然闭嘴。 紧接着,听筒里传来长长的吸气声和叹气声。 “我给你五百万,你过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魏迟的语气变得卑微,“不住一个房间,至少让我看着你保证你的安全。我的价值不止帮你取钱吧?你不是要报复裴家吗,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裴令心中毫无波动,他问:“让你家公司和裴氏作对也可以吗?” 那边沉默了。 他没力气冷笑,只道:“把属于我的一百万给我。这次是我坑了你,但你从今以后也可以对我放下愧疚了,和小少爷好好过吧。” 魏迟声音有点沙哑,问道:“你是不是想拆散沈然和裴予质?为什么?我想不明白。” 裴令道:“我今天一整天都有时间,你什么时候把钱给我?"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我已经在回汀城的路上了,到了之后我来找你,你身上有钱吗?我先转给你一些,你找一家酒店休息吧。” “有钱,到时候联系,那我挂了。” “等等!”魏迟突然叫住了他。 裴令没吭声,等着对方憋出一些废话。 魏迟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道:“我……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你要相信我。” 他举着手机,逐渐麻木的良心又刺痛了一下。 片刻后他开口回应道:“谢谢。” 随即果断挂断了电话。 裴令又一动不动缓了两秒,等到体内残留的恐慌尽数散去,才查看那条新短信。 是裴予质发来的。 【拿到钱,该办事了。】 办事? 他很轻地扯了扯嘴角,将号码拉黑了。 当初他就只是为了这一百万保证金,才编出借口跟裴予质交易的。钱都拿到了,还有什么废话的必要吗? 裴予质承诺过给他一千万,可剩下那九百万他原本就不指望得到。 一百万,够他这段时间生活了。 完成任务之后还能剩一些,就算系统不给他裴家家产的奖励,他也比之前有钱。 更何况还有沈照玄给他的那套房,卖了之后是一笔不少的钱。 裴令继续抬脚沿着街道走,随便选了个不起眼的小酒店,住了进去。 * 另一边,沈靖举着比自己脑袋还大的棉花糖,不知道从哪里下嘴。 她想叫爸爸先吃一口,但抬起头来,却看见爸爸在走神。 一行人走回去,沈靖却发现那个地方只剩下轮椅,人已经不见了。她抿了抿唇,想问,却又朦朦胧胧地明白了,小宋哥哥应该不会回来了。 上了车,她举着棉花糖,沉默地小口咬着。 “回去。”她爸爸的声音变得很冷。 过了一会儿,前面的管家突然转过身来,举着手机:“先生,出事了。” 沈照玄没立刻反应,捏了捏眉心才接过手机。 上面显示着关于沈家的舆论,不仅有早上那会儿的,还有几分钟前刚曝光的一些消息。不少人在好奇,在看戏,在指责沈然和魏迟。 他垂眼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却看得很认真。尤其是那个视频,鲜血的颜色太格格不入了。 “先生,幸好那些消息曝光不久,现在还来得及。” 沈照玄不置可否,手指滑动着屏幕,依然在看。 周管家抹了抹额头的汗,又问:“我可能多嘴了,但还是想说,小宋先生他……” “嗯,应该是他。”沈照玄终于抬起头来,没带笑意,却还算冷静,“让念云和公关部门去处理吧,也打电话给魏之延,收拾烂摊子也有魏家的一份。” 周管家应下来,立刻执行,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 他看了看上面显示的名字,没办法,只好又回身对沈照玄道:“先生,二小姐的电话。” “你接吧,开外放。” 管家接起来后,恭恭敬敬叫了声“二小姐”。 沈念云的风格一如往常,冷静又凌厉:“我哥呢?没空还是装死?” 这话实在为难周管家,他只说先生这会儿没空。 沈念云轻笑一声:“好,你跟他说沈家出事了,我这会儿已经让人去处理舆论了。但这件事,他怎么着都得给我一个交代,我不在家这段时间,听说家里很热闹啊?” “是……家里都还好。”周管家额头冒汗。 “是吗?那你让大哥好好休养身心,和裴家那边的生意以后就交给他对接了,我不管了。人家可着这机会要叼些肉去,正好大哥为人大度。” 沈念云语速有些快,但每个字说得清清楚楚,透着压抑的怒气。 眼看着沈念云那边就要挂电话,后排的小小姐突然甜甜喊了一声:“姑姑!” 沈念云一愣,立刻换上了亲和的声线:“小靖?你刚刚和周爷爷在一起吗?” 沈靖不答话,只喊道:“姑姑我想你了!没人陪我,你带我出去玩呀!” 那一边,二小姐敏锐问道:“你小叔叔怎么了?是不是受到刺激了?” “他和那个魏迟一起玩,不和我玩。”沈靖委委屈屈地说。 就在这时,沈照玄皱起眉头,抬手示意周管家结束通话。 周管家只好立刻找了个借口,将电话草草挂断。 车内顿时恢复寂静,几秒钟之后,沈照玄有些不悦地问:“沈靖,为什么要故意这样做?” 沈靖转了转眼珠子,盯着手里的棉花糖:“姑姑人好,对小叔叔也很好。小叔叔不结婚,就是姑姑结婚了,我不想。” 所以不如让姑姑觉得小叔叔也没那么好。 她这段时间发现了,小叔叔和裴叔叔好像要结婚,好像又不要结了。她搞不清,但是觉得干脆不要有人结婚,这样最好。 沈照玄沉默下来。 随即帮沈靖牵走粘到头发上的一小片棉花糖,什么也没说。 他想起了刚刚离开的那个少年。 宋泠,看起来沉默乖巧,却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但沈照玄不是很意外。 毕竟他早就知道了,宋泠只是看起来沉默乖巧。 沈照玄兜里的手机正在疯狂震动,他猜测那是沈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沈然坐不住的。 但他没有理会,任凭沈然打来无数个电话。沈然很快打到了管家那里,但周管家被沈照玄示意,统统没接。 回了沈家,车停在楼前。 一下车,沈照玄就隐约听见了来自楼上的哭闹声,比以往几次都要严重。 钢琴被当做了一个破裂的鼓,被敲击被砸中,痛鸣着沉重而破碎的音符,不成乐章,没有意义。 他抬头望去,看见了窗边沈然崩溃的身影。 将好奇的沈靖拦在自己身后,他转身嘱咐管家:“周叔,带沈靖去别处玩会儿吧。” 第37章 除了被爱再无出路 沈照玄从楼梯一路上到三楼,见到的每一个佣人都屏息凝神。 那砸琴的动静也愈发清晰,等到他终于见到沈然时,那一架作为十八岁生日礼物送给沈然的、独一无二的钢琴,已经破损了。 但沈然力气不大,终究没能把钢琴给拆了,只是没力气地坐在地毯上哭。 一见到他,神情突然有了点希冀,不过很快又灭下去。 过了会儿,抬眼问他:“大哥……网上那些人骂我什么,你看见了吗?” 沈照玄没有回答,沈然情绪忽地激动起来:“他们都说我不识好歹,说我推别人替自己挡刀,死的为什么不是我……还有我根本不认识的人站出来,说我从高中开始就爱乱搞!他们为什么那么污蔑我!” 的确,骂得很难听,恶意的猜测和污蔑也有,沈照玄都看见了。 可他依然没有回答。 沈然忽地又泄气了。 擦了擦眼泪,低头又说:“对不起……我把这桩联姻毁了,我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沈照玄依然没有说话。 他记起了沈然十八岁生日那天,父母送出这个礼物时脸上的笑,以及发自内心的欣慰与愉悦,还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他们害怕自己对沈然不够好,不足以弥补当年把小孩弄丢的错误。 这个错误显然是巨大的,巨大到要他和沈念云一起来弥补。 沈然走丢了十年,这十年缺少了太多应得的物质条件,这些物质被沈家另外两个孩子享受着,于情于理上自然有所亏欠。 他顾及父母的观念,和沈家的体面,这些年来尽量满足沈然的需求。不以兄长的角度,而是以一个欠债人的立场。 所以他不期望将沈然培养成一个精英,来接手公司事务,也不指望沈然对沈家有归属感。 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沈然的情感世界竟然比他们想象中都要健全。 当年两三岁的沈然走丢后,几经曲折,被一个乡下农夫收养了,当成亲生孙子一样疼爱,养到十三岁。 沈然不缺爱,也不想要钱,最大的特质是为人善良,容易心软。 以前读高中的时候被人欺负了都忍气吞声,不敢告诉家里,因为害怕家里会让那些人得到过分的代价。 生活就这样过下去,逐渐地,沈照玄也没有再费神细想沈然的内心世界。他开始对沈然好,这份好成为了习惯,一种不需要思考就能行动的本能。 可是这段时间他就像拨开了迷雾一般,突然发现,这一家人之间,终究还是陌生的。 一如此刻。 他看见面前的天之骄子被打击得悲惨痛苦,心中荡不起一点涟漪,脑子里甚至在想公司股价。 沈然还在跟他道歉,眼神躲躲闪闪,话题又慢慢拐向了他们的父母。 “爸爸妈妈知道后会不会着急,会不会生我的气啊……我对不起他们,让沈家蒙羞了,就算我被误解被冤枉也没办法站出来说话,沈家应该不能回应这种事情吧……对吧大哥?” 说着,沈然又眼含希望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在暗示他,能不能帮忙澄清,给他一个对外界辩解的机会。 但很可惜,这种舆论沈家是不可能回应的,原本就是浑水,何必去蹚,何况还掉价。 沈照玄平静许久的脸,终于又浮现一丝笑容,就和往日一样,温和得没有攻击性。 他走近了,将沈然从地上搀扶起来,低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沈然愣住了:“不是我的错吗……” “当然不是,”沈照玄语气自然,让人不由得相信,“爸妈不会责怪你,我也不会,这件事明显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你恰好被选中,作为突破点。” “可是……可是联姻怎么办?裴家那边会说什么吗?需不需要我去跟他们解释,我可以给他们道歉的!” 确保沈然站稳之后,沈照玄带着几分认真打量他这个弟弟的表情。 还真不像在开玩笑,脸上除了单纯就是单纯,一看就是除了被爱再无出路的命。 沈照玄调整了一下心情,尽量温和道:“不用去想怎么和裴家交代,我会处理的。” 裴家人不一定想见到他们,联姻的事情很可能也会出现变数。 那边的家教甚严,家风清正得过了头,甚至称得上迂腐。只有裴予质还算是半个正常人,对联姻这件事只要求做好表面功夫。 然而就算现在裴予质有了话语权,老裴董和他夫也人还没死,裴氏依然被他们攥着不放。 那对夫妇对于今天的舆论,可能不会同意大事化小。 沈照玄想着,分神瞥见远处地毯上的手机。应该是被主人扔出去的,而且今天之内不会再被主人捡起来。 过了会儿,沈然才问:“今天的事情是谁做的?那天出去吃饭,不可能有媒体蹲守的,怎么可能就那么巧?” 沈照玄不答反问:“你觉得是谁?” 沈然没说话,但心里似乎有了答案。 “也对,我欠他一条命……现在算还清了吗?”沈然喃喃自语,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沈照玄,“大哥,那天我不小心跟你说的那件事……” 沈照玄挑眉:“怎么?” “你……你做什么了吗?能不能忘了那件事,就当我没说过?” 盯了沈然许久,沈照玄忽而觉得有点累了,太多的纠结让他的思绪也跟着变得不清爽。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大哥!”沈然仓皇叫住准备离开的他。 沈照玄叹了口气,回头道:“怎么了?” 沈然擦了擦脸上的泪,有些用力,皮肤都蹭红了一些。 之后小心翼翼地问:“你会对宋泠做什么……会报复他吗?” “你希望我报复他吗?” 沈然似乎陷入了纠结,片刻后只问道:“我可以见他吗?” 没有正面回答问题,意味着否定,也意味着连说出否定的勇气都没有。 沈照玄有些失望,哪怕沈然点点头,他的心情都会好一些。 算了,何必抱有期待,沈然的性格是沈家的例外。 “他已经离开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照玄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还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未来几天应该回不了家。 可宋泠不在,沈然浑浑噩噩,沈靖独自留在这里,可能无聊也可能害怕。 沈照玄揉了揉眉心,第一次感到有点头疼。 他走下楼,打算先给裴予质送一件小礼物。 作者有话说: 人家想要那个……就是那个叫海星的东西 _(:зゝ∠)_ 第38章 喜不喜欢 裴令在旅馆的床上睡了一觉,醒来时他有一瞬间以为哪里着火了。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火烧般的夕阳。 隔着白色的窗帘也炽热滚烫。 没吃午饭,肚子有点饿,他翻了翻外卖软件,看得眼花缭乱,最后随便选了一家评分高的叫酸菜鱼米线。 吹着空调,吃着烫嘴又带点辣味的米线,裴令的整个魂才终于回来了一些。 没吃过,好吃。 沈家人的口味可能偏淡,这段时间的饮食全都精致且寡淡,比曾经的裴家还过分。 他当年出国之后,饮食上也没能得到多少提升,毕竟是在国外那种中餐荒漠的环境,吃点东西把命吊着就不错了。 也就重生之后和宋泠外婆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吃到了一些朴素但美味的东西,带着锅气。 吃到第一口回锅肉的时候,裴令差点鼻子一酸,那一顿他吃了两碗米饭。 吃到差不多,他才想起任务的事情。 打开手机看了看,果然沈家出手了,整件事情的热度不高不低,随便点进去一个页面,都有人提到屏蔽和删帖的事情。 但是经过半天的发酵,一开始的震惊已经演变成了对沈然和魏迟的讨伐。 还行,比他最坏的打算要好一些。 裴令想了想,得继续加一把柴火才行。 在睡觉之前,那家媒体就已经给他又发了好几封邮件。无一例外说想和他继续合作,附上了联系电话,让他尽快打过去。 他不想牵扯太深,当然没同意,打算就用邮件联系。 这会儿随手又翻了翻邮箱,最新那封邮件的口风却变了。 【我们需要先确定你手里关于裴家的料,东西太大了,吃下去会噎到。我们老板想找你聊聊,请问你方便吗?】 老板? 所以这事闹大了,老板下来过问打工人了? 其实对方说的话有道理。 如果和这次沈家一样,是不痛不痒的花边新闻,那还好说。要是涉及到商业机密,媒体很难爆出来,而且也没有必要,吃力不讨好。 裴令去搜了搜这家公司,页面刚一刷新,他就愣住了。 怎么又是老熟人啊? 贺温书竟然是这家公司的老板? 裴令很久没看见过这个名字了。 上一次和对方联系,还是在几个月前,农历新年那天。 在国外凄凄惨惨的他,给贺温书发了条五六行的新年祝福,对方只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这些年两人之间没怎么互相关心过,裴令默认贺温书处于还活着的状态,一点都不了解对方的动态。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其实有迹可循。 因为高中他那会儿隐约听说过,贺家公司的业务包括传媒这块,果然现在子承父业了。 裴令心情复杂,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个说大不大的舞台剧。他这种炮灰路人,跑来跑去也跑不出舞台边缘。 而且除了他,台上那些人都是富二代。 沉默了片刻,他直接把自己那不记名的电话号码发了过去。 【让你们贺总直接打给我。】 很快就有电话打来,不过对面并不是贺温书本人,而是秘书。裴令把旅馆地址发了过去,说自己就在这里等着贺总,对面竟然同意了。 电话挂断之后,裴令想着趁贺温书还没赶过来,先把魏迟的事情办了。 他这才注意到,这一觉睡过去了五个小时,魏迟一条消息没发,一个电话没打。 很反常。 不会带着钱跑了吧? 这么一个二世祖,难不成还真看得上这区区一百万? 裴令尝试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中午那会儿态度还挺好的,所以突然失踪不太可能是因为生气,更像是遇见什么突发事故了。 被裴予质逮住了? 不对,打来电话的时候已经把钱拿到了,照理说早就离开现场了。 不会也车祸了吧?死了之后会像他一样重生吗?任务又会是什么? “宿主多虑了,”系统在这时幽幽开口,“魏迟不是炮灰,绑定不了觉醒者联盟系统。” 他面无表情:“他是不是炮灰,都得把我的钱给我。” 正郁闷着,敲门声响起。 贺温书比他想象中更快到达了,熟悉的嗓音隔着门板传进来。 “开门。” 和以前一样没什么礼貌,裴令却不在乎,过去打开房门。 一头耀眼的红色中长发率先映入眼帘,比窗外染血一般的晚霞还红。 挺好,和高中没什么区别,这些年光染发剂就用了不少吧? 长得比以前高了一些,一张漂亮到雌雄莫辨的脸却搭配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躯体,看得他不太习惯。 门彻底打开之后,两人对上目光。 贺温书用那双略微上扬的眼睛,嫌弃地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然后尽量避开他,从一旁挤了进来。 “关门。”又是一句简单的命令。 裴令照做,确认外面的秘书不进来之后,关上门,回身穿过短短的走廊。 贺温书站在房间中央,似乎嫌弃地方太脏,坐不了。 “你有裴予质的料?”贺温书问。 裴令点点头。 “你认识他?是他熟人?” 裴令摇摇头。 贺温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那你说说,什么内容。” 他想了想,问:“你和他关系好吗?” 仿佛被冒犯到一样,贺温书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放什么屁?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好凶,和以前一样。 裴令没忍住笑了笑,在那变得更加凌厉的眼神之下,说道:“礼貌一点行吗,贺温书?” 贺温书盯着他,眉头渐渐舒展开,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 就这么盯了他一会儿,突然间转过身去,一边摸出一包烟一边走向卫生间。 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裴令没说话,在卫生间门口的墙壁上靠着,耐心等待。 打火机清脆声响了两次,过了好几分钟,贺温书才出来。 里面呛人的烟味飘出来一些,裴令闻不惯,揉了揉鼻子,贺温书把卫生间的门给反手带上了。 走到他面前,道:“我之前还以为你是裴令的熟人,所以才知道关于裴家的事情……你在哪个国家留学来着?整容技术这么好,只有眼睛看得出来以前的一点影子。” 认出他之后,话也变多了一些。 裴令笑了笑:“你就当我死过一次吧,别对任何人提起我以前的身份,我现在是宋泠。” 他知道,贺温书听得进去这种话,不会像魏迟一样,还“小令小令”地叫。 果然,沉默片刻后,贺温书点点头:“行,就当你死了。那你现在出来干什么,沈家哪儿惹到你了?” 他摇摇头:“裴予质和沈然不能在一起。” “你……” 贺温书看他的眼神很复杂,思索了一会儿,不知道都往哪方面想去了。但裴令不在乎被误解,他只需要结果。 “现在还不够吗?”贺温书道,“你的目的应该已经达成了吧?裴家眼里揉不得沙子。” “但裴予质不一样,他眼里连足球都能揉进去。” 又是一阵安静,贺温书突然朝后退了两步,也靠在他对面的墙壁上。 笑了笑,眼中却没笑意:“所以你打算抹黑裴予质?没必要吧,我看联姻已经快不了了之了,而且裴予质那种无趣的人没什么好爆料的,除非你造谣。” 没必要吗? 可他想看裴家垮塌。 裴令摇摇头:“那就说裴家,说那对夫妇的事情。” 贺温书的笑容彻底消失了:“裴家不好惹,没哪家媒体愿意招惹上这种事。” 他“哦”了一声:“那我另外想办法,拜拜。” 说着就抬手挥了挥,表情真挚地送客。 贺温书没动,抱臂瞧了他一会儿,手又不自觉地去掏烟,但好歹没抽,只含在嘴里抿抿味道。 “你恨他们?”停顿片刻,贺温书道,“我帮你。” 裴令在听见“恨”这个字的时候,眼睫轻颤,很快又笑着抬起头来。 “谢谢,你可以再帮我放出个烟雾弹吗?” 八年不见,贺温书脾气比以前好了一点点,竟然没又立刻拒绝:“什么烟雾弹?” “就说据知情人士透露,裴家有意与沈家解除婚约。” 贺温书叼着烟,无语地看着他:“造谣会被告,我的公司被告得名誉扫地了,谁帮你?” 裴令面无表情:“模棱两可说呗,这都不会?” 被他一激,贺温书的确动摇了,最终还是点点头。 不过片刻后问他:“你到底喜不喜欢裴予质啊,这么缺德。” “喜欢”二字一出,裴令的笑容有点僵硬。 他害怕中午那道声音又会响起,拙劣地移话题:“我本来就没道德。好久没见,我出去买点吃的,吃顿饭再走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不顾身后贺温书说“谁要在这破地方吃饭”,打开门就快步冲了出去。 一直走出旅馆,呼吸到夜晚的新鲜空气,他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可以点外卖的。 算了,出都出来了,买点东西再回去吧。 一百米外的街角有一家便利店,裴令朝那边走去,心神不宁的,所以没注意到街边那辆黑漆漆的车。 买完东西之后,夜色已经渐渐浓了。 他拎着袋子走出便利店大门,忽然就被两个人从左右架住了。 还不等他发出声音,嘴被立刻捂住,那两人力气极大,几乎将他架得双脚离开地面。 裴令一个伤员愣是爆发出了力气,试图挣扎逃脱。可下一秒,他后脖子被人重重一敲,失去了意识。 晕过去之前,他听见系统在脑子里疯狂发出警报,那屁用没有的动静吵得他更想杀人了。 草,到底是谁绑他……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海星!! 应该都能猜到是谁绑架了裴令吧? 第39章 你和裴令什么关系 “裴令……” “裴令……醒醒……” 熟悉的嗓音在意识中响起,似远似近,将裴令从一片黑暗中渐渐唤醒。 思绪归位,睁开眼睛,昏暗的房间里却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那道嗓音也消失了。 他甩了甩脑袋,突然发觉自己以一个坐着的姿势被固定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双脚被分开绑在了椅子两条腿上,两只手分别与扶手捆在一起,结结实实,一点缝隙不留。 而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两盏精致的壁灯,勉强照亮了不大的空间。家具简约但很有设计感,地面还铺着地毯,似乎是浅灰色,看起来没有灰尘。 房间另一头连着一串台阶,向上延伸,门的地方被墙体挡住。 看起来是地下室。 裴令心中有了个不好的猜想,只看这冷冷淡淡的装修风格,他好像就猜出了绑架他的人。 时间在昏暗中失去了参照物,裴令尝试着挪动身体,但失败了,只能安静地待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地下室的门被人打开了。脚步声在台阶上响起,沉稳,不疾不徐。 几乎是看见裤脚的那一瞬间,裴令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 裴予质走下来,站在了他的面前,一言不发。 裴令背上开始冒冷汗。 光线不足,氛围死寂,裴予质的眼神又如一面镜子,他无法窥探,只能从对方身上愈发肯定自己此刻的慌乱。 他恍惚间也几乎忘记了自己到底穿着谁的皮囊,是什么身份。 但一个事实他能确定——自己来到了裴予质的地盘,而这不会是什么好事。 似乎裴予质有意要晾着他,让他自己胡思乱想,过了很久,房间内都没人说话。 裴令想着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没人比裴予质更有耐心,他熬不过。 所以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不如说说您的目的?” 裴予质也终于说话了:“你先说。” 他心想完蛋了,自己多多少少是暴露了,但具体暴露了一些什么……他又忍住想移开目光的本能,仔细观察了一下裴予质的脸色。 还好,自己在对方眼里应该还是宋泠。 如果裴予质知道了他是裴令……那裴令会想方设法逃出去,然后把裴家给烧了,再把沈家也烧了,在世界意志注意到他之前,拉着这本书的主角给自己陪葬。 系统的声音在寂静中突然响起,吓了他一跳:“果然是亏心事做多了,这么害怕被裴予质知道真实身份吗?” 裴令在脑子里说:“你不懂。” 没有人能懂他此刻的心情,比走钢丝还刺激一百倍。 裴予质还在等着他的回答,裴令在很短的时间里想好了对策——他要把装傻二字贯彻到底。 “我的目的?”他疑惑道,“我有什么目的?” 裴予质就那么站在那里,没有倚着靠着任何东西,规规矩矩的,一看就家教很好。 即使面对他这么个无赖,也依然冷静道:“性冷淡。” 短短三个字,砸在裴令心中,变成了三块大砖头沉甸甸坠着。 “暴力倾向。” “囚禁,小黑屋,铁链。” 几句话下来,裴令额头上也出了冷汗。 好啊小沈然,这么快就违背承诺了,告状告得未免也太仔细,说那么多细节干嘛?! 列完他的罪责,裴予质问道:“你的爱好就是给人造谣吗?” 裴令强颜欢笑:“天地良心,也就造过你一个。” “为什么?” 今天的裴予质像是被好奇宝宝附身,以往淡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好奇心,今天异常旺盛。 想来成为了一个半公众人物,裴予质被造过的谣也不少吧?区区一个性冷淡加上一个暴力倾向,就这么在意吗? 而且性冷淡也不算完全造谣吧?!这人看起来就……有点那么个意思。 裴令尽力直视着裴予质的视线,道:“你怎么证明我是造谣?拿出你不是性冷淡的证据?” 裴予质皱起了眉头。 大概是没见过他这么不要脸又没礼貌的人,忍耐值逐渐上升。 过了片刻,裴予质道:“沈照玄让我下手轻一些,但现在看来,你不是那种会屈打成招的人。” “沈照玄??”裴令一愣。 好啊,敢情是沈总把他卖了。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是吧?前脚放他走,后脚就通知被他造谣的冤大头来抓人。 他就说,裴予质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他的位置,想来也不太可能是贺温书告的密。 对了,贺温书……这人答应了帮他,但还没商量出具体要爆出哪些消息。 裴令盯着面前这个姓裴的,心情愈发糟糕。 更何况裴予质是他任务路上一个巨大的绊脚石。 不满的情绪渐渐盖过了慌张,裴令向后一靠,无所谓道:“如果你的目的是把我抓过来,报仇泄愤,那随便你,反正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几年不见,他不太确定裴予质是否已经变成了一个会使用暴力的人。 如果是以前,裴予质绝不会做出囚禁和滥用私刑的事情。 他心中有些忐忑,抓紧时间和系统商量。 “我又制造了不少混乱出来吧?你的权限是不是又变多了?快帮我离开这里。” 系统却道:“我看裴予质不会伤害你,你要不透个底,身份一说,你还是他的好弟弟。” 裴令语气平平道:“还是我俩同归于尽更快。” “别别别!”系统连忙补救,“好吧我只能给你说一下大概情况,这里是裴予质的一处秘密房产,地下室外面有两个你绝对打不过的保镖。但是裴予质没有准备刑具之类的东西,那两个保镖也不兼职审讯人员,估计他只是想把你关在这里。” 说完之后,系统感叹一句:“啊,有点不对,小说里的裴予质可是地地道道的邪魅狂狷,吩咐手下解决掉死对头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的,怎么现在这么善良?” 裴令简直想把“邪魅狂狷”四个字揉吧揉吧,塞进系统嘴里,让它闭嘴。 “还是我比较邪魅狂狷。”他道,“好了你退下吧,指望不上你。” 裴予质走近了一步,但还是离他有超过三米的距离,虽然面上不明显,但裴令能看出来,挺不喜欢他的。 他心情有点微妙,宋泠一个陌生人,还不招裴予质喜欢,却被煞有介事地绑过来了。 实在不像裴予质的作风。 就在这时,裴予质稍微弯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和裴令,是什么关系?” 第40章 他们的关系 裴令的心跳很快。 他怀疑裴予质能听见,毕竟这里太安静了。 这个问题要他怎么回答? 实话实说是不可能的,可是撒谎也很难,无论是托梦还是夺舍的说法,在裴予质这里就像在进行一场小丑表演。 不知怎的,他盯着昏暗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喉咙里就卡着一个字,本能一般想叫一声“哥”。 然后他们就可以像小时候那样,默契地不再追究任何事情,各做各的去。 但现在不可能了,他不是裴令,裴予质或许也不再是以前那个裴予质。 那张曾经还略微青涩的脸,如今已经变得轮廓深邃。说实话,裴予质相貌很好,却好得并不多么阴沉或者张扬,更像是在冰点以上徘徊的净水,平和时还能缓缓流动,但这会儿就快要结成冰了。 走神了片刻,裴令从那副五官上拉回思绪。 裴予质这么在乎“裴令”吗? 无论是有仇要报,还是不甘心裴令突然的死亡……他的心跳更快了,鼓噪不已。 喉结紧张地滚动一下,他回答道:“你应该查过,我和你所说的裴令没有任何关系。” 裴令答得挺实诚,摆明了不可能完全说实话,但受制于人,可以透露一点实情。 裴予质直起腰来,问:“谁在给你托梦?” 短短一句话,又让裴令噎住了,心虚得无话可说。 “那位故去的人叫什么,”裴予质接着问,在他逐渐僵硬的反应中,步步紧逼,“是裴令吗?” 裴令几乎想让裴予质别说了,可他现在被绑着,就连捂住对方的嘴也做不到。 他此时此刻才发觉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对小少爷编什么谎话都好,唯独不该说自己被一个死人托梦。 对外界而言,裴家那个养子没死,还生活在国外。知道裴令死讯的,除了裴家少数几个人了,就只有裴令本人了。 沈然一旦告状,裴予质立刻就能明白过来。 ……说不定已经猜出来他就是裴令了。 也是哦,魏迟能猜出来,贺温书通过昨天短短一句话也能猜出来,凭什么和他形影不离六年的裴予质猜不出来? 又不是傻子。 裴令想到这里,几乎要放弃抵抗。 可还是不甘心,一想到自己的伪装在裴予质面前完全暴露,他就想发抖。 拆穿自己哥哥的婚姻,看起来非常、非常、非常不体面。裴令不需要别人认为他体面,可偏偏在裴予质面前,他丢弃不了这种东西。 他内心纠结成了一团巨型麻花,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到最后,他只能在那双压迫感极强的视线下,开口道:“你找裴令有事吗?有事的话,可以给他点纸钱,说不定他心情一好,也会给你托梦。” 总之他得赖账。 这句话一出,裴予质看他的眼神更冷了。 转身去桌面那里取过来一样东西,也是因为光线昏暗,所以裴令刚才都没有发觉,桌面上放着东西。 是手机,而且是他的。 裴令下意识紧张起来。虽然在拉黑裴予质之后,他删除了和对方所有的短信记录,以及和魏迟的聊天记录,可那张电话卡还在。 刚才醒过来时脑子还不灵光,所以他没想起手机这茬。 完蛋了,裴予质已经知道他就是那一百万的诈骗者。 这下更不体面了。 裴予质拿着手机,举到他面前,人脸识别解锁之后,自顾自翻了起来。 “魏迟暂时没办法把钱给你了,”裴予质看着屏幕,“他被魏之延带回了家,银行卡也被冻结。” 草。 他凭本事骗来的一百万。 裴令心在滴血,他抬眼看着裴予质,心情愈发糟糕。 “虽然你联系上了贺温书,但关于裴家的事情,不会有媒体报道。” 用平静的语气说出击破裴令希望的话,裴予质抬起头来,将手机向他扔来,落在腿上。 “我会关着你,直到你说出裴令的下落。” 裴令忽然间捕捉到一抹灵光。 敢情裴予质压根没认出他?不是吧,线索指向都这么明显了……裴予质真有这么傻? 而且有什么事情在之前被他忽略了,听了这句话之后才反应过来。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裴予质为什么要询问他的下落? “裴令他……”他几乎脱口而出,却又突然止住声音。 裴予质敏锐道:“他怎么了?” 气氛变得更加奇怪了。 裴令脑子有点乱,他皱着眉头,最后什么也没说。 等不到答案的裴予质不准备耗下去,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地下室的门重新被打开。 裴予质走出去之后,守在外面的雍九便示意那两个保镖守好门。 这是一栋别墅,位于怀城的繁华地段,装修齐整,定时打扫,裴予质却从来没在这里住过。 走出别墅之后,裴予质才忽地停下脚步。 这会儿夜色正浓,刚过午夜十二点。前半夜绑来宋泠之后,裴予质提前赶完工作,就从公司来了这里。 一边听着雍九汇报查出来的信息,一边等待地下室那个少年醒来。 宋泠的身份很干净,但做出来的事情却并不如此。 裴予质曾以为宋泠是为了接近沈照玄,可白日里那些事情一出,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想太简单。 没过多久,沈照玄就把宋泠的下落给了他,连带着宋泠说给沈然听的那些荒谬话,也一并传到他耳边。 这个人的目标是破坏两家联姻,而更奇怪的是,裴令竟也被牵扯其中。 裴令给一个陌生人托梦……会比宋泠就是裴令这个猜想更加荒谬吗? 裴予质垂下眼,否认了后者。 裴令只会是裴令。 雍九看见自家老板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动弹。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依然通明的城市灯火,心里叹一口气,看来裴总什么也没问出来。可是哪儿有这种盘问的方法,礼貌得就像请人来家中做客。 想了想,他道:“需要用点方法从宋泠嘴里撬出实话吗?” 裴予质回了神:“他不像是会说实话的人,也没必要动干戈。” “好的,”雍九打消了动粗的念头,又说,“魏之延仔仔细细问过魏迟了,也没问出裴令的下落,魏迟说裴令失联了,还问您知不知道。” “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吧?”裴予质问。 雍九摸了摸鼻子。的确,魏之延打来的那通电话里,背景音就是魏迟的咒骂声,骂他老板黑心黑肺,残害弟弟,说不定看裴令失联了还高兴得睡不着觉。 裴总的确睡不着觉,可也不是那原因。 车开了过来,停在别墅外。 他们上了车,等到开出了别墅区,雍九忽然听见后座的裴总开口,声音有点轻,仿佛在自言自语。 “会不会,裴令已经死了。” 他心里一震,没敢开口接话,却感觉到司机飞快转头看了他一眼。 但碍于裴总还在,什么也没说。 一路上沉默着,他们回了裴总日常居住的公寓。 雍九不需要跟上去,他在这附近有自己的住处。司机也交差下班,在地下停车场去取自己的车,准备回家。 他没离开,而是跟过去,看准时机打开副驾的门,坐进车里。 司机也并不惊讶,没发动汽车,不慌不忙点了一支烟。 裴总不喜欢闻烟味,所以上班时间都不能碰。享受地抽了两口之后,司机转头问他:“好奇?” 雍九点点头,看向这位已经在裴家工作了快二十年的中年男人。 “裴令和裴总到底关系好不好啊?” 又抽了一口,吐出烟雾后,司机眯着眼睛回忆了片刻。 “我是在少爷十四岁的时候,才被调来当他司机的,其实也就等同于小令的司机,他们两个几乎形影不离。”说到这里,司机很轻地叹了口气,“但是他们关系称不上好,说白了,那就是两个被父母强行安排在一起的孩子,挺可怜的。” 雍九好奇道:“可怜?” 司机点点头:“是啊,小令从福利院被接出来,本来课业就跟不上普通学校,结果直接越了好几级,被安排到裴总……到少爷班上。我刚负责接送他们的时候,小令都十二岁了,比起同龄人都没怎么抽条,更别说比那些同学小了两三岁,搁学校里怎么可能不被欺负?” “哦……”雍九深谙弱肉强食的道理,点点头。 “这不摆明了,那两口子根本不在乎小令吗?被欺负就被欺负,学习跟不上也无所谓,照那样下去,小令迟早会被养废的。” 雍九属于不靠脑子吃饭的人,他靠的是身手和忠心。 所以他想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老爷和夫人要这样做。 似乎是见他疑惑,司机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也就少爷愿意留你这种傻子在身边做事了。” 他终于从疑惑中抽身出来,问道:“那裴令被养废了吗?” 司机砸吧一下烟嘴,摇摇头。 雍九忽然想起来,自己原本是要问裴令和裴总的关系,连忙将话题扯回来。 “少爷嘛……”司机想了想,语气变得比之前慎重一些,“每次上车之后,他会帮小令取下书包。” “啊?”雍九没想到会是这种回答,又不明白了。 “如果少爷不这样做,小令会背着书包,一路坐到回家,坐得多不舒服啊?” 雍九若有所思:“那就是关系好了……” “也不是。”司机说着说着,自己也不解起来,“除此之外,他们一句话也不会说。” 作者有话说: 司机大叔沧桑抽烟:少爷已经很久没笑过了。 40-50 第41章 催眠还是失眠 雍九在车里待了半晌,到头来还是没搞懂裴令和裴总的关系好不好。 再仔细问,司机却嫌他烦了,说要回家陪老婆孩子,把他赶下车,扬长而去。 雍九只好步行回了自己家,等到他准时在早上六点醒来,赶去公寓时,才发现裴总已经去公司了。 而且是昨天半夜自己开车去的,大概又因为睡不着。 已经数不清是这段时间第几天失眠了,而且情况在请来那个催眠师之后,变得更加严重。 那催眠师应该叫做失眠师吧? 第一次催眠时他在场,就看见那个女人让裴总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放松身体。 接下来引导裴总去思考一些有的没的东西,一会儿是草坪,一会儿又是大海。 雍九在旁边守着,不能说话,但有点不耐烦。 又过了十多分钟,裴总却突然睁开眼睛,打断了催眠师没说完的话。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中开口,问有没有办法从他的记忆中确认一个人的下落。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明显有点无语,说她不会算卦。 “一开始说好了,是让我确认您记忆的真假。”女人委婉道,“除非您的记忆中包含那个人的下落,否则我不可能帮您找到他。” 裴总又问:“那我的记忆是真是假?” 催眠师答道:“您跟我兜了半小时圈子,什么都不肯说,我怎么能知道您的记忆是真是假?” 雍九摸摸鼻子,这点他可以作证。无论那个女人问什么,裴总好像都没回答实话。 人家问海上是晴天还是正在经历风暴,裴总答阴天。 人家又问,船上有几个人,裴总说两个。女人顺着话往下问,除了他自己,还有一个人是谁。 裴总想了想,说,刚才说错了,只有我一个。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裴总说:“好,我可以直白告诉你一件事,你凭借经验回答我。” 或许是终于坦诚,女人也来了兴趣,立即点头。 “前段时间,我总是会忘记一件特定的事情,可有一天,那件事情突然就在我脑中清晰了。”顿了顿,裴总提出问题,“排除精神疾病因素,还有什么原因会导致这种事情发生?” 催眠师的脸色随着话音,逐渐变得奇怪。 思索了好一会儿,问道:“为什么要排除精神疾病因素?” 然后裴总就让他送人离开,还不忘吩咐他,多给一些补偿。 雍九点头,心说是该给人家一些精神补偿,送催眠师离开的时候,他瞥见人家的表情就像遭遇了职业生涯的最大滑铁卢。 之后雍九出于好奇,去问了裴总。 “您说的那个特定事情,是关于裴令吗?其实我和手底下一些人也一样,前几个月莫名其妙就把找他的事情给忘了……很奇怪,明明您刚发现联络不上裴令的时候,我每天一睁眼就是让手底下的人去找……” 说到激动出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话太多,连忙闭嘴。 裴总看了他一眼。 雍九以为即将听见什么关于老板的八卦,没想到裴总说:“你去精神科检查一下。” 他傻了。 为什么裴总不去,让他去? 但他也不好问出口,只能抽空真去挂了个号,他把健健康康的检查报告单给裴总看的时候,裴总竟然看了两遍。 这事就暂时作罢了。 然而之后的这几天,裴总失眠的情况越来越糟糕。说实话,他都有点担心老板哪天猝死在岗位上,再去找一个好老板太不容易了。 雍九忧心忡忡地赶到公司,刚出电梯就接到了手下的消息,正是看管宋泠的那两个人。 他挂了电话之后敲门进了办公室,裴总工作得正废寝忘食,大有消耗自己寿命的架势。 “裴总,”他出声道,“宋泠受伤了,送早饭下去的时候,他们看见宋泠手上有一道伤口。” 裴予质抬起头来,眼神过了片刻才聚焦,掩去了疲惫。 “他身上本来就有很多伤口。” 雍九补充道:“新鲜的……这会儿还没止住血,而且最奇怪的是人还好好绑着。” 那道伤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神神鬼鬼的,难不成真是什么东西托梦…… 裴予质冷冷看向他,道:“有监控就去查,没出结果就告诉我,有意义吗?” “好的裴总,”雍九立马诚恳应下,但又不放心问,“那他……” “继续绑着,他喜欢钱,就用钱和他谈条件,松口了再通知我。”裴予质似乎完全从昨夜的踟蹰中走出,变得冷漠,“把下周的出差安排到今天下午,你留下,如果沈照玄来找你,就说我不在。” 雍九没太懂老板的意思,但答应得很快。 随即才反应过来,这是要躲着沈家的人吗?为了避免在风口浪尖上,让裴家也被卷进舆论里? 那还联姻吗? 他想到什么就问什么:“您不和沈然结婚了吗?” 裴予质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董事长和夫人找我,你也说我不在。” 雍九点点头,又问:“那宋泠找您呢?” 裴总去拿水杯的手忽然一顿,随即恢复正常,先喝了几口水,才回答他的问题。 “看情况。” 雍九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应该是让他注意着那边动静吧? 他想了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昨天沈照玄告状的内容,还是不解。 宋泠一个小屁孩,哪儿来的胆子胡编乱造,说裴总性冷淡又暴力,企图拆散裴总和沈然。又是哪儿来的胆子,敢敲诈裴总,一张口就是上百万。 而且很不对劲的一点,宋泠敲诈裴总时,似乎很了解裴家的情况。 雍九脑子不好使,但直觉好使。 直觉告诉他,宋泠不正常。 彻底销声匿迹的裴令也不正常,简直就是人间蒸发。比起消失,更像是……死了。 直觉还告诉他,这两人之间铁定有什么关系。 就算他没见过宋泠,也觉得这人应该和裴令挺像的,不然魏迟为什么要帮宋泠? 但雍九不敢说出这点。 因为他察觉到,裴总不喜欢听别人说谁和裴令很像。 前几年,董事长和夫人带回来一个裴家亲戚的孩子,大学生,说是暑假来暂住,让那男生管裴予质叫哥。 那男生好巧不巧,一开口就提到了裴令,说可惜没能见到小令哥哥。管家这时候帮腔,玩笑道两人长得还有些像,尤其是眉眼。 那是雍九第一次见到裴总表露出明显的不悦。 转身就走了,一整个夏天都再也没回老宅一次。 作者有话说: 把昨天写好的几千字推翻重写了,裴予质真是个难以捉摸的男人(点烟 第42章 不是最喜欢哥哥吗 裴予质比一阵风还虚无缥缈,来了地下室,又很快离开。 只剩下裴令,听见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立刻泄气了。但顾忌着房间内可能存在的监控摄像头,所以只是轻微地向后靠在椅背上。 他后知后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脑子里乱得就像凶案现场,他也不知道自己呆坐了有多久,四下寂静又昏暗,毫无参照物。 直到腰背坐得僵硬了,他才缓过神。 系统有点担心地问:“宿主,你还好吗?” 裴令在脑子里道:“裴予质不知道我死了?” “看起来是的。” 裴令得到了旁人的肯定回答,知道不是自己出现的幻觉,就不说话了。 坐在那里,又盯着虚空发呆了好一会儿。 “宿主你说句话吧,我害怕。”系统道。 裴令没搭理。 “你这会儿在想什么?”饶是系统都无法窥测裴令真实思绪,只能问,“不会是要和我同归于尽吧?” 裴令缓了缓神,说:“裴予质在寻找我的下落。” “……算好事还是坏事?”系统问。 裴令垂下脑袋,深深吸了口气。 这不是好与坏的问题,这是……是裴予质在找他的问题。 裴予质竟然会找他。 不是陌生人吗?他出国之后,他们两个就彻底成为了不再熟悉的陌生人,八年来从未有过任何联络,为什么这会儿又要找他? 他张了张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这么久了,我还是搞不清楚裴予质在想什么……” 小时候就搞不懂,更别说分别了八年。 算了,现在不是急于弄懂这个的时候,他得想办法逃出去。 裴令挣了挣,暂时放弃了。 以普通人的力量,别说出去了,就连椅子他都挣脱不开,系统又是个废物,一点帮助都提供不了。 “他问我裴令的下落……”裴令喃喃自语,随即冷笑一声。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上哪儿给裴予质找到问题的答案? 也不知道裴予质现在有没有变得丧心病狂,难不成真的一直关着他?那不是会把他关到死? “宿主,你要不就坦白吧……”系统劝道,“坦白之后,日子就好过了。” 裴令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不甘心。 这辈子好不容易摆脱了裴家,又回去吃裴家这碗饭吗? 裴令没回答,闭上眼睛睡觉。 可昏迷了好几个小时,入睡不太容易,又是坐着的姿势,他整个人就像在受刑,虽然不痛苦却像钝刀割肉似的难熬。 迷迷糊糊过了许久,他突然被手臂上的疼痛惊醒。 还没睁开眼,右手就因为一阵剧烈疼痛而不自觉往后缩,可又被绳索勒得紧紧的。 他穿的是一件白色长袖,此时右边小臂那里,正有红色的痕迹逐渐蔓延开来。 裴令定了定神,突然明白,是小少爷又受伤了。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给世界意志念了几句往生咒,被系统找出了三个错误发音。 “我制造的混乱还不够吗?还差多少才能让世界意志别再逮着我一个屠害?”他在心中几乎是气急败坏地问。 系统答道:“不准确估量,目前大概40%了,沈然正在崩溃中,你手臂上的伤是他自己划的。” 裴令沉默了片刻。 无论如何,他还是不想看到再有人自残或者自杀了,除非是十恶不赦的人。但十恶不赦的人最好被他解决掉,满足他现在很想杀人的冲动。 他问:“裴予质呢?他怎么不崩溃?” “……也看不出来他崩不崩溃啊。” 裴令又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怒火和无语。 裴予质……又是裴予质,怎么八年过去了,他人生里还充斥着裴予质?! 裴令想到自己刚进裴家的时候,想到自己第一天被安插进裴予质班里的时候,想到自己视野前方永远有个身影,即使在他离开怀城之后,也依然…… 手臂上疼痛加剧,又出现了新的伤痕。 裴令的脑子快爆炸了。 生理疼痛和记忆带来的疼痛感混杂在一起,他的思维不受控制乱窜。大脑是不是以为他是个水泥做的人,什么都感觉不到?都这种程度了,还不触发自我保护机制,立刻晕倒过去吗? “裴令。” 他身体一僵,立刻低下头,将眼中的痛苦隐藏起来。 “裴令。”又是一声轻唤,位置在他左前方的角落。 他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然而从双手开始,身体又在细细颤抖。 那人又开口:“看着我,裴令。” 裴令死死盯着手臂上的血痕,克制住抬头的想法,但克制不了身体的本能反应。 “你不想看我吗?” “为什么不看我,是讨厌我了吗?”那人顿了顿,又问,“为什么讨厌我?” 裴令自己也没注意到,手掌已经握成了拳头,一用力,血迹加速扩散。 鲜血在光线不足的地下室内,显得像黑色,浓稠而深邃的液体,染脏了白色布料。 他的沉默让那道声音也安静了片刻。 然而还不等他放松,角落里又传来了声响。 “裴令。”又开始了,这么叫他的名字,似乎无休止。 他试图深呼吸,压下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可是没有用,他满脑子都是“裴予质”三个字。 “你不是最喜欢哥哥吗?”那道声音说,“看哥哥一眼,你会好受一些的。” ……喜欢?而且是最喜欢? 裴令竭力忍耐着,手背的青筋都爆起。可如同被什么魔咒吸引,他终于还是抬起头来,朝角落看去。 他对上了一双视线。 裴予质正温和又怜悯地看着他,目光里是担忧。 “裴令,你看起来很不好。”裴予质说。 他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了一句话:“滚开,我现在不需要你了。” 被他骂了,裴予质却并不生气,甚至一丝低落的情绪都没有表现出来。似乎对他再了解不过,依然怜悯地看着他。 裴令受不了这种眼神。 他想挣脱,想动手,想对裴予质挥拳,可他动也不能动。 手臂上还在继续出现新的伤痕,裴令实在不明白小少爷到底还要划几条才收手。 但凡两个突发情况不同时出现,他都能应付其一。 可这会儿他实在倒霉透顶。 裴令几乎用请求的语气,在脑海里对系统道:“让我晕过去,现在,快……” 系统叫了他一声“宿主”,但最后什么也没说,第一次非常义气地执行了他的请求。 顷刻之间,裴令终于再次暂时告别了这间地下室,陷入晕厥之中。 作者有话说: 哥哥长哥哥短,弟弟受苦哥哥管不管 第43章 不要紧张,裴令 裴令没能晕太久,感觉只昏睡了一瞬就醒过来了。 面前站着个人,脚边还搁着一个箱子,他眯了眯眼,确认周遭没有任何裴予质的声音和身影之后,才看向那人。 是个医生,看样子要帮他处理伤口。 别说,裴予质还挺人性化。 低头一看,右边衣袖上的血已经不再冒出来了,但已经被染红了几乎整只袖子。 这位医生看起来比沈家那个柳医生沉默多了,一言不发撩开他衣袖,露出下面的皮肤。血糊成一片,根本看不出来具体有几道伤口,总之伤势挺骇人的。 裴令嘴唇干涩,舔了舔,发现已经起皮了。 他靠着椅背,看医生开始给他清创。视线一抬,扫了扫四周,后面站着一个保镖盯梢,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猛地看过来。 “大哥,商量一件事。”他开口道,“帮我拿瓶水下来呗?渴死了。” 地下室里没水,想要喝只有从外面拿。 眼看着那保镖掏出手机,大概是要叫同伴带下来,他又道:“再帮我拿瓶酒呗?还有冰,酒得醒过我才喝,你们最好搞个酒店的那种推车,弄点仪式感出来。喝了酒,我就把裴令的下落交代出来。” 裴令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平缓,听起来挺真诚。 那保镖衡量了一下,一边往外走,一边拿出手机,却像是在汇报情况。走上楼梯的时候,裴令听见保镖说“那小子松口了”。 等到人影消失,他才将视线放回医生身上。 和他差不多高,但显然比他这种瘦弱病人强壮得多,手中正拿着一瓶生理盐水,往他胳膊上倒,另一只手拿棉签小心擦拭。 垂眼看,医疗箱在一米之外,里面有包扎用的剪刀。 裴令在心里呼叫系统:“体力变强的增益,现在。” 系统答了一声“好的”,顷刻间,裴令忽然觉得身体里的细胞都充盈起来,萎靡不振的精神都突然有了活力。 双腿不动声色用力挣了挣,原本困得严严实实的绳子,就真的被他弄出缝隙来。 裴令再猛地向外扯,绳索一松,落在地面。 医生也在这刻注意到他的动作,然而比他反应慢了一拍,还没来得及阻拦,就被裴令用膝盖一撞,腹部一痛,整个人就软了下来。 解开手脚上所有束缚后,裴令拎着医生的衣领,将人轻易就扯着转了半圈,按在了椅子上。 他刚才那一顶没用什么力气,但可能是因为增益效果太好,这医生痛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不好意思啊医生,你的职业我很敬仰,但你错在没选对老板。事后记得找裴予质多要点赔偿,他这人别的不说,出手挺大方。” 裴令小声絮絮叨叨着,赶紧将医生的手脚都绑好。 医生呜呜地说了句什么,痛得含糊不清,裴令理解为“痛痛痛”,所以又诚恳地道了句歉。 做完这一切,他看了看,不太满意,将医生脑袋扳得垂下来,然后又把额前的发丝弄乱。头发遮挡住了半张脸,在昏暗里,的确不容易立刻分辨出来。 “裴令,你忘了堵住他的嘴。”一道声音又飘渺响起。 裴令一愣,假装没听见,但立刻从医生外套衣角出撕下一片布料,团吧团吧塞对方嘴里。忙活完了之后弯腰拿起医药箱里的剪刀,还有在自己脚边躺了一夜的手机,转身就藏进了房间角落处,一个柜子后面。 这个角落在楼梯那边的盲区内,柜子也刚好挡住他的身形。 或许一分钟也不到,楼梯就传来了脚步声。 下来的是两个人,一个人手里拿了两瓶水,另一个左手红酒瓶右手冰桶。 裴令想了想要不要干脆出手解决,但系统提示他效果只剩下五分钟。意思是最好不要冒险,万一五分钟内解决不了这两人,他就惨了。 但裴令很不爽,心想在这里关了一天,不搞点破坏再走他浑身难受。 而且他不想当一个揍医生专业户,影响多不好啊?得一视同仁。 裴令瞅准了时机,助跑过去,抬手一勒其中一人的脖子,借力飞身起来给另一人的肩背来了个旋踢,一下子就把那壮汉给踢趴下了。 手底下这个反应也很快,当即就扯住他的手,想弓腰给他来个过肩摔。 裴令没系统训练过,只知道出手得快准狠,伸手抢过对方手中的红酒瓶,在被过肩摔的过程中朝对方脑袋狠狠一敲。 清脆声响过后,酒香四溢。 裴令还是被摔到了地面,感觉身上落了些玻璃碎片,有点疼。 不过他只躺了一秒就立刻起身,离开时不忘给两人分别补了一脚。 裴令飞奔上台阶,拉开地下室的门就冲了出去。 然而出去之后是一间面积不小的别墅,一时间他还真分不清大门在哪里,而且从大门出去太显眼了。 猛然间,裴令想到了小小姐,立刻在心里喊道:“系统,车库!” 系统收到指令,立刻答道:“直走左转第二道门。” 不等系统把话说完,裴令就跟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还不忘用左手接住右边淅淅沥沥往下滴的稀释血水,以免暴露痕迹。 后面的脚步声很快追到了一楼,还掺杂着两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顾不得浑身上下的伤痛,跑到车库之后,打开后备箱就钻了进去。 空间立刻变得狭窄又幽闭,四下安静极了,他剧烈的心跳声变得异常清晰,还有跑动导致的喘息。 裴令侧躺着,强迫自己屏住呼吸,将喘息声压了下去,一边匆忙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很快接通,贺温书的声音响起,一开口便是:“你在哪儿?!” 他突然间反应过来,自己连话都说不了,只能立刻挂断电话,找出此刻的定位。 怀城,他又回到了这里。 裴令只怔愣了短短一瞬,很快将地址发了过去,还附上一句话—— 【我会想办法到学校后门,接我】 贺温书立刻回了个“万事小心”,之后又紧跟一条—— 【裴予质已经出发去机场了,别太紧张】 手机里也立刻安静下来。 裴令突然间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响。 “他妈的这么快就没影了。” “增援马上就到,我守在这里,你出去找。” 两人分工好之后,有人打开前面的车门,上了车,很快引擎声响起,裴令感受到空间移动起来。 终于稍微松了口气。 那道声音又响起:“你打算在哪里下车?” 裴令一愣,没理会。 “中途跳车不是一个好选项,现在车速很快,你会受伤,伤势会严重到无法立刻爬起来逃走。” 他还是装作没听见,瞥见自己的手在抖,立刻移开视线,假装没发生。 “你认为他会在什么地方停车?” 裴令终于忍不住了,在引擎声中和隐约的风声中骂了一句:“你能不能闭嘴。” 系统出声:“宿主……你在跟谁说话呢?” 他咬了咬牙,无言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感觉到体内暂时充盈的力气忽然消失了。 那声音又说:“后备箱连通座椅,如果你能快速地放平座椅并爬出去,可以尝试在后排制住他。不过也有风险,车辆可能会失控。” 裴令依然没回答。 但他确实在思考这几种可能性。 脑子很乱,想到了贺温书发来的消息,说裴予质去往机场了。 很忙吧?明明将他绑过来了,又不来亲自审问他。 在恍惚间,裴令突然感到宽敞的后备箱变得拥挤起来。 或许是一种错觉。 他向后退了退,背脊抵住了箱壁,慢慢抬起头。 裴予质的脸就在他面前,呼吸都缠绕的距离。那张脸还很年轻,十七八岁的样子,看他的眼神就像春日里一片宁静温暖的湖水。 “你需要调整呼吸,”裴予质开口时几乎是气声,并不存在的吐息打在他耳畔,“不要紧张,裴令。” 第44章 陪我去个地方 裴令心跳如擂鼓,但所有磅礴的情绪也只化成一句:“你不出现,我就不紧张。” 裴予质就那么静静看着他:“可是我不想消失。” 那是“裴予质”不想吗? 那是他潜意识不想。 裴令无言以对,只好又闭上眼。 手机震动,他低头看了一眼,是贺温书的消息。 【定位给我,我直接来接你】 他目前的藏身之处有点一言难尽,想了想,还是告诉了贺温书自己正躲在一辆车的后备箱里。 很快就有了回应。 【还记得是什么车型吗?我来拦车】 裴令皱起眉头,他觉得自己又欠了贺温书一个人情。 正在他打字的时候,裴予质又说:“你最好答应,他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关你屁事。”裴令小声骂了一句。 “上学的时候,你就喜欢和待他在一起。”裴予质的语气很平静,“他能帮到你。” 他手指一顿,随即将定位和车型都发了出去。 贺温书回复得很快。 【我就在附近,等着】 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只手,一抬眼,裴予质伸手想拂开他散落下来,挡住了眼睛的碎发。 当然没能成功。 但裴令凭空感受到了一股微弱气流,他耳畔有点痒,往后缩了缩。 沉默了片刻,他开口轻声道:“我都死了,你不该再出现的。” 身体都换了一个,他怎么能料到老毛病竟然如影随形。所以第一次在宋泠身上感受到幻觉的时候,他的恐惧才无以复加,冲进了卫生间,试图用冷水让自己冷静。 裴予质的声音也很轻:“你需要我,我就会出现。” 裴令直视着裴予质的眼睛,他想自己现在看起来应该很没有杀伤力,什么气势都弱下去了。 他小幅度摇摇头:“我害怕想到你的时候,你才会出现。” 汽车在此刻突然一个急刹。 裴令闭上眼迎接缓冲,再睁开眼时下意识去看近在咫尺的裴予质,然而后备箱的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 他的目光撞上了裴予质,能喘气的那个。 自己脸上还残留着那种没出息的柔软神情,就像是真正的裴令在看虚假的裴予质。 身旁的幻影如泡沫一般,被外面炎热的风一吹,陡然消失不见。 裴予质还保持着单手打开后备箱的姿势,垂眼看着他,两人有片刻的怔愣。 外面阳光太过刺眼,裴令很快受不了光线的刺激,眼里蓄上了一层生理性泪水,眯起眼睛,看不真切对方的脸。 “出来。”裴予质说。 裴令现在的心情很奇怪,一点都不慌张,大概是知道已经死到临头,或者说没力气再挣扎。 他动也不动,答道:“没力气。” 下一秒,他就像小鸡一般被拎了出来,身体软得跟面条似的,磕磕绊绊被提着衣领落在了柏油马路上,被热浪和烈日蒸烤着剩余不多的健康值。 四周空旷无人,是郊区,所以幸好没有围观群众欣赏他的惨况。 裴令实在有些站不住,向后靠在了车上,揉了揉眼睛,把生理性泪水给揉没了。 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心想他就是逃了,怎么样吧?虽然技不如人被抓住了吧,但也不会害怕被报复。 但裴予质一开口就出人意料:“陪我去个地方。” “啊?”他懵了,猛地抬头,就看见他哥视线落在他右边手臂上,察觉到他的目光之后很快移开,但是又被衣服上大片大片的红酒渍吸引了注意。 片刻后,才重新看向他:“陪我去一个地方,我会把之前说好的钱都给你,然后放你走。” 裴令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或许是他的沉默在裴予质看来是无声的询问,又补充道:“一千万。” 他的理智还卡着,情感就已经驱使着他点头了。 点完头他才回过神来,在心里骂了一声草。 不是,裴予质这演哪出啊? 而裴予质不给他多余解释,见他点头了,就后退一步,示意他去另一边的车上。 “能走吗?” 裴令不敢想自己否定之后会发生什么,他连连点头,又说:“能走,能蹦能跳能揍人。” 实则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差点跪地上。 他咬着牙没出声,撑住了后备箱才没倒下去。 视野里突兀出现一片暗色,他看去,才发现后备箱外面有半个血色的掌印。应该是他藏进去时留下的,怪不得裴予质能一下子找到后备箱。 裴令察觉到了几道视线落在他身上,抬眼看了一圈,不止那个司机下车了盯着他,不远处还站着个像是秘书的人,对他行注目礼。 心想丢人也不差这一次了,他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却看见裴予质把原本的司机请了下来,然后自己坐上驾驶座。裴令皱皱眉,去拉后排车门。 然而突然之间,他就像被野兽盯上的羚羊一般,本能感受到了一双存在感极强的目光。 抬头望去,裴予质正转头盯着他。 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裴令还是重重合上车门,坐进了副驾。 就在这时候,贺温书赶到了。 虽然来迟一步,但实在也非常迅速了,裴令还是觉得欠了对方一个人情。 明明以前读书的时候,贺温书还是内热外冷一人,表面上装作对他爱搭不理的,还带点嫌弃,怎么长大之后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热心好市民? 那辆红色的跑车几乎没减速,在快速逼近他们这辆车的时候,猛地刹停在了前方,堵住他们的去路。 贺温书下车的姿势很自然,却跟男模拍画报一样,红色的头发在夏日微风中飞扬,那张脸一副厌世感。 随即走到副驾这边,敲了敲车窗。裴令看了看口型,是在说“下来”。 说实话,裴令想邀请贺温书上车。 他还记着那一千万,又不想辜负贺温书的好意。然而他刚把车窗降下一条缝,窗户又直直升了上去。 裴令无语转头,看见裴予质收回了控制车窗按键的手,打开门走了出去,还不忘带上车门。 他紧张起来,想提醒贺温书别暴露他身份,连忙又降下车窗。 马路上的热浪顿时打了进来,他难受得眯了眯眼,再定睛一看时,那两个人已经走得有点远,说话声隐隐约约的。 贺温书看了一眼他的方向,开口道:“不是吧裴总,现在气量这么小了?他搞乱的是沈家,又不是你们家,至于把人绑起来吗?” 裴令稍微放下心来,扒在车窗上,冲贺温书笑了笑。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就僵在脸上,因为裴予质也转头看了过来,看得他突然心虚。 裴予质用那种云淡风轻的眼神看他,却对贺温书道:“你问他,是被我绑上车的,还是自愿的?” 裴令彻底笑不出来了,默默将脑袋缩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始要入v啦,从25章开始。下章更新时间是周五晚上九点,更两章,非常感谢每一份支持。 第45章 没有尽头的路 他不敢再看那边,听见贺温书冷笑一声,放轻声音似乎问了个问题。 气氛凝滞下来,变得沉重。 但裴令没听清。 车外,贺温书刚才问的是:“裴总您日理万机,不就是一个捣乱的小角色逃跑了吗,这种小事也值得亲手来办啊?” 裴予质冷冷瞧着面前这个张扬的青年,学生时代,贺温书就是如此。 他记得裴令以前常常去找贺温书。 不想和这种人兜圈子,裴予质直接问:“你想带走他?” “废话。”贺温书又摸出烟盒,“这个季度的业绩就靠他了,我等着家里老爷子把我调去其他地方呢。” 裴予质话没这么多,依然简短道:“裴令出国之后,你有再见过他一面吗?” 贺温书点烟的手一顿,随即放下打火机,那点嘲讽的笑意也没了。 他发觉,这么多年过去了,裴予质说话还是一样难听。 “朋友没必要随时见面,但是一家人八年不见面,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他又故意问,“不会是和家里关系破裂了吧?” 贺温书阴阳怪气,然而裴予质根本没有被激怒,冷静得没夹杂一点私人情绪。显得他乳臭未干般幼稚,就喜欢到处挑衅人。 但他明明说的是实话。姓裴那一家子,裴令这种正常人能在那里生活几年,已经算是相当顽强了。 所以也不怪裴令出国之后,再也没回来过,也没再联系他们这群人。 裴予质暑天也穿着西装,而且看起来还不热,周身冷气非常充沛。 沉默片刻后,对他道:“你带不走人,也没机会被调到其他地方。” 贺温书被气笑了,还不等他调用骂人词汇,就见裴予质转身回了车上。 他连忙过去,想拉裴令那边的车门,然而车锁在他碰到门的前一秒落下。 低声骂了句脏话,裴予质已经发动了车。 裴令靠近车窗对他挥了挥手,脸上还带着点抱歉的笑意,做了个“放心”的口型,顿了顿,又无声说了句“谢谢”。 他缺“谢谢”吗? 贺温书眉头紧皱,黑色的车突然就动起来,逼得他向后一退。裴予质似乎对拦在前头的跑车视而不见,直接提速,眼见快撞到了,只略微打了点方向,擦着他的车头开过去。不仅撞了个坑,还擦出了长长一道痕迹。 手里的烟就那么被贺温书捏断了。 疯子,他刚提一个星期的812。 贺温书没好气转过身,裴予质的秘书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和老板一样淡定。 “不好意思贺总,我们会照价赔偿的。” * 裴令亲眼目睹了刚刚的擦挂。 裴予质看起来不像故意的,但他知道,一定是故意的。 也不是为了报复,纯粹是贺温书拦了路。按照裴予质的逻辑,敢拦路,就要做好被当成路障清除的心理准备。 他往车门的方向挪了挪,余光看着裴予质,觉得有点奇妙,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人开车。 速度并不很快,风格也是中规中矩。 但裴令莫名其妙有点害怕自己被甩飞出去,默默系上安全带。 “去哪儿啊?”他问。 裴予质没理他。 他又问:“远吗?” 裴予质还是没理他。 裴令问出了很久以前就好奇的问题:“……你的语言系统是不是设置了每日定额,说够一定字数了,接下来一天就说不了话了?” 裴予质瞥了他一眼,依然没回答,但成功让他闭上了嘴。过了会儿,他们又回到了市区里,车停在了一片商区路边。 “等我十分钟。”说完这句话,裴予质就下车了。 有一千万这根胡萝卜在眼前吊着,也不怕裴令跑了,看起来十分放心。 裴令还真的不打算跑了,但他钻到了后排去。 这辆车大概是裴予质平时工作用车,很商务很宽敞,远离了驾驶座,就连空气都清新一些。 终于安静下来,他脑袋昏昏沉沉的,还轻微耳鸣。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势,一看就被吓了一跳。要是他这会儿下车,一定会被当成凶杀案的受害者或者凶手。 撩起右边袖子,之前清创过了,显露出了真实的伤痕。他数了数,一共六道,有深有浅。 但好在都不算太深,不用缝针也能养好,就是得多费点时间,还得小心伤口再次裂开。 “你可以要求裴予质带你去医院。” 裴令听见这声音,下意识抬头,就看见假的裴予质坐在后排另一侧,垂眼盯着他的胳膊看。 从对方口中听见“裴予质”这个名字,让他起了鸡皮疙瘩。 “不去。”裴令简短答道。 又不是什么重伤,他不想进医院,而且还耽误时间,早点办完事情早点拿到一千万,一走了之。 不过裴予质到底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可能是裴家老宅,”裴予质道,“他对你起了疑心,否则不会亲自来抓人。” 裴令已经习惯了对方就这么接话,毕竟是活在他幻想中的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正常。 “那他这份疑心起得也太晚。”他嘟囔道。 心里泛着点晃晃悠悠的酸水。 一开始不希望裴予质认出他,可逐渐的,线索都这么明显了,裴予质还认不出他,他又开始不满。 要么就是不了解他,要么就是蠢。 排除第二个选项,只剩第一个,裴令有点不服气。 凭什么?他都自认为数一数二了解裴予质。 “你不觉得,是因为以前伪装得太好吗?”身旁的人说,“你在裴家一直很乖巧。” 是裴令不爱听的话,他假装没听见。 “宿主……”系统在一片沉默中开口了,“你到底在跟谁说话啊?需要我对你做一份精神评估吗?” 裴令垂眼,在储物箱里翻出湿巾,试着擦拭自己手上和衣服上的血渍酒渍。 “沈然现在怎么样?”他在脑中问道。 