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你莫归(糙汉)》 1. 归乡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从酒泉郡走回来,赵野只用了三个月,是日不休夜也不休。累了就瘫在地上睡,渴了就去河边掬水,饿了就上山打猎。好像这样听下来,走这一路没什么难度,其实不然,当年从这儿走到酒泉郡,他用了整整八个月。 这回归乡,是因为他的服役期满了,他又不愿意转为正规军。 和那些战死在河西的兄弟不同,他赵野,无父无母,无兄无姊,无弟无妹,孤魂野鬼,三年前被征兵的官爷抓去时就无人在意,现在活着从战场上走下来自然也无人惦记。 原本他没想着回来,只是临别的时候得了一个任务。他得帮好兄弟杜皓送回遗物和抚恤金。才有了这回匆匆出行。 过了前面的那座山头就到虢县。 他已有几天没洗澡,浑身都是汗臭味,邋里邋遢的,别说人了,就是和他玩得好的山狐狸,也要嫌他。 按理来说,他应该先去河里冲洗一番再上杜家的门。可他背着包裹,思来想去,觉着杜皓既然能在沙场上日夜思念家人,那家人肯定也在日夜思念着他,自己若是打扮得太整齐,反倒显得对此事不重视,招人怨。 于是赵野决定直接上他家。 他用袖子揩了一把脸上的汗,念着杜皓生前说过的那句口诀下山寻找门户。 “过了西风桥,看见岸边那块描了两个红字儿的界碑石,往北走,走个大概三五百步,就能看见两棵长在一块儿的梧桐。绕过这棵梧桐树往东,林子里隐隐约约便生出一条路,这条路的尽头就是我家。” 界碑石,还在那儿。他走上前,满心欢喜地绕着它转了两圈,还伸手拍了拍它,像同许久未见的老友重逢。 两棵梧桐树,缠得也许比之前更紧了。赵野不禁想。但他之前不住在这边的山上,不了解这两棵树的前世今生,于是弯腰从脚边的小草中折了朵花,插在攀附于梧桐枝干的地锦怀里。 幽森小路,眼睛但凡不好使就瞧不出来了。赵野不确定,走到哪里就将小路两边的杂草踩折,两三脚就给这里踩出一条羊肠小道。 等他这么一路踩一路挪地走到杜家门口,就听见那声能掐出水儿的问话,“你谁?上我家来做什么?” 是真水灵的语腔,他在山里、丛林、大漠、丘陵、草地、河边都没听过。所以顷刻间就被对方吸引,连忙转头,看见了章絮。 天,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眼神发痴,直愣愣地呆住了。 赵野什么时候离女人最近?还得是半年前晚上歇息在营地里听他们吹牛的时候。那些男人们吹起牛逼,一个比一个夸张。 这家兄弟先说自己与娘子是在七夕灯会上结识的。说娘子真美,满街的红灯笼将她的脸庞染上了色,一盏盏灯,久久不灭,他就是死了都忘不了。那家兄弟就介绍自己在江南水乡找过的女倌。说肥环燕瘦、轻歌曼舞,想要什么式样儿的都能寻见。 每个人都得说,这是一群大男人没事儿干打发时间的乐子。除了他。 酒席上总要听这种话,“你不是吧赵野,五大三粗的,九尺三,没摸过女人,走出去不招人笑话。” 赵野不在意的,他即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娘是谁,也许是猪,也许是马,也许是牛,也许是熊。你要问他母猪、母马、母牛、母熊什么样儿,他能滔滔不绝说上三天,可要问女人,他只说,“兄弟这我真不知道。我先听你们说,等你们把这天下女人都介绍了一遍,我就知道我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样儿的。” 他就听,认认真真的。也听杜皓说。 杜皓是个老实人,有关自家娘子的事情从不当人面说,每回实在想了,就窝在木塌上,用手拍他,跟讲故事一样轻轻地说给他听。 “不瞒兄弟,我家娘子,是我们那儿最好看的美人。” 每个人都说自己的心上人最美,赵野早听腻了,不以为意,答,“从你们嘴里就别想听见一个长得难看的。” 杜皓不搭他,望着帐篷外的夜空,看着星星、月亮,又说,“她的身子也软……兄弟我不跟你说浑话,我是真心实意的,我娘子就跟天上来的仙女儿一样,我是想碰怕碰坏了,想看怕看化了。” 赵野望着杜皓的痴人模样,浮想联翩,一会儿想到了山上偶尔长出来的几株野棉花,一会儿记起了从树干上逮下来的野猫。它们也都是软绵绵的。 “真有那么软么?”一回两回当他打诳,总这么说,那肯定就是真的,“皓子,这么美的娘子,你不怕她一个人在家危险,万一有什么心术不干净的。” 杜皓信誓旦旦,“我娘子可聪明着呢,知道怎么防贼。且我和娘子许下过誓言,不到死了,永不分离。等我三年期满,满载而归,肯定请赵兄去我家吃饭,见见我娘子。” 他有时候真挺羡慕的,会望着天空想,想…… “官人?我问你话呢,你是路过的旅行人么?我家地处偏僻,很少有人上这儿来。”章絮抱着衣裳从河边走来,语气轻快,面容和善,只是眼里掺杂了几分戒备。 赵野一摇头,回了神,觉得一直盯着人家看怪不好意思的,干脆抬手挠了挠脑袋,解释道,“我叫赵野,从河西来,找杜皓的家人。” 章絮愣了愣,听见夫君的名字,以为听错了。等她盯着赵野看了几眼,才反应过来来人说的什么,顿时喜上眉梢,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更多眼,越看越兴奋,像是要从他身上看出另外一人,最后扬头指了指院门,邀请道,“是给我家杜哥送信来的么?快请,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官人也没好生休息,我去给你倒碗水。” “诶……弟妹,不……”他没想到杜家长待,毕竟带回来的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便踩在几棵已经倒伏的杂草上,犹豫道,“要不我就在这儿说吧。” “这怎么行,你不进屋就是不给我夫君面子。”章絮热情好客,干脆把洗衣盆放在栅栏上,将院门大开,接着放下手里东西走上前,想将他身上的物件全拿下来。 “别,你别动,我身上脏,臭烘烘的。”他抓着包袱往后退了一步,后悔了,心想自己就该洗了澡再来。谁让他这种糙人,看章絮一眼都叫玷污。 “脏不怕,我等会儿给你烧桶热水,你就在咱家洗了。咱们这地方啊,偏僻得很,没个几里地找不到别家,杜哥特意选的,怕不懂事的人闯进来。”她边说边笑,领着他进了厅堂,高声冲着屋里的婆婆喊,“娘!娘你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冷清的屋子忽然热闹起来。有女人走动搬拿器皿的声音,有长着询问来人的声音,有章絮叽叽喳喳解释情况的声音,也有赵野于心不安的声音。 心跳声,砰砰砰的,怕说了实话给人轰出来。 所以他挺得像块儿板,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心里不安分,特别是听见各种交杂在一起的动静,浑身刺挠,两只眼睛直往墙缝里钻。 还是章絮活络,看出来他神情有些古怪,说不上高兴又说不上难过的,几回欲言又止,察觉他嘴里要说的可能没什么好事,便用家里唯一的大杯给他斟了碗茶,偷偷问,“杜哥是出了什么事么?才要你一个人来。” 赵野跟着她走到一个板凳前坐下,顾左右而言他,“杜兄弟的母亲身体可好?我怕她受惊吓。” 闻言,章絮的动作一顿,原先挂在脸上的笑容倏忽散了,神情渐显凝重。但碍于外人在,只叫人看出来睫毛的轻微颤动,“官人有什么便说什么吧,娘身边还有我呢。” 男人抬头瞧了她一眼,像欣赏一盆花,没说话,只抿着嘴猛吞几口凉茶。 可这一直耽误也不是事儿。赵野被她们盯得羞愧,低着头便道,“你家杜兄弟是个大人物。虽然力气不大、能使的武器没几样、头脑也不算太灵光,但为人实在、仗义!”他把肚子里能说的话全都搜刮出来,可劲儿歌颂杜皓的好,“我们队伍里的兄弟都喜欢他。” 杜母听了,是又开心又感动,两眼泫然泪下,拉着儿媳的手就是一阵安 2. 糖水鸡蛋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杜母哭累了被章絮搀进了屋里,进屋前还拿上了他带回来的一顶毡帽,是杜皓的。 其实杜皓遗物不少,衣服、靴子、两件特意买给章絮,西域那边胡女才穿的长裙,和一些跟着营房里会认字儿的秀才学写的书信……可能还有更多。但他又不是杜皓,哪里分得清楚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都干什么用。所以只拿了两三样放进背包里。或者说的更准确一些,他的包袱里绝大多数都是给杜皓带的东西,这会儿全拿出来,那么大个包裹就只剩一层皮。而剩下那些赵野拿不了的,只能给他埋进的坟冢里。 当时收拾的时候,他还真不觉得这些东西少。他甚至觉得自己仗义极了,哪有像他这样的好兄弟。可他现在看见那堆遗物一人拿个两样就没了时,又觉得自己带少了。 “官人,还不知道你的名姓。我真是无礼。”章絮眼睛大抵是红的,鼻头也跟着红,看起来像只受伤的松鼠,“把你晾在这里这样久,还请你谅解。” 女人从房里拿出一整套新衣裳,一看就是男人的,杜皓的。 他和杜皓身长不同,这身指定不合适,但他没带一套衣裳回来。如今能有换替的,他不知道多开心,看着女人就是笑。 说起来好像挺遭人嫌弃的,但他们常年行军在外,荒郊野岭,哪有那么干净的事情。他回乡这一路上到了身上痒了要清洗的时候,都是直接跳进河里,再生堆火把人和衣服一同烤干。如此干湿交替。 自然衣服上留有一股馊了的味道,但他察觉不到。他早与这些浑然一体。 “没事儿,我了解,情况特殊。我叫赵野,弟妹喊我赵哥就成。”他傻乐,像流浪的野兽无意进了别人家那样,又拘谨又激动。伸手接衣裳的时候,他甚至看见了章絮两只纤柔的小手,又白又软的,要他心跳没忍住漏跳了几下。 真美。真美。真美。意犹未尽。 “好,也不知道赵哥用不用得惯热水,我只备了两桶。”女人边说边领着他往柴房去。 两人前往柴房途中路过一处不完整的土墙,她看见了,面红了几分,又添上三分窘迫,凝笑道,“家里不算富裕,让赵哥见笑了。” “没那么多规矩,弟妹别想这些。我成天在野外带着的,有干净水都奢侈得不得了,更别说热水了。我这心里满足得很。”他摆摆手,一张脸涨得红,心里实在不好意思,更添道,“这墙,弟妹若是不嫌弃,我过两天来给你们糊上,肯定弄得干净漂亮。” “好嘞,多谢赵哥。”她含蓄地笑,伸手推开柴房的门,请他进去。 柴房里水汽氤氲,像寅时的山间,像人间仙境。没夸张,赵野第一次在人家家里见到这样多的水汽,有些痴了,连带着领着他置身于水汽中的章絮,也觉得格外迷人。 他从没见过这样美的女人。赵野脱衣解带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这句话。他从没见过这样美的女人。 先说那身段。天呐,不是成心往那方面去,正如杜皓所言,不是成心要想混蛋事,实在是见到她就憋不住下身那股子劲儿,肯定是软的,要比他摸过的所有野猫都柔软、婀娜,要他忍不住往肚子里咽气儿,咽吞不干净的涎水。 再说那张脸,那张比营长帐篷里挂在墙上、也不知道是谁人送的仕女图上的女子还要美丽的脸庞。他抓着汗巾闭着眼睛仔细地想。柳叶眉,樱桃小嘴,两只眼睛亮澄澄的,比他见过的每一颗星子都要亮。真是要他疯了,真是……真是勾人的妖精。 还有那副勾人心魂的嗓子,那嗓子,比站在他们营地门口卖唱的歌女、妓-女、胡女都要让人心旷神怡,像百灵鸟,不,比百灵鸟还要美妙,婉转的,绮丽的。 啊!他想起来了,就像漠北的横笛,细而不尖,长而不利。 这时候他又想说了,杜皓实在是太谦虚。别人都可劲儿的吹自己心上人有多好,有多美,恨不得说成天上人间只这一回那般珍贵,就他老实,嘴笨,连弟妹百分之一的美都没说出来。 “还好走了这一遭。”他抓起汗巾又在肩上擦了擦,感慨,“赵野,还好你走了这一遭。” —— 等他用了大半个时辰,仔仔细细将身上的皴搓洗干净,那头厨房的饭菜就做好了。站在老远都能闻见香味儿,他可太久没吃过正经的饭菜了,便忍不住凑近,像尊门神,站在窗门外琢磨章絮做的美食。 许是太热,她将袖子挽了起来,挽高,露出两节素白似藕节般的手臂。 女人正往主屋端饭呢,看见他了,热情开口,“赵哥,快去桌上等着吧,我马上就来。” 他点头,又憨笑了两声,活像个没主意的木头人,一举一动都想听章絮的使唤。 再说吃饭,吃饭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桌上只摆了一素一荤一碟咸菜。这份量,对于他这种男人来说,不过刚够填饱肚子。 真正应该说的,是章絮额外给他做的那碗鸡蛋汤。用滚水做底,撒上一把砂糖,再打五六个整蛋。最营养,最简单,也最珍贵。 赵野早看出来了,杜家只有一只母鸡,那母鸡,有些年头了,没法儿整天下蛋,跟猜谜似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屁股后面掉出一个来。所以说得感动些,这一碗就是杜家几近半月的吃蛋量。 “这……”他看着那碗蛋,再看看自己碗里成山高的白米饭,又看了眼章絮还有杜母碗里的连半碗也说不上的粗粮,顿时觉得哪里不舒服,开口,“这碗蛋,咱们一起分了吧。” 章絮没接话,抬头去看杜母。杜母看了眼他,有些没劲儿地说,“只是饿一顿的事情,你们在那边不知道饿过多少顿……赵兄弟,就当帮我一个忙,替我家杜皓吃了吧。” “他一年多前出门时吃了一碗,说好吃,回来的那天也要再吃。”杜母说着说着,扭过身子往边上揩了把泪,哽咽道,“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家里就一直囤着一碗鸡蛋汤的用量。” “正好你来了……以后也不用再囤了。” 闻言,他瞬间明白了,他还得当一回杜皓。这其实不是坏事儿,毕竟才知道死讯就热情款待他,笑着,不合适。 赵野扯了个不算好看的笑,许是想起了驻守酒泉时发生的事儿,抱着那碗蛋边大口吃起来边含糊地说起话,“婶娘要是不介意,我给你说几件杜兄弟的事儿。” 这才是要有人活着从沙场上走下来的意义,得有人记得营地的欢笑与热闹,记下来,说给懂的人听。 “不介意,你愿意告诉我们,我这心里可高兴了。”杜母回。 “一年多前,杜兄弟刚去营房的时候,正是我给当班。我那会儿刚当上班长,可兴奋了,赶巧,他又是我收的第一个兵儿。所以我把这事儿记得清楚。” “我们那营房呢,一共几十个班儿,各有各的规矩。我的规矩呢,我自小饿惯了,就爱吃,所以我琢磨着,无论谁来我手底下当兵,都得给我饱餐一顿。” “于是到了夜里,我便问杜兄弟。我说,鸡牛马羊,除了水里游的,但凡能在酒泉看见的活物,我都有办法弄回来给你打打牙祭。”男人说这话时,十分豪爽,爽快,大手一挥,仿佛再现当时的场景。 章絮绕有兴致地听,边听边往嘴里塞了两勺热水冲的玉米面糊。 “你说这事儿它放在别人身上,肯定要我好几两银子,就杜兄弟实在,抱着刚发的碗,陶碗,说要一份能把这只碗装满的糖水鸡蛋。”男人说着,用两只手比了个口径三四寸的圆,告诉听 3. 重写中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循礼,我们还有任务呢!”赵余阳觉得这小子怕不是脑子坏了,放着大好的能得功劳的任务不要,待在这里守这个莫名奇妙的女人。 但游缴做的就是维护百姓安危的工作,他平日里在街上看到需要帮忙的妇人也会如此,所以当下不觉得有何不妥,自若地答,“我跑得快,要是你巡逻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异常,喊我一声我就会赶过去。余阳,人是你放进来的,到时候亭长追查下来,责问也要追到你头上。或者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我继续巡逻,你留下来看着她。” 这……这当然不行。 赵余阳原本一肚子要反驳的话全给他堵在喉咙里,半张着嘴,诧异地看着他俩。他此次踊跃参加联合围剿行动为的就是在抓获贼人的功劳上分口肉,说什么也要摸到那贼人的一只胳膊,怎么可能待在这里陪着这个不听劝的妇人。 “我去巡逻就是,只是,要是亭长问起来。” “问起来就说这是我的决定。”施则也爽快。 “行,那我走了,任务要紧。”赵余阳看了他俩,转身拔腿就走,往后面的密林奔去。 清冷的渭河突然多了个人,没那么孤寂了。她心里觉得安心,表面上却仍有些不自在地看了几眼施则,问,“官爷,不怕误了公务么?” 他脾气好,没觉得她事情多。插着腰前后看顾着,没直接看章絮,也许是不合适,持续关注着附近树林里的动静,坦言,“你出事了我才是讨亭长骂。杜家媳妇……”他应该没记错,“去洗衣服吧,我走开,不打扰你。”说完转身往山林里去。 “欸,好!”她望着施则的背影,心里不经意间更暖了。 —— 原本事情就该这样结束的,毕竟把剩下的衣裳漂洗完,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再加上她这会儿更加安心后,手脚麻利,动作更快。 她甚至在想,捉贼这样重要的事情,他们都忙活好几天了,不可能偏在此时有了缺漏,她霸占的一定是这位游缴无足轻重的一点儿时间,就是心安理得些也无妨。 可正当她举起捣衣杵击打最后一件衣服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巨大的落水声,像什么大型的野兽钻进去,吓得她连忙丢了手里的衣物,忍不住张嘴惊叫。 那是位头发乱糟糟、发尾全糊在脸上根本瞧不见原本样貌的中年男子,看样子不善水。她很少见到扑腾成那样善游者。大抵是落水了。不对,也不像落水,落水者该往岸上游,他却拼了命地往河对岸去。 难不成这就是贼人?她得出这个答案,心惊肉跳地跌坐在地上往后退了两步,同时又忍不住往那边看,关注对方是否注意到自己。结果看见那人专心往水里钻,也不理会她,这才有心思给岸上的男人通风报信。 她深吐口气,摁住胸口,等情绪稍稳定些,张开嘴大喊,“有人掉河里了!”就是冲着施则的方向喊的,“官爷快来。” 施则听见她的呼喊,一刻没犹豫,抬脚便往章絮那边跑去,边跑边说,“在我到之前看住他,别让他跑了。若是对方有任何伤害你的举动,就拿石头扔他!” 虽然说起来有些好笑,但传话正是这样的,耳朵有自个儿的主见,总挑着听,每回只拣最要紧的。 再加上章絮神经紧张,施则又在奔跑途中,说出来的话要被风吹跑几个字。所以他的嘱咐落到章絮的耳朵里便成了,“看住!别让他跑了,再拿石头扔他!” 章絮以为自己听错了,几次来回看着身前身后的两人,“你说什么?!” 他太笨,寻常人遇上这个场面,心里首要任务便是记挂着姑娘们。可他一见贼人冒头,功劳在前,便动了拿她当队友的心思,要她帮忙看着。但章絮不是赵余阳,哪里懂他们游缴嘴里看人和拿人的差别,哪能真的办好这件差事。 施则又往前快跑了五八十步,终于看清章絮弱不敌强的神态,不由得在心里暗怪一声,连忙改口朝她大呼,“杜家媳妇,往我这边来!” “……诶!”她哑了一半突然出声,神情由惊慌转为欣喜,旋着身子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可岸上两声喊得这样明目张胆,要那贼人听了心生怒意。他张嘴就骂,“贱妇!”接着潜进水里去摸河石,回身就要往章絮背上扔。 只听“咻——”一声,卵石破空,在无数被砸落的手臂所溅起的水花阵中飞速划过,飞往女人头颅,不消两次眨眼的功夫便能击中要害。 被他躲开。 章絮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伸手拂开眼前的水草往岸上去,生怕被乱石乱叶绊了脚,就看见施则的神色一变,改跑为跃,径直扑了过来,将自己扑倒在地。 汉时能练得起武的男人都高大,像常年打铁的杜皓都有八尺四,更别提自小学拳的施则,足足九尺二。 