系统只好回答他:“被沈照玄控制起来了,应该没机会再自残了。” “那沈照玄在做什么?”裴令想知道沈家如今的态度。 “在找裴予质,但找不到,裴予质让人敷衍着。” 裴令一顿,又问:“让人敷衍着?那人是裴予质的跟班吗?看起来像傻大个的那个。” “是的,他叫雍九,”系统好心地多透露了一句,“他是裴予质救助回来的,很忠心。” 裴令听了这话,发起了呆。 一旁传来声音:“我还在你身边,或许你应该相信我们彼此的唯一性。” 只有裴令能看见他,他也只能对裴令说话。 可太唯一了。 裴令想冷笑,但嘴角扯不起来。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 裴予质看见他坐到了后排,微微一愣。但没再像上次那样盯他,坐进来之后,将几个口袋递到后面。 裴令接过,翻了翻。一只袋子里全是药和包扎用的东西,一只袋子里装着打包好的快餐,还是热的,其他几个袋子里都是衣服。 他有点哑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裴予质并不是一个需要旁人表达什么的人,大概已经习惯了安静与沉默,继续开车。 这次车速要快一些,他们很快上了高速,裴令更是感觉要飞起来了。 身侧早已经空空荡荡,以前也这样,在真正的裴予质出现的时候,他的幻想就会停止。 这导致了原本就天天和裴予质在一起的生活,被这个人完完全全填满了,不留一点供他喘息的时间和空间。 裴令在一开始的慌乱和恐惧之后,渐渐平复,回到了习以为常的状态。 他开始给自己处理伤口。 先把脏到没眼看的长袖脱了,光着上半身,继续给自己清理手上的血渍。 皮肤暴露在空气里的感觉很不好受,但这里只有裴予质,这意味着除了自己,没人能看见他的赤裸——裴予质在非礼勿视这种基本教养上,表现非常优秀。 血迹已经凝结,他废了好一段时间才处理好,然后开始消毒。 消毒的过程当然会疼,他提前做了心理准备,所以也只是抿紧着嘴唇,白着脸生生忍住骂出来的冲动。 包扎的手法非常粗糙,属于裹好就行的风格。 等他处理完伤口,后排已经被他弄得一团乱,到处都是棉花球和棉签,还有他的血迹。 裴令看着这一片狼藉,心中竟然升起几分畅快。 接着他翻了翻装着衣服的几个口袋,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衣服都很合他的喜好。最简单的款式,没什么设计,属于一套上就能出去遛弯,顺便烤个烧烤的风格。 随便拿了一件长袖T套上,他看了眼同样染血的裤子,又抬眼看向后视镜。 裴予质正专心盯着路。 裴令做贼似的朝后视镜盲区缩了缩,然后开始换裤子。 为了防止裴予质突然转头,他全程都盯着驾驶座,那样子更像个不怀好意的采花贼。 换好之后,裴予质突然在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 “你可以睡一觉,还有三个小时。” 裴令还是不习惯与裴予质对视,总容易露怯,得强打起精神才能掩盖住。 他想了想,还是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哪里。 “你能稍微透露一下吗?我好有个心理准备,万一你想把我带到深山老林里杀了呢?” 裴予质没回答,但他忽然感觉车速又快了一点。 又僵持了两分钟,裴予质忽然说:“袋子里有消炎药,天气热,伤口容易发炎。” 裴令翻了翻,老老实实就着水吞了,然后又开始发呆。 气氛没了之前的紧张,也不剑拔弩张了,反倒沉静得有点让人无所适从。 裴令透过前面的挡风玻璃,看向蜿蜒的高速公路,恍惚觉得这条路没有尽头。 裴予质曾经有带他去过某个地方吗?他想了想,没在记忆中找到类似的片段。 他们两个人的时间和记忆,都耗在了灰暗色的少年时代中。 裴令想起了少年时代的开启。 应该是那一天,有个脸生的同学找到他,递过来一个信封。那人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叫他“小朋友”,然后说,你能不能帮我把信交给裴予质?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更新 第46章 他们的少年时代 校园中,无人的走廊角落,被叫到这里的裴令仰着脑袋,又看了这个男生两秒钟,发现的确非常眼生。 不过没有关系,这种事情他经历过很多次了。 自从两年前裴予质开始迅速长高,来表白的人越来越多。 从他这里着手的人没有五十个,也有三十个了。因为如果直接对裴予质表白,只会收获一句冷淡的“不用了,谢谢”,但是如果让他转交,至少希望的泡泡会晚一点被戳破。 这次他也想答应下来,可是很不巧。 自己帮忙转交情书的事情,前段时间被宅子里的佣人发现了,他的养父母也就知晓了。 他们让管家转达了意见,让裴令以后不要做这种事情。 所以这一次,裴令只能拒绝了。 见他迟迟没说话,那个白白净净的男生就笑了。 不明显地上下打量他一眼,笑得很和蔼:“小朋友,我们都知道你是裴予质的小跟班,想要假装不认识他的话,不是一个好借口哦。” 裴令刚上高一,但实际上才十四岁不到。 别的同学已经纷纷抽条拔高,变得瘦瘦高高,身姿挺拔。 而他虽然长高了一些,可还是不够。而且那张脸嫩得一看就不是同龄人,还没什么攻击性,很好欺负的样子。 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所以这个人会用威胁小朋友的语气对他说话,连威胁都没有丝毫尊重,究其原因是没把他当成对等的人看。 裴令眨眨眼睛,答道:“裴予质去老师办公室了,很快就回来,你可以自己交给他。” 那个男生叹了口气:“你是不是不聪明呀,我要是能直接给他,还来找你干嘛?” 裴令很配合地点点头,就像没听懂一样。 于是对方的眼神也变得鄙夷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朋友,我看裴予质根本不管你,如果你被欺负了,他也不会说什么吧?” 这人说得很对。 开学不到一个月,裴予质不管他这件事就已经被旁人看出来了,所以必然是真的不管他。 裴令在心中同意,但是面上装出瑟缩的神情:“你要怎么欺负我?” 那人歪了歪脑袋:“说出来怕吓着你,但是会很痛哦,你可以去打听一下。” 裴令抬手,接过了那封情书。 正准备离开,那人扯住他的胳膊:“以后还要多麻烦你了,把你哥每天做什么都汇报给我。” 他回头看了眼那人,乖乖点头。 终于被放开,裴令沿着走廊回教室。走出几步,听见那人笑着说,还真是个乖宝宝,真被欺负了也不会吭声吧。 他装作没听见,垂眼看着手上的白色信封。 过去所有情书,他都没拆开过,原封不动转交给了裴予质。 裴予质每次都会接,什么也不说。后来实在太频繁了,才忍不住对他提了一句,说以后可以试着拒绝。 但他还是一次都没拒绝过,悉数转交给了裴予质。 或许是出于某种隔岸观火的恶趣味。 裴令走过拐角,毫不犹豫地撕开了信封。 里面是轻飘飘的一张纸,但被冠以情书的名字,好像就能变得很沉一样。他一目十行扫视过,没从里面觉察出什么真情实意。 说实话,换个表白对象的名字还能二次利用。 他把信和信封折起来,揣进了校服外套的内兜里。走到教室门口时,遇上了回来的裴予质。 两个人没有说话,甚至都装没看见彼此,一前一后回了座位。 整个学校都没有同桌,裴令被安排在了裴予质身后的位置。 上课铃声响起来,他抬头看向黑板,余光在看裴予质的背影。 裴予质已经很高了,可能因为定时运动锻炼,看起来也并不瘦弱,这让裴令变成了一个,被坠在身后也显得突兀的挂件。 老师进来了,开始讲课,让大家打开课件。裴令垂下脑袋,盯着人手一个的平板,和上面的课件大眼瞪小眼。 他看不懂,老师接下来的话他也听不懂。 这里相当一部分课程都是全英文授课,和曾经那所初中一样。 他从前在福利院只学了一遍字母表,来了裴家也没想过要好好学习,以后出人头地。所以几年过去了,他还是听不懂。 裴令就想完成养父母交给他的使命,然后等待成年。 成年之后应该就可以离开了吧?带着一笔很可观的钱。 他又出神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这节课好像是法语课,怪不得听起来更陌生了。 这节课他是睡过去的,下节课也是。 之后就放学了,才下午三点半。裴令睡眼惺忪地假装收拾书包,实则每天背回去的书包都是空的,他这样假装忙碌,主要是为了等待裴予质。 裴予质收拾好之后,他就可以跟在后面离开学校了。 车就在校门外,照例他坐左边,裴予质坐右边。司机跟裴予质问了声好,裴予质也简短回了一句。 “小令,很困吗?”司机又跟他说话,这是裴家里为数不多愿意和他寒暄的人。 裴令眼睛都快睁不开,点点头,说了声“是的”,之后便一车无言。 他越睡越困,就保持着拘谨的姿势开始小鸡啄米。 然而他突然听见裴予质叫他:“裴令。” 一个激灵,他睁开眼,转头看去:“哥?” “书包取下来吧。”裴予质说着,伸手来帮他。 “哦。”裴令有点抗拒,虽然同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很多次。 他经常上车之后就忘了自己背上还有个包,毕竟太轻了,几乎什么也没装。 书包被放在两人中间,裴令终于能放心继续睡觉。 回了裴宅,他被司机叫醒,下了车跟在裴予质身后。 养父母依然不在家,他们上了楼,回了不同的房间。裴令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将书包一甩,外套一脱,飞扑到床上。 睡到晚饭时间,听见管家的敲门声,才又惊醒。去洗了一把脸才出了房间,和也刚刚走出来的裴予质一起下楼,去餐厅。 和以往每一天一样,吃了一顿安静的晚餐,又回到各自的房间。 裴令从来不知道裴予质在房间做什么。 他以前也猜过,看起来像个好学生的裴予质,说不定每天晚上都在房间里打游戏。 可这种猜测的乐趣也随着时间褪去,他逐渐变得不再好奇。 裴令的房间有个书柜,足足占据了一整面墙。里面的书从文学类到科普类,应有尽有。 来裴家不久那会儿,他在房间里实在没事做,逼不得已开始看书。 一开始经常看不到两三页就开始犯困,现在有进步了,很无聊的时候能一直看几十页。这三年多里,最上面一排的书已经被他看完了。 他把昨天没看完的那本拿下来,然而路过地上那件外套时,忽然想到什么。 于是蹲下来,把那封情书连带信封给撕碎了。 为了方便毁尸灭迹,撕得非常碎,花了他大概五分钟的时间,然后捧到卫生间,全扔马桶里冲走了。 情书时间过去了三天之后,那个男生终于坐不住了,又找上了他。 这次的态度没那么游刃有余,直白地质问他,裴予质为什么没有反应,是不是他没把信交过去。 裴令依然仰着那张稚嫩青涩的脸,真挚地说:“裴予质看了,他让你今天晚上去裴家找他。” “晚上?裴家?”那男生明显有点怀疑。 他点点头:“九点钟,一定要准时,他不喜欢等人。” 或许是他的神态太过认真,或许是这个诱饵太过诱人,那个男生点头了。 “是裴家的老宅子吗?我知道大概位置,但我怎么进去?” 在这所学校读书的孩子,家世都不算太普通,可是很少有人能和裴家一样。所以即使裴予质再吸引人,死缠烂打的人也少之又少,更别说摸到裴家去。 裴令答道:“不用进去,山脚下有个路牌,你就在那里等着。” 男生连连点头。 之后的事情和过去每天的日常一样,上课,放学,回家,吃饭。 八点半的时候,裴令从房间的阳台翻了出去。 三楼,十米,但他尽量不去看地面,只盯着昏暗中的墙壁,顺着外墙突起爬了下去。落地之后,避开所有佣人,朝山下走去。 十月初的天气有点冷,裴令穿了件外套,他从里面摸出三根线香。 裴家各处都烧着这种东西,散发出一种古旧又沉闷的香味,他从储存线香的地方拿了三根,并不会被发现。 他走到了山脚下,远远就看见路牌那里等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里说是山,其实只是个丘陵,但胜在偏僻,人迹罕至,公路上一辆车都见不到。 裴令走出公路,来到树林里,踩着柔软的泥土来到了那人身后。 站定之后,他瞧了一会儿对方紧张又雀跃的样子,然后抬起一脚,踹向那人的膝窝。 毕竟也是个从小被宠着长大的少爷,而且身上一点锻炼痕迹也没有,那人猛地扑倒在地,爆发出一声尖叫。 他听得刺耳,皱着眉头走上前去,朝着脑袋又踹了一脚。耳朵顿时撕裂,有血流了出来,这下连叫都叫不出声了。 远处路灯勉强照到这里。 裴令蹲下来,似乎怕对方看不清自己一样,凑近了,朝着那张脸说:“我去打听过了,你喜欢用烟头烫别人。” 那人的脸色煞白,看他的目光愤怒又惊诧,在他拿出三根线香之后变得惊恐起来。 “可是我找不到烟。”裴令说着,去摸对方的口袋,果然摸到了打火机。 他目光沉静,将三根香并在一起,点燃了。 火星在黑暗中亮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变成仙女棒一样,迸发出漂亮的烟花。可最终,只有一股沉沉的香味飘散出来。 “你……你要干什么……”那人吓得完全忘记了反抗,像条蠕虫一样往后缩,“我招你惹你了?!” 裴令吹了吹火星,香烧得更旺了。 他答道:“你要欺负我。” “我他妈哪儿欺负你了,不是还没动手……”话没说完,又是一声痛喊,不过这次哑了很多。 三个小点烫在领口往下一点的位置,没有声音,但能闻到一股很淡很淡的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混在香味里,更加令人作呕了。 裴令没抬手,维持着用香抵着对方皮肤的姿势。 稚嫩青涩的脸上,眼神却冷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孩。 “不能告状哦,不然你半夜跑来裴家骚扰裴予质的事情,我养父母知道了会很不高兴。”他缓慢地说,声音带着刚进入变声期的轻微沙哑,“你可能不了解,他们对你这种人有多厌恶。” 那人已经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没空回答他。 裴令只好自问自答:“什么?你问这种人是哪种人?我想想……” 他假装思考了片刻,在对方痛苦到扭曲的表情中,道:“大概是扰乱了裴予质人生轨迹的人吧。” “裴令。” 裴予质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裴令手一抖,香就脱手了,散落在地面。 他连忙转过身去,然而黑暗的树林里什么都没有。 那道声音又说:“尽快回去,别被发现。” 第47章 哥哥 裴令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终于疯了。 但是突如其来的一拳砸在他下巴上,他下意识去挡,抓住了那个男生的手就用力一掰。 没听见那种夸张的骨折声,但那人痛得在地上打滚,再也顾不上反击。 裴令有点气喘,站起身来踩灭了线香,然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破皮了,有点疼,希望回去的时候不要被任何人看见,否则他得想个借口来解释这道伤。 他没再管地上那个人,从对方身上跨过,朝着山上方向走去。 原本不在意的树林突然变得有点阴森,仿佛活了过来,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一层层将他围住。 可只要他一抬眼,树还是树,一旁的公路还是公路,天上被云盖住的月亮还是模模糊糊。 裴令可以确信裴予质不在这里。 可之前那个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小心一点。” 裴令停住了脚步,怀疑自己的耳朵,又怀疑自己疯了,甚至他觉得是否自己已经死了。 这里鬼气森森的,谁说不是通往地府的路呢?就像在福利院里,老师给他们讲过的一个恐怖故事,离家出走的小孩会被鬼差抓去下油锅。 可是没有鬼会让他小心一点。 他猛地转过身去,路灯漏了点光线过来,枝叶的影子在轻微晃动。 “要尽快回去,时间越久越容易被发现。” 声音是从前方不远处传来的,可是那里没有人,只有他那被分割的残破影子。 裴令深吸一口气,转身狂奔。 还未从小孩完整过渡到青春期的少年,踏过凹凸不平的泥土,任由秋夜的风从衣领和袖口灌进去,透彻的凉意窜到全身每一个地方。 可是他很快跑得热起来,出了汗。眼里也是热的,像蕴了一团小小的火,被风吹得更盛,然后在看见那座宅子的一瞬间又熄灭下去。 裴令停下来,缓了缓乱糟糟的呼吸,然后从原路走了回去。他避开了所有人,来到自己房间后面,仰头准备爬上去。 然而他突然看见了,在另一侧,一个房间的阳台上,正站着一个少年的身影。 宅子在夜里会熄灭大部分灯光,裴令看不清裴予质的脸,却莫名感受到了一双视线。 裴令僵住了,呼吸还略微急促,目光却挪不开。 不知道过去了几秒钟还是几分钟,阳台上的人终于动了,转身回到了房间。 他知道,按照裴予质的性格,可能会装作没看见他,这件事就这么被压下去。可他还是一时间迈不开腿,不知道在等待什么,是裴予质下楼还是幻觉里的声音再次出现。 过了一会儿,裴予质真的出现在左侧的小路的尽头。 似乎穿着睡衣,什么也没带,朝他走过来。 裴令嗓子很干,但下意识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只扯得喉咙疼。 他头一回有了当弟弟的感觉,心虚地立着没动,直到他哥站在他跟前。 “你的下巴,好像流血了。”裴予质开口,这句话有点耳熟,裴令以前好像听过类似的。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垂着双眼答道:“不小心弄的,不用管它。” 低着脑袋所以能看见裴予质一个人的影子,另一个影子在自己身后。气氛沉默下来,他只好盯着裴予质的影子研究,还没研究出什么结果,就见影子突然进攻,包住了他的下半身。 裴令一愣,下意识想退后,就听裴予质道:“很晚了。” 他心想,下一句就是问他去哪里了,做什么了,为什么要偷偷出去。 然而他听见:“上楼吧。” 裴令猛地抬头,裴予质却已经转身准备离开。 他只能小声叫了声“哥”,然后在裴予质回头的目光里,厚着脸皮问:“屋子里有其他人吗?” 如果有佣人看见他和他的伤,养父母就一定会知道,到时候想要圆谎得费一番力气。 “你等等。”裴予质说完,先回去了。 大概两三分钟后又出来,但没走近,只在小路尽头等着他。 裴令明白,这就是说他可以进去的意思了,于是连忙快步走过去。 两个人一起进了屋子,里面果然一个值夜的佣人都没有,应该是被裴予质支开了。 不知不觉地,裴令就落后了裴予质一步。 这是他的习惯,自己是裴家少爷的跟班,当然最好走在后面。 他们一前一后踏上楼梯,到了三楼,他准备跟裴予质道谢再离开。站定之后,他看向已经很高的裴予质,望得稍微有点吃力。心里忽地冒出来一个想法,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也能长这么高。 “哥,”他说,“谢谢你。” 裴予质垂眼盯着他,终于有了一种长兄般的气质。但幸好只是气质而已,并不是真的,所以裴令不会被训,也不会被盘问。 “房间里有药吗?”他哥问。 裴令点点头,医药箱是常备的。 裴予质又说:“母亲和父亲明天会回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真的转身离开了,去了和他房间截然相反的方向。 裴令听见了门合上的声音,才像缓过神一样,慢慢地也回了自己房间。 他哥最后那一句话,其实是在知会他,让他有个心理准备。这个习惯从裴令刚来裴家,就一直保持着。 但这次更像是在提醒,如果伤口不尽快消下去,明天养父母看见了一定会询问。 裴令在门边呆站了好一会儿。 之后才眨了眨眼,进了卫生间冲澡。出来之后给伤口仔仔细细消了毒,又抹了点药。 在公路边发生的那些事情已经被他淡忘了。 他躺上床,关了所有的灯,打算早点睡觉,今天他有点累。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做了个梦,这个梦恰好发生在他房间。床头灯亮着,他背对着灯侧躺,半睁开眼,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 在梦里他并不感到畏惧,反而觉得这个人很熟悉。 再仔细看,看见了昏暗中裴予质的脸。 裴予质垂眼看着他,神色很平静,代替了被遮住的月亮,目光有点怜悯地看着他。 但其实他根本看不清裴予质的目光。 裴令想说点什么,可是受梦境限制,他张不开嘴。 “睡吧。”裴予质说。 困意愈发强烈,他强撑精神,在睡过去前的最后一刻,终于说了句话,轻得仿佛没说出来。 “哥哥,”他说,“谢谢你。” 第48章 多热闹啊 裴令窝在汽车后排,右后方的位置,盯着裴予质的后脑勺和侧脸,诡异地看了很久。 等到裴予质终于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他的时候,他才开口:“你不想知道裴令的下落了?” 裴予质答道:“你不会说。” 他笑了笑。的确,反正他不会说出来的。 “真不能告诉我目的地是哪儿?”他问。 “过会儿你就清楚了。” 裴令见这人就是不肯说,他也不想再追问,干脆把打包的快餐大口吃了,然后开始犯困。 但又不敢真的睡过去,他怕自己忍不住做梦。 尤其是梦见一些关于裴家的事情。 闭上眼睛,他艰难地与睡意抵抗了一会儿,受不了似的睁眼。 “你不好奇我的伤吗?”裴令问,“胳膊上的,保镖应该汇报给你了吧?” 裴予质眼睛看着路,道:“和我没什么关系。” 裴令轻笑一声:“怎么没关系了,都是因为你未婚夫。” 虽然裴予质没什么反应,但他还记着任务,来了劲。 “听过克妻和克夫吧?但你肯定没听过那种夫妻双双克,就是说你和沈然这种情况,你俩在一起会克身边的人。” 裴予质一个眼神也不肯给他,看微表情大概有点无语。 他毫不气馁,倾身扒住前面的座椅。 想着看过的那种霸总小说,信口胡诌:“你们的秘书和管家会累死,你们身边的朋友也会纷纷陷入单恋你们的魔咒,然后被你们其中的另一方给消灭。到最后,全世界都得陪你们一起谈恋爱,你俩的气场太强了,能克整个世界。” 裴令以往瞎编胡话的时候,对方或多或少都有捧场,然而这回他遇上的是裴予质,根本不带搭理的。 更别提挑拨离间了。 他也忽然觉得没意思了,往后一靠,冷冷道:“我好像忘记了,裴总应该没有朋友吧?” 这句话实在缺德,他说出口之后也有点后悔,但裴予质完全不在意。 过了两分钟,突然有人给裴予质打电话。裴令瞄了一眼车载屏幕,发现竟然是沈然,这不是巧了吗? 裴予质没理会,任由一分钟后电话自动挂断。 裴令有点意外,问:“为什么不接?沈家现在这么热闹,裴总不想掺和掺和吗?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可就再难遇见了。” 刚说没一会儿,沈然又打来了。 他连忙道:“接吧,我想看热闹,可以吗?” 这一裴予质接听了。 不过几天不见,小少爷的声音一响起,裴令还觉得有点陌生。 “裴先生……”沈然有点唯唯诺诺的,“你在哪里啊?” 既然接通了,以裴予质的教养就肯定会回答。 “在开车,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秘书。” “等等!这件事只能找你!”沈然赶紧喊了出来,见电话没被挂断才又小声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沈家的人,我大哥应该也没找到你……但是我觉得,我才是那个闯祸的人,我有责任跟你沟通的……” 裴令在后排看得津津有味,裴予质那张脸被他一瞬不瞬盯着。 说实话,以前他从来没这样的机会,这么直勾勾看着裴予质,不用避讳,也不用在乎对方会想什么。 然而他忘记观察裴予质的表情了,注意力逐渐偏向观察对方的五官走向。 和十七八岁时比起来,变化其实挺大的。乍一看还是那个人,但盯久了,一股陌生感就这么钻进他脑海里。 裴予质耐心听完了沈然的话,很寻常地问:“需要沟通什么?” 这种坦然反而让小少爷一时语塞:“我……我就是想说……对不起,以前是我没能注意分寸,以后为了沈家和裴家,我会好好注意的。” “好的。”裴予质答道。 “那……”沈然又陷入了纠结,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能来找你吗?你现在是不是在怀城,我马上就出发,到时候我们可以稍微出去转一圈,拍点照片什么的……” 裴予质又等沈然说完了,才礼貌又干脆地说:“不用了,不太方便,就先这样吧。” 电话被挂断了,裴令全程一言不发,一点乱子都没添。 就连系统也奇怪:“我以为你要趁这个机会刺激沈然。” “刺激他干嘛?”裴令莫名其妙,“让他又自残吗?” 系统沉默不语。 裴令不被问还好,一提到自残的事情他就冒了点火气上来,在脑中质问:“你好意思吗?我都做出这么大努力了,你连小小的伤害转移都不能帮我防御,是不是该对我进行一些全方位赔偿?” “此事稍后再议。”撂下这句话,系统又装死了。 就在这时候,裴令的手机响了。 一看,竟然是魏迟。 还挺凑巧。 他抬眼看着裴予质点了接听,然后将手机放在耳边。 “你好啊少爷,”他抢先开口,“我猜你是来问我在哪儿的,我和裴予质在一起。” 前排的人终于又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似乎有话想说,甚至想靠边停下。但这里是高速,不能停车。 魏迟那边破口大骂几句,似乎在发泄情绪,然后才对着手机吼道:“果然是裴予质那狗东西!!我就说怎么可能被我哥抓到,肯定是我去帮你拿钱的时候就被裴予质盯上了!他抓你干什么了?是不是想报复你?你在哪儿,我现在就来救你!” 裴令已经有点摆烂了,不太在乎裴予质知道魏迟对他的亲近态度。 所以即使魏迟那大嗓门在车内传开了,他也没想着捂捂听筒。 等到那边发泄完,他才问:“钱呢?” 魏迟被他问得一噎,片刻后语气低落下来:“你就只想知道钱的事情吗?” 他没被影响,又道:“你先说,钱呢?” “行吧……”魏迟挫败地叹了口气,道,“被我哥拿走了,好像还给裴予质了。” 和裴令猜得差不多,他点点头道:“既然是在你手上被弄丢的,你得帮我要回来吧?” “对……啊?什么玩意儿?” “我在高速上,定位随时给你更新,你最好马上过来。”裴令假装看不见裴予质,“你亲自找裴予质,把那一百万要回来,我等你。” 说完之后也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然后他一抬头,就和镜子里的裴予质对视上了。 交错的视线持续了一秒钟不到,裴令开口道:“我不想车毁人亡,看路,裴总。” 裴予质又重新看向前方,没说话,但质问意味十足。 裴令解释道:“你只说了让我陪你去一个地方,没说我不能带上其他人,对吧?” 见对方不语,他煽风点火道:“其实还可以叫上沈然,多热闹啊。” 第49章 死动静 系统夸了他一句“干得好”。 裴令想着越乱越好,被伤害转移的日子他一天也不想过了。外部有沈然前男友之流,拿着刀子要为爱同归于尽的,内部还有沈然自残,风险实在是很大。 就是不知道,小少爷手臂上会不会有伤疤。 很有可能是沈然割了两刀,定睛一看,咦怎么没有伤痕?然后又唰唰唰来了四刀。 伤在少爷心,痛在裴令身。 他越想越觉得荒谬。 其实裴令想摇人过来,也不只是出于制造混乱这个目的。 有一个他不太能承认的理由——他不想和裴予质共处一室。 裴予质不像是要伤害他的样子,反而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裴予质。没办法回到小时候的故作乖巧,也无法做到自然如陌生人,所以到目前为止,这一路上他都只能色厉内荏。 多叫点人过来,也就不必和裴予质独处了。 “可以让他们过来,”前面开车的人终于开口,“是你自己决定的。” 裴令一顿,从这话里听出一点警告的意味。 在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他面上依然低着头,摆弄手机,给沈然发了定位过去。 三分钟后沈然搭理他了,回了一句“你和他在一起吗”,见他没理会,又发来一句“谢谢”。 和魏迟的聊天界面则吵闹得多,满屏的字,全是魏迟怒骂裴予质的话,中间夹杂了两句对他冷漠的数落。 裴令心想,他冷漠点没什么,来了之后还有小少爷呢,四个人多热闹啊。 裴予质当司机的时候也非常兢兢业业,一路上没打扰他,只顾开车。 裴令一开始还没什么耐心,想着三个小时的车程,只觉得难熬。可过去一个多小时之后,他正准备更新定位给另外两位,看着那串地址,突然就觉得有点不对。 点开地图一看,更是愣住了。 他们的目的地,十有八九是裴令曾经待过的那家福利院。 汽车义无反顾往前飞速驶去,裴令却几乎有了跳车的冲动,离那家福利院每多一米的距离,他都会更烦躁一些。 裴令从不往回看。 要再回到那里,他一步都不会迈进去的。 他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能开口。现在说什么都会暴露,他阻止不了裴予质。 如果要问裴予质去那里福利院做什么,他也问不出口。 更何况他能猜到答案,裴予质原本就在寻找裴令的下落,这次过去可能也是为了这件事。至于为什么要带上他…… 他不太明白。 沉默又维持了快两个小时,他们下了高速,来到一个不出名的小镇。 看着路牌上“渠岭镇”三个字一闪而过,裴令已经坐到僵硬的身体彻底冷了下来。 车速减慢,他们很快进入了小镇边缘,周遭从农田慢慢变为了稀疏的低矮建筑。前方不远处的建筑更密集一些,但都还保留着上世纪末的样子,在守旧与迭新的边缘沦为美丑混合物,主要是后者。 他们这辆车与周遭格格不入,开车的那个人尤其是。 与裴令离开的时候相比,这座小镇的变化并不大,甚至路都还和以前差不多。 这种熟悉感落在裴令眼里,就好像一根不太正经的鞭子,而他恰巧不是那种体质,虽然打着不太疼,但也不爽。 本以为会直接开到福利院门口,裴予质却在半路减速,然后停在了路边。 两小时没说话,裴令开口时声音有点沙哑:“到了?” 裴予质解开安全带,一边用依然冷静疏离的声线答道:“下车,先吃饭。” 他觉得有点怪异。 像裴予质这种不沾烟火气的高岭之花,主动提出吃饭,实在有点超出他的认知,而且这地界也和裴总不太匹配。 眼见着这哥下车了,他没办法,只好跟上。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一两点,太阳更烈了。一站在地面,整个人的水分就会立刻被烤干,街上都看不见几个人。 裴令稍微松了口气,就见裴予质已经走进了那家小面馆的门。已经过了饭点,里面一个顾客都没有。 等到他进去的时候,裴予质都还没点餐成功。 裴总抬头望着墙上那面巨大的菜单,旁边的老板娘脸上笑着,但好奇打量的目光藏得不是很努力,和那笑容割裂得仿佛两个人的表情拼在了一起。 瞟到又进来一个人,那老板娘又问了他一遍吃什么,还用的是带口音的普通话。 裴令直接答道:“扬州炒饭,小份。” 其实他根本不饿,只是出于好心,想解救一下说不出话的裴予质,所以略过了各种面,选了最常见的炒饭。 他实在想象不出裴予质低头嗦面的情形,也不愿意去想。 果然,裴予质接着道:“我和他一样。” 他无声冷笑了一下,随便在一张桌前坐下,扬声道:“他要大份。” 裴予质也没否认,过来在他对面落座,落落大方。 姿势依然得体,自然而然解开了西装纽扣——刚才在车上时也是解开的,从下车到走进店里这短短路程,裴予质也出于习惯和本能扣上了那颗纽扣。 裴令用零点零一秒得出了推断,然后有点心烦。 裴予质到底来这里干嘛?! 这样想着,他就没忍住,问了出来:“裴总在这里有熟人?” 对面那哥就点点头:“是有一个。” 他没想到裴予质会回答,一时之间被噎住一般。 裴予质又道:“这里是他小时候居住的地方,唯独这里我还没找过,或许呢?” 裴令看着裴予质,但裴予质正盯着桌面上粘着的收款码,这让他的压力稍微减轻了一些。 可他还是不明白……不明白很多事情。 他勉强镇定问道:“我又帮不上忙,把我带来算什么?” 裴予质终于抬眼凝视他:“秘书有急事。” 这什么狗屁理由? 他被气笑了,想也不想就问道:“你那大块头跟班呢?” 语气有点冲,很莫名其妙的那种,裴予质盯着他,略微挑了一下眉表示疑问。 裴令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连忙闭上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有病。 提那跟班做什么? 可能是天气太燥热了,店里又没开空调,空气团在这不大的空间里,让人胸闷气短,情绪也跟着不稳定起来。 正好这时候两盘炒饭都端上来了,老板娘摆在他们面前,还很热情地问他们来这里做什么,说没见过看这种车。 裴令敷衍了几句,一句实话没说,在老板娘离开之后,动作有点粗鲁地把自己那盘炒饭推了过去。 “没胃口,你吃吧。” 裴予质也没说什么,拿起勺子低头开始吃面。西装的袖子蹭到了油腻腻的桌面,整个人却依然跟一桶干冰似的,仙气飘飘。 过了片刻,又放下勺子,将外套给脱了,就那么直接搭在了旁边的椅背上,仿佛那是裴家老宅的沙发。 裴令忍住了把外套薅过来以免弄脏的想法,骂了自己一句“多管闲事”,目光却落在了裴予质的白衬衫上。 终究是和十七八岁时不一样,身体完全蜕变为成年男性的样子,肩膀宽阔,身材饱满,肌肉线条很流畅。 裴予质对人的视线应该很敏感,这会儿却根本不理会他的打量,又拿起勺子,自顾自吃饭。 裴令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移开目光,开始盯那盘小份的炒饭。 色泽鲜亮,还有食物的香气飘散,应该挺好吃的。 反正他小时候在福利院就没吃过这种。 外面的蝉鸣传了进来,距离应该挺远,但实在太吵,他都快耳鸣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震动了几下,他拿出来一看,是沈然发的消息。说根据他给的位置赶过来了,马上就到,还又跟他道谢。 裴令没回,心想来了就好,总之场面不会比现在更加窒息,小少爷还能免费欣赏到裴总吃炒饭的优美身姿。 然而一分钟不到,他却听见了某种低沉的极其轰鸣。 正皱眉分辨,那动静就越来越清晰,下一瞬他忽地一愣,明白过来那是直升飞机的响声。并且不是路过,而是持续逼近。 老板娘从后厨跑了出来,喊着“什么东西”,紧张地跑到了外面空地上。 裴予质在这时候结束了进食,显然没吃完。抽了粗糙的纸巾在嘴边轻拭两下,跟刚吃完法餐似的。 随即看向他,表情挺平静,似乎在问他是哪位大驾光临。 裴令心想这还用问吗,能整出这死动静的还有谁? 他闭了闭眼,艰难道:“应该是魏迟。” 裴予质点点头:“你的朋友。” 意思大概是,你的朋友你来招呼,不关我事。 裴令更加心烦了,他看了眼自己那一盘没被动过的炒饭,问:“不吃了?” 裴予质摇头。 “浪费粮食。”他又拖了过来,往嘴里猛地塞了一大口,心想着找个借口闭嘴,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他踢得正大光明,顶着裴予质那双目光继续吃。 僵持了那么十来秒,裴予质落了下风,起身出去应付魏迟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应该看出来了,主要由魏迟负责喜剧效果。 第50章 也没见你多喜欢热闹 裴令稳如泰山地拖延时间,把一盘炒饭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不剩,才走了出去。 他实在是不想亲眼看见魏迟那风风火火的场面。 幸好出去之后,直升机已经没了。然而原本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已经站了不少围观群众。 “小泠!”魏迟大嗓门在远处响起,但终于改了称呼。 裴令皱着眉头,几乎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只看见裴予质那辆车旁边站了两个人。 看起来更没心没肺那个说着就大步走了过来,张开胳膊就要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裴令一句“我有伤”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整个人就像被扔进了垃圾处理机器,魏迟的两只如同就像两个巨型的齿轮,将他肺里的空气和生命力都挤了出来。 “小令……”魏迟靠在他耳边抱怨道,“你怎么跟那个人跑来这鬼地方了?这是哪儿啊,我都没听说过,看起来破破烂烂的……” 他吊着一口气沙哑道:“我快死了。” 吓得魏迟猛地松开他,他一下子弯腰咳嗽起来,咳得浑身上下的伤口都疼。 “你没事吧?你怎么了?”那二世祖吓得不轻,连忙关心他。 裴令根本没那闲工夫回答,一边甩开了魏迟来搀扶他的手,一边努力顺着自己的呼吸。余光里,裴予质靠在车门上隔岸观火,一点人道主义都没有。 就在这会儿,一辆车疾速驶来,又在裴予质的车后刹停。车门打开之后,小少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魏迟?你怎么会在这里?” 行,来齐了。 裴令稍微缓过来一些,依然轻微咳嗽,但是能直起腰了。他抬头看向小少爷,对方一脸惊诧,视线落在了魏迟不死心来搀扶他的手上。 魏迟被针扎到似的猛地收回手,下一秒又觉得自己反应不太对,就这么傻在原地,跟突然失智一样。 “上车吧,”裴予质终于开口,“我带路。” 那眼神盯着裴令,置身事外的样子,就好像在问他热不热闹。 他忽然之间就不咳嗽了,生生忍住,然后快步朝沈然走去:“小少爷,我跟你一辆车,咱们快走。” 其他三个人似乎都没料到他会这样安排,最先提出异议的是魏迟。 “不是……为什么你……这不对啊!我为什么要跟那个人坐一辆车?!” 裴令回头道:“去要钱。” 短短三个字堵得魏迟哑口无言。 他又看向站在原地不肯动的沈然,对方脸上依然有着纠结的神色,循着目光看去,裴令看见了裴予质。 啊,是想和裴予质坐一起啊。 但这是不可能的,裴令不当月老,他是来拆散这门姻缘的。 想着就抓住了小少爷的胳膊,把人往后面那辆车带:“你要是舍不得魏迟呢,也可以把他叫过来,我坐前面,你俩在后面叙叙友谊,隔板一升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然被握住右手小臂也丝毫没有吃痛的反应,裴令的猜想验证了,果然伤口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天杀的世界意志。 沈然回过神来,连忙道:“不!不用叫他过来,你和我一起坐后面吧。” “行。”裴令也没废话,赶紧上了车,透过车窗没能瞧见裴予质的表情,想来应该是没什么表情的。 魏迟不情不愿拉开了前面那辆车的车门,然而刚拉开一条缝就顿住了,随即一脸气急败坏地甩上车门,来了他们这里。 只剩下司机旁边的副驾位置,魏迟一屁股坐了进来。 还没坐稳就抗议道:“他竟然嫌我脏?!我脏?!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他的灵魂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脏的东西!” 沈然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魏迟忍不住又开启了话唠模式,正后方的裴令听得烦躁不已,半分钟后实在忍不住,抬腿就朝椅背踹了一脚。 世界立刻安静了。 裴令微笑着转头,对愣住的沈然道:“抱歉把你车弄脏了,我可以出清洗费。” “不用了……”沈然小声道。 接下来就平静许多,他们跟着裴予质的车七拐八拐,穿过了整座小镇,二十分钟不到就停了下来。 周遭很荒凉,除了远处几个小厂房和更远处的小镇建筑,就都是荒地了。 而熟悉的大门藏在几十米外的一片小树林之后,看不清具体情况,但能看见二楼的楼顶。 沈然好奇地张望了一下,问司机:“这是哪里啊?” 司机瞥了眼地图,道:“小少爷,是一家福利院。” “福利院?”沈然看了裴令一眼又挪开视线,只问道,“为什么你们会来福利院啊?裴先生是想领养孩子吗?” 他笑了一声:“不知道。” 下了车,裴令站在这路口,觉得或许能在那片树林后看见小时候的自己。 可他不想看见。 身体和大脑都在抗拒靠近那里,但裴予质下车后,突然回头看向他。 一瞬间他就不小心露了怯,收回情绪已经晚了。 裴予质盯着他,道:“陪我一起进去。” 裴令有点想摆烂了,他开始怀疑裴予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然为什么非要让他进去? 见他没动,裴予质又道:“否则不给钱。” 他咬咬牙,迈步朝前走。 然而路过魏迟时又被抓住了,幸好抓的是左边的手臂。那里是原身自杀留下的伤口,已经好了许多,不如右边痛。 然而裴令三番两次被魏迟碰到伤口,已经快压不住揍人的冲动了。 他冷冷看过去:“做什么?” “你跟他做什么交易了?”魏迟压低声音问,“他是不是知道了你……” “不知道。”裴令赶紧打断魏迟的话,“有交易也和你没关系,你只负责把那一百万给我要回来,我可以分你三个点的辛苦费。” 魏迟又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沈然在他们身后小声问:“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一百万的,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我都不知道。” 裴令深吸一口气,回头就拉住了沈然:“你陪我吧,我有点走不动路。” 小少爷一听他这么虚弱,赶紧就上来扶住他,但表情还是懵懵的。 气氛尴尬又和谐,但好过裴令和裴予质独处时的微妙,至少裴令现在可以转移注意力了。 两人走到裴予质身边时,裴令低着脑袋,听见裴予质对他说:“也没见你多喜欢热闹。” 他盯着地面,硬着头皮答道:“非常喜欢。”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写这么复杂的修罗场,我脑子已经不好使了。 50-60 第51章 他是您的家人吗 走近之后,裴令很遗憾地看见福利院竟然没有倒闭。 但里面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可能是因为正处于午睡的时间,但裴令觉得可能是已经没多少孩子了。 大门开了一半,旁边生锈的竖匾上印着几个金属字,不过现在能认出来的只有“渠岭镇”三个字。 他还在这里的时候,福利院经常会接到一些捐助,看来他走后,这里并没能好好经营下去。 刚走进去,就有人从一旁的门卫室里走了出来。那是个大爷,头发花白,戒备地看着他们。 “你们来干什么的?” 裴令认得这个人,老刘,十多年前就是这副半老不老的样子,如今还是差不多,几乎没有变。 “我想见院长。”裴予质道。 老刘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片刻,才说:“你们是来领养小孩的吗?” 裴予质没有否认,老刘的脸色又转晴了,当即就要带他们去院长的办公室。不过看见了后进门的魏迟时,又停下来数了数他们的人头。 “你们要领养两个啊?” 魏迟原本就面露嫌弃地打量这里,听了这话,更加不耐烦了,张口就是:“领养个屁。” 那老头的脾气也不怎么好,立刻挂脸。 眼见着气氛不对,却是沈然先站出来,说:“我和他只是来参观的,你先带这两个人去吧。” 说着就委婉但坚定了拂开了裴令的手。 裴令正准备也留下来,可裴予质察觉了他的退缩,回头看他:“说了,你陪我。” 他闭了闭眼,实在被烦得没办法,想想那一千万,咬咬牙跟了上去。 因为伤势,走得并不快,不知道裴予质是不是将就他,也放慢了脚步,两人离前头兴致勃勃的老头有很长一段距离。 他没忍住,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所以裴令以前住这里吗?” 两步外的裴予质答了句“是”。 “你觉得他会回来吗?” 裴予质又说“不知道”,本来以为答案就这三个字,片刻后却又听见前头那人补充。 “但总要试试。” 裴令那宛如下水道的心血管里突然被一股山泉水给冲刷了。 很没出息的,他说不上来话了。 他们隔着那老头绕过一栋二层建筑,那是教室和活动室,拐个弯,是一片室外活动的空地。 以前铺的是水泥,也没几个器械,除了已经被磨得蹭亮的老旧滑梯,就是个已经坏了的跷跷板。 但裴令快离开福利院的那几天,空地上已经开始动工铺塑胶了,有货车拉来了一堆室外器械。他合理怀疑,是裴家夫妇捐的钱。 不过那些东西到现在也已经老化。 他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时间真是如野猪一样狂奔的东西。 老刘停下来看了眼他们,指着活动场地那一头的平房,隔着距离喊道:“就在那儿了。” 他们都没回应。 裴令问:“你就打算直接问院长,裴令有没有回来过吗?” 裴予质点点头。 “那如果院长不搭理你呢?”他道,“让手底下的人来办,很容易就能查清楚的事情,你就干问,能问出个什么。” 裴予质没再说话。 他们穿过了这片空地,裴予质忽然停下来回头看他,他愣住了,一下子也不敢往前走。 “怎么了?”他问。 “我想亲自来看看。” 裴令望着那双沉静的眼睛,心里想的是裴家怎么养出个这么念旧的儿子,以前完全看不出来。 但嘴上说的是:“裴总真的不信裴令已经死了啊?我明明白白告诉过你了,而且裴总查了不少地方吧,有找到裴令的线索吗?” 裴予质反问道:“那他的尸体呢?在哪儿?” 裴令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他也想问,尸体呢?自己车祸的事情被隐瞒下来,尸体总得有人处理吧?被抛尸也好,被火化了也好,不可能就平白无故消失了。 幕后是谁?裴家夫妇吗? 连裴予质都被瞒着,或许确实只有那对夫妇能做到了。 可他现在是宋泠,没办法跟裴予质说,你回去找你爸妈问问之类的话。 见他迟迟不回答,裴予质便转身往前走了。 两人没有再说话,到了院长办公室,老刘象征性敲了两下门就推开一条缝,伸了个脑袋进去。 语气不算客气:“有人来,要领养小孩。” 说完之后也没留下,直接走开了,看样子是要回去接着守门。 片刻后,一个裴令十分眼生的中年女人从里面打开了门,穿着打扮很朴素。 裴令站在裴予质身后,有点愣住了,原本都做好了面对当年那个院长的准备,谁知道竟然换人了,而且是个他没见过的人。 女人过分客气地请他们进去,连连让他们在沙发上坐下,又去接了两杯水。做完这一切,才笑着坐到了另一边。 “你们怎么会找到我们这里,说实话,我们这里挺偏的……”女人搓了搓手,“你们是听谁推荐的,才想到来这儿吗?” 裴令拿起杯子喝水,不打算开口,原本这种场合也没他这个小孩子开口的道理。 以前他还小的时候,福利院和领养制度就不太规范,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但看起来周转应该挺困难,没什么人来捐助,也没什么人领养。 而他身边,裴予质面对谁都一样从容又恰好地疏远。只象征性地拿起纸杯,表达出愿意交流的意思,却没喝,开口时像是来谈正经生意的。 “院长觉得是谁推荐的?” 那女人想了想,有点不确定地答道:“上一次有你们这种人来领养孩子,应该是十多年前了吧?也就那一次了,文件上记得很清楚,我也听老员工说过。” 裴令垂着眼睛,默默喝水,假装不知道说的是自己那一次。 “你没见过那个孩子吗?” 院长被问得一愣:“那个孩子?你们不是来领养的吗?” 话已经到这儿了,裴予质放下纸杯,多了点严肃道:“我是来捐助的,顺便打听点事情,关于那个小孩的。” 既然是捐助人,那待遇又不一样了。 院长没立刻回答关于那个孩子的问题,兴奋地走出办公室打了几个电话,似乎是在跟老师通知这件事。 之后才又回到办公室,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连忙问道:“您稍等一会儿,有个老师下了手工课就过来。他在这儿干了二十多年了,应该清楚您想知道的事情,您只管问。” 裴予质的态度却没有变,只问道:“第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我,那小孩回来过吗?” 院长想了想:“我来这儿也有六七年了,回来过的孩子不少,我得好好回忆一下……那个孩子,他现在姓什么来着?” 裴予质立刻道:“姓裴。” 但说完之后就顿了顿,又改了口:“这几年不一定是了,但他单名一个令,被领养后没有改。” “令?”女人没想明白,“小孩子叫什么霖啊琳的很常见,您说的是哪个字?” “美好的那个令。” “什么?”女人一头雾水,就连裴令都没听懂。 裴予质一顿,改口道:“时令的令。成年后身高接近一米八,体型修长,很白净,五官斯文,右边眉尾上方有一颗小痣,应该很有礼貌。” 院长被一连串的描述给弄得有点懵,片刻后才小心翼翼问:“有照片吗?” 裴予质不用思考便答道:“没有。” 裴令坐在一边,没人注意他,但他已经僵住了。 他十六岁就被养父母赶出国,之后他与裴予质再也没见过面,就算是那场订婚宴,他们也没真正打过照面。 自己只站在阳台上,远远看过对方,还被树影和人群挡住了。 裴予质为什么会知道他成年后的长相? 他稳着手放下水杯,轻声开口:“这里有点闷,我出去等你。” 没等裴予质答应,他就起身径直走出了房间。 办公室里,院长看了看那孩子的背影,好奇问道:“他是您的家人吗?看年纪是您弟弟?” 裴予质拇指摩挲着纸杯,垂眼答道:“看起来像吗?” 院长点点头,或许是出于客气:“五官不太像,但神态看上去挺像一家人的。” 裴予质沉默了几秒,道:“谢谢。” 第52章 哥哥也有哥哥 裴令夺门而出后就往外走,然而走到那片活动场地时又突然停住。想了想,还是倒转回去,在门外走廊上靠墙坐下。 正好,他遥遥看见一个老师往这边走来。 他撇开视线,即使那中年男人路过时好奇打量他,他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现,拿出手机漫不经心地玩。 房门被带上,咔哒一声之后,裴令也停下了滑动的手指。 他以前也坐过这个位置,也是一个夏天。 不同的是,那会儿带他的老师在里面被院长训话,而且是因为他的事情。声音透过并不厚实的门传出来,骂得很难听,把那个二十多岁的女老师侮辱得一文不值,时不时还夹杂几句对于他的评论。 他的老师一开始还会反驳,后来实在被骂得太厉害,就不说话了。 裴令在外面也不说话,他听着蝉声,感受着远处那些小孩躲在树后议论他,看他的笑话。 但这会儿,周遭还挺安静的。 他望着远处的一棵树发呆,听见里面朦朦胧胧的说话声,因为没人在骂人,所以声音有点小,他听得不是很清楚。 裴令想了想,还是往门的方向挪了挪。 那个男老师他不是很熟悉,小时候院里孩子多,每个老师的分工都不同。 他只隐约记得,有一次看其他小孩玩耍的时候,他被人推了一下,穿着凉鞋的脚磕到了花坛边缘的瓷砖上,当时脚背就被锋利的砖沿划掉一小块皮。 一群小孩围在他身边,看着逐渐流了一滩的血,没一个敢去叫老师,懂得怎么处理突发事件的大孩子又都上学去了。 那个男老师刚好路过,看见一堆人挤着凑热闹,连忙拉开,于是就看见了在原地默默流血的他。 随即嘴角向下一撇,目光扫过地上那滩血和他的伤口,很生动地表露出诧异和嫌弃,瘪着嘴走了。 裴令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脚。 然而他突然反应过来,那具身体已经没了,连同自己和这家福利院的联系也消失了。 他想,要是那男的敢在裴予质面前说他坏话,他一定会踹门进去。 “很疼吗?”身侧多了个人,直勾勾盯着他问道。 裴令呼吸一滞,随即叹了口气,转头看去。 他们并肩坐在地上,阳光落在两步以外,少年裴予质的脸被盛夏日光照得有活力多了,像那种最传统的校草。 自己的想象力真是很丰富,这些细节也太逼真了。 裴予质又问了一遍:“当时很疼吗?” 裴令摇摇头。 不算什么,这会儿他身上还有好多道伤口呢,人都是越活越千疮百孔的。 裴予质说:“你的想法太消极了。” 他不置可否,不再看对方。 裴令侧耳偷听,里面那男老师正在说福利院的往事。 以前的院长挪用款项和物资被发现了,事情闹得有点大,没办法糊弄过去,就换成了如今这个院长。 话题又到了裴令身上,那男的说裴令小时候性格内向。 “那是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俗话说顺口了。”那男的讪笑着改口,“谁都不爱搭理,也没见他身边有什么朋友。哦一开始好像是有的,后来没了,听其他小孩说,是因为闹矛盾了,那小子动起手来特狠,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一身痞气。” “他说你坏话了,你刚才说要踹门进去。”身侧的人说。 裴令摇摇头,很小声地问答:“人家又没说错。” 不过这男的真在裴予质面前说他坏话啊?这么没眼力见,是不是以为裴予质是来打探仇人往事的? 也对哦,裴予质到目前为止都还没自我介绍过。 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 一旁的裴予质平静地问:“我很老奸巨猾吗?” 裴令瞥了眼对方澄澈的目光,小声嘟囔:“没骂你。” “哥哥……”一道怯懦的童声在走廊那边响起。 裴令一愣,抬头看去,发现是一个眼睛先天有缺陷的小孩。左眼看起来和正常人差不多,可是右眼无法完全睁开,瞳色也不大对劲。 福利院里有不少先天缺陷的孩子,都是被父母遗弃的。 他勾起嘴角,比了个小声的手势,然后对那七八岁的小男孩招了招手。那小孩犹豫了一会儿,慢吞吞走了过来,刚好站在他和“裴予质”面前。 裴令往一边让了让,在两人中间腾出个位置,招呼那小孩坐下。 那小孩抬头,用好一些的那只眼睛盯了他好一会儿,轻声道:“哥哥,我没见过你。” 裴令就笑着答道:“我也没见过你啊。” “对哦。”小孩点点头。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齐槐。” 院里的孩子基本都跟着以前的院长姓齐。 他了然道:“你是在槐树底下被捡到的吗?” 那小孩睁大了左眼,惊喜道:“哥哥怎么知道!” 裴令只笑了笑,没说话。 他之所以能猜到,是因为他当初被人捡到时,那条街道叫凌山路。在他之前已经有叫齐凌和齐岭的孩子了,为了好区分,他就得了一个“令”字,据说是因为笔画少,好写好记。 根本不像裴予质所说的,时令的令。 哪儿有什么含义。 他们沉默下来。 那孩子小小一个,坐在他们中间,完全无法遮挡住什么。所以裴令能感受到少年裴予质灼灼的目光。 为什么要这么盯着他呢? 难道自己的潜意识里,很希望裴予质能这么看他,一直注视他吗? 房间里的说话声停止了几秒钟,裴令听见了裴予质真实的嗓音,他偏了偏脑袋,想听得更仔细。 “他喜欢吃什么,饭量好吗?” 裴令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屋子里其他两个人可能也愣住了,过了一会儿,那男的才回答:“不知道……但是他挺瘦的,很小一团,大概不喜欢吃饭吧……” 裴予质又问:“他有什么爱好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可能是看书?” “哪位老师清楚?” 那男的更加支支吾吾,半晌答不出来。 裴令回头,对上了那小男孩专注又好奇的眼神。 他小声问:“你平时饭量好吗?” 小孩点点头:“我吃可多了,今天中午吃了两碗饭,院长阿姨还夸我了。” 他笑意更深了点,又问:“院长阿姨对你们好吗?” “好!” 或许是感情太真挚充沛,这个字的音量猛地拔高,吓得裴令赶紧嘘了一声,确认里面的谈话还在继续,才放下心来。 他回过神,就对那小孩说:“以后还会更好,有人要给你们送东西了,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漂亮的衣服。” “我只要好吃的就行。” “做人要贪心一点,”裴令语气轻松,“哥哥再帮你们个忙,让他多送点,好不好?” 小孩记住了他说的话,迈出贪心的第一步,用力点点头。 裴令这回笑得挺开心:“放心,哥哥狠狠讹他一笔。” “又要讹我?”裴予质的声音突然从门边传来。 裴令吓了一跳,转头就看见了一双大长腿,顺着仰头望去,就见裴予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开了门,正看着他们。 可能是裴令的幻觉,也或许是阳光太剧烈,裴予质身上冷硬的商人气质褪去了许多,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见了幻觉里的那个人。 那是连少年时真正的裴予质,都从未表露出的温和柔软。 他感觉到背后的小孩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转头看去,小孩好奇地说:“又有一个哥哥。” 裴令脑子不太转了,点点头。 那孩子就说:“哥哥也有哥哥吗?” 作者有话说: 很喜欢这里的裴令。 第53章 人偶玩具 小孩子的语言系统还不成熟,说出来的话混乱又直白,而且偏偏误打误撞说中了。 进了福利院之后,裴令的脑子就不太好使了,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否认。 还是裴予质将他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对小孩道:“外面太热,待在这里不好。” 或许是因为不懂得怎么和小孩相处,说出来的话生硬无比,把裴令逗笑了,竟然还有比他更不会和小朋友相处的人。 那名叫齐槐的小孩却听话得过分,点点头就从地面站了起来,拍拍屁股小跑离开了。 裴令也没有再坐着的道理,反手撑着墙壁想站起来。 但身体太虚,刚站到一半眼前就发花,几乎是一瞬间什么都看不清了,一片黑。 手也滑了,没能撑住墙。意识却还很清晰,心想不会这么俗套地跌进裴予质怀里吧?他不要。 身体晃了晃,突然停止,视觉和触觉缓缓恢复,他就看见自己没在谁的怀里。 然而一只手正稳稳地扶着他肩膀,让他能站住。 裴予质的手挺凉的,在暑气里让人感觉很舒服。瞥了一眼,还没看清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裴予质就收了回去。 “走吧。”裴予质道。 裴令点点头:“没有要问的了?可以回去了吧,先把钱给我。” 然而裴予质看了他一眼,明明很冷静的表情,他却莫名看出了一点计谋得逞的奸诈。 “还要在这里住几天。” 裴令当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可裴予质已经跟院长说好了,以捐赠人的名义在这里住三天,第一批物资今天晚上就能到。 一千万在裴予质那里押着,裴令无法接受也只能接受。 他一句话也没说,被迫跟在裴予质身后,去参观那些院里其他地方。 沈然和魏迟也被院长请过来了。 那两人刚才已经逛了一圈,沈然对这里挺有兴趣的,魏迟却强忍着不耐烦,只有对着沈然说话时才会挤出一点笑容。见到裴令之后,脸上那点笑也僵住了。 裴令没有心情陪这二世祖搞什么三角恋情,他心里只想走。 知道走不了,又会在间隙中思考,裴予质到底要干什么。 裴令已经死了——这句话很难理解吗? 哪里都找不到裴令的踪迹,这还不足以说明吗? 裴予质到底在找个什么劲?年少时他们彼此冷冷淡淡的,除了一声“哥”,什么关系都不存在。他在被养父母扔到国外的时候,也不见裴予质跟他告别。 为什么要找他?是想当面道歉,还是想对他说——其实小时候我特别可怜你,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因为我自己也挺可怜的,所以现在可以弥补一下我们的关系吗? ……如果是这样,裴令会动手的,真的,一拳揍在裴予质脸上。 “裴令。” 裴予质在叫他,他一时间忘了自己是宋泠,抬起头来。然而瞬间就反应过来,脑子几乎充血,立刻逼迫自己直视前方,不要转头。 这次是真正的裴予质在说话,走在他身边,余光完全可以看见他的动作。 “他以前住在哪里?”裴予质又道。 裴令的理智突然恢复,他意识到裴予质是在对另一边的院长说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突然的抬头。 他身上出了冷汗,脚步慢了几分,就落后在魏迟的身边。 之前还漫不经心到处瞥的魏迟,这会儿转头盯着他,仿佛目睹了刚才的一幕。 裴令不知道说什么好,所以他没有开口。 但魏迟说话了,声音很小:“所以这间福利院是……裴令以前住的地方?” 他点点头。魏迟这人明显的少爷脾气,天生带点傲气,以前在国外留学时,裴令就已经看出来了这人不太看得起普通人,尤其是穷人,但一般不会表现出来。 所以什么富二代跨越差距追求穷学生的戏码,他从来没当回事过。 过了几秒,魏迟又说:“你一见他就紧张。” 裴令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不想理会。 “你再这样,迟早会被……”魏迟难得知道分寸,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裴令心说,他怀疑自己已经被裴予质认出来了。 刚才就是一次试探,不对,更像是玩弄。 ……但裴予质以前从来不是会玩弄别人的那种人,究竟是不是他自己做贼心虚,所以多想了? 院长指了个方向:“那栋楼,男孩住一楼女孩住二楼,具体哪一间我就不清楚了,需要翻一下以前的记录。” 裴令心想,一楼最里面右手那间,不客气。 之后他们又转了一圈,路过时,那些小孩也没出来,就躲在房间的窗户旁边看他们,叽叽喳喳的。 他们四人里,只有沈然情绪最为高涨。大概是身为善良主角,某种爱心属性被激发出来,看着那些孩子就满眼心疼,当场就说也要捐赠,差点没把院长高兴坏。 魏迟一口气上来,看了看沈然又看了看前头的裴予质,咬着牙不说话。 裴令笑了一声,问:“你不捐点?” “我现在没钱。”魏迟恶狠狠道。 他想起来了,魏之延管着魏迟的账户,虽然不知道这二世祖怎么从家里逃出来的,但现在应该挺穷的,乘飞机过来的排场大概是魏迟最后的荣光。 “你不捐,这里以后就变成那对配偶的爱心证明了,”裴令故意惹魏迟,“你就不着急?” 魏迟神情复杂地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沈然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脸有点红。 裴令笑了笑,没再提这茬。 * 他们被安排在了教师宿舍楼。 是一栋小巧的二楼建筑,但因为这几年老师也走了不少,所以二楼空了出来,连家具都已经卖了。 院长说起来的时候不太好意思,裴予质摇摇头,说会有人过来安排的。 天还没黑,福利院门口就来了个车队。前面是裴予质的秘书打头,下车后捧着个电脑来给裴总汇报工作,后面跟了两辆货车,停下之后就有人开始卸货运进来。 裴令一个人靠着角落里的紫藤架,心不在焉地看着工人进进出出,几个小孩子在他附近晃悠好久了,想说话又不敢上前。 他也没主动搭话的意思,看着这热闹的景象,觉得心里有点空。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小孩儿去吃饭了,紫藤架这边只剩下他。 他看着前方,开口问:“如果你是他,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会怎么想?” 身侧的“裴予质”一直注视着他,从他站在这里开始。 听了这话之后,想了想答道:“我就是他。” 裴令顿时没了耐心,但他现在连生气都没什么劲,整个人懒懒的,闭了闭眼睛,将那股怒气压下去。 “你说,如果他猜出来了,为什么不直接跟我当面对质,把我带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他想让你主动承认。” 他听见了想听的回答,皱起的眉头舒展了一些:“逼我?是他们这种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但裴予质又说:“其实你不是这样想的,你希望他是来弥补一些东西。” 裴令终于转头,虽然他知道如果有人看见他这副模样,会觉得他是个疯子,但他实在忍不住看向裴予质的冲动。 这是个假的,他不会窘迫又狼狈地要逃离,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看。 “哥哥,”他冷笑一声,“为什么在我以为我们是陌生人之后,你又要对我好呢?” 裴予质眼里什么都没有,可明明面对的方向夕阳烧得绚烂。那两汪幽冷的潭水中,本该倒映着赤色的光。 “你父母把我当成一个人偶玩具送给你,从一开始我们就很默契,”裴令声音有点哑,“我不喜欢你,你也从来都不喜欢这个玩具,对吗?” 第54章 他不管我的(修) 裴令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幻想出来的裴予质就像个时而灵敏时而故障的机器,在他问出那句话之后,只是看着他。 他失望地收回视线,准备离开时,却听见对方说:“夜里会凉,注意身体。” 他扯了扯嘴角,不带感情地答道:“谢谢哥哥。” 刚离开紫藤架,他就看见了不远处正和小孩打成一片的沈然,还有在旁边当忍者的魏迟。 齐槐也在那里,站在人群外边不敢进去,却被沈然发现了。小少爷被那眼睛吓了一跳,随即关心地问了一大堆问题。 他脚下一顿,换了个方向绕过去。 路过时,听见沈然心疼地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裴令没有停留,加快脚步,准备去看房间准备好没有。舟车劳顿一天,他累了,需要休息。 走到楼下时,发现工人已经都弄好了,纷纷从楼上下来。 一起下来的还有秘书,见到他时笑着点点头,算打了个招呼。裴令心下一动,叫住了对方。 “秘书小哥,”他客套道,“裴总在哪个房间?” 秘书一愣,看他的眼神更加有深意了,答道:“上楼后左边第一间,小宋先生这会儿去的话可能不巧,裴总在处理工作。” 他摇摇头:“我不去。” 问这个问题就是想避开,别挑到裴予质隔壁。 正准备上去,秘书又反过来叫住了他,他回头,看见对方礼貌的笑脸。 “小宋先生,裴总只准备了两个房间,”秘书善意提醒道,“他说另外两个人是您叫来的,让您负责。” 裴令差点听不懂这话。 他愣了几秒钟,然后被气笑了。撂下一句知道了,就抬脚上了楼梯。 真做得出来啊,裴予质。 教师宿舍楼是院里小孩很少来的地方,四周树木茂盛,显得有点阴森,走进去之后采光更是不好。 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缓了缓气喘,然后敲了三下第一间房门。其实门是虚掩着的,似乎裴予质故意的留的,但裴令还是装出了一点不必要的礼貌。 里面传出一声“请进”,他便猛地将门推开。 房间很小,就一个长方形,摆了一张一米二不到的床,床位是个沙发,旁边是桌椅,其余就没多少空间了。 裴予质正坐在沙发上,膝上放着电脑,根本没抬头看他。 “晚上好。”裴予质道。 裴令就说:“你说让我负责他们两个人的住宿?” “是的。” 他语气平平道:“当然是未婚配偶住一个房间了,你说呢?” 裴予质将电脑屏幕合上,转头看向他。 “是吗?那你之前为什么要破坏联姻?” 裴令冷笑一声。当他做得很乐意吗?还不是为了完成那破任务。从一开始接到任务的兴奋,一路过来,他已经有些疲惫了。 “你呢?”他问,“也没见你不高兴,所以这婚还要不要结了?” 系统见他毫无预兆地切入正题,也坐不住了,出来说:“宿主你现在是冷静的吗?直接问裴予质这个问题,会不会太激进了,不符合你的风格啊?” 裴令没回答。 他承认,自己就是一时冲动,在福利院待得越久,他的自控力就越衰退,说不定再过两天他就真疯了。 到时候扳着裴予质肩膀狂摇,大声质问你当年把我的魔方藏哪里了,你不还给我我就去把裴家炸了。 系统偶尔能知道裴令脑中在想什么,又劝了一句:“宿主你真的需要冷静一下……” 裴令直直地盯着裴予质的眼睛。 几秒钟过去后,裴予质平静道:“告诉我你阻止联姻的原因。” 裴令突然就清醒过来。他猛地收回视线,缓了缓,恢复了正常。 自己怎么可能回答这个问题。 任务得保密,更何况任务之外,他自己也不清楚有没有私心……刚重生的时候,他还能毫不犹豫地否认,现在却不行了,可能是因为那会儿他还没有和裴予质重逢。 思绪转了一圈,裴令将话题带回住宿上:“那你和魏迟一间,你睡床,他打地铺。” 裴予质又礼貌又冷漠地拒绝:“他是你带来的人,我的房间没有他的位置。” 说完看了看窗外天色,意思是已经这么晚了,再去买家具也来不及了。 裴令哪儿能不知道裴予质的意思,是想让他负责,把那两个人请走。 八年不见,裴予质怎么变这么坏了? 以前不挺善良的吗?就是话少了点、对人冷漠了点、不管人死活了点……而已。 他轻笑一声:“行,我去解决,您忙。” 说完就退了出去,不顾正张嘴要说话的裴予质,直接把门给带上了,转身就朝楼下走。 系统问:“那你打算怎么解决啊?” “我只能提供一间房,交给他们自己商量呗。”他想得很开。 “那你呢?” “我在这儿住了十年,能找不到睡觉的地方吗?” 裴令找到沈然和魏迟,交代了住处。小少爷在小孩堆里抬头看他,仿佛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笑着点头。 魏迟却当即觉得不对了,在他往外走的时候,几步追了上来。 “那你呢?你去哪儿?” 裴令继续朝前走:“不会跑的,钱还没拿到,你记得这趟的任务,把那一百万给要回来。” “不是,那你晚上住哪儿啊,你总得有个住的地方吧?这一身伤的,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的伤口,那包扎得像煮破的粽子一样,是你自己弄的吧?