方才两人站得远还不觉得,章絮只将他视作一堵墙、一道门,这会儿切实被他压在身下,被完全盖住,看不见外间更多的光线时,才知道他的伟岸。 被吓住了,被牢牢地护住了,完全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说什么做什么,于是她捏起食指拇指,掐住对方的外衣一角,抬头,想看看他在做什么。 “你没事吧。”话是对她说的,但男人的眼睛一直盯着河面,“一时情急之举,还望体谅。” 像她们这种战时不能被拿来当作耗材的角色,因为平日里分不到多少粮食,所以身材都偏矮小。章絮有母亲疼,比其他姐妹好上一些,有七尺二,但还差了他半截小腿骨的距离。 双腿都被压住了。这姿势太亲密。她都记不太清自己同杜皓是否有这样亲密的时刻,如今却与另一个陌生男人肢体接触。婆婆知道了…… “没事。是我走得太慢了。” 施则没有立刻起来,护住甚至她脑袋的手都没松开一分。< 4. 重写中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施则会水,不是特别擅长,但在府衙里算一把好手,平日里救个不慎落水的娃娃易如反掌。可今日情况特殊,不但要救人还要抓人,再加上这个段域的水势不熟,叫他心里一紧,憋了一口气就翻身往水里钻。 贼人已经游得远了。章絮说得不错,这样最稳妥、最安全,可他们估算错了贼人与河岸的距离。那根勉强系牢的布绳几乎紧绷还离人三四丈远。 肯定要松开绳索的,这毋庸置疑,如果事事都把自己的生命看在第一位,他也就不配当这个游缴了。 男人不犹豫,双臂往前滑,勉强稳定住自己的身体,然后双脚往下踩,把自己的脑袋托高,好叫双手有反应的余力去拆解绳索。 贼人没想到他真会下水来追,一面拼命地往前划一面用力地往后蹬水,扬起的激烈水花要停靠在几十丈外的白鹭骤然跃起,飞高,在密林上空盘旋。 “官爷,今日你要是放过我,我一定记得你的好,以后道上相见必留你一条性命。”贼人歪着脑袋同他说,口气之大,好似这扶风郡掌舵的几大黑路都归他管了。 年青男人甩了一把脸上的河水,反劝道,“贼子,今日你要是顺了我,我一定记得你的好,将来公堂上相见必为你美言三句。” 贼人不信反嗤,一双眼睛往上翻,瞪着天,跟要掉出来似的,“就你一个小捕快,能有什么作用。到时候嘴皮子说烂了,县官老爷也不少我一笔的罪状。” 得了,谁也不让谁,那就一番较量下见真章吧。 对方忽然一个旋身,侧着身子要转过来面对他。 施则早有准备。他视力极好,方才追的过程中,就在水里看见那人腰上带着的匕首。他一个鱼跃往水底潜去,眨了个眼的功夫就不见人了,不知蹿去了何处,要准备上前一搏的贼人摸不着头绪,不得不低头往水里瞧。 贼人正弯腰,望见河中突然上浮的厚厚一层黄沙,意识到自己背心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进攻范围内,中计了、上当了,便果断蹬水往外逃,要游出这个被他划起来的圈子。 可功夫较量往往在瞬息之间,还不等贼人身体作出反应的时候,施则已经将四肢缠了上来。一双有力的大腿锁住对方的腰臀,再用一双臂弯圈住对方的脖颈,死死缠住,遏制对方的呼吸,制止他的动作,带着他一起往水里落。 这样狠。贼人没想到他上来就玩这一出,完全不担心,要是自己激烈抵抗,两个人都会溺死在这渭河,再一面掰开施则的手臂,一面挥舞着已经拿出来的匕首反手往他身上扎。 肯定会被扎到,施则根本不躲,只憋着一口气要对方求饶。所以手臂上被对方接连划出好几道口子。 血色骤然在两人四周散开。 —— 这水面上一会儿平静一会儿激烈的,不像她想象的那样,两个男人如猛兽一般搏斗起来,反而偃旗息鼓。但他们所在之处离岸太远,章絮瞧不真切,就算放下搁在大腿上的木盆,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占了上风。 踮脚张望,她在心里默念,希望施大人能胜了那歹人。 结果一睁眼,余光瞥见在水里如游蛇般摆动的,能要他不死的布绳。另一端已自由,没有牵在该牵的人腰上。 “你不要命了么?!”她猛然往岸边跑了两步,毫不犹豫地朝施则的方向追去,“这么深的水你也敢跳。” 施则根本听不见岸上女子的呼喊,两耳早被河水灌堵。不过几次眨眼的功夫,缠抱在一块儿的两人就往下沉了两三尺。 眼见着身子河面越来越远,周身愈发黑暗,更有乱沙浮草遮人眼,形势危急。 歹人不信邪,伸出两条腿在水中乱踢,连带着整个身体都要扭动,试图挣脱施则的控制。 但施则最出名的就是力气大。若不是亭长说要捉活的,圈住此人脖颈的那一刻,他的喉骨便已断裂,即刻毙命。 只有话本里才会出现双方过招几百难分难舍的境况,事实上到了真要运用的时候,都是一击制敌。男人将歹人拖下水的目的,为的不过是,万一此人不从,拒不认捕,他能直接在水下解决了,省得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且不叫岸上的闲人看见不该看见的场景。 “服不服?”男人低下头,逼近歹人的耳边,以一种近乎恐怖的控制力将他牢牢锁住,如捏蝼蚁,“服就把匕首放了,不然把你留在这里。”他说话的声音不小,但在渐显虚幻的水域里飘忽,不过半掌的距离,对方也只能听见几声浅浅的尾音。 仍在下落,尽管近乎匀速甚至愈发缓慢地沉底,但胸口越来越闷的憋痛感叫歹人心生恐惧。对方那两只布满血色的双眼往上瞪着,好像看见了水面就能成功逃脱一样,双手在并不澄澈的水里挥舞,带着贪婪地望向施则方才吐出去的那几口空气。 还不服?施则正要发力拧断那人的脖子,谁知眼前突然黑了下,要他整个人脱力。手上力道一时没控制住,松懈了两分,给对方绝佳的机会反击。 歹人顿时一激灵,奋力挣脱他,屈起右手肘,向后挥去,正中施则右胁。 “啊——”他吃力,张口吐出一大口空气,心道不能再这样同对方这样挣扎下去了,旋身往后,果断上浮,蹬水往上。 对方怎么能这样轻松地放过他,还不等他上浮两尺,便伸手拽住了他,要他带着自己。 可凫水最忌讳双脚被缠住。施则感觉自己的身子有千斤重,无论如何挥手都不能往上再挪动半尺。 眼看情况焦灼 ,两个人都没有力气再往上游了,援兵再不来,他们都要交待在这里。他迷蒙着眼睛,忽然看见有人乘着一艘船来,不似正常的大小,在水中沉沉浮浮的。上面有人不断地从船身上探出身子往水里瞧,像在找丢失的东西。 居然运气这样好,还有路过的渔船,这也许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施则想,一定要让船上的人知道水下 5. 重写中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施则一张开嘴,湖面上便浮出许多气泡,一时间水面呼噜呼噜的。这是他有救了的信号。 章絮紧绷的心终于能缓一些了。她努力睁开眼,忍着各种不适,看见他咬住了芦苇杆的另一端,才放心地往里面送气。 呼—— 又轻又重,又缓又急。 施则在水下憋了快半柱香的时间,仅靠这一口气缓不过来。两人借着这根清脆的芦苇杆渡了七八口气,他才能恢复手脚的控制踩着水浮到水面上来。 “呼——呼——”男人仰着头,大口喘气,像是几百年没呼吸过那样,恨不得把这辈子的气都喘完。 “他根本不会多少水,在水里游了那么半天都被你轻易追上,你为何要如此心急?指不定他游到一半就要往回。”章絮见他好了才敢开口数落他,语气又急又快的,生怕他听不上。且,光这么说不够,还将他露出来的身子都仔细瞧了一遍,才能确信他平安无虞。 他没反驳,伸手抹干净脸上的河水,接着爽朗着笑,仰头看着她的同时,将右手攀在她所乘的“小船”上,安安静静地听她数落,模样看起来一点也不恼怒。 “怎么还受伤了?他身上带了利器么。”章絮狂跳的心还没停下来,眼下没法儿准许河面上安安静静的,所以捡到什么话都要说出来,“你都没有知觉的么?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呢。” 施则听了她的话,转过来低头看,看见右臂上几道确实能被称为狰狞的口子,又感觉好像右颈也被对方划伤了,隐隐作痛。 但这些都不能是他刚才要选择退缩的理由。 “章姑娘,这是我的公务,就是卖命也得干。府衙就是这样规定的,他既然不要命跳下来了,我就得跟上。”他边解释边笑,又感激又欣喜地打量着她和她的这艘“小船”,继续说,“还说我,你不也是。让你赶紧回家,怎么都不听。万一方才就给贼人捉到了,万一划过来的时候不慎翻船,而我又没注意到,谁来救你?” 她死死抓住木盆的边缘,低头与他对视,答,“哪有那么多万一,你不是来了么?” 施则笑而不语,低下头打量起她所处的这个盆。 东西造得比他家里常用的那种都要更薄更深,想来是担心原本用的那木头太重了她一个女儿家搬不了这么远。还好是不寻常的规格,否则承不住她一个成人的重量。还好。 “你这姑娘,看着个头不小,重量倒是轻,如此小的木盆也能当船使……也好,救我一命。等这事了了,我再亲自登门拜谢。” 她跪坐在木盆里,有些羞。哪有人当人面谈论体重的,多暧昧。章絮的心跳往另一个方向蹦去,越蹦越快,终于在某一时刻达到顶点,要她没办法再这样与他亲密相处了。章絮主动往他来时的地方瞧了瞧,看似关切地问,“那个人没上来,你不打算救了么?” 施则自信地微低头看了眼,答,“救,当然要救,只是他不怎么听话,总要教训教训。你在这里等我,我再下去一趟。等把他捞上来咱们就回岸。” 说完,男人就又消失在水面上了,像条垂钓人口中说的大鱼,眨次眼就看不见踪迹。 她也是怪,明明人坐在盆里,浮于水面上,可以自由呼吸,但还是忍不住跟着施则一道屏住了呼吸。好像只要她能憋住,水下的人就不会有事一样。 水面再度回到平静,两岸只有风声、鸟声、树梢声和女儿的心跳声。 章絮在心里默念着,十五、二十、三十、四十五、六十七、八十九、一百二十七…… 终于,数到近二百时,施则托着那贼人的身子浮出来了,骄傲似的冲她扬了扬脑袋,炫耀他捕上的猎物。 她才不理这些呢。还不等他靠近,松了气口,心中暗喜,调转“船头”,往河岸划去。 —— 章絮不知道那个贼人最后如何处置的。她不关心贼人。她只想知道施则会如何。 所以上岸后她就蹲在岸边处理她烧过的草垛,站在离他绝对安全,不会被迟到了好久的赵余阳说闲话的地方,偷偷地望着他。 也许是没见过几个男人,看见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也许是心里空缺着,想要男人填填心。总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看他,就已经关注了好一会儿。他与杜哥完全就是两类人。杜哥憨厚老实,看起来没那么聪明,但胜在对她极好;这男人看起来高大威猛,实际上心思格外细腻,明明此前,也能替她考虑几分。 不想了。她撇着脑袋再看。 施则那双有力的手奋力摁压歹人的胸口,力道之大,所摁之处像鼓皮一样来回起伏。 偶尔歹人会因为力道之大吐出几口水。 他便停下来歪斜那人的身子,把对方口里的河水倒干净,使其不被倒灌回去的河水继续呛住。 如此反复数百回,等到终于赶回来的赵余阳想好今日回去该编什么样的说辞给亭长,等到她把木盆、破烂的湿衣裳、被当做船桨的捣衣杵慢吞吞收拾好,等到赵余阳凑过来问她怎么还留在这里,他们在办公务,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没有更多理由往下拖时,施则才把人救回来。 费了好大的劲,把他累的,打着赤膊也没想着穿上衣服,而是岔开双腿瘫坐在草地上,看着邀功的赵余阳屁颠上前把人捆起来。 章絮轻吐了一口气,帮他把方才脱在岸边的衣服拾起,送过去,悄悄地递给他,举在他右手边上,想与他浅说两句,“今日的事情……” “今日的事情,等我回府衙便要写份详细的说明交由亭长。”施则接过衣裳,快速穿上,问,“需要我将你也写进去么?协助捉贼一事,你的功劳比赵余阳更多。” 她抬头看了眼心黑的赵余阳,摇了摇头,答,“他觉得女人是个麻烦。等你真写了,亭长问起细节,他乱说怎么办。我们俩衣服穿得也不整齐……施大人就体谅下民妇吧,我家杜哥常年不在,为人做事总要低调些。” 说起杜哥。 施则问,“你男人去了哪里?怎么听起来不着家。若他是什么坏人,你尽管告诉我,我肯定帮你伸张,不叫你吃亏。” 章絮摇摇头,声音细小地答,“他前年被征兵,去了河西,说是服满三年才准归家。我没办法跟去,只能在家里等他。可是今年才到第二年。” 说别的,施则也许没法儿感同身受,但说 6. 重写中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但是他们再没见过面。 章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到底都没来。来的只是赵余阳要升迁的消息。 那人可有官威,刚进门就同她们强调,说自己走马上任这几年,从没出过岔子,更没出现过乱收农税的情况,不要去外面胡说乱说。 她才不管这些事情呢,那些交错的农税早到了对方的口袋里,她们娘俩该挨饿的日子都已经过去,无论怎样马后炮,都是多余。她只想知道施游缴的下落,她眼巴巴地看着赵余阳在娘面前长篇大论地谈起他的上任感言,想听见一句有关于施则的。 可赵余阳就像没见过她一样,不认识她,不说一句。 反倒是旁边站着的,这次新上任的啬夫想起今日还有的一样任务,小心翼翼地提醒赵余阳。赵余阳才说另一件事。 “杜魏氏,上个月府衙颁布了一项指令,说给家中被征兵的门户一份小小的抚恤金,白银二十,粮食四十。粮食我们已经搬来了,就放在门口。银子嘛。”他说完,将口袋里的几锭碎银拿出来,放在桌案上。 没人知道是否真的有这份抚恤。但魏平开心,章絮也很开心。 —— 再之后与他有关的事情,章絮想不起来了。 施则就像一阵风,闯进来,闹个风风火火的动静,就往其他地方去。那时候嘴上曾经答应的,或者说,许诺的,要亲自上门感谢她,也成了无法兑现的空话。 可没达成的事情总招人惦记,章絮怕他忘了,又怕他偏偏是记得的,才在这个时刻前来娶她。所以这段时日,胸口是又酸涩又欣喜,又期待又着急。 备婚的这段时日,她时常独自一人坐在院里的井口上,望着逐渐富裕起来的庭院,想他说过的那些话,记他脸上曾经出现过的神情。 应该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男人吧,在枯燥无味、独守空闺的日子里,他在整日只知道洗衣织布、生火做饭的章絮眼里是那么特别。 好在婚事来得快,没叫她等更久。 那是中平四年七月廿三日,他们定下要成婚的日子。施家的轿子沿着铜驼街直下,行至道路尽头,向右拐进西门二巷,走七十步再往左。一行人吹吹打打,抬着八个箱子的吉祥物进了章家的小院,按照顺序陈列在清扫干净的地面上。 章家没见过这样大的场面。因为杜皓来的时候,只领了一门轿子,两只鹅。 章父穿着家里最得体的衣裳出门迎接他,满脸都是笑意,“施女婿终于来了,听说前段时日跟着亭长大人去了凉州,这一路上可好?” 男人们无论何时都要谈论政事,哪怕是女儿的大喜之日。 一身婚服的施则提起蔽膝,一步跨进路过了数百回的院子,抱拳行礼,回答,“承蒙岳父关爱,虽然路上辛苦了些,但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想来次月月底,那条途径盘龙山的官道便能再次开通了。” “真是好啊,我家女儿好福气,能嫁个如此年轻有为的好郎君。” 也是,无论何时,在中华这片大地上,最受岳父喜爱的都是官府里的官爷。自然在章夫的眼里,施则就是比杜皓好上千倍百倍的男儿。 “怎敢,是晚生有福。”他先接过章母送过来的那碗茶,当着二老的面一口饮下,再开口,喊外面聘的轿夫把轿子抬进来。 婚仪是严肃而死板的,尽管每个人都热情、欢欣,但它仍是严肃而死板的。 章絮已经在桌前坐了大半日,又困又累,想施则想的那些场面都快被她想得无处可想。所以媒婆推门而入时,她情不自禁往门口看,张口便问,“可以让他进来见我么?” “这……”媒人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不合规矩不是。 “你去跟他说,他不进来,我不出去。”她语气坚定,执意如此。 “絮儿!”站在一边的章母开口就想教训她。 “章氏莫急,施相公出发前曾对我说,若是章姑娘有任何不满的,尽管答应,他不怕坏了喜气。”王媒婆说完,应了她一声,带着章母一道出了门,预备给二人见面留足空间。 呼——她长舒一口气,起身,转头去看那道思念已久的身影,看着对方往这边来。 彻夜未眠,今日又早起上妆,陪母亲说了大半日的话,却只往肚子里塞了两块胡饼,这会儿等到迎亲队伍来,已是未时三刻。止不住的困意和累意。然而不巧,章絮双眼还泛着困意、半睁不醒,视线就撞上了才推门进屋的施则。 对方看起来比她高兴很多,仿佛这段时日日盼夜盼就是要迎她过门。 “循礼来迟,辛苦娘子。”对方自然望见了她眼里的疲倦,出言宽慰,“婚仪定在黄昏之时,你不起那么早也行。” 她心里有事,睡不安稳。 “母亲说你去了外地,参加什么清理路障的活儿。那些事情不能让别人去么……我们分明说好了要在婚前见一面,你没来。” “我却一直在等你。” 施则是县里最能干的游缴,年轻有为,很多别人干不了的重活儿、累活儿、脏活儿都得他去。哪怕他月初就申报了这月要结婚,亭长还是说调走就把他调走了。 “前日才到的家,母亲说差着两天就别来打搅你。有什么等婚事过了再慢慢说。我遣人送来的东西你收到了么?用的都还习惯。”他虽然人不在,出手却十分阔绰,像是才从府衙领回来银子,扭头去街上买了好东西给她送来。 “我要东西做什么,我又不嫁给你那些银子。”她撇撇嘴,低头看地,故意撒气。 话音落,屋内重回宁静,她不想表现的太咄咄逼人,于是不声不响的盯着他。 施则颔首,趁她还没想出来要问的,张口先说,“章姑娘,我是诚心想娶你。只是那时你已经嫁人,我没法同你说这话。” “……你胆子是真大。”章絮愣了一下,随即红着脸骂他,“人妇也敢肖想。” 他笑而不语,自知理亏。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清楚,保留朦胧的边界对谁都好,“娘子今日说什么,循礼都认了。只是典礼不容延误,还请娘子跟我上轿,一道回施家。” 男人说完,还侧过身比了个“请”的手势。 “你等等,我还有几问要问你。”她脸上的红晕久居不下。 “娘子请问。”< 7.睡觉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这很出格对么,今日才是两人见的第三面,除了姓名和身份,他们对对方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清楚要如何与他相处。只是婚前的一番简单的交谈,什么不该说的都没说,两人的心思便从严肃正经的婚仪转到夜里才做的那件事上了。 可那东西太实在,诚实,把赵野心里在想的东西都直白地告诉给她。她也不觉得羞,想来是嫁过一回人的缘故,反倒大着胆子逗他,问,“就几个时辰,这也等不得么?” 赵野哼笑了一声,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不知道这会儿是该进攻还是该退后,进攻显得自己太粗鲁,但退后又显得自己太软弱。男人从不能在这件事上甘拜下风。于是不动声色地带上了身后的那扇房门,挡开了想看热闹的姊妹的视线,试探性地回答,“不见你就能等,见到你了自然不能等。” 他把欲望失控的罪责撇得干干净净,甚至没道理的把原因都丢到她身上,以至于挑逗完还能用那一双真挚的眼神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看她的反应,想看她这尊玉石到底是如何勾人的。 这会儿才刚过立夏,太阳才刚冒出一个尖儿,院子里只有半寸的土壤可以看见太阳。可章絮松开手吐了几口气,接着转过身松了松领口,觉得房间热,奇怪的热。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热量,要灼烧她,会灼烧她。正在点燃她。 成年男女的事情,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至少不以感情深浅为行为准则。只要有合适的地点、不出错的人、恰到好处的时间,就能做某件事。 她不愿意等。 大概是因为方才披衣出门的时候听见厨房里屠肉户冲三姐滔滔不绝称赞赵野有多勇猛,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牛-逼的男人。大概是因为方才推开窗子看街上的动静时,瞥见前后几家的姑娘们都凑上来了,轻声细语地讨论赵野。讨论什么,章絮没听清,但是女人能议论男人什么,她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大概是因为带着赵野进屋时看到母亲推波助澜的神情。章母对赵野太满意了,希望章絮不要放过就在眼前的机会。 她不愿意等。 她在家里等一个已经不会回来的男人快两年之久。如今有另一个人回来,能填上这个空缺,为什么要等。 于是章絮做了决定,领着他径直往内室去,如此主动,却还要装作羞涩的模样欲拒还迎,“我爹娘还在外面?” 赵野听了,立刻就能懂,这件事对男人来说,就是天生的。他边往里走边脱衣服,莫名其妙地笑起来。笑了两声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脏,汗涔涔,便走回去把刚才她拿来的粗布往水盆里浸湿,往身上擦,如此十几回回。一直到身上看起来稍显白净了,才把那块湿布扔下,往她那儿走去。 “有什么好想的,男人女人办这事儿天经地义,人之常情。”他说完,低首含住了女人的后脖,像雄狮捕捉自己的猎物,举手投足充满了进攻性,“不想被他们知道,要么你不喊,要么她们不听。” 这怎么可能。 她松松垮垮挽在后脑勺的簪子被他随手取下,如瀑的长发散落比他见过的最美的溪流还要顺滑,一滑就钻进了他心里。 “你……”屋里彻底没了人声,章絮的唇被他堵住,铺天盖地的热将她还未专注的心思压了下去,只剩下缠绵交缠的肢体、摇晃不稳的帐子和赵野落在耳边喷薄不断的鼻息。 —— 两人这一闹,就是两个多时辰,从卯时三刻至未时将近。章絮躺在床上,好容易回过神,正想着开窗通通风,就听见铜驼街上传来的报更声。 梆子声声响,愈来愈近,男人喘息的声响也愈发近了。 他没走,准确地说,他同一只雄狮,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猎物。看她薄汗轻湿鬓发的侧脸,看她连绵起伏的胸口,看她揪紧床单忘记松开的手。无声地笑。 “我能说几句浑话么?”赵野突然想起杜皓说的话。 “什么?”她侧过头仰着看他。 “杜兄弟说你的身体和豆腐一样软。”他舔了舔下唇,继续道,“我以为他故意骗我,好欺负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实人。” “眼下再看。豆腐可比你差远了。” 章絮的脸忽然变得又红又羞,但碍于对他的了解不深,不敢乱说,于是把头转开,无端轻斥,“你们在军营里就说这些?正事不想想女人。” 他不以为意,回道,“我们不过是打几个比方。将你比作清晨山间的湍湍溪流,鲜草遍地的草原,营长送给我的那匹不烈的野马。真要认真说起来,他们更浑,淫言淫语,不堪入耳。 “若是章姑娘想听,我可以给你学几句。” 章絮头一回听见这么直白的话,被他挑逗得两颊通红,几欲滴血,忍不住岔开话题,问,“你在河西也是这样么?” “当然不是。”他十分确定,又问,“在你眼里,河西的生活得是什么样儿的?整天载歌载舞?我们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天天拉着官妓和卖唱的胡女睡觉?” 赵野知道她把边关想得太美好。一路上见到的人都这样问他,河西是不是没那么多规矩,没那么多的赋税。 可都是大汉的子民,生活在哪里有什么区别。他无奈地笑,像讲故事一样,抚着她的秀发低声解释,“正经人家的胡女很少出来的。街边上你能见到的都是被卖来的奴婢。奴婢,说好听点,和大户人家的侍女一个样儿,说难听点,就是畜生。也不是我们看不起她们,主要是她们实在太没尊严……不过活都活不下去的人,是不讲究尊严的,她们自然也是。我刚去军营的时候,有几个胆子大的就背着军规偷偷去做了,结果被她们捅死了,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但后来营长就不让兄弟们和她们来往了。” “再说汉女。如果往前算个一百年,那还好找她们,毕竟那么大个西域都护府都还在咱们手里,盛世繁华。可到底过了一百年,匈奴一到旱季就要南下,烧杀掳掠。章姑娘,你说,像你这样的女人,可以经历几次?他们玩得可比我们脏多了。所以最后剩下的,就是我们这群不老实的臭男人。” 他说到这里,无聊地笑了下,禁不住辩解,“没你想的那么龌龊。就是大家伙儿偶尔想家了,又怕给兄弟们笑话,就用姑娘们当借口。” 赵野是第一个给她讲述虢县以外的事情的人,尽管说的东西她都不知道。她既不知道世人口中说的媚态妖冶的胡女是不是真的能魅惑人心,也不清楚残暴无良的匈奴人是否真的同野兽一样凶猛。 但他说,河西和咱们这儿根本不同。 那儿最干旱的地方,绵延几十里都是沙漠,刮起风来,似刀割,能把章姑娘你那又白又嫩的小脸 8.拜堂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章絮趴在他的背上,一句话没说,安安静静的,像只猫,用两只明亮的眼睛打量这片完全陌生的丛林。 她从没来过这片森林。准确的说,虢县的人不往偏僻的地方来,只怕撞邪。可她见赵野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如数家珍般熟悉,不禁发问,“你是要翻过这座山,还是想带着我一起住在山里?” “住在这里,诺,我家就在山腰上。”赵野抬头望了望高处,松了左手给她指了某处她根本认不出来的缺口,答,“那儿。” 这事儿放在其他女人身上,肯定不是这样发展的。她们也许在看见荒无人烟的空山时就要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要被这才认识几天的男人背去卖了、杀了、吃了。可她没想过,她只觉得这样很帅气,和他一样帅气,还独特,所以听完他的回答后,忍不住笑了两声,咯咯的,觉得颇有趣,还尝试性地伸手触碰左边枝头上歪着生出来的花、枝、叶。 “你怎么不怕?”赵野稳稳地驮着她,如履平地。他还没想出来要怎么说服她跟自己进山,他一直在等她发话,小心翼翼,提心吊胆。谁知道她比自己想的还要能接受现状。 “怕什么?怕被奸还是怕被杀?”章絮说话的时候用腿夹了夹他,打趣道,“夫君,你不是已经奸了么?要杀人。恩,你早上才刚打完一头三百斤的熊,总不能现在就来劲儿了吧。左右还能活上一段时间的,怕什么。” 怕苦,怕难,怕累,怕穷,怕饿。赵野脑子里想的大抵是上述的任何一种。 所以忍不住说她,“你这姑娘。”又笑,评价道,“糊里糊涂嫁人只当你情急,怎么连我的情况都不问呢。”他原本是想跟她讲的,谁知道心里一高兴就忘了,直到走进这山才想起来,才想起来,“你怎么喊我夫君……”笑得说不上话了。 她不理,她有自己的主意,“你不是也没问?我是什么样儿的你知道么?” 赵野点点头,答,“怎么不知道。杜兄弟在我耳边念叨了一年半,说你娇小玲珑,杏脸桃腮,明眸善睐,慧质兰心。” 章絮闻言,颇感诧异,问,“从哪里学来的词,杜哥可不会这些,你别编来诳我。” 他答,“我们那儿有个读了十年书的穷书生,手上缺银子了就给大家伙代笔写信,偶尔呢,也给当当先生。杜兄弟一时兴起,就把你的样子给他说了一遍。可咱们不识字,是吧,那些字写了也看不懂,干脆把音背了下来。” “娘子,我没说错吧。” 女人闻言,勾着唇笑,骂,“那书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读了十年书。” 说到这儿,赵野想起来了,问,“娘子你识字?那书生可说了,不识字的听不懂这几个词都是什么意思。” “学过几年。”她回答的时候语调忽然变低,有些勉强,“以前家里还算富裕的时候,爹娘给哥哥们请过私塾先生。我娘想着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就让我们几个姐妹跟着一起听。我爹觉得读过书的女子嫁人更好攀附显贵,也就答应了。” “但是后来家里出了些事情,没钱继续学了。”章絮想了想,又说,“杜哥不知道。前年嫁给杜哥的时候,爹娘还没接受家里变穷了的事实,又急需聘金还债。所以我出门前,娘嫌下嫁丢人,特意叮嘱我,不许我跟他说。” 赵野假装听懂了的点点头,问,“那这回出门的时候,你娘说了什么?” 章絮抿了抿唇,答,“不是什么好话。”她犹豫,但又想,赵野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不至于为这点口舌计较,于是一股脑倒了出来,“但也不赖,正是我想要的。” 于是牙牙学语,“她说,絮儿啊,你嫁去哪里都行,就是这心里别再想着回家了,家里困难,供不起这么多张嘴。” 有些冷漠。太冷漠了,连他这个外人都觉得无情。 “冷不冷,到家还有些时候,不然你先把被子拆开来披上吧,我怕你着凉。这山,一见不到太阳就冷。”赵野走到一处地势稍平的地方,停了停,回身望了眼山外。 偌大的虢县这回只剩几幢挨一块儿的小屋子,原本亮堂的金色大地逐渐昏暗了下来,水面只留安静的褶皱。早不见太阳了,太阳躲进了云层里。 章絮出门的时候只拿了一床红色的喜被和一个装了两三套衣服的旧包袱。 这会儿听见他的话,回过神了,想起来今天是大喜日子,不能说这些丧气话,于是勉强挤出笑容,答,“挨着你的地方不冷,你身上热着呢。就是背上吹得慌。你把被子上的绳结拆了给我吧,我随便搭一搭。” “诶好。”他连忙把挂在手臂上的绳索拿下来、拆开,给她递过去。 女人披上被子,暖和了,认命般地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问,“怎么总说我的事情,也讲讲你呗。怎么想着住山上?是只有你一个人么,住了多久,平时孤不孤单?” 赵野从没给别人说过自己的身世,战友也没。他们只知道赵野是走半路上给征兵的队伍撞见,又因为恰逢队里有人逃了,缺数,才把他抓来。至于他家在何处,家里几口人、几亩地,都是不知的。 可如今问这问题的,是自己的娘子,他没有借口再沉默相对,便诚实回答,“我出生的时候就在这座山里了,是母狼、母熊、母鹿、母马、母猪、母虎轮流喂养才活下来的,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不吃我。”他笑了两声继续道,“当然,后来有一个隐居的老头儿和我作伴,和我讲了不少山下的故事,比如,我也应该是有爹娘,我也会长大,长大了也需要娶妻生子的。没有他,我估计没法儿跟那群臭老爷们相处……可惜他没几年就老死了。” “大部分时候是一个人住,但我不孤单。”他非常肯定,甚至在听见声音后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等身后不远处正要过来的那匹母狼。 “怎么了?”她不知道赵野为什么停下来。 “她来了。”赵野的语气听起来很开心,“前几天开心,就和她们说了要娶妻的事情。这里离她的领地最近,应该是闻到了你的味道,她的鼻子最灵。” 章絮完全没听懂他嘴里说的“她”究竟是谁,他之前已经说过了,自己无父无母、无兄无姊、无弟无妹,也独自一人居住,“她”是谁? 男人背着她转过身。她在昏暗的林子里看见了那只蓝眸的母狼。 母狼没看他,一直盯着他背上的女人看,十分警惕,站立在高地时始终保持右足在前,左足在后的奔跑姿态,似乎随时准备冲上来。 她有些怕,她肯定没想过林子里还有猛兽。小时候县里的大人们只说它们生活在丛林的深处,人迹罕至的地方,也不是想遇上就能遇上的。所以伸手捏住了赵野的衣襟,又暗自吞了吞口水。 赵野知道她紧张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身体,试图缓解她的情绪,而后开口冲母狼解释,“这我媳妇,你别吓她。我们之前说好的,欺负你的那只黑熊我给你弄死,带我媳妇上山这事儿你得答应。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别耍赖。” 母狼听得懂,有些哀怨地望了他一眼,轻叫了两声,接着越过他们,往森林更深处钻去。但不像是要离开的模样,母狼每走十丈便要停下来等他们,见他走得慢了,还要出声催他。 男人知道那母狼算是认可章絮进山了,喜笑颜开,加紧脚步跟上 9.拜堂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让人上瘾。赵野加紧脚步跟上,开口同她解释,“她最近和后面那座山的黑熊闹矛盾,脾气有些大,看见谁都凶。但也不能怪她,毕竟那帮黑熊咬死了她们群里好几个狼崽儿,她能高兴就怪了。” “有她自己的孩子么?”女人问,接着伸手把他揽得更紧了,又夸,“这样看来,你能打黑熊,可真厉害。” “不是,她都二十多岁了,孙女都下崽,被咬死的是族群里其他母狼的。不过真要说起来,我也得算她一个崽儿。那时候,我还小,一两岁才知道爬,她呢,还是个姑娘的时候,也许还没下自个儿的崽呢,就开始尝试着带我了。”赵野一本正经地说,说的内容实在新奇,像讲故事。 “我在外面三年一直记着她呢,生怕她老死了。所以匆忙回来看她一眼。还好,她还健壮着,还能打架。”他的语调轻快活跃,眼神呢,颇具情义地望着她。 他住的地方就在前面。那儿有处天然形成的山洞,不大不小刚好够两个人住,且洞内成形好,冬暖夏凉,没有其他出口。 母狼比他们先一步到了,没进洞,而是正站在最高的那块凸起来的岩石上,转过身来,俯视着他俩,两只前蹄不安分地踏在岩石最前端,来回彳亍着。 这大抵有些反常,毕竟已经到自家门口了,没必要过分警惕。 可正当赵野仰头企图探明缘由时,突然发现,好像母熊、母鹿、母马、母猪、母虎都来了。她们正安安静静地趴在洞前的那处空地上,坐卧四方,虎视眈眈地互相盯着。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场面,因为狼、熊、鹿、马、猪、虎这几类动物没有能互相容忍的,以往也是见面了就要厮打缠斗。 “你们……”赵野确定自己只是一时兴起嘴上没把住门把要娶妻的消息告诉给了母狼,谁知道这才三天,整座山林都传遍了。 男人担心地将章絮放在地上,往后拦了拦,不要新婚娘子跟来,接着走上前与她们诚恳地讲,“你们怎么都来了,她胆子小,给你们吓跑了怎么办……我好不容易娶个愿意跟我回家的媳妇。” 她们不理他,把他撇在一边,接着,用那几双在暗夜里也会发光的眼睛转过来直勾勾地等着簇拥着婚被、头顶红盖头的女人。 母狼先来,她“嗷呜——”一声上前,小跑几步凑到章絮的大腿边,在她身上嗅了嗅,又绕着她的身体转了两圈,最后停坐在她跟前,伸出舌头舔舐她的手。 章絮手上湿乎乎的,又热,又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抬头去看赵野,可大半张脸都被红盖头挡住,只好僵硬着身子,局促不安地看着那狼,看她两只尖耳、长巴和无意中露出来的尖牙,问,“你知道她在干什么么?” 赵野不确定,往她这边凑了凑,答,“大抵是要给你东西,你把手掌伸平就行。” 她颔首,把右手伸出去,展平。 母狼见势,张开嘴将含在嘴里的几颗狼牙吐出来,吐进她的掌心,而后一语不发地走了,往母熊的对面去。 这牙对于母狼来说,不过是自家崽子换牙时留下来的无用物。可章絮清楚,这东西要拿到县里去卖,多少值得几千钱,要是再打磨地细致些,制成手串、项链,说不定能过万,是稀罕的珍贵物。 她不知道母狼为什么要给她这个,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匹母狼走开的背影。 可这还不算完,母狼结束了就到了母熊。母熊冲母狼嚎了两声后也往她这边来。她没母狼那么亲近人,只走到了她身前半丈远的地方,匆忙丢下一段有些年头的熊骨。 接连如此,一只接着一只,母鹿给了一小段摔断了的鹿角,母马给了带掌的五寸马蹄,母猪给了足有一个半巴掌大的獠牙,母虎给了人人都在求的虎膝。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赵野插着腰站在远处,环顾四周,不理解地问。他显然要比章絮更懂得这些东西的重要性,他太清楚那些猎户上山每次问她们要的就是这些东西,甚至为此每年都要组织人手上山猎杀,“我不过是娶媳妇,没想着要把他们引过来围杀你们的,你们没必要这样担心。” 不是这样的。母狼、母熊、母鹿、母马、母猪、母虎纷纷开口,声音比刚才更细更尖,甚至改趴为站,伸长了脖子要与他一番较量。 赵野不希望章絮把他看作怪人,这一路上坚持说人话,可眼下说话已不满足沟通。他回身看了女人一眼,顾不上那点面子和尊严了,改说为叫,学狼嚎、熊吼、鹿鸣、马啼、猪哼、虎啸。 “嗷——”章絮从没想过能在他的喉咙里听见狼的叫声。 他学着禽兽的姿态,四肢着地,虎背熊腰。若要把他视作人,那赵野在她眼里显得有那么几分可笑,没尊严,丢脸面。可要把他看做一头凶猛的野兽,赵野绝对不输眼前的任何一只。 他是万物生灵教养出来的孩子,用人的标准定义他,未免显得太过小气。 章絮抬起一只手,推起盖头,直直地注视着他。内心莫名升起一丝异样的情感。她从前觉得,自己好像是那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现在又想,这世上比她可怜的比比皆是。 若要为了自己舍下相处了二十余年的她们,可有些太不值得了。 女人体面地笑,明理地弯腰将手中之物一样一样置于脚边,安静地等他们讨论好,等一个结果,好确定自己是留下还是转身离去。 莫约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天彻底黑,月光撒出来倾覆在她身上,发出闪耀的光。她完全习惯这些动静时,他们有了结论。 赵野随手擦了擦衣摆上的泥土,朝她这边走来。他还是个人的模样,这会儿他唯一能称得上像人的地方,就是这具身体了。 “怎么说?”章絮轻声问,两只眼睛藏在盖头下观察他不安分的、无处安放的手,“我记得来时路,要我一个人下山也是无碍的,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没有的事。” 今日之事已在他预料之外,没得责难,反得宽慰,更让他想起战友们的叮咛,好女人是万万不能辜负的。 “她们很欢迎你来,这些宝贵东西都是给你的。”赵野牵起她的手,把她往里拉了拉,要她走近,“她们想看你我成婚。” 这真是有够叫人震惊的。原本她想,拜堂之礼大约 10.本性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章絮不太记得一年多前同杜皓拜堂是什么模样。她只记得那会儿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当时想,嫁人了就要开始新的生活,平日里在家做的那些母亲总说的坏习惯都要摈弃掉,得遵守婆家的规矩,婆婆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做规矩之外的事情。 