总得找个正经医院处理一下吧?大热天的,发炎化脓了怎么办?” 嗡嗡嗡跟念经似的,裴令转头无语地瞥了一眼。 “你以为我真的刚满十八啊?大哥?” “不是……”魏迟紧紧跟在他身边,眼瞧着就快走到门口了,“裴予质呢?他怎么不管你?” “我是他的谁?他管我?” 魏迟一着急,立刻就说:“我看他已经认出你了!” 裴令忽然停下脚步,魏迟也发觉自己似乎说错话了,跟着停下,紧紧闭上嘴。 “所以呢?”裴令问。 魏迟压低了声音,纠结片刻后道:“所以他既然不管你,我管你。你看他,专程把你带过来逗你玩,以前也对你不闻不问的,我可以对你好啊,你一个电话我就追过来了。” 裴令盯了魏迟一会儿,把人盯得眼神飘忽。 随即转身朝门口走去,平静道:“我去旅馆开个房间睡觉,随便你。” 没走两步,魏迟就又跟上来了。 裴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事情引向这个地步。 他知道,如果刚才自己开口要和裴予质一个房间,对方肯定会答应。另一个房间留给沈然和魏迟,刚好还能撮合撮合。 可今天晚上,沈然和裴予质隔着一道墙共度夜晚,他却带着狗皮膏药魏迟来了旅馆。 当然,房间开的两个。 他一进房间就迫不及待地扑向床,鼻尖闻到了被子陈旧的霉味,也不在意,至少终于能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这一觉又做了乱七八糟的梦,大多数都是小时候,从福利院到高中。但每个片段都跟快进似的,浮光掠影,他完全捕捉不到。 因此醒来之后身心都更加疲惫。 他跪坐在床上,头发乱蓬蓬的,窗帘没拉,他呆滞地盯了一会儿,觉得嘴里有点干。 不是想喝水的那种。 他想起了梦里的一个片段,正值学校里的午休时间,这是裴令少数能自由支配的独立活动时间。 裴予质照例去了校长给他准备的单独休息室,裴令则找贺温书,看见对方在空无一人的杂物间里抽烟。 蓝色的半长发和漂亮的脸被烟雾挡了一大半,就剩那双眼睛,看起来属于叛逆少年的眼睛,里面装着他和裴予质都碰不到的自由。 裴令厚脸皮地进去,盯着贺温书半晌不说话,把人看得发毛,让他有屁就放。 他说想试试是什么味道,贺温书立即就拿远了一点,斜睨着他,表情有点戏谑。 “小屁孩儿滚远点,要是沾上烟味被你哥闻到,你说我们谁会惹上麻烦?” 他那会儿完全不懂,为什么会扯到裴予质。 就摇摇头,道:“他不管我的。” 贺温书盯着他没说话,那眼神似笑非笑的。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头疼欲裂,写这章的时候已经不太清醒了,没检查,明天我再修一下 ———— 修了。 第55章 他找了你很久 那个画面在裴令的记忆里并不重要,他甚至再也没想起,却在今夜的梦里想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自己回答的那句话吧——“他不管我”,恰好和傍晚时魏迟说的话重合了。 贺温书当时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他时隔那么多年记起来了,却也没看懂。 裴令此刻是游魂一般的状态,脑子里还在回忆那个画面,下一瞬却突然看见自己正拿着手机。 屏幕上是已经拨出去的号码。 响了好一会儿,贺温书才接起来,声音沙哑:“怎么了?” 裴令这才将手机放在耳边,开口时语速很慢,一听就不清醒:“你高二抽的烟是什么牌子啊……我有点想那个味道。” 电话那头,贺温书的声音陡然拔高:“屁烟!大晚上的你就问我这个?知不知道挑时间啊,你以为我还十六七岁,晚上闲得蛋疼啊?” 他被骂得有点懵,“哦”了一声,正准备道歉,就听见一个嗲嗲的男声在远处响起:“什么电话呀非得这时候接……” 裴令瞬间就清醒不少,身体一震,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你办事了,帮我跟你那位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 赶紧挂了电话,捏了捏发烫的耳朵。 怎么就这么巧呢…… 裴令呆滞了一会儿,似有所感般转头,就看见裴予质站在床边。 他脑子又立刻不清醒了,仰头冲着裴予质傻笑。 “哥……”他说,“我好像做错事情了。” 裴予质也低头看着他笑,笑意很浅,但眼睛是笑起来的样子,特勾人。 然而眼睛一眨,裴予质又不见了。 裴令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原本是趴着睡的,打电话的时候上半身爬起来,整个人跪坐着,这会儿没了力气,脑袋往前一栽,像个虾米一样蜷缩在床上。 “哥……”有闷闷的声音从被子的皱褶里传出来。 握着的手机突然响了,裴令转头,看见了是贺温书打回来的电话。 他保持着虾米的姿势,接起来放到耳边,略长的头发乱糟糟垂下来,遮挡住了他的眼睛。 “喂?你不是在办事吗?”他道,“我不想听现场。” 贺温书一开口就是:“我已经开始戒烟了,你敢抽试试?” 裴令睁着眼睛不动:“其实我也不是很想抽。” 那边叹了口气,又说:“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说吧。”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以为贺温书会耐心告罄挂断电话,然而却始终没听见提示音。 于是他道:“裴予质带我来福利院了。” 贺温书“嗯”了一声:“然后呢?他是用童年创伤羞辱你了?还是带你约会去了?” “都不是……我在他面前还是宋泠。”裴令语速依然很慢,“他在找我的下落,而且好像在打听我以前的事情。” 这回换成贺温书沉默了。 裴令混沌的脑子本能警觉起来,问道:“你们不会正在办事吧?搞什么情趣,我不要成为你们play的一部分。” “……人已经走了。”贺温书很是无语,顿了顿才说,“你回国之后没打听过裴予质的情况吗?” 话题逐渐朝着裴令想聊又不敢聊的方向发展。 他摇摇头道:“我为什么要打听他?” “那你打听谁?” “我为什么非得打听人?” 贺温书又无语了一次:“……你就是在裴家待得太久了,染上了他们家鬼气森森的臭毛病,你要是再这么别扭,我就挂电话了。” 裴令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出声:“好吧,我想知道,你说。” 贺温书那边有拖动椅子的声响,随即传来倒水和喝水的声音。 “真费劲……那我想到什么说什么了?”贺温书道,“有一件事特别奇怪,我之前根本没注意到,是前段时间的一个下午,我突然之间意识到的。” 裴令虽然不清醒,但是思维还是在转的,他当即就问:“不是要说裴予质吗?你怎么偏题了?” 贺温书冷笑一声:“一分钟前还嘴硬呢,现在又裴予质裴予质的,你不好好听,我就不说了。” 他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在贺温书面前始终是个容易被拿捏的学弟。 见他不插嘴了,贺温书才又道:“我那天突然意识到,我把你给忘了。” 短短几个字,裴令发觉自己没听懂。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逐字地弄明白。这话有点耳熟,好像魏迟也说过差不多意思的话。 当时魏迟说,回国原本是为了找他,然而遇见沈然之后身不由己沦陷了,就把找他的事情给忘了。 裴令那会儿听了只觉得很正常,他对魏迟的追求本来就没当真,更何况喜欢上沈然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但贺温书竟然也这样说。 “我当时一回想,发现根本无法确定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去想这件事我就头疼脑胀,比上学那会儿上课还令人痛苦。” 贺温书道:“所以我又让人去问了一些以前的同学,你以前在学校里相当出名,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你,照理来说不会忘记。我手下的人一提及你的名字,他们都很疑惑,每个人都多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有你这么个人。” 说完一长段后,又倒水。 裴令在这段寂静中开口:“我好像猜出来了,可能是从半年多以前开始的。” “半年前……订婚宴?”贺温书相当敏锐,但还是没想通,“裴予质订婚,跟我们忘记你有什么关系?你伤心欲绝,跑去找了仙女教母让她施法了?” ……贺温书的想象力,有时候非常丰富。 就和推断他整容时一样。 他摇摇头,说:“不是你们忘记我,是我的存在被淡化。” 说完之后,他就在心里问系统:“我猜得没错吧?” 系统道:“本系统的权限还无法探知这件事情,但宿主猜测的方向可能是对的,你车祸死亡之后,留下的痕迹就开始淡化了,包括主角和配角对你的感情和记忆。或许要到之后的关键节点,你的存在才会被重新提及。” “比如说主角结婚之后,他们发现沈然间接害死了裴予质的弟弟?”裴令平静问,“你之前说过这个情节,我的死亡可以推进主角的感情线。” “很有可能。”系统没有否认,“但是因为某种变故,这个节点提前了,裴令的存在又恢复了。” 他想了想就明白了:“我知道了,差点被刀捅死的那天,因为又濒死了一次,所以才让裴令又回到了别人的记忆里。” 裴令维持不住虾米的造型了,背和腿都有点酸,整个人极为缓慢地朝一边倒去,过了好几秒才落在床上,弹了弹。 “你说这件事,是不是想提醒我,”他一边想,一边对贺温书说,“裴予质也经历了这个过程,他也是前段时间才突然想起有裴令这个人的。” 贺温书又叹了口气:“不是,我想说,他找了你很久,即使你的存一直在被淡化。”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已经修改了,看不见的朋友可以试试清一下缓存 第56章 捉奸 贺温书想着给裴令一点时间消化这个消息,又慢条斯理喝完了一杯水,那边还是安安静静的。 他光着上半身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看了看,酒店外面的夜色已经很浓了。凌晨一点,裴令还有闲心给他打电话,看来心里很不平静。 又等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睡着了?” “没有,我在思考。”裴令的语气听起来和刚才一样,黏黏糊糊的,没睡醒的样子。 “想什么呢?你现在就打开房门,去敲裴予质的门,想知道什么就问,想说什么就说。” “和裴予质没什么好说的。” 贺温书笑了笑:“和我就有的说?那一上来就问我裴予质的事情?” 那边又闭嘴了,窸窸窣窣响了一会儿,像是被子摩擦的声音。 片刻后,贺温书听见了一点风声,大概是裴令将窗户打开了,有晚风吹进来。 还等不到说话声,贺温书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觉得裴予质挺混蛋的,你恨裴家,最好把他连带一起恨了,不然你会被我唾弃一辈子。” 一提到裴予质,裴令就又开口了。 然而说的是:“我不恨谁,我只想当一个有利可图的人。” 贺温书想说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听出来了,裴令没在撒谎,讨厌可能是真的,但说不上恨。 恨一样东西需要很大的心力,但裴令是个没什么精神的人。 上学那会儿,他不过就无意帮了裴令一次,那小屁孩儿就一脸梦游的样子来接近他,不为别的,就说想和他交朋友。 贺温书那时正在叛逆期,朋友要么出国了,要么在其他学校,所以他周围一个同伴都没有。 或许是这小子以为他会被打动,所以锲而不舍想跟他交朋友。 可朋友不是这样交的,裴令根本不懂正常的流程,一有空就来找他,也不打扰,就跟个魂似的站在远处。 贺温书虽然不想惹上裴家的麻烦,后来态度却也松动了。 一接触,他才发现裴令和裴家人还是不一样的,身上没有那股腐烂味。最大的问题在于缺了点精神,没什么脾气,任由环境拿捏。 裴家把他带回来,让他当裴予质名义的弟弟,实际的跟班,他毫无怨言。学校里那些人把他当成谈资议论纷纷,他也完全不理会。 甚至于后来,裴予质高中毕业之后,不需要跟班了,裴家过河拆桥直接把人赶出国,裴令也一点反抗的动静都没有。 贺温书曾经以为,裴令就没有什么在意的东西。 直到他听闻把沈家搞得一团乱的,竟然就是那小子。 贺温书这几天时常在想,原来裴令不是那样温顺。 他觉得自己以前被蒙蔽了双眼,但再一想,温顺可能是裴令小时候的保护色。 这大半夜的,想太多容易头晕,夜晚的时间原本是用来放松和娱乐的。 贺温书结束了沉思,问道:“所以,你搅黄了联姻,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有利可图?” 裴令答道:“对。” 他不知道裴令到底图什么,因为这看起来太像是爱而不得了。 而且他不信裴令对裴予质完全没有感情,不是爱,那也得是不甘心。 “那你能从裴予质身上得到什么?”他有点替裴令不平,“情绪价值?他长得也的确不错,或者你跟他睡几觉也成啊。正好他费尽心思找你,应该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那边想了想,试探道:“钱?裴予质说,我陪他来福利院,他给我一千万。” 贺温书好一阵无语。 “你们两个到底在玩什么游戏?”他深吸一口气,“我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你如果还想搞垮裴家,再联系我。” 说完就挂了,把手机往床上一扔,骂了句“有病得还挺般配”。 裴令拿下手机看了看,被挂断了。 弯腰趴在窗台,望着窗外漆黑的小镇发呆了好一会儿,裴令开始想象裴予质这会儿在做什么。 沈然想和裴家修复关系,会趁今天晚上有所行动吗? “宿主,”系统突然出声,“沈然去敲门了。” 裴令抬了抬眼皮,没吭声。 过了几分钟,系统又说:“宿主,沈然进房间了。” 他还是没反应。 进就进呗,敲不开门当然要回去睡觉了,难不成还在裴予质门口守一晚上吗? “是进的裴予质房间。”系统补充道,“宿主确定要前功尽弃吗?” 裴令清醒了很多,猛地直起身来。 又定了十来秒,转头就朝门口快步走去。一拉开门,却突然对上了魏迟的眼神。 那二世祖就靠在他门边,一动不动,不知道站了有多久。 这里的门板很薄,隔音效果几乎为零,所以刚才和贺温书的那些话,很可能都被魏迟听到了。 裴令很少见到魏迟这么低沉严肃的表情,愣了愣,觉得还是去拆散那对未婚夫夫更为重要,关上门就从魏迟身边掠过。 然而手腕突然被握住了。 两只手上都有伤口,被握住的正好是很新鲜的那边,他没忍住吸了口凉气。 魏迟一惊,连忙收手,当即就撩起他的袖子去看,亲眼目睹了那密密麻麻的刀伤之后,神色更凝重了。 “怎么受的伤?” 裴令没回答,下一秒魏迟又去撩他左边的袖子,那里的包扎早已被裴令扯掉,露出了一道更狰狞的伤痕。 片刻过去,魏迟只憋出一句话:“……你以前很少让自己受伤的。” 是的,裴令同意这一点。 但他这会儿没心思去纠结满身的伤口,他只想快点赶到福利院。于是用了点力气挣脱开,朝走廊尽头走去。 一开始没听见脚步声,走到一楼时,才有急促的脚步追上来。 “你要去哪儿?!”魏迟问道。 裴令办了退房,然后走出旅馆。 外面什么交通工具都没有,还得走过去,大概要十多分钟。他虽然睡了一觉,但身体的疲惫并未消除。 想到这段不长不短的路程,他就叹了口气。 魏迟追上他,在他身旁问:“裴予质对你做了什么,你右手的伤很新,是这两天弄的吧?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不是他弄的。”裴令抽出心神答道,随即迈出脚步,朝福利院走去。 两人穿过凉爽的夏夜,这里的路灯历史悠久,不太亮,照不清两人的表情。 但魏迟的语气非常明显,毫无立场地质问他:“你一跟他在一起就受伤,为什么还要答应来这里?我看你根本不喜欢这个地方,跟我回去吧,行吗?” 见他不说话,更激动了:“我都听见了,我之所以忘记了找你的事情,都是因为你的存在被淡化了,我受了影响才会……才会追求沈然,现在影响没了,我绝对会一心一意的!” 裴令还是没有理会,只是脚步更快了,坚定地就像要去做什么破釜沉舟的事情。 “为什么裴予质对你的影响这么大……不就是哥吗,我也有哥,你和我结婚,你也就有哥了,他会对你好的!”魏迟开始口不择言,“你想用什么身份和我结婚都行,哪怕是宋泠……草,不对,你还没到法定年龄……不过我可以等的!我们先订婚!” 裴令实在难以继续沉默,他必须得让这人闭嘴。 忽地停下脚步,转头道:“那你之前想和沈然携手对抗全世界的努力,不就白费了?沈家受到的影响,沈然受到的舆论指责,又算什么呢?” 路灯正下方,魏迟又被掐住了脖子一般。 一双总是热情如烈阳的眼睛黯淡下来,低声说了句:“是身不由己……” “不用回答,我并不关心你的感情问题,但现在你必须立刻跟我回去。”裴令道,“再不回去,他俩就要生米煮成熟饭了。” 半分钟前,系统开始在裴令脑中循环播报警告,说沈然脱衣服了。 裴令根本不想听这么仔细,非常无语,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去捉奸的。 “他俩?”魏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草,不会吧?裴予质不是性冷淡吗?” 他心中一紧:“谁跟你说的?” “小……沈然啊。” 裴令深呼吸,怪他怪他,识人不清,从来没看出小少爷这么守不住秘密……裴予质这下要在圈子里以性冷淡出名了。 ……罪过。 作者有话说: 老婆在外面说自己性冷淡……裴总,加油 第57章 玩够了 两人回到福利院附近,裴令一把拉住了要去正门的魏迟。 傍晚他们离开时,门口就已经有裴予质的人守着了,而且沈家估计也不放心沈然一个人在这儿,肯定派了人来。 裴令拉着魏迟往树林里走:“从这边进去。” 树林里根本没有路,也没灯,裴令借着月光摸索前进,依稀找到小时候偷偷溜出去的感觉。 魏迟艰难跟在他身后,问道:“这里有门吗?” “没有。”话音落下,他们也走到了围墙边。 裴令指了指墙:“进去之后直奔裴予质房间,我走正门,你在楼下窗户那边守着。” 魏迟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是点点头。 “要爬墙吗?” 裴令压住不耐烦的情绪,试图让混乱的脑子恢复以往的理智,反问道:“不然呢?” “可是我不会……”魏迟扭捏起来,“要不你先?我给你当人梯。” 裴令没客气,直接按住魏迟的肩膀就让人弯腰,从地面一跃,一只脚踩上魏迟的背,反手一勾就扒住了围墙顶端。 这具身体虽然虚弱,但体重轻,他做起来也不算太费力。 只是把自己撑起来的过程有点难,他咬着后槽牙翻过了围墙,只觉得两眼发晕,手上伤口也绷扯着。但避免被人发现,所以连喘气的时间都没留,直接就往下跳。 但他没落在地面,短暂又漫长的下坠之后,被一个人接住了。 那一瞬间,裴令的心脏都快悬空,满脑子的念想和妄想都汇在一起,在血管里冲刷。脑子嗡嗡响,可惜他眼前什么都看不清。 只是背上和腰上搭着的手掌,温度很熟悉。 裴予质。 莫名的,裴令想起来小时候溜出裴家,去揍人那次,回去时也是被裴予质逮到的。同样的心虚感涌上来,脑子更糊涂了。 一道微弱气流就从喉管里挤了出来,舌头无意识顶住上颚又松开。 “哥……” 说出口的那一刹那,裴令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他强行止住声,低头看去。 远处有几盏照明的路灯,但灯光照到这里时已经很微弱,因此裴令睁大了眼睛也没能看清楚裴予质的眼神。 但他确定,裴予质正望着自己。 而自己以扑下来的姿势挂在裴予质身上,整个人高出一截,手下意识搭在对方肩上,腰和背也被揽着。 在这关头,裴令走神了,他闻见了夜风里什么花的香味。 也忽然意识到,裴予质身上已经没有了裴家那股熏香的味道。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不过几秒的时间,裴令心中已经燃起了好几场大火。 系统正疯狂提醒他,千万不要让裴予质说出他的真实身份,不然都得死。 裴令迟迟组织不起语言,却是裴予质先开口:“我听人说,一些坏孩子喜欢从这里偷偷溜出去玩。” 脑子里突然一片安静,系统也止住了声音,可能被他强行踢下线了。他紧张得抓紧了裴予质肩上的衣料,恐怕这件衬衣已经被他弄皱了。 “我也是听说的。”他答道。 他以为裴予质会问听谁说的,没料到对方问的是:“玩够了?” 呼吸一滞。 裴令第一反应是心虚,以为裴予质在质问他隐藏身份在外面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情,片刻后才突然回过神。 这是个很狡猾的问题。 他点点头:“玩够了……所以回来了。” 或许是适应了黑暗,裴令能够看见的东西逐渐多了起来。 他终于能看清那双眼睛,意识到他们以如此近的距离对视,捏着衬衣的手指更加用力了。 完蛋了,他想,自己那声“哥”肯定被听到了。 裴予质听见了却也没什么反应,所以之前果然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就一直守株待兔,等他自投罗网的这一刻。 以后他嘴硬没用,装作不认识裴予质也没用,所以他要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从裴予质身上下来。 他推了推对方的肩膀,没推动,只好小声道:“放我下来。” 裴予质却说:“如果我没接住你,你会摔跤。” 裴令像被捏住了七寸的蛇,只憋出一个“嗯”。 “墙不算矮,你摔下来会受伤。” 他又“嗯”了一声,顿了顿,试探问道:“那……谢谢?” “不客气,能站稳吗?”裴予质问。 裴令点点头,下一秒,搭在他腰上的那只手就稍稍用力,像对待什么贵重物品一样轻拿轻放,把他放在了地面。 这一刻他又走神了,心里想的是裴予质肯定有在健身。 刚站稳,就听见围墙外面魏迟压着嗓子问:“你就不管我了?!人呢?你在跟谁说话啊?” 裴令没出声,抬头盯着裴予质,有点尴尬。 “那什么……刚好顺路。” 没了宋泠这层身份的加持,裴令面对真正的裴予质时,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裴予质沉默,他也没什么话说。 总觉得话说多了会打破这份宁静。 但自己说完之后,迟迟不见对方有反应,只好硬着头皮又解释:“爬墙是因为不想吵醒保安。” 裴予质还是没说话。 他继续紧张地瞎编:“大半夜的突然回来,是觉得把你和沈然留在这里,挺不厚道的。” 裴予质终于开口:“想好怎么分配房间了?” 裴令点点头。 这时候,魏迟又拔高了一点声音喊道:“小泠!管管我啊!” 他低下头,闭了闭眼睛,听见裴予质说:“魏迟让你管管他。” “我听见了……”裴令不是聋子,但这种情况下,要他当着裴予质的面跟魏迟隔墙喊话,就太过怪异了…… 但魏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得不到他的回应就闭不了嘴。 裴令被吵烦了,转身对着墙就道:“你自己找块石头垫着翻过来,白长那么高了?” 魏迟终于不再喊,嘟嘟囔囔的,似乎真搬石头去了。 “你怎么就对我这么凶……以前在沈家的时候,你对沈照玄都那么温柔。怪不得有些人说你是想给小小姐当后妈,这说法虽然挺过分的,但你真的太双标了,我就这么惹你厌烦吗……” 裴令站在墙这头,有那么一瞬间既想找块砖头扔过去,又想一头撞墙上。 无法开口阻止魏迟,这会显得他更加做贼心虚。 然而他也不敢转身去看裴予质,甚至不敢去猜裴予质的反应。 害怕对方听进去了,又怕对方根本没反应。 魏迟还在抱怨:“咱俩在国外那几年,你虽然不爱搭理我,可也不凶我……我知道了,都是因为裴予质,你见了他之后才变得一会儿暴躁一会儿丢了魂一样。” 说话声因为爬墙而时断时续的:“草……墙上好多灰啊,真脏……照我说,你既然在裴予质身边待得这么难受,就别勉强自己,那一千万我也能给你的,真的,就是需要给我一段时间。” 随着这长篇大论,墙上冒出了半个脑袋,接着是一整个脑袋。 魏迟看清了墙这边的情形,吓得差点没掉下去。 “我草!”二世祖眼睛睁得溜圆,“怎么还有个人啊!” 裴令听见身后一声轻笑,没什么情绪,但莫名让人身上发冷。 “晚上好,”裴予质的礼貌一听就很敷衍,“五小时前魏总给我来了电话,托我问你好。” 魏迟脚下果真一滑,扑腾着往下倒,好在最后关头扒住了墙,又费劲地探出个脑袋。 “你什么意思?” 裴予质道:“为了摒弃前嫌,魏总提议也出资捐助福利院,以你的名义,当然,也用你的钱。” 裴令听得眼皮一跳,随即肩膀就被拍了拍,裴予质轻声道:“走吧,夜里风大。” 他跟着裴予质转身离开,听见魏迟终于回过神来,喊道:“是你提议的吧?!你故意的!!” 裴予质没再说话,裴令回头瞥了一眼有点可怜的魏迟,又看了看事不关己的裴予质。 他心想,原来这才是裴予质成年之后的样子啊。 作者有话说: 嘿嘿,一边奸笑一边码字 第58章 不去触碰 裴予质走得并不快,就像故意在前面给他带路一样。 这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直到已经走到了教师宿舍楼底下,裴令才被系统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宿主,你好像已经把房间里的沈然忘了,”系统幽幽道,“你是来捉奸的,不是来被裴予质拿捏的,你以前的气场呢?哪里去了?” 没出息这点被系统点破,裴令也觉得有点可耻。 但这不是他能控制的,跟在裴予质身后多少年了,以裴令的身份听从裴予质,已经变成了他的一项本能。 而且他感觉还在做梦,无法接受自己在裴予质跟前掉马的事实。 裴令清了清嗓子,问道:“都这个点了,你怎么会在墙边等着啊?” 裴予质侧头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在说他怎么好意思问的。也是……自己不也半夜翻墙吗? 走进宿舍楼,踏上楼梯,裴令又紧张起来。他担心待会儿回到房间,一打开门,看见的是小少爷光着的身体。 多尴尬啊?撞破别人爬床…… “宿主半夜赶回来,不就是为了撞破吗?”系统的机械音响起,裴令从中听出了无语。 “这不一样,”裴令在心里道,“我的计划在五分钟前已经彻底被打乱了,要是你能让我立刻闪现到三千公里外的无人岛,给我一天时间静一下,我会非常感激你的。” “现在不是很好吗?”系统道,“宿主马上去捉奸,沈然自尊心受挫,可能就会放弃再解除裴予质的。之后宿主再拉近和裴予质的关系,他很大可能会听你的,取消联姻。” 可能是因为有所忌讳,怕提及与裴予质恋爱又让裴令失控,所以这回系统说得非常委婉。 裴令也不是没反应,他身体一僵,下意识转头看了看身边,发现幻觉没出现的那一刻才又放松下来。但意识到前头有个真的裴予质,他又无法放松了。 他没回答系统。 一些事情是他不计后果也能做的,比如说在沈家那段时间制造的混乱,或者敲诈勒索裴予质一千万,甚至于与裴家对着干。 可他也不是百无禁忌。 做或者不做虽然只在一念之间,但那一念,他就算死了一次也难以跨过。 下一秒就见到裴予质停下了脚步,他也只能突然停住。 “怎么了?”他抬头,额头上有一滴汗顺着淌下来,他这才发觉自己有点热。 楼道的灯一闪一闪,裴予质看他时却目不转睛。 裴令这才注意到,裴予质的衬衣解开了一颗扣子。袖口也被挽了一截,落在小臂上,露出一点流畅饱满的线条,因为养尊处优,所以肤色偏白。 衬衣有明显的皱褶,大概是之前接住他时弄出来的。 最后,他的眼神才不得已落在裴予质的脸上,发现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不如你走前面。” “啊?” “你不会无缘无故半夜翻墙,总得为了什么事情。”裴予质似乎能洞穿他的想法,“不能让你白回来一趟。” 裴令心里已经在打鼓,面上却强装镇定道:“我又没安插眼线在这里,怎么会知道这里有什么事情。” 裴予质却向旁边撤了一步,道:“上来。” 他没办法,硬着头皮踏上台阶,然后慢吞吞走在了前面,上了二楼。 第一间屋子的门是关着的,裴予质把钥匙从后面递给他。他看见钥匙放在掌心时一愣,不太想去拿,以免触碰到不该碰的。 但裴予质盯着他,他也只能小心翼翼拿起来,指尖没碰到掌心那片皮肤。 回身开门,钥匙转了一圈,并不严实的门就缓缓朝里面滑开。 裴令在赶回来之前,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要是在裴予质房间看见了脱光的小少爷,他就装惊讶,吓得退后两步,然后用目光在小少爷和裴予质之间扫两圈,再快速说出那句台词—— “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会告诉魏迟的。” 戏夸张了点,但是很符合小少爷的气质。 但现在行不通了,他有点演不出来。 怎么办呢……被子一裹把人扔出去?但如果让小少爷又受到心理创伤,寻死觅活的,最后还不是他来吞了恶果? 门终于大开,但里面空无一人。 裴令确认自己没在梦游,于是在脑中呼叫系统:“你玩儿我呢?” 系统连忙辩解:“我五分钟前都感知到了沈然在这里。” 身后,裴予质问:“你原本以为会看见什么?” 他又嘴里跑火车:“怕撞鬼……万一裴令来找我,说当初嘱咐我的事情没能办好,要把我收走呢?” 裴予质从他身侧路过,走进房间,弯腰去拿合上的电脑,似乎对他的胡扯并不感兴趣。 但片刻后,背着他突然问道:“如果是裴令的灵魂,又怎么会来我的房间?” 他又接不了话。 是哦,裴予质也有点自知之明,他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成天往裴予质房间钻的。 裴令依然站在门口,看着里面那张整洁如新的单人床,看来还没有被躺过。 忽然之间,心里的芥蒂淡了一些,至少今天晚上他不用躺上小少爷睡过的床。 但是他不可能和裴予质躺在一起的。 “我身体不好,”他听见自己说,“得委屈裴总睡沙发了。” 裴予质拿起遥控器,打开今天刚装上的空调,等冷气一丝丝地蔓延进燥热的房间,之后却朝门口走来。 “别贪凉。”裴予质看了他一眼,“浴室里的东西都有新的,我去交代一下工作,你可以先睡。” 啊?这是要出去避嫌的意思? 裴令有点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裴予质又说:“手。” 他愣愣地伸出手,随即才突然明白,连忙摊开,露出掌中的钥匙。 裴予质拿过钥匙的时候,也刚好没碰到他的皮肤,之后什么也没说,走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门锁合上的咔哒一声轻响,让裴令轻轻一颤。 * 另一个房间,沈然紧紧揪着衣摆,缩在靠墙的床角一动不动。 衣服是几分钟前刚穿上的。 那会儿他从阳台终于看见了裴先生的身影,等了小半夜,已经快凉透的心终于又鼓噪起来。他紧张万分,踌躇又不愿离去。 就在下一秒,他看见了裴先生身后的那个人。 是宋泠。 那一瞬间,沈然感觉自己被狠狠地扇了一个无形的耳光,突然清醒过来。拿起沙发上脱下的衣服就夺门而出,跑回自己房间里。 躲到床角之后,他就不敢动了。 害怕自己稍微有了动作,就会被发现,那些他好不容易又建立起来的自尊也会随之崩塌。 因为听说过裴先生不喜欢别人碰他东西,所以沈然连床都不敢碰,害怕裴先生回来之后会不高兴。 他就缩在沙发上等了好几个小时。 下午时,他偷偷从院长那里拿走一把备用钥匙,之后满脑子都是冒险的想法,虽然害怕,但必须要做。 到了夜里,不知道裴先生出去做什么了,可宋泠和魏迟今夜都不在,这是一个挽回沈裴两家关系的大好时机。 只要他让裴先生喜欢上自己,就算只是喜欢自己的肉体,那也算弥补了这次的错误。 他就终于可以给沈家一个交代了……大哥也不会再对他露出失望的表情。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宋泠会一起回来?难道裴先生刚才出去,就是为了接到宋泠吗? 不对啊,他们根本不熟悉,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沈然脑子里一团乱麻,听见隔壁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却只能缩在床角发抖。 为什么又是宋泠……突然之间得到了魏迟的亲近和帮助,就算让沈家陷入舆论,也不见大哥对他做什么,现在又和裴先生…… 意识到自己那不平衡的情绪时,沈然浑身一震。 “不可以……”他喃喃自语,“不可以嫉妒别人,我永远不会嫉妒别人,永远不会讨厌任何一个人。” 第59章 领养 裴令洗了个澡就去床上躺着了。 澡洗得很艰难,身上到处都是伤。他在腰上缠了一圈塑料袋,保护了腹部的伤口没沾到水,却没能照顾到右手上的六道伤口,纱布都被打湿了。 但他也懒得管那么多,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和往常一看见床就急不可耐的习惯一样,直接扑到床上,翻了个滚躺好。 躺上去的一瞬间他就愣住了,因为周身的触感他再熟悉不过,这是六年时间里,每日每夜养出来的第一感觉。 不仅是床,就连薄被和枕头,包裹住他的感觉都和以前在裴家时一样。 除了尺寸小一些,就像是直接搬过来的一样。 虽然裴家像个大型活死人墓,可物质条件是没得说的,裴令熟悉了裴家生活之后,大多数时候都睡得很舒服。 裴令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呆滞了好几分钟,手掌无意识捏着被子,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面无表情。 他脑子里过了一些事情,只留下一个结论——裴予质是故意的吧? 他知道裴予质从来不挑睡觉的环境。 曾经他们一起参加的一个夏令营,要夜宿在山上,很多娇生惯养的小孩都不愿意在帐篷里钻睡袋,天黑之前直接下山了。但裴予质完全不在乎,和他一个帐篷,两个睡袋,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虽然裴令不确定那夜裴予质有没有睡着,但他的确有所改观。 所以这一次,裴予质是故意这样安排的,而且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是为了他。 ……所以裴予质到底是什么时候认出他的? 宿舍里只有一盏天花板的照明灯,悬在房间正中央,很亮,在他眼睛里快烧起来。 他想了想,裴予质还没回来,他也不好把灯关了。 可平躺了一会儿,他又无法在如此刺眼的光线下睡着。虽然睡不着的最主要原因,还是跟这个房间的主人有关。 想了想,他掀开薄被,起床去关灯。 他没必要管裴予质会不会摔跤,关了灯,到时候谁也看不见谁的脸,挺好的。 灯光熄灭,裴令熟悉了一下黑暗,又钻回被子里躺着了。 手机被他扣在枕头旁边,调了静音,连震动都没有,可是屏幕每隔一会儿就亮一下,他不用去看也知道是魏迟发的消息,要么是未接来电。 脑子已经不太能处理额外的事件了。 从他扑在裴予质身上,叫出那声“哥”之后,一切都变化得太快。 他忽然感应到什么,转头看去,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猜到自己应该正望着一双眼睛。 幻觉不会因为他回到裴予质身边就消失的。 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张开嘴唇,轻声道:“哥,你怎么找了我那么久。” 这一声叫得意有所指,却光明正大。 “裴令,”身侧的人也轻声说,“睡吧,你很安全。” 很安全。 裴令意识到这点,困倦就不受控制地将他包裹住,往黑沉的梦乡拉拽。 他掉进无底的深渊中,这一觉不会做梦,他想。 * 裴予质下楼后,走到了紫藤花架底下。 八月初早已过了花期,但藤蔓茂盛,连月光也遮住。 他没有去找秘书,也没打电话,拿着多余的电脑,站在花架下等了一会儿。 下午时,裴令独自在这里待了好一会儿,不知是否真的在看工人搬运装卸,还是在发呆。 应该是在发呆的,小时候裴令就时常出神。 这更像是保护动作,保护大脑不被一些令人厌烦的事情侵占。 他从来不知道裴令的脑子里装着什么奇妙的事物,没问过,裴令也从没主动对他说过。 这一次,他为了避免被察觉,甚至没能靠近。 旁边围着的那些小孩不敢去找裴令说话,如同不敢找他一样。 但他们两人还是不一样的。他不讨小孩喜欢,因为那些孩子能感觉到,他也不喜欢他们,可是裴令和谁都能相处,除了心情很不好的时候。 裴予质站在裴令站过的地方,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其实看起来有点傻,因为他什么都没得做,离开工作和寻找裴令这两件事之后,生活完全就是一潭死水。 估计裴令已经洗漱好了,他才又走回去。 裴予质没开灯,将房门轻轻关上之后,又静立了一会儿,直到眼睛能在黑暗中看见一些轮廓。 他看见了安静躺着的裴令,被子里鼓起来的那一团。 “宋泠”比裴令矮一点,骨架小一点,也更瘦一圈,即使躺在单人床上也留出了很多空间。 裴予质走过去,看见了裴令从被子一侧伸出来的半截手。 包扎得太过随意了。 指尖碰了碰纱布,摸到一片湿润,大概是洗澡时沾到了水。 下午本想让医生替裴令好好处理一下伤口,但裴令躲在角落里,晚上又离开了。 裴予质起身,去角落里拿了医疗箱。半蹲在床边,迟疑了一瞬,还是动手开始拆下被沾湿的纱布。他动作很轻,不想把人吵醒,即使想仔细看看伤势也只能作罢,开不了灯。 手不免碰到了裴令的手腕,被空调吹得有点凉。 陌生的身体,陌生的触感,但触摸到跳动的脉搏时,裴予质似乎摸到了熟悉的灵魂。 他顿了顿才重新有所动作,用干燥的纱布又将伤口包扎好,做得一丝不苟。 完成之后,把裴令的手腕放下,扯了扯被子盖好。起身找到遥控器,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沙发又窄又短,裴予质这种身高躺下来很难受,幸而他也并没有睡意,只在沙发上坐下,朝着单人床的方向。 小时候裴令睡觉并不很老实,虽然不说梦话也不乱动,但是会经常翻身。 可从他进房间到现在,床上那人一次也没动过,就连被人捧起手也一点反应都无。 裴予质看着那里,也没有戳破,任由时间安静流淌,等到床上的呼吸声彻底平缓下去。 * 裴令中途醒了一次,之后还是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远处隐约有小孩的声音,大概在吃早饭。 身体睡得有点懒了,他在被子里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伸完之后才发现沙发上坐了个人,裴予质没看他,正在专心处理工作,膝上放着电脑,一只手举着手机。 注意到他这边动静之后,才开口说话:“嗯,改成视频会议吧,下午两点。” 真是大忙人。 挂了电话之后,依然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跟他说话时也不看他。 “正好赶上食堂早餐时间。” 裴令睡得有点懵,但还记得昨夜某人偷偷摸摸给他包扎,那会儿他半梦半醒的,但下意识紧张起来,动也不敢动。 垂眼看了看,果然换了新的纱布,包得一丝不苟的。 他想了想,问道:“你也吃食堂吗?” 裴予质应了一声,说吃过了,刚要再说点什么,电话就又来了。接听之前,抬眼对他道:“再待一天,明天就走。” “哦。”他点点头,嘴贱问道,“我要是趁你不注意,提前跑了呢?” 裴总放下手机,问:“一千万你也不要了?” “如果说我不想要钱了呢?” 裴予质沉沉看着他:“那我就真的没有筹码了。” 说完之后,不再等他的回答,接通了电话。 裴令闭嘴。 其实他心里有很多事情想问,而且他自己也有一大堆秘密,不知道要不要坦白。 他没了说话的机会,下了床之后自然而然去衣柜里拿了套衣服。昨夜洗澡前拿衣服时他神志不太清醒,没注意到细节,今天他才意识到,衣柜里有他们两个人的衣服。 裴予质之前是真的就打算他俩住一个房间。 他顿了顿,指尖拂过一套崭新的西装,这东西和福利院完全不搭,可因为是裴予质要穿的,所以也能接受了。 从西装旁边拿了一套长袖短裤,他去了浴室。 出来之后神清气爽的,虽然依然虚弱,但至少比昨天半夜爬墙时看起来更像个人。 那通电话还没结束,裴予质的目光不着痕迹落在他手臂上。 裴令一愣,试探着撩起右边袖子,露出了干燥的纱布,才又见到裴予质收回视线。 ……这么关心他,小时候没能表达的手足之情,长大之后觉醒了? 裴令晕晕乎乎地走出房间,没料到一开门就碰上了等在楼梯口的秘书。那年轻秘书十分有职业操守,和昨天一样对他打了个招呼,似乎对他从裴总房间里出来并不关心。 他路过时瞥见秘书怀里那叠文件,但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往胸前藏了藏。 “小宋先生,”秘书笑道,“今天天气不错。” “是不错。”裴令也笑了笑,这几天都热得要死,晴空万里的。 他一边下楼一边琢磨。 隐约觉得裴予质来福利院,不完全是为了找他。 下楼去了食堂,沈然依然被一群小孩围着。 小槐挨着沈然,坐在最中心,有些无所适从地看着盘子里堆起来的菜,都是沈然给夹的。 注意到他的视线,那小孩抬头看了过来。眼睛眨了眨,但什么表示也没有,匆匆低下头。 裴令没再盯着小槐,而是扫了几眼旁边那些孩子,大多是男孩,围着沈然叽叽喳喳的。 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劲,但他没想太多,低头吃自己的。 过了会儿,身边突然坐下一个人,一言不发的,盘子里一包子俩馒头,但一口不吃。 他没搭理,都快吃完了,魏迟才终于沉不住气,开口时声音闷闷的。 “你昨天晚上睡裴予质房间了。” 裴令啃了口馒头。 魏迟又说:“我昨天在车里窝了一晚上。” 裴令喝了口粥。 “沈然想领养一个孩子。” 他终于有了反应,咽下之后,转头问:“领养谁?小槐?” 魏迟眼下一片阴影,捏了捏馒头,又皱眉放下。 “就那个眼睛有问题的孩子。” 裴令突然觉得有点荒唐,而刚才那股怪异的感觉也找到了原因。 是了,那些小孩子围在沈然和齐槐身边的场景,不就和当年他被领养之前差不多吗? 作者有话说: 就是……那什么……没有评论的话,我会缺少一些动力 _(:з」∠)_ 第60章 资料 当年裴家夫妇来过福利院三次。 第一次,没有直接接触他们这批小孩,只和院长聊了聊。第二次,裴令就被院长叫去见人了,楚风荷问了他一些问题,还带着他去了阅读室和宿舍,和蔼但虚伪地看他们玩耍。 第三次就直接来接他离开了。 也是在第三次之前,裴令和那几个孩子又打了一架。 说实话,那几个人的名字他都已经不记得了,因为自己打赢了,不会费心思去记输给他的人。 可他还记得拳头落在那些人身上的触觉。 像是打在了一团被水浸湿的棉花上,并不痛快,相反是一种让人牙酸的滞涩感。 后来去了裴家,他脑门上的伤也过了很久才愈合。裴家医生给他涂了药,说是不会留疤,果然就真的没留下一点痕迹,让他脱离了不乖的过往,像个从小就听话的乖孩子。 时间长了,那些出于好奇问过他怎么受伤的人,也都忘记了他是顶着流血的伤口来到裴家的。 “你又在走神。”身旁的魏迟道。 裴令回过神,又望向远处那片热闹,说:“沈照玄会同意吗?沈然毕竟还是未婚,领养回去,怎么和裴家联姻?” 魏迟又戳了戳包子,戳出一点油,忙不迭从兜里拿纸巾。 “沈然没跟我细说,只说是以弟弟的名义领回去。” 裴令一顿,有点反胃。 在旁人眼里,裴予质大张旗鼓回到福利院,是为了了解自己弟弟的往事,而且没有封锁裴令失踪的消息,想来沈然也知道了。 所以就这么巧? 沈然想做什么?等到结了婚,裴予质就又能有个领养的弟弟吗? 他深吸一口气。 把那些猜测按下,却又在想,小槐愿意跟着走吗? 但又说回来,那么小的孩子是不懂命运走向的。就像他曾经也不知道裴家会是什么地方,就那么跟着离开福利院,然后户口落在裴家一个旁支的家庭里,成了裴予质的跟班,名义上又是裴予质的弟弟。 他那会儿十岁,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会有这么疯癫的家庭。 而且被裴家或沈家这种家族看上了,实际上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好在沈家比起裴家要好一些,能让小小姐那种孩子过得不憋屈,沈照玄和沈二小姐也算合格的家人。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别人的人生他也没资格议论和猜想。 只是小槐看起来不会打架,要是被那些小孩欺负了,只有闷声忍着的份。可这会儿被一大堆人围着,他也没机会去提醒。 脑子里念头过了半晌,最后什么话都没说。 魏迟还在等他的反应,见他吃完东西要走,连忙问:“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裴令瞥了魏迟一眼:“我的一百万,你别赖账。” 魏迟忍无可忍:“裴予质刚联合我哥敲了我一笔,你也不放过!” 他笑了笑:“你要是没钱,可以让你哥努努力给你争取一下和沈家的联姻,结婚之后你就有钱了。” 知道裴令不是在开玩笑,魏迟又只能收起怒气,嘴里嘟嘟囔囔:“要说联姻,还有我哥呢,轮不到我……但是他好像谁都不喜欢,成天净操心沈然和我,说我这么招摇是糟蹋……” 说着说着又意识到裴令在场,自己不能提到敏感话题。 可裴令走得相当快,就这么在他视野中逐渐远去了,似乎对沈然要领养小孩的事无动于衷。 不是,魏迟觉得很奇怪,小令到底想干什么啊?说是要报复裴家,可昨天又跟裴予质睡一个房间……哪家的兄弟长大之后住一个房间啊? 他设想了一下自己和魏之延共处一室,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摇摇头赶紧将念头甩掉。 又转头看了看远处的小然,魏迟心里不是滋味。 他还记得这几个月自己如何追求的沈家小少爷,说不喜欢那是假的。 沈然突然抬头看向这边,对上他的视线之后勉强一笑。是的,就是这种清纯又天真的感觉,当初让他日思夜想,就想把人从裴家未婚夫变成他魏家的。 那段监控视频被曝光后,他原本还担心过小然的状态,但现在看来,那些流言蜚语没什么影响,小然还是这么坚定又善良。 但他们关系也变得僵硬了,小然现在一心想和裴予质结婚。 魏迟低头看了看餐盘里那些没动的馒头包子,直接起身走了。 * 裴令在福利院里待得百无聊赖。 反观裴予质,忙到下午了都没下过楼。本来公司事情就多,远程办公更费时间了,也不知道非得在这里再赖一天是图什么。 不过那些物资和设备仍然一车车地运来,院子里的小孩很少这么兴奋过,就围在院子里看。 他也闲着,继续在紫藤架下盯着。昨天那些不敢找他说话的小孩终于鼓起勇气搭话。大多数都是年纪很小的女孩,但全然没有小小姐身上那股自信。 裴令被问了很多问题,他从哪儿来,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是做什么的。 他不冷不热地一一回答,又被问到那个冷冰冰的叔叔是谁。 叔叔? 笑了笑,裴令答道:“一个大老板。” 接下来就有几个小孩说那个叔叔很凶。 裴令有点莫名其妙:“他凶你们了?骂你们什么了?” 大有要去给这些小孩报仇的意思。 却见他们摇摇头,说没有被凶,但是那个叔叔没有跟他们任何一个人说话,就连院长让叔叔和他们握手拍照,也被拒绝了。 他啊了一声,点点头说:“是这样的,他这个人对人类有点过敏,所以不喜欢接触别人。” 这是他去裴家第二年的时候,暗自给裴予质下的论断。 那些小孩纷纷说叔叔好奇怪。 还有个人说:“他不喜欢人,但是很喜欢书,我昨天下午看见他在办公室里捧着好多书看。” 裴令觉得有点奇怪,便问道:“在办公室看书?哪个房间?” 那小孩转头给他一指,裴令立刻明白过来,那是资料室。 裴予质昨天去查资料了?在找什么? 他有心知道答案,当即就去找了院长,找了个借口说裴总让他帮忙再查找一下,就也独自进了资料室。 说是资料室,其实就是个不到十平的小房间,里面摆了两个架子,上面叠满了陈年的旧纸箱。很多文件并没有仔细装订,而是就那么塞在纸箱里。 他关上门,打开灯,先去找那些没什么灰尘的纸箱,全搬到了地面上。 一共三个纸箱,箱子外面贴着的标签上,分别写了三个时间段,裴令粗略算了算,都是自己还在福利院的时间。 难道裴令想知道自己生活在这里的所有细节吗? 裴令一颗心不上不下的,他不明白自己的过往对裴予质意味着什么。但他原本认为,自己这个人连同所有过往,都是乏善可陈且不重要的。 他花了会儿时间,把那几箱子的纸张翻了翻。 都是一些记录性质的文件,包括每个老师交上来的工作日志。他看见了曾经那个年轻女老师的,字迹漂亮,抬头写着名字,但裴令突然发觉他已经忘记了那个老师的名字。 时间太锋利,让他忘却了很多细节。 裴令只记得那个老师并没有在福利院工作很久,但那是他遇见过的最敬业的老师。起早贪黑,事无巨细地照顾他们,面对他们的时候总是笑着,可裴令知道,她被院长骂哭过很多次。 没过多久,那个老师就走了。 工作日志很厚,详细写了每个小孩,裴令翻完了厚厚一沓,没找到自己的。 翻回第一页,装订的钉子被人动过,看来是有人把自己那部分抽走了。 “……有必要吗?”他喃喃自语。 那个老师只留下这么一本工作日志,裴令又去翻另外两个箱子,里面是其他老师的,都是薄薄一本,提到他的部分也只有半页。 他看着看着就笑了,因为好几本日志里,描述他的词汇都差不多。 特立独行,自主性高,不合群,和别人打架。 裴令就当那些人夸他了。 看完了那些资料,他正要把箱子放回去,就瞥见了混杂其中的一页纸。之前被他忽略了,这会儿才注意到这是一张手写的登记表。 登记了那一年的院里的小孩情况。 他抽出来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他有一种直觉,裴予质一定仔细看过这张表,出于某种目的。 裴令走出房间之后,拐了个弯,又遇见了正好路过的院长。 中年女人很和善地笑了笑,问道:“找到想要的资料了吗?” 他点点头,瞬息之间思绪一动,开口道:“院长,以前那个院长在哪儿,您知道吗?” 女人似乎并不意外他问出这个问题:“听说是生病了,而且是重病,估计在哪个医院住着吧?” 生病了? 裴令并不感到多么畅快,他还想问当年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有没有回来过,但想了想,面前的院长大概也不清楚,就作罢了。 “谢谢院长。”他礼貌笑了笑,准备离开,然而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听说沈先生想领养小槐。” 女人有些高兴地点点头:“是啊,本来小槐这种孩子很难被领养的,你也知道……现在有人家愿意带他走,还是一个条件这么不错的家庭,很好了。” 裴令意不在此,直接道:“我是想给您提个醒,小槐被大张旗鼓优待了,对其他一些小孩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院长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意淡下去,想了想,沉重点点头。 随即盯着他,眼神有点奇怪:“很难得,看你也是个孩子,能想到这种事情。” 他笑道:“对啊,因为我是个孩子。” 至少曾经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评论!! 60-70 第61章 打断你的腿 今天的温度比昨天还高。 太阳完全升起之后就开始无差别炙烤整个世界,即使这里草木丰富,裴令也觉得浑身不太舒服。 尤其是身上那些伤口,在炎热之中闷闷地痛。 而教室里的空调还没安装好,他又不想回到宿舍,虽然那里有空调,可还有个裴予质。索性找了个空的教室躲着,趴着不动也算是纳凉了。 他一直在想那份名册,想知道裴予质拿这个做什么,又不好去问。 系统极为恨铁不成钢,在他脑子里一直絮叨,说机会在眼前,怎么能不去把握。 见他不为所动,最后终于端正了态度问:“那你之后怎么打算的?” “裴予质不还是没搭理沈家吗?有余地的。而且不知道我养父母是什么态度,之后得去打听一下。” “然后呢?” “然后?”裴令侧脸贴在冰凉的桌面,望着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影,“那两口子要是对沈家失望了,我就添一捆柴,把火烧旺一些呗,最好能让他们也折进去。” “那宿主完全不打算利用裴予质了?” 裴令的目光其实落在隔壁桌安安静静坐着的幻觉身上,裴予质和他一样望着窗外,氛围静谧得过于美好。系统说完这句话之后,幻觉忽地回头看他。 “不好吧,”他说,“裴予质也没利用过我。” 系统沉默片刻道:“……沈家也没利用过你啊。” 裴令突然笑了一声,在幻觉的注视中答道:“你指望我有稳定的道德标准,不如现在就换个宿主。” 即使他这样说,幻觉看他的眼神也没变。 裴令想,真好,还得是自己脑子最了解自己。不会威逼利诱他来福利院,不会只安排两个房间让他抉择,也不会在半夜偷偷摸摸给他包扎,然后就在沙发上坐一晚上——早起时他注意到裴予质的衣服和头发,一点躺过的痕迹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系统才说:“有一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宿主你是不是有什么幻觉?” 裴令反问:“你觉得我有病?” 系统没回答,但答案不言而喻。 “那我就是有病。” “我以为你和裴予质相认之后会好一些。” 他长久地与幻觉对视,在脑中答道:“怎么可能呢……” 比起和裴予质相处的时间,他和幻觉在一起的日子早就更久了。 系统最后只是说:“距离任务截止还有六十九天。” 裴令叹了口气,什么闲情逸致都没了。他坐起来,打算回宿舍和裴予质商量一下,要是他对裴家出手,裴予质看在他们曾经的战友情谊上,能不能缓一段时间再对付他。 然而刚走出空教室,就看见外面有几人匆匆往一个方向跑去,不止是小孩老师,甚至还有装运的工人。 出事了? 裴令也连忙跑过去,路上随便抓了工人问发生了什么,工人也有点迷茫,只说好像是打起来了。 他暗道不好,连忙拖着虚弱的身体跑过去。 突发事件发生的地点是在一片林子里,离正门和教室楼很远,却和昨晚他翻墙那地方很近。 一群人围在旁边,有人在打电话,裴令挤进去的过程中听了一下,是打的急救电话。 “是小槐吗……”他问道,但没人理会他。 好不容易挤进去,他就看见了在地面零零散散的血,脑子里瞬间嗡的一声。 小时候的记忆和此刻重叠,但受伤的人变成了另一个小孩,此刻正靠墙坐着,已经被吓得完全没表情了,两只眼睛都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腿。 血是从腿上留下来的,像是被什么划伤了,血液已经浸湿了一条裤腿。 在他慌神的一瞬间,已经有人从他身后挤了进来,嘴里说着他是裴总车队配备的医生,是专业的。 裴令看见那人利索地给小槐止血,轻轻呼出一口气,视线挪开,就去找罪魁祸首。 却先让他看见了咬着嘴唇憋眼泪的沈然。 刚才一心都在伤者身上,裴令竟然忽视了小少爷。 他盯着沈然看了几秒,对方魂不守舍地对医生絮叨,说小槐怎么样了,又说就一会儿没看好,出去了一趟就变成了这样,然后又略为崩溃地说他不知道其他小孩会讨厌小槐。 几乎每个人都看向沈然,但没人出声,裴令心中升起一股厌倦。 他走过去,低头叫了一声沈然的名字,对方回神瞧他,竟下意识身体一震。 “我问你,谁干的?” 沈然脸色苍白:“是……是其他几个孩子……我赶过来的时候看见了……” “看见什么?” 沈然却不说话了,眼神乱了,看了看小槐,又在人群里扫荡了一圈。 “他们应该也不是故意的……” 裴令揪住沈然的衣领,把人的目光拉回来,沉声问:“看见什么,说。” “他们……他们拿砖去砸小槐的膝盖,又用小刀……”沈然怯声怯气地说,之后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摇头,“我被吓坏了!我不知道他们会觉得不服气!我本意不是那样的,他们应该也不是……” “名字,”裴令用尽耐心问道,“把他们的名字说出来。” 福利院内有监控,但非常少,更别说这种这种偏僻角落了。 “你要对他们做什么……”沈然有些忌惮地看着他,“像对付沈家一样对付他们吗?可他们也还是孩子,你不能这么残忍。” 这话落在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包括齐槐。裴令忍不住想齐槐听到“他们也是孩子”,会是什么心情。 他在心里问系统:“沈然脑子到底有没有问题……他不是主角吗?一般会有这种主角吗?” 系统答道:“他本来就是很善良的一个人,现在也是啊,而且宿主的出现毕竟扰乱了一些事情和设定。” 见裴令不说话,沈然又坚定道:“我不会告诉你的,你死心吧。” 裴令平心静气久了,但今天这件事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在福利院里,逮人就咬的那个时期。 齐槐咬不动,那就他来。 他现在很想揍人,首先要揍的就是沈然,把那几个人的名字从小少爷口中撬出来,就算会伤害转移也无所谓了。 但系统突然道:“别!要是宿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伤害转移了,要怎么解释!”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松开了沈然的衣领。他听见周围有人松了口气,想来是不愿意事态升级。看过去,是那个曾经对他受伤视而不见的男老师。 很可笑,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一些事情根本没改变。 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小槐突然叫了声“哥哥”,声音很轻,仿佛如果没人听见就不会再叫第二次。 沈然立刻挥开裴令的手,蹲下去急切询问:“怎么了小槐?是不是很痛?” 那小孩却直直盯着裴令,又叫了声“哥哥”,说:“我知道是哪些人。” 沈然身体一僵,根本不敢回头看。 裴令面对小槐的目光,点点头:“你可以在这里说出来,也可以只告诉我。” 小槐没怎么犹豫就说出了一个名字,显然已经从惊吓中回过神了,看起来相当镇定。 “他一直都欺负我,听说我要被领养之后还威胁我,让我不准去。” 之后又说了三个人的名字,那些都是那个小孩的跟班和帮凶。 “好,”裴令道,“我记住了。” 救护车的警铃声在远处响起,裴令道:“你要先去医院处理伤口,不用担心他们被包庇,我保证。” 小槐始终没哭,眼里只有沉着和清醒,闻言重重点点头:“谢谢哥哥……但是可以不要报警吗?如果其他人听说院子里出现坏孩子,就不会有人来领养好孩子了。” 裴令心脏被扯了一下,他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他没说话,只又仔细瞧了瞧小槐的伤势,尤其是膝盖。他不知道那些小孩下手狠不狠,膝盖很脆弱,伤得严重了,以后走路都成问题。 “哥哥,”齐槐又小声叫他,“可以吗?” 他深吸一口气:“可以。” 救护车开了进来,医护人员把齐槐接走了,只留下地面的血迹。 沈然想跟着上车,被裴令一把薅住了后领扯了回来。 “有院长跟着就够了,你去干什么?” 小少爷不可置信般转头看他,他冷冷看回去:“你要真想去,我就把你捆起来。” “你凭什么……”沈然气得发抖,“你凭什么替我决定?有本事把我腿打断,我放心不下小槐,肯定要去看他的。” “好啊。”裴令道。 周遭乱哄哄的,就算有几个人注意着他们两个,也没敢靠近。 沈然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这个“好”指的不是放他走,而是说可以打断他的腿。 他压低声音,生疏地威胁人:“你手上有伤,我知道,那些伤本来是我划自己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你手上,但只要你敢打我,你也会受伤的……” 裴令听了,慢慢扯出一个笑:“我知道啊。” 他另一只手将小少爷的袖子拉下来,那里并不是完全光滑,也有六道疤。看起来伤得不重,而且愈合得相当快,只留下浅浅的六条印记。 盯着沈然的眼睛,裴令道:“只划了六道就停下来了,你很怕痛吧?怎么不试试用火燎?是知道那样更痛吗?” 沈然依旧发抖,没说出话来。 脑子里系统又疯狂警告,说禁止伤害主角,会遭到世界意志的报复。 可裴令全然不管,只道:“但是我不怕痛,你猜猜我敢不敢打断你的腿?” 作者有话说: 裴令在进裴家之前是条小疯狗……很会咬人的那种。 第62章 嫂子(修) 沈然用实际行动表明相信了他的威胁,最后没有再挣扎着上救护车。 人群逐渐散去,他们还留在原地,小少爷挣脱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像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对他道:“你为什么要拆散联姻?以前的说辞是骗我的,对吧?” 裴令也懒得再编,留下“无可奉告”四个字转身就走,可又被叫住了。 “你欺负我单纯,傻到相信你那神神鬼鬼的说辞,可我那时候是真的拿你当朋友的。”沈然似乎要在这里对他开诚布公,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我以为你真的是为了我好,才让我远离裴先生……什么性冷淡,什么暴力,也都是你编的吧?” 他回过身,看向小少爷依然单纯的脸。 “所以呢?”他问。 “你就不会觉得心虚吗?把我害成这样,牵累了整个沈家,大哥和二姐这段时间一直在处理那些事情,我都不敢给他们打电话问候,你却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裴令也很严肃,主要是因为他这会儿笑不出来,只能盯着小少爷变化丰富的表情。 “我为我做的事情负责,要报仇随便你。”他道,“但你确定要把所有事情都扣在我头上吗,小少爷?我能绑着绳子让你跟魏迟在凶案现场卿卿我我?那会儿我正躺在手术室里吧?” 见沈然一时说不出话,他又道:“替你挨的那一刀子,我原本这辈子不打算提起的,你非要来我面前委屈。” 他冷笑一声,撩起了上衣下摆,腹部依然包扎着,腰上缠了好几圈。 “还没愈合呢,大哥,要不你再给我写几封道歉信呗?” 沈然整个人都僵硬了,半晌低声说了一句:“可那封信你也没带走,根本没看吧。” 依然挺委屈的。 裴令的确有点动气了,而且气得有点好笑:“我就不稀得看,你但凡自己给我经济赔偿,我现在都能给你说声对不起,再安慰你几句。” “……那我现在给你。” “不用,”他冷硬拒绝道,“你哥给过了。” “我哥?”小少爷有点意外,一双圆眼睁大了看他,“你跟我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哥?那你为什么要拆散我和裴先生?” 又回到这个话题了,甚至还对他多了一层奇怪的误会。 裴令今天被沈然弄得都快沉不住气了,这到底什么人啊?刚才还在威胁他,这会儿又对他露出单纯天真的那面。 他不耐烦道:“都说了,无可奉告!” 说完转身就走。 沈然不死心,追着他走:“我大哥对你也很好,他甚至没有来追究你,你和他是不是好上了?是他辜负了你,所以你要来报复沈家吗?” 要死,这小少爷的想象力怎么这么丰富? 裴令又想揍人了。 系统兢兢业业提醒他:“宿主冷静!伤害转移!还有世界意志的报复!” 他猛地在一栋房子的转角处停下,回身郑重道:“你烦不烦?” 沈然也被迫停下,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上满是纠结,又有点内疚一般:“如果我大哥也喜欢你,以后要和你结婚,那你也算半个沈家人了……我以后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裴令都无语了,片刻后才组织起语言:“且不说我根本没这意思,你哥也不是什么恋爱脑……离谱,那你岂不是得叫我一声哥?这么说还是我占便宜了?” 小少爷看着他,花了一秒钟时间做心理准备,才开口道:“嫂子。” 就在裴令怀疑自己要吐血的时候,转角后突然不紧不慢走出来一个人。 回头一看,很好,裴予质。 他猝不及防和裴予质对视上,刚才沈然那声“嫂子”还魔音贯耳中,一时之间气氛非常微妙。 对方的眼神没什么波澜,但看着他的时候仿佛能一眼洞穿他的内心。裴令知道是自己心虚,但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不由得给裴予质这种眼神取了个名字,叫做“心里有多少只男鬼女鬼都会被裴予质斩立决的死亡目光”。 “裴总好。”他扯出一个得体的笑。 差点又叫“哥”了。 沈然也小声打了个招呼,不好再继续之前的话题。 裴予质看了看他的脸,之后目光以一种很慢的速度从上而下扫过他全身,就像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用视线将他归到了自己阵营。 “没受伤。”裴予质说。 裴令脑子不转了,麻木点点头。 “雍九,送沈然先生回房间好好休息。”裴予质又说了一句话,身后才走出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看似礼貌,实则半强迫地将沈然请走了。 裴令的眼神离不开那个跟班,目送人家远去了,才神奇道:“你跟班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 这语气,情绪好像不高,裴令早就养成了从裴予质一成不变的语气里辨别情绪的能力,一重逢,封禁已久的能力就自动启用了。 他抬头看过去,就见裴予质又看了看他两边手腕和腹部。 “刚才的事情我听说了,现在打算怎么做?” 这就是……当作没听见的意思了?刚才的墙角,裴予质一定听到了不止一句,但也不追究了。 挺好,裴令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和裴予质只是兄弟关系,还是没血缘的,他给谁当嫂子都不影响裴予质。 可裴予质心情不佳,他还是放缓语气稍微表了一下态:“其实那什么,我对成为哪一家的狗腿子都没有兴趣。” 他哥的表情,在听见“狗腿子”三个字的时候有了变化,似乎有点意外,随即皱了皱眉。 裴令没想太多,还记着要帮齐槐收拾那几个加害者的事情,当即就切换了心情,道:“先去抓人。” * 五分钟前。 远处的二楼上,裴予质和魏迟遥遥看着那片混乱,混乱的中心是裴令和沈然。 魏迟沉不住气,很是着急:“他们在吵架吗?为什么吵起来了?靠怎么好像还要动手!” 说着就要过去,裴予质对身后的雍九道:“拦住。” 刚赶来福利院没多久的雍九立刻执行,把刚迈出几步的魏迟给抓了回来。因为体型差异加上魏迟不太喜欢健身,所以跟抓小鸡崽一样易如反掌。 魏小少爷愤怒吼道:“裴予质!你拦我干什么!没见着已经乱套了吗?!” 裴予质语气平静:“你过去之后打算帮谁?” 就这么几个字,把魏迟完全问住了,也不挣扎了,呆愣在原地。 裴予质继续诛心:“帮沈然,宋泠还看着,帮宋泠,那沈然也不会和你在一起了。” 魏迟想了想,嘴硬道:“我和宋泠刚认识,又没什么交情,你为什么把他们两个放在一……” “是吗?”裴予质打断了魏迟的话,意有所指。 魏迟再怎么迟钝也反应过来了,差点蹦起来。 “你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宋泠就是……” “魏小少爷,”裴予质语气更冷了,比之前更为生硬地打断了魏迟,“慎言。” 魏迟这才想起来小令的交代,不能将真实身份说出来,否则自己会死得很难看。起初他对这个理由深信不疑,可之后回过味来,觉得小令在骗他,不能说出真实身份很可能有其他原因,而且是对小令很重要的原因。 所以他也愿意遵守。 “……我知道了。”魏迟情绪低落下去,想了想,问,“是小令主动跟你坦白的吗?” 裴予质扫了魏迟一眼:“裴令和我的事情,与你没关系。” 魏迟一愣,想生气又忍住了,片刻后讥讽道:“那你帮谁?一个是未婚夫,一个是你……你的那什么。” 裴予质不想与魏迟多聊,但他还是回答了这最后一个问题,说完便下楼了。 他说的是:“沈然或许需要别人帮助,但他不需要。” 裴予质下了楼,雍九跟在后面,内心已经掀起惊涛巨浪。 震撼,原来宋泠就是裴令,是老板找了很久的弟弟。 他一瞬间想起来这段时间宋泠做的事情,还有他老板对宋泠做的事情,越想越觉得震撼,现在见面岂不是相当尴尬?裴令拆散裴总的婚事,裴总把人家抓起来关了一天,好一对兄友弟恭。 所以一时间说话也没了分寸,问道:“裴总,您现在去做什么?” 裴予质言简意赅道:“帮人。” 雍九怀疑自己听错了。毕竟老板上一分钟还在说,裴令不需要别人帮助。 他懂了,需不需要是一回事,别人帮不帮又是另一回事。刚才裴总那句话只说了一半,是用来忽悠魏迟的,所以这会儿不就去帮忙了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加更。 24.4.5修 第63章 他是挺招人疼的(修) 趁着这一段路的空闲,雍九连忙汇报自己的工作:“沈总今早又找过您一次,被我用您出差的借口搪塞回去了。董事长和夫人也问候您,让您今晚回去用餐,我还没回复。” “今晚不回去。”裴予质道。 雍九有点意外。他以为无论如何老板都会抽空回去一趟,因为以前基本没拒绝过,除了被那个亲戚小孩膈应到一个夏天没回去的那次。 