可眼下呢。赵野身边没有一位亲人,这个家是她来了才开始完整,也许他根本不知道娶媳妇是什么模样的,要对新妇说什么。所以日后的新生活在这一刻有了定数,要她不由得自在地松了口气。这个男人啊,他不仅没有规矩,还格外慷慨地将她从规矩里解救出来了。 所以她这一拜,没几分女人对男人的感情,更多的是被救者还予施救者的恩情。 她答谢这位突然从路边跳出来将她娶回家的男人,答谢他日后一年半载需要悉心照料自己的辛苦。这一路多漫长,带上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的自己,实在叫他劳心劳力。 但新人交拜的这一刻,赵野不是这样想的。好不容易像他们嘴里说的那样娶上媳妇了,心里怎么能装正经东西。 有一点忘了说,赵野这么执着于住在山上、不爱下山的理由,无非是因为他在人类的世界里不得不饰演另一副模样,另一副更像个人的模样。说人话、办人事。眼下顺理成章地进了山,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哪里还会继续戴那个想办法讨大家喜欢的面具。 他是万物天地生养的孩子,淳朴、厚实、凶猛,行事作风都遵照野兽的条例来。 野兽之间没嫁娶,只有以繁衍后代为己任的使命。他记得清楚,那些个公的,每到发-情期都跟发狂似的,完全变了个样子,生猛得很,只要看上哪家母的,那是不要命了似的,穷追猛舍,一旦抓到,就要摁着对方的屁-股猛干。 以前不懂事,他总站在母兽那边。偶尔有母兽躲到他家里来,他就站在洞门口和那公的大眼瞪小眼,不服就打一架。那时候他心里只想,不就是这点任务么,这只不做族群里也没见少两只,何必闹这么大个动静。可这会儿再想,这会儿再看,章絮已经毫无防备地走进了自己的领地,还装什么。 他邪笑两声,心想,别装了,再装就要把媳妇骗过去了。 所以在赵野低头给她拜礼的这一刻,他只想着男女间那点惹人脸红的旖旎事,想女人的身体,想她曾经想喊又不敢喊的低吟。 “夫君?”她见他迟迟没有动静,便开口问他,问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应了声,勾唇,两只眼睛正看到女人脚上穿的绣花鞋,想起今日下午才看到它的模样,白净的,趾尖一点红,一整床干净平齐的床单全是给它蹬乱的。它可比女人面上安静贤良的模样看起来活泼不少,讨他喜欢。 “媳妇,我在。”赵野突然改口,把寻常农户挂在嘴上的粗鲁称谓拿出来。这才像他。这才是他。“娘子”一言太秀气,别再装那点礼了。 “掀盖头吧,我闷着难受。”她直起身,走上前催促他,“再戴会儿,姐妹们给我梳好的发髻就要乱了。” 章絮还想着给他留个好印象,要仔细着,精致地给他看。 可赵野不是俗世中人,不在乎这点细枝末节的礼数。所以别说是揭盖头了,就是这身礼服,他也能帮着脱了去。 自然可以预见的,与杜皓那样规矩的用喜称挑开盖头不同,他大大咧咧,跟拿来盖在猪肉上的防虫布一样,两三下就把盖头拿开了,而后信手一扔,微微弯腰,轻轻松松将她扛了起来。 “你!”这变故来得突然,她始料未及。章絮惊叫一声,连忙将手撑在他肩上,撑起自己的身子,扭过身子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看不出来么?做你。”他像扛着那头黑熊一样把她扛在肩上,见她无端挣扎,干脆用右手勾起了她不安分的双脚,不许她往下乱踢。接着,他走到石壁上一处凸起的平台,伸手揭开盖在上面的小杯子,再吹了吹原先就放在边上的湿火绒,吹出明火,给灯芯上了光。 灯一亮,洞内顿时灯火通明,要那些原本藏在夜色中的秘密荡然无存。 章絮被他轻松丢在打磨好的石床上,像只才从陷阱里捕来的猎物,正手忙脚乱地理着鬓发、衣衫,而后好奇地四下打量起这个简陋的洞穴,他的窝。 他活得简单,洞里只有半破的罐子,罐子里装着的昨日接来的山泉水,和另一边挂在铁钩上的半只新杀的野猪,那位置高的,一般路过的小野兽蹦起来都够不着。再说回那只猪,那野猪,比她高比她长,结果开膛破肚的被他陈列在这里。 “……你把它拿出去,我不喜欢被人看着。”她摸了摸身下的石板,觉得硬,硌人,用食指抠了抠后,有些不满意地皱了皱眉,嫌弃道,“哪有办事儿的时候在边上挂半只猪的。” 终于发脾气了。小脾气。赵野还以为她会一直像尊大佛一样,面无情绪呢。 “它是猪,又不是人,你怕它看什么。”男人笑她大惊小怪,“我说媳妇,这死的半边猪你倒是在意了,那白天是谁,连活蹦乱跳的家人都不放在眼里的。” 她端坐在石床上,不让他,道,“我爹我娘我姊妹又没进屋来看着咱俩,能一样么。你快点把它拿开,要不然我不答应和你睡觉!”恼羞成怒。 男人唉叹了一声,没法儿,脱衣服脱了一半衣服去给她改猪肉。也不麻烦,他个儿高,随手一提,便把挂着的半边猪取了下来,再随手一转,翻个面挂回去。 这还差不多。章絮看着肉排,满意地勾勾唇,边拆自己头上的钗子,边指挥道,“你再去把外面的东西都收进来,找个地方好好装着,可不能丢了,丢了我要心疼死。” “……” 男人才洗完手上的猪腥味,回头看了眼她方才拿不下不得已丢在脚边的物件。不愿意,不想,那东西涨得快要炸了,一刻也等不下去,于是坚定地拒绝,“就丢那儿, 11.黑夜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然而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特别是赵野有情有义的求取,远比午后二人浅尝辄止的交融更为热烈。 “夫君……”她企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于是挣扎着被他扼腕的身体轻声唤他。没人规定做这事儿的时候不能说话。反正说什么都没办法阻止他的举动。 他听见了,像野兽一样闷着哼了声。 “这才第一天。”说完偏过头,在她耳朵上轻咬了咬强调,“这才第一天。”后面还有不知道多少的情事等着她呢,怎么现在就学着开口求饶。 真是坏习惯。 她苦吟,脖子都有些僵了。因为时不时就会后仰。又要仰。章絮嗪着泪,突然下坠,她一没力气就要坠,结果落到半途被他接住。继续仰。 “那换个……”女人半张着嘴,不得不停下来,吐气,又深吸,说不上话,只好用手指触他掌心,央求,“我腿疼。” 身下是石板,冰冷的,配他正合适。可它太硌,又冷,要章絮忍受不及。 赵野从她身上抬起头,看了看没力气撑着、只能半趴在床头的章絮,听她双脸酡红又轻又急的喘气,看她楚楚可怜和松鼠野猫一样的神情,开口道,“你先说,你没生我气。” 他只是上头,没傻,这会儿发泄完最心急、最憋不住的那点火,反应过来自己肯定惹她不高兴了,于是低着头用手压住她的腰,要她先答应。 章絮还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男人,明明是他无礼在先,不跪下来好生道歉,竟然敢问自己讨原谅。岂有此理。 她抿着唇,沉默,看着石壁抬手擦了把泪,轻哼了声,不理他,把头转过去。 生气了,真的生气了。赵野还以为她就是那面无情绪的大佛呢,能一直憋着,便抚了抚她的腰肢,动着身体往前挤,气定神闲道,“那就不用换了,正好明天在家休息。” 休息,怎么能休息。章絮出门的时候没带多少银钱,几乎是赤条条的被父亲母亲赶了出来。过几日便要出发去河西,怎么能休息,她还得下山找当铺老板换点银钱。地上那些珍宝,至少够他们半年的口粮。 所以章絮吸了吸鼻子,没辙,低声与他倾吐,“不生气……你是我夫君,我生什么气。” 赵野听不出来她话语里的勉强和别扭,章絮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女人。她说不生气,那便是真的不会生气,犹如免死金牌,叫他好不容易找出来的一点人性安了心。 他想,杜兄弟说的果然没错,章絮正是这世上最通情达理之人,是他最想要的那种女人。 于是赵野暂且收了力,热切地从她身上退去,谋求再来几场。 但她浑身没劲,瘫在石床上半天坐不起。原先傍晚时分,两人就为了赶路就随便吃了两口饭。她这会儿正饿得前胸贴后背,头脑都有些晕,心想,怎么那男人还这样有力气。 他站在床边看了会儿,欣赏她的娇弱身姿。可见她喘了好半晌也没动静,终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皱眉凑了上去,“你怎么这样累?明明使劲儿的人不是你。” 女人被他捡了起来,斜靠在石壁上。她一边用脚趾去够那床被他挤到一边的喜被,一边半闭着眼,轻揉着太阳穴,答,“去年饥荒,饿坏了肚子。吃不了多少,可一累就要头晕。” 不好,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赵野一听,立刻反应过来,也顾不上身上裸着,没穿衣服呢,转过身就去洞口另一边石壁角落摆着的陶罐里给她找东西。 那几个陶罐,不大,只他半个巴掌,一坛装了盐,一坛装了酒,还有一个密封得死紧的,装了他路过前头那个榆树时用棍子打下来的蜂蜜。 男人捧着蜂蜜过来找她,颇为担心,也不管脏不脏的赶紧用手指擓了一点给她送过去,并道,“先吃点,等会儿我再去南山摘掉果子。” 章絮没接话,睨了他一眼,觉得他一会儿贴心一会儿暴躁阴晴不定的,叫人心慌。于是抓住他的手,突然道,“我记得我和你说的是,我只给你当这一路的媳妇儿,对吧?” 他心一沉,脸色变得僵硬。但他找不到违约的理由,于是不耐道,“嗯,一年半。” 幸好,幸好他还记着。自己也不算白白便宜了他。章絮松了气,垂眸看了眼他的那根手指,那根不安分的,哑声骂他,而后张着嘴把蜜吃了进去。 吃完此间终于有了停歇。 她簇拥着被子平复呼吸,感觉手脚逐渐有了力气;他则像护着宝贝一样抱着那个蜂蜜坛子,无比热切地注视着她,生怕她累晕过去。 “你怎么不同我说。”赵野忽然问,“我看他们做这事儿的时候都是公的发累。” 章絮觉得身体情况这种太私密的事情没必要这么早告诉给他听。她也没他那么不要脸,所以低头只答,“我说了你会听么。满脑子只有龌龊事。” 他被骂了,笑,脸皮贼厚,一点儿也不答应。接着见章絮的眼神再次明亮起来,能安下心了,便凑上前吻了吻她的耳后,道,“我去给你摘些甜果子。” 女人一听,抬头看了眼洞外,也不知是几更天,阻止道,“这么大半夜的,容易出事,明天再去。” 赵野在这山里住了二十年,哪里不认识,不存在出事的可能。他随手从地上捡了件衣服套身上,答,“我留下来你就别想休息了。”这是真实理由,但太直白说出来要吓到她,于是补充,“嫁给我总不能让你饿着,胃口不好家里这些大肉你都吃不惯。” 她第一回住荒郊野岭,心里没一点安全感,见他真的要走,连忙直起身,跪在石床上,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说,“我不能贪凉,那些果子吃了坏肚子,你别去摘了,浪费。” 男人点点头,说,“那正好,明天生堆火,给你都煮熟了吃。” 这男人,这男人每到关键时候就听不懂话。她抿着唇有些可怜地望了他一眼,决定放下那点脸皮,恳求道,“赵野!你这里我不敢一个人 12.野花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清晨鸟叫声先起,她被吵醒了。尽管又累又困不知几更天才合眼。她还是被吵醒了。 山里没更夫,时辰全靠日升日落和落在地上的树影子。没经验的她可看不出。恰好,这是赵野的看家本领。 他正拿着把刀坐在洞口的一个石头上给她切果子。那动作实在麻利。他先用小刀开个口,把核挖出来,随手丢外面地上,再三两下剥除皮,将果肉扔进身前那口已经支起来的铁甗(汉代蒸锅)里。一套动作走下来不过两次呼吸。 “怎么就醒了,才睡了半个时辰。眼下还不到辰时。”赵野以为她饿了,伸手端开甑,瞧了眼釜里的温水,答,“釜里刚冒蟹眼大小的泡,吃饭还要一会儿。” 章絮彻夜未眠,头痛欲裂,这会儿倒在石床上是一动也动不了,勉强听清他说的话,嘴里冒出两声轻哼,闭着眼睛朝男人的方向吩咐道,“……你把那只鸟捉走……等我睡醒了再给它挪回来。吵。” 赵野什么时候听过女人半睡不醒的娇嗔,这三两句就给他的心叫化了。他满含情义地瞧去,看她像营地里年纪最小的那顽皮孩子,睡觉总把被子踢得乱七八糟。没忍住,笑了两声,实感幸福。又想她真是善良,明明给那鸟吵得睡不着了,还知道给人搬回来。所以朗声回应,“行,我这就去办。” 章絮闻言,颇为满意,一时间吐出许多听不清的嘟囔声,接着将被子往上一拉,盖过脑袋,不管不顾地沉沉睡去了。 这是章絮几年来睡得第一个好觉。哪怕卯时天已全亮才被他彻底放过。 先说第一次嫁人。嫁给杜皓那天,杜皓陪着几位认识的兄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一进洞房就吐了,吐得喜床上到处都是污秽物。她还没脱那身礼服,还未揭开盖头,就又是洗床褥又是洗衣裳的。不但要彻夜照顾醉酒不醒的夫君,还得点了灶火给他准备醒酒汤、全家人早饭,辛苦极了。 再说第一次婚后。虽然杜母待她不差,可那时候嫁了人就要侍奉婆婆,得早起。杜皓在家时还轻松些,他一走,家里的重活都得她做。所以天还没亮就得起来,去河边担水浇地、施肥、锄草,陪婆婆用过早饭,再去偏室织布。 最后说还未出嫁、她从前待在家的日子。也不轻松。章家那么大个房子,没人收拾。因为自从家道中落,父亲母亲就遣散了跟着他们十几年的下人。如此一来,家里的活儿便全落到她们姊妹几个的头上。 说句难听点的,因为睡得少,干得活儿太多,又连着几年遇上粮食歉收,不得不隔三差五的饿肚子,才要她看起来如此瘦弱。 —— 章絮再睡醒时,外面的日头已经高了。因为洞前是一个小坡,只斜斜地栽了两棵树,使那些遮挡不住的阳光射进洞内。她才睁眼,就被灰白色的光刺得发痛。 赵野不在家。不知道去哪里了。他又不识字,学不来给她留些纸条的事情,所以杳无音讯。也许去打猎,也许去同那些狼、猪、马、熊叙旧。她胡乱地猜,光着脚从床上走下来。 放在平时,这会儿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院子里的水井里打上一盆水,为自己洁面。可他家里空落落的,只洞口边上摆着的那只巴掌大小的陶碗里盛了些水。看起来是准备好给她喝的,她猜,只能拿来喝,这么些都不够给她漱口,更别说洁面了。 章絮上山前肯定没想到自己的生活会变成这样。 弄乱了头发却没梳子,穿脏了衣服却看不到装脏衣的木盆,哭花了妆的脸都没办法对着那碗水瞧清楚。蓬头垢面,邋里邋遢,没规没矩。 可当她随便找了件衣服穿上,走到洞外,仔仔细细把昨日突然得来的宝物收进怀里时,心里是不住地开心。 汉时,不如说古时候,很多限制女人不能独立生存的原因,无非就是金钱。章母逼她草草嫁人,用的就是这个法子。所以很确定的,她缺钱,很缺,缺到按照她原本的性子是绝无可能在婚前就私自收了未婚夫的体贴。 她也不管地上都是灰,脏,原本白白净净的脚丫子也踩黑了,爽快地盘腿坐在地上,埋头开始数那些好东西,翻来覆去地,一遍一遍数。有鹿角,有虎溪,有狼牙,有熊掌。这个八千,那个一万。 章絮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的钱,上一次也许是尚在襁褓中、爷爷奶奶还未去世的时候。 “有这么高兴么?”赵野背着一捆干柴走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地上收拾宝贝的女人,见她笑得淳朴,两个嘴角往上扬,到尾还有两只小小的梨涡,不满道,“怎么比嫁给我还要高兴。就因为我没给你那一堆数不清的宝贝?” 她抿着唇捂嘴笑了两声,略微收敛了,摇着头答,“没有。嫁给你很高兴。” 这还差不多。赵野把干柴丢在地上,径直往铁甗那边走,垂手揭开盖儿,发现里面满的,一口未动,回身就喊,“赶紧过来,先吃饭,吃完饭再算。” 男人很少吃这种煮成糊糊的东西,就是铁甗也是前几天才从山下买来的。 “一碗够么?不够等会儿再给你添。”他从洞里唯一的石柜里取出只碗,往温热的果肉糜里舀了一碗上来。接着仰头把碗边要往下滴的汁水舔干净,再用袖子擦擦,递过来。 “够。我吃不了太多。”章絮装起那些宝贝,缓步跟过来。 她都忘了赵野给她备了饭,她都忘了梦里闻到过的饭香,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接过陶碗走到床边坐下后。问,“我能帮你做些什么么?打猎砍柴那些的我没多少力气,可是洗衣做饭我一样也不差。” 赵野摇摇头,答,“过几天不是要出发去河西么?家里弄得太好你还舍不得,就这样,先将就过两天。我是想着,今天你太累了,也没精力往山下跑。等过两天,你要是还不惯,我就带你去县上买。” 哪有像他这样的男人。章絮边听,边看他,边低头喝碗里的果肉糜。 果肉糜。她盯着那堆快煮化的东西仔细一看,看见了他偷偷切进去的小肉,一片一片的,一条一条的,夹杂在糊状的果肉糜之间,生怕委屈她。章絮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这样好,不催她起床,不要她做事,外出回来第一件就是盯着她把饭吃完。 所以忍不住开口问,“你为什么要娶我?是想我给你生孩子么。” 说完她又开口解释,“因为没给杜哥留过孩子,婆婆和娘这两年一直在我耳边说这事,说和杜哥同房了半个月也没个结果。大概是我福薄,没这个能力。”女人说话没什么自信,所以声音越说越小,快要藏进碗里,“一年半太短,我不一定能给你留个下来……你知道的,我身子不算太好。” 汉时女人都是十四五就开始生养孩子了,但她今年已有十七,所以 13.喜被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她听见这种话,愣了愣,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陶碗,坐直了,定定地望着他。 要说点什么。开心还是不开心。她脑子有些空,喉咙堵住,要此间再度落回宁静。 “那些狼牙,我拿来给你做一串项链吧。东西是好东西,就是不能入药,想来也卖不出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心岔开话题。 她边说边放下手里的陶碗,放在手边,接着转身去自己的那堆宝物里捡东西,仔仔细细地捡,把散落在角落里的小颗的狼牙捏出来,捏进手心,再算,一二三四五。其实她方才已经来回算了好几遍了,心里清楚,一共九颗。但她还是要再算一遍,给自己找点事,好躲开赵野那炙热的目光。 “我才不要。”他看了那些东西,满嘴的嫌弃,撇撇嘴道,“手下败将的东西带身上干嘛,又不是领头狼的狼牙,一看那缺口就知道是来自几只牙都没长齐的小崽儿的,晦气。” 赵野不稀罕这些东西,将礼服收好后,起身径直走过来,霸道地把她的手掌合上,随意道,“哪有卖不出去的,我小时候专门捡这玩意儿下山卖,一颗至少五百。”他以为章絮不懂行情,补充,“你要是信我,我明儿就拿去帮你卖了,肯定不少你。” 她摇着头,把手抽回来,不答应,倔强道,“你小时候都过去多久了。我就没听过有人收这东西……”女人哪儿知道他听不懂自己的意思,又不好意思直说,是太高兴了才想把这东西送他,于是硬着头皮辩解道,“那本来就是要把手下败将的东西带身上。如果你都打不过它,输了,现在在我手上放着的不就是你的牙了。” 他一听,心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而且,我觉得你带这个东西会很有……”章絮站起身,捏着一颗往他锁骨上比了比,红着脸道,“很有兽性。” 