想是这样想,但他还是立刻应下来,又说:“名单上所有人都找到了,您重点标注的那些人行程都在掌控中,就等您的意思。” “不急,看他的意思,”裴予质道,“先保密吧。” 又走了几步,已经远远看见了宋泠,裴予质又补充道:“下午把受伤的小孩接到怀城的医院,别让沈家接触。” “好的。” 雍九答应下来,但觉得有点别扭。 他前两天都在怀城,在裴总即将登机的那个时间点,接到了秘书的电话。 秘书小章他们突然折返去抓人了,抓到人之后裴总自己开车跑了,跑去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小镇,目的地是镇上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福利院。 一听裴总跑福利院去了,雍九就觉得不正常。 虽然之前也定时做慈善活动,但老板都是只默不作声直接出钱的类型,从来不会亲自跑去关心。 毕竟裴总连自己的健康情况也不太关心,就这个睡眠状况和工作强度,能坚持这么久,连他这种抗打抗摔的体质都自愧不如。 今天赶过来和秘书交接,小章走之前伸长胳膊够到他肩膀,拍了拍。让他劝一下老板不要乐不思蜀,公司里事情挺多的,一直远程处理也不是个事。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乐不思蜀的含义,找到裴令了嘛,的确是件大事。 帮衬一下福利院的小孩,也就相当于帮衬裴令了,他就算不明白感情,也懂这叫做爱屋及乌,就是他不太懂兄弟之间的爱是怎么回事,有点不对的样子。 “你带沈然回房间休息,看好了,别让沈家人联系到他,之后看宋泠的意思来处理。” 说完这句话之后,裴予质刚好走到了拐角墙后,听见了裴令和沈然的声音。 沈照玄没有追究裴令干的事情。 裴予质当然知道这点,他还知道,在沈照玄把宋泠离开后的下落送给他时,还特意嘱咐了一句。 “下手轻点,那孩子身上的伤太多了。” 裴予质当时并不确定宋泠就是裴令,他不想沈家再插手,所以问道:“你心疼他?” 沈照玄在电话里轻笑,似真非真答道:“他是挺招人疼的。” * 裴令闷头走了一段路,裴予质本人也不问他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就这么默默跟着。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后脑勺凉飕飕的。 转头看了一眼,裴予质却一脸平静地也看向他眼睛:“什么事?” 裴令不说话,回过头去,当后面那人不存在,直直朝着学生宿舍过去。 那几个人的名字他已经记住了,刚才问了个老师,说那几个人年纪都差不多,也住在相邻的房间。人群围过去的时候早就不见人影了,应该是躲起来了。 他想起刚才院长在上救护车之前,特地把他拉到一边,用恳切的语气告诉他小槐说得没错,的确不要报警。福利院里不止那几个孩子,如果传出去,会影响到其他孩子的领养情况。 他点点头,答应了。 裴令不准备闹大,但这事肯定不能就这样结束。大人不能打小孩,他还有别的办法。 进了学生宿舍,问了宿管老师,裴令直奔二楼。 巧的是,那几个小孩的房间离他以前的房间很近。这会儿其他房间的门都开着,只有其中一扇门紧闭,一看就做贼心虚。 不知道是在洗掉刀上的血迹,还是在互相打气,但绝不可能是在忏悔,裴令了解那些小孩在想什么。 在门前站定,裴令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商量一下,你能不能回避?” 接下来的场景,可能会让他在裴家乖巧温顺的形象进一步崩塌。虽然身为宋泠时,他也干过不少缺德事,还被裴予质以为要傍上沈照玄这个金主,可身份暴露之后他就不太自在了。 这叫及时止损。 裴予质垂眼看他:“我不能看吗?” 很平静的一句话,但让裴令心软了,因为那双眼睛太专注,就好像幻觉里裴予质看他的眼神。 ……要死,事情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裴令移开目光,低声道:“随便你……但你一会儿别阻止我。” “当然。”裴予质答道。 他转过身,抬手温柔地敲了三下门。 没人应,就又敲了三下。 过了会儿,才有人打开那扇门,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探出头来,看见是陌生人的脸赶紧关门。 不过裴令事先有准备,抬脚就踢,把门踹开的同时也把那小孩掀翻在地。 一进去,他就扫过了那四个小孩的面孔,无一例外,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戒备和敌意,地下躺着那个尤甚。 他开口问:“谁是齐锐?” 齐锐就是这个小团体里领头的。 四个小孩都没回答他。 他露出一个笑:“不回答就会被带走哦,送你们去打黑工。” 有人指了指被掀翻那个。 裴令却没发难或者动手,他只说:“好,收拾一下跟我出去。” 那几个小孩都愣住了,齐锐从地上站起来,戒备问道:“你要干什么?” “刚才是开玩笑,没地方会收童工的。”裴令笑得眼睛都微微眯起,“小孩之间打闹而已,你们也被吓到了,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一行人出去了,坐的是雍九开来的车,裴令没好意思玷污裴予质那辆座驾。 不需要他开口,裴总就一言不发自己开了驾驶座的门,老老实实当司机。裴令坐副驾,四个小孩紧张地挤在后座。 场面有点滑稽,没人说话。 车朝着小镇最繁华的地方开,这里有一小片勉强称得上商区的地方,一栋百货大楼伫立在街口。 下了车,他无视路人纷纷投来的目光,转头问那几个小孩。 “想吃什么,随便选。” 那三个小孩都盯着老大齐锐,最后齐锐指了指那家著名快餐店的招牌。 裴令笑着看向齐锐:“我问你了吗?” 所有小孩都愣住了,身为团体老大的齐锐顿时涨红了脸,问他什么意思。 他没搭理,抬抬下巴冲那三个小孩道:“你们重新选。” 最后那三个小孩还是选了那家快餐,但看起来比之前更加不安了。 他们进了商场,小孩安安静静走前面,他和裴予质压着步子跟在后面。 踏上扶梯的时候,裴予质忽然开口:“裴令小时候来过这里吗?” 他心中一紧,却也很配合地回答:“裴令小的时候这栋楼还没修起来,他偷溜出来,最多也只是去吃点路边摊。” 富二代就是这样的,他原本就和裴予质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估计马上裴予质又会问他为什么要吃路边摊了。他一定会回个白眼,还没对这人翻过白眼,想想就刺激。 “好吃吗?” 他一愣:“啊?” 裴予质又问:“路边摊好吃吗?” 裴令看了眼,发现这人是认真在问。他忽地想起曾经有一次,也只有那么一次,下了餐桌之后他哥叫住他,问为什么只吃了两口,当时他哥的神情就和现在的裴予质差不多。 自己怎么回答的来着……好像他说的是,不好吃。 扶梯升到尽头,他迈出一步的同时喉结不自觉滑动了一下,有点僵硬地回答“好吃”。 裴予质没再说什么,他们到了二楼,那几个小孩却不敢先走进去,怯怯地在门口等着。 四个人分成了两组站队,齐锐被孤立在一边,但另外三人都非常尴尬,也不敢说话。等到两个大人走进去了,他们也才跟着进去,找了一张大桌子坐下。 点餐时裴令照例询问,这次没人回答,四人显露出一种团结的默契。 他也不再问,自顾自点了一些,之后又亲自去取餐,将几个餐盘放在桌面,朝对面挤在一起的四个孩子推去。 “吃吧。” 没人动,裴令就笑道:“我付钱,没下毒,不吃就走。” 这句话说完,立刻就有人伸手,陆陆续续的,几个孩子都抵抗不住炸鸡快餐的诱惑。平日在福利院里,他们哪儿能吃到这个。 他啪的一下打在齐锐伸出来的手臂上,没收力气,那片皮肤立刻就红了。 “让你吃了吗。”他盯着齐锐的眼睛,嘴角还带着笑意。 所有人又都不敢动了。 齐锐的自尊心一再受挫,眼睛都气红了,露出了欺负人时那盛气凌人的样子,狠狠看着裴令,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来。 毕竟是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拳头能解决很多事情。 裴令却平淡道:“要么都别吃,我们这就回去。回去之后我找你们院长,让她饿你们三天。” 所有人这才明白,眼前这个带他们出来改善伙食的,名字叫做宋泠的人,并不是什么人傻钱多的角色。 而且旁边那个一看就是有钱人的男人,虽然不说话,神色淡淡地坐在旁边,但看起来非常不好惹。他们几个都养成了一种对危险的直觉,如果他们对宋泠做了什么,这个男人不会放过他们的。 宋泠就是来惩罚他们的。 可是对于齐锐来说才是惩罚,对另外三个人而言,这是意外的惊喜。 威逼利诱之下,没僵持多久,另外三个人开动了。 吃相很迫不及待,掉了一桌子的渣,衣服上也沾了酱料、洒了可乐。 裴令向后靠在椅背上,很悠闲地盯着齐锐,却让对方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他觉得自己大费周章震慑这几个小孩,场面有点滑稽,可又记起小槐被血沾湿的裤腿,便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吃吧,多吃点,”他笑意里透着冷,“待会儿还有事情可做。” 每个人都听见了这句话,但没人有空理会他,齐锐也不敢说什么。 裴令却忽然感觉到有人靠近,一转头,就见旁边椅子上的裴予质倾身过来,表情很正常,动作过了界——一般关系的社交边界。 他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的不表露出任何波动,裴予质似乎是要跟他说悄悄话。 就听见裴予质非常小声地说:“辛苦了。” 他一愣:“为什么?” 难道是辛苦他收拾这几个小恶鬼? 然而裴予质说:“你已经看了甜筒好几眼,忍着点。” 作者有话说: 24.4.5修 第64章 予质哥哥(修) 因为这么一句话,裴令差点破功,好在这段时间演技有所提升,只露出了一点无语的表情。 的确被说中了,他无话可说。 裴予质坐了回去,仿佛什么都没说过一样。 在一片沉默之中就这么吃完了一顿饭,那三个小孩眼见着吃得快吐了才停下。 之后裴令又带他们转了一圈商场,给那三人各自买了一件新衣服,全程当作齐锐不需要,但也不准人离开。 齐锐也只能跟着他们,这孩子不愧是能抄起板砖往人膝盖上砸的,也很能忍耐,在这过程中一言不发。 裴令让那几个小孩在原地等着,自己去结账。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转身朝着紧跟身后的裴予质伸手:“先预支点钱。” 裴予质就问:“沈照玄给你的经济赔偿呢?” 他大惊失色:“这句你也听到了?!” 裴予质不明显地笑了笑,算是承认。 “他给我的……”裴令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还没变现,我现在穷得只能吃起饭。” 见对方不为所动,他有点急了,给那几个坏小孩买衣服,他不想动用原主的小小金库。 他灵机一动,故意想恶心对方,板着脸道:“预支点吧,予质哥哥?” 很烂的谐音梗,但他管不住这张嘴。 就见裴予质眼角一抽,沉默两秒之后伸手从内袋里拿出一个小皮夹,抽出一张卡递给他。 裴令识货,知道这张卡远远超出裴予质承诺的价值。 有点心慌,但秉承着有钱就得拿的原则,还是收下了。 “密码?” 裴予质答道:“你知道。” ……小时候的裴予质一点都不恶劣,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之前还坑了魏迟一把,让人家破了财。 但是好像也不算坏,至少比以前更像个活人了。 但是的但是……他肯定自己完全不知道密码,要怎么猜啊? 裴予质看起来非常笃定他知道,他也只好试试。结账时想了想,输入了裴予质的生日,虽然数字后四位也是他的生日。 错误。 服务员盯着他,他转头盯着他哥:“可以不要再玩我了吗,裴总?” 而裴予质只道:“再想想。” 裴令有点破罐破摔,心想多错几次让卡锁定算了,转头就啪啪啪按下一串数字,是他在国外时常用的密码。 竟然对了。 裴令后背突然发凉。 结完账,他在走回去之前扯了扯裴予质的袖子,很认真地小声问:“是不是你让我借尸还魂的?” 这句话是他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的,说出来就等于又承认了一遍,自己就是裴令。 裴予质垂眼看他,眼里笑意比之前明显:“这张卡你留着,至于密码为什么是这个,你自己想想。” 说完就走了。 裴令觉得自己被耍了,但是又不明白怎么被耍的。 回到车上,他的内心才稍微平静下来。 所有人都在等他发话,他晾了后面几个小孩一会儿,才回身问:“我对你们好吗?” 那三个小孩犹豫一番之后点点头,他们被这个人吓到了,不敢否认,但仔细一想,的确对他们挺好。 “那发表一下感想?”这个人又问。 齐锐就率先嗤笑一声:“你以为会感化我们?” 其余几个小孩也犹豫着纷纷点头。 “我没这样说啊,”裴令扫了他们一眼,“我的意思是,你们小小年纪都这么狠,是块料子,长大之后能给我当打手。” 后排几个小孩都听懵了。 但他们听懂了一点,那就是自己有机会出去,而且面前这个人好像也挺有钱。 除了齐锐,他明显不讨这个人喜欢。但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上午时,他们三个还在齐锐带领下收拾了那个小瞎子,可这会儿威风就不见了。 以后也没有跟在齐锐身后的必要了吧? 前面那人又说:“机会只有这一次,除了齐锐,你们愿不愿意跟我走?” 一般来说,不会有人想收养他们,可是自从昨天福利院来了这群人,事情就变了。就连齐槐那个瞎子也能被收养,凭什么他们不可以?虽然这人看起来没有姓沈那个好拿捏,但实在的好处也是有的。 打手就打手,打人还能赚钱。 他们对视了几眼,都刻意忽略了齐锐耻辱又愤怒的脸色,对前面那人点了头。 裴令见小孩都同意了,这才道:“但我只想带走一个,你们自己决定吧。” 话音落下,却是驾驶座的裴予质笑了一声,很由衷的被逗乐的那种笑。 裴令莫名其妙看过去,没意识到自己瞪了一眼。笑什么笑,别在这时候拆他的台,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严。 裴予质带着笑意道:“那就回去了。” “不,先去医院。” 他估算了一下,这会儿那小孩还没有转院,就应道:“好。” 说完发动了车,看了一眼副驾的裴令,看着前面的路,安静下来和以前一样,有点呆。 快到医院时,裴令又突然回过神,像是卡顿了一样,脸上又恢复了表情。 却是冷冷地对后面几个人说话:“给你们十分钟决定好,不管用什么方法。到时候如果选不出人,我就一个都不带走了,而且会嘱咐院长和所有人,让你们以后的日子不再那么舒坦。” 裴予质没去注意那几个小孩的反应,他只是看了看裴令,然后又看了看。 开进停车场时,裴令终于忍受不了,转过头来皱眉看他。 “好好当司机,裴总。” 挺凶的,裴予质当然要立刻答应下来,他点点头:“好的。” 停好车,裴令几乎是立刻开门逃走了。 等到车上只剩自己,雍九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裴予质接起,就听雍九说名单上的人自投罗网,主动来福利院了。 “来了一个名单上重点标注的人,很落魄。”雍九道,“他想留在福利院做事,可能是看福利院有人资助了,所以来分一杯羹。” 裴予质问道:“提到裴令了吗?” “他说自己以前和裴令住一个房间,是很好的朋友,您想问什么都可以去找他,但是能轻易看出来他没说实话。” 裴予质的语气和工作时没什么区别:“把人支开,别让裴令看见。” “裴总原本不是打算让他们……”雍九的话说到一半又闭上嘴。 他转头朝着窗外,裴令的身影虽然清瘦,却并不像背负着什么往事一般沉重,是不同于小时候的舒展挺拔。 经过这两天的试探,他怀疑裴令已经忘记了在福利院所经历的很多事情,可能出于记忆的保护机制,或者只是不想记起。 他尊重裴令的决定。 如果裴令不想回忆,那他就不会主动提醒,那本工作日志他会藏得好好的。 但尊重裴令不代表他什么都不能做。那几个人的命都得留好,脖子洗干净,给裴令预备着。 “别让他接近,”裴予质难得又重复了一遍要求,“就这样。” 之后便挂了电话。 一下车,就见裴令在远处狐疑地望着这边,但又像是在等他。 他当即跟上去,继续做裴令的跟班。 作者有话说: 走几章感情线 24.4.5修 第65章 给你买甜筒(修) 小镇的医院有些简陋,住院部那栋楼也矮小,一走进去就能看见几个格格不入的人,穿着一身黑守在楼道边。 裴令一愣,明白过来这应该是裴予质安排的。 也是,裴予质虽然一向都事不关己,可一旦管起事来,行事风格非常干脆周全且利落。要是不让人守着,万一沈家来抢人怎么办? 虽然他没资格评判,但他很不赞同小槐被沈家接走。 他把那四个小孩留在一楼,让保镖守着,说等他们决定出了结果再通知他。 领着个大尾巴走到病房门口时,裴令却没进去。他还没完成给小槐的承诺,不想这时候见面。 而裴予质似乎不关心小槐的伤势,也不喜欢和孩子相处,所以没有进去看望的必要。 两人就站在病床的视角盲区,裴令偷偷往里看了两眼。小槐靠在升起来的床头上,低头玩手指,脸色还不错。 只不过里面还有两个保镖守着,其他两床的病人和家属都躲得远远的,就像害怕招惹上黑社会一样。 这时候院长刚好从走廊另一边回病房,在走廊上给他交代了一下检查情况。小槐膝盖轻微骨折,腿上的伤口也缝了几针。 虽然不严重,但毕竟是无妄之灾。 交代完之后,院长又问他那几个小孩怎么样了。 他云淡风轻道:“他们啊,我就带他们出去透透气而已,这会儿正在楼下。” “你……带他们出去玩了吗?”院长面露疑惑。 “也不算玩,就吃了顿饭,说了几句话。” 裴令说着话,目光却透过大开的房门看向里面,小槐依然低头玩着手指。 院长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力:“你要让他们见小槐吗?是要给小槐道歉?” 裴令摇摇头:“这种人的道歉听了有什么用,又不是真心的,而且他们也不一定愿意道歉。” “那你是……” 院长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保镖一步三级台阶地跨了上来,有些着急地开口。 “裴总,他们打起来了。” 裴予质却说:“跟他说。” 那人愣了愣,连忙转向裴令:“他们几个找了个买水的借口,趁我们不注意溜走了。发现他们的时候有两个脑袋见了血,用石头砸的,这会儿被送去急诊了。” 裴令完全不着急,又问:“另外两个呢?没受伤?” “也打得鼻青脸肿的,应该是皮外伤。” 院长下意识紧张,惊呼了好几声,好歹也是福利院的孩子,真出了事情就不好了。 但随即突然反应过来,惊诧地看向裴令:“原谅我冒昧,但这件事是你干的吗?” 裴令耸耸肩:“我没有让他们打架啊,真的只是带他们吃了顿饭而已。” “可是……他们怎么会突然打起来?”院长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裴令头也不回地指了指身后,他知道裴予质正盯着自己。 “您不信可以问裴总,裴总当时也在场。” 院长抬头去看,却见裴总十分稳重地点了点头。 她只好暂时放下疑惑,先去急诊室看那几个小孩伤成什么样子。 保镖也跟着离开,病房外的走廊上只剩下裴令一个人。 他不太想进去面对小槐,虽然信守了承诺,但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方法。这一趟确认了小槐没什么大碍,他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只有一件事,还需要处理。 或许是他的表情有点纠结,让裴予质读懂了,问道:“你在担心他会跟着沈然走吗?” 他转身去看,没否认。 裴予质率先转身,领着他走到尽头的窗户边,这里没有其他人。 之后才回身对他道:“他不是你的责任。” 裴令愣住了。 这话几乎点醒了他,他原本就孑然一身,不对任何人负责,除了自己。其余的担心都是自找,也包括对裴予质的顾虑。 他听见裴予质说:“作为旁观者,我可以提供一个建议,如果你需要的话。” “什么?” “不如让他自己选择。” 裴令还是有所顾忌,“可是沈然靠谱吗?” “第一个选择,接受额外资助,并且我可以提供医疗条件,尽可能医治他的眼睛。第二个选择,我们为他寻找可靠的监护人,此后的事情就是监护人的责任了。”裴予质极为理性地说,“他已经到了明事理的年纪,可以做决定。” 裴令盯了裴予质一会儿。 以前他天天跟在裴予质身后的时候,裴予质并不是一直沉默安静的。裴家毕竟家大业大,裴予质从很小开始就要学会应对各种场合,即使是和大人聊起商业,也必须侃侃而谈。 而他不需要了解那些,站在裴予质身后一言不发,被一些人以为是宠坏的小少爷,被更多人认为是裴家的边缘人物。 裴予质却从来不管他,他们一直都井水不犯河水……即使如果真犯起来,两个人也不会是对立面。 很少有机会像今天一样,裴予质插手他的事。 他想起面前这个人找了自己很久。 于是在医院的无人长廊上,他仰着头,小声问:“哥,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不然为什么现在这么在乎他? 不同于刚才那声玩笑的“予质哥哥”,这一句,才是他们彼此最熟悉的称呼。 而裴予质的反应并不是完全和小时候一样,那么习以为常。 或许时隔数年的亲密称呼,对裴予质来说也是恍然的。眼神有些许的动摇,却始终看着他,片刻后才开口。 “在你房间的书柜里,有一整排的志怪和科幻小说。”裴予质这会儿话又变多了,“我记得一开始,那一排摆放的都是自然科学类书籍。” “什么?”怎么突然扯到这个。 裴令随即突然反应过来,有种不好的预感,提前开始心虚。 他花了长年累月的时间,才一本又一本地替换掉那些书。这算是他在裴家特别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因为所有人、包括每天打扫他房间的佣人,通通都没有发现。 当时他还得意过,没想到自己一直是某人眼里偷偷摸摸的傻子…… 裴予质退后一步,打量了一下他的脑袋,更像是疑惑他脑子是怎么长的,道:“果然是看得太多了。”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低声道:“正经回答问题不好吗……拐着弯数落我。” 下一瞬就听见他哥说:“变化最大的人,似乎不是我。” 裴令更紧张了。 终于到了这个时刻吗?交代错误,坦白实情,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一具陌生人的身体里,又为什么跑去沈家,把沈家搅得一团糟,还要试图拆散和裴家的联姻。 裴令这两天也时常在想,如果裴予质真问了,他要怎么回答。 实话是不可能说的,这属于任务保密,但编瞎话也不是那么好编的。和糊弄别人不同,他面对裴予质就有点犹豫。 想到这里,他往后面退了几步,打算去病房躲躲。 然而裴予质却对他招了招手,他一僵,进退两难看过去。 “让他好好休养,我们先走。”他哥顿了顿,“去给你买甜筒。” 最后几个字,让一股难为情的情绪突然上涌。他感觉一股热流从脖子往上攀,他动也不敢动,傻了一样站在原地。 “我……不想吃。”他只憋出来四个字,看见他哥一副不相信的眼神,又连忙道,“我们还是回福利院吧。” “你不是很想离开那里吗?”裴予质相当镇定。 他眼神躲闪:“也……也行啊。” “那你想去哪里?” 这句话添了几分认真,让他又忽地看回去,盯着裴予质那张脸。 他哥说:“我不住在老宅了。” 裴令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在说什么。 “现在我住的地方没有佣人,钟点工每天只待两个小时。”裴予质道,“最里面的房间空着,还没布置。” 裴予质的声线冷静疏离得与夏日相悖,但语气又像掠过湖面、拂动树梢的风,没有色彩,但在裴令听来相当平和。 平和的邀请,摆出了自己的筹码。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可能会修一下文,最近码字都挺赶的 24.4.5修 第66章 小乖 裴令听懂了,但他有些茫然。 茫然于裴予质的变化。 每个人自己的视角下,时间都是连续的,就像一条流淌不息的河,然后在死亡的那天彻底干涸。 可那些曾经日日相处,又分开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人,他们如同某一日突然改道的河,朝着另一个方向流淌,从此了无音讯,却又在某一天再次遇见。 重逢时,他们看过的风景不同,经历过的天气不同,接纳的雨水不同……他们还是他们,可是有很多东西在截断的时间中改变了,而且在彼此视角里改变得毫无前兆。 裴令的生命之河干涸过一次,时间被截断又拼起,他依然迎来了再次汇入裴予质的这一天。 这算什么?命运吗?还是对世界意志的嘲弄? 多年不见,裴予质的一部分变得很好。 但裴令没有,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年里他只会变得比当初更加孤僻怪异。没有接受别人的好,也懒得去寻找什么美好的东西,他所做只是活着。 就算遇见魏迟那样的人,当初在国外对他穷追猛打,他解决不了也跑不了,最后也只是摆烂适应。 裴予质给他过多的尊严,如此委婉,竟然将选择权交给他。 一般情况下,他都会选择拒绝。 可这是裴予质。 系统在脑中怂恿他:“快提条件啊宿主,让裴予质取消婚约,否则就不跟他走。” 裴令没说话。 万一呢,万一裴予质不会答应呢?他们裴家人都是利益至上的,裴予质终究也是那个家里走出来的人。 而且他不想欠裴予质什么。 如果他一提出要求,裴予质就答应了,他得结结实实欠对方一个人情。 人情这东西,关系不近不远的人能欠,一般亲近的也能欠,可太熟了太近了,人情债欠得就不那么坦然了。要么是一方纠结犹豫不忍心,要么另是一方不觉得被亏欠,这两种情况都不是裴令想要的。 系统又说他不争气,他却问裴予质:“你为什么要找裴令?” 裴予质面对他求知若渴的眼神,反过来问:“你喜欢深色还是浅色的布置?” 气定神闲的,完全不被他的节奏影响。 “嗯……浅色?” “好,喜欢地毯还是瓷砖?” “……地板行吗?” “大床还是小床?” “小床。” 裴令已经放弃思考了,裴予质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又问了好几个关于布置的问题,裴予质才道:“你搬过来和我住一段时间,我就告诉你答案。” 他恍然大悟,裴予质才不会只给他选择权就放手不管,这人会诱惑他。 上一次是一千万,这次是他喜欢的、独属于他的私人空间,附加一个答案。 “我说过,我能给的筹码不多。”裴予质道,“再加两千万,或者等价的资产,回怀城之后一起转到你名下。” 用钱来诱惑,大大的坏。 本来就准备答应的,这下又有钱到手,裴令立刻点头。 裴予质轻笑一声,眼角都上扬了些许,看得他不自觉愣住了,三千万即将到手的喜悦都忘了一些。 “宿主,你真的很没出息。”系统突然说。 裴令赶紧低头,心想活得那么有出息干什么?苟且偷生、随遇而安也是一种活法,该低头时就要低头。 裴予质笑完之后就道:“今天晚上回怀城,在此之前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你可以在房间里休息。” 说着就跟他一起下了楼。 坐上车之后,裴令思绪正常了一些,意识到裴予质说的有事情要处理,他想到了资料室里缺失的文件。 便问道:“你能不能把拿走的工作日志给我看看?” 已经过去很多年,他早就记不清那个女老师的长相了,甚至除了一些日常和打架的经历,其余的事情也跟披了一层纱似的模模糊糊。想了大半天,他才隐约记起来,那个老师姓郑。 可他越去回忆,好奇心就越重。 也不是好奇别的,就想知道郑老师怎么描述的自己。毕竟他记得,那是他遇到过最温柔的老师,又在他的人生中出现得如此短暂。 而且他心怀愧疚。 关于那个老师的记忆碎片,都透着阴天的沉闷。 他想起老师经常被院长叫去办公室训话,十有八九都是因为他又不乖了。 午饭时碗掉在地上,食物撒了一地,说明他浪费粮食。上课睡觉,说明他生性懒惰。和室友动手,把人打得鼻青脸肿,说明他顽劣不堪,还不合群。 老师会给院长解释,具体怎么说的,他在院长办公室外听到了,可后来也忘了。 只是院长根本不会听,只会骂郑老师维护一个本性就烂的坏孩子。 所以没过多久,老师就被辞退了,裴令甚至没能好好跟对方说过话。 裴予质将车开出医院,片刻后问道:“你想知道郑老师怎么描述裴令的?” 没有遮掩拿走了郑老师工作日志的事情,相当坦率。 所以他也坦诚地点点头,又“嗯”了一声。 “她并没有写多么隐秘的事情,我想你自己能猜得出来。” 裴令还真猜了猜,随即摇摇头:“我记不太清小时候的事情了。” 听他这样说,裴予质便直接答道:“她说裴令喜欢吃冰淇淋。” 裴令一愣,怀疑他哥又在取笑。 “还有呢?” “她说裴令不爱说话。” “小时候是比较酷……还有呢?” “她还给裴令取了一个小名,”裴予质说,“她知道裴令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所以叫他小乖。” 裴令摸了摸耳朵,又揉了揉脸颊,又开始从心口往脖子上蔓延热度了。 在工作日志里写这个会不会太奇怪了……但他依稀记得老师这样叫过他,还说他不是一个坏孩子。 可是当一个坏孩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小乖。”裴予质突然轻声道。 裴令吓得一激灵,猛地转头,睁大了眼睛看向对方,上半身不自觉往另一个方向缩了缩。 “你这样很诡异……”他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那是对一个八九岁小孩的称呼。” 裴予质毫无羞耻心可言,静静看了他一眼,说:“如果你想见她,我可以安排在离开之前。” 他思考了两秒,还是摇摇头:“不用了吧,我又不是裴令,而且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了。” “她如今生活在另一个城市,每个月都会来渠岭镇散心。”裴予质语速放缓,“听起来过得很好,不是吗?” 当时裴予质在资料室里,一字一句看完了那本工作日志。 那个年轻的女人用一支笔极力维护裴令,试图向院方证明裴令的好,说身为孩子的引路人,至少应该做到一视同仁。 碗掉在地上,是因为被人打掉的。上课睡觉,是因为夜里在阳台缩着睡不安稳。和室友打架,是因为对方扔了他的被子。 可五页纸,每一面都被画了一个巨大的叉。 裴予质想,还好,有人曾经给过裴令温暖,指引过方向。 他昨天找到了那个女人,巧的是昨天刚好是女人来渠岭镇散心的日子。他没有告诉对方裴令在二十四岁那年就去世了,骤然得知死讯不会好受,对方不像他,这么快就失而复得。 见一个在乎裴令的人,这是相当奇妙的体验。 对方提到裴令时,露出的柔软表情,眼神中的怀念和遗憾,很可能是爱。 不同于魏迟流露在外的殷切,是一种不肤浅也不索取什么的感情。 在对方记忆中,裴令在福利院的日子相当难熬,而裴令本人从来没提到过。 院长醉心于油水,其他方面就缺少精力。处理每一件骚乱太费力气,不如选一个人,承担所有指责,这样每次都能迅速平息风波。 老师也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院子里的孩子领养出去得越多,他们也就越轻松。为了维持表面的平静,所以可以对一些事情视而不见。 小孩有好有坏,可是在那样环境里生活的好孩子,往往缺少对抗什么的勇气,维护自己的自尊就已经很不容易。 裴予质一言不发,听着女人独自说了十多分钟,从平和到语带痛苦。 “从上而下烂成一团,我根本没有办法改变。” 一场直入而简单的谈话到了尾声,那个女人收敛情绪,对他说:“希望小乖他在国外过得好。” 裴予质没有回应这个美好而无用的期望。 对方又深深看向他,说:“我很高兴,他能拥有这么在乎他的家人,你很关心他。” 他觉得很奇怪,自己在这场谈话中并没有说几句话,也没流露什么情绪,对方如何判断他对裴令的在乎和关心? 这两个词不像在描述他,至少不像以前的他。 然而裴予质没有否认。 女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敏锐使得她看出了自己的疑虑:“我带他的时间其实很短,你能找到我,说明你在乎谁对他好。而且你的确给我一种感觉,就像能支持他做出任何决定的那种家人。” 裴予质原本只回答了一句“谢谢”,但又补充道:“我会支持他所有决定。” 女人眼底的泪意淡了一些,露出欣慰之色:“你们兄弟关系很难得,他过得应该不错吧?” 他记住了对方柔软的眼神,试着模仿,但一时失败了。 所以他只是点点头,答道:“他会过得很好。” 作者有话说: 更新这章之前把62-65都修了一遍。剧情改动不太大,进展加快了一点,主要是感情线互动多了一些,也增加了一些字数,建议看过的朋友清一下缓存重看一遍……造成麻烦很抱歉,以后会尽量避免修文的 _(′_`」 ∠)_ 第67章 到底薅了多少钱 回到福利院之后,裴令被送回房间,就有医生来替他换药。 而裴予质本人出去了,大概是福利院的捐赠工作还有一些细节要处理,他没想太多,安安静静地看医生给他处理伤口。 或许是天气原因,加上这两天的奔波,伤口有些发炎了。量了体温,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处在低烧状态。 连医生都很奇怪:“你自己没有感觉吗?” 这医生说话比较直,也没有迂回的那些礼貌,裴令听着还挺舒服。 他摇摇头:“没什么感觉。” 医生让他自己牵着衣摆,把腹部的伤口露出来,然后重新包扎。 “你以前是不是也经常发烧?” 裴令一愣,这副身体的情况他不是特别清楚,体质应该挺弱的,所以就点了点头。 实际上在他当裴令的时候,可能是跟留学那地方的水土八字不合,的确时不时发热头痛的。不过去医院不方便,预约等待的时间都够他恢复三四次了,所以每次都只是买退烧药吃,然后完全无视身体状况,不知不觉就好了。 “你现在头晕吗?”医生又问。 他仔细感受了一下:“你不说我还不觉得,是有一点。” “晕就对了,”医生说,“回头查个血,但就算不查血我也建议你最好卧床休息。” 他不敢顶嘴。 自己所待的是别人的身体,把宋泠的身体糟蹋成这个样子,他还挺过意不去的。 那医生下楼一趟,竟然给他搞来了一袋输液的药和架子,当即就给他挂上水了,看得他目瞪口呆。 怎么觉得就连裴予质身边的人,都要比沈家的靠谱很多呢? 裴予质回来的时候,一袋正好快输完,裴令整个人已经开始犯困了,靠在沙发上,垂眼盯着一截输液管一动不动。 医生跟终于见着小孩家长似的,连忙告状,说他这里不好那里不对,一定得重视起来。 裴予质也挺配合,医生要求什么就答应什么。 几分钟滔滔不绝的告状结束之后,医生缓了口气又说:“我算着日子,之前那瓶药您应该快吃完了,给您带了一瓶来,不过我还是建议您尽量少……” “徐医生,谢谢,”裴予质没让对方将话说完,“你待会儿拿给雍九吧。” 医生一愣,识趣地闭嘴不再提,点点头就开始给裴令取针。 裴令在困倦中精准捕捉到了信息——裴予质在吃药,而且应该是长期的。 什么情况? 不是……真是性冷淡啊?在吃那方面的药?不对啊,裴予质现在有固定伴侣吗?不固定的呢? 就在他困得胡思乱想之际,就感觉裴予质靠近了,弯腰对他道:“都处理好了,这就回去。” 他的思绪也跟着转了过来,忙问:“小槐那里呢?” “安排好了,”裴予质点头,“他选择留在福利院,已经出发转去怀城的医院了,顺带检查眼睛。” 齐槐做出这个选择,其实裴令也不是很意外。 物质条件够了,至于有没有家,对于他们这样的孤儿来说也不是人人必需的,至少他是这样。 医生先收拾好下楼,裴令活动了一下有点肿胀的手,慢慢站起身。 原本想跟在他哥身后出去,然而裴予质似乎打定了注意,要让他走在前面,主动给他开了门。 裴令困得不是很想计较,迷迷糊糊出了福利院,心中一点类似于不舍的波动都没有,再次离开了这个对他而言重要又不重要的地方,甚至不曾回头看一眼大门。 倒是那些小孩和老师都跟了出来。他扫了一眼,院长不在,而且好像少了几个老师,包括那个中年男人。 他随口问了一句,裴予质就道,有几个人辞职了。 裴令当然知道不是辞职,可他也只是稍微愣了愣,随即没再管,朝外面那条公路走去。 一列车队停在路边,他钻进了裴予质替他打开的车门,紧接着旁边就坐上来一个人。 “睡吧。” 实际上裴令已经开始小鸡啄米了,没等他啄第二下,脑袋就被一只手托住。 他茫然睁眼,就见挡板缓缓升起,裴予质扶着他躺倒。脑袋挨上西装布料,裴令意识到自己正侧躺在裴予质膝上。 下意识想躲开,但放在他后脑的那只手稍一用力,就让他又躺了回去。 “睡。”裴予质只说了一个字,裴令就心想自己也不损失什么,实在太困,于是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睡去。车开得非常平稳,几乎感受不到任何颠簸,太适合睡觉了。 但脑袋上那只手还没挪开,他很想出声提醒,但已经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睡了有多久,裴令突然感觉身体被轻轻一抛,短暂的失重感之后,一双手将他牢牢拦住,避免了下坠。 睁开眼,他睡得都快忘记身处那里,就听见了裴予质的声音:“没事。” 裴令撑着坐起来,意识到刚才一个急刹把他弄醒了。 “发生什么了?” 挡板降下,司机说:“那好像是沈家的车牌号。” 话音刚落,裴令兜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他存储后就一直没有联系的号码。 联系人显示的是——沈叔叔。 裴令一下子就清醒了许多,下意识抬头去看裴予质,正对上一双幽深的黑色瞳孔。 裴予质其实没什么表情,见他愣住,就道:“不如听听他想说什么?” 他就点了接听,又出于莫名其妙的心虚,点了扩音。 下一秒,就听见了那熟悉的声线,带着笑意,温和有礼。 “小宋,这两天玩得还开心吗?” 裴令想起就是这厮把他行踪卖了,当然没什么好心情,更何况等在这里直接拦路,来势汹汹一定没好事。 看了一眼窗外,已经下了高速,在怀城边上了。 “沈先生有事吗?”他问道。 “当然了,”沈照玄说,“你旁边那位可真难见啊,要是不联系你,我到现在都还说不上话呢。” 裴令听懂了,当即把手机递给裴予质:“找你的。” 裴予质露出点无奈的神情。 裴令这姿势仿佛在递一个手榴弹给他,迫不及待想脱手。 他只好接过,开口道:“有事就说。”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不过想见见朋友。令尊令堂都说了你今天不回怀城,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天都还没黑呢。”沈照玄依然不紧不慢道,“有段时间没聚了,今天晚上出来玩?” 裴令听着听着就意识到,沈照玄今天去找裴家那两口子了。 而且裴予质对那两口子说今天不回怀城,几年不见,撒谎这么圆熟了。 见着裴予质盯着自己,他连忙挪开视线,心想他才不替裴予质做决定。 “可以。”裴予质答道。 “把我弟和小宋也带来?小孩儿一个人在家多无聊啊。” 裴令一听就觉得这人不安好心。 一是在跟裴予质要人,自家弟弟跑那么远去找未婚夫,未婚夫总得给个交代。 二是今天晚上多半要跟裴予质谈婚约的事情,裴令可不想参与其中,他已经有别的计划,不想接触沈照玄那老狐狸了。被卖了行踪的事情他自己认栽,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于是他连忙对裴予质摆手,用口型道:“别拉上我!” 沈照玄就像预判了他的态度一般,又补充道:“告诉小宋,我在怀城还有套闲置的房产,今晚要是来了就送他。” 于是裴予质的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挑眉看向他,那表情就像在问“你到底从几个人那里薅了多少钱”。 裴令一愣,随即深深叹了口气,说了句“随便”就转身看向窗外,不再挣扎。 果然,他听见裴予质道:“好,他会去。” 作者有话说: 吞金兽裴令!抱歉今天有点晚啦,花时间在修改大纲上了 第68章 抛弃尊严 车辆改道,过了几个路口,裴令却发现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一辆车驶向了另一条路。 他忽然想起什么:“那是沈然?” 裴予质没有否认。 裴令就疑惑道:“你把他押下来了?为了威胁沈照玄?” 然而裴予质却看向他的手:“还有谁知道你右手有伤?” “……魏迟?还有医生。”他回答完才反应过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知道你的伤和沈然的在同一位置?”裴予质反问,“怎么不想着遮掩?越多人知道这件事,对你越不利。” 裴令意识到,什么重生什么伤害转移,他哥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问,可是什么都看出来了。 “夏天的衣服本来就又薄又少,能遮得住什么……”他替自己狡辩,“就算其他人知道了,也不会杀了沈然的。” 沈然就是这个世界的绝对主角,怎么可能死。 但凡不死,受点伤转移到裴令身上也没什么,忍忍就过去了。反正现在任务已经进行到一半,再过不久他就能解脱。 想着便问系统:“你这里有什么进度条吗?” 系统答道:“有的,任务进度停滞在60%,混乱值目前下降到50%。” 比裴令想象中高,但他注意到“下降”二字。 “为什么还下降了?最高值是多少?” “在沈家相关的舆论最热时,任务进度一度涨到70%,但这两天沈家控制了一部分舆论,整体降温了。至于混乱值,在沈然决定领养齐槐时涨到了65%,也因为领养中止而下降。” 降了这么多……裴令有点牙痒痒,早知道就劝沈然换个人领养了,换成那几个小恶鬼,反正沈然觉得他们本性善良,孺子可教。 “不受伤不好吗?”裴予质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裴令一愣,摇摇头就急着问:“这会儿让沈然领养齐锐还来得及吗?” 裴予质严肃地盯了他一会儿,有些无奈地闭上眼。 “怎么了?”他皱了皱眉,“你不高兴?” 他哥睁开眼,沉声道:“沈然暂时不能接触外界。” “为什么?” “你自己想。” 说完这句话,似乎又不太高兴了,不再看他。 裴令从裴予质微妙的表情变化中读懂这一点,但他一时想不通为什么,半晌也转过头看向窗外。 坏消息,在以前那种毫不沟通的基准下,他与裴予质的沟通竟然还有下降空间,堪称地狱难度。 他们跟着前面沈照玄的车,一路开到怀城夜景最繁华的地段,刚好落日余晖散尽,灯火初上,映照出几乎无边的声色犬马。 和渠岭镇相当割裂。 但裴令适应良好,他虽然不喜欢这种富家子弟的聚会,但也能很好地当一个透明人。 至少那里的酒一般很好喝。 汽车转了个弯,裴予质开口道:“待会儿穿件外套,不要露出右手的伤口。” 裴令想了想,头也不回地答道:“你看见我身上有外套吗?寝室衣柜里的衣服也没带走,你给我变一床被子出来算了,我cos白无常和无脸男都行。” 旁边安静了片刻,才听见他哥的声音:“气性这么大。” 他猛地回头:“谁?我?” 裴予质盯着他不说话。 “至少十年来谁见了我都说脾气好,没人说过我气性大,你有什么凭据?”裴令毫不心虚,虽然他知道前段时间魏迟还抱怨过他凶。 几个字从裴予质口中轻飘飘吐出来:“脾气好,像宋泠那样吗?” 裴令身体一僵。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贱,马甲已经摇摇欲坠时,他死扒着不肯放,完全掉马之后却很容易忘记以前的伪装。 他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嚣张刻薄的表情。 “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裴予质却没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从身上脱下来西装外套,搭在他穿着及膝短裤的腿上。 裴令一愣,他觉得怪怪的。 但忽然间想起又漏掉了一个人,便问:“魏迟去哪儿了?和沈然一起被你扣下了?” 两家一起找裴予质要人,能招架过来吗? “他比我们先离开渠岭镇。”裴予质简短答道,然后又不说话了。 行,今日字数额度已用完。 片刻后,车停在了地下。 沈照玄下了车,和前来迎接的老板敷衍寒暄两句,回头去看,却见个清瘦的身影披着一件西装外套,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宋泠里面穿得很休闲,甚至脚上还是一双球鞋,柔软的黑发垂下来,有些长了,低头时稍微盖住眉眼。 这样子很像校园里走出来的内向学生,而且被家长强硬披上了外套。 那双腿白得有点晃眼,不算干瘦,小腿带点漂亮的肌肉,适合被握在手里。 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就露了出来,可以说带着野兽不经驯化的凶光。扫了他一眼又瞬间恢复柔和,像极了在沈家装人畜无害的样子,明明是只豹子,却要装成小猫。 沈照玄被自己的心理活动扰乱思绪,察觉到时颇为意外,却突然看见另一个人从车后走出来。外套显然没了,穿着白色衬衫,但气质也没能变得柔和几分。 裴予质走在宋泠后面,豹子后面跟了一只更大的豹子。 而另一辆车下来几个保镖跟着,显然是给宋泠准备的。 沈照玄神情变得些许玩味。 他那弟弟的婚姻又要变得更坎坷了,不仅如此,人身自由也没了,裴予质根本没带来。 一直到从电梯走出来,宋泠都在努力扮演一个没有危险性的透明人,故意落在他们身后。 沈照玄看了一眼墙面倒映的身影,笑着说了句:“不知怎么,怀城今天还挺冷。” 裴予质没理他,宋泠也不说话。 这让他更加好奇这几天发生了什么,怎么看也不像是囚禁与被囚禁的关系。 沈照玄独自说话也不觉得尴尬:“要是裴总着凉了,可得好好休息一阵。就是公司那边事情多,要是都像我联系不上裴总,谁来顶上啊,董事长亲自出马?” 裴令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沈照玄还蛮会阴阳怪气的。 不过一汪蓝色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顶楼的跃层外是一个显眼的无边界泳池,被这栋高楼托着,与深蓝色的夜空相接。 说实话他有点热,要是能进去泡泡都好。 “你们聊,我出去吹吹风。”他在前面两人身后,突兀开口。 裴予质回身看他:“不和我一起吗?” 言下之意是他不算外人,能听。但裴令不想掺和,这两个人商量出什么结果,他都有所准备,而且他可以让系统实时转播。 “宿主,我好像还没答应……”系统出声。 裴令没理会,对他哥摇摇头:“很无聊。” 裴予质并没有坚持,只示意后面两个保镖跟着,然后提醒他:“伤口不能沾水。” 他点点头。 “也不能喝酒。” 他抿了抿嘴,颇为遗憾,原本还想薅沈照玄一瓶好酒的。 在沈照玄微妙的眼神中,他带着俩保镖溜了。 一走出屋子,夏夜凉爽的夜风就吹散了几分烦闷,他什么也做不了,索性找了个躺椅休息。 “转播,系统。”他在脑海里提醒。 系统确实回答了,但答得不尽如人意:“在商量正事。” 废话。 “好的还是坏的?” “还没聊到和你有关的。” 裴令消停了一会儿。 从这里他刚好能望见二楼的会客室,裴予质和沈照玄进去了,那里原本还等着个人,是魏家老大。 挺好,三家凑在一起,应该是讨论怎么分配一场两人婚姻吧。 但他不明白,联姻有这么重要吗?两家想合作,签协议就够了,要那虚无缥缈的联姻关系做什么? “宿主你不懂,这是设定。”系统道。 又是那套。 “联姻是这本先婚后爱文的基础和前提条件,所以对相关角色而言,这个婚必须有人结。” 裴令静默几秒,才在心里问道:“沈然都这样了,如果后续我停止干预剧情,他们两个还会走到一起吗?” “如果任务没有完成,时间一到,剧情和感情线会强行开启并修正,这是不可抗力。” “裴予质会任由支配?”他怀着一丝希望问道。 “目前还不清楚,我没有预测的能力。” 他又过了一会儿,才问:“我想知道小说里他们在一起之后的事情。” “我没有权……” 系统还没说完,裴令就冷冷道:“我拼死拼活搞了50%混乱值,你一点进展都没有?说废物都是夸奖你了,快点,别想骗我。” 停顿像极了系统无声的叹气:“好吧,世界意志的确有所松动,我可以提供一些片段,你想自己看还是听我转述?” 裴令正准备回答,余光里就看见有个高大的身影来到窗边,本能感受到一双视线,他抬头一望,那身影仿佛正看着他。 是裴予质。 他这段时间也不是没见过裴予质和别人说话的样子,经过几年历练,带着不自觉的威慑。可这么俯视他时,他竟然不觉得有多少压迫感。 房间里沈照玄和魏之延坐在桌边,讨论着什么,裴予质看起来在听,又像个局外人。 或许他们在谈论联姻,或许是一些商业决策,但裴令在这一瞬只觉得裴予质形单影只,孤独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找回自己的思绪,在注视下对系统道:“你给我转述吧。” 下一秒,就听见系统的机械音说:“当沈然心灰意冷离开,裴予质抛弃尊严,跪下挽留。” 作者有话说: 裴令隐藏属性即将被触发:裴予质单推 第69章 谨慎杀人 这句话比裴令受过的所有伤更加伤人。 几天来的平静碎成了被打破的镜子,他忽地发觉,原来周遭还是这么黯淡无光。 “还有吗?”他连在脑中发出问句都变得艰难。 “这只是其中一次,”系统答道,“他们分分合合过很多次,有误会的原因,还有几次是因为裴予质占有欲太强,引起了沈然逃离的欲望。越到后期,裴予质挽回这段感情的方式越卑微。” 裴令移开了视线,可依然觉得被注视着。他害怕自己一旦露出什么表情,就会被裴予质捕捉到他内心的恐慌不安。 ……为什么要一直看着他?很闲吗?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问系统:“下跪那次是因为什么?” “你真的想听?”系统却没有立刻回答他,“你现在心跳很快,情绪波动也大,我建议宿主先缓缓。” 裴令正在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想象裴予质下跪的画面,他怕自己失控。 紧咬着后槽牙,他在脑中道:“想听,不用管我。” 系统停顿片刻,还是说了:“沈然心灰意冷,恰好另一个喜欢他的男配暗中联系,声称可以帮他假死逃脱。沈然同意了,演了一场被绑架的戏码,裴予质赶到现场却晚了一步,正好遇上沈然被劫上直升机的画面。” 说完一段后停下来,系统仿佛在测试他能不能承受。 “接着说。” “接下来就是假死的部分。但那个男人想看裴予质崩溃,所以假意威胁,如果裴予质不下跪,他就当即杀了沈然。”系统道,“沈然当时就在那人手上,枪顶着头,裴予质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一出,事先安排的安保人员不足,所以只有照做。” 裴令问:“所以就跪下了?” “是的,原文是这样写的——男人眼里已经布满发狂的血丝,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落入他人之手。在沈然被枪指着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心底最在乎的是什么,不是名利,也不是占有,他只想让沈然好好的。为此他可以付出生命,更何况尊严。天台呼啸的狂风中,裴予质的风衣翻飞,那双从未跪过任何人的膝盖缓缓下落,掷地有声地砸在了冰冷的地面。” 顶楼,晚风徐徐,泳池里一圈幽幽的灯光被水波折射,轻轻晃动,照得躺椅上的人如同身处无垠大海。 不同于天台上直升机卷起的狂风与混乱,一切都是安详平和的。 楼上,裴予质已经看了少年许久,直到被身后的人叫了名字,才颇有些留恋地落了最后一眼,随即转身坐回桌边。 视线撤走,少年终于能放松警惕。 裴令呼吸略微急促地垂下双眼,看着不远处的池水。 系统已经叫了他好一会儿,得不到回应就一直吵,声音还越来越大。他脑子很乱,不想理会任何人,只是控制不住地去想系统描述的片段。 “宿主!!你千万要冷静啊!最重要的是任务!”系统又调节了音量。 他被吵得皱了皱眉:“脑子也会聋掉吗?我感觉我的脑细胞要聋了。” 系统终于得到回应,音量顿时恢复正常:“我后悔了,我不该把这段说给你听。你不会又要发疯吧?” 裴令坐了起来,身后有两个保镖盯着他,远处还有佣人。 他依然不能表露出太大情绪。 可他的确已经给不了什么反应了,回过神时,只是察觉到手又在轻微发抖。 裴令赶紧用力握住,试图让颤抖停止。 过了大概几分钟,裴令在心里问:“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怨恨裴予质吗?” 系统没回答,他就继续道:“明明只要没有他,我就不会有在裴家的那几年。或许在福利院待到成年,成绩好的话上个大学,上不了大学也可以打工养活自己。没有裴家的参与,我会过得很自由。” “不知道,”系统道,“而且你的假设不成立,因为你是配角,所以必须要成为裴予质的弟弟。” 他深呼吸了一口,才对系统道:“我就要这样假设,你撤回刚才那句话。” “好吧,撤回,宿主继续说。” 裴令想了想,道:“裴予质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像正常的孩子,几乎没有情绪,玩伴也渐渐都远离他。楚风荷和裴先就觉得他需要一个同伴,有了玩伴,他才能成为正常的小孩。” “宿主刚好被挑中了。”系统接上,又说,“所以宿主的意思是,你觉得裴予质很可怜,所以不忍心怪他。” “不,我的意思是,即使有了我,裴予质还是那个样子。”裴令顿了顿,“沉默是他的底色,他不会为了任何事情、任何人改变。所有强加在他身上的事情都与他无关,我不会因为那几年时光怨恨他,但我会厌恶强加给他的那些事情本身,还有那些人。” 这一次,系统没有再接话。 裴令在沉默中回忆起少年时期的裴予质。 在他刚到裴家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哥哥比所有同龄人都成熟。那对夫妇怪异的控制欲,让裴予质身上有种超乎常人的自制力,自我封闭、自我压榨似的闷头朝前走。 一条坦途被生生走成了满是泥泞的小路,旁人却只能看见裴予质身上刺眼的光环。 他就是地面上被拖长的那个影子,跟随前面的光,自己藏在阴影中。裴予质太亮眼了,所以其他人都看不见脚下的泥泞,只有他知道。 因为只有他知道,所以他更不想裴予质有一丝一毫的黯淡。 “系统,”他在脑海里问道,“他们谈到正事了吗?” “魏之延说他已经把魏迟捆起来塞进飞机了,除非魏迟能掏出炸弹把飞机炸了,自由落体掉下来,否则在裴沈两家婚礼之前不可能再踏上这片土地。” 裴令听着很想笑,可没什么力气,手依然在抖,他很难控制。 系统又道:“沈照玄没有表态,他在等裴予质的意思。” 其实沈照玄已经表过态了。之前找过裴家夫妇,还将其透露出来,就意味着那对夫妇依然支持这场联姻。 这并不让他意外,但他好奇裴予质的立场。 “裴家的产业情况,你知道吗?”他问道。 系统回答得很快:“裴家的产业庞大,主体是昆玉集团。裴先和楚风荷本身持有,以及通过控股公司所持有的股份超过51%,几个不小的股东也是他们的盟友,而且董事会里超过一半都是他们的人。” 这意味着,裴家产业终究还是掌控在那对夫妇手中。裴予质虽然有公司事务的决策权,却还无法撼动整艘巨轮的方向,只需要董事会的一个决定,总裁位置随时可以换人。 然而要是能…… “宿主,”系统忽然道,“谨慎杀人。” 裴令感觉自己的情绪几乎麻木,导致他能毫无波澜地说:“可他们不是主角,只要能隐秘地杀了他们,世界意志不会做什么。之前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计划了吗,绑架我养父母。” “绑架和杀人不是一回事,而且那是plan B,你的plan A是让剧情里单恋裴予质的恶毒配角提前出场,需要提醒的是,我已经安排上了。”系统道,“顺便一提,你的plan C更加正常且简单,打动裴予质,让他主动取消婚约。” 他麻木地回答:“那是plan Z,谢谢。” 如果直接杀了养父母,不仅可以彻底杜绝两家联姻,还能让裴予质完全获得控制权,从而自由。 “宿主,我认为你的情绪已经不太正常了。”系统道,“退一步说,就算你杀了楚风荷和裴先,但裴予质依然要联姻,你怎么办?最后一步还不是回到了你的Plan Z,打动裴予质?” ……有道理。 但裴令就像陷入了某种怪圈,脑子里这个念头挥之不去。 他甚至不敢抬头,就害怕又看见裴予质的目光,只能死死盯着面前的水池。 在他感到害怕的同时,那个幻觉又一次出现了。 这次是在水里。 白色的衬衣湿透,贴在身上,能看见下面有力的肌肉线条。很适合色诱,但裴令毫无心思。 “放松一点,裴令,”幻觉说,“按照你之前的计划,依然可以完成任务。” 可是裴予质依然不能摆脱。 “杀了他们会让你陷入困境。”幻觉在水里走向他,带起逼真的水声,“放松,裴令,裴予质比你想象中有能力,你没有必要担心他。” 在这道嗓音的背景里,有一个轰鸣声,由远及近。但裴令脑子本来也像被水灌了一样,闷闷的,即使听到了也没有注意。 就在这时,系统又出声了:“裴予质表态了,他说……妈呀世界意志有动静了!发癫发得这么突然,一定是因为我帮了你这么……” 裴令的注意力刚集中,就听那道机械声突兀地断掉。 一股被危险盯上的战栗感爬上背脊,他这才注意到那轰鸣声变得清晰多了,就盘旋在上方。他猛地起身,就见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那东西以极快的速度直直朝着这片楼顶下落,快得让人看不清形状。不到一秒钟,如同炸弹一般砸入水中,巨大的浪花四溅,闪躲不及的他被水扑了一身。 两个保镖冲上来挡在他前面,让他赶快离开,其中一人将他往后拉。 抬头望去,直升机根本没有停留,又迅速远去。从打开的舱门里,裴令只遥遥看见了一片白色衣角。 嗡鸣声减弱,他听见保镖在用对讲机通知其他人:“紧急情况,立刻转移。” 裴令在晃动的视野里努力捕捉,坠落物似乎已经迅速沉底。 片刻后他终于看清,那是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发癫开始。 第70章 他们的家 “查了航线记录……是裴家的飞机。” 在对话声中,裴令正裹着绒毯坐在后排,衣服湿哒哒黏在身上,身体里里外外都透出一股凉意。 “裴总,夫人的电话。” “你接,说我没空。” “可是……”雍九听起来有些为难,“既然是裴家做的,夫人一定想让您回去一趟。” “没关系,转达我的意思。”裴予质的声音听起来很冷,“再让人把戒指送过去。” “订婚戒指?” “今晚就送。” 车内和以往一样开着冷气,裴令忍不住抖了一下。 裴予质让司机调高温度,伸手摸了摸毯子,已经湿透了,便试着扯开。 裴令从上车起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愣愣盯着一个角落。察觉到有人想拿走绒毯,下意识收紧了手指对抗。 “你这样会更冷,”裴予质说,“松手。” 手指松开,绒毯被拿走,挡板在不知不觉中升了起来。 “抬手。” 他照做,湿透的西装外套被脱下,里面的长袖也被从下往上掀了起来。 “抬高点。”裴予质道。 他做了个双手投降的动作,长袖也被脱下。没了湿衣服黏在身上,他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裴予质将绒毯卷起来,擦了擦他滴水的头发。裴令感觉自己像一只不会说话的家养宠物,主人正在耐心地给他洗澡。 恍惚间,他听见裴予质叹了口气:“手还不放下吗?你要给我投降?” 裴令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不是毛茸茸的宠物,上半身没有东西遮挡会让他没安全感。双手情不自禁搂住自己,那条绒毯又只好展开,再次松松垮垮披在他身上。 他瞄了眼裴予质,开口时声音滞涩:“我没那么容易被吓到,你不用照顾我。” “我知道,你只是在生气。没关系,马上就到家了。” 裴予质说对了,他的确在生气。 变故发生之后,他看清了被扔进泳池里的是个人。不仅如此,身上还被绳索捆住,脚底下被绑了一块石头。 他被保镖强行拦住,后来场面混乱,原本安静空旷的屋子一下跑出来好些人,挤在楼顶。 敢情那两家都带了人来,暗中守着,各自都防备着,看来今夜的商谈原本就不会愉快。 在混乱间,他听见有人说“那不是人”,脑海里紧绷的线顿时松了不少。幸好不是活人,他第一反应还以为真的是魏迟,但魏迟不可能在一架直升机上。所以在那一两分钟内,他脑中还过了很多种猜测,从裴家的医生猜到了沈家的司机。 毕竟受伤的一般都是炮灰。 像他以前那样。 不对,他现在也没少受伤。 众人将那东西从泳池里拖出来,摆在地面。 那是个类似人台的人偶,男性身材,没有五官。这具没有五官的人偶,被用来当成一个恶作剧,更贴切来说是一个威胁。 指代谁,裴令不清楚。但他很清楚地知道,要是当时这个东西的坠落点再偏离四五米,他当场就死了。 脑袋开瓢,血肉四溅的那种。 裴予质就算立刻破窗从楼上跳下来,都只能赶上给他收尸。 在脑海里不抱希望地叫了两声系统,果然,无应答。 世界意志这一次出手相当利落。 裴令事发时被溅起两米高的水花淋了个透,思绪全回到脑中时,才后知后觉自己有多狼狈。 就在这时,裴予质拿绒毯将他裹住,确认他没受伤之后,就道:“先离开这里,能走吗?” 他点点头,肩膀就被一双手揽住,被带着离开。 不慌不忙下楼的沈照玄试图叫住他们:“不给个交代就走了?” 裴予质停也不停,往电梯那边去。 沈照玄跟了上来,语气却还是温和的,笑着说:“看来这场闹剧与两家都没关系,想来也不是魏家做的,那会是谁?裴总的仇家多吗?” 裴令裹着毯子默默地听,沈照玄和裴予质的态度似乎不太对劲,仿佛是刚才谈崩了。 从电梯旁的金属装饰板上,裴令看见了沈照玄的身影,正好对方也看向了倒影中的他。 “小骗子,几天不见功力大涨啊。”沈照玄笑道,“迷得裴总婚也不想结了,家也不愿意回了。回去之后,记得帮我给你沈然哥哥问声好。” 裴令眨了眨眼睛,原来裴予质拒绝了联姻啊。 他撑起几分精神,扯了扯裴予质的袖子,在对方低头听他说话的时候,又用正常的音量道:“房产,别让他耍赖,还有精神损失费。” 在沈照玄地盘上出的事情,肯定得由沈家来补偿。裴予质都说了,他的伤口不能沾水的,这下好了,他多惨啊。 倒影中,沈照玄笑意更深了,但看起来挺不悦的。 电梯门打开,裴予质带他走进去,带来的人也纷纷站到他们周围。 就算被一群五大三粗的保镖围着,裴予质也是绝对的视线中心。这人身上拥有一种气质,沉静到让人觉得世界末日也没什么大不了。裴令第一次完全感受到他哥成年后的气场,就像展开了一面无形的盾,让他可以狐假虎威。 裴予质终于开口:“在你决定绕过我,去找他们的那一刻起,沈家就不由我管了。祝你足够好运。” 气氛几乎剑拔弩张。 门合上之前,裴予质又补充道:“还有,房产折算成市价给宋泠,他不需要其他落脚的地方。” “你最后那句话挺怎么想出来的,我感觉沈照玄笑得牙齿都快咬碎了。”在车停下的时候,裴令故作轻松道。 裴予质原本要下车,闻言顿住,转头问他:“狡兔三窟,这么喜欢收集房产,你想有几处家?” 家。 这个字眼挺陌生的,让他想起小时候和裴予质每天的日程,不过是在学校和家之间往返。可是他们都不约而同明白,那根本不是家。 故作的轻松突然就瘪下去。 顷刻间,裴令感觉到一股深深的疲惫。扮演宋泠很累,在裴予质面前藏着那些秘密也很累。 “哥,”他抬眼望过去,“其实我有挺多话要跟你说的,也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裴予质抬手用掌心贴住他的脸颊,像在擦拭从头发里淌下来的水珠,也像在单纯地做这个动作。 “好,我们先回家。” * 裴令原本以为,裴予质现在会住在什么闹中取静的别墅里,没想到就是离公司不远的一间普通公寓,甚至不算豪华。 雍九和司机都没跟上来,就他们两人坐电梯到了七楼,一路上都相当寂静。 裴令觉得有些奇怪:“我以为你会选顶层。” 门锁打开,裴予质在前面推门而入。 “你小时候喜欢七这个数字。” 他愣在原地,直到几秒钟后裴予质叫他,才猛然回神走进去。 房门合上,从玄关到客厅的灯依次逐渐亮起,和他想象中那种简约冷硬的装修风格不同,这间公寓很……温馨。 就像普通人家的屋子,不算大,放眼望去是木质的暖色调,甚至每个家具都刻意保留了生活痕迹。 沙发上的靠枕是散乱的,桌面的水杯还盛着半杯水,下面地毯歪了,窗帘半喝着。仿佛会有一家人每天早上在这里醒来,一同用完早餐,出去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在夜里又回来相聚。 开关鞋柜的响动拉回他的注意力,裴予质将一双新的拖鞋摆在他面前。 不是裴予质的鞋码。 “泡个热水澡?我先去给你放水。”裴予质说着就离开了,似乎知道他心绪难安,故意留给他私人空间。 裴令心脏那片地方像是被挖空了,又填进去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酸涩液体,在里头晃啊晃,晃得他既难受又舍不得。 明明他深信不疑裴予质已经成为了那种……高贵又虚伪的大人,但现实突然告诉他,其实裴予质留了一片秘密基地,里面还藏着他们曾经不能言说的梦。 他换好鞋,来到浴室门口。 水声很安宁,裴予质半蹲在浴缸旁边,垂眼看着里面一点点涨起来的水平线,似乎在出神。 “哥。”他轻轻叫了一声。 裴予质回过神,用手指试了试温度,关掉水阀。 “过来,我先看看你的伤。” 裴令犹豫了片刻,松手让毛毯滑下,赤裸着上半身走了进去。 洗手台上已经摆着一个医药箱,还是崭新的,看起来很像是刻意放在哪个角落里的藏品。 “今天你已经很累了,先简单处理一下,明天再叫医生。” 裴予质说着起身站在他跟前,先低头去取他腰上已经湿透的纱布。这是他身上最深的一道伤痕,差一点就要了命,但幸好愈合得不错。被水泡过,也只是有些肿胀,周围淡红的疤痕更加显眼了。 用毛巾轻柔地拭干水渍,裴予质从医药箱里拿了一块新的敷贴,又用纱布在他腰上整整齐齐缠了两圈。 裴令不想出声打破平静,裴予质却先道:“等我一下。” 说着就出去了,他听见了不远处翻找东西的声音,两三分钟之后,裴予质拿了一卷保鲜膜进来。 “家里竟然还会有这种东西。”他有点意外。 “搬进来的时候买的,当时买了很多日常用品,但很多都没用上。” 裴令想象了一下裴予质去采购的样子,怪欣慰的,又觉得可怜。 他哥半跪下来,只给他留了个头顶,接着用保鲜膜又在他腰上缠了几圈。 “好了,但还是不要泡太久。” 说完之后却没有出去的意思,裴令放在裤腰上的手顿住了,不解地低头,正对上他哥沉静如夜的一双眼睛。 “我不放心。”裴予质道。 他哥说不放心,那就真的只是因为不放心……吧?可裴令不知道要不要脱裤子,他们以前虽然形影不离,可那时候早就有隐私意识了,没坦诚相见过。 两人对视了好几秒,裴令突然开口:“哥。” “嗯?”裴予质依然半蹲着,一直望着他。 “如果我现在是裴令的身体就好了。” 如果他还是裴令,今天晚上他就能理直气壮当一个被照顾的人,甚至主动让裴予质帮他。都叫裴予质哥了,哥哥帮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裴予质什么都没说,但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声说这就出去。 然而站起身后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又摸了摸他的脸颊,手指有意无意触碰他的眉眼。 “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确认的吗?” 他明白,这是在说确认他就是裴令的那一刻,或者说,说服自己相信的那一刻。 裴令很诚实地摇摇头。 “那天我打开后备箱的一瞬间,你缩在里面,抬头看我时还没聚焦的眼神,”裴予质声音很轻,“你脑海里在想的是我,对吗?” 70-80 第71章 如果他有一个哥哥呢 入夜,客人散去。 生日礼物在楼下大厅里堆成了小山。 裴令站在楼梯拐角的角落里,看那些佣人一趟又一躺往楼上搬,放进裴予质的书房。 一开始佣人还会对他点头招呼,但后来也习惯他总是在角落一言不发的癖好,纷纷不再理会,只装作没看见。 生日宴会之后,宅子需要好好清理一遍,佣人们都很忙碌,没有时间关心一个名义上的养子。 裴令站在这里,其实只是在想,为什么裴予质还不把他的魔方还回来。 可他觉得裴予质不会食言,只是暂时没有时间而已,索性就在这里等着,顺便数数礼物的数量,打发时间。 在一个佣人抱着四五个盒子路过时,一张纸片掉了出来,飘了一圈,落在他面前。 佣人本人没有注意到。 他蹲下去,捡起来看了看。是一张贺卡,字迹很漂亮,但都是他看不懂的外文,甚至都不太像英文。署名更是花体,他和那一团对视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破解。 大概是裴家在国外的哪个亲戚,毕竟他的养母有四分之一的外国血统。 裴令打算将贺卡交给裴予质。 如果交给佣人,他们可能会认为他故意拆开了礼物,但裴予质不会这样。 可当他上楼,却发现裴予质不在书房,敲了敲卧室的门,也没人答应。如果敲门,裴予质一定会来开的,这是裴家的礼貌。 管家路过,他问道:“哥哥呢?” 在这里,他必须要叫裴予质哥哥。 “快到睡觉时间了,少爷应该很快就会回房间。” 管家回答之后不再理会他,走进书房指挥佣人将那些礼物放在合适的地方。 裴令在楼上徘徊了一会儿,揣着贺卡下楼。 裴予质和他住的不是主楼,位置僻静,背靠一片山林,前面也和主楼隔了一片面积很大的花园。 