正常人嘛,一听媳妇夸自己像猛兽,多半觉得她在骂自己残暴、凶狠。可他又不是正常人,这一听,忽然高兴了,觉得媳妇夸自己猛,就连那小崽子的幼齿也能看顺眼了,于是开心地慷慨道,“这些够么,不够我再去给你找些来。” 她听了,以为他要去杀狼,连忙摇头,收回收,答,“不够我就去地上随便捡两块好看的石头。” “行,你喜欢就行。”他点头,也不挑,弯身拿起那陶碗再次塞进她手里,“先吃饭,剩下的吃完饭再说。” —— 因为他们不准备在这里久留。赵野跟她说,只要她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所以章絮没休息两天就着手收拾起出远门的行囊。 出过远门的人都清楚,路途遥远,最要紧的就是钱,没有钱,寸步难行。 章絮虽没经验,但不笨,想起从前在家为杜哥收拾行囊的场景,又记起母亲为兄长准备的盘缠,花了半晚上,对着火光在衣襟内缝了个小口袋,要把那些贵重的金饰都藏进去,以备不时之需。 可正当她收拾完最后一个针脚,想起自己还差了来月事时要用的草木灰,打算找个小铲往火堆下挖些出来时,就对上赵野打量自己的眼神。 他可清闲,他那包袱到这会儿还都是张皮,不禁要她好奇,“你怎么还不收拾?” 他看起来只关心火上烤的两串野猪肉,和半刻前丢进火堆里的两三个小甘薯。 “我都收拾完了,没什么好带的。”赵野拨弄了下火堆,理所当然,“从河西回来只穿着这身衣服,带了几张钱庄开的银票,不要那么多东西。倒是你,一路上什么都缺,觉得要紧的就多备点。” 那是自然,不出门还不觉得,她一想到路上什么都没有,心里可紧张。昨日还拖着他一同下山买了女儿家必要的梳子,铜镜,脂粉和换洗的贴身衣物。 这还不够,她知道自己胃口不好,吃不来大肉和生冷,没法儿跟他那样随手从树上摘个果子就放嘴里吃,所以光是口粮,粟和馕,就备了二十斤(汉代一斤=248克)。 有了粟,就得有甗。章絮算着两人的分量,决定今晚上用好面前 14.攀山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赵野虽然喜欢章絮,却不在前往河西这件事上对她心慈手软。像是刻意的,成心的,强硬地抓着她往最难的那条路上走。 先说行囊分配,与大多数人想的不同,他说的一人二十斤,就是一人二十斤。尽管男人背着三百斤的黑熊下山也不过是喘了喘气,出了一身汗。哪怕不那么装逼,一次性把两个人的行囊全拿上,也可以稍微慷慨些,帮她分担部分。但他偏不,今晨一早醒了后,坐在床边边吃馕饼边等她,见她终于醒了,就随便说了两句便自己的包袱往背上一搭,去洞外去等她了。 金黄的日光洒在他身上,显得他格外高大。 女人睡前说是要早起的,要起来看看还缺什么,可她躺在石床上半天爬不起来,困倦、累,心想,真不知道这男人哪里来的一身牛劲,能日日抓着她做那事儿。所以这会儿从床上爬起来半靠在石壁上望他背影,轻喘着气,只当他在催促。 “很快,我换好衣服就来。”章絮冲着他喊。 由于要翻山越岭,她不能穿从前在家穿的那些女孩子的裙裳,要换成下地才穿的长裤,再用布条把袖子扎起来才行,以免被树枝勾上。 鞋子是他特意为她准备的,说是女儿家穿在脚上的布鞋最多走七八日便要破。还有头发,她弯着腰对着平放在石床上的铜镜,一点点把它们梳高,挽成发髻,用两根长短不一的夹子固定在脑后,再饰以红绳。 再说腰带,章絮听了他的意见,将腰带改制成能装各种器具的功能带,所以这会儿绑在腰上,垂坠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看起来实在另类。 可她不在意这些,她看着镜子里那个与从前全不相同的自己,心情大好,忍不住笑,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将十几斤的包袱两端绑紧,再从头上穿过牢牢地挎背在身后,接着一只手拎着铁甗,一只把着水袋,像一棵挂满了装饰的树那样累赘、臃肿地朝他那边走了过去。 “真不觉得重?”赵野第一回知道章絮这样倔。他昨夜起码在她耳边说了半个时辰,跟她说,这堆东西不出两个时辰就能把她累得够呛,但她就是不听,不减反增。于是甩了从门口树上择的那片叶子,最后一次提醒道,“丢家里总比丢半道儿好,放家里以后回来了还能用上,省得你到时候心疼。” 她不肯,把手上的东西往上提了提,答,“不扔,总有能用得上的时候。” “行,你拿得动就行。”赵野也不劝了,带着她转身往山上走。 他们所在的这座山,位于太白县北侧的太白山山脉上,属于秦岭山脉狭义定义中主峰山脉的其中一丛,特征为北侧陡、南侧缓。他们若要往北边去,势必为上山容易下山难。 章絮不知道这些。这是她第一回上山,也是她第一回远行,所以嘴上哼着歌儿就出发了,看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郊游。 “青桐披锦草,宽叶遮人阴。与君攀山去,心远向河西。”女人的细嗓在林中穿行,与枝头上的鸟儿相互呼应,有时候是她哼唱一句,头顶上就要传来两三声鸟儿的长啼。 (*民歌改编自《乐府诗集》清商曲词《拔蒲》——青蒲衔紫茸,长叶复从风。与君同舟去,拔蒲五湖中。上下两首皆为作者应景编写,平仄韵脚未做考究。) 章絮觉得这景象实在神奇,仰头看着几十丈高的杜仲,开口又唱了两句,“朝发太白趾,途径杜仲林。有鸟梢间鸣,与妾同欢欣。” 那鸟儿闻见歌声,高叫两声后,于林间几番跳跃,停至两人前方将要经过的树梢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似乎要与她一较高下似的,振了振翅膀,展声鸣叫。 时而啁啾,时而呖呖,时而嘤嘤,时而萧萧。抑扬顿挫,与之对应。 真乃奇闻。 女人放下手中的铁甗,走到山路一旁,扶着树干仰头看它,看它自由自在的样子,轻笑着喊住了早已走远的赵野,“夫君,你听!它在同我对歌。” 赵野停下来看她,看她满脸的兴致勃勃,又去瞧那只整天都那样叫的鸟儿,没忍心告诉她真相是什么。因为她的神情看起来太过陶醉,笃定是自己的歌声太美……倒也不是她自夸,赵野也觉得这歌声好听,虽然唱的内容与他无关,但他听见“与君”二字时,便顿觉欢喜。 “它平时不这样叫的。我在山里住了这么多年,从没听过它这样奇特的叫声。一定是你的歌声太美。”毫不犹豫选择了睁着眼睛说瞎话,哄女人开心。 果然,话刚说完,就看见她亮晶晶的两只眼睛,看见那诚实的眼神在山间、自己与那只素不相识的鸟儿身上打转,最终落回自己身上。 “你要是爱听,我天天唱给你听。”章絮休息好了,从地上捡起铁甗,边笑着边迈着小步子半跑着追上。 “那就多谢娘子了。”他站在那棵树下,开朗地笑着,而后将手中的枯枝放了放,待她走近后,把早就准备好的一跟极其粗糙又坚硬的麻绳拿出来,抱着她的腰就开始往她身上绑。 那模样和五花大绑没差,先是在腰上绕了一圈,在腰后系了好几个他用力缠上的绳结,接着从她的□□绕过,缠住她的腿根,要她被那绳索绑得皮肉生疼。 “你这是做什么?”她张开双手,看着他给自己绑完后,又将绳索的另一头缠绕在他的腰上。 不,只在腰上还不够稳妥,他想想又在双肩上绕了两圈,确保绳索在攀山的过程中绝不滑脱。 “前面山势太陡,你上不去。”他甚至不给她留一点儿面子,非常确信地补充,“要是还有绳子,就把你身上的东西都缠紧了,一会儿咱们腾不出手拿东西。”赵野说完指了指横亘在两人正前方的那座好似平地升起的陡壁,直言,“太阳下山之前得爬到山顶,不然我们得挂在树上过夜。” 章絮早就看见眼前的那座高山了,她看赵野那样轻松地远远走在前面,手里只拿着一根驱蛇棍,还以为他们是要从山两边的缺口绕过去。谁知道他真的打算一尺一尺往上爬。 “不……”她看着高山说不出一句话,以为自己理解错了,转头看他, 15.崖壁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女人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自己活像一件东西,被人用绳子绑着吊起来,双脚离地,悬空,随着他的动作,一顿一顿地往上去。 “你慢点,刚才绑太紧了,大腿疼。”她一只手抓紧绑在两人腰上的麻绳,忍不住仰头与他说,“勒得难受,感觉腿要断了。” 那麻绳多粗,全是散开的纤维,抓了小半刻就把她的手心磨红了。章絮皱着脸用力拍了拍扎进手掌的小纤维,手忙脚乱的,趁他稍作休息,赶紧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一块帕子缠绕在手心上,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努力去捏那些看起来能握住的凸石。 握不住,她身上没一点儿力。就是现在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也不可能做到。 赵野心里清楚。方才那些话就是说来吓唬她的,谁知道她不怕吓,便停下来,脚踩石壁,从容地靠在一颗树上,低头瞧她,解释,“不紧紧勒住你,这会儿就掉下去了。疼总比死好。” 章絮还在下面,没上来,他也不拉,就看她吊在空中指手画脚的样子,看她扶着绳子不敢松,想要离石壁更近些,结果越蹬越远。 “怎么跟在后面学了这么久都摸不准一点要领,不是和我说很聪明么。”这不算嘲笑她,但也有几分揶揄在。赵野觉得逗她很好玩。她在男人眼里和母狼她们新下的崽儿没什么不同。看什么都新奇,做什么都生疏,连四肢都掌控不好,又笨又可爱的。 她还在伸手够左边的那树枝。无奈身长比他短了许多,他能轻轻松松摸到的地方,得叫她晃着绳子荡过去,荡过去不够,只揪地住最顶头的几片树叶。 快给她揪秃了。 “这不公平,你那么高,我这么矮。”章絮把左手的袖子撸高,希望通过这样方式使自己的手臂变长。 这举动任谁看都好笑。他也是,朗声失笑,觉得她真怪了,脑袋瓜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便好心地踹了下麻绳,推她一把。 “上去。抱着那棵树休息下,喝两口水。有能力再活动下关节,不然你那两条细胳膊能疼得今晚睡不着觉。”他才说完,就看见章絮跟只熊猫一样,紧张兮兮地四肢并用,将小树苗缠成了麻花,也不撒手,不抬头,耷拉着,像枯水的花。 渴她是不渴的,脖子上只出了薄薄的一层汗,但她怕自己后面不敢把水袋拿出来,便趴在树干上,脸贴着树皮,侧着,右手反着在背上摸,摸来摸去的。直到成功摸到水袋,才能松了口气,往手心里倒一捧山溪,再小心翼翼地把手掌送到嘴边,埋着头小口啜饮。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哪有人会这些。”她喝完不禁要问,才半个时辰就累得她双眼空望,失神。 赵野盯着她,答,“也没那么厉害,常年走山的都会。我是她们教的,几岁就能爬上去。她们才没我这么善良呢,只把吃的挂崖壁的树枝上,告诉我,学不会就等着饿死。然后从一开始的十丈练我,到后来的二十三十。这座山里的野兽都要学,直至爬上最顶端。” 章絮听了,微微转过脸,想看看这山有多高,结果往上看,撞见明晃晃的太阳。阳光正强烈,把她的眼睛晃晕,她头晕眼花地扒住树干闭回去,苦着脸静静休息。 这山不高,只一百七十丈(约400米),他们已然上了二三十。地面上偶尔路过的狍子、野狗,在她眼里都变成了与蝉差不多的东西。渺小得可爱,仿佛一只手就能轻松拿捏。 “要不要唱两句歌?”赵野问。 不要。她用力地摇头,瘪着嘴答,“你别跟我讲话,我一说话就要掉下去。” 他哪儿见过胆子这么小的人啊。男人解下别在腰后的水袋,拔开木塞仰头往嘴里送了几大口,忍不住看着她笑,而后心软,奖励她,“上面那棵最大的树看到没。只要爬到那里,后面那段路,我背你上去。” 哪棵。章絮扶着树干起身,拧着脑袋看,看见一棵无比粗壮的柏树,像把伞,从高处斜插出来,在脑袋上盖顶蘑菇。 “你不许骗我!”她又期待又害怕,果断冲着他威胁道,“你要是骗我,我今晚不跟你睡觉。” 赵野顶顶腮,点头,接着往上拽了拽绳子,催道,“嗯,不骗你。休息差不多了,走吧。” 但这山是这样的,底端还有不少小树。她尽管抓着树干一根一根翻上来。就算不慎失足,绳子挂着呢,她也摔不死。可愈往上,枝干越少,她若是不能自己站在石壁上,准能把他拽下去。 章絮的心情便随着两人上升的高度与愈发空旷的石壁逐渐紧张起来。石壁光滑无比,所见之处再无能用的大隔断。她抖了抖嘴唇,低头看了眼脚下的丛林,心想自己居然能同一只壁虎一样攀附在悬崖峭壁上,紧紧抱着这山,与它融为一体,觉得自己竟然趴在山腰上,觉得还有那么远的路要爬,鬼使神差地绝望了。 “……不行。”章絮的嗓子里突然冒出几分哭腔,“不行,我要掉下去了。” 她垫脚站在某处只有半个脚掌宽的平台上,语调颤抖,“……我要完了,我腿上没力气了。” 腰上的绳子还在往上拉,可她不剩一点儿力气,贴在石壁上垂眼往下看时,一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要脱离这块平台,心脏就忍不住砰砰乱跳。这些对她来说实在勉强。 赵野是个坏男人。赵野是个狠心的男人。她红着眼睛这样想,自己眼下挂在这石壁上,上不得上下不得下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死定了。 “呜呜……”她又尝试了一次,还是摸不到上面那块凸起,便抿着唇开始掉眼泪。手指要没力气了,脚掌也开始剧烈抖动,心里的恐惧憋不了一点儿,闷着嗓子就开始哭。 赵野听见了风里的哭声,然而他们所在的位置没有能让他们休息的落脚点,只能继续往上,“别往下看,还差两丈咱们就到了。” 他的言语在她听来是那么的冷淡,好像她的生死与他无关。自己就是一块挂在他腰上的猪肉,同他每天吃的那些无差。彻底摧毁了她的心理防线。 “呜呜呜啊啊──”她张着嘴大哭,哭天哭地,哭得身子颤得更厉害,叫他的余光轻易瞧见,“我没力气了……呜呜……”她都不敢松手擦眼泪,任由豆大的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掉在脸上,掉在衣服上,掉进山涧里,“你懂不懂……我说了我没力气了,就是半寸我也爬不动了……呜呜呜……”她越哭越上头,干脆放开了嗓子嚎。 这哭声实在,比她夜间小猫般的低吟诚实太多,要他彻底心 16.谎言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悬崖上狂风阵阵的,上一阵还未过去,下一阵就撞了过来,毫不留情地把两人的鬓发吹乱。这里没有荫蔽,太阳就在抬眼能看见的地方,晒得人口干。 赵野记得以前在军营里的时候就有这么一种酷刑,把人扒光了丢在荒漠上暴晒,不给吃不给穿,用铁链子把双手双脚锁死了。不论什么人,不论什么种族,不论男女老少,只要像虫一样在沙地里翻滚几日,就如无意外地化作一具干尸。 他以前觉得这种事与他无关。他身强力壮,打得过、杀得快,不给别人留一点儿把柄,就算被俘被抓,也都不是他的事。 可当怀里这位掌心破了个小口子、大腿被绳索勒得发疼、随便吓两下就会痛哭的女人也要亦步亦趋跟上来时,他忽然觉得那时候不在乎的事情此刻都跟他有关了。 “娘子……”他望着太阳,直视它,一直等到章絮情绪稳定了,哭声停了好一会儿,才好奇且严肃地问,“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河西么?” 赵野起初觉得,章絮是因为逼嫁,气不过,才同自己说气话。可这几日过去,她完全没有因为嫁了人脱离娘家而减轻半分想去河西的愿望,他便忽然觉得,章絮想去河西是真的。 “如果是杜兄弟的原因,我可以帮你走这一趟,我帮你把他的墓迁回来,你就在虢县等我。只要我没死,我肯定回来找你。”他觉得带她玩了一天,也够了,她体会过上路的感觉,不会太遗憾。 没有什么男人值得她走这么一趟,杜皓也不值得。 河西的太阳太烈了,一定会晒枯她。 “不……”她的脑袋靠在赵野胸口上用力地摇了摇,是上了悬崖后第一次没有犹豫地开口回答他的问题,“我要自己去。” “为什么?”他再问,“你们人,你们人做每件事之前不都得有个理由么?士兵上战场是为了家人,匈奴南侵是为了过冬的口粮。你呢,为什么?难不成你去了,杜兄弟就会起死回生?难不成你去了,边关就会安稳如初?难不成你去了,天下就会太平么?什么都不会改变,你还要搭上这半条命,这条命。” “我觉得不值得。”赵野如实回答。 章絮没想过他会问这个问题。在她看来,这男人是不会动脑子的,该像杜哥,总是看着自己傻呵呵地笑,不会问她买油灯是为了做什么,不会问她趁夜不睡的时候都在做什么,不会在意她心里都想什么。 “我没觉得你是好人,但我也没把你看作坏人。就凭你遵守约定把杜哥的遗物送回来,我就信你的义气。”女人还是没办法睁开眼,身下的树枝在轻微晃动,连带着她的心也不安稳,“之所以知道你不一定好也要跟来,只是因为我没有选择。” “什么是没选择。没选择就是,如果你小时候学不会爬树,还没来得及长大就饿死了。什么是没选择。没选择就是,如果我不咬着牙跟上来,你就要因为我受不了路途艰辛劝我放弃。”她一眼看穿赵野的想法,“什么是没选择。” 章絮吞了口口水,咽进去这几日伪装出来的所有情谊,半睁着眼睛抬头看他,坚持道,“嫁给你,就是没选择。” 这话伤人心。更别提前两天赵野才同她表明心意,章絮趁夜做的狼牙项链就挂在他的脖子上、垂坠于她眼前。更别提两人在床榻上缠绵了数日,他像曾今见过的山虎一样想尽一切办法疼爱她,满足她。 闻言,男人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难看,原本想逗她开心的话,也都说不出口了,只好抿着唇,眨着眼睛往山外面看。 女人比他想的要复杂很多。赵野在肚子里把弟兄们给他说的哄女人的话都想了一遍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她的话,担心一句话没说好了,她闹脾气,不管不顾往下跳。所以没敢接话,安安静静地听她把话说完。 “如果你非要一个理由的话。你非要觉得我是为了什么,为了谁才去河西。那你就当我是为了杜哥去的。”她毫不犹豫地开始撒谎,编撰那些他从没听过、也没见识过的话语,“我们山下人有条规矩,我这种女人,没给亡夫守过三年孝,是不能再嫁人的。我娘她违反祖制,要我匆匆嫁人。可我不能胡来。我一定要亲自到亡夫的面前和他断了这辈子的缘分,再择良人。” 赵野肯定不知道这些,他对人世间的规则毫不知情。他只知道男人要对女人做什么,完全不懂社会要对女人做什么。 所以他听了,只突兀地问,“三年?那三年后呢,三年后我能在你这里排上队么,我能不能当第一个。” 章絮没见过他这种人,觉得他会说出这种话完全是因为,眼下舍不得。说不定等他们到了酒泉,走到了那块界碑石,他就不觉得自己珍贵了。不给他无谓的希望,不给自己多余的期待,说了在哪里停下,就得在哪里停下,于是开口,“陪你睡一年半还不够么?就是每天做我都不会拒绝。” “赵野,你这要价不算低的。” 你看他们多别扭,悬崖峭壁,同一根枝干上,紧紧地环抱在一起,哪怕说这种话也不赌气不松手。 什么要价。他赵野从一开始就没谈过这件事。他就是见她需要帮助伸出了手。他就是眼看着她礼貌客气地说“谈交易哪有不提条件的”。他就是觉得什么条件都没差点头答应了。这会儿却说他要价高。 “娘子,你信杜兄弟的海誓山盟,为什么不信我的真心托付?”他合紧了圈在女人腰后的双手,怕她一个不愿意,往后挣脱掉下去。 她那颗小心脏,万一真的不慎掉落,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 女人自有自己的道理,“我和杜哥认识多久了。”她想也不想,张嘴就是继续骗,把原先那个空旷无物的故事编得婉转动人,“我们婚前就是县里远近闻名的一对,谁见了都说我们郎才女貌、神仙眷侣。虽然婚后相处不过半月,可日日同食,夜夜共席。” “可我和你认识多久?十日有么。就算我们不分白天黑夜地上床,可我心里一直想着别人……”章絮说到一半,忽然停了。她觉得赵野不至于这样蠢笨,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赵野 17.夫君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坏女人。章絮听到这种词,不但不觉得羞耻,反倒很荣幸,开口只答,“山下的女人可没资格做坏事。只有上了山的,像我这样再也不用回到那边的女人,才可以做坏事。”她对到手的自由恋恋不舍,以至于脸上洋溢着无比幸福的神情。 “我这辈子还没像刚才那样和别人说过一句重话呢。”她的嗓音无比柔软,“我也不觉得嫁了人的女人就要无条件的爱上另一方。”像梦呓,像呢喃,“我不相信一见钟情的感情,那是猛兽的浪漫,不是我的。” 她说完,仔细想想,又替自己辩解,“我哪里坏了。”抬眼看着他追问,“我哪里坏了。” “我都当了自己的叛徒,告诉你该如何拿下我。我怎么就是坏女人了。”她觉得赵野说话没有道理,像逗他一样反复询问。 赵野见她神情终于放松,能陪他安然坐在高枝上,也跟着笑,开口举了个例子,“你这话就像我以前还在河西的时候,一次军营放假,大家扎堆去集市上买东西,我正好闲逛的时候路过了一家赌场,赌场门口那小厮同我说的‘官人呐,只要你进来,赢了几把,就能赚大钱’一样,没什么区别。” “‘用孩子套牢一个女人’当然奏效。”他点点头,坦然应对,“庄家出千也很有效,能让进门的输个有去无回。可这要是真的好,为什么赌徒们还要对此破口大骂?”赵野垂眼看了她到处破口的手掌,眨了眨,继续道,“咱俩谁坐庄都行。” “咱俩谁坐庄都行,我不在意这些。我只是不想让你输。我这么大个儿的男人,怎么好意思跟你计较这些,又不是玩不起。” 男人适才确实短暂地伤心过。毕竟第一回喜欢上女人,还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兴奋不已。这会儿又听她这样直接地说不喜欢自己,难免受伤。但他不是那样经不起事的男人,他反比之前更心安。就说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转头就瞧上自己,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我赵野本事也不小,总有能叫你看上的时候……我等得起。” 她听了,忍不住笑,窝在他怀里咯咯地笑了好几声,用那张他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的脸轻声央求,“那就让我任性一回吧。这天下这么大,只剩下你会宠我了。” 嗯。好。他重重地点了头,算是他给章絮的第二个承诺。而后从腰上解下水袋给她递过去,敦促道,“嘴皮都裂了。我在这里守着你,你多喝点。” 她也点头,逐渐松开扒住他酸到脱力的手,接过他那个比自己小一圈的水袋,当着他的面儿微仰头往嘴里倒。 女人喝水的姿势也是矜持的,不跟他们男人那样,像喝酒一样灌,而是维持某个姿势,一点点匀出来。喝水也能迷住他,赵野知道自己没救了,扯了下嘴唇,开口说,“走吧,我带你上去。” 这回再往上可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赵野再无丢弃她的心思。要她扶住自己的肩膀后,果断解开此前绑在她腰胯的绳索。她皮肤嫩,被吊着这么一会儿,有些地方早红了,甚至破皮。但她没再继续哭闹,反倒乖巧,听话,把身家性命都交到赵野手里。 “你扶住后面的树干,我得转过来。”男人收了绳索,就看她身子稳不住地左右摇晃,禁不住补充,“你太弱了,小腹上没一点力,既然决定要走,就得在身上下点功夫。不然遇到坏人你都跑不动。” “好,我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章絮缩着身子往后挪,给他腾出足够的空间。 他从柏树的枝干上站起来,站直,背对她边抬头观察接下来的路线时,边解自己身上的包袱。这些东西要挪到胸前去,不然没法背上她。 “过来。”他收拾好一切,回身朝她伸出手,“我背你。” 她看着那只大手,看着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摆在自己面前的大手,突然觉得好安心。前所未有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能这样信任他。章絮抬起坠垂于两侧的双脚,将它们放到身前的树干上,接着向下踩,要自己站起来。 这可是几百丈的高空,腰上的绳索还给他解开了,眼下除了抓住他的手,再无维系安全的保障。她本该吓得一动不动的,可谁知道她真的能站起来。 “是不是上来之后,觉得高处其实也没那么吓人。”赵野往后退了半步,率先抓住了她,接着扬头指了指下方,要她学着欣赏。 她跟了上去,又用另一只手抓住男人的手臂,转过头往下看,往自己的来时路看,看见曾经踩过的每一级阶梯,看见那根她死死抱住不敢撒手的小树苗,接着在他的引导下翻上了他的背。摇摇欲坠的身子被他一双手稳稳托住。 “不,还是很吓人的。”她慢慢圈紧了环住他脖颈的双手,任他将那段绳索取出来,从腰臀开始把两人紧紧绑在一块。 第一圈,缠在两人的腰间。不过她的身子得再高一些,否则他的双腿没法儿动。 第二圈,从她腿根绕了两圈往上在他肩膀上挂了挂。没之前那么紧了,也没碰到之前就已经疼的地方,成功把她的双腿悬高悬起来。 第三圈,从她腋下开始,把两人的胸腔牢牢地捆住,很紧,有时候他吸气的时候,会把她挤得呼吸不上。但这不是坏事,这样的束缚能要她再无滑脱坠落的可能。 “要是累了就趴在我肩上睡会儿。”他说话的时候正低头缠麻绳末端最后的两个绳结,“从这里到顶上还有小半个时辰。今日带上你,还要更慢些。” 章絮依顺地靠在他肩膀上,靠在他被太阳晒得发热、出了不少汗的肩膀上,开口唤他,“多谢夫君。” 男人很自然地愣了愣。侧过脸看她的睡颜。还以为她不肯喊了。还以为她连装都不肯装了。心口暖暖的,顿时明白杜兄弟嘴里说的‘我家娘子特别懂事’是什么意思。 “喊什么都行。没必要拘泥那几个字眼,就是叫我‘赵哥’也不生你气。”他说完,抬头看了眼崖壁,也不打算等她的回答了,伸手就下一个平台点上抓去。 她听了,轻轻阖上眼睛,没说话。 那是章絮第一次知道趴在野兽身上是什么感觉,身子又轻又快。不知道骑马是不是这种感觉,她猜,骑马也不过如此了。 —— 赵野在太阳落山之前攀上山头那棵迎风生长的松树时,女人早已沉沉睡去。因为太累,她的鼻子里还发出了阵阵轻鼾。女人的鼾声与男人不同,也是含蓄温柔的,能混进铺面而来的风里。 < 18.夜盲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章絮原本以为,之后的山路会像白日见过的那般,是清晰而明朗的,鞋上不沾泥,底下不踏叶。可等他们一进树林,亲眼看见茂密到能把她淹没的枝丫,还是要她忍不住心生惊奇。 前面哪里还有路,铺天遮日的枝叶能把他们压住。毕竟这里太深,几乎没人来,没人就不会有路。 赵野还说,偶尔能在地上看见的脚印都是丛林野兽们的。好在那些都有些日子,就算危险,它们这会儿也都也走远了。 她听着,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说的具体都是什么,因为认不出也没经验。眼下被男人放在地上,只觉得眼睛全盲。她什么也看不见。章絮还没和他说夜盲的事情,所以伸手抓着他的衣襟,闭着眼睛听他说。 “若是晴空万里,辨认方向就靠月亮,它和太阳一样都是东升西落。若是阴云密布,咱们就往高处走,要么去山腰,要么去高坡。眼下正值雨季,一下雨就有山水,万一形势稍大些,就能堵住前后的去路,甚至能将你我冲走。”男人从手边摘了根长杆,利落地摘掉上面的茬枝与偏叶,把腰上的那把匕首绑上去,用以开辟道路。 章絮不习惯在夜间出行,因为看不见,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好像能往地上栽去。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听得“唰唰”两声割草的声响,颤了颤身子,不由得将他的衣角攥得更紧,更紧,直到手心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想的没错,带一个对丛林完全陌生的女人上路,慢得不是一星半点。无论是背着她还是要她自己走,都得时不时停下来歇息。原本想着入夜就能走到前面那个还算熟悉的山洞,谁知道这会儿月亮都快高高挂在空中了,两人还差个十五里(今7-8公里)。 要是他一个人,找棵大点的树爬树梢上歇息就够了,根本不用绕一个大弯钻山洞,纯属白白浪费时间。 可想也不用多想,都不用想,她这样精致娇嫩的女人,没法儿像个猴子或者熊猫一样挂树上睡觉的。所以他用脚踩裂那些还会扎伤脚底的草根,踩严实,而后回身朝她伸出了手,抓住,领着她往前走。 最先败下阵来的是章絮的肚子。 说起来有些尴尬,她经不起饿。肚子已经饿坏了,家里也没钱给看,不及时吃上东西就要胃胀,胀得人心慌。 起初肠胃发出咕噜两声,她觉得声音轻,男人不一定能听见,有些面红地用手压住了上腹,企图阻碍胃中空气的流动。可事情总要人尴尬,她不希望发生的,偏偏就会发生。 “咕咕……咕噜……咕”女人的肚子里传来一阵儿的肠鸣声,要人彻底没法儿忽视。她有些尴尬地别开脸,甚至缓了缓步伐想离他远一些。 赵野轻笑,捏住了她的手,没准她逃,开口道,“饿了就吃饭,一路上也没别人。” 他们离开家的第一餐就是在那块半人高的花岗岩上完成的。章絮乖巧地坐在包袱上,不让衣裳碰着地,赵野则不管不顾地往地上一坐,生火、烧水、做饭。 “夜盲?”男人先问,不给她思来想去、犹豫不决的机会。 她愣了下,直到看见从他手心冒出来的火光,双眼才能开始对焦。这太明显了,赵野瞥一眼就能发现她不知道要往哪里瞧。 “身上毛病有点多。”女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膝盖,解释道,“就天黑了看不见,白天是好的。” 赵野不在乎这些,他脑子里没有要对媳妇挑挑拣拣的念头,只是想起以后必经的戈壁、沙漠、平原的气候,和她说,“沙地一经太阳晒就热,咱们肯定是晚上走白天歇息。我不确定你夜盲到什么程度。仅是模糊还是一点儿也看不见?” 男人掰了几支干柴靠近那点小火苗,看着它从顶端一点点燃着,看着枝干先冒些许黑烟再猩红而亮,又问,“是自小就如此还是近来才出现的?” 章絮看他把水袋里的水倒出来,倒进釜里,又架在新生的小火堆上,回答道,“今年才有的,以前不这样。夜里睡的时候没法儿不点灯,不然夜里没法下床,过年那会儿摔过好几次。”她也诚实,不藏不瞒。 “她们怎么都不管你。”赵野心想,她这样的女人多少得放在手心里宠着,可一见她,又是挨饿又是营养不良的…… “也不只是我,大家都吃不上。”她看着釜里的清水,给他说,“朝廷虽然只征十五分之一的税,可去年开始北边起了叛乱,两边都要征。咱们地就在这儿,跑不了,谁也没办法得罪,就硬着头皮往上交,不然过了秋收他们就派人来抓,青壮的充军,年弱的卖苦力。” “虽然娘逼嫁两回,我心里多有不满。可这会儿仔细想,确实也是没办法。他们为了那两个哥哥不上战场,家底儿都给官家掏空了。也许再过两年就要卖房。”她叹了口气,从行囊里取出巴掌大的陶碗和木筷,递了一份到他手里。 女人说着说着,眼见着釜里冒了气泡,才想起他问的话还没回,又添,“看不清楚一点儿,全黑的,连形状也辨不出来。就算有月亮,有月光也无济于事。它在我眼睛里也不过一个亮点。” 他听了,点头,取出两把粟丢进水里,又掏出半个馕饼,塞给她,道,“路上如果能经过大点儿的县或者镇子,就去给你找个太夫看看,开些药。咱们养好了再继续往前。” 章絮下意识推诿,回答,“都得了这么久了,想来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好。” 男人不接,弯下身子半趴在地上吹了吹火堆,要火势大些,能叫米粥快些好。 原本事态就该在这样平静而祥和的氛围中逐渐熄灭的,毕竟这是两人上路的第一天。左右想着,一年半载,哪怕有些不愉快的事情也不该在此时上演。 可正当章絮喝了半碗米粥,想要再续一碗时,忽见他一脚踹灭了火堆,任由方才煮了好半晌的米粥洒落在地,而后一把拿起地上的包袱被身上,揽住她的腰就要往另一处闯,吓她一跳。 “怎么了?!”她趁着星火未灭,恋恋不舍地回头去看那口铁甗,还有倾洒在地的粮食,禁不住发问。 赵野来不及解释,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不是一个两 19.遇险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一片漆黑的森林很吓人,特别是躲在十分狭小的树冠底下,头发被勾得乱七八糟,发根扯得生疼。 她屈着手肘极其狼狈地往里爬,爬不了两下,就要反手过来摸,是哪里挂到了树枝上,衣带、发簪还是面料的深褶。而后在开始腰痛前把绊住她的东西松解开。 可丛林深处不禁摸。她一个自小闺阁长大的姑娘,哪里知道丛林里都有什么。这可不是用作书案的木桌,也不是存放衣裳的木柜,更不是拿来歇息的木凳,就是几根生得歪七扭八、又恰巧碰在一块儿的树冠,也能要她胆战心惊。 她闭着眼睛摸,摸到趴在枝头上的小虫,才碰到就给它咬了一口,疼得迫使她开口,“啊!”生疼,像针扎。 也不知道赵野去了哪里,有没有同他们碰上面,他们会不会为难赵野,会把他抓走么,他们碰面了会不会打起来……章絮肚子里有一万个担忧。它们才从心底冒出来,就落空,要她没来由地开始心慌。 但想了也没用,空想,什么都不清楚的她想这些只是徒劳。既然赵野说了要她等,她就该安安心心地等。女人抬手碰了碰脸上被树叶划破的小口,又用指甲掐了掐指腹,轻吹,试图缓解指尖传来的疼痛,接着垂头,往灌木的更深处爬去。 —— 赵野身长九尺二,与自小忍饥挨饿的乡民相比,是出了奇的高大。 按理来说,像他这样高壮的男人,行动起来是笨拙而迟缓,但他上过战场,多少在死人堆里爬过、新兵营里训过,在无负重的情况下完全可以隐蔽自己的行踪,不叫敌人察觉出分毫动静。 这次遇上的不过是一群连脚步都藏不进黑夜里的农夫,他完全不放在眼里。 他与这些人无冤无仇。别说他们,就是偌大的人世里,他也不认识几个,或者说,根本没几个人认识他。查无此人。这些人定不是冲他来的,按照正常的思路,他们根本不需要躲开,只需同对方把话讲清楚。 可他想也不想就躲,完全是因为三年前无缘无故被他们抓去充军的事情。 那时候赵野才刚满二十。虽然年纪不小,可对人世的认识都浅,嘴里还说不好几句山下人的关中话。又因为离世的老头子和他说,不要对同类痛下杀手,所以他才在林中遇见那伙看起来就很着急的男人时,不逃不躲不闪,任由他们靠近。 “呸——”赵野想起这事儿就烦,抬手收拾衣袖的同时,往地上啐了一口刚才累出来的腥痰。只站在密林中,一躲不躲,踩在那条才开辟出来的幽径中。 东汉末年,各地叛军四起,每个成年男子满了二十三皆要服役。但由于各地形势混乱,各地军帐的逃兵越来越多。某些管理严格的军帐生了铁律:若是新入伍的士卒中有缺数或者对不上号的,整个编队都要连坐。 他运气差,三年前恰好遇上了个有逃兵的队伍。那伙人不分青红皂白把他抓了去,也不听他辩解,塞了白布、绑了铁锁,用半只胳膊粗的铁链愣是把他牵拉硬拽拖去了河西,又逼他一个人代那逃兵受了二百的鞭刑没连坐上他们才彻底放过。 虽说那支队伍里的人到如今不剩下几个,也许全死了,但他没办法忘掉那事儿。 一点儿不能。 迎面而来的那群人,看衣着打扮,都是没什么身份的平民,看脸上一副焦急的模样,大概率是队里有人往山上跑了,没法交代,这才号令全队人趁夜上山寻。 “后面的走快点儿!跟上!谁敢半道上跑了,我铁定把你们的符牌(身份证明)毁了。”为首的举着火把这样强调,“都仔细点,他一个人走不了多远。” 赵野听得一清二楚。他的眼睛能在深夜里看清几百丈外的动静,他的耳朵闻风就能捕捉敌人的轻声细语。要想避开,易如反掌。但他没想着走。他站在原地安静地等着,看样子是非得撞上这群人,让他们确信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这边,再想着把他们引开。 在有绝对人数差距的情形下,声东击西并不是最好的方法。 果然,不出半晌,对方的火把就照见了他那双透亮无比的双眼,好像能穿透这森林,直直地射过去那般,才注意到,就惹来关注,“我看到了!他就在那里。” 一,二,三,四,五……他低首看地,认真算着跟过来的有多少人。十四,没缺,都来了。他站定,与七步外的那名游缴打了个照面,而后拔开腿,转身往山下跑。 说来有趣,事实上只需要那名领队人认出来赵野不是他们要找的那名逃兵,及时喊停,一切误会就可以化解开,赵野这会儿就能回去找章絮。可历史就是会反复上演。那领队人看见他,停了下脚,心生疑惑,觉得赵野看起来并不像此前逃脱的队员,可等他一回头,看见一整队把希望都期冀在赶快找到他、能按时去相应的队伍报到的神色时,动摇的心彻底有了论断。 不能因为可能误抓了一个人就要全队都陷于不义,要怪就只能怪他倒霉。怪他不长眼偏偏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被他们撞上了。 于是领队再次迈开步伐,往前追击,同时放声高喊,“没错!就是他。这个小兔崽子,他奶奶的,还自以为是,想着藏在这里没人发现。还好我棋高一招。差点给他跑了。叫走远的弟兄们都凑过来,今夜非得把他拿下不可。” 话落,十几个男人抖擞起精神,皆高举起火把往这边照,前后不出半刻,便一转而下,由上山变为下山,顺着陡坡往下奔。 —— 章絮患夜盲没多少时间,一点也不习惯在黑夜中行动,这会儿趴在地上,要手心的破口彻底往外撕烂了,才勉强摸到赵野扔的包袱都落在了哪里。 这男人力气真大,嘴上说着,只要七八步就能走到的地方,她在这片灌木丛来来回回摸索了大半个时辰才摸到。肯定得有 20.屠狼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野狼的进攻只在瞬息之间。她还没琢磨好到底要如何应对,狼牙就刺穿了章絮套在右脚上的那只牛皮鞋,狠狠扎进她的脚背里,要她疼得哇哇乱叫。 “啊——疼啊,疼。” 女人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大,想看清楚那狼到底在什么地方,好抓过了匕首往眼睛上扎。可眼泪都掉出来了也看不清一点儿。 恐惧与害怕成倍增加。赵野不在,不出半刻她便方寸大乱。一心想挥刀砍去,又怕给老狼咬了手,可这会儿不反抗,万一它扑过来咬上更脆弱的地方。 “……呜呜,你别过来。”她也不管那狼听不听得懂,边咬着唇哭边用另一只脚踹,踢它的脸,它的脑袋。 那狼不傻,到嘴的猎物怎么可能放过。它摆了摆脑袋,嘴里发出几声重喘,连带成串的口水往下滴,掉到她的鞋面上,而后用前足抱住她的右脚,合紧下颌,仿佛要把她脚掌咬断,撕扯下来。 章絮能感觉到自己的趾骨发生了断裂,好像有人把她右脚砍下来那样,疼痛欲裂。她动不了,整根右腿都被疼痛麻痹了,一动就开始抽疼,抽筋,要她昏死过去。 有鲜血顺着狼牙咬破的小口渗出来,一滴一滴,一汩一汩。她也闻见那刺鼻而浓烈的血腥味了。这不是好事。