如果裴予质不在这里,那可能会在主楼和父母一起。 但是他不能轻易去那里,除非养父母让人带他过去,对他交代一些事情。 所以他下楼后只是走到房子左侧,那里有个放花的石台,他在石台后坐下,身形被遮住,就这么等待裴予质回来。 秋天了,晚上有些冷。 裴令坐着坐着就缩成一团,他没有表,也没带手机下来,只有干坐着,却坐得他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去多久,在他小鸡啄米的时候,突然听见面前一道声音:“裴令,你怎么在这里?” 他猛地清醒过来,率先看见的是被昏黄灯光在地面拖出来的一道影子。 抬头,才看见了裴予质。 “哥,”他揉了揉眼睛,把东西递过去,“我不小心捡到的,还给你。” 裴予质伸手接过:“谢谢。” 然而并没有去看。 裴令问道:“为什么不看呢?” 他哥只是说:“你在这里坐了多久?” 他摇摇头,表示不清楚。撑着石台站起来,让已经发麻的腿缓缓。 但他发现裴予质没有离开的意思,所以奇怪地看过去:“哥,还有什么事情吗?” “你的魔方。”裴予质开口提醒。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要做什么,点点头,伸出手来摊开掌心。 然而裴予质却说:“对不起,我弄丢了。” 他愣住了,手也迟迟没收回去。 “对不起,”裴予质又道歉了一次,“我会给你一个新的,可以吗?” 裴令缓缓收回手。说实话,他不太高兴,因为那是他唯一的玩具,陪了他很久。 但既然弄丢了,那就丢了吧。 反正他已经玩腻了,将杂乱的模块拼成整齐的样子,对他来说已经不能带来多少乐趣。之所以留着旧的,是因为一种习惯。 所以他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不想要。” 十三岁的裴予质低头看着十一岁的裴令。 他们在今天一起长大了一岁。 但这一天实在称不上愉快。 裴令没有礼物,裴予质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或者说,他们两个小孩都在长大的路上茫然地走着。 裴令认为自己是被挂在裴予质背包上的、没有生命的玩偶,裴予质认为自己是个消耗别人生命力来获取陪伴的怪物。 今晚没有月光。 楼上的佣人们已经搬完了礼物,管家也整理好,裴予质领着裴令上楼。 睡觉时间到了。但今夜是例外,裴予质需要时间来拆礼物。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一人往右,一人往左。可裴令被裴予质叫了一声名字,很少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转过身去,裴予质就道:“你过来,帮我一个忙。” 裴令有点懵,进了书房,就见他哥反锁上门,拉上窗帘,然后把角落里一个很大的陶瓷花瓶给清空。花枝被随意扔在地上,花瓶被拖到房间中央,那一堆礼物旁边。 他从来没见过裴予质做规矩之外的事情。 所以有点呆滞地站在原地,看他哥拆了包装纸,找到贺卡,扔进了花瓶中。 随即又从角落一个抽屉深处找出一盒火柴,滑动,火焰跳了出来,被扔进了陶瓷瓶里。 垂眼盯了一会儿火光,裴予质才抬头对他道:“就这样做,帮我把那些全拆了,可以吗?” 裴令终于缓过神来。 他不明白裴予质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没有反对,也没有拒绝。沉默地走到那堆礼物旁,挑了个白色包装的,学着裴予质那样拆了,拿出贺卡,扔进还没熄灭的火焰中。 两个小孩静静地拆完了所有礼物。 破碎的包装纸和礼物盒子散落一地,两人站在中央,围着那团火光。 裴予质先在地面坐了下来,专注地凝视着火焰。 裴令站着有些傻,于是坐在了对面,但他觉得火光太刺眼,所以盯着裴予质看。 想看出他哥做这件事的原因。 片刻后,裴令开口问:“如果母亲和父亲问起,你会把这件事全都推在我身上吗?” 裴予质看了他一眼,似乎感觉到有点意外,随即摇头。 “不会,而且他们不会注意到这种小事。” 他点点头,没有说出来——如果裴予质告诉养父母他参与了,他会尽力报复。 又是一阵沉默,火光渐渐弱了下来,他听见了裴予质的声音。 “你叫我哥哥。” 忽地抬头,他有点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什么?” 裴予质的脸在跳跃的暖黄光线下,显得温暖多了:“我是你哥哥,我不会害你。” 裴令没有把这句话当真,他甚至没有仔细思考这句话。 因为就像他不可能把裴家任何一个当成家人,裴予质也不可能把他当成真的弟弟。他能看出,裴予质对他多少有点愧疚,所以从他来到裴家之后,裴予质从来没有为难过他。 这句话就是出于教养和愧疚。 他点点头,又问:“为什么要烧掉?” 裴予质回答得很快:“因为不想看见。” 能说得通。这个家里,裴予质过得很压抑,几乎一举一动都要表现得符合父母的预期。而所有感情在裴家都是虚伪的,无论是父爱还是母爱,甚至那对夫妇之间也没有感情。 他没有再问。 但他哥却问了:“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裴令看着逐渐熄灭的火焰,摇摇头:“没有想要的,你呢?” 即使地面这些礼物都价值不菲,但他能看出,裴予质不想要。 他哥也说:“没有想要的。” 于是气氛又沉寂下来。 直到花瓶中所有纸片都烧成灰烬,裴令才说:“哥,你可以给我写一张贺卡吗?” 裴予质没有拒绝。 书房里并没有空白的贺卡,于是裴令得到了一张从信笺上撕下来的纸,上面有三行用钢笔写下的文字,字迹好看得像个大人写下的。 【裴令, 秋夜快乐。 哥哥,裴予质】 “为什么不写生日快乐呢?”裴令问。 裴予质抱起了已经凉下来的花瓶,闻言答道:“你不希望这天是你的生日,对吗?” 虽然裴令的确比同龄小孩早熟,但这句话也让他有点控制不住情绪。 原本他自己都认为无所谓的事情,被裴予质拆穿,而且说中了,就好像他其实是个特别容易难过、特别没用的小孩。 他看着纸上最后一行字,难得有点赌气。 “对,我也不希望你是我哥哥。” 这是他对裴予质第一次表露出怨言。但说出口,立刻就后悔了。 裴予质却完全没有任何失望或者难过的情绪,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抱着花瓶走回角落。 “晚安,裴令。” 直到回到房间,关了灯躺在床上,裴令都还在想自己那句话说得对不对。 是实话,但说出来之后这个想法就消失了。 又躺了一会儿,他想到了贺卡。那张“贺卡”被他夹在了一本书里,满满一面墙的书,除了他,不会有人知道哪一本里夹了裴予质手写的祝语。 秋夜快乐。 但他们都不快乐。 快睡着时,裴令又突然想到,如果他真的有一个哥哥呢? 就像裴予质这样,却又不太像,一个可以走在他身旁、一起做任何事的哥哥。 思绪到了这里,他在黑暗中起身,下床来到那面书架前,摸索着又那出那本书。 确认触碰到了那张信纸,他才呼出一口气,放好后又躺回床上。 如果他有个哥哥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一点往事。 第72章 榨干我的价值 裴令坐进浴缸之后,就像丢了魂一样发呆。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去裴家之后的第一个生日。 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早就忘了,事实却是每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裴予质烧了那些贺卡,后来真的没有被发现,也不知道那些灰烬是怎么处理的。 但第二天醒来,他发现裴予质又回到了以前的态度。 很少在他面前自称哥哥,不曾提及那夜他们在火焰旁的对话,还有那一张信纸。 裴令没觉得受伤,甚至不曾失望。 睡前冒出来的“如果拥有一个哥哥”的想法,也被他抛在脑后,逐渐淡忘。 生活一切照旧。 裴予质在父母的阴影下一如既往地沉默,他一如既往地当好跟班。 直到十四岁,他在裴家山脚下胖揍那个同校学长时,裴予质的幻觉突然出现。 从那之后,他才发觉原来自己是想有一个家人的。 可裴令不解,也无法接受,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就算即将死掉也不会有丝毫软弱的人。 那个幻觉一直跟着他,出现与消失都很突然。 他出国之后,换了环境,原本以为心情也会彻底变换。可当他快步走在飘雨的街头,一边淋着雨一边啃着面包时,幻觉又出现了。 天即将黑下来,他正在吃这一天的第一顿。寄宿家庭是裴家联系的,知道他是被流放的虚假养子,一日三餐随机供应,他只有额外买一些食物才能吃饱。 察觉到“裴予质”出现的一刻,裴令嘴里还包着一口又干又硬的面包,整个人愣在原地不敢动弹,雨落了他一身。 行人匆匆路过,没有人在乎一个停在街边的东亚少年。 于是在来来往往的行人里,他与几步之外的裴予质相对而立。 裴令其实是在思考对方到底是真人还是幻觉,路牌底下的裴予质太真实了。 那会儿他饿得脑子不太好使,没能立刻想起来他和裴予质早就是分道扬镳的陌生人。 他还记得对方说了一句话—— “辛苦了,裴令。” 他咽下那口面包,有点噎,低下头继续赶路。 幸好他天生眼睛干涸得像沙漠,所以体会不到眼泪盈眶的感觉。 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直到被敲门声吓了一跳。 裴予质见他迟迟没出去,来确认他的安全。 他连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用浴巾擦了擦身上的水,又穿上裴予质给他准备好的睡衣。 路过镜子时,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就连这身睡衣也不是裴予质的尺寸。穿在他身上还算合适,但略大一点,所以原本是为……裴令而准备的。 开了门,裴予质仿佛猜到他没擦头发,用早捏在手里的毛巾,直接盖住他脑袋,接着力道不轻地揉搓了好一顿。 裴令眼前一暗,被弄得摇摇晃晃,只觉得自己更像洗完澡的宠物了。 “你……你干什么?”他在晃动中艰难道。 “给你擦头发。”裴予质回答了一句废话。 裴令问:“是因为我刚才没说话,所以你不高兴了?” 在听见他哥说打开后备箱的一瞬间就认出他时,他其实有点心虚。因为那时候他想的确实是裴予质,不过是幻觉里的裴予质。 他哥还不知道他从十四岁开始,就一直会时不时看见一道幻影。 裴令担心自己会被当成色鬼中的翘楚,白日梦的离经叛道者……他更担心的是,裴予质会觉得他精神不正常。 所以当他哥问他,在后备箱躺着的时候里是不是在想自己,他没应答。 落在他哥眼里,可能就是在否认的意思。 脑袋上那双手还在作乱,裴令等不到回答,有点急了:“哥……裴予质?我跟你说话呢。” 又过了几秒,裴令忍不下去了,一把扯下毛巾,两人直直对视上。 然而一看见那双眼睛,裴令就又强硬不起来。 “说什么?”裴予质倒一点闪躲都没有,平静问道。 “那什么……”裴令声音放轻了,“当时确实在想你,你没猜错。” 下一瞬,毛巾又被盖在他脑袋上,裴予质依然把他擦得摇摇晃晃。裴令这才明白,他哥就是故意的,觉得这样很好玩? 多年不见,性格真的变了。 头发擦得半干,裴令终于逃出魔爪,这下彻底闭嘴,不再说话。 裴予质仿佛看不出来他气压低,用寻常的语气问:“在车上的时候,不是说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吗?” 他没说话。 裴予质却轻笑一声:“不问就没机会了。” 还笑?裴令皱眉,可惜他又不可能揍裴予质。 想了想,开口问道:“为什么你在认出我之后,第一件事是带我回福利院?” 他始终没能彻底想通这个问题,裴予质像是在用以前的事情刺激他,逼迫他承认身份,但实际上也没做什么逼迫的事情。 而且当时走得很急,他还记得裴予质几乎是迫不及待,把司机赶下来,换上自己开车。 裴予质又低头去拆他腰上的保鲜膜,一边答道:“不把你带去那个地方,你还会想办法跑走的。” 安静了好一会儿,裴予质抬头问:“说中了?” 裴令抿唇点点头:“说中了。” 如果不是回到他小时候所在的地方,发生了那些事,他会更加清醒,更加冷漠且坚定地避开裴予质。 现在他就不太清醒,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但第一层防线已经宣告瓦解,回不去全面戒备的状态了。 裴予质却没有抓住一点不放的意思,转而问道:“身体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他摇摇头。 “困不困?” 他点点头。其实不太想睡觉,但他此刻太放松了,身体各处的不适就涌了上来。 手腕被握着,裴予质带着他走到一个房间外,推门进去之后,就是一间很温馨的卧室。巧合的是,是他喜欢的浅色调和木地板。床也不大,比单人床宽一点,看起来很软,扑上去一定很舒服。 “装修时猜测了你的喜好,看来差得并不远。”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你的卧室?我不是有一个专属的房间吗?” “还没装修,那是个空房间。”裴予质说着,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他又有些紧张起来,想起了福利院里那一夜。 裴令在想,要不要开口去睡沙发,就被带着来到床边。裴予质掀开凉被,轻轻一推他的肩膀,他就倒进了柔软的床里。 他有点懵,看着裴予质替他盖好被子,还掖了掖被角。 “你睡哪儿啊?”他问道。 裴予质关了顶灯,只留下一盏台灯,然后看向他的眼睛,问:“你希望我睡哪儿?” 他犹豫了片刻,还没想好他现在和裴予质算什么关系。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带着裴予质回到小时候,就在那个生日的晚上,他们可以挤在一张地毯上睡觉。 昏暗中,就见裴予质眼里似乎浮现了堪称温柔的情绪,对他道:“睡吧,我守着你。” 裴令把被盖住的下半张脸探出来,开口道:“还没问完,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裴家会来威胁?咱俩之间谁惹到他们了?” 虽然那是世界意志的报复,可事情发生了,总会有一个逻辑存在。既然是裴家做的,必然是有原因的。 “或许我们都惹到了。”裴予质答道,“这几天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最好不要单独出门。” “这么严重吗?”他有点不相信,“你是怎么惹到他们的,这次的风格很不像他们平时的行事。” 裴先和楚风荷是不会做这种恶作剧的,就算真做了,扔下来的也只会是一个真的人,直接摔得全身多处骨折命悬一线。 更何况他们夫妇二人行事不会如此大张旗鼓。 “你当时有没有看见什么?”裴予质问。 “一个人算吗?穿着白色衣服,感觉不像你爸妈。” 此时的氛围很适合讲睡前故事,但他们两个在讨论父母如何迫害孩子。 裴予质在床边坐下,对他道:“他叫楚泽,目前还不是裴家人。我想他是听说这几天我拖着沈家,有违背父母的意思,所以沉不住气了。” 裴令有点懵,他完全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系统又掉线了,任凭他怎么叫都不出现,所以他完全不知道这人是原文里本来就有的人物,还是剧情变动之后突然冒出来的,很大可能是前者。 “你说目前他还不是裴家人,所以他以后会成为?”他疑惑道,“这人到底是谁?” 突然之间他灵光一闪,楚泽和楚风荷一个姓,所以他脱口而出:“不会是私生子吧?” 然而裴予质却道:“不是,只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之前一直藏在我母亲身后,现在才露面。” 简而言之,是奔着家产来的。 然而裴令更疑惑了。 楚泽为什么能调用裴家的直升机来威胁裴家的独生子?楚风荷的授意吗? “是楚家那边的亲戚吗?”裴令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你爸知道吗?他们两口子得打起来吧?你不如让他们争,打得差不多了,你再坐收渔翁之利。” 裴令严重怀疑这个人是被世界意志提前拎出来的,但是世界意志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现在这个时间点,裴予质和沈然还没在一起,这么一个跟裴予质争夺家产的重点反派人物,放在这时候出场,不是可惜了吗? 他问题太多了,裴予质有点无奈:“他的信息被保护得很好,我也并不完全清楚。这是我们的卧室,在睡前不要提那些人。” 我们的卧室。 裴令瞬间冷静了,眼神移开,往被子里缩了缩。 裴予质却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被这样一问,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接下来安排了恶毒配角纠缠裴予质……好像又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裴予质捕捉到他那一瞬的心虚,反问道:“做坏事了?” “没有。”他想也不想就否认。 “你不打算继续努力,解除裴家和沈家的婚约吗?”他哥却没放过他,“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为这件事奔波,让自己这么累,现在要放弃了?” 怎么说到这事上了…… 裴令不想回答,他根本没勇气在裴予质面前承认,对,我就是要破坏你和另一个人的婚约。 他提起被子,整个人往下滑,脑袋缓缓埋进了被子里。 “你不是都拒绝联姻了吗……”声音被盖住,闷闷地传出来。 裴予质看得有点好笑,盯着被子底下那一团,道:“我拒绝,不代表联姻就能顺利取消,连沈照玄都经历过一段利益结合的婚姻。” “……没事,我专门负责这个的,可以保证两家断得干干净净。”裴令底气不足道,“我去解决你爸妈。” 裴予质哦了一声,又问:“那你要怎么解决他们?” “你别管,我先从他们身上薅点钱。”裴令果断答道,然后一顿,“哦对了。” 说着,一只手从被角里伸出来,朝裴予质摊开手掌。 “答应我的,三千一百万。” 裴予质笑了出来,盯了片刻,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感觉到裴令身体僵住了,在被子里问他要干什么。 “我的身家不止三千一百万,”他答道,“你可以尽情榨干我的价值。” 作者有话说: 小乖加油,榨干裴予质。 第73章 你要一起吗 裴令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从被子里钻出来,和他哥面面相觑。 他问:“以前你是不是做过什么坏事,而且瞒着我?” 裴予质有点意外,但很快接上话:“比如说我私吞了别人给你的礼物,向父母说你坏话?” 又在开玩笑。 他很严肃:“你是在补偿我?你觉得因为你的存在,我在裴家过得很惨?” 虽然在裴家被忽视,在学校里被许多人像猴子一样围观,指指点点,但裴令并不觉得自己多惨。至少他可以吃饱穿暖,不必天天被人欺负在头上,他甚至还拥有了一面墙的书。 裴予质或许有过愧疚,但裴令明白,裴予质也是受害者。 在裴家生活的六年,裴令多多少少也听闻了一些往事。 他哥从没被父母真正爱过,只是作为一个利益结合的产物来到世上。 一直到五六岁时,性格都还算开朗,虽然早熟懂事,但也仅限于乖巧的范围。会时常跑去主楼找爸爸妈妈,带着他新画的画,他新写的字。 后来就渐渐变了。 裴先将父爱全留给了外面的私生子,楚风荷一心想掌控更多昆玉的权力,厌恶看见她和裴先的孩子。 等到夫妇发现他们的孩子已经变得情感缺失时,裴予质已经十一岁。 没有玩伴,没有兴趣,没有和任何人交流的行为。 裴先在外的私生子已经早夭了,裴家的继承者人选只剩下一个,所以裴予质不能是一个残缺的人。 他们的第一反应是让孩子全面体检,发现没问题,紧接着为裴予质求医问药。 做过数不清的精神诊断,无用,他们就打算为沉默寡言的裴予质寻找一个玩伴。 最后,他们挑选到了裴令。 阴冷的宅子里,裴予质多了一个玩具。 “你是不是在补偿我?”裴令又问了一遍。 裴予质握住了他那只手,垂眼思考了片刻,然后道:“我是你哥哥,我拥有的东西都可以给你。” 裴令胸腔那一片地方仿佛抽痛了一下,弄得他有点茫然。 他不知道裴予质的愧疚和责任感可以持续这么多年。 可他还是保持理智,答道:“为什么沈照玄对沈然不像你这样,魏之延对魏迟也不是,他们都是哥哥。” 裴予质重新看向他:“本来就不同,你只能是你。” “那你呢?”他问。 “我可能不是我。”裴予质语气甚至说得上轻松,“你失踪之后,我时常变得不像我。” 裴令想起了世界意志的影响。 虽然感到片刻无力,但现在一切都算好,至少他们还能像在裴家时一样,安静地共处一室。 至于什么计划,什么世界意志,留到明天再说吧。 他往后挪了挪,拍拍空出来的那一边。 “你有多久没睡觉了?上来一起睡,我不需要你守夜。” 见裴予质不为所动,他抬头又说了一遍:“哥,你需要睡觉。” 这一夜,裴令是和裴予质依偎着入睡的。 躺在一张不算大的床上,有些局促地面对面躺着,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裴令设想过却没实现的场景。 他的手依然被握着,鼓起勇气将另一只手搭在裴予质腰上,往那边挪了挪。 “应该还没有人这样抱过你吧?如果我猜错了,也别告诉我。”他小声道,“晚安,哥。” 回应他的,是裴予质回抱住他,很轻,没有说话。 裴令闭上眼睛,用了很久才入睡,不知道裴予质是否和他一样。 但至少他的心获得了一夜宁静,希望裴予质也是。 * 直到第二天神清气爽醒过来,裴令才突然意识到,裴予质根本没有问他关于宋泠这个身份的事情。 好像只要他不主动说,裴予质就永远不会让他交出秘密。 裴令盯着空荡荡的另一侧,发呆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环视一圈。 他还没仔细看过这个房间,现在才发现本该是生活痕迹最重的房间,却一点活人气息都没有,桌面和柜子都干干净净的。 看起来裴予质平时生活挺单调,回家只是短暂休息,第二天一早又去公司。 不过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还有两张银行卡。 一张是在渠岭镇时他用过的,一直放在自己衣兜里没拿出来,另一张应该是裴予质新给的,没猜错的话好像不限额。 ……裴予质资产怎么会这么多?不了解的还会以为裴先和楚风荷早都死了,裴予质完全继承了所有产业。 虽然他挺喜欢钱的,但收下时内心还是有点纠结,这太贵重了。 纠结了零点二秒,他果断拿走了。 从浴室里出来,裴令就听见了开门声响。 刚从卧室里探出个脑袋,就见裴予质拎着巨大的两袋子菜走进玄关,画面实在有点割裂。 “别告诉我你去买菜了。” “刚从公司回来,电梯里遇见了钟点工,顺手捎上来的。”裴予质脱下西装外套,极其自然地往厨房走,“中午想吃什么?” 裴令抬头在客厅找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形式的钟。 “现在十三点二十。”裴予质后脑勺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出声提醒。 他竟然睡到这个点?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裴令不挑。 他在客厅逛了一圈,又看了看餐桌,最后走进厨房。 裴予质正在将口袋里的食材分类放进冰箱,他一言不发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哥竟然是真的做过家务,分类还挺合理的,动作也特别流畅。 “你上午真的只是去了公司吗?”他开口问。 裴予质说:“你觉得我还去了哪里?” “昨天晚上你让雍九送订婚戒指回裴家,那两口子没反应吗?我觉得你可能会去处理这件事。” “他们有反应,让我回去,但我没去。” 很显然,裴予质并没有理会。 裴令靠着门框,想了想,又问:“这桩婚事能给两家带来什么好处?” 他还是不相信只是因为设定如此,所以才必须有这么一桩婚姻。 “资源置换。”裴予质几乎有问必答,“沈家企业的财务有隐患,但他们能带来一些昆玉缺少的资源。” 果然,世界意志还是比较严密的,这些设定背后都有一定的逻辑关系,角色的行为也是如此。就连沈然也是……好吧,不完全是,裴令发现这个世界就沈小少爷不太正常。 有点奇怪。 他收回思绪,低声道:“怪不得沈照玄对联姻的事这么着急,还去找了那两口子。” 裴予质关上冰箱门,突然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只是觉得,你说‘那两口子’的语气很有趣,不像小时候被迫尊敬他们。” 裴令不知道这算不算夸奖他,但他当成是夸奖。 所以扯了扯嘴角,假笑道:“本性暴露而已,你又不是没见识过。” “确实,”裴予质语气平平,但意有所指,“长了很多见识。” 裴令的笑容僵了,想了想又问:“你还把沈然扣着?” 裴予质拿了一把芹菜出来,这些食材已经是预先仔细处理过的,所以不用清洗。抽了一把菜刀,裴予质熟练地将芹菜切成小段,虽然裴令看得有点心惊胆战,他觉得这把菜刀更适合用来砍人。 “对,你想见他?” 他摇摇头:“不是,我只是有点担心。关着他虽然可以威胁沈照玄,但你可能关不住他,到头来白得一记恨。” 经过这段时间,他已经发现了,这个世界意志明显更偏爱沈然。他不认为裴予质能关住沈然,小少爷应该会很快凭借主角光环逃出来。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他利落地抽了一把水果刀。 裴予质放下菜刀转头看他,有点意外。 他握着水果刀,另一只手摊开:“左手给我。” 裴予质一句话也不问,直接照做。 刀尖被压下,靠近裴予质掌心,裴令心里其实有点毛毛的,他怕这把刀下一秒直接就被无形力量控制,一百八十度转弯捅进他自己心口。 但直到刀尖碰到了裴予质的皮肤,什么都没发生。 只不过裴令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他知道自己没办法下刀,不可能伤害裴予质。 猜想证实了,裴予质在世界意志眼中不如沈然重要。 但这个事实让他不太好受。 裴令看不得裴予质被忽视,所以他宁可认为,是因为裴予质现在的性格和原文设定相差太大,所以才不被世界意志认可。 对,就是这样。 他当即就打算收回刀,然而在他不备的一瞬间,裴予质手掌向上一抬,主动将掌心送到了刀刃下。裴令脑子一片空白,身体比意识更先作出反应,立即收手。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裴予质掌心破了一道小伤口。 这人故意的。 在裴令愣神的一秒钟,血珠已经冒了出来。 他扔了水果刀就朝外面跑,跑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忙扬声问:“医药箱呢!” 裴予质不慌不忙地回答他:“客厅靠阳台的柜子,最下面一层。” 开关柜子的动静很大,在厨房也听得清清楚楚,裴令用了特别大的力气,像在发泄怒气。 而裴予质的姿态可谓悠闲,一眼都没往手上看过。 片刻后,裴令拿着创口贴回来了,直接扔给他。 “你自己贴。” 裴予质没提出反对意见,不紧不慢地撕开了创口贴,一边道:“你的疑问得到解答了吗?” “你知道我有什么疑问?”裴令的语气依然不好。 “你在想,会不会像沈然受伤之后那样,我的伤口也会出现在你身上?”他已经贴好了,冲洗了一下流到掌根的血,“或者说,你在好奇能不能伤害我。” “哇你真聪明,知道的真多。”裴令毫无感情地夸奖了一句,听起来明显是在阴阳怪气,可裴予质觉得很有意思。 裴令又道:“那一下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不算。” 他就说:“可以再试一次。” 裴令眉头紧紧皱起来:“切你的菜吧。” 他擦了擦手上的水,继续切芹菜。 安静片刻后,他才像没忍住一般,问道:“你帮沈然挡下的那一刀……” 然而裴令没有让他说完,直接道:“少东猜西猜的,我和沈家的恩怨你别掺和。” 他继续切芹菜,没有提醒裴令,扣下沈然不是为了威胁沈照玄,只是为了确保裴令的人身安全。 伤害能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这件事是一个巨大弱点,他必须想办法切断这份联系。 他们没有再说话。 裴予质做了一道芹菜炒牛肉,一道玉米排骨汤,端上桌之后裴令吃得很香,甚至添了一碗饭。 就算是给他面子也好,多吃一些,身体就好得快一些。 吃完之后,裴令才又开口:“你下午还要回公司吗?” “对。” “我可以跟你一起吗?” “当然,”裴予质知道裴令又要开始做坏事了,问道,“为什么?” 少年的脸上露出一种符合年龄,但不符合灵魂的故作无辜:“哪儿有为什么。” 裴予质盯着少年没说话。 五秒钟过后,裴令收起来那种表情,眼神显得有些挫败,但依然透着狡黠。 对他回答道:“为了钓鱼。” * 下午,裴令故意跟着裴予质在公司露面,甚至搭的员工电梯上楼。 在办公室外的开放会客间里坐了一下午,来来往往好些管理层都能看见他。 招摇过市了大半天,夜里回了家,吃了裴予质做的晚饭,裴令又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等到鱼上钩。 想钓的鱼也太沉得住气了。 他走到书房门外,敲了敲开着的门。 裴予质抬头看他:“怎么了?” “一点动静都没有吗?” 他哥明知故问:“你想要什么动静?” 见他不说话,裴予质又道:“一切都很正常,就连沈然也暂时还没逃走。” 裴令有点泄气。 人真的不能太闲,不然会犯贱到开始怀念之前鸡飞狗跳的充实生活。 好不容易收起这个念头,又忍不住想,还是把那对夫妇两刀捅了算了。 系统没再现身反驳,似乎被世界意志暂时干趴下了。脑中除了他自己疯狂乱窜的各种想法,什么都没有。 他还记得跟系统商量好的planABC,可计划被打乱了。 裴予质已经拒绝了联姻,但任务依然还没完成,这说明还拆散得不够彻底。 planA,那个让恶毒反派纠缠裴予质的计划虽然有用,但裴令不敢想到时候裴予质会是什么反应。 还有planC,裴予质的态度很显明,不需要再打动。 目前最紧要的还是那对夫妇。 要不现在就去把人绑了? 没了系统的协助,以他目前个人的力量很难做得快准狠。不如让裴予质跟他里应外合,趁月黑风高夜,搞个突袭式杀人放火…… 可他要怎么跟裴予质说。 你好,我现在想去杀你爸妈,你要一起吗? 作者有话说: 可以肯定,裴予质是模范人夫 第74章 你人还怪好的 邀请裴予质去杀他爸妈,显然是行不通的。 裴令虽然不择手段,但还是残存了一些良知。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吧。 一抬头,才发现裴予质又用“你在计划什么坏事”的眼神看着他。 他默默转身离开了。 下意识扯了扯领口。 不知为什么,今天一整天他都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可能是因为还没完全退烧,所以胸膛那里闷闷地泛着轻微疼痛。而且身上时而传来刺痛,非常短暂,就像被蜜蜂叮了一下。 这具身体是真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很可惜暂时还不能,任务没完成。 裴令忽略身上的不适,把这间公寓每个角落都逛了一下。除了更多的为了他准备的东西,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 裴予质的生活真的太单调了。 从阳台朝下看,小区也非常安静。原本就是只有两栋楼的小型社区,楼下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偶尔有两个,还是巡逻的保安。 虽然绿化不错,但住起来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尤其是夜里。 他回到室内,发觉只剩下最里面那个空房间还没逛。可他竟然拧不动门把手,门是锁着的。 裴令又回到书房门口,敲敲门:“那间房怎么锁上了?” 裴予质丝毫没有被打扰到的不耐烦,答道:“房间里还是水泥地,有很多灰,打开会飘出来。” “看也不能看一眼?” “等到装修的时候,会打开的。”裴予质抬头,用平静的语气安抚他潜在的烦躁,“你如果无聊,可以来看看这个。” 裴令好奇地凑到电脑前,却发现屏幕上的东西完全超出他的预料。 “股权结构图?”他疑惑道,“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因为你无聊。”裴予质起身,将他按在椅子上。 怎么又答非所问。 裴予质则离开书房,拿了药进来,监督他吃了。 “身上有不舒服的地方吗?”他哥问道。 裴令确实忍受着身体的各处不适,但又觉得不严重,没什么可说的,所以摇了摇头。 裴予质拿走水杯,问道:“内容都记住了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记这个干什么?我还只是高中毕业生,你不会要把我塞进昆玉吧?我暂时不想打工。” 裴予质没回答,只是又俯身从电脑里调出几份合同让他看。 他虽然疑惑,还是仔仔细细浏览了一遍。 那不是昆玉的合同,而是几家境外注册公司的。 其中一家由于当地政策关系,股东信息隐藏起来了,但他知道这是裴予质的手笔。他理了一下关系,这家境外公司全资控股另外一家,接着又套了两层,落在了国内一家名叫方墨的公司上。 不等他说话,裴予质又给他看了更多的文件。 方墨在这几年从一些股东手中,陆陆续续收购了不少昆玉的股份。 裴予质这么早就开始计划脱离那对夫妇的掌控了。 他缓了缓,总结道:“你要把昆玉抢过来?” 裴予质答道:“是我们。” 他受到的冲击稍微有点大,盯着屏幕上满满当当的文字定了很久的心神。 这是他哥为他们定下的复仇计划。 裴令想起捅那对夫妇两刀的冲动。这方法和他哥的比起来,很像原始人拿着一柄骨头做的长矛穿越到了文明社会。 用长矛可以是可以,也很直接,但属于一种没被秩序洗礼过的粗暴手段。 他压抑住隐秘的兴奋,深吸一口气,说:“那两口子知道吗?” “现在可能知道了,”裴予质说,“不过也晚了,情况顺利的话年底能让他们出局。” 年底。 裴令心里的那点兴奋又落回去。 时间不够,任务时限在十月初截止,如今已经只剩下两个月时间。 裴予质屈服跪下的画面又浮现出来,他垂下双眼,控制自己别去想。 很快平静下来,他抬眼问道:“我能做什么?” 裴予质的眼神像在洞察他的情绪,但只是回答他的问题:“你需要先将身体养好。” 他立刻表达不满:“身体还好,不影响我做事。我可以去接触楚风荷和裴先,然后劫持其中任何一个,不算太难,至少可以先让他们取消婚事……” “你很着急取消婚约。”裴予质突然打断他。 裴令察觉自己失言,皱了皱眉:“也不是很急,我只是……在按照计划行事,取消了婚约才能不受摆布。今天我去晃了一圈,你父母在公司里安插的人应该会通风报信吧?凭借他们的掌控欲,很可能会找上我,我得借此接触楚风荷。” 他哥没接话,所以他一边想一边继续道:“还有那个叫楚泽的,这人始终是个威胁,我得想办法除掉他,永绝后患的那种。” 裴予质突然说:“你完全不想让我帮忙。” 裴令愣住了。 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你想接近我父母,从我这里入手会简单得多。你想要除掉楚泽,我来动手会更加周全。”列出这两点之后,裴予质才道,“你想一个人处理所有事情?包括杀人吗?” 裴令有些心惊。 自己哪里说过要杀人了?裴予质为什么能如此轻易看穿他? “……我没想杀人。”裴令一时语塞,说出来的话也苍白无力。 可能是他以前习惯了裴予质的冷淡,也习惯了陪在身边的是幻觉。 自力更生久了,他潜意识里就没想过去找裴予质寻求帮助。 裴令又不敢看他哥的眼神了。 而此刻身体的症状又加重,他几乎无法呼吸,身体不由自主在椅子上蜷缩起来。 裴予质过来强硬地将他的脸捧起来,露出了明显的着急和担忧,掀起眼皮查看他的瞳孔情况,又拍了拍他的脸颊。 “还好吗?” 裴令想躲却躲不了,窒息感也同时困住他,但其实能忍受,只是突然间情绪和身体不适撞在一起而已,缓缓就能好。 他费劲地点了点头,然而下一秒却感觉视线开始变暗。 太脆弱了,要晕过去了,他想。 恍惚中,他看见裴予质拿起了手机,给某个人打去电话。但他没能听见通话内容,随即彻底晕了过去。 又要见医生了。 * 再次醒来时,他正躺在那张床上,输液袋里还有一半的液体,看来距离他晕过去没过多久,天都还黑着。 裴予质不在,房间门是打开的。 裴令眼睛缓慢眨了一下,精神还是难以维持清醒,几秒钟后又陷入了昏睡中。 真正清醒是在第二天。 输液架子已经撤走,而裴予质也去公司了,给他留了一张纸条,说早饭和午饭已经准备好,想吃时拿出来热一热。 裴令走到阳台,今天阳光不算刺眼,有风,吹得他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身上的不适感已经完全消失,他想下去转转。 想了想,还是给雍九打了个电话,想问自己能不能出门。 雍九说裴总在开会,但他这就去问,裴令甚至来不及阻止。片刻后裴予质接过了电话,问他是不是无聊了。 “我就想出去透透气。”他说,“我看小区安保不错,应该不用太紧张吧?” 就算现在时局不太安全,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一般。 裴予质还是答应了:“好,在楼下走走,别出小区。” “行,你忙吧。” 裴令的情绪不高,经过昨夜,他觉得自己跟裴予质之间的关系有点奇怪。 亲近到可以共享财产和计划,可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是缺了未曾见面的八年时光吗?他们都变了, 还是说,缺少青春期你来我往的试探和确认?如果那时候裴令能和裴予质拉近关系,或许也不会八年都不联系。 他们的少年时代太平静了,裴令只清楚自己心底的暗涌,从来不知道裴予质的。 裴予质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情绪,顿了顿,说:“我知道你习惯了独自处理事情,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带上我,只跟在你身后也可以。” 又接上了昨晚没说完的话题。 裴令的心脏有点涨涨的,他吸了一口气,答道:“好,等你回来。” “小乖耳根子真软。”裴予质压低声音道。 他耳朵就像被雷击了一样,差点把电话扔出去。而裴予质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电话立刻挂断了,剩下他呆站在原地,从脖子到耳朵再到脸,慢慢变红。 缓了大概有一分钟,裴令才找回自己的神志,换了衣服出门。 本以为会有保镖在门外守着,然而一个人都没有,下楼之后,也只有空荡荡的小区庭院。 两栋楼之间有一片绿地,弄得像公园似的。 裴令忌讳世界意志的威胁,没有往树林里面钻,以防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被什么袭击,而是就在绿地外围的长椅上坐下。 风变大了一些,他抬头眯起眼睛望了望,天边有一大片暗色的云层正往这里飘来。 终于要下雨了,从他重生以来,就没见过雨。 这应该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夏日暴雨。 知道即将有暴雨来临,家却在几步之遥以外,完全不用着急,这种安心感裴令似乎从来没有体会过。 他沉迷地望着那片阴云,没注意到什么时候长椅另一头坐了个人。 原本以为又是幻觉,然而转头去看时,却见到了一个清洁工,也学他一样望着天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穿着灰蓝色的连体工作服,头戴鸭舌帽,旁边还停着一辆载满工具的手推车。 他有点意外,没说话。 清洁工也收回了视线,看向他,嘴角翘了起来,脸颊上还有梨涡。 “你好。”对方道。 裴令只略带戒备地盯着,没说话。 那人又说:“刚才你看得入神,我不好打扰。想问一下哪边是二栋?” “新来的?”裴令问。 男生点点头:“不敢问同事和保安。”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住的是几栋几单元,但莫名的他就不太喜欢这个人。 所以只是道:“那你怎么敢问我?我看起来很好说话吗?” 裴令说着,直接起身去掀手推车的盖布,然而底下除了工具就是工具,并不像他猜测的装了炸弹或者藏了人。 难道真是正常人? 对于他这种冒犯的行为,那个男生也没表露出不满,只是起身握住了推车把手。 “我还是自己去找找吧,”男生又对他笑,“谢谢你哦。” 裴令后退两步:“不用谢,我也没帮你。” “有啊,你不觉得这里阴森森的吗?”男生说,“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肯定会害怕的。” 说完之后,对他挥挥手,推车离开了。 裴令坐回去,目送男生进了对面的另一栋楼,消失在门厅后。 还是有点奇怪。 风更大了,裴令感觉有很小的雨滴落在了他头上。 再坐几分钟就回去。 砰砰! 对面楼里突然传出两声难以描述的巨响。紧接着又有玻璃被打碎的声音,碎片哗啦啦从高楼往下掉。 裴令抬头望去,就见一根绳子垂下来,一个人扛着另一个从十来层的高空速降,几秒钟的时间就落地。 他这才看清,那就是刚才的清洁工,肩上扛着的是已经失去意识的沈然,像个麻袋一样被搬运。 男生第一时间看向他的位置,鸭舌帽已经没了,露出一张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脸,还有一个灿烂的笑容。 “再见哦!”挥了挥手,扛着沈然就往出口跑。 这画面太跳脱,裴令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视线跟随那个男生移动,这才注意到,原本寂静空旷的小区内,不知何时从四面八方的角落里涌出数不清的黑衣人。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要么是刀,要么是甩棍,逐渐缩小包围圈,试图将那个男生困住。 但那人一侧身,另一只手一抬,就露出了握着的枪。 竟然还是步枪…… 行吧,又跳脱又力气大的法外狂徒。 裴令眨了眨眼,他脑子在这会儿转得飞快,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步枪扫射起来这里可就要被血染了。为了避免人员伤亡,他站出来,朝着人群喊了一声。 “放楚泽走,”他扬声道,“别拦了。” 可以看见小区外停了好几辆车,门打开,正在等楚泽扛着沈然上去。 那男生回头看了裴令一眼,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你人还怪好的。” “我不介意你留下来,再多跟我说几句话。”裴令道。 说到有人带着枪来支援为止。 楚泽转身朝门外走去,不再看他,但给他留下了一句话,在掉根针都能听见的空荡小区内回荡—— “上去看看裴予质的杰作吧,不谢。” 第75章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人走了。 裴令回头望了一眼破碎的玻璃窗,整个小区静得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所以这里根本没有其他住户,裴予质天天住在这样空的地方,每到夜里,只会有一盏灯亮起。 整个小区就像一座孤岛。 哦不对,这几天还有沈然住在这儿呢。 他朝着那户走去,那些原本藏在暗中的黑衣人大概是为了保护他,所以也都跟了上来,甚至领头几个还跟进了电梯。 但没人敢跟他说话,大概是因为裴予质的命令,不能被他发现,不能与他交谈。 正对着电梯的那一户房门大开,完全没有装修,全是水泥的墙面和地面。在客厅里倒着两个保镖,但只是腿部中弹。 不用他说,身后的人就赶紧把这两个受伤的抬走了,动作行云流水得像黑社会。 裴令闭了闭眼睛,再看向客厅里的那堆东西。 一个塑料箱充当的水缸,一把椅子,地面散落的绳子。 他盯着这几样东西,冷冷地笑了一声。刚好手机震动,拿起来一看,是裴予质打来的电话。 一接通就问他:“有没有受伤?” 在门口乌泱泱一群人的沉默注视下,裴令姿态悠闲地坐到了那把椅子上。 过了会儿才答道:“没有,哥,接下来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你问。” 裴予质那边传来车门关闭的声音,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但语气听起来依然平静至极,就好像只是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他莫名能从那关门声中,听出一点焦急的意味。 裴予质总算慌了。 他问:“你把整个小区都买下来了?” “是我让人建的。” 裴令有点无奈。所以说他不爱跟这群人在一起,三观时常被震撼。 他又问道:“沈然一到怀城就被你关在这个地方了吗?” “对。” “你对他做什么了?”裴令道,“这两天我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和你做的事情有关?” 裴予质让司机开快一些,然后才回答他:“我在让人进行一些测试。” 没有将话说透,但裴令已经能猜出个大概了。 他之前思维一直都没转过弯来,以为扣下沈然,是因为裴予质打算借此威胁沈照玄。 错得离谱。 就凭裴予质对沈照玄那番警告,就说明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怎么又会想办法威胁呢? 裴予质是为了解决沈然对他的伤害转移。 那一箱的水,大概就是裴令这两天时常感到窒息的原因。 “痛觉,还有伤口,这两样才是伤害出现在你身上的关键。”裴予质给他陈述试验结果,仿佛在谈正经工作,“但身体组织的剥离不会转移给你,你只会感受到痛觉。窒息对你的影响很小,最多只是轻微不适。” 裴令说不出话来,他整个人处在极度焦虑和极度荒唐的中间地带。 “昨晚你之所以晕倒,是因为脱敏训练没能被严格执行,我手下的人太冒进了。” 好,还有脱敏训练呢。 裴令忽然觉得手上突然一阵刺痛。 很熟悉的感觉,然而低头去看,小臂只出现了很浅的红痕,几小时候就能消退到完全看不出。 “宿主。”系统的声音又突然响起,比以往都突然。 “我以为你被世界意志拖去宰了。”他毫无感情地说,顿了顿又问,“沈然又受伤了吗?” “是的宿主,但恭喜你,伤害转移的程度已经减弱了很多,很快你就不受影响了。” 裴令并没有很高兴,他只是盯着那道红痕,手机和脑子里安安静静的,裴予质和系统都在等他说话。 他先在脑海中问:“是因为裴予质的脱敏训练?” “不是,”系统答道,“是因为主角攻对主角受进行了严重的人身伤害,世界混乱值已经上升到70%,这也是我能回来的原因。” 这次沉默了很久,裴令才又问:“多严重?” “……半条命吧。” 裴令不知道要用何种心情跟裴予质说话。他吸了一口气,却欲言又止。 却是裴予质先开口:“你在害怕吗?” “没有。”裴令答得很快,声音有些涩。 “那如果说我原本计划循序渐进杀了沈然,你会更害怕吗?” 屋外开始有稀碎的声响,雨落下来,在地面砸出很多深色痕迹,又迅速渗透进去。然后在某一瞬间,雨势突然变大,几乎震耳欲聋的雨声将整个世界笼罩。 “不害怕。”他提了提水箱,问,“你要怎么杀了他?” 裴予质继续用平静到可怕的语气说:“让他在一次比一次久的溺水中窒息死亡,前提是你不会被牵连。 “如果对你的伤害依然存在,我会将沈然的手脚砍断,再找个万无一失的地方永远关起来。虽然对你来说很痛,但可以保证你以后的安全。” 说完后迟迟没得到回应。 “裴……”裴予质收回了几乎叫出口的名字,叹了口气道,“小乖,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狂风从窗户的破洞里灌进来,夹杂着雨水,扑到了裴令脸上和身上。 谁能告诉他,裴予质怎么就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了?有谁通知过他吗?为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难道他哥不应该是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干干净净吗? 就像小时候。 不关心他,不在乎他,就算他被学校里的人议论,裴予质也不帮他说一句话。 裴令接受了这样的裴予质。 他从裴予质那里看不见裴家的恶,也得不到关心,所以他幻想出了一个不存在的裴予质,对他体贴到可笑。 裴予质可以对任何一个人冷漠,但是不可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杀人。 隔着手机,他们无法看见彼此的脸,但只有这样一些话才说得出口。 “裴予质,”他说,“这种脏事应该我来做的,你凭什么替我做了?” 那边暂时沉默着,所以他继续道:“你干干净净的不好吗?一辈子当个触摸不到的高岭之花就好了,就算不理我也可以,为什么要为了我杀人?” 从刚进裴家开始,他就觉得裴予质的内心是善良的,和他相反。 不然也不会在小时候刚见面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正在流血。 裴予质是那种即使出手也点到即止的人。甚至裴令幻觉里的那个少年裴予质,也从来没干过一件世俗意义上的坏事。 他那时候认为,自己和裴予质其实很适合形影不离。 裴予质当高岭之花,自己就可以凶相毕露当一条会咬人的狗。 “裴令,淋雨容易生病。” 幻觉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就在他身侧。长着一张裴予质十七八岁的脸,那种沉默而可靠的学长风格,浑身散发着有距离感却让人愿意飞蛾扑火的青春气息。 “滚!”他对着幻觉骂了一声。 然而幻觉朝他靠近了一步:“不要讨厌我,裴令。” 他的确讨厌总是看见幻觉。 这意味着他又需要被安慰了,而且证明他依然害怕见到真正的裴予质。 裴令冷冷道:“滚远点,再出现我就把你杀了。” “你在和谁说话?”手机里传来另一个裴予质的声音。 裴令呼吸一滞,在反应过来之前就挂了电话。 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门口那些人纷纷往两边退,给他让出一条路。裴令浑身发冷,甚至已经不想费力气按电梯,直接走进了楼道。 身后有庞杂的脚步声跟着,离他几步远,又像幽灵一样不可能轻易离去。 他哥的跟班可真多。 下了楼,他直接走进了雨中。 瓢泼大雨将他瞬间淋湿,眼睛进了水却也始终睁着,任由被刺痛。身上那些妥帖的包扎也都湿了,黏在皮肤上,存在感愈发强烈。 他一边朝小区门外走,一边随手扯下了所有纱布。 该死的,他得从哪个地方搞一把枪来。 模糊的视野里,有车灯在视野尽头亮起,几秒钟的时间就急速开到了他面前,再狠狠刹停。 裴予质拿着一把伞走下来,在大雨和车灯中将他拦住。 伞被打在裴令头上,冰冷的肩膀被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握住,裴予质声音里带了几分焦急:“你要去哪里?” 雨声太大,裴令其实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他抬头,读懂了口型。 一开口,自己的声音也被淹没在暴雨中:“替你杀人,你放开我,给我搞一把枪过来。” 第76章 坍塌在雨里 “好,”裴予质又立刻答应,但依然试图看清他的眼睛,“但你先告诉我,刚才你在和谁说话?” 裴令浑身紧绷,任由头发上的雨珠落下来,流过垂下的眼和紧抿的唇。 一个“裴”字已经从裴予质口中吐出,却又只能再次被收回。 无法说出口的名字。 裴予质的语气更冷了些:“没有什么事情是应该你来做的。” 没有安慰还好,裴予质一安慰他,他心里憋了很多年的哑炮瞬间就炸了。 裴令猛地抬眼:“怎么没有?遇见你就是我活了两辈子都该的,是我报应不爽。” 他哥静静看着他,握着伞柄的手已经用力到指节泛白。 “我就该来到裴家,该给你当整整六年的观赏玩具。然后在剩下八年里对这段经历念念不忘,恨不得再给你当一辈子的玩具,没出息的时候还想着给裴家当一辈子的狗。” 系统这回彻底被他吓疯了,在脑中狂喊他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要被世界意志察觉到他觉醒了。 他嫌烦,把系统踹进脑海角落去了。 这日子别过了,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他宁愿去当五胎奶爸。 裴令句句都透着嘲弄,字字有力。 “是报应,我把一个以前根本不关心我的人放在心里,就算离开了裴家,几乎每一天也都会想起你,担心你会被裴家逼疯,或者变成和他们一样庸俗又虚伪……你在我心里都成圣人了,知道吗?” 他说着冷笑一声:“结果再次遇见之后,你告诉我,我所坚持的都是错的。” 短暂的沉默对峙之后。 裴令终于冷静了一些,他发现了伞是倾斜的,裴予质肩上已经被淋湿。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突然觉得自己更加可悲了。 “明明以前对我漠不关心,在我离开之后你却找了我很久,清楚我大大小小的习惯。这些事我都接受了,能再次跟你在一起,我就开心得可以忽略很多细节,但是你……” 他说到这里猛地停下,缓了口气才放慢了语速:“但是你以前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对我好一点呢,裴予质?” 他哥已经彻底沦为倾听者,听完他的发泄,抬手想给他擦脸上的水,被他狠狠一把拍开了。 “别碰我。”他冷冷道,“现在为我杀人有什么用,走下神坛沾上鲜血这种桥段,以为你自己很伟大吗?我现在也去杀两个,就当和你扯平了。” 被拍开的那只手,还是抚上了他的脸。 “冷吗?”裴予质问他。 裴令紧咬着牙,不想冷到发抖,也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出来。可他知道自己失败了,裴予质能一眼看穿他。 很奇怪,明明从来不关心他,为什么又这么了解他…… 裴令不想给裴予质说话的机会,都到这个地步了,不如把那些陈年伤口都划开,让他哥看个清楚。 但再次开口时,他差点抑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以前学校里的人说,我是裴家的野种,但是有更多人说,我连当野种的资格都没有。我是没有资格,你不要为了我杀人,不要为了我做阴暗的事情……” 他顿了顿:“求你了。” 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是因为声音已经不平稳,只好小声一些,让裴予质能听见却别听清。 雨势依然很大,伞被砸得噼里啪啦,却依然被稳稳握在手心。 裴令听见了裴予质的声音。 “那个魔方,被我父母发现之后砸碎了,我没能保护好它。”这道声音让暴雨也显得微不足道,“那天夜里你偷偷出去教训同校的学生,我看见了,站在阳台上是在等你回来,如果超过半小时你还不回来,我会去找你。” 他几乎被钉在原地,直直看进裴予质那双深黑色的眼睛。 “什么……”他下意识发问。 “你大一的时候,我去国外找过你,正好在你学校看见了失物招领,是你丢失的钱包。你有一个不好的习惯,把密码转换成字母写在纸条上,就夹在钱包里。” “还有很多事情我没能做到,也不敢参与你的人生,你可以恨我。”裴予质说,“我不是圣人,也不在神坛上,我只是你不称职的哥哥。” 裴令感觉到那只手擦去了他脸上的水珠,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一时失语。 一直以来他的人生都像一场没有尽头的马拉松,他也不知道目的在哪儿,但必须一直跑。裴予质给了他一个目的地,但他也清楚,自己永远到不了那里。 可现在他突然得知,原来裴予质也一直在朝着他的方向前进。 裴令想哭,却笑了出来。 他几乎怀揣着一种胜利者的心态,只不过他的结局很可能是被世界意志一脚踹倒,死在胜利之前。但没关系,赌一次就赌一次,更何况他今天已经得到了以前不敢想的东西。 偏头蹭了蹭那只手,他贴着裴予质的掌心,抬眼看上去。 “哥,”他说,“你可以再叫一声我的名字吗?” “不可以,”裴予质眉头紧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对吗?” 裴令知道他们两个人都很固执,裴予质大概是不会如他所愿了。 他有点遗憾,开口道:“哥,其实我讨厌过你。” 嘈杂的雨声突然间消失,伞外的雨也没能落到地面。 世界静止了。 裴令只能听见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声,裴予质被定格在了一瞬间,手还贴在他的脸上。转头望去,远处那些人也都纷纷僵住,像是一个个模型。 被他赶紧脑海角落中的系统终于挣脱出来,冲他大喊:“你不要命了!刚才你就差把‘我是裴令’四个字喊出来了,就不怕被世界意志察觉到已经觉醒了吗?!” 裴令冷静地看了看暂停的世界,问道:“惩罚什么时候到?” “不知道,而且不清楚世界意志会做什么……” 他没理会,回身看向裴予质。他哥依然保持着被定格之前的动作,正注视着他。 “可惜,没能听你再叫我一次裴令。” 没人能回答他。 他语气很平和:“不过幸好,你不知道我从青春期就开始肖想自己的哥哥了,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或许一开始,裴令对裴予质的渴求,还只处于想要一个好哥哥的地步。 可后来步入青春期,某一天他竟然看见幻觉过来拉他的手。幻觉里的裴予质也随着年岁而长大,已经长成了安静学长的样子,对他说——哥哥也喜欢你。 他从那时起就知道,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裴令不敢面对,他甚至想自我催眠没有看见过那幅场景,没有产生过任何情愫。 一直到他二十五岁,死在那场车祸中的时候,他的逃避都非常成功。 如果就那样死了,他永远也不会露馅。 裴令缓缓钻进了裴予质怀里,紧紧抱住。 就像他曾经很多次的幻想,想象自己能抱住幻象里的哥哥。 “到底是什么感情呢,裴予质?”他像在自言自语,“如果你对我愧疚,就不要把一切都给我,也不要为我做那么多。” 过了一会儿,裴令感觉自己紧绷的身心都放松下来了。 世界意志的惩罚还没来到。 或许在忙着关心被折磨掉半条命的主角受,所以没工夫来追究一个炮灰的觉醒。 裴令偏头靠在裴予质肩上,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天地间的雨滴纷纷倒退。 他感受到裴予质不可抗拒地退开他的怀抱,像被无形的力量牵扯着,离他越来越远,瞬间就消失。 紧接着是那辆车,飞速倒退着消失在雨幕之中。 一刹那,瓢泼的雨又开始下,耳畔又是震耳欲聋的雨声。 周围的场景瞬间变换。 裴令抬头,望向灰暗的天空,那些雨直直朝着他砸下来,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他愣愣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照常休息不加更啦,我整理一下大纲 ==================== # 第二卷 900℃ ==================== 第77章 新身份 窗户的破洞还在,地面的玻璃碎片被雨水冲刷着。 同样被雨淋着的还有一具年轻人的尸体,血从身下溢出又被冲淡,直到看不出颜色。 十七八岁的少年,苍白的身躯和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像极了刚从停尸房里取出来,再扔到这里的。 大楼里藏起来的那些人纷纷慌了。 有人在说,这个宋泠不知道怎么挣脱掉的绳索,然后像疯了一样自己跑向窗户边,破窗跳下去了。 另一个说,怎么跟老板交差,什么都还没审问出来。 没人看见裴令走到那具尸体旁边,蹲下来看了看,然后伸手拂开了宋泠眼前的发丝。 系统在他意识里道:“宿主你这次真是走大运了,世界陷入混乱,没能完全弄死你,只是让宋泠这具身体彻底死亡。要是没这么幸运,我们今天都得交代。” 刚才的变化发生得很快,而且悄无声息,等裴令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脱离了宋泠的身体,正站在雨里。 世界在顷刻之间就完全变了走向,被裴予质关起来的变成了他,然而他的下场是从十多层毫不犹豫跳了下来。 看着宋泠千疮百孔的尸体,裴令才真正意识到,这个世界不过是一本小说。 世界不把小角色的命当命,比如说宋泠,还有他。 随意就能弄死。 “我该怎么跟宋泠的外婆交代。”裴令在心里念道,可又并不是真的问系统。 原本以为能顶着宋泠的身份好好活一辈子,到头来,还是死在了自杀中。 和宋泠最初的结局一样。 他又看了好一会儿这个孩子的身体。宋泠前十八年过得就压抑,他重生过来之后,这副皮囊又因为他受了许多的伤。 好像不值得。 其他人终于下来,将尸体拖走。世界混乱成这个样,不知道是否还会有警察和殡仪馆的人过来,大概是不会了。 裴令终于站了起来,他至少不能让宋泠的尸体就这样被处理。 系统察觉到裴令平静之下的情绪波动,就如同此刻的天气一样狂风骤雨。 但有一件事它不得不说。 “宿主,裴予质和沈然的婚礼时间提前了,就在二十天后。” “好。”裴令简短答道。 系统知道这种平静不代表好事,又出言宽慰:“宿主现在处于类似游魂的状态,做不了事,也维持不久,我可以给宿主换一个身体。” 裴令低头看了看自己,久违的裴令模样,穿着车祸那天的衣服,甚至还沾满了血迹。 他转头看向大楼的玻璃窗,从雨幕中隐约窥见了一道熟悉的倒影。 “能给我造一个裴令的身体吗,和我以前的一样。” “可以是可以……”系统犹犹豫豫地告诉他,“这个世界已经完全抹杀了裴令存在的痕迹,每个人的记忆中你都不复存在了,所以你即使是裴令,也无所谓了。” 过了一会儿,裴令才问:“包括裴予质?” “包括裴予质。” 他又想了想,很笃定道:“我不信。” 不待系统给他泼冷水,他就又道:“那宋泠这段时间留下的痕迹呢?” 系统道:“宋泠在折腾完沈家之后,和之前一样被裴予质逮住关起来了。不过这次是真的关起来审问,一直关到现在,宋泠突然跳楼自杀。” “福利院去过吗?” “沈然陪裴予质去过,还有魏迟也跟去了,他一心想挖墙脚。” 这些事实并不难消化,裴令已经有些习惯了。 他又问:“改变之后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说世界只篡改了众人的记忆?” “因为宿主之前造成了世界混乱值上升,所以世界并不能完全修正故事线。也就是说,从前的痕迹还在,但众人意识被篡改了。” 系统道:“你就算现在抓一个熟人,把自己就是裴令的证据摆出来,他们也只会觉得你是个疯子。” 所以时间被世界倒退回了几分钟前。 在其他人眼里,宋泠是自己突然疯癫跳了楼。实际上是楚泽掳走沈然时破的窗,而裴令上楼查看之后,被世界意志推了下去。 他知道了事情原委,但提不起什么情绪,很多思绪都被他下意识压住了,翻腾不出来。 裴令总结道:“相当于在他们脑子里建了一堵墙?” “可以这样理解。” 他沉默两秒,就道:“是墙就有漏风的可能。给我的脸别弄得完全一样,七分像就好,再帮我捏造一个身份。” 系统不解:“宿主不想被裴予质认出来?” 裴令避而不谈:“你现在的权限能帮我捏造新身份吗?” “能,但还是不可以和主角有所关联。” “钱呢?” “……今天天气还不错,”系统道,“钱好像是没有的。” 暴雨未歇,天气好得很。 只不过那些雨已经落不到他身上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个鬼魂。 裴令望了一眼另一栋楼,问道:“裴予质这会儿在哪里?” 系统有点支支吾吾:“总之不在这里,短时间也不会回来。” “你搞不到钱,那帮我搞两张卡。”裴令道,“裴予质曾经给我的那两张,搞到手之后帮我立刻转移财产到国外,再捏造一个归国富二代的身份。” “你学坏了,加入二世祖队伍了。”系统没拒绝,但吐槽。 他冷冷道:“接下来我很需要钱,靠你是靠不住的。” 裴令没说后半句话——还得靠他哥。 “宿主先离开这里吧,给你准备的身体在两条街外的小巷里,卡已经在他身上了。” 片刻后,系统还是忍不住反驳:“ 你还记得一开始说好的,不接受系统协助完成任务吗?要不是看在你不容易的份上,我是真的会袖手旁观的。” 他想冷笑,但已经没力气提起嘴角,只能面无表情地往小区外走去。 “那谢谢你可怜我,回头把世界意志大卸八块全给你当肥料。” 系统说了句“谢谢”,然后提醒他:“现在我们都自由一些了,我可以告诉你一部分原文情节。” 然而裴令毫不犹豫就说:“我不想知道。” “好吧,你现在可能不想知道。”系统再次妥协,“但是我建议你听一下每个人的结局,如果你能改写那些主要角色的结局,世界会更加混乱的。” 裴令在雨中走到了那条小巷,脚步一滞。 他看见一个人靠坐在墙根,被泥水弄得很脏,身体无力地垂着,头也埋着。但只看一眼身形,裴令就知道这是自己。 “好,过会儿再听,你先跟我说说,”裴令在意识里说,“我要怎么住进去?” 系统迟疑了几秒钟才答道:“我会安排的,只不过苏醒和适应的过程会比较难熬。因为这不是世界上本就存在的身体,是虚造的。” “无所谓,动手吧。”裴令看着自己,却已经难以想象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感觉了。 眼睛闭上,裴令忽地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紧接着就是雨滴落在皮肤上的感觉,寒冷已经渗透进了身体里,让他不自觉发抖。而且冷得不像是处于夏天,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扔进了冰天雪地。 他逐渐感受到了四肢的存在,睁开眼,扶着墙试图站起来。 但这一下没能撑起来,腿和手都软得没力气,他直接摔得趴在了地面,糊了一脸的脏水。 费劲地将自己翻了个面,仰躺在地上,裴令也不想动了,让雨水冲刷掉他脸上的污水。 反正这里人迹罕至,就等到雨停了再说吧。 “系统,”他在脑中轻喊了一声,“裴予质知道宋泠死了吗?他打算怎么处理宋泠的尸体?” “知道,但他要去处理楚泽劫走沈然的事情,所以宋泠的尸体就让雍九处理。雍九打算把尸体送回宋家,交给宋泠父母。” 裴令“哦”了一声。 “毕竟宋泠在他眼里是一个心术不正的陌生人,你别介意他根本不管。” 系统就像生怕他讨厌了裴予质一样,还帮着说好话。 裴令没回应。 又躺了一会儿,直到雨变小了,才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接着是已经僵硬的四肢,最后才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这次站稳了,他几乎蹒跚向前,一边在脑中慢慢道:“卡有了,密码有了,你总有办法把钱弄到我账户里吧?” “有办法的,找个能刷卡的地方,我直接在电脑系统里操作,套现之后把钱转移到你账户上。”系统道,“不会在你账户上留下痕迹,但是裴予质肯定会发现,而且你套现转走的钱需要他来还。” “没关系,他钱多。”裴令云淡风轻道。 “你狐假虎威。”系统批评道。 裴令听了这话之后眼神有点黯然。 一时没说话,系统仿佛抓住了什么重点一样,提高声音道:“你不会还想着帮裴予质吧?” 他依然沉默。 “原来你说的什么当狗当玩具的话,竟然是真的。”系统的机械音听起来有些感慨,“请你不要当一个恋爱脑,我上一个恋爱脑宿主最后死得很惨。” 裴令全身都在痛,更没什么力气了,不由得扶住墙慢慢地走。 “可惜了。”他道。 系统连连应和:“是啊太可惜了,其实他条件很好的,盘亮条顺会来事还把攻略对象迷得……” “我是说可惜了,你没跟着死。” 系统立刻止住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颇为受伤地说:“你嘴太毒了。” 裴令低头看着路,说回正事:“待会儿还得去拦尸体,不能让宋泠外婆知道他死了。” 他的声音细听有点不稳,额头已经冒了冷汗。 “好的宿主。” “捏造的身份要父母双亡,只有个奶奶在管家,我是个靠信托度日的没本事富三代。爱好是收藏艺术品,但因为不会操作,所以一投资就赔,是个人傻好骗的冤大头。但遗产很丰厚,还喜欢倒追男人,谁要是和我在一起了就相当于拥有了一个低智能全自动金库。” “好的,宿主品味真独特。” “这样才能尽快在名利圈里混出个名头。”他冷静解释道,“坏名声也是名声。” 裴令逼迫自己走得快一些,逐渐松开了扶墙的手。 咬牙忍了一会儿,才又若无其事开口:“现在可以说了,他们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开启第二卷啦,裴令回到自己身体里了。 