她记得男人说过的,这些家伙的鼻子最是灵敏,等这味道散出去就会引来更多的狼,届时她彻底没机会逃脱了。 得做点什么自救。章絮吸了吸鼻子,有些无助地抬头望了眼天空,看见空中的亮点往边上挪了不过分毫。到天明还有太久的时间,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坐以待毙。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或者哪里来的巧思。章絮从包袱里摸出今日绑在两人身上的那根又粗又糙的绳索,用匕首切下一段不算太长的,趁它死活不肯松嘴的功夫,猛地往狼嘴四周绕去。 那狼相比普通公狼更为瘦弱,大抵是匹被狼群赶出来的孱弱老狼,力气虽然比她强上不少,但反应力都有所下降,还没意识到猎物在反击了,一双嘴就被她绑住。等到章絮忍着钻心的疼痛把绳索缠紧时,它才意识到自己没法张嘴了。 “盒……盒……”狼声带着痰音向她叫嚣着,那几颗狼牙要把她的趾骨磨碎。 好疼。眼眶里大颗的泪珠往下掉,一颗接着一颗,她咬着牙关没憋住呜咽两声,“呜呜呜……”但她没敢撒手,心里想着就算这脚废了也绝不能心软。 “嗷嗷嗷——”那狼见状,怒了,发出各种骇人的叫声吓唬她,甚至作势要把她往灌木丛外面拖。 赵野给她选的这个位置,不好也不坏。坏在,正处于顺风口,令她之前身上那点血腥味给处于下风口的这匹狼闻见。狼对血腥味最是敏感,更别提白日山上狼群才咬死了个人,它没抢到食儿,这回正饿着呢。但这个位置也是绝佳的易守难攻之处,树冠下面空间太小,那狼站直了有三丈高(70-80厘米),趴着进来使不上力气,容易被制服,可直着进来,身子会给四处横生的树枝碍住。 很显然,老狼进不来,要把她拖出去,再在外间安然地等同伴来。同伴肯定会来,她出了这么多的血,地上已经积累的一滩。只要同伴们都来了,她就死定了。 时局变化只在瞬息时间,它摇着尾巴往外蹬,章絮就被连带着往外拖,这一拖就是好几步,要她的头发挂在树杈上被狠拽了一把,半边头皮都痛麻了,“啊——” 不行。她侧过脸擦了把脸上的泪水,又拉紧那根绳索,往上再绑了好几个死结,确定绳索挣不脱了,她便趴下身子倒回地上,半翻身去摸刚才掉在地上的匕首。 今日要它死。 章絮做了决定,摸到匕首就回身砍它,按照赵野说的,能砍哪里是哪里。再加上对方已经不会张嘴咬她了,可以放心地伸手去摸。能摸就是好事,能摸她势必要把那一双狼眼刺瞎。 女人反着身子往上爬。那狼力气太大了,还在把她往外拽。转瞬的功夫,她就又往外挪了两丈,离那匕首越来越远。 “你能行的,章絮……”她渐渐止了哭声,强摁下心里的慌乱安慰自己,“你可以的,不就是一匹狼,杀了它你就能实现愿望了。”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她信念。她用手抓紧了旁边灌木的主干,成功止住了向外的势头,与它抗衡。而后不顾那只已经疼得没知觉的脚,强行把身子转过来,面向下,致使老狼的脸不得不跟从着也转,转到 、脖子扭住了没法儿正常站立,最后倒在地上。 没了阻碍,她能往回爬了。章絮用袖子擦了擦脸,趴在地上匍匐前进,每次一感觉到那狼要把她往外拉,她就用手抓住枝干,牢牢地抓住,等它这波劲儿用完,撤了,还她些许自由,再往前爬。 莫约半柱香的功夫,她的指尖终于摸到了匕首的匕柄。大喜,如获新生,沉重的心情终于得到了些许释放。接着用指头往回勾了勾,抓住,彻底握稳,再翻身回来往脚下看,坐起,坐直,弓着身体,伸手摸。 先摸地,再摸自己的右脚,膝盖、小腿、脚踝,最后摸到了那匹狼的脸。 那狼吓唬她似的又高声尖叫,但她这回不怕了,彻底不在乎了,要死一起死。尽管此刻,她心里浮现许多相反的意见,要她禁不住再次抿着唇痛哭。可她仍然没有松开握住那把匕首的手。 眼睛是吧。 她顺着狼的脸颊往上摸,摸到了一个光滑无比的球,它在指尖触到的那一刻就被两瓣薄肉盖住。就是这里。她将握刀的右手凑过去,凑近,直到刀尖碰上了自己的左手腕,再顺着往下滑,下滑,滑到指尖。没错了,就是这样。 章絮陡然发力,将刀尖刺入老狼的眼球之中。 那狼突然大叫,哀嚎,连带着咬着她右脚的牙关都松开,倒在地上嗷嗷痛呼。 但她不心软。她知道森林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会儿就是杀了这狼她也逃不掉,可她不想一败涂地,真像赵野说的,是个一无是处只会拖后腿的女子,于是咬着牙去摸那狼的第二只眼睛,再次刺了进去。这回刺得比之前更深了,像是扎进了脑袋里,要那狼痛叫不了几声便彻底昏死过去。 胜了,也许。她得救般地扬起头颅向上喘气,接着用脚踢了踢老狼的脑袋,看它还有没有反应。没反应。那就跑。 “呼——”她拿起匕首去割已经缠成死结的绳子,累得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四肢彻底脱力,右脚的断骨之痛虽然比开始时轻上许多,但还是要她忍不住蹙眉。走不了路,她把右脚从狼嘴里拉出来时意识到这脚疼得根本没法儿着地。 走不了就蹦,实在不行爬也要爬出去。 章絮把狼嘴绑上后就钻回灌木丛找包袱,一个两个,挂在瘦弱的肩膀上。那些行囊很重,两个包袱得有四十多斤(10kg),她拿上的时候又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拿这么多东西出来。 你啊,你有什么用。偏偏在要走夜路的时候夜盲。走山路走不快,爬悬崖爬不高,没出百丈就开始气喘,累了就得生火做饭。要不是赵野不嫌弃你,早把你扔狼窝。 “呜呜呜——”她一动就疼,一疼就得低声地哭。她从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哭,一天能哭好几回。许是从前在家掉了眼泪也没人心疼,无用,所以要憋在心里,忍着。现在不一样了,有人在乎,赵野若是见到了,肯定会抱着她就要开始哄,说她是世上最漂亮的、最厉害的女人。 虽说她一开始听不惯,觉得有些言过其实,可这会儿哪怕是句假话,也想从他的嘴里听到…… 不能想,这个口子一开就要更想他。章絮挎着包袱往外挪,疼得龇牙咧嘴的用手撑着地,以左脚掌为支撑,一点点的往外,用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从树冠丛里挪出来。 可真的从树冠里探出头了,才知道这般努力也晚了,耳边、四处皆传来狼啸,不知道来了多少,他们有的还在呼唤其他同伴。 完了,没救了,她看了看天,亮点又只挪了一个小角。想着赵野是赶不回来了。真绝望啊,她捏着衣角,都不晓得哭,抱着两个大包袱坐在地上,静静地等候死期。 为首几步远的是头狼,它站在高处十分不屑地看着地上那匹已死的老狼,张嘴吼叫,完全不为同伴的死去感到耻辱。 看完老狼,蓝色的眼眸又落到她身上。她身上到处挂了彩,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有已经被咬烂的右脚,有手臂上、脸颊上的道道划痕。对于这样一位娇嫩的女子来说,不论怎么讲,这幅模样都能称得上惨烈。 又见她视死如归,作势就要拿下。 正是头狼往前奔,准备扑杀她时,有人来了。此人疾步如风、身形似电,举起手中才从地上捡来的石子就向它脑袋上砸过来。 只听一声“砰”,扑往章絮身上的那狼给石头砸飞了去,身子往另一边倒。紧跟着,又有两匹狼给击中了,气得朝后退了几丈,凶狠地叫出声,冲来人的方向喊去。 来人才不把这些东西看在眼里,他鼻子也灵,方才在山下就闻到了血腥味,心里一准猜娘子遭遇了危险,掉头就往回赶。 直到二十丈远时一眼瞥见那位坐在地上那个身上脏兮兮、头发乱糟糟的女子时,他的心才有了些许安宁。 妈的这群畜生,欺负谁不好欺负他女人,真他妈的活腻了。 赵野不说人话,它们听不懂,开口就是狼啸,“嗷呜(滚开)——”比它们喊的声音都要大,很显然,叫他们懂事点的赶紧走。 那些狼并不认识他,也不以他为头狼,完全不听,甚至掉转了头颅对他相识而立。 猛兽初见时很少立刻就展开斗争,往往要互相试探一番后才显现真章。可赵野哪里管那么多,他一听见章絮的哭声,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些个兔崽子真是猖狂,今日把他娘子咬成这样,不交出几颗头颅来,他誓不罢休。 于是男人一个飞跃,扑到头狼的身上,拔出腰后匕首直接割下了它的脑袋,要它鲜血直喷,溅了他 21.清泪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赵野说话很轻。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他中气足,嗓门大,可以隔着山喊话。可眼下,是轻的,神色复杂,想看又不敢看她,怕她疼得要哭,又怕她疼了不哭。 女人还坐在地上,没法儿动,伤口不见好,还在出血,得先把伤口处理好才行。 “伤得……伤得很重么?”章絮按照他的嘱咐从包袱里摸湿火绒出来,吹亮。说到这里,我想她应该是太紧张太害怕了,才会忘记赵野随身带着火。 他没接话,盘腿坐了下来,与她对坐,而后将她那只鲜红色的小脚放在自己的小腿肉上,对着微弱的火光,仔细观察。 “能动么?我捏你脚趾你有感觉么?”男人的手指在她如黄豆一般的趾头上来回摩挲,捏完又抬头看她的反应。 不捏还好,一捏她就憋不住了,坐在那里哗哗地掉眼泪。和刚才不同,她刚才没安全感,一定要哭出声来才能给自己助威打气,这会儿不用了,安安静静地落泪,以泪洗面。 “我不知道……呜呜……我好疼。啊……你别碰我脚背,我骨头肯定断了。”她证据确凿,她方才清楚地听见有什么东西断裂了,发出了脆裂的声响。 赵野盯着那口子,完全不心疼似的用手去捏去碰,直到把每根骨头都摸明白了,才松了口气说,“没断,别自己吓唬自己。就是有根血脉(血管)给那老东西咬断了,我拿针缝上就行。” 他说的简单,他说起来轻轻松松,说完还心急地要去她的包袱里找针和线。这动作把她吓得不行,坐在他身前就是大哭。 “我不……呜呜呜……我不要缝。”她哭完死活不肯地挣扎着要把脚缩回去。 幸好赵野眼疾手快给她摁住了。 “听话。”男人设法哄她,“你让我把伤口处理好了,等天亮我就去给你打野味吃,鹁鸽、山鸡,想要什么都能弄来,正好给你炖汤,补补。” 她摇头,眼泪多的掉下来,掉他手背上,撅着嘴拒绝道,“会变丑的,丑了就没人要了。”女人总有那么多理由,变着花样刁难他。 赵野还以为是什么理由,没想到就是美丑。美丑这种偶尔可以置身事外的东西,不足挂齿,那是吃饱了闲的的人们才会去想的事情,他赵野只希望娘子能好好的活着,不缺胳膊少腿。 所以笃定。“不丑,再说,你穿着鞋袜别人怎么能瞧见,这天底下,也就我知道你脚上生了块疤。我赵野不嫌弃你。”他说完蜷着身子在她染血的脚趾上亲了下,又赞赏,“我娘子的脚天下第一美。” 脏死了。那只看起来玲珑小巧的脚丫上又有脚汗又有鲜血的,连她自己都嫌不干净。章絮见了,被吓到,以为他发癫,魔怔了,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赶忙用手去推他的肩,要他起来。 他傻笑着,乐得自在,轻慢地从章絮的针线包里取出最细的那根,接着对着火光挂上女儿家常用的丝线,再径直拿到火上炙烤。光看那模样,就知道他常做这些事。他还体贴,知道有一言没一语地陪她闲聊,分散她的注意力。 “我看地上已经有一匹死狼,那是你干的?”语气轻快,颇有嘉奖之意。 说到杀狼。章絮扭过头去看那老狼。之前还没仔细看过一眼,又瞎又盲。这会儿有机会,看见了,才发觉那是一匹大狼。这么大的狼她也胜了,高兴,真高兴,眼神亮晶晶,转回头便着急着同他汇报自己的功绩。就是炫耀,就是来显摆的,这是她今日唯一觉得骄傲的事情,“对啊!我一个人杀的,厉害吧。” 也不知道她在得意些什么,脸上哭得脏兮兮,快被吓破了胆子,但就是能仰着头诚心找他邀功,“可没有借助你赵野的力量,是我,我章絮,一个人杀的。我是不是早就和你说过,我很厉害。”她用手指比了个一,再次强调。 多可爱,不是么,他很喜欢。男人轻笑,原本担心得要死的心脏终于能缓下来,好好听她说几句。 赵野弄好针线,让她洗干净手配合捏住血脉断裂的两端,接着用所剩不多的清水冲洗她的破口,要把里面的污物都冲出来。等准备工作做完,他便趁章絮不注意的时候开始动手缝裂口了,穿针引线,快得吓人。 要说疼,是疼的,但又没那么疼,细细密密的,跟蚂蚁咬差不多。她就最开始那会儿觉得吓人,等缝了两三针,伤口逐渐收住了,也就不觉得害怕了。 “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她举着火,看着他手中细密有秩的针脚,忽然问,“你怎么什么都会?” “就是跟在别人身后看。你们不是常说‘技多不压身’么。”男人边回答边缝,丝毫不停手中的动作。因为收拾伤口越快后面好得便越快。他实在担心伤口养不好要断脚切踝。但他说完见女人不接话,随即解释,“山下我不认识几个人,只有多干活儿才能混进去。再说了,战场上到处是断胳膊断腿的,再笨也要会了,不然哪天自己的胳膊腿没了,还没法自救。” 得经历多少事情才能有这一身的本事,章絮不敢想。她对战场啊、虢县以外的事情都是没想法的,从前只是听兄长们说,说征兵队真的会来抓人,说凉州好几个郡都起了叛乱,地方青年为了点军饷充了叛军,致使家中田地无人看顾,粮价逐年上涨,说了好多…… 她以前都是没想法的。不知道他们在担心在怕什么,眼下终于有实感了,能叫眼前九尺二的糙汉拔腿就逃,能要他宁愿住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 “你说你不叫赵野?那你有本名么。”章絮低下头。一低头,眼泪就流下来了。这回是清澈透明的,清泪,像林间清泉,像积蓄在树叶上的朝露。 赵野不知道她又哭了,因为她的语气里没有呜咽声,十分平静。他正一面收拾两人的包袱,把它们一样一样装回背包里,一面答,“没有。我这种人不需要名字。” 也是,没人会呼唤他,没人 22.臣服 《郎君你莫归(糙汉)》全本免费阅读 下山。 太白山脚下北莫约四十里的地方有一间便宜行人的小客栈,就坐落在依着通往陈仓的那条驿道上。客栈不大,只客房三间,是专门给赶路的旅人行方便用的,过路人可以稍作歇息,吃点小吃,休息整顿。今日却给一位才从虢县出来没半个时辰就坐在马车上喊累的人包圆了。 店小二不懂事,站在店门口正要准备走上前为他们牵马拉车的时候,给一眼看明白的店主打了一巴掌,接着挨训,“这里没你的事儿,到后面帮忙去。” 来的不是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帮人,一辆宽约两丈(4.5米)的马车,和后面紧跟着的两车货物。 货物无人管,两车满满当当的,跟在马车后。剑客关逸在左手边骑着一匹大宛马,游医酒兴言则躺在车座前方悠闲地拽着几根套在马脖子上的缰绳。车内还有两人,一男一女。一位在上,一位在下。 店家认得那马,赤色的皮肤上会流鲜血的西域宝马,一匹价值数十万钱。能驾着这马从客栈门前路过的都是达官贵人。不,甚至是显赫一方的权贵,或者王族。 所以他想也不想,弓着身子冲马上的剑客拱手做了一礼,同时温和地笑着,问,“请问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我好先着人去收拾。” 关逸没有决定权,扭头看了眼游医酒老,直言不讳,“他们好了没?” 酒兴言右手撑着头,微微往后扭头,看了眼还在摇晃的车帘,笑着道,“没呢,也不知道今早上吃错了什么,相火这样旺,真得哪天给他败败才行。”说完帮他做了决定,“就这里住下吧,我看风景不错,一会儿闲了还能去河边垂钓。你去不去?” “不去。”关逸抱着怀里那把三尺长的剑,答,“他们干什么我都得边上听着。”说完,剑客翻身下了马。 店家站得远,不敢上前冒犯了贵客,所以没听清在外的两人都说了些什么。只见那执剑的走上来,指着身后那一大堆东西吩咐道,“马车在里面的人出来之前,就那样摆在路中间。别管,别听,别靠近。有什么要做的,你等里面的人出来你再听他说,他说什么就做什么,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剑客说了一半,又觉得这辆把驿道占了一半的马车实在有些猖狂,补充道,“我不懂你们这边的规矩。他们有时候要在里面待几个时辰,万一你觉得这车碍事,就叫人把这里围起来,别让来往的车马行人冲撞了。” 而后郑重其事地警告,“里面的祖宗,你祖上十八代加一块儿都惹不起,听话,该做的都做了,少不了你的好处。”他伸手拍了拍店家的肩膀,要对方好好重视。 谁知道他手劲儿真大,差点没给店家拍跪下。 “诶,我知道了。”店家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自己这回是真的碰上大人物了,连忙点头,听他接下来的吩咐。 “后面那两车货物,放你家库房,或者柴房,哪里都行。箱子上面的锁是镔铁(钢)炼制的,一般人的刀剑砍不断,你放心存着。只是记得叫伙计们都小心些,那些箱子很沉,一个重六百斤,别砸到脚,多叫几个人一起来。” 店家听到这种话,心惊担颤,完全不知道来的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带着这样多的宝物在身上,却不带镖师上路。他边想,边往箱子那边看去。那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绸缎一样光滑,又如铜镜那般明亮的木箱,像极了他曾经听说过的那种从很遥远的地方运来的紫光檀(密度大,很硬很重)。 据说巴掌大小的紫光檀就够他们这种人活十辈子了,这主人居然带了整整八只四尺长、三尺宽、三尺深木箱子。 “六……六百斤。”店家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为难道,“我们这里荒了好几年了,吃都吃不饱,哪里能找来这样的大力士抬箱子。不然我今夜就在庭院里给客官守着,保准不叫歹人夺了去。” 关逸一听,低头一瞥,见这店家瘦得脸颊都是往内凹陷的,手背看得见四条根根分明的手筋,又想起方才见过的小二,身形也是矮小瘦弱的,理解似的点了点头,“成。反正我们临行前东西都在就行。” 接着继续吩咐,“住的房要三间,最好、最干净、最整洁的给车上那两人,等会儿收拾的时候稍微注意下,地上额外添一床铺盖。剩下两间我和那老头儿一人一间。那老头好酒,你有什么好酒就在桌上放着,他喝了多少我们就付多少。” “至于伙食,有多好要多好。我记得陈仓就在前面了,一两个时辰就能到,你们要是有马,就去镇上的酒楼里买点回来,跑腿费一千钱。” 店家听见一千钱,人都吓傻了,那可是店小二一个半月的报酬,说给就给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连连应声,“诶,好,陈仓有家特别有名的酒楼,我这就叫人给您买回来。” 还有什么。关逸想不起来了,他原本就是行走江湖的剑客,做不来管家的事情,只把最要紧的几点跟店家说完,就叫上酒兴言一块儿,抱着剑大踏步进了客栈。 其实他们一个月前就从京兆尹(行政辖区,前104年-220年使用,为陕西省西安市)出来了,走到这里不过三百余里。这进程实在太慢,关逸看不下去,他身下的大宛马一路上就没跑起来过,每次忍不住往前跑快了,他还得拽着缰绳往回跑一段再跑回来,如此不叫马蹄上的蹄铁生锈。 真不知道车上那位是怎么想的,他若是不想去西域,大可以和梁相明说,没必要扯上他们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到路上受罪。 他,到了该介绍他的时候了。 