另外我开了本预收,《水沟里的月亮》 斯文败类商界新贵攻×伪白月光黑心美人受,感兴趣的宝贝可以点点收藏吗,谢谢!点我头像就能看见了! 第78章 他们的结局 裴予质与沈然的结局显而易见,经历各种磨难最后归为平稳安宁。 裴令也不想多听有关裴予质如何伤人杀人,如何受伤,如何一次次占有又追回。 他让系统先从沈家说起。 但听完之后,实在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全书结局时有一场针对裴沈两家的动乱,因为剧情安排或是巧合,裴予质当时正处于昏迷之中,沈然作为受害者便首当其冲。 沈家二小姐沈念云,因为一直对弟弟代替她去联姻而心怀愧疚,所以没等其他人作出决定就先行去救沈然。替沈然挡了一枪,死在了混乱之中,沈然也重伤。 沈照玄原本是不知道死讯的。 把人救出来时,才发现有一具尸体,是他最为照顾且倚重的妹妹。而他本人也在那过程中遭人暗算,双腿受了伤,不良于行。 双重打击之下,沈照玄后来就不怎么露面了,据说性情也变得很古怪。 裴令没见过沈念云,但二小姐一直都在公司里做事,想来也是雷厉风行又聪明的人。 说死就死了。 而沈照玄,看起来不会为了俗事挂怀,却被打击到不再见人。后半辈子残疾了,还痛失在乎的亲人,自尊心和感情想来都不会好受。 在他以为小小姐逃过一劫时,系统却又打破他的预想。 沈靖的确在沈家平安无事长大了。 因为沈然和裴予质的婚姻在前,虽然爱得死去活来,但过程的确太波折了些,所以沈靖一直都排斥婚姻,大学时就进了公司帮父亲做事。 但后来被一个穷小子追求,动了心,沈然又经常对她宣扬真爱无价的道理,所以她跟人私奔了。那个穷小子是为了钱才追求的她,私奔后发现她根本没带财产走,所以原形毕露。 那几年,沈靖过得很不好,还被强迫生了个孩子。 最后的结局是,沈然找到她,将她和孩子救走了。 裴令听到这里时,已经将钱弄到手,也买了身衣服,将被泥水和血水弄得不成样子的衣服换下。 宋泠的尸体还没送出怀城,他打算在出城后截住,时间还算充裕。他得先去买一辆车,让系统抹去购买信息,用完就扔,以防被裴予质查到。 走出店门,雨已经停了,阴暗厚重的云层逐渐散去,将人烧得滚烫的太阳又冒出来,刺得他眯了眯眼睛。 他抬手遮了遮阳光,望着晴空对系统道:“我记得小小姐很爱冒险故事,十多岁的少女勇士跨越千难万险,寻找宝藏。” “是的。”气氛有些阴沉,系统也没再话唠。 “她的宝藏应该是金灿灿闪着光的。” 系统没有搭话,问他接下来想听谁的。 “魏家吧。”他就是不提裴家。 “魏迟一心想得到沈然,后来黑化了,联合楚泽策划了一场混乱,劫走沈然。”系统道,“这场混乱就是沈念云殒命的那场,你知道的,沈然最后被救出来了。” 裴令接着道:“是裴予质救的,然后他顺手解决了魏迟,对吗?” “对,开了一枪,但魏迟实际上死于爆炸意外。” 这些信息太过密集,裴令已经不惊讶了,面无表情,心里也只觉得厌倦烦闷。 “魏之延呢?”他问。 系统沉默片刻才说:“其实魏之延也是喜欢沈然的,不过因为弟弟爱得太深,所以他一直都将感情藏了起来。到后期魏迟走火入魔的时候,魏之延就跟他弟分道扬镳了,一心工作。” “相比之下还算是好结局。” 裴令走过街道,路过商场外的玻璃幕墙时,停下来看了看自己。 习惯了宋泠的身体,他现在觉得视角倒有些不熟悉,比之前高了一点,倒影里的身形也不是单薄得像是随时要骨折的样子了。 只是那张脸,在原来的基础上改了三分。 轮廓变得平和了一些,五官也没以前那么锐利,更像人傻钱多还恋爱脑的风流富三代。 眼睛没有变,真的和假的裴予质都很喜欢看他的眼睛,甚至能从眼神认出躯壳里的灵魂。 还是要避开才行。 “宿主,”系统突然提醒道,“除了裴家,还有两个人你漏掉了。” 他收回视线:“谁?” “贺温书,他和沈然关系也很好。” 裴令刚适应好的身体又隐隐作痛了,尤其是脑袋。他以为贺温书不会被牵扯进来的。 “他也喜欢沈然?”他问。 贺温书从青春期开始就没停止过叛逆,也不谈恋爱,最多和别人有身体上的关系。高中的时候,他就知道贺温书这方面的经历很丰富了,他一度以为这人有某种瘾。 但他也知道,贺温书是觉得世界上没有人能懂自己。 认为灵魂伴侣不存在,却也没一直停止寻找过灵魂伴侣,身体就浸在快速有效的快感里。 “不是,你知道的,他不是能谈恋爱的人。”系统道,“他只是和沈然是朋友,非常好的朋友。” 朋友。 可裴令从小到大的朋友也只有这么一个了。 他心里有点说不出的难受,更加厌倦这个世界了。 继续朝前走,他问:“那结局呢?” “贺温书的结局还算好,几乎没有受主角影响,活得好好的,但一辈子没有真正的伴侣。” 系统说完之后,又补充道:“但是文中有暗示过,他是求而不得,感情埋得很深。” 裴令没接话,找了个地方买了车,一路飞驰着往城外开,开车风格比起裴予质来简直像暴徒。 直到系统让他减速,他才说:“头疼。” 系统无话可说,书里本就是这样写的,它也没办法。 “还有一个人,雍九。”系统道,“他和贺温书不一样,他是明确地喜欢沈然,帮沈然逃走过一次,和裴予质之间出现了信任危机。后来他因为愧疚而自己离开了,裴予质少了一个心腹。” 裴令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道:“头很疼。” 系统也不说话。 “裴家人的结局呢?”他只好问,“除了裴予质的。” 系统的回答相当简洁:“都死了。” 他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才问:“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裴予质和沈然结婚一年后,裴先和楚风荷在一场车祸中身亡。” 这话一出,车突然漂了一下,裴令赶紧回正方向盘,减了速。 胸腔内心脏狂跳。 他不敢去赌那一丝的可能性。 其实曾经他怀疑过,自己那场车祸是人为谋划,幕后凶手很有可能是他的养父母。 裴家独子的人生已经趋于完美,性格也不再沉闷自闭,而且即将步入婚姻殿堂。 而他,早就没有存在必要的人,更是应该消失。他死了,裴家能少一个隐患,以免他突然痴心妄想谋求钱财和权力。 但这个怀疑后来被他藏进了脑海深处。 因为重生之后谈这个没什么意义了,也不好查证。他如果要杀那对夫妇,不需要这个理由也杀。 裴令不敢赌的是,有没有可能裴予质是知道了他车祸身亡,即使被剧情控制也还下意识记得这件事? 所以裴予质动手弑父弑母,还用了那样一个方式,替他完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复仇。 他不敢去想,手逐渐用力握紧了方向盘。 系统能察觉他的情绪,此时开口转移了话题:“还有楚泽,被裴予质弄死了。” “那个疯子啊,死得好,敢扔假人砸我。”裴令赞同,“就是死得晚了点。” “人家根本没砸到你,而且目的也不是砸你,是威胁好吗?” 裴令根本不为所动,问道:“那他在剧情里是不是还想杀了裴予质?” “……是的。” “死得太晚了。”他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 车上,雍九接到了银行电话。 听完之后像是活见鬼了一样,因为他知道,那两张卡还在他这里。 他又问了一遍:“多少钱?” “八千八百八十万,先生。” “单笔八千多万?确定不是你们银行出故障了?”雍九依然不相信。 “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分了很多笔,非常不正常,但是每一笔都流程没有问题,先生。” 流程没问题?也就是说只可能是本人操作的。 挂了电话,雍九有点说不出话,回头看着今天忙得焦头烂额的裴总。 撞鬼了,八千多万突然消失了。 但他老板突然睁开眼睛,问道:“哪个账户?” 雍九回答了之后,就见老板皱起眉,很不舒服的样子。 应该是又头疼了。 他清楚裴总的各个账户,这两个是平日里绝不会动的,就好像专门留着为了某些事情,难道是留来祭鬼了? “回去。”裴予质突然开口。 雍九一愣:“不去救沈先生了?” “楚泽不会伤害沈然。” 裴予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像在闹钟打破了什么东西。 得知出事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去追了。但此刻才回过神。 他为什么要去追? 心中却有一个更加刻薄的声音,说沈然死不了,他没必要插手此事。相反的是他需要立刻回家,那里有很重要的东西。 “宋泠跳楼之前有征兆吗?”他又问。 不知怎么回事,思绪总是往宋泠身上绕去。 雍九就像预先设定好了回答,语气毫无起伏地说:“受不了逼问过程,情绪崩溃,所以从楼上跳下去自我解脱了,死了。” “检查过尸体吗?”裴予质一开始问过这个问题,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份怀疑从哪儿来的。 “检查过,的确已经死了,心跳停止,双眼睁着,表情死不瞑目。”雍九答道。 而这句话,正是他第一次问时雍九说过的。 那时裴予质并未对这句话有任何的思考,便让雍九处理尸体了。 但这一次,裴予质从千丝万缕的思绪中,敏锐地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死不瞑目?十三楼摔下来,为什么还能看出表情?” 身体应该碎裂了,头部也通常不会保持完整。 雍九又说:“检查过,的确已经死了,心跳停止,表情很安详。” 裴予质神情更冷了,立刻道:“尸体在哪里?” “正在送回给宋泠家人的路上。” “拦下来,立刻。” 雍九给负责运尸体的人打了电话,回头道:“已经让他们掉头回来。” 裴予质心神不宁,很快做了决定:“我们现在也过去,路上碰面。” 作者有话说: 我没有八千多万,所以这个情节是我为了剧情乱编的。 第79章 第一百九十九天 这里并不算一条非常偏僻的道路。 偶尔有几辆来往车辆飞速开过,却没有因这场车祸停下来的。 轮胎在紧急制动之下狠狠摩擦过地面留下的黑色拖痕,迸溅几米的汽车外壳碎片,完全被撞凹的面包车车尾,以及后面的一辆引擎盖和挡风玻璃都碎裂开的轿车。 两辆车的安全气囊都被撞开了。 后面那辆车的主驾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只手有些艰难地伸出来,将门推开。 四周除了十多秒一趟的汽车呼啸声,安静至极。 裴令扶着门下车,额头被挡风玻璃碎片划伤,血流到了嘴角,他伸出舌头舔了舔。 咳嗽两声,站定之后有些摇晃地走到前车旁,从降下的主驾车窗伸手进去解锁。前面坐的两个人都被撞懵了,没大碍,但睁不开眼。 裴令没管,然后走到面包车尾,抬起后面的车门,里面赫然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周围放了一圈泡沫箱子,盛满了冰。 他只将尸体拖了出来,然后一把扛起,放到了自己那辆车的后座。 关上门,回到驾驶座,打火离开,一气呵成。 系统这才开口,像是刚才被吓傻了一样:“宿主,我以为你会爱惜自己的身体。” 裴令又咳嗽起来,没工夫跟系统搭话。 “我还在想你要怎么把尸体拦下来……你加速撞上去之前能不能提前告知我一声?”系统控诉,“有你这样的宿主,我的工作难度又上升了一个数量级,真是个疯子。” 他缓了缓,咽了口带血腥味的唾沫才开口。 “帮我找个最近的火葬场,带路。” 早在一个月之前,宋泠就该入土为安了,是他强行让宋泠又被尘世污染。 “你把我当导航用啊?” 裴令平静催促道:“快点,烧了骨灰我还得置办行头,房产,车,还有一身的奢侈品。明天晚上的慈善晚宴,记得把我弄到宾客名单里。” “你还是先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我很好啊。”他说。 系统就道:“裴予质。” 一阵安静过后,系统就说:“这叫好吗?一提到他你的情绪就像雪崩一样。” 裴令打开了音乐,幸好这车耐撞,还能听听歌。 然而他不小心点到了电台,几个主持人在聊时事八卦,却正好聊到了裴家和沈家的联姻。 婚礼正在筹备,地点定在怀城西北的一座湖心岛上。 有住在湖周围的网友,每天用望远镜监工,还拍下来发到了网上。说到这里几个人哈哈大笑,裴令面无表情,系统又在说他情绪不稳。 “太吵了。”他关了电台。 * 裴予质没能见到尸体,留给他的只有一个车祸现场,现场没有监控摄像头,肇事车辆还逃逸。 他站在路边,看着地面上长长的拖痕沉默了一会儿。 来抢尸体的人,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但不知为何,这股疯劲透着熟悉的感觉似曾相识。 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 灯一盏盏亮起,但敌不过客厅里的火烧夕阳照进来的光。从玄关往里看,即使夕阳也染不透屋子里的冷。 裴予质不明白急切往回赶的情绪是因何而起。这个地方和这些年来的每一天都无差别,看似温馨,实则只是一间冰冷的牢笼。 他也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这座牢笼中。 他跟随自己的本能意识走到了卧室外,推开门,发现床上的被子和床单不是整齐的。 就好像有人躺过。 从福利院回来之后,他带沈然回来住了两天,应该是沈然睡过的痕迹。 ……是吗? 裴予质闭上眼睛,直觉告诉他,自己匆匆赶回来不是为了这个房间。 再睁开眼时他顺着走廊继续来到了最深处,停在一间紧锁的房门外。 很奇怪,是电子锁,就仿佛他知道如果是机械门锁,自己不会记得钥匙放在哪里。 将手指搭在电子锁上,锁芯弹开,裴予质皱着眉头推开了门。 灯亮起。 雪白的地面和墙面,空荡荡一片,除了正中央一张木床,房间内什么都没有。窗户也被封死了,拿木板遮住,又用厚厚的窗帘挡上。 裴予质感觉这才是他睡觉的地方。 至于原因,他的记忆就像被水泥灌注了一般。凝固后,那些事情全都被封存起来,无从挖掘。 他走进去,还没靠近那张床,就看见床头墙面上的斑驳。 全是刻痕,用模糊的计数方式横七竖八地排列着。手指摸上去,触感粗糙,刻上去时用了很大力气。 指尖一一划过那些痕迹,裴予质在心中默数了几分钟。 总共一百九十八道。 他的记忆被动了手脚。 裴予质确定自己遗忘了什么,但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一个物品,还是一个人。 作为裴予质,他从出生起到现在,没有任何相伴已久的事物,也没有同伴。四岁之后就不再拥有任何玩具,从此培养的爱好也只是出于父母的功利性,对所有事情都称不上喜欢。 他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如此珍视的东西,珍视到要在墙上刻下刀痕来计数。 自己在数什么? 失去某样事物的日子? 恍惚间,他似乎听见有人说——“你在找人,对吗?” 接着是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并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他问——“我在找谁?” 对,他在找谁? 如果这段记忆真实发生过,那么,事情又一次回到了原点。 无论裴予质曾经的进展到了什么程度,现在他的记忆再次被清零,他要找的人很明显不在这里。 甚至可能不在任何地方。 思考这个问题久了,脑海就如同被插进一根针。 疼痛阻止他继续想下去,也搅乱了他已有的思绪,又让记忆变得混沌。 他有一种直觉,当今夜过去,明早再醒来时,他或许又会忘得一干二净。看不见墙上的痕迹,也忽视自己睡在这个房间的原因。 又是粉饰太平的一天。 裴予质了解自己的习惯。 虽然在他认知中,自己不可能做出如此情绪化的事情,但既然发生了,那他一定会将刀放在这里。 弯腰,拿开了枕头,床单上赫然是一把刀。 他拾起刀,握在手里时身体一顿——触感太熟悉了,仿佛他曾经握过几百次。 裴予质用刀尖在墙面又刻下一道痕迹。 一百九十九。 * 沈家的小少爷大病了一场。 被送回沈家之后,在房间里昏迷了一天一夜,甚至上了呼吸机。 一醒来,不仅是侄女守着他,就连二姐也回来了。 二姐和大哥的五官长得很像,但总喜欢板着脸,所以当沈然看见在窗边低声打电话的沈念云时,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犯了错。 可忽然又反应过来,他什么也没做错。 跟着裴予质去了一趟福利院,回来没两天就突然被一个比他还小的男生带走了。 但是带走他之后也没伤害他,紧接着就将他送回来了。 “小叔叔!” 清澈的童声从另一侧响起,转头看去,就看见沈靖那孩子激动朝他跑过来,然后一下子扑倒被子上,抱住他的腿。 “小叔叔,你终于醒了!” 沈念云听见这动静,猛地回头看他,然后立刻挂了电话让医生进来,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医生给他撤了呼吸机,检查了各项指标之后竟很意外,说身体恢复得相当快,只需要再静养两天就好。 沈然看了看那几个医护人员,开口问道:“柳医生呢?我记得他负责我的身体状况。” “早就辞职了。”沈念云随口答道,然后问,“是裴家让人送你回来的吧?不过他手下的人也跟哑巴一样,人送到就走了,也不答话。” 他有些迷茫。 那个男生并不是裴予质的手下,为什么要在他家人面前装作是裴予质的人? 可能是有理由的吧……沈然索性点了点头。 沈念云不放心,弯腰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他的脸色,就像小时候哄他开心时一样,拍了拍他的发顶。 开口时出于惯性,还带着职场上的威严:“你的身体这么虚弱,怎么回事?肺里呛了水不说,就连指甲都被拔掉了好几片。” 他一愣,对啊,为什么呢? 沈然说不上来,他动了动身体,感觉各个地方针扎似的疼。 针扎…… 心中一点突兀的念头闪过,他来不及捕捉,随即就不去管了。 他抬头微笑道:“在浴缸里泡澡的时候睡着了,差点就把自己淹死了,还是裴先生闯进去救了我一命。” 沈念云有点惊讶:“你们同居了?我以为裴予质这种不谈感情的人,不会主动亲近你,你们之前并没见过几面。” 说完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庆幸:“他待你好就行,我也放心一些了。” 沈然笑得不好意思:“裴先生人确实很好。” 这份婚事大概会歪打正着吧。 沈念云的手机又响起来:“公司的事,沈靖你先给小叔叔倒杯水。” 说完又去窗边打电话。 沈靖捧着一杯温水走到床边,递给他之后小声说:“小叔叔,是不是有坏人欺负你?我帮你打回去。” 他摇摇头,喝着水,回想那个年轻人。 很喜欢笑,笑起来时有两个梨涡,但是当时手上好像拿着什么东西,车里有一股呛人的味道……像烟火的气味。 是什么东西呢?想不起来了,总之那个人对他的态度很好,人也很好说话。 从十岁回到沈家开始,他身边的人似乎都是这样。 “小叔叔,”沈靖又说,“你错过了特别精彩的一件事情在昨天,有一场慈善晚会,你偶像用过的钢琴,有人买了。” 他的偶像? 沈然明白过来,沈靖说的是他崇敬的一位演奏家前辈,一位大师级人物。 前辈用过的琴啊…… 真是太可惜了,他这段时间忙着其他事情,都不知道有一场慈善晚宴,也不知道那位已经七十高龄的前辈会参加。 如果知道,他肯定会去的。 但是为什么……大哥应该知晓吧,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沈然摇摇头:“没事的,大哥曾经送过我一架很好的钢琴,有那个就够了。” 沈靖表情奇怪地看着他:“可是那个钢琴早就坏了啊,小叔叔你怎么忘了?” “什么?!”他一惊,差点就要下床去看,被沈靖张开手臂拦住。 “真的已经坏了!被佣人不小心砸了!是小叔叔你自己说不用修补的,已经搬到库房去啦。” “怎么可能……” 这是他的成人礼物,从收到那天起就很宝贝的,佣人也都知道,所以每次打扫都会非常小心,怎么会不小心砸了呢……而且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不记得了…… 沈然甩了甩脑袋。 应该是他病了一场,病糊涂了。 “那个人还买了好多东西呢,昨天晚宴收集到的钱,一半都是他的。”沈靖思维发散起来,兴致勃勃地说,“好可惜我没去现场,听说是一个特别好看的哥哥,大家都没见过……” “小靖。”沈然开口打断,他觉得自己有一点头晕。 沈靖有点无辜地闭上嘴,片刻后反应过来,连忙道:“我不说了,我去找爸爸。” “大哥在家?”沈然脱口而出,“为什么他不来看我?” “他在见那个哥哥啊,请来我们家做客了,爸爸想买那架钢琴从他那里。” 作者有话说: 对啦,明天会更新! 第80章 不正经 沈然心情很复杂,但连自己都没察觉到暗自松了一口气。 原来大哥也不知道晚宴上会拍卖钢琴,而且还想着从别人那里再给他买过来。 他语气也和缓许多,重新带上了笑意,问道:“那个哥哥叫什么名字?” 沈靖有点苦恼:“哎呀中文名字都太难记了,我只知道是个很正经的哥哥。” 沈然听得越发迷惑。 好奇心驱使他一定要下床,去看看那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他不顾二姐的劝阻,小心翼翼挪到轮椅上,被推着下了楼。 沈念云的路上又接了个工作电话,快到会客室之前停了下来,先让沈靖过去。 他察觉到二姐有话要说,抬头询问:“姐,你想说什么?” 沈念云绕到他面前,蹲了下来,开口时很语重心长。 “我说话直,可能不对你胃口,但当初你主动提出来替我去结婚,”沈念云顿了顿才说出来,“是姐姐欠你的。” 沈然也有点慌了,他连连摇头:“不是的,二姐,你别这样自责……” “你听我说完,”沈念云一如既往地强势,“以后你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难事,都可以来找我,别觉得我们会从此生疏,明白吗?” 他的眼泪很多,说来就来,流着泪重重点头:“二姐,谢谢你。” 沈念云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起身继续推他往前走,有些慨然道:“我就送你到门口了,公司里事情还多,让你大哥多照顾着点。” 沈然等到二姐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擦了擦眼泪,自己操控轮椅往会客室去。 正好大哥走出来接他。 不知怎的,沈然感觉大哥虽然看起来精神不错,但眉宇间有些疲倦。公司最近也没大事发生吧,怎么会忙成这样? “怎么刚醒就下床了?”沈照玄笑着问道。 沈然并没有说实话:“下来走走。” 然而房间里的沈靖嚷道:“小叔叔想来看哥哥!” 沈然嘴角的弧度收了下去,被推进房间之后,他看见了沙发上坐着一个很悠闲的年轻人。靠着椅背,搭着扶手,全然不像来做客的。 一身正装,但敞开的西装外套里面,衬衫不但没系领带,还解开了两颗纽扣。 那张脸又的确如沈靖所说,很好看,冷着脸的时候带了点上位者的高贵冷漠……倒是让他想起了裴先生。 那双眼睛忽然抬起来看向他,深黑色的瞳孔,非常锐利。 但下一秒,这个人就笑了起来,脸上的冷漠一扫而尽,又变得很亲和。 “这位就是小少爷了?”那人道,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也是,毕竟是他们求人家割爱卖东西,不那么礼貌也是可以的。 沈然还愣着,就听得大哥说是,然后给他介绍:“这位是郑瑾。” 他觉得很奇怪,想起沈靖之前说“是个很正经的哥哥”……怎么会有人取这种名字?一看就不是真正的正经人啊。 “你好。”他矜持地点点头。 反而是沈靖,跑到相邻的沙发上,凑近了打了个招呼:“正经哥哥!你好!” 那人笑着回了句“小小姐你好”。 沈靖便皱起眉头:“不要叫我小小姐!” 被沈照玄温和地教育了一句要有礼貌,接着气呼呼且有礼貌地跟“正经哥哥”告别,走了。 气氛很融洽,但沈然不这么觉得,他感到不太自在。 郑瑾也没有要跟他商谈的意思,视线又转向他哥,这让他一愣,随即有些挫败。 “割爱谈不上,既然小少爷这么喜欢,我当然愿意成人之美。”郑瑾缓缓开口,“只是我有一个请求。” 沈照玄推着沈然在角落里安置好,往一旁的茶几上拿了两碟点心,似乎并不想让他参与。 如果放在以前,沈然会觉得这是大哥心疼他,对他百般照顾。今天不知怎么了……他心里不太舒服,又说不上为什么。 “如果是价格,郑先生随意提。”沈照玄道。 郑瑾笑了笑:“沈总别紧张,不是什么牵扯到人情的事,我不会麻烦沈家的。” 沈照玄意外于此人的直接,他本以为这是一个完全的草包,只能坐吃山空的主,接下邀请过来是为了拿乔,没想到性格还挺有意思。 他挑了挑眉:“请说。” 郑瑾向旁边一靠,手指在扶手上轻敲,云淡风轻开口:“小少爷最近认识了一个人吧?” 沈然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而沈照玄对此一无所知:“是吗?” “送小少爷回来的那个人,沈总不知道吗?” 郑瑾像是随意提起,用词却暧昧:“说起来怪不好意思,偶然遇见街边有小情侣吵架,其中一个气冲冲下了车,没走两步又被哄回去了。我不太厚道地跟踪了一路,没想到竟然往沈家来了。” “既然不是小情侣,那个人也不是小少爷的未婚夫,”郑瑾面不改色地说,“不如让我认识认识?” 话音落下之后,沈然看起来更加坐立难安了。 “那的确不是小然的未婚夫。”沈照玄开口,“应该是裴家的司机,郑先生想认识一个司机?” 他听说了,这个人可谓是风流情种,一旦看上谁了,不论对方身份地位也是要追到天涯海角的。 郑瑾用仿佛已经洞察出什么的眼神看向沈然:“是司机吗?怎么看起来像是裴家的重要角色呢,小少爷,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两双视线都落在了沈然身上,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个人的确跟他说了一些话…… ——“我是坏人,又不是无差别攻击所有人的疯子,你以后也是裴家的人,我当然要帮你了。裴予质不会照顾人,你待那儿受苦干什么?” 他那时候精神有些涣散,处在浑身疼痛呼吸困难的边缘,但仔细一感受,身体又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靠在后排车座上,他看见那个人笑得非常灿烂。明明看起来是个该在篮球场上释放魅力的大学生,但他莫名有点害怕。 沈然记得自己问:“那为什么你要从裴先生手里把我带走?” 那人毫不犹豫就轻松道:“因为我想看看你啊。” 沈然瞬间心跳加速,根本不受控制。 他想到了魏迟,但又觉得眼前的人比魏迟更加危险刺激,那种热情洋溢的青春气息是装出来的,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让人想靠近又却步的魅力。 所以他才要求停车,有些气恼地下去了。不过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还是只能回到车上去。 郑瑾说那些话故意让他难堪……什么叫做小情侣?谁不知道他很快就要和裴先生结婚了。 只不过……在到达沈家之前,他被那个人敲了一下后脖子,当即就要晕倒,但晕过去之前他挣扎着问对方名字。 那人没有回答。 但是掀起了他衣摆,两根手指拉开了裤腰,再一松手,一张小纸片就夹在了他的皮肤和布料之间。 那人凑近了,对他笑着低语:“联系方式,别被他们搜身发现了,小少爷。” 那张纸片现在还夹在那里,沈然很紧张,完全不敢动弹。 顶着大哥的目光,和郑瑾仿佛预知一切的视线,他摇了摇头。 “他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郑瑾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就连名字也没告诉你?” 沈然脸上发烫,他感觉自己被羞辱了,因为这句话真的说中了。 “联系方式呢?”郑瑾又问,“我就要这个。” 出于自尊,沈然失去了理智,很想证明什么。 于是点点头:“这个他给我了。” “很好,”郑瑾说,“回头我让人把琴送过来,原本就是为了慈善才买下来的,也不谈钱了,就当给小少爷的礼物。” 完全没问沈然愿不愿意将联系方式给出来,直接就敲定了。 他很少见到脸皮这么厚的人,而且当着陌生人的面就这么……放荡,为了一个男人败家。 他求助一般看向大哥,大哥却没看他,笑容不变,眼神也有些玩味。 “郑先生的好意沈家心领了,”沈照玄道,“既然郑先生刚回国,恐怕还不熟悉这里,要是有想玩的尽管告诉我。” 沈然听懂了,意思是大哥要带郑瑾进入圈子,充当引荐人。 郑瑾笑意加深,却未达眼底。 “好啊,多谢沈总。” 在沈然没有开口的情况下,两个人就达成了一致。 他不想下了大哥面子,垂眼掩饰低落,小声道:“联系方式存手机里了,我上去拿手机。” “你腿上是什么?”郑瑾开口问。 沈然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腿上正放着自己的手机。他一下子没了借口,可是联系方式在那张纸条上,纸条正夹在…… 没有办法,他硬着头皮打开手机,实则背上已经开始冒汗。 打开通讯录之前他抬头一看,发现大哥正若有所思看着他,差点连手机都拿不稳。 可能因为看出他紧张,郑瑾也说:“不会没留吧?那我白跑一趟了?” “留……”他很小声地答道,“留了的。” 然而通讯录页面跳出来的一瞬间,最顶上赫然是一个他从来没存过的联系人——AAAAA。 ……难道是那个人在他昏迷之后,自己存进去的? 那在他腰上塞的纸条又算什么,玩弄他吗? 在沈然愣神的时候,郑瑾却已经走了过来,俯视着轮椅上的他。 “别藏了小少爷,舍不得也得给我。” 他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猛地抬头下意识辩解:“我没有舍不得。” 郑瑾笑出声来,眼尾上挑时颇有些风流韵味,又回头看了看他大哥。 “令弟平日里不怎么开玩笑的吗?” 沈照玄敷衍地翘了翘嘴角,实则看向沈然的眼神更探究了。 郑瑾索性蹲了下来,微微仰头与沈然对视,伸出手摊开掌心。 “小少爷,提前祝你新婚愉快吧,现在能给我了吗。”语气轻松寻常,眼神却如一面镜子,能清晰映出他自己暗藏的思绪。 沈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像是完全被这个人的气场镇住了,将手机交了出去。 郑瑾规规矩矩照着记了号码,就还给了他,起身走开。 而且仿佛也不打算多待,对他们挥了挥手:“那我先走了,钢琴今晚就送过来,有时间一定提前告诉沈总,带我好好逛逛。” 沈照玄知道这人早有目的,处心积虑地在慈善晚宴上买下那架钢琴,只为了来找沈然要一个别人的联系方式。 但他也不介意这种人,虽然看起来是败家子,其实聪明得很有意思。知道什么时候该装傻,什么时候要进攻。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但他想不起来在谁身上见过。 略一走神后,他打趣道:“迫不及待了?” 郑瑾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非常急,走了。” 裴令没管沈照玄的审视,以及角落里沈然的迷茫和失落,径直走出了房间,跟在管家身后离开。 他真的很急。 急着接近楚泽那个垃圾崽子。 “宿主,”系统憋了很久,终于到了能说话打扰的时候,“要找楚泽,直接问我他在哪里不就好了,这个忙我勉为其难可以帮你。” “不,我要把楚泽的存在公之于众,让所有人知道楚风荷还养着一个孽障。”裴令早已没了笑容,“这个孽障不能躲在幕后,他得出来,才能被瞄准。” 就连裴予质曾经也无法完全查出楚泽的资料,证明这个垃圾崽子被保护得很好。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裴予质要被当成一个初代版本的候选者。 裴令和楚泽都不是裴家正儿八经的孩子,但野种最知道怎么对付野种了。 作者有话说: 假的郑瑾——假正经,一点冷笑话奉上。顺带提一下前文写到过的,福利院对小乖很好的那个老师也姓郑。 80-90 第81章 默契 接近上班的点,雍九和司机在停车场等待老板下来。 两人一般会趁此时间聊聊天,有时候是时事,有时候是八卦。 今天的就是八卦消息。 然而算得上是沸沸扬扬的消息,关于最近突然声名大噪起来的归国富三代,郑瑾的。 说起来跟他们也有点关系。 那个贵公子嚷嚷着要追人,追的就是他们裴家的人。说是一见钟情,放了话出去,死都要见一面才罢休。 其实也算是个寻人启事,因为就连郑少爷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或身份。 有不少人猜测正是裴总。 但这也太明目张胆了,离婚礼就十多天了,还搞挖墙脚这出,不仅是不道德的问题,胆子还非常之大。 所以另一部分人猜测,那个人要么是裴家打工人,要么就是私生子。” “我觉得那个人有病。”雍九说。 “你太年轻。”司机睨了他一眼。 “我年轻?我十二岁就出来搏命打黑工了,工作年龄也就比你差一点而已。” “你来裴家的年龄还是太短了,”司机语重心长,“十多年前,董事长有个私生子的事情,很多人都逐渐忘记了。” 雍九听出来不对:“为什么是说十多年前?” “因为死了,算是夭折,受不了压力自杀的。”司机叹了口气,“所以说咱们裴总抗压能力强呢。” 雍九点头同意,片刻后脑子才转了过来,忙问道:“私生子跟那个郑少爷有什么关系?” “你真的……要不是忠心又能打,在裴总身边待不了一个月。”司机以过来人的语气道,“我在说楚泽啊,那个身份成迷疑似夫人私生子的楚泽。你总记得裴总是怎么把他钓出来的吧?” “记得,半年前老板察觉了夫人背后另一个人的存在,故意示弱,去医院检查了一通,就为了让对方觉得有机可乘。后来沈然风评变得不好,裴总又晾了沈家两天,让楚泽以为他对联姻动摇,所以才出手劫走了……” 雍九一开始语速很快,不带丝毫犹豫,可越说到后面越迟疑,到最后竟是一脸不可置信地停下。 他刚刚在说什么?发生过这些事情吗? 沈然风评什么时候不好过……裴总也没晾着沈家,甚至还带着沈然去了福利院……不对,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去福利院,只是做慈善吗? 呆滞了几秒钟,雍九突然就像电脑重启了一样,缓了口气。 他重新答道:“记得啊,裴总这段时间和家里疏远了,刚好那个楚泽沉不住气,就自己跑出来劫走了沈然。” 司机也完全不记得他之前那段话,听了之后点点头:“那你觉得,这个郑少爷的做法有什么效果?” 雍九思考了一会儿:“郑少爷也没说是冲着楚泽来的啊?” “不管是不是,这对裴总来说都是一步好棋。” “棋?”雍九一脸莫名其妙,“什么棋?” 这时候,裴予质下来了。 雍九赶紧闭嘴,下去给老板开车门,顺带汇报工作。 他还记得宋泠跳楼那天,裴总脸色差得跟生病了一样,但这两天已经逐渐好了很多,又能每天不要命似的工作了。 车开出小区,过了片刻,雍九还是没忍住把那八卦也汇报了。虽然不是正经事,但毕竟和裴家有关。 裴总安安静静听了,开口道:“有那个人的资料吗?” 雍九事先查过,赶紧都说了。 而且还补了一句——是个家产丰厚的纨绔而已,也没父母管着,所以据说特别随心所欲。 裴予质却道:“放出消息,郑瑾要找的人名叫楚泽。” 雍九福至心灵,突然就明白了刚才司机的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郑瑾大张旗鼓追人,真的对裴总有利啊。管他追的到底是谁,把脏水往楚泽身上泼就对了。 他连忙点头应下,突然想起另一件私事。 “婚礼方案您要看看吗?沈然看了,说想来公司和您商量一下细节。” 裴予质皱眉:“来公司?这种事情你没有拒绝吗?” 雍九有点心虚,但又很疑惑。前两天不还把沈小少爷接过来住了两天吗?怎么现在又不让人接近了。 是因为裴总一向不喜欢在工作场合聊私事吗? “有专门的人负责婚礼,沈然有任何提议和意见都找他们对接,不用来找我。”裴予质不近人情道,“就这么回。” * 裴令远程骚扰了楚泽三天。 甚至在被沈照玄邀请着去参加聚会时,也不忘随身带着手机,时不时拿出来捣鼓两下。 一开始是打电话,和他预料中一样,没有一次打通过。 然而实际上比他预料的结果好一些,至少三天过去了,楚泽还没把他拉黑。 电话打不通就发骚扰短信,风格就四个字,死缠烂打,把魏迟曾经用在他身上的方法都用上了。 无论早饭还是晚饭,统统拍照发过去。还有无聊到数了自己卧室有多少块地砖,窗帘有个地方勾丝了,各种小事轮番骚扰。 而且每发一条,都要跟上一个问题。 【你多大年纪了?】 【你什么星座?】 【你谈过几次恋爱?】 到后面问楚泽小学三年级考试得了多少分,小时候你妈打过你几次,甚至问—— 【如果以后我们在一起了,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揍你泄愤吗?】 这三天,裴令耗尽了自己全部的耐心。 以至于到后面,系统说他敲手机的表情很像在计划杀人分尸。 裴令说,对啊,他发觉裴予质以外的男人都很难伺候,还不如都杀了。 “你杀楚泽就算了,杀其他人干什么?”系统有些愤慨。 裴令顿了一下,答道:“你觉得这个世界的人,算人吗?” 系统没说话,估计又悄悄拉警报去了,背着说他陷入了情绪怪圈,人性逐渐磨灭。 这话两天之前,系统就已经说过一次。 裴令不在乎。 他只关心楚泽这口气能沉到什么时候。 这三天外面传得越来越离谱,再这样下去,裴家都快在众人口中多出来三个私生子,和四段旷世背德之恋了。 那对夫妇好脸面,不会坐视不管的。 而且今天莫名其妙的,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消息,说他要找的人叫楚泽。 有名有姓,而且还刚好是正确答案。 裴令想了想,还是将怀疑投在了他哥身上。 他跟系统炫耀:“这何尝不是一种默契呢,你说对吧?” 系统这段时间被他气了太多次,已经不怎么爱搭理他了。 闻言过了一会儿才在他脑海里说:“再有默契你哥也要和别人结婚了,交换了戒指,跟他有默契的就会变成其他人,你可以趁现在再高兴一点。” 裴令听了之后反而笑了笑,把系统吓得又说他有病。 他没再理会,起身去衣帽间里挑衣服。 其实没什么好挑的,假扮成富家子弟之后穿戴就那几个样式,而且今天要见的人,也不值得他打扮。 如果不是要维持人设,他直接套上短袖短裤就去了。 今天下午,裴令和沈家约好了要去湖心岛上看婚礼布置。 不是他主动要求的,沈照玄亲自打电话来请他过去,除开客套话,裴令归纳了一下实际意图——小少爷想去看看奈何没伴,他这个闲人正好去陪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小少爷这种身份也和他一样缺少朋友,但裴令没有拒绝这个机会。 他本就想去婚礼现场转一转。 沈家的车开到了别墅前接他,礼数做得很周到。 但坐上去之后,旁边的人显然并不待见他。 上次去沈家,裴令给小少爷带去的坏印象算是根深蒂固了。这会儿看他的眼神虽然努力假装尊重,但很像在看什么不知检点的暴发户。 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过,之后就不再开口,仿佛当他不存在。 车开到湖边之后,由船接驳,载着车驶向湖心岛。 这座岛其实挺大,是裴家的地产之一。原本作休闲接待之用,只招待一些贵客。 岛上偏西北的位置是主要的别墅建筑群,临近岸边的一圈也零星修建了一些房屋,其余地方都是休闲区域,岛上来往都由观光车运送。 婚礼进行的场所在南边,很远就看见了不少工人和机械车辆。 阳光刺眼,裴令索性戴上墨镜,刚坐上观光车,就听见前面的司机开口。 “天气预报说一小时后会变天,真是不巧。” 声音有点熟悉。 裴令的眼神藏在墨镜之后,放肆地看过去,正好看见司机略微转过来的侧脸。 从他这个方向才能看清楚,这人就是楚泽。 他直直盯着对方,笑了起来:“确实不巧。” 终于肯露面了,垃圾崽子。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来得有点晚了,临近结局有点卡文。 第82章 什么睡不睡的 楚泽当起司机来还挺尽职尽责,领着他们绕岛逛了半圈,一边逛还一边解说。 裴令名义上就是个来充数的,所以表现得并不是很上心。小少爷作为婚礼主角之一,就关心多了,问了无数个问题,细致到每一个走位。 可不知道是迟钝,还是单纯对小人物不在乎,小少爷一直都没发现和自己对话的,正是那天将他劫走的人。 如楚泽所说,天气果然逐渐阴沉起来了。 裴令望了一眼天边的云,这段时间的雨似乎格外多。 “郑先生担心天气吗?”正和小少爷相谈甚欢的楚泽突然对他道,“您可以在岛上休息。” 啊,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 小少爷当即就要拒绝:“不了吧……婚礼还没办,这始终是裴家的地界……” 裴令直接打断:“好啊,给我找个僻静点的地方,我不喜欢热闹。” 沈然话说到一半,听了他的话猛地转头看过来,表情就像是受了欺负。 裴令面无表情问:“怎么了?” “大哥让我全程陪着你。”沈然道。 “哦,那你只有陪我住下了。”裴令道,“辛苦你了,小少爷。” 说着,他的视线扫过了沈然露出来的手。 除了几根手指的指甲包着,其他地方一点伤痕都没有,包括曾经尝试割腕自杀的痕迹,也都已经彻底恢复了。 观光车开到了别墅群,楚泽在前头介绍:“最近岛上不接待客人,所以每栋客房都空着。沈先生本就是以后的主人,不如住在那座城堡里,至于郑先生,待会儿我为您找一处清静又靠近湖景的地方。” 裴令只说了两个字:“随便。" 他看了一眼所谓的城堡,的确是全岛最高的建筑。修得挺像那种吸血鬼住的暗黑古堡,里面折损了百来条人命的那种,说不定到了夜里还会闹鬼。 但还是有些浮夸和刻意,不如真正的裴家宅子来得阴森。 将小少爷送到城堡外,那里已经有人等着了。 沈然下车的时候没注意,脑袋碰到了车框,疼得轻呼一声。裴令原本还下意识迎接疼痛,但疼痛没有来临。 伤害转移真的已经解除了。 但一想到是他哥动的手,裴令又不是很高兴了。 他在心中问:“所以我现在能杀了他吗?任务立刻就完成了。” “不可以!”系统的机械音比平时高了一个八度,“他还是主角!虽然世界被你搅乱了不少,但杀主角依然是不被允许的,你要是真动手,这次就没那么幸运能活下来了!” 裴令面无表情,盯着小少爷的身影。沈然的皮肤几乎好得吹弹可破,洁白的额头上立刻就红了一片。 片刻后他才对系统说:“哦,不能就不能。我问问而已,你急什么?” “我急?我能不急吗!”系统被他气得又闭麦了。 等到沈然离开,楚泽又启动了观光车,不过这回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太阳已经进去了,郑先生还戴着墨镜吗?”楚泽突然问。 裴令很心烦,他知道,演戏的时候又来了,这次还要演一个痴汉。 他直接起身,弯着腰跨过了前面一排的座椅,动作有些粗鲁但被他做得极其自然。 坐到了副驾位置上,他假装好奇地凑近楚泽,仔仔细细端详,就好像在观察什么稀奇的猎物。 “有个问题,你来当接待,裴家会给你发工资吗?” 楚泽转头看了他一眼,笑得梨涡又出来了。只看皮相,就好像大学里很受欢迎的品学兼优男生,说不定还在学生会里任职。 但裴令忘不了这人一手拿着步枪的样子,还有从飞机上朝他扔东西的事情。 “不会哦,我给裴家免费打工。”楚泽答道。 他就道:“那你给我打工,我给你发工资,要多少你随便开。” 观光车慢吞吞前进,显得这场暗藏风波的试探都变得搞笑起来。 楚泽没看路,直接盯着他看,笑着问:“你要包养我吗,哥哥?” 裴令一时没说话。 他被“哥哥”两个字恶心到了,这会儿就想动手,把这垃圾崽子绑上石头沉湖里。 短暂对峙之后,裴令单手取下墨镜,也笑着问:“那你说,我有没有资格包养你?” 楚泽打量着他的脸,还挺认真的。接着看回前方,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盘,把裴令甩回了座位上坐好。 “哎呀差点撞树上,哥哥你没事吧?”垃圾崽子假意关心他。 裴令把墨镜朝楚泽脸上扔。 不开口了。 楚泽被墨镜砸到了脸,却笑得更开心了。 裴令被带到了靠近岸边的一处别墅,周遭是树林,别墅被完全淹没其中,的确非常僻静。 就算今夜发生了命案,也不会有人及时发现。 楚泽领着他进了别墅,简单介绍了一圈就要离开了,说还得去监工。 他把人叫住,开门见山问:“要去找沈然?” 楚泽露出夸张的为难表情:“你不要说出来嘛。” 裴令站在开放式厨房里,转身去冰箱那里接了半杯冰,粗暴地开了一瓶白兰地,毫不犹豫地倒了半杯。 喝了两口之后,才感觉活过来一些。 其实他在国外经历过酒精问题,属于功能性嗜酒,那两年他不喝点就做不了事。后来愈发严重,索性就努努力戒掉了酒精。 自从回到裴令这个身体之后,那种刻在脑子里的渴望又冒了出来,这几天他又重新开始嗜酒了。 再喝了一口,裴令才忍着恶心开口:“你要是真喜欢他,我不介意你以后出去兼职。” 这样子落在旁人眼里,倒像是有点为情所困借酒浇愁了。 楚泽似乎很不解:“你想睡我吗?” 裴令差点把酒喷出来,好不容易才面无表情咽了下去。 他问:“那你想睡沈然?” 没料到楚泽直接点头。 “对啊,沈然看起来很不好睡,但是这个原因让我很想睡他。” 这句话直接把裴令干无语了。 系统幽幽说风凉话:“比你更疯的人出现了,哈哈。” 笑的那两声还是没有语调的机械音。 裴令把杯子举起来:“过来喝了这杯,我就放你走。” 其实楚泽要走的话他根本拦不了,但这也算某种试探。 楚泽始终笑着,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走过来接住了玻璃杯。 还故意碰到了他的手。 非常爽快地仰头喝了干净,放下杯子就走。不过走到门口时又停下来,回头道:“其实我也挺想睡你的。” ……这是他的荣幸了? 所以裴令该装作高兴起来,感激涕零感恩戴德。 实际上他只感到烦躁。 所以只能似笑非笑,冷冷开口道:“现在滚吧。” 等到楚泽滚远了,裴令走到水池边,开始洗手。 洗到第三分钟时,系统忍不住了:“我要是现在提到裴予质,你会不会又发疯?” “你已经提了。”裴令道,“他在做什么?” “工作,头痛,一边头痛一边工作。” 裴令皱眉:“他经常头痛吗?” “不知道,我也才来一个多月啊。” 裴令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关了水龙头。转身就要将楚泽用过的杯子扔垃圾桶,但顾忌被楚泽发现,顿了顿,还是忍耐着放进了水池。 做戏得做像一点。 他又问系统:“裴予质为什么会头痛?” “不好说,要不你自己感受一下?” 裴令正想问他要怎么感受,就突然感觉到头部一阵剧烈疼痛,痛得他差点就弯下腰来。 下意识紧紧抓住餐台的边沿,裴令强迫自己深呼吸,过了半分钟才勉强适应了这种疼痛。 这种感觉……仿佛有两股力量在脑海中拉扯,每一股都是从血肉中长出来的,所以撕扯之间会导致剧烈的痛苦。 下一秒,疼痛又忽然被抽走,他甚至来不及阻止,脑海中只留下一点惯性的痛意,正在迅速消失。 “好了,你体会到了吧?”系统道。 裴令喘着气沉默了一会儿,却突然笑了起来,虽然笑得吃力,但连眼中都染上了痴狂的笑意。 “裴予质脑子里有两个势力,我就知道,他不会彻底忘了我的。” “但他没想起你。” “那更好。”裴令笑得更开心了,“在事情结束之前,他最好不要想起我。” 他不希望裴予质再为了他不择手段。就让他处理掉那些障碍,给裴予质留一个平稳且自由的余生。 就算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被当人,但他希望至少裴予质能拥有一个完整的人格。 系统在他狂喜的时候,突然道:“宿主还记得贺温书说的吗?在你死后,裴予质以为你失踪了,找了你半年。” 裴令脸上笑意凝住:“记得。” “我推测,那半年里裴予质也是和现在一样的状态。”系统狂往他心上捅刀子,“你不心疼吗?还笑得出来。” 裴令的眼神又冷了下去。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裴予质小时候做过太多精神检查,遇到这种事,或许他真的会以为是精神出了问题。” “有可能。”系统真浇灭了裴令的意气,又有点过意不去,连忙转移话题。 “那你呢?你给自己留了什么结局?” 安静了一会儿,看裴令的样子像是早有答案,但不想出说来。 系统循循善诱:“不能告诉我吗?我勉为其难可以帮你。” “给我自己留了……自由吧。” 裴令转头看向落地窗外,又起风了。 但看样子,那片乌云并不会停留在此处,没有雨,只有风。 他又去拿了个玻璃杯,然而不小心脱手,杯子直直往地板上掉。 裴令没想去接,只是视线跟着它而下落,看见它砸在了地面。 竟然没有碎。 他愣了两秒,蹲下身捡起来,洗洗又接着用了。 又喝了几口酒,裴令对系统道:“准备准备,晚上还有一场戏。” “宿主准备就好了,有我什么事?” “楚泽应该会直接杀了我。”裴令平静地在脑海里说,“你不想保我的命?” 系统没想通:“啊?他不是要睡你吗,怎么又要杀你?宿主从哪儿看出来的?” 裴令往楼上走去:“你变个实体出来跟他睡吧,你这么懵懂,正好是他想睡的那款。” 不等系统气急败坏,他又冷静补充道:“我在旁边为你加油。” 第83章 初次见面 站在窗户边,从一片漆黑的别墅望出去,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湖面,还有遥远的湖对面由高楼大厦组成的城市天际线。 风是不沾染一点城市气息的。 裴令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身体感受到凉意,才离开了窗边,坐在卧室靠门的单人沙发上。 凌晨三点,楚泽终于来了。 裴令原本还在猜测,那垃圾崽子会闯正门还是翻窗,结果楚泽给座机打来了电话。 楼下客厅里,铃声突兀地响着,打乱了整个夜的宁静。 他稍微一想,就猜出了楚泽想做什么,烦躁却无奈地放下酒杯,起身下了楼。果然,电话一接起来就被挂断了。 楚泽将手机放回兜里,靠在卧室门后的墙边,等着郑瑾上来,然后给人致命一击。 脚步声从楼梯台阶传过来,一点点近了,最后停在了门外。 一声叹息,郑瑾开口道:“如果你耍我这一通不是为了谈感情,我会很挫败的。” 竟然早就发现了? 楚泽有点意外,收起了掌中锋利又小巧的匕首,主动打开门,就看见了微光中有些醉醺醺的郑瑾。 郑瑾开了走廊的壁灯,光线顿时明亮了些许。白了他一眼之后,撞了他肩膀一下,挤进了房间。 “怎么,是想通了,来找我开价钱,还是干脆来解决我这个麻烦的?” 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酒杯又要喝。 然而送到嘴边了却忽地一顿,转头问他:“有没有趁我不在的时候下毒?” 楚泽盯着郑瑾那张醉后迷离的脸,有些不自觉地陷进了那双眼睛里。 他终于又笑起来,走过去将匕首往桌上一放。然后在地上坐下来,倚着墙,抢过酒杯自己喝了两大口。 “凶器原本是这个啊,”郑瑾看向匕首,半开玩笑道,“就用这个解决我?我以为自己至少能配得上子弹。” “你喜欢枪?”楚泽问。 郑瑾一脸无所谓:“我又不杀人,用枪干什么。” 楚泽又喝了几口酒,他们之间安静了一会儿。 郑瑾没有酒喝,就盯着窗外发呆,年纪比他大了好几岁,发起呆来竟然也称得上单纯。 然而目光突然瞥向他,眼里的锐利依然不减。 “你到底什么身份?逼你出来就像要了你的命一样,还想直接杀了我。是裴家要藏着你?” 楚泽没回答,只问:“杀你还不是因为你看起来别有所图。” 郑瑾笑了笑,歪着身体,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脸。 带有羞辱意味的动作,但力道算轻,脸上的笑又好看,所以看起来更像是花花公子调情。 楚泽握紧的手缓缓松开,杀心也暂时平息了一点。 郑瑾道:“如果你是私生子,那我比你有钱多了,除了你这张脸,还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 “我像你前男友?初恋?还是仇人?”他问。 “像个屁,”郑瑾又坐了回去,皱着眉答道,“一种类型我不谈两次。” 他有些正经地说:“我不谈恋爱。” 郑瑾就一把抢回来玻璃杯,又倒了半杯酒,然后在桌面给他推了过来。 “没关系,相处就只求一个感觉,不需要什么关系来定义。”垂眼说话的时候,又有几分冷冽,有点像一个人,楚泽没心思去想到底像谁。 但这种“关系不定义论”,他倒是很喜欢。 自己和裴家的关系也是如此。 “喝吧?”郑瑾抬眼看他。 他鬼使神差就仰头喝了两口,之后问道:“那你下毒了吗?” 郑瑾笑了笑,仿佛觉得他是小孩子开玩笑。 “原本我也只是打算玩玩,你不愿意搭理就算了。但我现在改主意了,如果你真是裴家的私生子。” “什么主意?” “帮你上位啊,让一个私生子在我帮助下成功上位,多好玩的事。你很想搅黄这桩婚事,对吧?” 楚泽再一次感到意外。 他问道:“你想要裴家的资源?” “随你怎么想,我无所谓,反正实话已经给你撂这儿了。”郑瑾继续看向窗外,悠悠道,“人生多无聊啊,有钱没钱有权没权的,我就想多玩玩,玩够了再死。” 又是一段沉默。 楚泽放下玻璃杯,抬头望着郑瑾:“夫人邀请你去裴家做客,明天。” 郑瑾似是觉得好笑,笑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他。 “我要是没通过你们家的测试,就死在你刀下,通过了,明天就去当你们家的座上宾?” 他点头,也笑得灿烂:“是啊,我想夫人会喜欢你的。” 郑瑾笑着瞥了他一眼:“那裴家还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 楚泽喝了两杯酒就走了。 裴令却一直没睡。 有担心垃圾崽子杀个回马枪的原因,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根本没有睡意。 又望着窗外的夜色,发呆了很久,才起身慢悠悠把玻璃杯拿到楼下,扔进了水池。 接着又开始洗手。 整个岛上都太安静了,裴令莫名就像找个人说说话。 于是主动叫了系统出来。 “干什么?”系统不太想搭理他。 “裴予质最近没回裴家吧?”他问。 “没有,跟父母关系不对付,又没撕破脸,所以一直忙着工作,也住在公寓里。” “那就好。” 没有被迫和父母融洽相处,他稍微放心一些。 而且裴予质不在裴家是最好的,这不是一个合适的见面时机。 裴令又不说话了,系统反而要来刺激他:“手快洗破皮了吧,有洁癖就不要干勾引反派的事啊,宿主。” 水声哗哗,他在脑海中说:“我还没勾引过裴予质,真可惜。” 系统无语到安静了一会儿,才说:“裴予质好像也不需要你勾引,但凡他还记得你,你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哪怕你要滚床单,他也能立刻脱衣服跟你大战三百回合。跟你当情人当床伴当朋友,都取决于你。” 裴令终于关了水,似乎有点支撑不住醉意,双手撑住了台面。 “也是,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喃喃说出了声,“他和我的关系也不需要定义。” 之前对楚泽说出这句话时,裴令只是想唤起楚泽对自己身份的介怀,可现在仔细一想,他也挺赞成的。 系统反驳道:“我怀疑你在嘴硬,其实心底在意得很吧?” 裴令丝毫不像被说中的样子,难得坦率地笑了笑。 “你懂个屁。” 擦干手,裴令跑到屋后的庭院里坐着,瘫在躺椅上继续发呆。 这里正好对着城堡的方向,房间的灯都是熄灭的,亮着的只有走廊。 “楚泽跟沈然说了些什么?你知道吗?”裴令问。 “探听不到。”系统答得非常冷酷。 “废物。”裴令也冷酷地评价。 系统一下就急了:“我的能力如何还不是看你本事多大!你要是现在把世界搅得彻底天翻地覆,我马上就能给你变出一百个裴予质!至于像现在一样能力时好时坏的,现在连一场谈话都探听不到吗!” 裴令不说话了,像是被系统骂呆了。 然而几分钟之后,裴令非常冷静地说:“如果真有一百个裴予质,那每天说的话加起来会很多吧,岂不是等于得到了一个话唠版裴予质。” 说完把自己逗乐了,笑得肩膀都一抖一抖的。 “神经,建议你去检查一下。”系统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屋里突然传来一声破碎的轻响,但随即又归于寂静。 怪了,这时间不该有人来。 裴令起身,摸到兜里那把被他收为己用的折叠匕首,走进屋子。灯一开,他就看见了厨房地面的玻璃碎片。 水池里原本该有两个玻璃杯,现在只剩下一个。 就好像,白日被他不慎掉落在地却没碎的杯子,现在终于碎了。 “啊哦,”系统在他脑中出声,“世界开始出bug了。” * 第二天清晨,昨夜的风已经停了,又是一个晴天。 一行人回到码头那边,但楚泽没有现身。 裴令一夜没睡但一口气吊着,精神还行,但小少爷困得格外明显,整个人都蔫哒哒的。 “城堡里闹鬼?”裴令随口问了一句。 沈然没理他,只装作没听见,上了船。 过了湖,有两辆车等着。其中一辆后排车窗降了条缝,没露脸,但伸出一只手对裴令挥了挥,应该是楚泽。 “我就不跟你回去了。”裴令说着就往那辆车走。 沈然回头匆匆扫了一眼,然而视线扫到那辆车的车牌号时,脸色忽地一变。 “裴家的车?”沈然警觉地问,“你要去裴家?” 眼下裴令跟小少爷暂时没有利益牵扯,也不打算在这时候对沈然做什么,但前提是对方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裴令回头就道:“以后少出来,你都晒黑了。” 白得发光的小少爷突然局促起来,气鼓鼓地上车走了。 裴令上了裴家的车。 楚泽已经换了身装扮,板板正正穿上了正装,连头发都打理过。从阳光开朗大学生,变成了豪门接班人。 但脸上过分洋溢的笑容还是没变。 “昨晚睡得怎么样?” 他坐在后排另一边,开始闭目养神:“酒挺好喝。” “知道今天要去裴家,怎么还喝那么多?”楚泽问。 裴令察觉出一点荒谬,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过去:“你是妈妈的乖宝宝吗?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再这样我就对你没兴趣了。” 说罢将扣好的衬衣又扯开一颗纽扣,这才呼吸顺畅地重新闭上眼。 “到了叫我。”他道。 不过是见裴先和楚风荷而已,别说喝酒了,这两个人甚至不值得他系领带。 闭上眼睛,是为了不看见通往裴家老宅那条熟悉的路。 他担心自己会流露出一些控制不住的眼神,被楚泽发现端倪。 过了二十分钟,他感觉到车速变缓。楚泽一声“到了”,他才逐渐睁开眼。 他们刚进入最外面的门,行驶在一条曲折僻静的林荫路上。在树林掩映的深处,依稀可见一栋暗灰色的建筑,那是裴家的主楼。 降下车窗,裴令感受着从百年老树间穿拂而过的风,轻声道:“有些年头了。” “是挺老,”楚泽的语气满不在乎,“我想过把这里推平,然后修一个游乐园。” 裴令没说话,心想裴先怎么不一早弄死你。 敢在裴家司机的面前说这种话,看来是真的不害怕,背后有楚风荷撑腰,说话就是硬气。 车停在主楼前的喷泉广场上,有人来为他们开门。 裴家的待客之道是没什么可挑剔的,有客人来,主人都会出来迎接。没来得及细看,他只瞥见台阶上站着好几个人。 下车站定后,裴令刚好站在阳光底下,迎着刺眼的光线看过去,迟迟没能看清楚。眼睛刺痛,只好先垂下视线。 他被楚泽领着走上台阶,听见垃圾崽子玩味着说了句“难得”。 随即语气不佳道:“这是郑瑾,夫人请来的客人。” 裴令刚垂眼踏进建筑的阴影中,听见这话,一股感知到危险的恐慌感席卷了整个身体,脑子里就像被敲响了一口钟似的嗡鸣。 “初次见面,”他哥的声音很冷淡,“我是裴予质。” 作者有话说: 见面啦。 第84章 见面礼 裴令抬眼时嘴角是上扬的,非常礼貌的社交性微笑。 再怎么不想见面,也还是见到了。 这算是什么孽缘? 他索性直接看向裴予质的眼睛:“你好,久闻大名。” 几天不见而已,他和裴予质之间却像隔了数年。不是分开了八年的重逢,而是完全变成了陌生人,见面不识,前面二十多年的人生都一笔勾销。 明明他心里还坠着很多关于裴予质的秘密,可说不出来了,就算说出来也只会变成一堆废话。 可在这一瞬间,裴令还是对自己说了句“算了”。 求仁得仁。 裴予质表情没什么变化,依然是不带感情地审视一瞬,然后将他请了进去。 称呼他时,说的是“郑先生”。 裴令笑了笑,迈步走进了裴家。 他装作第一次来,却对这里每个地方都无比熟悉。 八年过去了,这个宅子竟然毫无变化。就连那些花束的品种和摆放位置都如以前一模一样,仿佛与他最后一次看见的是同一束,长开不败。 看方向是要往会客室去,裴令是客人,与裴予质几乎并肩而行。 “听沈照玄提起过你。”他哥忽然开口。 裴令正走神,想着他哥是不是正在忍受脑中的痛苦,被猛然一问,又不得不切换回郑瑾的立场。 “最近认识的新朋友,”他道,“算是一见如故。” 裴予质反问道:“与沈照玄一见如故?” 他不得不转头看过去:“很奇怪吗?” “很奇妙,”他哥用词还挺委婉,“你与楚泽也一见如故吗?” 今天裴予质话有点多了,看来他的名声传得很广,连裴予质都得问上两句。 楚泽跟在他们后面,一路上都没说话。 裴令转头看了眼楚泽,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打量着裴宅的各处装修,似乎真打算将这里给推平。 他收回视线,回头答道:“不是吧,大概是一拍即合?” 楚泽在后面说:“那叫臭味相投。” 他扯了扯嘴角,没能笑成功,一看裴予质,同样没笑。 气氛有些微妙。 裴令只好闭嘴,在心里问系统,他哥怎么突然回裴家了。 系统也有点迷茫:“不知道啊,我也觉察不到裴予质的动静。” “少爷,怎么没戴订婚戒指?"后面的楚泽突然开口。 裴令视线往裴予质左手看去,手指上没有任何配饰。他知道那枚戒指的去向,在世界重置所有人意识之前,裴予质为了表明终止联姻的立场,将订婚戒指送还给了父母。 难不成回来这一趟是为了拿戒指? 正好走到会客室外,裴予质抬手敲了两下合上的门。 之后才给了楚泽今天的第一个眼神:“夫人让你去取一样东西,楼上起居室,靠门的矮柜上。” 即使是看向楚泽,这个颇具威胁的人,裴予质也没什么波澜,仿佛并没有将其当成对手。 但这句话明显是要支开楚泽。 楚泽似笑非笑地停留在原地,对峙了片刻,似乎觉得裴予质这个借口找得实在拙劣。 但还是迫于现实,不得不答应。 “行,少爷。” 这声“少爷”喊得比之前更加讽刺,随即转身大步离开了。 裴予质没有被挑衅到,面色平静推开了门,对他道:“请进。” 裴令还有些不习惯这种客气和礼貌,仿佛回到他刚来裴家的时候。那会儿裴予质对待他就像对一位客人,礼节十分到位,甚至称得上体贴。 几个月后才有所改变。 大概是见他短时间内不会离开,态度才逐渐转换,不再客气,却也更加疏远,或许是不喜欢父母找了个活人给自己当玩具。 裴令说了声“谢谢”,进了房间,便看见窗边站着的一个女人。 黑色的及地长裙,墨黑的发丝规整而优雅地盘在脑后,身姿挺拔地立在那里,整个人肃穆淡雅至极。察觉到有人进来,便从容转过身来。 他抬眼望过去,看向他曾经叫了多年“母亲”的美丽女人。 楚风荷。 时间并未给这个女人带来多大改变,和从福利院接回他时比起来,模样没什么差别。 女人对他也浅淡地笑了笑,从那张脸上依稀能分辨出裴予质继承的部分。 冷漠的眉眼。 他走近了,带上笑容,以陌生人的口吻道:“夫人,早上好。” “时间很合适,郑先生。”楚风荷的笑意如纱一样薄,“小泽提起你时所言不虚,果真是很适合他的人。” “谢谢,我很喜欢交朋友。”他回道。 楚风荷并不打量他,非常真诚地直视他眼睛,塑造一种和善的幻象。 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与楚风荷相处了六年的裴令,他也会认为,这是一位看似高高在上,实则善良体贴的女士。 毕竟当初在福利院第一次见时,楚风荷几乎让所有小孩都向往这个家庭。 “那太好了,裴家也非常喜欢结交有价值的朋友。”女人抬手示意,“请坐吧,郑先生这段时间有安排吗?” “刚回国,看什么都新鲜。”他答得模棱两可。 三人坐下,佣人端来了热茶,裴令没碰,注意力一直被旁边事不关己的裴予质分散。 他还是不知道裴予质回裴家的目的。 “既然郑先生也是沈家的朋友,不如就先这里住下来,等到婚礼之后再做安排。”楚风荷的声音让他收回了分散的注意力 只见女人慢悠悠端起茶杯,嘴唇碰了一下茶水,看不出来喝没喝。 裴令假笑:“不好叨扰吧?” “怎么会,只怕我们招待不周。”女人放下茶杯,“郑先生从事艺术,对婚礼布置也有见解吧?可以和予质多交流,我想他会很乐意的。” 太会说话了。 郑瑾在外的名声也就是个做收藏生意的艺术贩子,还是常常赔钱的那种,在楚风荷口中就变成了对艺术有见解。 不过这两句话还有更蹊跷的地方。 留他下来可以理解,郑瑾的家世在这儿,就算当不了盟友,当裴家的普通朋友也是在生意上多一条门路。 可为什么,楚风荷让裴予质陪他,却没提到楚泽? 什么意思? 裴令看向一旁的裴予质。 他哥则盯着桌面看,又不耐烦了,但太有教养,所以没有当面拆台。 楚风荷也朝裴予质看过去:“予质,最近忙吗?” 裴予质抬眼,不冷不热答道:“楚泽会更忙一些。” 裴令感觉氛围凝固了一瞬。 这阴阳怪气的,没了解过内情还听不出来。楚泽可太忙了,每天要去岛上盯着,又得接近沈家小少爷,还想着要如何把裴予质扳倒,脑子里的算盘起码有三把。 但他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没等裴令主动开口,婉拒与裴予质接触,就听得他哥又补上了一句。 “他忙,自然是我帮他招待客人。”裴予质说着,突然看向裴令,让他几乎措手不及。 正好,略显急躁的敲门声响起,不待房间里的人回应,门就被推开。 楚泽提溜着一个餐盘大小的首饰盒子走进来,一边走还一边低头研究。眼也没抬,很是随意地叫了声“夫人”。 随即把首饰盒往桌上一放:“事先说明我没打开看啊,里面到底是什么?” “叫人。”楚风荷提醒了一句,语气并不威严。 但楚泽还是叹了口气,很不耐烦地瞄了一眼裴予质,叫了声“哥”。 裴予质没应下这个称呼,就好像没听见。 裴令一样没什么反应,但他内心正压抑着一股暴躁。同样的称呼从楚泽口中叫出来,怎么听怎么刺耳。 他故意装作若有所思,视线在裴予质和垃圾崽子之间扫了扫,成功收获了两双眼神。一双冷若冰霜,让人不敢再窥视,另一双则非常放肆,冲他眯着眼睛笑。 笑得也太欠揍了。 楚风荷打开了首饰盒,里面是一枚胸针,镶嵌有不小的冰蓝色碧玺,剔透得像从海里捧出来的。 “一点见面礼。”女人笑着将首饰盒往前轻轻一推。 裴令几乎要皱眉,他觉得这很不对劲。 裴家作风向来与殷勤二字无关,即使求人办事,姿态也不会太低,甚至会想尽办法让别人来求着帮忙。 果然,下一秒楚风荷就道:“我记得予质有一对袖扣,出自同一个设计师之手,和这枚胸针是一套。我没记错吧,予质?” 第85章 我不想变成疯子 不只是裴令,就连另外两人也都因这句话而感到意外。 他笑着问:“是要托我转交给沈家的小少爷吗?” “是送给郑先生的。”楚风荷说着站起身来,“不好意思,接下来恐怕要失陪了。” 接着叫上了还有些迷茫的楚泽,慈爱地拍了拍肩膀。 “你和我一起。” 楚风荷走出了几步,楚泽却还停留在原地,视线落在首饰盒上,有点讽刺地笑了出来。 随即用胜利者的目光俯视着裴予质:“哥,不客气。” 而楚风荷没有任何要制止的意思,就放任楚泽那样挑衅。 裴予质本人当然不会上钩,被这种挑衅惹怒,但裴令心里突然就有一股怒意涌了上来。 “夫人留步,”他起身,用平静的语气道,“我可以和您单独聊聊吗?” 楚风荷思索了一瞬,颔首同意了:“在这里?” “是的,麻烦您请其他人先出去。” 楚泽给了裴令一个询问的眼神,但被无视了,裴予质却似乎根本不想多待,立刻起身离开。 与他擦肩而过时,低声说了一句:“我在门外等着。” 裴令没有反应,他脑中已经没空余位置思考裴予质的意思,用眼神将楚泽也赶出去之后,才附身捡起了首饰盒。 打开看了两眼,不客气地取出胸针,放在掌心把玩了片刻。 “马上就婚礼了,夫人在这时候换掉主角,不会太草率吗?” “合适的选择在什么时候都不草率,”楚风荷的语气很理所应当,“相比起予质这样沉默寡言的孩子,小泽和沈然更加适合彼此,不是吗?” 裴令无力地笑了笑:“您这心偏的,可真有创造力。” 楚风荷话里的笑意则相当自然:“郑先生也真是热心肠,如此关心婚事。还是说,郑先生把玩笑开成真的了,的确喜欢小泽?” 他还没回答,女人就用长辈的姿态开解他。 “年轻人,情爱难免,可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知道感情往往带不来任何增益。” 裴令很不想把话说透。 楚风荷这么做,无非是想借由婚礼将楚泽一朝扶持起来,让其身份自然而然见光,且一跃成为裴家真正的接班人。 虽然不知道裴先去哪儿了,但楚风荷明显无所畏惧。 而裴予质,则是被放弃了,被剔除了继承的资格。 可如果裴令不点出来这些事实,楚风荷这种人可以一直跟他绕圈子,用和蔼的面目说出那些暗藏恶意的假话。 他将胸针的背面翻了过来,抬起头道:“裴予质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了夫人的弃子?” 这一次,楚风荷完美的面具终于露出了一点真实表情,疑惑不解。 “予质?郑先生为什么关心这个?” 裴令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烧起来了,那把火愈烧欲烈,理智在不受控的边缘被煎着。 他尽可能平静地阐述立场:“既然我被您当成了次等资源,留给了次要的裴予质,我应该有权利问您几个问题。如果您坦率回答,我才能好好考虑与裴家合作的可能性。” 这番话说出来之后,楚风荷似乎才真正将他当成了可以交谈的对象,带着几分认真,审视了他片刻。 “好,我可以回答你。”她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从何时开始放弃了裴予质,但我能明确地说,他以后会一直是弃子。” 裴令点点头:“第二个问题,楚泽是您的孩子吗?” 其实裴令在几天前,就从系统那里得知了楚泽的身世。 这人并不是楚风荷的私生子,甚至也不是亲戚,而是和裴令差不多的背景。无父无母,但有个年迈的爷爷,十四五岁的时候因机缘巧合被楚风荷看中,暗中接回来养着。 时间正好在裴予质刚成人那段时间,也是裴令出国之后。 所以裴令很难不去想,楚风荷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接回了一个半大孩子,给了自己的姓氏,亲自培养。 甚至从今天的表现来看,还给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慈爱——无论是裴予质还是他,都不配得到的东西。 凭什么? 到底凭什么? 裴令的不甘在刚才彻底爆发了,他觉得比起自己当了六年的人形玩具,这件事更加让人费解。 楚风荷仿佛在思考他这个问题的深层含义。 因为如果单纯要衡量是否值得合作,没必要问出这么感情化且私人化的问题。 但女人还是回答了:“小泽当然是我的孩子。” “唯一的?” 楚风荷的边界很坚固:“郑先生没必要知道。” 他了然:“所以就是唯一的,楚泽是您唯一的孩子。” 裴令闭了闭眼睛。 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有立场愤怒。裴令从来就不是裴家的孩子,而裴予质的事情,说到底他也没资格去打抱不平。 可是他忍不住。 头很疼,突然之间发作的。他用掌根胡乱揉着太阳穴,来回踱步了片刻,突然站定看向女人。 “你应该不知道吧,从裴予质小时候开始,有几个佣人就一直在欺负他。” “什么?”楚风荷显然没能立刻明白他在说什么,一个陌生人,忽然说起了裴予质小时候的事情。 裴令一看这副全然不知的表情,就气得手指发抖。 系统了解他,立即开口:“宿主,忍住。” 他想忍,可是头痛让他完全无法冷静思考。 而且耳边也响起了刺耳的嗡鸣声,系统又说了些什么,他都听不太清了。 “负责打扫他房间的那几个,给他的杯子里装泥巴,往枕头里藏钉子,就为了看所谓少爷被欺负得不敢开口的样子……” 裴令强忍着痛,质问对方,“知道为什么裴予质从来不说吗?因为在我过来的时候,那些事情就已经持续很多年了,他早就错过会开口求助的时机了。” 楚风荷的游刃有余始终不是一面不破的盾,她终于露出了怀疑与戒备的神情。 裴令恍惚以为自己在复仇,如果不是这么痛的话。 当初他发现了那些肮脏的事情,也发现了裴予质的无动于衷。小时候的他不明白,被伤害就会痛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在裴予质身上毫不奏效。 他朝着楚风荷走了几步,咄咄逼人。 “惊讶吗?你从来不进他房间,不关心他,当然不会知道了。你甚至也不知道他对花粉有过敏症状吧?不只是他的书房,整个裴家每天都换一次的鲜花,你让他随时都活在痛苦里。” 这是楚风荷从来不知道的事情,即使不关心裴予质,也多少会受到冲击。 女人质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裴家的事情?” “我是谁?”裴令笑了笑,“我是谁并不重要,因为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把我当人,唯一有可能被你们当人的,也在你们的阴影之下逐渐变得不正常了。” 头疼加剧,可裴令不想去管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胸针,已经松开的针头刺入皮肤,但他浑然不觉。 “你该问为什么裴予质从来都不说。因为他自己明白,从几岁开始就成了你们的弃子。” 裴令开始享受将真相一点点剥开的痛感。 “裴先在外面养私生子,你倒好,不关心也就算了,等到他终于熬到成年,你又去找了个野孩子寄托你的愧疚。发现良心有愧,但为时已晚了,裴予质已经变得比你们夫妻更冷漠了,是吧?” 啪。 一个耳光落在了裴令脸上。 力气很大,裴令被扇得偏过头,脸颊的刺痛感逐渐浮上来,嘴角似乎也破了。 他回头看去,楚风荷的冷静依然不减,并且也没有因为他的揭露而有一丝的惶恐与悔过。 也是,这种人怎么可能悔过呢? “你是……”女人接下来的话到了嘴边,却迟迟没说出来,或许是说不出来。 裴令冷冷地看过去,目光阴狠。 “养不熟的狼崽子……”楚风荷喃喃开口,“你有什么资格置喙裴家的事情?以为你会帮裴予质重新变回正常人,你却做了些什么?” 想起来了啊,那更好了。 裴令盯着这位“母亲”,问道:“您说,我做了些什么?” 楚风荷连愤怒都是内敛的,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你让他从一个不吭声的怪孩子,变成了敢和父母作对的人。” “作对?”裴令真实地笑起来,“那我功德无量了。” 面对他的疯癫,楚风荷愈发冷静。 “生日那天他帮你藏玩具,被发现之后,他竟然找到我们,想把东西要回去。”女人语气中透着不理解,“在那之前,他一直都懂得玩物丧志的道理,也明白被收走的东西是不可能再要回去的,是你求他帮忙的。” 那个魔方。 裴予质拿走,却声称不小心弄丢的那个魔方。 所以裴予质骗了他……骗了他…… 生日宴那天夜里,裴予质回来得晚,是因为去找父母索要东西。平日里从来不违背父母意愿和规则的人,竟然主动去讨要一个破旧的玩具。 “那几年,裴予质为了你的事情来找过我们多少次,你要装作不知情吗?”轮到楚风荷质问他,“就连安排你出国的时候,他甚至想要和你一起去。” 裴令身形一晃,扶住了沙发才堪堪站稳。 和他一起出国? 这听起来比他重生了都荒谬。 他甩了甩痛到极点的脑袋,竭力维持冷静:“不可能……你编也编得有逻辑一些吧?他为什么要做这些,我只是一个影子而已……” “你应该是,可你没能做到。”楚风荷上前一步,语气沉下来,“你是个失败品。” 失败品? 裴令没反驳这句话,可杂乱的思绪都因为这句话而集中了。 他想起来了,自己支开其他人,原本是打算做什么。 松开扶着沙发的手,他一点点站直了,将呼吸调整回平稳的状态。即使头依然像要裂开似的疼,即使耳边依然尖锐嗡鸣着,他也不会被影响了。 “假装站在关心裴予质的立场上,来指责我,是不是感觉很顺心啊,母亲?” 他叫出了曾经的称呼,轻蔑地问:“你又何尝不是一个失败品呢?” 裴令抬手,将早就掰直的钢针直直捅进楚风荷的颈侧。 女人两眼瞪大,却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而无法动弹。 钢针完全没入了皮肤,但没能扎准动脉。于是裴令用力拔了出来,又捅了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每一下都冷静到了极点。 楚风荷逐渐失去力气,被黑色长裙包裹的身体,逐渐坍塌,变成一座肃穆的肉体墓碑。 裴令松了沾满鲜血的手,冷眼俯视着,看血在地上越淌越多。 “放心,你是第一个,下一个会轮到楚泽,之后是裴先。”他转了一下用力过度的手腕,语气释然,“原本安排在婚礼那天的,但机缘巧合,提前就提前吧。” 楚风荷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地盯着他。 “看我干什么?要不我给你笑一个?” 裴令其实是想开玩笑的。 可他的精神已经支撑不起一个玩笑了,话音落下之后愣神了片刻,竟真的觉得有些好笑。 嘴角上扬,眼里也浮现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他从轻笑逐渐疯癫,直到笑弯了腰。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突然转过身去,看向一直都站在那里的幻觉。 年轻的裴予质就那么静静注视着他,一如既往地包容。 在他还是少年时,发现自己逐渐控制不住对裴予质的喜欢,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无论怎么暗示自己,都无法压抑心里那无以名状的感情,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下贱到喜欢上害他成为玩具的根源…… 在那个时候,幻觉里的裴予质也是这样看着他的。 他轻叹一声,开口道:“这么多天了,一直假装没看见你,你不会生气了吧?” 裴令脸上溅了血点,有些痒,他抬手抹了抹那里,却让脸上染了更多的鲜红。那张脸在红色的衬托下显得明艳了很多。 “生气也没关系,你也是要消失的。”他道,“别再出现了,只要你还存在,就证明我是个疯子。” “可我不想变成疯子啊,哥哥。” 他蹲下身,一手按住楚风荷濒死的身体,另一只手将胸针拔了出来。 然后朝着幻觉走过去,声音温柔了几分:“过来,让我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抱歉,最近真的很卡卡卡……裴令终于还是碎掉了……我也碎掉了……最近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的样子…… 第86章 让你自由 裴令的眼睛里进了血,视野被一片红色覆盖。 他根本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自己正骑在裴予质身上,双手掐着对方的脖子。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想看清楚裴予质的脸,却只能看见一双冷如冰霜的眼神。 耳边除了嗡鸣声,还有强烈的心跳声,挡住了一些人说话的声音。 “别……” “裴予质……杀……” “主角……” 裴令手上用了全部力气,手腕却突然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碰了一下,恍惚间松懈了一瞬。 就在这么一刻,混乱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念头——他为什么能够触碰到幻觉? 人声冲破了杂音,系统在他脑中狂喊:“别杀他!他是真的裴予质!杀了主角你也会没命的!” 手腕上的温热的触感离开了,裴令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人碰了碰。 他猛然收回手,整个人顷刻间脱力。 徒劳睁着双眼,却无法辨认眼前的人是否真实,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也沙哑到不成声。 原本想叫一声“哥”的。 “你太累了。”身下的人开口,“睡一觉吧,好吗?” 裴令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那只手就摸到了他的颈侧。轻柔地摩挲了两下,按住他的后颈往下压,他整个人都扑在了裴予质身上。 背上被拍了拍,就像在哄他睡觉一般。 裴予质轻声道:“闭上眼睛休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裴令不肯闭眼,他潜意识里还认为有事情没完成。 在血色的世界中,他抓紧了裴予质的衣领,想开口说话,用尽了力气也没能说出只字片语。 “睡吧。”裴予质轻拍着他的背,一股难以抵抗的昏沉将裴令彻底吞没。 见身上的人闭上了眼睛,那些癫狂与不安都被掩盖住,裴予质才抱着裴令起身,将人放在了沙发上。 身体依然残留着窒息感,裴令刚才用了全身的力气,是真的想杀了他。 裴予质不明白缘由,也不感到失望与愤怒,他只知道裴令累了,或许也病了。 会客室的门仍然关着,原本等在门外的人都暂时被他支走了。 而里面的一切都发生得很安静,他独自进来时,裴令已经安静地完成了杀人。 不算完成。 裴予质安置好裴令之后,来到母亲身前。 楚风荷还没有死,手掌竭力捂着流血的伤口,可是失血过多,很快就没了力气。那些血不停从指缝间涌出,落在黑色的衣裙上,像隐形了一般。 裴予质蹲下来,伸手替母亲按住了伤口。 可他神情依然淡漠,看着伤势,平静开口道:“父亲在哪里?” 声音很沙哑,就连裴予质的皮肤上都留下了明显的掐痕。 楚风荷身体在抽搐,冷艳的五官已经略微扭曲了,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说不出话了吗?”裴予质又道,“您把他控制起来,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女人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还是说,父亲依然在裴家的某个角落?” 僵持了两秒,裴予质得到了答案。 他也是第一次得到母亲这样的眼神,似乎在看一个背叛者,同时也是令人意外的还不错的作品。 或许有那么一刻,母亲后悔了让他作为弃子。 可是裴予质没有任何动摇。 刚才在门外,他一个人等在那里时,隐约听见了里面的争吵。裴令有一句说得很对,他比父母更加冷漠。 出于正常的道德标准和世俗规则,他不会杀了自己的父母。 可是如果有必要,他也能下手。 松了松手掌,裴予质垂眼观察了一下伤口。裴令扎了很多下,却没能刺穿动脉,如果这时候救治,很大概率能救回来。 “有什么话想说吗,母亲?”他问道。 楚风荷艰难地出声,只有微弱的气音。 “你就……不该出生……” 裴予质侧耳听了,沉默片刻后答道:“我知道,从记事起就知道。可是您需要一个亲生的孩子才能留在裴家,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总有人要出生。” 他母亲已经很难再说出话了。 “但你们不应该牵扯到其他人。”裴予质说,“裴令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们把他当成了和我一样的物品。” 在濒死的母亲面前,二十多年来都没想过要说出口的话,裴予质还是没能彻底将其埋藏。 “既然你们认定了我不能自由,就不该把一个本该自由的人拉进裴家。他有朝一日会飞走,您猜,我会不会也跟着向往?” 他毫无隐藏地注视着女人,完全不惧被看穿。 “你们没给我的家,我总会在他身上找到的。”裴予质彻底收回了手,“希望您带着平静长辞,就像您平静地摧毁他人人生那般。” 楚风荷的面色已经苍白如纸,失去了生命力,只是眼睛依然不甘心地看着裴予质。 “父亲和楚泽很快来陪您,您不会感到孤独的。” 裴予质说完,将掌心覆盖在楚风荷眼睛上,强硬地让母亲闭上了双眼。 在血泊中静默了片刻,裴予质才起身,捡起了地面那枚胸针,塞进了母亲掌心。 他站在尸体旁,心中没什么实质性的情绪,只觉得房间的地毯之后要换了,可他竟然已经习惯了这个颜色和纹路。 习惯是一场无声的溃烂。 裴予质转过身,看向昏睡中一脸平和的裴令。 就像他已经习惯了在裴令面前当一个沉默的人,即使无法见面的这些年里积攒了很多话,重逢后也难得憋出一句。 裴令的身份变了,目的无法言说,他也就不问,希望用沉默能留住对方。 可这个世界已经在崩溃了,他的习惯也逐渐失去意义。 他和裴令,他们的过往被封存,未来也晦涩难明。 至少眼下,他希望裴令能睡一个安稳的好觉。最好醒来之后,不要记得今天发生过的事情。 而他自己,不知道苏醒的记忆还能维持多久。 如果像前几日那样,时不时被清洗记忆,遗忘了裴令,那他会一直待在裴令身边,尽可能让自己铭记。 如果能有幸与醒来的裴令说上话,他可能会说—— “在你暗中把钉子交还给那几个人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不是和我一样冷漠的小孩。即使日后我变得愈发卑劣,有一件事我也会坚持,那就是让你自由。” 第87章 幻觉 裴予质刚结束短暂的通话,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 楚泽走进来,看见尸体和血迹时只是挑了挑眉,倒是后面的管家和佣人大惊失色,还没冲进来就被楚泽拦住了。 “诶等等,看起来已经没救了,让我先跟少爷说几句话。”说着反身关门,还嘱咐道,“别声张,让我和少爷来处理。” 房间里没了别人,裴予质正在用纸巾慢条斯理擦拭双手,但血渍很难擦干净,到后来一双手也只能越来越脏。 “夫人的遗嘱里,写明了要将所有资产都留给我,你知道吗?” 裴予质听见了这句话,却并不在乎。无论遗嘱怎么写,到最后那些东西都只会落在他手中。 “所以呢?”他问。 楚泽笑道:“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你们这些家族之间的利益争斗,那些财产可以分给你大半。” 裴予质扔了纸团,没有回答。 “联姻我也没有兴趣跟你争,你大可以跟沈家小少爷结婚。”楚泽满不在乎道,“我只有两个条件,把这间宅子给我,沙发上那人也给我。” 最后一句话说完,裴予质终于抬眼,正视楚泽。 “理由。”他道。 楚泽耸耸肩,走近了观察尸体,在看见颈侧伤口时似乎有点意外。 “下手不太准啊。也没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单纯不喜欢当你们裴家的备用资源,成天听夫人说裴家哪儿哪儿不好,让我来跟你争权,听得我耳朵都长茧了。” 脚步始终避开了地面的血,干干净净不沾上一点。 “所以我打算把这里推平,修一间游乐园。”说完后,楚泽也远离了尸体,在沙发上懒懒散散坐下。 “你只说了一个理由。”裴予质提醒道。 楚泽恍然大悟:“啊,你说郑瑾啊,你也对他感兴趣吗?对了,他怎么晕过去了,身上这么多血。” 说着“啧”了两声,还摇了摇头,问道:“你俩谁干的?” “自杀。”裴予质答道,“尸体交给你处理了,自便吧。” 说着就弯腰将沉睡的裴令打横抱起,准备离开。 “慢着,你还没回答我。”楚泽开口拦住,“看来你对人更感兴趣,才第一次见而已,被迷得神魂颠倒了?怎么连我都不如,我至少见过他两面。” 裴予质低头看了看裴令的脸,还好,不至于苍白到失去血色。只是这个人说话时声音毫不控制,很吵。 如果楚泽所说是真的,那在今天之前,裴令还接触过楚泽,在他不知情的地点和时间。 似乎每一次,裴令都是带着与别人纠缠不清的关系突然出现。 上一次是沈照玄,这次是楚泽。 他的好弟弟,作风一向这么厉害。 裴予质冷静开口道:“既然夫人留下了遗言,那么联姻之事就交给你了,随你怎么处理。” “凭什么我得听她的,现在又要听你的。”楚泽也逐渐收敛起笑意,沉下脸来,“昨天晚上我刚答应了郑瑾被他包养,你把我金主带走了,我上哪儿工作去?” 这话说得直白,裴予质感觉自己某根神经跳了跳。 他道:“是因为沈然没给你开价格吗?” “我玩沈然,郑瑾玩我,不挺好的吗?”楚泽的回答越来越不要脸。 这时正好响起敲门声,从外面传来雍九的声音:“裴总,人到了。” 紧接着是另一个人说:“老板,来了。” 这下楚泽态度更加肆无忌惮:“你叫了人,我也叫了,今天不商量好,都别从这屋里出去。” 裴予质完全无视这份威胁,抱着裴令就往门口走,扬声道:“雍九,开门。” 门外似乎发生了一些动静,夹杂着惨叫声和走火的枪响。裴予质刚走到门口,那扇门就被打开了。 走廊上横七竖八躺着人,刚好有一个人的腿还挡在了门口,雍九很有眼力见地踢走了。 “安全了,裴总。” “辛苦,”裴予质离开前嘱咐道,“对外就宣称夫人自杀身亡,尸体被私生子接走了。” 雍九应下,示意几个手下跟上去,然后才看向会客室里面。 楚泽讥笑着骂了声“废物”,然后瘫在沙发里盯着尸体。 “至少裴总给了您身份。”雍九道。 楚泽一脸嫌弃看过来:“这难道不是侮辱吗?以前不见你说话,原来这么会嘲讽人啊?” 雍九手里还拿着刚才缴械得来的枪,掂了掂,答道:“请您尽快接走尸体。” * 裴令昏睡了快两天,其间裴予质没合过眼。 他怕一旦睡过去,就会像之前一样,再醒过来时记忆就会被清除一部分。 离开会客室之后,他就把人抱回自己以前的房间,安置下来。 除了身体检查,其余事情都不让别人经手,就连擦拭身体也是他来。 每次他擦到裴令的脸时,都会格外地慢。 裴令的脸,和他记忆中不太一样了。 最近一次见到真正的裴令,还是在订婚宴上。对方有意躲着他,断绝了所有偶遇的可能,他也只在订婚当天远远瞧见过一面。 看不清脸,但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稳重的大人。 再往前,是在去年四月份。 裴予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像是寻常出差一样飞到国外,却是去了裴令的学校。 他不抱希望能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看见裴令,可那次运气好,他真的看见了。 恰逢期末周,裴令独自出现,背着双肩包,一手抱着笔记本电脑和一沓资料,另一只手拿着杯咖啡。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头发也有点乱,一边走路一边发呆,时不时喝几口咖啡。 裴予质站在街对面,默默注视着,直到裴令走进了图书馆。 每一年,裴予质都会来一次。 不是每次都恰好能见到裴令,看运气,这一年的运气就很好。 裴予质满足了,转身离开。 回到国内之后继续平淡的生活,日复一日地沉浸在工作之中,偶尔算一下日子,等到他接过裴家产业,裴令或许刚毕业不久。 到时候他会去见裴令,面对面,把选择权交给对方。 但中途发生了计划之外的事情,与沈家的联姻。 联姻并没有经过裴予质同意,但他知道之后也没有反对,因为毫无必要。 订婚不代表什么,不用等到正式结婚的日子,这场联姻就会被他取消。 而且他不可能踏入一段婚姻,无论是和谁,他早就断绝了自己通往正常人的路。 但这场联姻到后来全然改变了裴予质的计划。 订婚宴之后,他发现失去了裴令的踪迹。再后来,就是他记忆出现问题,浑浑噩噩几个月之后,他彻底遗忘了什么。 直到宋泠的出现,直到他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神。 熟悉的灵魂出现在了陌生的身体中,世界的运行不再遵照他的既定认知。 裴予质的生活经验并不丰富,毕竟他一直都按着既定的轨迹活着,除了对裴令的在乎,没有延伸出任何旁枝末节。 每天看似管理着一家庞大的企业,实际上像个不知冷暖的机器。 所以即使他发现这个世界变得异常,第一反应也不是自己存在的意义,而是想——那裴令怎么办。 裴令从来不喜欢做多余的事情,却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一定有苦衷。 裴予质搬了椅子在床边,他坐在那里又沉默了几个钟头,从烈日烘烤的正午到夕阳即将沉入地面。 这才终于有了动作,伸手碰了碰裴令的额头。 这一次,裴令有了反应。眉头因为他人的触碰而略微皱起,不太高兴,片刻后眼睛也试着睁开。 他收回手,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想说出裴令的名字,可是又被阻止了,他发不出那两个字的声音。 最后还是只能道:“小乖。” 裴令没有焦距的视线转了转,才终于落到他脸上。 紧张的安静之后,裴令很轻地开口:“你怎么又出现了?” 裴予质身体几乎僵住。 他想起了推门进入会客室的时候,裴令转身看他的眼神,还有那些听起来不寻常的话。 联想到裴令这段时间偶尔表露出来的行为,他不是没有猜测,可毕竟抱有一丝侥幸。 而裴令的这句话让他的侥幸彻底破灭。 他问道:“我是谁?” 裴令却移开眼神不再看他,打量起房间,接着慢慢地坐了起来,靠着床头。 “我怎么会到了你的房间?”裴令目光落在角落空荡荡的花瓶,神情变得疑惑起来,“今天他们怎么没拿花进来?不过也好,以后都不拿就更好了。” 思索了几秒后,裴令掀开了被子就要下床。 “我得回去,要是被其他人发现进了裴予质房间,我又得被叫去问话了,他也一样。” 裴予质没有阻拦,甚至没有开口。 他看着裴令全然不管他的存在,就像已经万分习惯了,下床后径直走出房门。 裴令穿过走廊,回到了自己曾经居住的房间,裴予质一路跟在后面。 一打开门,有灰尘飘出来,呛得裴令咳嗽了两声。 裴予质自从成年后,逐渐减少了回裴宅居住的频率,后来更是一个月才回来一次,也不过夜。所以他没再进过这栋楼,房间都是父母吩咐人打扫的,却忽略了裴令的房间,任其积灰。 他终于开口:“这里脏,去我房间休息,好吗?” 裴令仿佛听见什么荒谬的说辞,回头反驳:“我又没疯,怎么可能去裴予质房间休息。” 说完之后就朝床走过去,按照习惯一下子扑倒在床上。将拖鞋抖掉,然后整个人再爬进被子里,将自己裹住。 片刻后,突然拉下被子,看向还站在门口的他。 “你今天好奇怪,怎么突然就愿意离我那么远了?以往让你滚远点,你都不肯。” 裴予质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致原委。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地毯上,被裴令掐住脖子的时候。沉沦和阻止的念头在心中撕扯,分不出胜负。 “而且还不说话,”裴令又道,“你今天的话比真正的裴予质还少。” 他想,裴令不知道,他几乎快要丧失说话的能力。 在裴令的目光中走近了一些,裴予质又沉默了一会儿。 “对不起。”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裴令皱眉打量了他好久,低声骂了句“有病”,就缩回被子里,继续睡了。 裴予质仿佛担心裴令消失一般,连忙叫了声“小乖”。 “怎么了?”裴令睁开眼看他。 “现在是什么时间?”他问。 “……记不太清楚了,”裴令被问住了,想了想才又答道,“明天得很早起来,高二年级有场活动,希望是在室内吧,不然好热。” 十六岁。 裴令的思维回到了十六岁。 裴予质手指不自觉蜷起,察觉到后又松开。 他又问:“那你第一次见到我,是在什么时候?” 闻言,裴令又干脆起身,跪坐在床上仰头打量他的表情。 “你今天真的好奇怪啊,是我脑子进了什么东西吗,怎么连你都变成傻子了,问东问西的。” 没得到他回应,裴令又试探地叫了声:“哥?哥哥?” 裴予质下意识想去抚摸裴令的脸,可伸出去的手又顿住了。 幻觉是不该接触到的,他害怕自己的触摸会让裴令混乱的思绪更加崩溃。 “我在。”他轻叹一声,换了温柔一些的语气,“能告诉哥哥,第一次见到我是在什么时候吗?” 裴令松了一口气,仿佛这种语气和神态才是正常的。 “两年前啊。”裴令说得很轻松。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评论和投喂,我都有一一看过,但是有时候不知道该回复什么,总之亲亲! 第88章 浮木 来检查的医生将裴予质请出房间,到了楼下,才说出了观察结果。 “这种情况没办法给出精确的诊断,但看起来并不是很严重。您也说了,在此之前他受过不小的刺激,或许现在的记忆混乱和认知混乱只是暂时的。”医生瞄着裴总的脸色,试探道,“或许可以先用药。” 裴予质当即否决:“不,休息就好了。我只有一个问题,既然他以为我是幻觉,如果我以真实的存在触碰他,会给他造成更大的困扰吗?” “这得看他具体是否抗拒,您可以试试。” 他得到了最想要的回答,便道:“好,辛苦医生这几天住在裴家,有情况随时通知你。” 既然赶客了,医生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走之前,还是嘱咐了一句:“现在最好还是找一个他比较亲近,信得过的人陪着,或者带他到熟悉的环境里,兴许会好得快一些。” 裴予质答应下来,送走医生之后,雍九连忙凑上来,似是憋了不少话要说。 “刚刚楚泽来消息,说要举办葬礼,问您去不去,好决定……决定要预定几口棺材。” 他不想理会这种挑衅,只问道:“地点在哪儿?” “……那座湖心岛上。” 雍九回答得很忐忑。 在原定婚礼的场所举办葬礼,太荒唐了。不仅意味着婚礼会被推迟,还会让所有人看裴家和沈家的笑话。 “由他去,那婚礼可以取消了。”裴予质道。 “楚泽不干,他放出去消息了,说婚礼如期举行。但因为和葬礼相隔时间太短,所以就改了日程,让宾客在岛上多住几天。”雍九又问,“裴总,所以到底谁去跟沈然结婚啊?” 裴予质没说话,只问:“还没找到我父亲吗?” “没有,每个房间都仔仔细细搜查过了,就连整座山也几乎翻了一遍,根本没有董事长的行踪,会不会早就转移了?” “不会。”裴予质非常果断,“这件事不着急,先不必找了。” “不着急吗?” 雍九有点怀疑自己。裴家正值混乱,连私生子都算不上的人来砸场子,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董事长,才能防止再节外生枝啊。 “跑不了,也生不了事。”裴总没详细解释,只问,“还有其他事吗?” 雍九连忙道:“又有不少人来问裴家情况,我都按照您的意思,一律回复暂不见客,有事都去找楚泽。只不过沈家那边,实在敷衍不过去……沈然来了,有点像来兴师问罪的,还有,他说替沈照玄问候一下郑先生。” “沈照玄要问候郑瑾?”裴予质语气平平地反问,看似没什么情绪。 雍九猜不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点点头:“对……说郑先生在裴家待了几天都不见露面,也没消息传出去,问是不是病了。” 他其实不明白,为什么老板会对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那么在乎。 不仅抱回了自己从前的房间,还不眠不休守了两天,他感觉老板离猝死不远了。 这是被下蛊了,还是中邪了? 见裴总不说话,他只好又提醒:“沈然还在主楼等着见您。” “没必要见我,”他老板一如既往冷酷无情,“告诉他郑瑾没事。” 裴予质扔下雍九,直接转身进了厨房。 炖好的银耳甜梨汤已经晾了一会儿,不再烫了。他盛了一碗,往楼上端去。 楼上没有任何佣人。昨天傍晚裴令睡着之后,他把人抱回自己房间,又亲自打扫了裴令的卧室,趁人醒来之前又抱了过去。 这会儿天刚亮不久,裴令该醒了。 进了房间,果然看见裴令顶着一头乱发,坐在床上发呆。 察觉到有人之后猛地抬头看过来,接着面露疑惑。 “你手上拿着什么?” “你喜欢的。”裴予质来到床边,“要我喂还是自己喝?” 裴令很困惑地思索了一会儿,似乎对于幻觉投喂他这件事想不明白。 裴予质等待了片刻,但最终裴令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伸出手来。 “我自己喝。” 但他刚要将碗和勺子递过去,裴令又收回手。 “你喂我吧,就当裴予质喂我了,反正他伺候我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让我假装占占便宜。” 裴予质有些无奈,在床边坐下,而裴令兴奋地往他这边挪了挪,眼巴巴地等着。 他盛了一勺,喂到裴令嘴边,却发现对方只盯着他的眼睛,也不张嘴。 又过了几秒,他确认了,裴令在发呆,不知道为什么入了神。 “张嘴。”他提醒道。 裴令这才很不客气地凑上来,像是恐龙吞食猎物一样咬住勺子,再将梨汤喝了进去,甚至不在嘴里停留,立刻就咽了。 裴予质有点愣住。 从前裴令吃东西不是这样,很斯文,原来也是装的。 又喂了几口,裴令眼神不再看他,眼神只专注于勺子,等待猎物的再次靠近。 喝了一半,又突然低声嘟囔:“裴予质肯定不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裴予质眼神有些落寞,一边喂一边问:“万一他知道呢?" “怎么可能?” “他有可能注意到了,每当甜品里有这一道,你都会多吃几口。” 裴令看起来完全不相信:“他就没怎么看过我,怎么可能注意到这种细节。” 裴予质不再说话,一碗汤喂完了,又拿纸巾给人擦嘴。 “趁外面气温还没上来,要出去走走吗?”他问。 “……不对啊,今天周几?我怎么记得好像要去学校?” “周末,”裴予质面不改色说谎,“所有人都不在家,包括裴予质。” 裴令立刻来了精神:“行,下去走走。” * 离开室内,连空气都变得明朗许多。 裴令放眼望去,一个人都没有,仿佛这里被特意清空了。 不知怎么,这种极度安静与空旷的感觉似曾相识,脑海中依稀有冰冷的大楼浮现,却不待他认清,又消失了。 在原地愣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 裴令猛然发现,两步之外,他哥正用沉静又包容的眼神注视着他。 他下意识扯起一抹假装无事的笑:“看我干什么,我可什么都没想啊。”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裴予质说。 裴令嘴角的笑僵住了,这句话让他下意识思考,却发现又一次思考受阻。 幻觉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你在闹脾气,”他找到了理由,“因为我好几天没理你,对吗?” 以往他这样说,幻觉里的裴予质都会大度地否认,说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怎么想,自己永远都不会生气。 所以裴令在幻觉面前少了很多顾忌,他可以释放任何情绪,而不是像面对真正的裴予质时,只能以平静应对平静。 裴予质答道:“对,我的确生气了。” 裴令完全傻了,怀疑自己脑子出了问题……虽然已经有了问题,不然也不会时常蹦出幻想。 他走近几步,略微抬头看向幻觉的眼睛。 这让他下意识觉得奇怪,按照自己的身高,仰头的幅度不是应该更大吗……这个念头很快被他压下去。 “哥,”他好声好气道,“你为什么生气?就因为我装作没看见你?可是这两天你出现的时机不太对,不是在学校里,就是在饭桌旁,我只能装作看不见了。” “我气你一意孤行。” 裴予质看起来不像在说笑,当然,以他哥的性格,即使是幻觉也不可能开玩笑的。 “一意……孤行?”裴令脑子又卡顿了。 然而裴予质似乎不打算说下去,叹了口气,过来牵他的手。 “我知道你为什么一意孤行,我没有责怪你。”他哥说,“你喜欢去后面的树林里散步,走吧。” 裴令愣愣地被拉着,落后裴予质半步,也不看路,还是他哥时不时提醒他小心台阶,才机械般跨过去。 手被紧紧握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又变成了十指相扣。 他感觉掌心和手背的皮肤都痒痒的,心里和胃里也痒痒的,有什么快从身体中飞出来了。 “你的体温……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凉。”他莫名其妙说了一句。 裴予质回头看他:“以为我的体温冰凉吗?” 他点点头。 “谢谢你的想象力,”裴予质神情很放松,“只有尸体才是那种温度。” 尸体……尸体? 他皱了皱眉,连忙道:“我没有咒你死。” 于是裴令的手被捏了捏。 他哥说:“我知道,小乖。” 这个称呼……裴令感觉自己耳朵也痒了起来,脖子和脸还有点发烫。 “为什么这么叫我?很肉麻。”他说,“如果你不是我哥,我会揍你。” “我是你哥,你也可以揍我。” 裴令张了张嘴又闭上,他不会说他舍不得的。 小路逐渐延伸进林荫中,裴令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终于降下去了。 他的视线终于从裴予质侧脸挪开,又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盯着看了半晌。 自己的手怎么变大了一些,手臂也是,不像他这个年纪……但是裴予质的手掌很有安全感,他不在乎别的。 “哥,”他低声道,“你知道的,我喜欢裴予质。” 很奇怪,突然就想聊聊这个话题。 裴予质的步伐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正常,领着他慢慢散步。 “我知道,”他哥说,“谢谢你能喜欢我。” 他笑了笑:“不客气,也不是时时都喜欢,你也知道的。” 裴令没等幻觉回应自己,接着说:“前段时间,养父母找过我,问我在裴予质高中毕业后有什么打算,我糊弄过去了。就比如说在那个时候吧,我不喜欢他。” 身旁的幻觉问他:“有多不喜欢?” 他想了想,谨慎且公正地答道:“大概是……想拉着他从这里跑路,带他体验一下苦日子的那种不喜欢。” 裴予质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他应该很受用你的不喜欢,这对他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你不觉得吗?” 裴令不太明白,摇摇头道:“裴予质以后的人生不会有苦日子,就算现在过得憋屈,以后也会轻松的。他马上就要自由了。” 他哥停了下来,认认真真看着他。 “小乖。” 裴令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称呼,勉为其难应了一声:“嗯,怎么了?” “你要记住,无论什么事情,什么人,都不如你自己重要。”裴予质语气也严肃了一些。 裴令舒展的五官又因困惑皱起来,他觉得自己脑袋有点晕。 “我……”他迟迟开不了口。 裴予质又重复了一遍:“任何事物都比不上你自己的自由和幸福,记住了吗?” 他心里很乱,似乎有很多还未发生的事情在意识里乱窜,他却一个片段都捕捉不住。 “哥,我……”依然开不了口。 脑子里又出现了隐隐的机械音,很远,内容很模糊。还有其他人的声音,乱七八糟汇在一起,仿佛在叫他名字,有叫裴令的,还有叫他宋泠的…… 宋泠是谁的名字? 裴令挣扎着再次说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裴予质真的会在乎我吗?” 宽厚温热的手掌抚上他的脸颊,明明是幻觉,却给了他无比真实的触感。裴予质的眼睛又一次吞没了他,如同冰河融进了深色的夜空。 “当然,他在乎你。” “是吗?”裴令愣愣反问。 “是,像落水的濒死之人怀抱着浮木。”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两万字完结。 第89章 刺激 说完这句话之后,裴予质看见裴令的瞳孔有一瞬收缩,随即又恢复。 他以为裴令会想起来什么,然而对方却喃喃道:“……真厉害啊,我的脑子现在连这么肉麻的话也能想象出来了。” 裴予质无可奈何。 然而安静突然被打破,视野里,有什么东西从高处迅速坠落。 裴予质下意识拉住裴令往一旁闪躲,紧接着一根粗壮的树枝就擦着他们落下,砸在地面。 裴令被吓了一跳,然而依然很镇定,看了看那树枝就奇怪道:“除非遇到风暴或者被人锯下,这玩意儿不可能就这么断掉吧?” 裴予质的记忆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更加模糊。 但他仍然记得一个闪烁的画面,顶楼的泳池和从天而降的人偶。 和现在的场景太过相似。 上一次是出于楚泽的威胁,那这次呢?又是出自谁的? 裴令疑惑地用脚踢了踢树枝,满脸不解,裴予质看在眼里,有话却不能问出来。他想问裴令,之前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到底受了多少威胁和委屈。 他没忍住,抬手捏了捏裴令的脸颊。 裴令受到惊吓却控制住躲避的本能,只是惊疑地看向他,而他也恶趣味地没松手。 “干什么?” 裴予质松手,答道:“先回去。” 外面的危险更加不可控,还是回到室内吧。 “回去就回去,你揪我脸干什么?” “你小时候脸颊上的肉就不多,”裴予质答非所问,“吃得不好,在福利院过得很辛苦。” “……所以呢?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我觉得你今天特别有问题。” “所以,”裴予质又牵起了裴令的手,把人往回带,“没有所以,只是满足一下好奇心。” 以前就想知道,捏起来的手感是什么样的,今天终于如愿了。 裴令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回去的路上又追问了好几次他想做什么,都没得到回答。 于是想象力更加丰富,开始猜测幻觉是不是被入侵了,幻觉里的裴予质实际上被某种力量附体,所以才会如此怪异。 裴予质默默听着,小时候他就隐约觉察到,裴令的思维其实很跳脱。原来在放下顾虑和伪装之后,还能更加有趣。 甚至他还想继续吊着裴令,多听几句,他不会感到厌烦的。 然而等到他们走回去时,楼下门廊多了个人等在那里,煞风景地朝他们走了几步,打断了裴令颇为可爱的絮絮叨叨。 “裴先生……终于见到你了。” 这话是看着裴予质说的,畏畏缩缩的,似乎怕打扰到他。 可事实上已经打扰到了,这副姿态也就十分没有必要。 裴予质看了一眼旁边心虚的雍九,便知道是没能拦住。 他停下来,转头去瞧了瞧裴令。 一个幻觉能够被旁人看见,这件事对于裴令来说很容易造成困扰,他有点担心会产生过量刺激。 但裴令的反应非常平静,只是说笑时的放松神情全然不见了,扫了沈然一眼,又看向他,也不说话。 “怎么了?”他轻声问。 “挺眼熟,”裴令说,“他好像喜欢一个姓魏的。” 沈然的脸色突然一变:“你乱说什么?” 他和魏迟的确接触过一段时间,不过后来大哥找上了魏迟的哥哥,一番沟通之后,为了避嫌,魏迟就被送出国去了。 可是他怎么可能喜欢魏迟……郑瑾简直张口就来。 正准备接着反驳,他忽然瞥见两人交握的手,一时间差点连话都气得说不出来了。 “我就……就没见过你这么放荡的人,你怎么好意思的?”沈然反应过来之后,质问道,“前段时间勾搭了楚泽,现在又来……来找裴先生?!” 这些话完全是脱口而出。 沈然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失态,骂别人放荡也非常没礼貌……就好像以前也有人这么骂过他。 可是他控制不住心里的那点不舒服,有什么东西一而再地被抢走了。 裴予质冷冷看了雍九一眼:“把他请走。” 话音未落就拉着裴令往屋子里走去。沈然说话太口无遮拦,裴予质不能让裴令再受刺激, 幸好裴令并没有什么反应,看起来还挺好奇,脚步都慢了些,仿佛想听沈然再多说几句。 裴予质瞥见这一幕,庆幸之余又有些唾弃自己。 其实他的立场并不坚定,这样懵懵懂懂的裴令,对他的亲近和依赖仿佛是能让人上瘾的毒药。 他明白不该剥夺裴令的理智清醒,却怕裴令清醒之后,又会为了他而做出疯狂的事情。 这边,雍九一个脑袋两个大,他根本请不走这尊大佛,客气说了两句,通通被无视了。 沈然盯着那两人的背影,还在说:“裴先生,外面都在传您在婚礼前夕出轨了其他人,还是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人……您甚至不在乎裴家的名声吗?” 出轨这两个字一出来,雍九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上手扯住沈小少爷的胳膊,把人往外面拽。 着急之下,话也说得多了:“今天裴总不宜见客,少爷您请回吧,要结婚的话不是还有一个人选吗,您要商量婚事找他去。” “还有一个人选……楚泽?” 沈然从这两句话里得到了裴予质的意思,顿时觉得自己被玩弄了,像个皮球被踢来踢去。 他就如此不堪吗……但这桩婚事他也是牺牲了的,说到底,谁想联姻啊?不都是为了家族利益吗? 凭什么裴予质可以随心所欲,不在乎裴家名声,而他就只能被困在家族的道德捆绑之中,并且还心甘情愿…… 那两人已经走进门里,根本没有要留下来听他说话的意思。 沈然深吸一口气,沉下语气道:“对不起裴先生,我不是来跟您闹的,我只是想问一个婚礼的准确日期。对令堂的逝去我深表遗憾,葬礼,沈家一定会去的,您身为裴夫人的亲生儿子,也会去的,对吧?” 裴令原本任由裴予质牵着自己走,听见这段话之后忽然停下脚步。 “等等,谁死了?” 裴予质被那双灼灼的目光盯着,只能答道:“母亲。” 两人对视着,都想要从彼此的目光中寻找到答案。 过了好一会儿,裴令才开口:“她死了啊,那你很快就要自由了。” 即使语气平静,表情也看不出什么,但裴予质在此刻更加确定,他的亏欠比罪孽更加无穷尽。 他只好握紧了裴令的手。 “她的葬礼在哪儿?”裴令又说,“我要去看。” 第90章 盛夏体温 裴令说想要去参加葬礼,后果就是被裴予质拉着往楼上走。 他第一反应是裴予质生气了,但想不通这生的哪门子气。 那个年轻人还在后面喊:“楚泽问你,之前跟他谈好的事情还作不作数?!” 裴令依然茫然,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无力去思考,但他哥握着他的手突然用力了一些。 上了楼梯,他因为注意力全在裴予质那儿,走得磕磕绊绊,差点摔倒,下意识抱住了裴予质胳膊。 两人突然停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地开了口:“哥?你生气了?” 裴令抱着裴予质的姿势很像小孩讨糖吃的样子,就差晃晃他的胳膊,问一句“到底能不能给我买”。 他完全没辙。就算很想问裴令,和楚泽见的第一面到底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也问不出口。 更何况裴令已经忘记了。 “我没有生气,”他低声答道,“但你不能去葬礼,和我待在一起最安全。” 又上了几级台阶,裴令却说:“你是说其他人安全吗?你害怕我去大闹葬礼?” 随即又自顾自点点头:“嗯……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裴予质那人肯定不愿意报复出气,他逆来顺受惯了,只能我来了,我要让楚风荷和裴先连死后都不宁静。” 又是为了他,裴予质心想。 可这些话,裴令只愿意对着幻觉说。 裴予质知道原因,因为他从前太难相处,太难接触,把人推得太远,自以为是对裴令好,却让裴令多了太多委屈。 那些委屈无处发泄,积在心里直到装不下,只能对着幻觉倾诉。 裴予质错过的那些开诚相见的时间,裴令都和幻觉一起度过了。 他的错误和罪孽都深重,却无法控制去羡慕一个幻象。 ……只是羡慕吗? 裴予质想嘲笑自己的虚伪。 裴令还在说:“这些话也只有你能听了,不敢让裴予质知道,那毕竟是他亲生母亲。我就怕我一厢情愿,做了他不想看见的事情。” 嫉妒的情绪一旦破了土,长势便快速得让他没有喘息的机会。 “你虽然一直都挺好说话的,可也只是我的想象。”裴令语气也低了下去,“如果换成真正的裴予质,或许他根本不愿意听我讲话,更别说一直这么包容地看着我了。” 裴予质几乎竭尽全力在控制自己。 他在裴令的眼里,冷漠得仿佛陌生人,这算是求仁得仁吗? 接近二十八年的人生,他从来不知道这种滋味。看见别人拥有了他所没有的东西,就渴望得快要发疯,甚至开始忌恨。 可他忌恨的对象,存在于一片虚无。而那片虚无的根源,甚至还是因为他,一切都归咎于他。 他甚至不配提出弥补,哪里还配嫉妒? 回了楼上房间。 咔哒一声轻响,门落了锁。 裴令愣住了:“这还是白天,你要睡觉?为什么要反锁?” 他茫然地伸手,要去将锁打开,手腕却突然被扣住。 裴予质将他一步步逼到门边,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对不起。”裴予质说。 裴令更加迷茫:“……没关系?不是,你为什么要道歉?” 然而裴予质又上前一步,他不得不继续往后退,背部抵上了门板,再无退路可言。危险信号从心底升起,他这才觉得氛围有些怪异。 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匆忙挪开视线。 脑子很乱,有太多思绪从脑海深处冒出来,四面八方地缠绕成一团。 裴予质又道了句歉,顷刻间彻底缩短了他们的距离。 唇上落了一个吻,柔软的,温热的,克制又小心翼翼的,不止存在于幻想。 他的身体完全僵硬了,脸颊被手掌抚上,裴予质缓慢而温柔地安抚着他,嘴唇贴着他,用极轻的声音说话。 “亲吻本身就带着占有的意味,你能不能分辨是哪一种占有?”裴予质的声音压抑着什么,平静之下是隐隐的波涛,“我不太明白,告诉我,小乖,你一直都是最聪明的孩子。” 裴予质的嘴唇轻轻张合,贴着他的,触碰似有若无。 裴令快疯了。 脑海里涌现的情绪和信息太多,几乎快让他的脑袋炸开。但疼痛又在裴予质的安抚之下变得可控,轻抚他脸颊的手掌移到了脑后,接着是后颈。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幼崽,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这股气息代表着绝对安全。 他几乎要哭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哭。 开口时已经声音不稳:“哥……” 说了一个字,就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我在,”裴予质吻了他的嘴角,“哥哥在。” 裴令的身体不再僵硬,四肢百骸都被熟悉的感情重新占据,他想倒在裴予质怀里。 “我想起来了,哥。”他带着哭腔,却依然没有留下眼泪。 眼睛很干涩,他想,自己这辈子大概是与眼泪无缘了。 可哭不出来也很难受,他不知道哭泣是否也像这种感觉,灵魂被牵扯着进退维谷。 裴予质又在一声声地道歉。 裴令不想再听,抬头吻了回去。 屋外是盛夏的阳光,灿烂得就仿佛今天是最后一次照耀,从明天开始,这个世界将会陷入永远的长夜。 裴令从没将自己与盛夏牵扯上关系。 非要说,他就是相反的那一面,整个人生都是凛凛寒冬。尤其是当他感受到裴予质的体温,他竟然是更冷的那个。 裴予质的体温几乎能将他融化。 漫长的融化,那种感受如同时间慢了下来,一分钟也被拉扯成了两小时的电影。 每一帧都带着朦胧的夏意,炎热而潮湿。 然而感官从没有如此敏锐过,裴令的眼泪第一次流了下来,顺着眼角流淌,渗进布料里。 不知过了多少帧,闭上的眼皮贴在那片被浸湿的布料上,他虔诚膜拜了自己前半生的苦痛,和此刻的灿烂。 他被裴予质紧紧抱在怀里,看见阳光逐渐晒透了窗帘每一个角落。 裴令也不知道自己的委屈从何处来,但他固执地叫裴予质“哥哥”,亲昵得仿佛还是从前装作单纯的时候。 裴予质贴着耳畔问他,恨不恨自己。 他说,不恨,但是我讨厌你。 裴予质便又贴着他的耳畔轻笑,说这就很好了。 他咬了裴予质肩膀一口,用了力气:“讨厌你一味迁就我,你只是迁就我而已。” 迁就是爱吗?这和裴令想象中的感情很不一样。 但他所想象的,与现实向来不同。 裴予质拍了拍他的背,掌心滚烫。 “小乖,你得给我迁就你一辈子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祈求能过审 90-100 第91章 如梦两日 枕头湿了一大片,已经不能睡了,被子也早就落在地上。 裴令从神经到身体都累到极点,压着被眼泪浸湿的枕头不肯动。 他哥就在他耳边耐心地劝:“换一个地方睡好不好?” “不好。”开口时声音沙哑得不能听。 “去我的房间睡。”他哥趁他闭着眼睛,在耳后和脖子上又落下好几个吻。 有些痒,但裴令根本没力气躲,只能嘟囔道:“你别管我了。” “为什么不能管你?”裴予质问,“因为我发现了你的秘密?” 明知故问。 裴令彻底平静之后,才后知后觉裴予质知道了幻觉存在的事情。这是他保守了太久的秘密,他害怕自己被裴予质当成疯子。 然而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毯子裹住,抱了起来。 裴令睁开眼睛,视线却躲闪,最后只能直勾勾盯着他哥的下巴。他缩在毯子里,脸却贴着他哥胸口的皮肤。 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亲密距离。 之前跟楚泽和系统阴阳怪气,说睡这个又睡那个的,但真到了这个地步,他又没出息地别扭上了。 裴予质低头看了他一眼,单手打开门锁。 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甚至整栋房子都异常安静。裴令脑子虽然依旧又乱又痛,但思绪还是不受控。 他突然开口:“如果我十六岁就跟你搞上,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裴予质脚步很稳,抱着他进了自己房间,又转身关上房门。 “太小了,我会有负罪感,”裴予质道,“但可以满足你其他要求。” “……那就十八岁吧,我回国一趟玷污你的清白,你就只能被迫跟我跨国恋了。” 正好路过外间的书桌,他哥停下脚步,索性将他放在了书桌上。 裴令一个措手不及,毯子滑了下来。不敢想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糟糕,他只好又硬着头皮捞起毯子,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住,只露出一个脑袋。 然后看向站在他面前的裴予质,身上也没好到哪儿去…… 视线匆匆往上移,撞进他哥的眼神中。 裴予质也不说话,看得他心里发虚。 他试着开口:“那……那我收回刚才的话,我不强上你了,行吗?” “对此我没有意见,”裴予质道,“但是有一个问题需要你解答。” “什么问题?我那会儿为什么没实施这个想法吗?”裴令面对裴予质时,一紧张就又思绪乱飞了,“主要是因为我怂吧……你可以这么理解,但你的责任也挺大的,我不来强上你,其实你也可以来……” 一声叹气,打断了裴令的碎碎念。 他闭嘴。 裴予质终于有机会道:“现在你还能看见他吗?” 裴令一僵,装傻道:“看见谁?” “我,幻觉里的我。” 他不由自主地往一旁看去。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幻觉没有出现。 或者说,当他恢复记忆的时候,就没有注意到幻觉的存在。 裴令摇了摇头。 脸突然被人双手捧了起来,他不得不近距离看着裴予质。 “有没有说谎?”他哥问。 他嗓子发紧:“没有。” 但他也不知道,幻觉是彻底消失了还是只短暂消停一段时间。他觉得一场情事就能把精神给治好,听起来好像更加精神不正常。 裴予质的目光在他脸上拂过,轻声道:“你在我这里的信誉度并不好。” 裴令咽了咽口水:“骗你是小狗。” 话音刚落下,他却突兀地想起最后一次看见幻觉的场景,那时自己刚杀完人。 对了,他那个时候似乎还想杀了幻觉……幻觉怎么可能被杀掉,可是那会儿他仿佛真切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猛然之间,裴令被迷雾后的记忆吓得一抖,赶紧拨开脸上那双手,去看裴予质的脖子。 那里有一圈淡淡的淤青,他之前没注意到,或者说裴予质刻意让他没注意到。 “我掐的……”他小心翼翼摸了摸,抬头问,“我掐的吗?” 裴予质低声安慰他:“不是你,是小狗掐的。” 裴令没了开玩笑的心思,语气都着急起来:“你当时为什么不躲?!” “别生气,”裴予质揉了揉他的脸颊,“而且这是我从幻觉那里抢来的待遇,不是很好吗?” 裴令一听,本能觉察出裴予质那不同寻常的情绪,但没等他仔细分辨出什么,裴予质又吻住了他的嘴唇。 他很没出息地只犹豫了两秒,要推开的手转而抱住他哥,毯子滑落也不去管。 瞥了一眼窗外,已经天黑了。 * 裴令过了人生中最像梦的两天。 他和裴予质两个人过着平静的日子,无人打扰。他甚至还在裴予质陪同下离开了裴家一趟,去了他作为郑瑾时租下的别墅。 身为郑瑾,他的事情还没能做完。 原本想自己过来,但裴予质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他半步,也只能妥协。 裴令在别墅沙发上敲着电脑键盘时,他哥正在厨房角落里挨个挨个地数空酒瓶。 每多数一个,裴令的后脑就绷紧一分。 敲完电脑,他哥也数完了,脸色沉沉地站在酒柜旁盯他。 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依然换不回他哥的好脸色,在回裴宅被喂了两碗养生汤之后才好一些。 裴令发觉,裴予质对他似乎看得过于紧了。 夜里他醒来的时候,裴予质总是没睡,就借着月光那么静静看着他。 他甚至不敢去想他哥有多久没睡了。 也就白日里他拉着裴予质,两人挤在躺椅上看书的时候,他哥熬不住,眼睛闭上眯一会儿。 他发现之后,默默地将那本开完的书又翻到第一页,重新开始看。 等到落日黄昏,裴予质惊醒一般睁开眼,神情是几乎没出现过的仓皇,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才平复。 裴令问怎么了,他哥却盯着他好一会儿,直到落日都快沉入地平线,才低头亲亲他的嘴角。 他大概猜出了些什么,却不敢追问。 害怕听见裴予质为了记住他,经历了多么不为人知的痛苦。 他是个胆小鬼,只能再仰头亲回去。 会好的,他在和裴予质接吻的时候分神想到,一切都会好的。 第二天夜里,裴令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刚走出机场,似乎是才上大学的年纪,背着个双肩包。 回身看了看航站楼,不是国外也不是怀城,而是裴予质大学所在城市的机场。 他不知道自己原本的计划是什么,但他自然而然地就打车,去了裴予质的学科。 到了目的地,他在那所学校里千方百计地打听,终于找到了裴予质的同学,对方却说裴予质今天没有出现,课都没上。 裴令失神了一会儿,就听那学生问,他是裴予质的什么人。 他在梦里是这样回答的:“裴予质是我哥哥。” 那人又问:“那你找他有什么事吗?等他出现了,我可以帮你转述。” “我找他是要……找他……”裴令支支吾吾半晌,最后发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最后只能灰溜溜又走了。 落地机场,回了租住的老旧公寓,却发现门缝底下塞了一封信。 裴令似有所感,拆开之后就站在门外读了起来。 是用汉字写成的一封信件,一看就是裴予质的字迹。 可是做梦时,总是难以看清楚那些文字信息。 这次也不例外,裴令在梦里着急得满头大汗,却依然读不出那些文字的含义。 在煎熬之中,他心如擂鼓地从梦中醒过来。 睁眼,房间内没开灯,但窗外的月光很明亮,透过纱帘,映出他身侧的一片空荡。 心跳依旧很快,可裴予质不在。 作者有话说: 亲亲狂魔。 第92章 死亡与真相 裴令掀开被子坐起来,才发现身上已经被清洗过。 “哥?”试探着喊了一声,然而无人应答。 他只好下床,去小衣帽间里拿了一套裴予质的家居服,一边往身上套,一边走出房间。 四下太安静了,以至于裴令终于想起来一件被他忽略的事情—— 系统呢? 在脑海里呼叫了两句,也没得到回应。 裴令走到二楼栏杆旁,往下望去,只有几盏昏黄的灯还在工作,底下空无一人。 但大门是打开的。 “宿主。”突如其来的机械音在脑海里响起。 裴令差点被吓到,很快镇定下来,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系统回答:“楚风荷提前死了,楚泽提前活跃,沈然感情混乱,婚礼暂时被搁置,而裴予质喜欢上了别人。” 喜欢?这两个字被裴令反复咀嚼。 系统不给他沉沦于感情的时间,又说:“主角先婚后爱的前提条件已经快被你清空,连世界意志都快要被你干趴下了。” “好事。”裴令敷衍回了两个字,又问,“我哥人呢?” “我话还没说完,”系统停顿了一秒,“世界意志被逼入穷巷,你要做好它垂死挣扎反咬一口的准备。” 裴令不想去追究,是谁一开始提议让他这走条路的。 他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 “裴予质有没有出事?”他站在原地没动,因为害怕自己贸然下去会给裴予质添麻烦。 “裴予质是主角,他不可能有危险,你身为炮灰,应该多关心关心自己。”系统语速平缓,“你死了,就真的没机会再重来了。” 裴令耐心告罄。 在听见裴予质不可能有危险时,就已经快步冲向楼梯,下楼后朝门口义无反顾跑去,还顺手抄起一个空的花瓶。 屋外一片昏暗,路灯不知怎的都没工作。 裴令刚走出门,天边就落下一道光亮,一瞬即逝,紧接着雷鸣降下。 在半秒钟都不到都光亮中,他看见了屋外草坪上的人。 裴予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背影孤寂。 地上躺着个人影,他没能看清楚面貌,只从身形上辨认出是个成年男性,周身裹着泥,就像刚被挖出来的一样。 脚步声踏在地面,即使很轻也被察觉到了。 裴予质回头,在昏暗中对他招了招手:“下来也不知道穿件外套,夜风凉。” 他很听话,愣愣走过去,听见他哥轻笑一声,随即从他手中拿走了花瓶。 “怎么还带着这个?” 陶瓷的物件被随意扔在不远处的地面,碎裂的声音清清泠泠。 身体落入怀抱,裴令的唇角又被亲了亲,温热的皮肤触感唤起他这两日养成的条件反射,几乎下意识地配合。 但理智很快将他拉回,他开口问:“那你下来做什么?” 此刻天边又是一道闪电和惊雷。 裴令连忙去看地面,这次正好瞧见了一张腐烂的脸。皮肉已经不复原貌,眼眶里浑浊的眼球一动不动地朝着天空的方向。 待雷声过去,裴予质才答道:“他们终于找到了我父亲,原来母亲一早将他埋在后面的林子里了,位置很随意。” 怪不得身上全是泥土,那干枯腐烂的五官,差点让他认不出。 裴令喉咙干涩,问道:“母亲杀的他?” “不完全是,他本身也病入膏肓了,只不过病情一直对外瞒着。”他哥耐心解答,“母亲早在几个月前就控制住了他,软禁在这里。” 雷声再次响起,这次更近了,却没有闪电。裴令挣脱了怀抱,走近两步盯着尸体,视野里只有依稀轮廓。 这么些年,他和裴先的见面次数并不多,现在才发觉已经不太记得长相了。 可这是裴予质的亲生父亲。 至此,裴予质的双亲都没了。 他没有过父母,所以不知道裴予质此刻心情如何,也不知道是否该安慰。 但是这具尸体的出现,把两日来的虚假安稳都打破了。 他开口道:“死讯要对外公布吗?” “公布,”他哥说,“这会儿讣告已经发出去了。” 裴令安静两秒,顺其自然想到一件事:“裴家是你的了。” “裴家?”裴予质短促地笑了一声,“我没有当裴家人的必要,你以后无论是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我都跟着你。如果你愿意,可以给我冠上你的姓氏。” “你……”裴令回头看去,几乎失语。 “不愿意吗?” 他皱起眉头,有点生硬地转移话题:“葬礼呢?我们要不要把尸体也送去湖心岛,一起办了?” “你还有心事。”裴予质忽然给他下了论断。 他心中一惊,但面上装傻反问:“什么?” “婚礼已经不可能进行了,你却依然有心事。”裴予质朝他靠近,“不是应该和我待在一起了吗?为什么还想要去湖心岛?” 雨滴落了下来,裴令的手臂首先感受到。 他转身朝屋里走去,傻子都知道要避雨,他不会像上次一样冲进暴雨中了。 可快迈进大门时,他又惦记着裴予质,只好停下来回身看去。 裴予质没有跟上来,停在台阶上,仰头望着他。 他们站在被屋内灯光切割出来的明暗两端。 “哥,”他喊了一声,故作轻松,“警告你啊,感冒了只能睡沙发。” 裴予质只是问:“除了阻止两家联姻,你还需要做到什么?” 裴令装出来的轻松就这么消失了,只剩沉默,犟着没回答。 他哥循循善诱:“告诉我,我来帮你,之后你就可以安心留下来了。” 裴令有动容,可他要如何对裴予质说,世界意志存在一天,他们就不可能彻底自由。 这次的联姻没了,可以后呢?是否裴予质又会被控制着去做一些完全背离本心的事情,又会忘记他? 他必须要让世界意志消失。一切都还没结束。 更何况此时此刻,系统还在他脑海里重复那句话—— “请宿主注意,检测到任务尚未完成。” 任务还没完成? 即使已经走到了这种地步,还是没有完成吗? “系统,”裴令在脑中道,“我可以告诉裴予质这个世界的真相吗?” “就算可以,宿主忍心吗?” 说中了,他还真不忍心。可他相信裴予质的接受能力,连他自己都能接受炮灰的身份,他哥也不会是一敲就碎的瓷瓶。 然而真相到了嘴边,却被无形的力量阻止。 裴令不得已,走下台阶,踏进了阴影中,主动牵住裴予质的手。 “行,我让你帮忙,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他甚至不需要犹豫就可以肯定,裴予质会一如既往地答应他。 而他哥果然如此,直接道:“我答应你。” 裴令抬眼,望着裴予质:“我要去参加葬礼。” 裴予质深深看了他一会儿,问道:“我可以陪着你吗?” 他摇摇头。 “那需要我怎么帮你?” “你会知道的。” 他哥静默一瞬,又问:“八千万还够不够用?” 裴令身体一僵。 他忘记这茬了,这会儿猛然被抓包,实在做贼心虚。 “八千万还剩了点……你知道是我啊?”也只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他哥笑了笑,带着他走上台阶,站在门廊下躲雨。 “我还知道你用在了哪里。” 裴令感觉自己就像被扒光了,难得有点无地自容。 裴予质却说:“我庆幸你想到的是我,不是别人。” “啊?别人?” “比如说沈照玄,或者魏迟,”他哥顿了顿,“对了,还有贺温书。” 人名一个个报出来,裴令的心也一点点悬起来。 “还好吧……我和他们也不是很熟。”他说。 “那他们这次有想起你吗?”裴予质捏了捏他的手。 裴令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就你一个还记得我。” 瞄了一眼他哥的表情,似乎没有不高兴。 但他还是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沈然人呢?他之前还来找你。” 他发誓没有吃醋的意思,就是想了想裴予质的桃花,脑子里只浮现了这么一个人名。 也就一秒钟的时间,雨势突然变大了,天地间都是嘈杂的雨声。 但比起那一天,裴令只觉得温柔得多,毕竟他身边站着裴予质。 他哥沉默了片刻,道:“我之前说过,婚礼已经不可能进行了。” 温馨的氛围突然凝固,裴令听出来了一点言外之意,但他不敢去往那个方向猜测。 “你说什么?”只能无意义地再问了一遍。 裴予质的语气相当冷淡:“我不可能再和沈然扯上关系了。” 正好,裴予质身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在裴令惊疑的眼神中,拿出手机点了接听和外放。 雍九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裴总,沈然刚刚自杀了。” 裴令脑子里又突然一阵嗡鸣,系统也突然出声。 “宿主,我之前提醒过你的,世界意志被逼到绝路,你接下来得小心。” 裴予质看着屋外的雨,沉声答道:“好,我知道了,尸体按照之前说的处理。” 电话被挂断,裴令脑子还懵着。其实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可是做不出任何动作,说不出任何话。 裴予质揉了揉他头发,抬手指了个方向。 是裴宅的主楼,上面有两层都是客房。 “尸体就在那里,是切实的自杀。”裴予质道,“我猜测你因为某种束缚,不能伤害他,但是我可以。” 裴令紧抿双唇。 他哥接着说:“这条人命不在你手上,我也没有沾血,你不用再为了这件事生气。上次淋了雨,后来有没有生病?” 两只手都被裴予质牵起来,包在掌心中。他哥在低声问,手为什么那么凉,又劝他回楼上避风。 裴令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比想象中小声:“他为什么会自杀?” 说话声几乎被暴雨淹没,但他哥听见了。 “因为我告诉了他另一个猜想。” “什么?” 裴予质垂眼,用掌心的温度去熨贴他的手。 “这个世界是被安排好的,我们都只是其中的一个角色。” 第93章 好睡吗 “你知道了……”裴令听见自己这样说。 裴予质看起来并没有一点不适,比起他要平静得多,甚至还笑了笑。 “看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他哥说,“你要做的和这件事有关,对吗?” 他点点头。 自己要改变很多人的结局,不只是裴予质的。 “可是……”裴令开口后又戛然而止。 他看向裴予质的双眼,试图从中发现不安,可失败了。 “你不难过吗?”他问。 他哥竟然能用轻松的语气说:“至少我能遇见你,剧情的安排也并不一无是处。” 不等他反应过来,裴予质也问:“那你当初知晓的时候,难过吗?” 裴令摇摇头,但又想起自己心里被深深掩藏的不甘。他从前骗过了自己,但是他明白骗不过裴予质。 又道:“只是不甘心,一点而已。” 然而后半句话又说了谎。 突然之间一道闪电划过,随着远处一道闷响,整座庄园瞬间断电。 屋内那几盏昏黄的灯也灭了,放眼望去一点光也没有,甚至连山下的城市也诡异地沉入黑暗。 裴令心中忽地升起熟悉的不安感。 他下意识抓紧了裴予质的手,往屋里退了几步,视线却警戒地在门外和窗外之间扫荡。 “不行……你不能再离开……”喃喃的祈求脱口而出,他猛地回头,“哥,你哪里都别去。” 裴予质从身后揽住他的肩膀,放轻了声音对他耳语。 “别怕,无论是什么想控制我们,都不会如愿的,我和你一起。” 裴令的担忧和恐惧从未言明,但裴予质都懂得,甚至妥帖地接住了。 他们身处这座在小时候就无比熟悉的牢笼,可很多东西都改变了,裴予质和他已经不再是小孩。 不会再重蹈覆辙的。 在安抚之下,裴令慌张的情绪消退很多,理智也悉数归位。 他道:“我怕像上次暴雨时一样,这个世界把你从我怀里抢走了。” “抢不走的,”裴予质的声音如平静的暖夜,“我就在这里,永远属于你。” 掌心覆上他心口。 雨势更大了,在磅礴的雨幕之中,门外有一道黑影出现。 更准确地说,是地上的尸体站了起来。 死去多日的裴先站立在雨中,似乎面朝他们,那双空洞的眼睛也或许正盯着他们看。 裴令终于明白,系统所说的世界意志会垂死挣扎,原来是这么个挣扎法。不论谁死了,剧情都要继续下去。 肩膀上的手掌稍稍用力了一些,他转头看向裴予质,黑暗之中却无法分辨对方的位置。 耳畔有些痒,是裴予质低头靠近。 “看来这个世界已经走到穷途末路,做你想做的事情。”他哥低声道,“该清除的阻碍,该杀的人,无论重来多少遍我都会处理的。” 裴令喉结滚动,问:“那我们之间呢?” 一声“哥”还没说出口,世界又突然暂停。 裴令的神经再次紧绷到极点,他不害怕别的,只怕裴予质又会忘记他。 那双手还停留在他肩上,可正如他所料,下一秒,随着景色切换,裴予质的体温也骤然消失。 他再次孤身一人,视野所及全变成了刺眼的白色,光线明亮到刺眼。 下意识闭上双眼,身体如同跌入山谷一般朝前方坠去,一个踉跄,下一步又踏在地面。 寂静的四周乍然响起热闹的环境音,远处有悠扬轻快的音乐,还有人群的谈笑声。 裴令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湖心岛上。 正好是那天他住过的别墅二楼,从阳台望去,城堡方向人群聚集,布置已经完成。是葬礼的布置,肃穆而沉重,但音乐和氛围却全然不像。 几秒钟之后,裴令已经适应了环境。 在他迈出第一步时,却没预料到整个身体虚弱无力,腿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摔在地上。他及时撑住了墙,使出力气也只是让自己不继续滑落。 好好好,他又被世界意志针对了,这么排斥他。 不能直接杀了他,就只好让他虚弱。 “系统。”他在脑中呼叫。 系统一开口就是一长串:“你俩到底谁更疯一点,我很好奇。别的不说,这个动不动杀人的态度,你俩就不愧是兄弟。” 说完之后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接着道:“算了,你接下来还要杀人的,祝宿主杀人愉快吧。你俩安排得妥妥当当,好像没我什么事了,我就告退了。” 裴令深吸一口气。 系统变得不正常了,他不怪系统,和自己待在一起这么久,能保持正常才是怪事。 但现在他需要了解情况。 “时间,前因,交代一下。”他道。 系统还是愿意搭理他,很快就答道:“半天前,楚泽去裴家把你带走了。” 他第一时间觉察出不对劲,反问道:“我就那样被带走了?裴予质呢?” “他放你走了。” 裴令陷入沉思。 过了会儿又问:“别的情况呢?” 他缓缓站直了,慢慢走进房间,逐步夺回身体的掌控权。也并不是虚弱得连路也走不了,但如果要打架,够呛。 系统在脑中道:“世界意志让裴先和楚风荷……姑且算是活了过来吧,葬礼强行改成了婚礼。沈家除了沈然都来了,贺温书也在岛上。魏迟在今天早上回国,刚上岛,准备在婚礼上劫走沈然。 “楚泽暂时没什么举动,但应该也不安好心吧,目前还不确定婚礼的另一个新郎到底是谁。” 人差不多已经到齐。 裴令心神已经定下来,又问:“那裴予质在哪儿?还有沈然呢?” “已经离开了裴家,正在过来的路上。” 他走到房间里,扶着桌子歇了片刻。 一番思考过后,问道:“能拦住他们吗?” “拦不住。”系统否定得相当果断。 “好,楚泽的位置给我。” 裴令想尽快杀了楚泽,以防裴予质和沈然到达之后,垃圾崽子突然动手发疯,原书结尾处那段绑架和营救的剧情会再次上演。 “哟,补觉终于补够了,怎么虚弱得都快站不住了啊。” 垃圾崽子从走廊上进来,抱臂靠着门框,一副看戏的样子,笑得非常灿烂也非常欠揍。 “裴总把你折腾成什么样了,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怎么样,他好睡吗?” 裴令有些无语地冷笑一声,松开扶着桌沿的手,挺起身来看向楚泽。 按照时间线,昨天晚上他才和裴予质闹到很晚。 索性抬手解开两颗衬衫纽扣,将衣领往外扯了扯,露出颈部和锁骨一片。不用低头去看,他都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况。 “你说呢?”他问。 第94章 反社会 在楚泽意外又玩味的目光中,裴令重新扣好衣服。 “别急啊。”楚泽却走过来,将他的手拉下,“进入岛上,都得先过一趟安检,其他人都检查了,但你还没有。” 裴令不想浪费仅有的力气与之对抗,所以没有挣扎。 “检查什么?”他问。 楚泽笑着将手掌贴上他的腰胯:“有没有带武器啊,万一你被裴予质策反了,要来杀我,怎么办?” 裴令笑了笑,他想把腰上那只手给剁了。 “我睡着的时候你没检查?骗鬼呢。今天我心情不好,你最好把手挪开。”裴令似真似假地威胁。 楚泽也不过界,摸到他口袋平整,也就松开手。 可嘴上却故作吃味:“那天晚上你可是答应过要帮我的,怎么刺探情报都刺探到床上去了,他有没有告诉你什么?” 裴令在脑中问系统:“在楚泽记忆里,我那天跟他回到裴家之后发生了什么?” 系统飞快答道:“楚风荷要撮合你跟裴予质,将你留下来,然后找个借口把楚泽支走了。” “行。”他心中有了数。 那天晚上他跟楚泽约定好了,自己会帮助楚泽这个私生子上位。无论楚泽信不信,眼下敌强我弱的情况,他也只能按照之前约定好的来表现。 裴令直视着楚泽:“你都不信我,他怎么信我?” 楚泽一副被冤枉的样子,弯下腰来与他平视,装得纯良。 “怎么就不信你了?否则我也不会去裴家把你给抢出来。我之前还把计划分享给你,你忘了?”垃圾崽子笑得愈发开心,“我已经布置好了,足够把整个城堡给掀翻,你打算什么时候处决他们?” 处决?这垃圾崽子该不会是个反社会人格吧? 他问:“你想处决哪些人?” “裴予质啊,他先死了,再是裴先和楚风荷。”楚泽说着认真思考起来,随即兴奋道,“还有沈然,把沈然一起杀了吧,怎么样?” 见裴令一时没说话,楚泽皱了皱鼻子又道:“我知道了,你嫌人太少,不如把岛上封锁了,搞一场逃杀游戏。” 好吧,还真是个反社会。 裴令也不是特别意外,很快就接受了楚泽本身就是个不定时炸弹的事实。 “楚风荷你也杀?”他问。 这一点他的确没有预料到。 “也不是非得让她死,但她总是烦我,明明我可以烂在街头的,非要带我回来做什么少爷。” 楚泽又凑近了一点,眼珠子慢慢地转,一点点打量他的五官。 “他们都没你有意思。” 裴令丝毫不退让,沉着地让垃圾崽子尽情打量。 他挑了挑眉:“觉得我很有意思?” 楚泽点头。 他平静道:“可我觉得你有时候挺无聊的。” 楚泽的瞳孔有一瞬的收缩,脸上的笑意也淡了。 “为什么?无聊你还想包养我?” 裴令反客为主,伸手探向楚泽的侧腰,刚贴近了就被猛地攥住了手腕。可是迟了,他已经感觉到在衣摆之下,那里别着一把枪。 “人无完人,只是你现在这样,看起来很像狂犬病发作了。”他挑衅地看过去,“裴予质和沈然登岛之后,你打算怎么做?直接开枪?” “你觉得应该怎么做呢?”楚泽面上依然无辜,但攥着他的力气越来越大,捏得他还挺疼。 “裴予质应该是这场游戏的最后一关,留在最后吧。”他说,“先把沈然单独带过来,我对他有点意见。” 垃圾崽子拖长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 “你看不惯他,想先把他处理了。为什么呢?你嫉妒?” 裴令露出听见笑话的神情:“我为什么会嫉妒他?” “因为你跟裴予质睡出感情了?”楚泽笑得更加灿烂,“总不可能是因为我对他感兴趣,你才嫉妒吧?” “猜去吧。”裴令扬了扬下巴,“带路,我要去看婚礼现场。” 两人对峙了几秒,楚泽才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走得动路吗?”眼神又上上下下扫视了他一遍,故意的。 裴令扣上最顶端的纽扣:“我尽量吧。你没给我准备外套吗?好歹是个正经日子,穿得太随意了,我会留下遗憾。” 楚泽用脑袋指了指:“楼下候着呢,您自己挑。” * 裴令选了一套最常见的黑色西装,系了黑色领带,除此以外没有任何装饰。 庄严肃穆得就像去参加葬礼。 也的确是葬礼。 楚泽把自己的敞篷跑车开上了岛,就停在别墅门口,亲自带着他往城堡的方向飞奔而去。 裴令闭着眼睛不想看这种装逼行为,他觉得楚泽小脑发育不太完全。 但吐槽也只一瞬,这会儿他思绪乱糟糟的,很多问题争先恐后地在他脑海中挤来挤去。 他想让裴予质在岛外等着,别参与进来,所以刚才故意说让沈然先出场。 就算裴予质没能想起来他们之间的承诺,也不会立刻被牵连。裴令的底线,就是保证裴予质安全。 如果他哥的记忆没有缺失,待在外面也能随机应变吧…… “宿主,你不用找借口,就是不想让裴予质和别人结婚而已。”系统又出来揭穿他。 裴令没有反驳。 他的确也有私心,而且不以为耻。 “宿主真是想杀了沈然吗?”系统变得正经了一些。 “沈然是个信号,”他答道,“能让我知道裴予质的记忆是什么情况。” 系统断定:“如果裴予质记得,肯定会帮你的。” 在迎面呼啸的风里沉默两秒,裴令才问:“……他现在头还疼吗?” “他……”系统刚说了一个字,声音就变成了滋滋电流声,持续了片刻后,再次强制被下线。 估计是世界意志做的。 裴予质的情况未知,系统也联系不到了。 裴令转头看了一眼越来越兴奋的楚泽,想杀人的心情愈发强烈。 垃圾崽子偏头瞟了他一眼:“看我干什么?” 他身体软得连靠在椅背上都累,忽然间想明白了什么,问道:“你给我下了药?” 楚泽承认得非常爽快:“对啊,怕你反水嘛,又舍不得扔下你独自来参加盛宴。” 说完这句话,车正好停下。 前来参加婚宴的宾客都已经进入城堡室内,外面只剩一些侍者和佣人。从宽阔的草坪朝外望去,碧空如洗,甚至异常寂静。 楚泽来替他开门,扶着他下了车。 就在这时候,楚泽的手机响了,接通之后沈然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出来。 “楚泽你在哪里……我杀人了……” 裴令顷刻间头皮发麻。 楚泽瞥了他一眼,笑着问:“小少爷杀谁了啊?” “裴……裴先生,好多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只是想让他残疾,然后下半辈子只能依附我的……你之前不就是这样教我的吗?” 第95章 那场车祸 “我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对了,我们最好在婚前约法三章,毕竟是联姻,各取所需,相安无事最好……” 汽车行驶得很平稳,从裴家大门沿着公路往山下去,阳光与树影交替落在车内后排。 说话声持续不断,在裴予质耳边吵得人心烦。 他没有理会,因为自从今早醒来就一直头疼欲裂,脑海里看似风平浪静,但他知道有什么事情正等待着自己想起来。 “第一,我们互不干扰彼此的自由。只要不影响到两家的利益,我无所谓裴先生想做什么,或者喜欢哪个人,就算是这两日和您待在一起的那个郑先生也可以。 “第二,婚后分开睡。我知道为了演戏不得不住在同一个房子里,可是我不接受同一个房间,相信裴先生也是一样。 “第三,我会尽量照顾你……” 没等第三条说完,裴予质就冷声道:“闭嘴。” 终于安静了。 裴予质下意识抬腕看了一眼表,下一秒愣了一瞬。他之前从来不这么在意时间的流逝,可现在这个动作仿佛出于本能。 来不及了吗?什么事情来不及了? 在他沉默思考的时候,身旁又传出细碎的声响。 裴予质转过头去,这才看见旁边坐着的人,是沈然。 他们二人在半年前订婚,原本婚礼定在下个月,可因故提前了,就在今天。 “裴先生你怎么了……”沈然有点怯弱地看着他,递给他一瓶水,“你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心情不好?” 裴予质没说话,沈然便拧开了水,然而不小心洒了出来,将西装礼服弄湿了一片。 一声惊呼,沈然连忙拿卫生纸去擦,却也晚了。白色的西装下摆被浸湿一大片,沈然急得不知所措。 “衣服……怎么办啊,根本没带备用的,一下车就会被看见的。” 片刻后沈然看向前面的司机和雍九:“请问这附近能买到衣服吗?能不能劳烦你们其中一个帮我去买一件外套?” 裴予质记忆松动了一个缝隙,终于开口:“我记得订婚宴上,你的衣服也弄脏过一次。” 沈然擦拭衣服的动作猛然停滞。 “你躲进了室内,大约一小时之后,换上干净的衣服又出来。”裴予质越说越肯定,“那一次,你是让谁帮你去买的衣服?” 沈然脸色苍白,嘴唇也颤抖着。仿佛在裴予质提及这件事之前,连他本人也忘记了。 “让谁帮忙……”他喃喃道,“是管家吧,对,好像就是管家。” “你的管家没有跟着你再次出席。”裴予质语气冷漠,“订婚宴后,再一次见到你的管家,他已经残疾了。” 沈然神情陷入迷茫,顺着说:“残疾……管家好像出了事,是车祸吗……” 裴予质冷冷看着打扮得像个小王子的沈然,光鲜亮丽。 脑海里那堵墙,被他撞了很多次,终于摇摇欲坠。 有一个猜测在他意识里成形,关于他从前没有意识到的,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成为了将其他事串联起来的线索。 他问:“管家对怀城并不熟悉,应该会有一个裴家的人陪同,那个人是谁?” “是……”沈然露出痛苦的表情,思索了一会儿猛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随即看向裴予质,试图理清楚线索:“你和叔叔阿姨都在订婚宴现场,说不定是你家佣人?对!佣人!我想起来了,就是裴家一个不重要的人,他当时找你或者叔叔阿姨借了车,和管家一起去的!” 他说完之后觉得逻辑很通顺,自己也深信不疑,可反观裴先生,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用那种冷漠的眼神扫了他一眼。 “你不信我吗?”他下意识问了一句,苍白无力。 从小到大,他遇见的每个人都会相信他,只要他这样说了,就不会有人再怀疑他的…… “和管家一起去的人,是裴令吧。”裴予质语气冰冷,看似在问,却很确定。 沈然整个人都僵住。 裴令是谁……好熟悉……不,他不认识这个人!自己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怎么可能和管家一起去给他买衣服? “……你们家有佣人也姓裴吗?”他不抱希望地问。 裴予质没有理会他,继续道:“是你主动让他帮忙的,就像你刚才开口让司机和雍九帮忙一样。按照裴令的性格,他虽然觉得厌烦,但碍于裴家人的身份,答应了。” 汽车方向偏了一瞬,随即很快恢复正常。 司机和雍九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困惑。 “一开始,他只是答应帮你借车,后来你央求他和管家一同前去。”裴予质顿了顿,冷静的语气之下仿佛压抑着什么,“车祸发生,管家只是受了伤,裴令死在了那场意外之中。死讯被我父母隐瞒,或许连你也不知道。” 说完之后,又看向他,眼神比起刚才更加阴冷。 “或许你其实知道,”裴予质的目光几乎快将他杀死,“你知道裴令死在了订婚宴那天吗?” 沈然已经在惊恐之中定住,连眼珠子都几乎转不动,愣愣地看着裴予质。 “我不认识裴令……” 然而这个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是那么的自然。 裴先生什么意思……是在说他害死一条人命吗?不可能的,他从来都没想过害人,无论是裴令还是什么人,这笔债怎么能算在他头上…… 管家受伤的事情,那段时间已经够让他自责了,怎么会还有人因他而死呢? 车已经开下了山腰,没有一个人说话。 裴予质只是又看了一眼时间,之后露出了些许不耐的神情。 沈然愣愣地问:“你是不想和我结婚了吗?不结婚了,家里人会对我失望的。” 这种问题,裴予质是不屑于回答的,他在想裴令。除了那场他不得而知的车祸,还有此时此刻裴令的下落,想楚泽会不会对裴令做什么。 沈然仿佛失去神志,两眼眨也不眨,眼圈也红了。 “你不想和我结婚了,那要和哪一家联姻?郑家吗?你是不是觉得郑瑾更适合跟你联姻?” 裴予质甚至没看他,只对司机道:“先停一下。” 沈然从小到大,即使在走丢的那段时间,也从来没有这么被人无视过。 他在裴予质这里得到了太多的忽视,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无关轻重的小角色,比起裴家那些佣人还不如。 一时间,他想起了在岛上那一页,楚泽跟他说的话—— “裴予质不好拿捏,你想让联姻更顺利,就最好让他变得更好操控。” 沈然本性良善,根本不懂得如何伤害别人,即使觉得楚泽说得有道理,也一直都在纠结犹豫。他甚至还为自己的犹豫感到耻辱,因为自己就不该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可这会儿,他竟然觉得自己早该那样做的。 一只手缓慢摸到了西装内袋,那里放着一把水果小刀,是从裴家客房顺走的。 他的手在颤抖,却还是拿了出来。 没有人在看他,所以这是他下手的最佳时机。 他做事从来没有这么果断过,从摸到刀的那刻,到挥刀刺向裴予质,只用了短短一瞬。 这一瞬,他的眼泪也出来了,为了悼念他的善良。 然而刀尖并没有刺入裴予质身上,甚至在离得很远的地方,他的手腕就被死死捏住了。 “疼……” 一个吃痛,他连刀也握不稳,轻易就被裴予质拿走。 而裴予质依然没有看他,打开车门,下车时吩咐道:“带他下车,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一定多写点字数……一定。 第96章 逃杀 裴予质下车的地方,正好是山脚,公路两侧都是茂密的树林。 雍九把沈小少爷薅下车,半拖半拽弄到了树林里,停在裴予质跟前。没有绳子,雍九就脱下了沈然的外套,将人双手背在身后打了个牢固的结。 因为体力太过悬殊,小少爷只挣扎了一会儿就放弃了。 只是表情看起来挺痛苦,不知道是被绑得疼了,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心理创伤。 “雍九,把他手机给我。” 裴予质不似以往有耐心,还没拿到就接着说:“楚泽应该安排了人来接应你,谈话尽量控制在五分钟内。” 沈然的嘴唇被咬得发白,一时没有回答。 手机被递到裴予质手上,他翻了翻,一边说:“我更倾向于你是一颗被用完就扔的弃子,除非他还指望你做别的事情,比如说对付沈家。” 小少爷听见“沈家”二字,忽地抬头,眼里也恢复了一些神志。 “沈家……沈家不能出事!爸爸妈妈今天也会来参加婚礼的,你是不是知道楚泽要做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裴予质抬眼:“你知道楚泽为什么会找上你吗?” “为什么……” “因为沈家每个人都算是难啃的硬骨头,只有你是例外,偏偏为了你,他们能牺牲自己。” 裴予质将楚泽的号码调出来,手指悬在拨通键上方。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照我说的做,你的家人才会平安无事。” 沈然的精神世界在这短短几分钟内受到了不小打击,他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包括自己曾经害死过一个人。现在又被告知,自己被人利用了,家人即将受到牵连。 他现在又能信任谁…… “我凭什么相信你?”他不甘地问,“万一你和楚泽一样,都是在利用我呢?” 裴予质用一种看蠢人的目光看他,随即收回了手机,也移开了视线。 “楚泽早就安插好人手,这会儿已经封岛了。不如我把你送进去,你去跟楚泽解释为什么没能杀了我,然后再跟沈家人一起去死。” “雍九,送他过去。”裴予质冷冷道。 沈然还没想清楚,就又被推着朝车那边去。出于本能,他连忙大喊“等等”,可雍九也好,裴予质也好,都不再理会他。 “我听你的!你说什么我都做!”沈然眼泪夺眶而出,“我这样过去救不了他们的……我不想那么多人和我一起死……” 雍九狠狠推了他一把,他脚下不稳,直接摔在了地面。幸好泥土很软,他并未受伤,只是膝盖摔得很疼,脸也砸在地面。 裴予质的声音从后方幽幽传过来:“你把自己想得过于高尚了。” 明明没什么语气,却听得他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他吓得赶紧挣扎着起身,跪在地面,转过头去,裴予质站在树影里,看不清脸上表情。 “还没想起来裴令是谁,对吗?” 男人朝他走近了几步,他仿佛感觉喉咙都被掐紧。比起楚泽那个喜怒不定的人,他更害怕裴予质生气。 “你在说什么……”沈然摇摇头。 “这个世界选择了你,实在是一大败笔。”裴予质俯视着他,“在原定剧情里,你每一次都会化险为夷吧?总有人来救你。” 沈然的心慌乱起来,他下意识觉得这不是他应该听的,裴予质的话很危险,他如果听了会崩溃的。 “不……你不要说……” 裴予质道:“这一次是谁?魏迟吗?他不会错过带你逃婚的机会,和楚泽合作也有可能。” 魏迟……沈然仿佛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魏迟不是出国了吗?因为追求他,被魏家大哥勒令出国去了,怎么可能回来救他…… 裴予质冷冷观察着他的神情,轻易就洞察他在想什么,一开口又打破他的幻想。 “你还觉得魏迟喜欢你。” “你什么意思……他当然喜欢我……”他下意识反驳。 裴予质说:“他追求了裴令一年多,回国一遇见你,就立刻忘记了所有事情,原本他可以很快发觉裴令去世的真相,裴令的死讯不会被瞒这么久。” 沈然不住往后退,从心底抗拒这些话。 “什么裴令,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当然不懂,你不需要明白任何事情。”裴予质的眼神愈发冷漠,“世界还在试图让主角回到正轨,去吧,去结婚,至少把这一程路走完。” 沈然身体僵硬住了。 世界……主角……自己是主角,什么东西的主角……自己是谁,还活着吗…… 沈然两眼已经失去焦点,整个人仿佛痴傻了一般,就突然被雍九提了起来。 “别试图自杀,你的沈家还在等你去拯救。”裴予质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莫大讽刺,“接下来,照我说的给楚泽演一出戏。” 沈然一时没反应,雍九用力拍了拍脸,才勉强清醒过来,视线也有了焦点。 正好看见裴予质那双冷漠无情的眼睛。 “好了,你可以哭了。” * 沈然已经不记得自己在电话里如何哭诉的。 在电话挂断之后,他的眼泪依然没有止住,好像在梦游,却又隐约觉得世界是真实的。 不知如何出了树林,顺着那条公路一直走,一直走。 从人迹罕至的地方,走到有车辆出现。 那辆车在他面前停下来了。 有人急匆匆走过来将他抱住,手里紧握着的刀也被夺走。 “小然!小然你没事吧?是我来晚了,我来得太晚了……裴予质有没有伤到你?身上的血都是那狗东西的吗?” 声音好熟悉,他聚焦了视线看过去,原来是魏迟。 裴予质说,魏迟原来喜欢裴令。 那他算什么? 眼前的男生,焦急和担心的神情不像作假,将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在看见他手腕上的伤口时骂了句脏话。 “这里怎么回事!那狗东西干的?!” “不是……”他啜泣着开口,摇摇头,“杀他的时候我没拿稳刀,把自己划伤了……血也是他的。” 见魏迟狐疑,他只好说:“我杀人了,魏迟。” 这句话其实也不完全是假的。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因他受伤,更想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 “没事的小然……没事的,肯定是因为他欺负你了你才还击的,他死得不冤枉。” 魏迟的反应也不是全然接受,皱着眉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 “可是婚礼怎么办?”他问。 魏迟一愣,随即问:“那……那我可以吗?” 沈然甚至忘了哭,直勾勾盯着魏迟。 “我喜欢你,小然,没了裴予质还有我呢,我会对你更好的,我对你最好……”魏迟激动到语无伦次,“你和我结婚吧,可以吗?” 他还没回答,魏迟又说:“我现在就带你过去,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 沈然不傻,他知道为什么魏迟不干脆带他逃离这里。 因为就像裴予质说的那样,魏迟和楚泽合作了,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快知道他“杀”了裴予质。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又哭了出来,重重地点头。 幸好……幸好有人还会坚定地选择他,他不是没有依靠。 自己依然会是那个,永远都有选择余地的人。 * 城堡内,众人安静端坐。 一排排的座椅在长毯两侧排开。 裴令坐在第二排,他正前方坐着的是裴先和楚风荷,准确来说是两具尸体。 一具苍白瘦削,薄如纸片,致命的伤口更为明显了,脖子被一整片淤青占据。另一具则散发着腐臭,皮肤已经快与布料粘连在一起,只从身形上能辨认出,那是曾经意气风发的裴董事长。 而更前方的中央,摆放着一具黑色棺材,属于楚风荷的。 棺材的上半部分已经翻开,里面空空如也。 没有人注意到尸体与棺材。 在所有人眼中,坐在第一排的是裴家夫妇,就连结束了旅行赶回来的沈家夫妇,也都言笑晏晏地与那两人聊天,即使一句回应也没得到。 裴令的右侧是小小姐和沈念云,沈照玄似乎有事,并不在城堡里。 原本这两人应该坐最前方的,可沈靖见到他就迫不及待挪了过来,一个劲地想跟他聊天。 “你真的好眼熟啊,哥哥。” “他们怎么还不出场啊,好无聊,讲给我一个故事吧哥哥。”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不舒服吗?” 沈靖得不到回应,也只是疑惑和担心,但叽叽喳喳的声音被她姑姑温柔打断了。 沈念云轻声道:“小靖,要有礼貌。” 小姑娘低声“哦”了一声,却不甘心闭嘴,于是在板凳上往姑姑那边挪了挪,抱住沈念云的手臂。 “姑姑,你待会儿带我去玩呀。” 裴令左边是楚泽,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但远离他的那只手正搭在腰间。 “别看啦,也别想着抢,很容易走火的。到时候要是不小心伤到你自己,我会于心有愧。” 裴令没有说话。 “别这么难过嘛,我也得防着你坑我啊,所以才又选了他当棋子。你真这么喜欢裴予质啊?那你之前说要包养我的话还作数吗?” 楚泽压低了声音劝慰郑瑾,依然没得到回应。 他也不觉得尴尬,又笑着说:“再等等,应该快来了,魏迟好像是个急性子,不会在路上耽误太久的。说起来也好笑,我一找他,他立刻就答应合作了,那急哄哄的样子真是怕沈然被人抢走了。” 几秒钟后,裴令终于开口:“如果楚风荷没捡到你,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楚泽有些意外他的话题,瞥了他一眼,不过还是很配合地回答。 “烂人一个,说不定在蹲监狱。” “我觉得,你早就死了。”裴令慢慢地说,“和裴家扯上关系的人,都不会善终。” 楚泽耸耸肩:“没想到你会转移责任,要把裴予质的死扯上一层层因果关系,怎么不直接说是这个世界的错?” 然而这句话刚说完,裴令却突然一声轻笑。 他新奇地看过去,却见郑瑾是真的觉得好笑。靠在椅背上,视线放空,脸上的笑意却逐渐加深,笑得肩膀都在轻微抖动。 但这副样子看得人心痒痒。 “你在笑什么?”他问。 郑瑾转头看他,嘴角带着笑意,开口也很轻:“你的大逃杀游戏怎么还不开始?” “这么迫不及待?”楚泽兴奋起来,“快了快了,只要沈然一来,我立刻就开始。” 郑瑾的笑意逐渐消失:“我没耐心了。” 楚泽还没来得及开口,郑瑾就来抢他腰间的枪。 他眼神一冷,连忙去握住郑瑾的手臂,另一边快速将枪拔出枪套。保险栓早就是解除状态,他放在扳机处的食指稍没控制住力气,子弹便破膛而出。 一声枪响回荡在大厅内,顿时惊叫声四起。 而这一刻他才看清郑瑾眼中的冷静。 刚才的夺枪是假动作,他被骗了。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两三章完结吧,大概…… 第97章 我是裴令 “你……” 他一时失语,但也知道立刻将枪调转对准郑瑾。 郑瑾抽回手,又淡定自如地靠了回去。转身看向受惊的沈靖,拍了拍小女孩的脑袋。 “别怕,躲你姑姑背后,赶快出去。” 楚泽气得笑了一声。 四下人群仓皇奔逃,不过还好,整座岛屿都在他掌控之中。就连城堡门口都被他安排了人守着,眼下听见枪声,自然不会让那些宾客逃出去。 楚泽抬眼瞥了瞥被吓破胆的那些人,每一个都衣冠楚楚,这会儿却连尊严都没了,一心只想逃命活下来。 他扬声喊道:“关门!” 从确定婚期和婚礼开始,他一点点收买了这个岛上大多数工人和佣人。不仅如此,地底也埋着不少炸药。 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抢婚,他要让和裴家相关的所有人都去死。 可郑瑾,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不知为何要挡他的路。 城堡的大门被缓缓关闭,所有人都没能逃出去,见状又紧急往角落里缩,纷纷远离了楚泽和他手中的枪。 有人掏出手机求救,毕竟都非富即贵,呼叫救援不是难事。 楚泽见状快速地朝天又放了一枪,接着立刻又对准了郑瑾的眼睛。 “有点做人质的自觉,地底下都埋着炸弹,没我的允许,想离开只有横着被扔出去的份。” 这句威胁过后,那些人果然都更加谨慎起来。 楚泽转头看向郑瑾,然而对方丝毫没有被威胁的自觉,眼神略过枪口,直视他。 他笑道:“郑瑾,你可真会诈人啊。” 他眼里的富家少爷,那个一举一动间虽然狡诈却没什么危险性的人,此刻就像变了一个人,那眼神仿佛已经在心里杀了他好几遍。 “郑瑾是谁?” “什么?”楚泽皱了皱眉,他发现自己无法理解这句话。 “你该叫我裴令,”对方的眼神几乎没有情绪,“很不幸,我也是裴家人。” 这个名字对于楚泽而言太陌生,也十分荒谬。 他早就将郑瑾的身世调查得清清楚楚,和裴家根本扯不上关系。 “你算什么裴家人?”他笑了笑,“和裴予质睡了几天,就以为自己进了裴家的门了?” “当着裴董和夫人的面,说得这么粗俗,会不会不太好?” 郑瑾的视线移向第一排座椅,这让楚泽也下意识看过去。 他的意识中,这里坐着裴家那对夫妇,可这么仔细地去看时,他才发现这两人竟然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别人听到枪声,都吓得四下逃窜,为什么这两人不逃? 就在这时,楚泽的手机响了。 他前进两步,将枪口抵在了郑瑾额头上,才用另一只手去拿出手机。 是魏迟打来的,接起来之后,对方说已经带着沈然上了岛,语气里全是竭力压抑着的兴奋雀跃。 “婚礼还没有开始吧?”魏迟问,“裴予质死了,我就是新郎,小然刚才已经答应我了。” 楚泽扫了一眼角落里挤在一起的人,露出个笑。 “就等你们了,快过来吧。” 电话挂断,城堡内除了一些小孩的哭声,便陷入寂静之中。 片刻后,楚泽想不通地问郑瑾:“你真在这么短时间爱上裴予质了?他死了,你就这么难受?” 郑瑾依然保持着安坐在长椅上的动作。 “裴予质是我哥。” 依然是楚泽听不懂的一句话,他嗤笑道:“你疯了吧?都开始说胡话了。” 对方没再开口,不过几分钟之后,城堡大门就又被打开了一条缝隙。 有人蠢蠢欲动,想逃走,被守在门口的楚泽手下揍了回去。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被揍得躺在地上低吟,站也站不起来。 门再次合上,走进来的两人却都顿住了。 裴令背对着大门的方向,他听见脚步声停在门口,不由得想象对方的表情。 脑子有别的事情做,才不会一直被“裴予质是否死了”的念头占据。 他相信裴予质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夺取性命,可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是真的呢,如果他哥真就这么戏剧性地被沈然杀了呢? 可裴令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了。 在确认裴予质状态之前,他必须保持冷静,先逼迫楚泽亮出底牌。 几秒钟过去了,门口的脚步声还停着。 沈然应该哭了,至于魏迟,一腔的热血,胆子不会被吓破。 他开口道:“不请过来吗?婚礼总得完成吧?” “婚礼?”楚泽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看向门口那两人,问道,“还结婚吗?证婚人都找好了,流程也都彩排好了,不结个婚多浪费啊。” 沈然知道哭没用,但他忍不住自己的眼泪。 模糊的视线里,人群都挤在角落,刚才应该发生了什么危险的事情。 环视了一圈,沈然在人群里看见了父母,还有二姐和侄女。父母情况还好,而沈念云紧紧抱着沈靖,把小姑娘把脑袋埋在她怀里。 一瞬间也看向了他,原本镇定的表情变得焦急起来。 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别过去。 沈然也不想过去,他直觉楚泽很危险。 裴予质交代了让他过来,却没让他要听楚泽的命令。 所以他拉了拉魏迟的衣袖:“不要吧……楚泽没安好心,我们别过去。你现在就联系别人过来救我们,行吗?” 然而魏迟没有回应。 沈然转头看过去,却见魏迟的眼神依然是烫的,分明就是对楚泽的提议很心动。 “魏迟……魏迟?我们以后再结婚也一样的,不是非要这一次的……”沈然越说越激动,“你在听我说话吗?魏迟!” “当然在听。”魏迟终于转头看向他,却说,“可是这次机会很难得,裴予质刚死了,你不觉得该由我们来宣布这个消息吗?” “宣布什么?”楚泽突然拔高了声音,似乎在明知故问。 沈然不由自主开始瑟缩,他背后发毛,只想尽快逃离这里。 裴家和沈家的人都在这里,如果知道了他是杀人凶手,会怎么看他……不,不对,裴予质没有死,他没有杀人……可是那个被他害死,在车祸里殒命的人呢,算吗? “哦对了,沈照玄好像不在吧?”楚泽道,“那让他准备赎金过来吧?一家子人齐聚一堂,要死就都死了,赎金得多一些才行。姓沈的,劳烦你们当中的谁打个电话?” 沈然立刻激动起来,骂了两句就被魏迟拉住了。 “乖,不要闹,我们的婚礼还没完成呢。”魏迟笑得格外幸福。 沈然不可置信地看过去,恐惧与恶心在心里堆积,一时之间甚至说不出话。 二姐的声音响起来,真的给大哥打去了电话,不过没有照着楚泽的意思说,反而一开口就交代了这里的情况。 没说两句,就又被枪声打断了。 沈然紧张地看过去,二姐不得不放下手机,拍了拍沈靖的背,却被沈靖反过来说了句“姑姑别怕”。 楚泽非常不耐烦:“算了,给你们机会都不懂得珍惜,还是先把婚礼办了再说吧。” 脚步声重新响起。 魏迟强硬地拉着沈然,踏上了铺开的长毯。 楚泽吹了个口哨,片刻后便有婚礼进行曲响起,在这空旷的城堡大厅内回响,多了几分神性的圣洁。可宾客席上空荡荡,没有人在祝福这对新人。 音乐盖过了脚步声,裴令长久地看着前方那具棺材,视野角落终于出现了两个人影。 一前一后,沈然十分抗拒,却挣脱不开魏迟握着他的手。 被紧握的地方是手腕,却有红色的液体从相交出渗出,染红了魏迟的手指和沈然的白色西装的衣袖。 一道伤口从指缝间隐约透出——左腕,竖着,长约十公分。 除了深度不一致,和宋泠自杀留下的伤口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裴予质留给他的信号。 裴予质没有死。 裴令紧绷的神经却并没有因此放松。 他在想,裴予质会如何做。 当那对“新人”走到棺材前时,裴令已经想清楚了。 他哥绝对会尽可能快地掌握外面的局势,而自己,只需要负责解决里面的问题。 裴予质已经无声地告诉他了——自己没忘记。 在这一次时间线倒退之前,所有他们说的话、做过的承诺,裴予质都记得。 该清除的阻碍,该杀的人,无论重来多少遍,裴予质都会处理的。 他也是。 楚泽开始朝人群里招呼:“证婚人呢?出来出来。” 没有人轻举妄动。 楚泽的脸瞬间冷了下来,被扫兴之后很不爽,连带着抵在裴令额头的枪都晃了晃。 裴令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无法像警匪片里那样迅速夺枪。 所以他只是说了声“等等”。 声音不大,但楚泽和那对新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看过来。 婚礼进行曲还在重复播放,其实本该由乐团现场演奏的,可人家被楚泽吓到,正和人群挤在一块。 所以现在放的是网上随便找的录制版,偏偏格外死板,听多了就很衬前面那口棺材。 他开口道:“我来当证婚人吧。” “你想做什么?”楚泽显然不同意。 “都说了,我是裴家人。”裴令道,“在场姓裴的都死了,只剩我一个,作为原定的婚礼一方,我证个婚不过分吧?” “你还真是坚持不懈……” 楚泽被他说得有点无语,正想驳斥,一旁的沈然就突然开口喊了出来。 “让他当!” 沈然被几双视线盯着,擦了擦脸上的泪。 裴予质说过,他过来之后,无论郑瑾提出什么要求,他都必须照做,否则家人都必死无疑。 他强行解释道:“我讨厌他……让他来证婚,然后随你们怎么处置。” 裴令举起自己的手,示意自己手无寸铁。 楚泽想了想,终于还是同意了,在他起身的过程中始终用枪指着他,一路跟着来到了棺材旁,面对“新人”站着。 裴令终于看清了沈然的脸,果然哭得眼睛都肿了,梨花带雨的。 “小少爷,又见面了。”他开口道。 沈然奇怪地看向他,却被一旁的魏迟抢了话头,开口说:“你有点眼熟。” 裴令叹了口气。 “我很累了,我们尽快结束吧,好吗?” “……你想结束什么?”旁边的楚泽问道。 裴令没有理会,他看着沈然,字字清晰地说:“如果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就从两个月以前开始好了,你会做什么?” 沈然戒备地看着他,不作表示,但眼泪又淌下来。 “提前跟魏迟私奔,还是继续原定的联姻计划?”他问。 魏迟的反应很大,想来阻止他说话,被好奇心旺盛的楚泽拦住了。 裴令根本没在乎旁人,他只想从小少爷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沈然愣愣看了他两秒钟,突然哭着摇头:“我什么都不选……都不要选,我要离开这里,逃得越远越好……” 果然,沈然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裴予质一定又说了些什么,就像之前诱导沈然自杀那样,说出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他残酷又直白地说:“可你是主角啊,你逃不掉的。” 沈然愣住了,睁大了眼睛看他。 裴令继续说:“如果没有我,你原本应该和裴予质相识相爱,或许在以前的你看来会很幸福。” “如果没有你……”沈然灵魂出窍一般开口,“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或许只有主角,且被世界意志选中且偏爱的主角,才拥有掌控这个世界的能力。裴令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加以利用。 他无力地笑了笑:“我是裴令啊,裴、令。” 一瞬间,他感到施加在自己身上和每个人身上的那道枷锁、那一堵墙,突然开始松动。 每一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有人开始尖叫,叫喊着前面为什么会有棺材,第一排为什么会有腐烂的尸体,那两个人是不是裴家那对夫妇。 众人恍然初醒,就连裴令身侧的楚泽也似乎愣住了。 裴令立即转身扯住楚泽的手臂,往反方向用力一扳。骨折的咔嚓声响被淹没在了婚礼进行曲和众人的叫喊之中,枪被他夺走,在指尖转了半圈,食指卡在扳机上。 楚泽反应迅速,另一只手已经伸过来夺枪。 他却不带一丝犹豫,朝楚泽的膝盖开了一枪。 面前之人瞬间倒下,没有还手的余地。 裴令说出口时并没有觉得多畅快,可当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轻了一些。 那个死在半年前订婚宴那天,被世界掩埋了的人,再次被世人记起了。 他看着楚泽震撼的表情,冷冷开口。 “都说了裴予质是我哥,怎么偏不信?我和他难道不像吗?” 作者有话说: 虽然更得晚了,但是这章好像挺肥的哈…… 第98章 改变结局 楚泽一早安排的人都被裴令猛然的攻击吸引了注意,可裴令动作太快,在他们不得已拔出腰间的枪时,楚泽的额头已经被枪抵住了。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看样子楚泽还没死,他们只好继续转头震慑那些想逃跑的富人权贵。 气氛瞬间陷入僵持。 楚泽本人痛得脸上都冒了汗珠,却依然笑得灿烂。 “裴令啊……那个被赶出去的孩子,身世好像比我还不如。”楚泽突然想到什么,“你和你哥……” 说完之后爆发出一阵大笑,甚至失去了抵抗的意识,躺在地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裴予质知道吗?他知道自己和谁同床共枕吗?真他妈精彩,你和裴予质竟然是……” 楚泽每笑得抖动一下,腿上的伤口就多冒出来一些血,不出意外,那条腿是废了。 裴令面无表情。他知道很多双视线都盯着自己,楚泽的话让整个大厅又静下来了,都听见了刚才的话。 多好啊,更多人知道了裴予质爱他。 “你觉得我会在乎名声吗?” 他踢了楚泽一脚,把人翻了个面,看向第一排裴家夫妇的方向,接着又抬脚踩在楚泽后脖子上,让人动弹不得。 “我恨不得他们还活着,亲耳听见你刚才的话。”裴令道,“可惜了,他们没办法知道我和他们亲儿子混在一起,也不知道你的下场。” 楚泽奋力抬头也只能稍稍抬起下巴,一双眼睛费力看过去,眼里爬上了几根红血丝。 “下场?我有什么下场?大不了和你们一起死在这里。” 楚泽突然拔高声音,即使被踩在地上也要威胁。 “你们走不出去的!门一旦关上,没我的指令,半小时后这里就会被炸成废墟,现在应该只剩二十分钟不到了。” 说完后又闷闷笑了起来。 裴令并没有多大反应:“哦,那你有什么条件?” 楚泽笑得有些狰狞:“每一家人,留下一条命,其他人就可以走了。” 此话一出,耳朵灵敏的人听了个清楚,口耳相传,一时间大厅内又起了不小的轰动。 沈靖也听见了,可她没怎么听懂。事实上,她还没回过神来,都因为刚才那一下太突然—— 在听见“裴令”两个字之后,沈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什么叮了一下。 随即她突然想起来,在小叔叔订婚的那天,她见过裴家的一个叔叔,好像就长这样。 刚才一直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害怕出声之后添麻烦,这会儿她终于能开口:“姑姑,裴令是谁啊?我们是不是见过?” 沈念云没有慌乱,可表情也很复杂。 裴令,裴家那个可有可无的养子,即使参加了订婚宴也没露面。还是那天时间稍晚时,听说裴予质在找人,她才知道那个养子的名字。 她看着远处那个藏着戾气的年轻人,一时之间无法将人和名字联系上。 都说裴家养子不争不抢,否则也不会一直待在国外,几乎不回来。 沈念云摇摇头,恰到好处捂住沈靖的眼睛,防止下一秒裴令杀人,被沈靖看见。 “我们没见过他。” 沈靖却摇摇头,拉下她的手掌。 “见过的!我看见他和管家上车了,出去了!” 沈念云一惊:“和管家?” 沈靖有点神神秘秘,小声道:“对啊,管家爷爷坐车撞了,他也应该是吧?没有受伤诶,好幸运。” 她一下子想通了一些事情,但不敢去确定。 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那场车祸那么惨烈,车都已经严重变形了。管家活下来已是侥幸,裴令怎么可能…… 可沈念云感到心惊的不仅是这件事,更多的是沈然…… 她知道小弟的性格,自从走丢又被找回来之后,全家都把沈然当成眼珠子一样宝贝。这么多年来沈然虽然明事理也心善,但一些细节上还是被宠得有点天真娇惯了。 所以沈念云几乎可以确定,裴令跟着管家一起去买衣服,是出于沈然的请求。 一条人命啊。 即使最该怪罪的是车祸里酒驾的司机,她也很难彻底把小弟撇清关系……更何况,沈然后来差点又害了一条人命,那个名叫宋泠的小孩。 沈念云感到有些疲惫。 她转头看了一眼被吓得不轻的父母,不禁想,或许联姻这条路一开始就是错的。以她和大哥的能力,就算公司出了问题,也未尝不能力挽狂澜,退一步说,真倒下去了还能东山再起。 何至于非得走到联姻这一步?这也不像是他们家的作风。 然而眼下情况,如果楚泽真安排了炸药,他们的处境那就相当危险。 虽然觉得一家人留下一条命的条件过于荒谬,可乍然听见时,她真的想过,如果实在走投无路,可以用自己的命去换。 无论是作为沈家一员的担当,还是出于对小弟的自责。 可是……沈念云回过神后,觉得这个念头极为荒谬,这种困境向来不足以让她丢盔弃甲,怎么就突然想到牺牲了? 另一边,裴令听了楚泽的条件之后,闭了闭眼睛。 本来是想翻白眼的,但是没有力气。 楚泽是他见过最纯正的反社会垃圾,都这样了,还有心思玩。 他转头看向离他最近的那两个人,却见对方双双傻在了原地。 沈然连眼泪都忘了流,用一种震惊又恐惧的眼神看着他。魏迟的表情则更复杂一点,嘴唇张合却又不敢开口,刚才着魔般要结婚的样子已经全然不见,仿佛这会儿猛然脱离了某种控制。 “过来,帮我把楚泽绑起来。”他平静道。 没指定具体是哪个人,于是两个人都过来了。 “怎么绑?”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裴令有点无奈:“外套脱了,就把他绑在椅子上,转个方向面对大门。” 说着指了指第一排,楚风荷身边的位置。 他退到一旁监工,靠着棺材,枪口始终不离楚泽脑袋的方向。 等到楚泽被结结实实绑好了,他才稍微松了口气,身体瞬间软下来。 下意识去扶棺材但没扶住,表面太光滑,而且他的力气也在制服楚泽时用光了。于是身体就那么跌落在地上,有些狼狈地勉强支撑着上半身。 这垃圾崽子用的什么药,怎么跟软骨散一样…… “小令!”一声惊呼,魏迟跑了过来要扶他。 裴令把对方伸过来的手挡开了。 “不需要,你离远点。”他几乎用气声道。 “对不起,我……” “我说了不需要,也没必要跟我道歉,你想和谁在一起与我无关。”他抬眼看过去,就见魏迟一脸内疚,默默将手收了回去。 裴令慢慢站了起来,勉强站定。 他根本不在乎楚泽的威胁,只在心中默默盘算每个人的结局。 事已至此,裴予质的结局毋庸置疑,早已和原剧情不同。 而楚泽被裴令控制起来,沈然被这一切吓得转了性格,另外好几个人的结局也已经有所变动。 沈念云和沈照玄不会再因为营救沈然而死伤,魏迟和魏之延也不存在跟裴予质抢沈然的情况,沈然现在是自由的,爱喜欢谁就喜欢谁……但估计从此也得封心锁爱了。 而沈靖以后也不会有个恋爱脑小叔叔,劝着她跟渣男私奔。 贺温书压根没有跟沈然认识,至于之后会不会和沈然成为好朋友……他管不着。不过自己活下来了,以后缠着贺温书,上赶着当另一个好朋友,也算是改变了结局吧? 第99章 相配 可是一切还不到尘埃落定的地步。 裴令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就像是有某件事还没完成。 ……世界意志被彻底击垮了吗? 他刚才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沈然也知道了自己只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角色,而世界意志毫无反应,就像完全放弃挣扎了。 看起来一切顺利,所以是他多疑了吗? 人群在窃窃私语,似乎在讨论到底应该舍弃哪条人命。 也有人被彻底激怒了,站出来大吼:“你们他妈的搞什么鬼!是不是给我们用了什么迷幻剂,把我们脑子弄得稀里糊涂!还有你们那破威胁,拍电影啊?!故弄玄虚,你最多还能再猖狂十分钟,等救援到了你们裴家别想好过!” 裴令没什么反应,在他看来翻天覆地的经历,在旁人眼中或许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插曲。 即使是一本小说,那些未曾被提及的角色,也有自己的生活。 或许正是因为离主角更远,所以他们的生活才显得正常许多,就连细节也都自动丰富,如同……真实的人。 他走神了一瞬,听见楚泽低声抱怨。 “太臭了……能不能换个地方,这两个人尸体都发臭了,我好像在裴先身上看见虫子了。” 说完之后,费劲转过头来看他,看起来在跟他友好协商。 裴令回神,抬眼看过去:“让你手下开门。” 楚泽不当回事:“不然你会杀了我?” 他不说话,楚泽便耸耸肩:“不好意思,你拿我威胁不了他们。我死了,钱照样会按时打给他们,前提是裴家人全部死光,太巧了,你是最后一个裴家人。” 裴令顺着对方说:“那就放了其他人,我留下来,陪你一起死。” 楚泽回头的姿势很费劲,但听了这话之后又挪了挪身体,想将他看得更清楚。 “你说什么?” “你也是裴家人,我死,那你也得死。” 楚泽瘪了瘪嘴,仿佛真的在思考他的提议。 可率先提出异议的是魏迟。 不是反对,而是斩钉截铁道:“我要留下来。” 裴令瞥了一眼魏迟,刚才他一直忽略了这个二世祖,对方一直站在他旁边,似乎在防止他虚弱倒地时没人搀扶。 “你照顾好沈然,别让他自寻短见。” 他说着这话,眼神却和沈然交汇,小少爷原本惶惶不安,听见这句话之后双眼睁大,似乎被戳中了心事。 裴令经过刚才的思考,还是觉得沈然不太稳定。 最能稳定沈然情绪的人除了沈照玄就是魏迟了,可沈照玄此刻不知去了哪里。 魏迟却突然说:“我被控制了,很多事情不是我想做的。” 他不想在这关头聊感情,但转眼看见了魏迟的眼神,有点可怜巴巴地瞧着他。 “我知道你被控制了,比如你当初在国外做的那些事情。”他道。 魏迟表情更加受伤了:“你竟然认为那些是吗?” 裴令不愿多说,他看着魏迟,知道对方会明白他的意思。事已至此,魏迟对沈然的感情难道完全出于剧情设定吗? 他有点累了,却又被质问了一句。 “那你对裴予质的感情难道就没有被控制吗?” 顷刻间,裴令虽然没有被问住,内心深处却有了一瞬迟疑。 “当然没有。”但他几乎没有停顿就否认了。 魏迟盯着他,沈然也盯着他,就连楚泽也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他。 “无论如何,裴予质已经死了。”楚泽笑得有些得意,“你想救无关紧要的人,那就救吧,不过就算离开了城堡,他们也不一定能离开这座岛。” 裴令立刻同意:“行,让他们开门。” 有了楚泽的命令,门缓缓打开。 那群人争先恐后往门缝里挤,也不管什么老幼先后之分了,吵吵嚷嚷一片之中,沈家人却落在后面,频频往这边望。 毕竟小儿子还留在这里。 裴令便催促魏迟:“带沈然离开,如果遇到来救援的人,就说……把我和裴予质埋在一起,我会在天上和他重逢的。” 魏迟神情紧绷,却点点头,过去扶着沈然往外走。 小少爷下意识躲了一下,两个人都尴尬了一瞬,但魏迟还是再次揽住了沈然的肩膀,把人护着朝外走。 棺材旁只剩下两个活人。 两人都望着那些人的背影,楚泽率先开口:“你之前说要杀了沈然。” 裴令向后靠着棺材借力,答道:“我最想杀的不是他。” “是我?那我挺荣幸啊。” 其实也不是楚泽。 他的最终目标是这个世界的意志。 “那再给你一个荣幸的机会,想和我散步吗?”他道。 楚泽有些意外,兴奋答应了:“好啊好啊,你还没逛过这里吧?裴家修得特别讲究,不参观一下,之后炸成废墟就没机会了。” 裴令望了一眼门外,晴空当头,那些人四散奔逃,并没有任何来救援的人。 沈念云走在最后,有点担忧地回头看过来。本和爷爷奶奶已经离开的沈靖却突然跑回门口,被姑姑拦下之后,朝着里面喊。 “我认得你!你是小宋老师!”小小姐用力朝他挥了挥手,“我等你继续讲故事!” 裴令一愣,大门缓缓合上之后,叹了口气。 有隐约的枪声在外面响起。 楚泽嘲讽道:“原本他们每一家人只用死一个,这下好了,说不定全家灭门,你干的好事。” 裴令没有理会,他过去给楚泽解开绑在椅子上的结,没空也没心思再给人绑上。 用枪威胁就够了,楚泽的腿已经受了伤,更何况这垃圾崽子疯得不太寻常,不太会在这个时候攻击他。 “走前面,上楼。”他用枪指了指。 楚泽撑着椅背站起来,疼得吸了一口凉气,但好歹站稳了,转头笑嘻嘻地对门口的手下吩咐:“不用跟上来了,就守在那里,爆炸前随你们去留。” 说着看了看腕间的表:“也就十分钟了。” 说完之后,楚泽一瘸一拐地朝楼梯走去,步伐很慢,但走得算稳,即使伤口不断流着血。 楼梯很长,正对着一面巨大的墙,墙上悬挂着一副油画,楼顶天台侧卧着一只巨大的灰象。暗红与棕色的色调,让这座城堡更加阴沉。 两人先后都扫了一眼油画,楚泽憋憋嘴道:“裴家自以为是高居人上的巨大生物。” 裴令很累了,不想去解读画作,但他同意楚泽的这句话。 不过在他看来,那只象虽然睁着双眼,却仿佛已经死了,象鼻末端都不再被含在嘴里,滑落出来。 又踏过台阶,两人终于到了二楼走廊,地毯隐藏了他们的脚步声,只不过他们的步伐本就踉跄虚弱。 城堡内的佣人大约被清空了,四周寂静无声。 只不过还能听见岛上各处偶尔的枪响。 楚泽又问:“裴家那宅子也是,一部电梯都没有,你住在那里不觉得麻烦吗?” 他没答,主要是因为不想浪费体力。 “那俩老玩意儿属实有病,你也这样觉得吧?”楚泽又道,“各有各的病,楚风荷真把自己当我妈了,明明有亲生儿子,那态度比对待职业经理人都不如。” 是,有病,整个裴家没一个人是正常的。 “裴先也是,去年还在搞小男孩,和前几个一样,刚满十八。”楚泽突然回头看他,“你有没有被他搞过?” 裴令举着枪的手始终很稳,此刻也是,隔了一米多,枪口对准了垃圾崽子的脑袋。 “你说呢?”他道。 “那应该是没有吧,你这种性格,估计他刚想搞你,你就把他那地方剁了。” 楚泽回身,继续走,穿过了走廊,登上另一段楼梯,留下的血一路染上深色地毯,完美融入花纹中。 “一共五层,真是遭了罪了,这就叫不得好死吧?要不咱就在二楼参观参观得了?” 裴令不带感情地说:“走快点,我要去最上面看看。” 垃圾崽子恍然大悟“啊”了一声:“原来你要去看救兵到了没有啊。也不是不行,但很可能我们刚上去就爆炸了,不是白费了吗?” “你管我,爬也得爬上去。” 楚泽不再说话了,只不过开始故意喊痛,又花了差不多五分钟才到了顶楼。 他们真的走不动了,裴令索性停在了最后一级台阶上,开口道:“歇一下,就在这里。” 垃圾崽子也没再往前走,和他一起待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靠着另一边的墙喘气,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了,低头看了看表。 “这么安静,没人来啊,只剩四分钟了。” 沉默两秒后,裴令突然道:“想知道你的身份吗?” 话题切换得太快,而且非常无厘头。 楚泽皱眉:“我什么身份?不就是连私生子都算不上的人吗?哦对了,论起来我还得叫你一声哥哥啊。” 他又被恶心到了,却不搭理这个称呼。 “其实你是这个世界的反派。” 楚泽不说话了,那表情不知道有没有相信。 时间不多了,裴令没等待对方回复,接着说:“如果这件事让你在死前感到痛苦,那我会好受一些,毕竟你是真的想杀裴予质。” 垃圾崽子突然嗤笑一声:“你真的爱他?看起来你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吧?” “我爱他,”裴令这次毫不犹疑地回答,“这件事和我是什么身份没有关系。” “你爱他不过是因为他出淤泥而不染而已。”楚泽轻蔑地下了论断,“灰色世界里的一抹纯白,他即使做了坏事也显得无辜,对吧?” “诽谤犯法。”他道。 “说一件你应该不知道的事吧,听不听?” 裴令没有表态,楚泽便继续说了。 “你真以为裴先只是死于楚风荷之手吗?死之前,裴先就已经病重了,你猜他是怎么病的?又是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楚风荷控制的?” 裴令原本还认真听,听到后面有些不耐烦地晃了晃枪口。 这不是楚泽预料之中的反应。 “你根本不在意?” 他笑了笑:“我杀了养母,他弑父,不是正好相配吗?”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 【正文完结】 第100章 融化 楚泽沉默了几秒,最后无话可说一般,骂了他一句变态。 倒打一耙,裴令也不想反驳。 枪声还没停止,但声音却越来越近了。天台上的护墙有些高,遮挡住了视线,他看不见下面任何情况。 大厅内的婚礼进行曲也隐约传到顶楼,悠扬却不应景。 他往外面挪了一步,半边身体就被笼罩在金色的阳光之下。很奇怪,前两次都狂风暴雨,现在生死关头却这么宁静祥和,几乎万里无云。 只剩几分钟了。 裴令却一动不动,突然开口问:“你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吗?” 楚泽十分不屑:“结局?说得就像你提前看过我的人生一样。” “是啊,原本我们每个人都有结局,我本不该活这么久的。”裴令用了力气才让声音能被听见,“你原本还能活很久,玩弄了所有人,最后死在裴予质手中。” 垃圾崽子听了之后就高兴起来。 “好好好,现在裴予质也死了,那我的结局不就改变了吗?” 裴令看过去:“改变了吗?你作为反派,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给主角制造困难,现在不也是这样吗?” 楚泽脸上的笑凝固了,意识到了什么。 “作为反派?怎么,这个世界是一部电影?” 裴令语气冷静:“你完成使命的那一刻,就是死亡的那一刻。原本的结局和现在没有什么区别,沈然还活着,可能已经获救了,所以你会在几分钟后死亡。” 楚泽盯着他好一会儿,嘲讽地开口:“沈然是主角?我怎么觉得你才是。搞出这么多幺蛾子,最后关头还和我这个反派待在一起,不是主角是什么?少在这里给我洗脑。” “主角?”裴令轻笑一声。 他不在乎是与不是,总之他只要不再被剧情控制就好。 垃圾崽子虽然看似不上套,可看表情,这会儿真的已经陷入自我怀疑之中了。 楚泽这种人,喜欢将所有人玩弄在掌心,一朝得知自己也是别人掌心的玩物,怎么可能坦然接受? 裴令缓缓开口:“反派代表了这个世界最大的,也是最有代表性的恶意。” “你的意思,我的存在就是一场恶意?” “从你出生开始,就是恶的种子。”他道,“想改变吗?改变结局。” 楚泽不说话,但看着他的眼神明显是想要答案的。 裴令道:“很简单,在爆炸前一刻自杀。” 这句话太冒风险,可楚泽眉头紧皱之后随即又舒展开,似乎并不觉得荒谬,就连眼神也变得有些疯狂。 他继续循循善诱:“反正都要死了,自己了结性命,死得更有价值一点,让这个世界知道你并不在它掌控之下,不是吗?” “那你呢?”楚泽问。 “我的结局,早在半年前就发生了,”他笑了笑,“每多活一秒都是我赚了。” 又安静了好几秒,楚泽低头看了一眼腕表,神态依然是悠闲的。 “不到两分钟了,我该不该相信你的鬼话呢?” “除非你想死得那么无聊。” 裴令说着,将枪放下来,调转方向递了出去。 楚泽再次意外:“你不怕我拿到枪就杀了你?” “反正都要死的。” 他全然无所谓的样子,让楚泽的戒备也减弱了,缓慢伸手,从他手里拿了枪。 * 沈家人出来了,魏迟揽着沈然出来了,唯独不见裴令的影子。 停机坪上,直升机刚停好不久,裴予质打着电话出了机舱,望了一眼远处那座城堡。 在电话那边说完之后,他问道:“魏迟有没有带话出来?” 几秒钟之后,裴予质放下手机,果断调转方向回头。 “裴令要往天台上去,我们去接他。”他对机舱里的雍九道,“你带人,去跟沈照玄会合。” 雍九立刻答应,带着几个人利落地跳下机舱。 直升机正要启动,裴予质却忽然想到什么,连忙道:“等等!” 贸然过去,直升机的噪音会在很远就被听见。而裴令应该还有别的计划,自己只能在该出现的时机出现。 对,裴令想改变所有人的结局,楚泽的结局一定也在其列。 能改变楚泽的命运又除掉楚泽的办法…… 让楚泽自杀。 裴予质在顷刻之间就想明白了,立刻又喊住雍九:“你和沈照玄留意天台的动静,如果有枪声或者其他信号,立刻通知我。” 收到裴令的信号,他再出现。 “还有,你看着沈照玄,别让他找到办法杀了楚泽,也别让所有人进去。” * 楚泽缓慢举起了枪,对着自己的下颌,枪口竖直朝上,子弹可以穿过口腔与鼻腔再直达大脑。 楼下的枪声却已经停止了。 或许是因为终于安静的缘故,婚礼进行曲的声音听得比之前更清楚了。 “祝你死得愉快。”裴令说。 楚泽盯着他,笑得有些狰狞:“不是还有一分多钟吗?半分钟的时候我再死,给你留半分钟的逃跑时间,如果你的计划是在我死后逃出这里。三十秒,很合适吧?要么从顶楼跑下去,要么直接从这里跳下去,看你自己选择了。” 他点点头:“合适。” “顺带一提,每层楼都安置了炸药,以你的身体状况,应该很难在爆炸前跑下去。”楚泽死盯着他不放,“看来你只能跳下去了,不过好像有点高啊。” “谢谢你担心。”裴令丝毫没有被激怒,只是说,“别待在阴影里了,死之前不想晒晒太阳吗?” 他说着,又朝外挪了一步,完全被阳光照耀。 楚泽依然不动。 “有意义吗?” “我以为按照你的行事风格,世上所有事情都没意义了。”裴令道,“不过还好,我给你找了一个死亡的意义,你得感谢我。” 楚泽笑起来,却没说谢谢。 裴令隐约注意到了远方的嗡鸣声,于是身体姿态更放松了一些。 他哥会来接他的。 那嗡鸣声始终没有靠近,应该正在等他的信号。 快了。 这垃圾崽子情绪正高涨,不可能在婚礼进行曲之下注意到如此细小的声音。 此刻正在度过人生中最后几十秒。 裴令注意到了,楚泽的手都出了汗。 原来还是会紧张的啊。 他开口道:“我同意你的观点,很多事情都没有意义,尤其当很多事情都被控制着进行。” “所以你也迫不及待想死吗?”楚泽笑道,“枪里还有好几颗子弹,够你再自杀很多回了。” “开枪一定要稳,打偏了多受罪,还得忍着痛再补。” “你还真贴心。” 楚泽又看了一眼表:“还有十六秒了。” “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他道。 楚泽脱口而出:“你后悔来到裴家吗?” 垃圾崽子可能以为,裴家是他们共同的痛苦根源。 但裴令不这么想,他的痛苦早在一出生就注定了,至少裴家还有一个裴予质。如果能活下来,在往后的生活里,裴予质或许可以长长久久地治疗他的苦痛。 他答道:“没有选择的人生,后悔只是对自己的责难,我从来不后悔。” 楚泽似乎愣住了。 表盘上指针一格格地转。 裴令垂眼瞧着,轻声倒数:“三。” “二。” 抬眼,与楚泽对视。 垃圾崽子笑得又非常灿烂,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一。” 裴令闭眼,感觉到腥热的鲜血溅了自己一脸。 抬手擦了擦,他勉强睁开眼,就看见楚泽已经倒下去,墙面和地上都被鲜血染红。 那双眼睛圆睁着,正好面对着天空的方向。 “走好。”他道。 裴令却根本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他望了一眼天空,开口道:“裴予质还活着,你放置在这里的炸药也都不是真的。 “我花了接近一千万的敲门费,才联系上卖给你武器的人,又是四千万,让他同意反过来坑你一把。不过我承诺了,你一定会死,不然这笔买卖还做不成。 “你可真费钱啊,垃圾崽子。” 他说完之后,缓慢朝着外面走去。 每个人的结局都被改变了。 他的任务完成了。 直升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 裴令抬头望去,恍惚间,时间的流逝变得不清晰,而他始终等待着爆炸的降临。 他不信世界意志会放过他,自己向来是恶意的宠儿。在世界意志即将被摧毁的关头,不反咬他一口倒说不过去了。 他走到护墙边,咬着牙爬了上去,缓缓站起来。 有三十秒了吗? 风带起了他的发丝,婚礼进行曲逐渐被淹没在巨大声浪之中。 裴令已经能看见了。 裴予质就站在舱口,为婚礼准备的正装外套已经不见,为婚礼日整理的头发也已经被风吹得不复整齐。 他哥的不得体,不稳重,都是因为他。 两双视线一对上,裴令就笑了。 他哥自由了,他也是。 爆炸声响起来的瞬间,裴令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只觉得被一股热浪包裹住,脚下的城堡即将化作废墟。 他一瞬间有些恍惚。 想起来原剧情里裴予质下跪那一段,也是在天台上。 幸好这一次,裴予质没有必要丢弃尊严。 狂风四起,裴予质离他越来越近。 可裴令几乎快站不住了,他只觉得自己好累,短暂的前半生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他高高伸出自己的左手,知道声音会被淹没,却还是开口说—— “哥,带我走吧。” 在爆炸的混乱中,他的手被紧紧握住了。 一瞬间,裴令就知道自己不必坠落。 当他整个人瘫软着回到裴予质怀里时,舱外的烟尘与火光都被隔绝了。 耳畔依然是嘈杂的声响,但裴予质贴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话。他过了很久,才听见那句话是什么—— “裴令。” 裴予质终于能正大光明叫他的名字。 名字毫无意义,就像裴令刚才对魏迟说的那句话,这世上大多数事情都没有意义。 可他撒谎了。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和裴予质还在一起,一切就都是意义。 他也在裴予质耳边,用力地说:“我还没毕业,送我回去读书。” 背上被拍了拍。 “允许你每周来看我一次,但必须提前找我申请。” 他就是很小气啊,依然气裴予质以前没能直接去找他。一切尘埃落定,也到了该算账的时候。 又被拍了拍,意思大概是同意。 裴令彻底没了力气,等到直升机降落,噪音停止,才又开口。 “我永远不回老宅了,也不会再去你那一个人都没有的破小区,你把我关起来的那间别墅,也别想让我再看见。” 这下机舱内所有人都能听见,但裴予质只是又拍了拍他。 “好,我答应你。” “宋泠的外婆,要请人好好照顾她。宋泠的骨灰我放在租的别墅里了,我想亲自去安置。” “我知道。” 裴令被横抱着出了机舱,看样子是要往船上去。 但岸上聚集着一群熟人,还没离开,此刻纷纷看向他们的方向。 他不在乎别人的眼神,继续在裴予质怀里控诉。 “你的财产就是我的,公平来讲分我一半,不过分吧?” “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他哥难得说了句俏皮话。 然而雍九突然跑过来,看了一眼他们,在非礼勿视和不得不看之间纠结。 “裴总……那什么,您个人资产突然蒸发了十个亿。” 裴令一愣,抬头看了他哥一眼,却对上了然于心的眼神。 他假笑一下:“不好意思,应该蒸发到我这儿来了。”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疯狂呼叫系统。 “当初不是说十个亿的奖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吗!” 系统扭扭捏捏回答:“……至少速度很快啊。” 不等他在心里继续阴阳怪气,裴予质就笑了笑,说:“小乖执行力真强。” 裴令被夸得脸红。 然而余光里,人群中突然窜出来一个年轻男人,相貌美艳,看起来十分眼熟。 “裴总!”老远就挥手,“你需不需要补办一场婚礼啊?刚刚沈小少爷说不想结婚了,我可以顶上的!” 裴令眼皮一跳。 他想起来了,这就是那个原剧情里对裴予质穷追不舍的明星。 “系统,世界意志死得彻底吗?” “……彻底。” “好,那我可以放心骂你了,”裴令面无表情道,“这就是你之前准备好的,所谓提前出场?怎么你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事情解决了,你把人家弄出来了,怎么,嫌我这几分钟休息得太久了吗?” 系统又装死了。 裴令再次抬头,和裴予质对视。 “哥……这是你的事情,跟我无关啊,我不参与我只想休息。” 他这心虚样,裴予质明显已经猜出来了,但依然不生气,甚至眼里的笑意更加明显。 一句话没说,抱着他走过。 等到四下无人了,裴予质才轻声道:“小乖还有什么要求吗?” 裴令往他哥怀里又缩了缩,舒服得感觉自己焕然新生。 他想了想,道:“谢谢你让我不用当五胎奶爸。” 这句话,裴予质是不可能听懂的,果然有些疑惑地垂眼看过来。 裴令笑起来,正经地说:“我还有一个要求。” 他哥问:“什么?” “今晚抱着我睡。” 他说完就闭上眼睛装作养神,靠在裴予质的心口,听见了对方沉稳的心跳。 片刻后,心口处传来轻微的震动,他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 那是裴予质在笑。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此完结啦,之后会有番外,一些没填上的伏笔也会在番外写到。 想看什么番外,欢迎去我wb留言,到时候一些小段子就放在那里了。 以下是我自己想说的一些话。 这篇原定的大纲很丰富,是往五十万字的篇幅去的,但中途我发现这个环境不适合写中长篇。我承认自己的毅力不足以支撑我熬过二十万字之后漫长的冷淡期,所以在中途决定缩短篇幅。我的能力不足和心态上的痛苦,导致我想写的一些东西都没能实现。(没有说不缩短篇幅我就能写好的意思 所以一些读者可能发现了,整本的节奏会有些仓促,很多地方也非常不足,在此我诚恳地道歉。 谢谢大家的阅读,也谢谢追更的各位读者,你们的评论给了我即使痛苦到迷茫也坚持写下去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