他叫梁彦好,是大司徒府的梁相的幼子,其生母为汉桓帝刘志的二女颍阴公主,是标志的官二代、皇族后代。此行别无他想,只问母亲要了八个箱子的奇珍异宝说要学 23.欺骗 下山。 他们在山中洞穴里住了十几日,等到女人脚上的伤口彻底好全了,才再次踏上西行之路。 说是西行,章絮记得兄长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虢县往西走,不出多远便再无茂密的森林,只山头上长,或者稀稀拉拉在地上栽着几棵,很难寻到水,走几天就要缺食。 这些不用赵野吓唬她。她早就知道了。她是知道这一路上有多难,才选择走的这条路。书中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她既然要去那么远、那么艰苦的地方,那吃这点困难便不能说泄气的话。 女人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准备的。可没想到跟着赵野继续往前走了十几日,前路非但不难,还愈发轻松了,沿途的山越来越高,林中的果子、鸟兽越来越密,她还见到了只在夜里出行的,那种两只眼睛和四只手脚黑漆漆的东西,见它们坐在地上吃竹子,还被赵野抱过来逗她开心。 那东西的幼崽不知道多可爱。她从一开始紧张兮兮地抱着,到后来不断爱抚喜欢得不肯撒手。 “它是什么东西,你从小就见过么?这么软乎乎的,比我三姐的孩子抱起来还要柔软。你这样抱过来,它的父亲母亲不会来找你麻烦么?”章絮靠坐在树干底下,把受伤的脚放到一边,尽心尽责地给它喂赵野白天去砍的好几捆竹子,好奇地问。 “它叫貊。”赵野坐在火堆的另一端生火做饭,随手把干柴丢进火堆里,解释道,“只有这片才有。我小时候路过和他们打过架,虽然那时候弱,没和它们分个胜负,但多少交了个朋友。前日找他们时,正遇上外出抢占山头,便让我帮看两天孩子。” “我看你很喜欢?”男人开口反问。 章絮依依不舍地端详着怀里“喵喵”叫的幼兽,完全没反应过来,它就是书里写的“食铁兽”、“白豹”、“貔”,只温柔地呵护着它,回答,“我只是生不出来,又不是讨厌孩子。我孩子缘很好的,我三姐、五妹的孩子都喜欢和我一块儿玩。” 男人不爱听这话,张口就要纠正,“谁说你生不出孩子。只是还没生过。” 她听了,笑笑,抱着幼年的貊反问,“你喜欢孩子么?我看你刚才都拎着它的后颈来,好粗鲁,生怕你把它提坏了。” 这种问题的回答,通常与问答人年幼时期的经历相关。章絮小时候家里很富裕,孩子众多,大家放一块儿玩得都很高兴,所以她对家庭和孩子的向往是极其强烈的。反观赵野,他小时候又瘦又小又黑,是个连衣服都不穿漫山遍野跑的野人,没人说话,没人照料,所以他瞥了眼章絮,果断摇头。 “不喜欢。”他说完,低头盯着火,等锅里的粟米粥滚了,便切一把野菜、花菇和肉丁丢进去,最后再往里撒一小撮盐。 “我生的你也不喜欢么?”女人没想到他的回答是这样冷漠的,把她对孩子的憧憬浇透、浇灭。不论两个人感情如何,不论未来如何,章絮真觉得自己是有职责给他生儿育女的,这是她嫁人的义务。 男人觉得这问题似曾相识,好像才讨论过不久。他记得自己已经给过她很明确的答案了,可她仍旧贼心不死。 “又不是我答应了……”这话怎么说怎么奇怪。他一时间想不通,干脆抛开手中的碎屑,去想曾经见到过的故事,答,“这事儿又不受人控制。哪里是我点头答应了,你就能怀上的,也不是我死咬着不应付,你就这辈子没机会。”他说完,笑了两声安抚她,“顺其自然吧,你们不是常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她觉得这一通话说了等于没说,干脆从地上捡了块石子朝他扔过去。那石子也听话,没碰到他,从他身边擦过。章絮腆着脸要求道,“你今日必须得给我个答案。我生和别人生是不一样的。” 赵野是真听不懂她吃的哪门子的飞醋又吃到了谁头上,扭头看了看她丢来的石块,笑着妥协,“好,你生的我保证不用手提着它的后脖颈,这样行不行。”说完还信誓旦旦地把三根手指举起来,对着天,立誓言: “全天下这么多的小崽子,我只抱你生的。” 这还差不多。女人满意地撇撇嘴。 说回十几日。章絮已经陪着他在山里住了十几日,期间因为腿伤,只到河边或溪水边用巾帕沾着水擦了擦身子,这会儿浑身都脏的。而晚上呢,不是睡山洞就是坐在树杈上,真快变成和她怀里圆滚滚的肉球一模一样的东西了,野兽。 她不想当野兽,遂问,“我们到底什么时候下山啊?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马上要到盛暑,可还没看到官道的影子。是官道不往森林里来么?还是相距很远才有一条官道。” 她的问题太多,赵野不知道从何说起,便一条条解释,“我们一直在下山,只是这片山太高,要绕很多的路才能走到山脚下。官道自然不往深山老林里来,它们不会像我们这样翻山越岭只为了走一条笔直的道路,很蜿蜒的,所以不是你忽然想了就能撞上。”男人见锅里的水再次滚了,便拿起她中意的那只小陶碗,给她打了一碗递过来,继续道,“过了前面的山头就有一个小村子,到了村子也就能看见官道了。正好你不是想洗漱一番么,我们花点钱请人烧桶热水。” 这还差不多。章絮得了答案,心里的慌张有了去处,又说,“我怕你走错路了。这山里,树又高,遮天蔽日的,也没有成型的小路。我怕你不知道往哪里走,万一迷路。” 赵野自信地摇摇头,答,“我知道我们在往哪里走。” —— 男人真没骗她,过了那个山头就看见了个被群山环绕的小村庄,村子不大,从山腰上往下看,平地之中只聚集了几十户人家。章絮的脚已经全好了,虽然右脚不能太能用力,可走路已与寻常人无差。 “我们快下去吧!我头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550903|1242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已经痒得受不了了。”她拽着哭笑不得的赵野就要往山下奔。这是实话。她学不会赵野那能耐,只要看见一条河就直接脱光了衣裳跳进去。那种坦诚于天地间的能力,早被世俗礼教磨灭了。 赵野只要她注意着点脚下,这样密的森林里,到处是地衣,万一勾中了脚踝,能把人绊个大跟头。 接待他们的是一对朴实的中年夫妻,听说他们要去河西,尤感佩服,说什么也要留他们下来吃餐饭。赵野觉得麻烦,章絮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已经有太久没吃到寻常的饭菜,心里想念得紧,甚至见他不肯,还出言央求。强调,哪怕对方要收钱,要她留下来帮忙做工,她也是愿意的。 没见过她哀求人的模样,好像说两句话,哈喇子就要流下来了。赵野宠她。赵野很少会叫她不高兴,只答,你还是休息吧,我去给人把屋后面的柴火劈了。 所以一时间,静谧的小地方传出了久违的热闹声。 “这是热水,不知道两桶够不够,如果你还要的话,就喊一声,我听见了便给你送来。”那妇人对她一见如故,短短半日,就把她视作自己的亲妹看待,厨房那边饭菜还没开始烧上呢,就为她备好了盥洗用的热水。 她好容易重返世俗,对一切都亲切得紧,女子的闺房、茅屋、院子、水井,就是那棵榆树下挂着的一张空秋千,都能要她羡慕不已,“真是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我们这儿地处偏僻,很少有外人来,特别是,你们此行要去河西,还剩两千五百多里。若不在我们这里稍加整顿,到下一个能休憩的地方,就得是两三百里外的虢县了,这一路上怎么都要个把月……” 章絮正把浴粉撒入水中,准备美美地泡上一个澡,谁知道忽然听见“虢县”二字,忍不住惊讶地回头看那妇人,“姐姐,你说错了吧,我们的下一站怎么能是虢县。” “不会错。”妇人可比她懂得多,“我家相公每次往西北去采买的时候,不是去虢县就是去陈仓,一次来回一个半月。我想你是第一回走这条道,所以不清楚吧。如若不信,你晚些时候可以再问问我相公,他指定把原原本本的路子都指给你们,肯定错不了。” 不是。章絮方才听见“虢县”两个字,脑袋就有些不会转了。他们将近二十天前才从虢县出来,往西北方向走的,走了这么久,结果现在告诉她,还要走二十多天才到虢县。 “赵野……”她不笨,一下子反应过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忍住了肚子里的怒火,气得笑了好几声,把自己的来由同眼前妇人说个清楚明白,“姐姐,我们就是从虢县出来的。” “啊?”那妇人听见这话,傻了眼,答,“妹妹,从虢县出来往西北走可不经过我们这儿。你们那儿归属司隶校尉部,可我们已经在益州的土壤上了。” “是的,我也不敢相信。”章絮头一回知道自己可以这样生气,确定道,“我夫君居然骗我。” 24.药瓶 马车上。 呼衍容吉正坐在他的身上,前倾着。腰后愈发酸痛,肌肉不堪重负,开始颤抖,女人这才敢红着一张脸低头看 他,才敢开口问,自己能不能停。 也许真如酒兴言所说,梁彦好是相火太旺的那种男人,对女色来者不拒。所以他见了,只轻笑着喘气,仰头迎着女奴哀求的眼神,毫不客气地摇了摇头。 “你知道才过去多久么?一个半时辰。还不到饭点,总得把活儿干完才能讨饭吃。”他看起来面容和善,但对奴仆从来是赏罚分明,“我还差些,不够。” 男人说完,拉着女奴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喉咙上,那里喉结上下滑动,还在不满足地吞咽。她摸得清清楚楚。 平心而论,梁彦好绝对不是难说话的那种主人,他对呼衍容吉尤为宽宥,甚至比往日对他府上的那些鲜花里长出来的女人还要好。只要能让他开心,想要什么都行,指中哪个就能得到哪个。 所以尽管没有选择地成为了他的奴隶,呼衍容吉一点也不讨厌他。 “啊——”女人呼衍容吉学不会一点他们嘴里说的话,便将自己伪装成哑巴,用这样简单的音节表达自己的想法。于是垂着脑袋,摇头,又笑,又蹙眉,反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身上。没差。对方手指触及的地方,正是腰后。那处的肌肉已经完全紧绷。 梁彦好能摸出来。这是最近女人摸索出来的新方法,能叫自己的想法准确无误地传达过去。再加上他们之间的沟通向来无声,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心领神会。他揉了揉那块僵硬的腰肌,认可了,靠在那个他最喜欢的玉枕上爽朗地笑了几声,应言,“行,晚上再继续,下来吧。” 如此才能放过她。 也许有人会问,他既然这样重女色,为什么不像那些真正饥渴的男人那般,主动问她索取,而是无所谓、毫不在意地当起了享受的那方。这不是很奇怪么。笑。那是因为问问题的人从来没有体会过,掌握一个人生杀大权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的,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别人匍匐在自己面前,虔诚地交上性命的场景。 梁彦好长这么大,从来没在意过自己身边的女人到底是谁,叫什么姓名,从哪家出来,为什么会被安排在他身边。他不在乎。今日一个呼衍容吉死了,和昨日府上养的一条狗死了,没有任何差别。他不会在意一条狗的生死,自然也不会在意呼衍容吉的喜恶,除非这女人不想跟他了,想被他从车上丢出去,想被他无情地舍弃在路边。 否则他们之间就一直是这样的。 呼衍容吉腿脚都软了,脱力,早上起来都没怎么吃过饭。因为梁彦好嫌弃那家饭做得太难吃,所以饿着肚子上路。这会儿歪着身子斜躺在马车的角落里,蜷缩着,轻慢地喘气,连衣服都懒得穿。索性他的马车没人敢来,半天过去,一个扫兴的都没有。酒兴言只在两人完事儿后把把脉,看看还能造多少回,不够了他去镇子上抓两副药来,肯定叫梁彦好玩得开心。关逸则被梁彦好下了死命令,呼衍容吉没穿衣服之前不许插手帮忙,哪怕就是蹲屋顶看着,也得老老实实待着,不准动。 所以这会儿车马里安静着,只有她呼吸的声音。 “呼——”呼衍容吉的眼睛半闭着,看起来与世无争,也要左脸上那个才刺上去每半年的刺字没那么吓人了。她格外享受事后的片刻安宁,她格外享受不需要努力融入汉人世界的这小段的光阴。便情不自禁地吐出更为亲切的母语,“Ээжээ, бичамайгсанажбайна.”(妈妈,我想你了) 故事也终于走到了,可以向你们介绍她的时候了。 呼衍容吉,这是她的本名,呼衍为姓,容吉为名。呼衍氏乃匈奴四大家族之首,统管今新/疆省阿泰勒-吉木乃-塔城等区域,是匈奴王庭几百年来不折不扣的大家族。 然而在五年前的那场内乱中,呼衍容吉的长兄所在部队大败须卜氏,那时他们还未来得及将战败的信息传达出去,长兄部落里的男人们便都被屠杀殆尽。 她是妇孺,侥幸活了下来。但因出身高贵,被须卜氏的首领们重点关注。说点残忍的,她曾被凌辱超过两年,期间多次受孕又多次流产,几乎是满身疮痍。再说点幸运的,她忍耐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机会逃出来,被沙漠中路过的汉商捉住,跟着回了司隶校尉部,成了梁彦好的女人。 所以比起到底是不是一个人的狗,她只在意,当谁的狗能活得更舒畅些,能活得更久些。她还想回去见她的父亲母亲,她还想把长兄的遗愿传达给王座,她还想揭发须卜氏的阴谋。 呼衍容吉把身上的使命又回想了一遍,重重地吸了两口气,眼神从情爱里那番谄媚的,变回像猎犬一般凶狠、肃杀的。她是一只生长于草原的鹰,我敢说,除了死亡,没有什么东西能磨灭她的意志。 正是她扶着车准备坐起来的时候,马车动了。是关逸吃过了饭帮他们清理“床铺”来了。这种事往日该由司徒府的侍女们来干,可上了路之后,一切都得要关逸来。他在那三人里地位最低,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再加上,梁彦好没给呼衍容吉手脚、脖子上的狗链取下来,她的行动完全受限,就是穿衣服,也只能求个蔽体。 关逸比梁彦好要礼貌很多,他进来时一定会敲几下门框,并且听到她的回应才会揭开那道帘子走进来。 “今日很累么?他让我来看看你。”剑客把手中的剑随手放在门口的座椅上,关切地低头钻进来找她。 呼衍容吉听不懂,她对听不懂的话一律以摇头应之,同时靠坐在马车的角落里,抓紧了梁彦好专门给她买的那床被子。她不喜欢和男人共处一室,有些事情刻进了骨髓里忘不掉,所以尽管能感觉到剑客是关心自己的,但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575025|1242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次都只能回应他一个尴尬的笑容。 都是成年人,既然打开天窗说亮话,也没什么好羞涩的。关逸每次像个老妈子一样管他们起居时,都会被满车厢的味道熏得皱起眉头,然后在她面前帮她数落梁彦好的不是,正像眼下发生的这般,“我真服了,这家伙的四书到底跟谁学的。学不会四书,五经看两眼也行啊,这礼学第一句‘傲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就做不到一点。真是坏我们汉家的声誉。” (《礼》篇一《曲礼上》:傲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关逸要比梁彦好长上十几岁,如今约有三十八九,每次见他在外霍霍钱财,或者管不住下身乱玩的时候,都是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呼衍容吉认得那神情,每次一见那表情就知道剑客在说他的坏话。 “噗嗤。”她抱着被子笑,觉得汉人真有意思。类似的情形若是发生在她们王帐里,下面跪着的臣子是不能说一句反话的,否则就是杀头伺候。 “你也是,你干嘛老是纵容他,老酒每次都和我说,你身子不好,给人糟蹋坏了,要养,要休息,还得去找些名贵药材回来才行,你却一点也不在乎。”关逸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几颗他路过药店时顺手给她买的一些补身体的药丸,要她等会儿趁饭一起吃了。他也知道女人听不懂他们说话,所以还刻意给她比划。 剑客捏起一颗药丸,往嘴边一放,接着仰头,作势要吞咽,而后又比了二,告诉她一日吃两回。最后再拍了拍胸脯,意思是,药吃完了没了,问他关逸要。 这好来得让她不知所措。 她接受也不是,不接受也不是。梁彦好不喜欢关逸对自己太好,他很嫉妒,他嫉妒其他一切男人的靠近,毕竟自己是他的所属物,被贴上了标签。可剑客手上的药香让她心动,她知道汉人有超绝的医术,她知道自己的身体需要医治。 所以她脸上的玩笑顿时变成了伤感与渴望并存的期望,盯着剑客的手心,莫名红了眼睛。 “你拿去,我肯定不和他说。”关逸见她想要,心里欢喜,想着这般也不枉费他想要仗剑天涯、行侠仗义的一片初心,于是大方地凑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把小药瓶塞进她的手里,“一定要吃,按时吃,不够了问我要。” 呼衍容吉攥紧了手,莫名从眼角掉出两颗泪来,重重地点头答应。也不知道该怎么答谢他,作势便要宽衣解带。 关逸看见了,吓得“诶诶诶!”一连说了好几声,比她还保守的直接用那张被子把她从头裹到脚,拒绝,“我要是碰你,那公子哥一准杀了我。我还想多走几年江湖,姑娘你放过我吧。” 她懂了,点头,抹干净眼泪,把药瓶收进自己的贴身衣物里,而后仍由关逸以需要清扫车厢为由,把她打横抱起,直接送进了他们定的二楼最奢华的厢房。 25.争吵(入V通知) 饭桌上。 风雨欲来,年长的女人在桌子底下踢了踢相公的脚,让他少拉着赵野说话,人家媳妇心里不高兴,别火上添油。 章絮坐在方桌靠里的那一边,始终体面着,面含微笑。完全不像是准备找赵野一通麻烦的模样。 可寻常人都明白,夫妻间最怕的就是隐瞒和欺骗,她只是表面上不叫人看出来,怕丢了脸面,这心里呢,肯定是半分也不饶的。所以她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眼坐在上位的农妇,猜到她想给赵野提个醒,好叫他能应付得上自己的责难。 提醒有什么用。章絮冷笑一声,心道,他可从不觉得自己错了。她记得清楚,一清二楚,赵野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这路就是这样走的,他知道是往这边来才走的……他有意如此,处心积虑地不让自己去河西。 章絮越想越生气,觉得自己所托非人,觉得这禽兽……这畜生根本不通人意,觉得自己的前途都暗了下来,气得一把把头撇开,不愿意看他,不想搭理他,埋头,专心吃那盘放在眼前的青菜。 “只吃菜怎么行,再多夹点肉。”农妇可比那些男人更了解女人,她一眼便明白赵相公做了一等一的错事,今日两人是非大吵一顿不可,又怕章絮气坏了身子,于是从旁安慰,“刚才不是同我说有好些天没吃地方菜了,怎么这会儿装矜持,别跟我客气。” 说完还要拉着赵野一块儿想办法,“我说赵兄弟啊,你也别干愣着,多关心关心妹妹。” 这些话说起来弯弯绕绕的,男人们向来听不懂。 主人先发话,指正道,“娘子你真是爱管闲事,别人两夫妻怎么过日子那是人家的事情,哪里需要你这个外人在旁边指指点点。我看赵兄弟是个本分人,这心里呀,对弟妹是喜欢得紧。你们方才在屋里那是没瞧见,他劈柴的时候,两只眼睛都快给他扣下来长在窗户上,真是的,也不怕把自己的手给砍破。”主人说完,豪爽地给赵野添了一小杯家酿的米酒。 轮到赵野。他听了,先是谦虚地笑,没接与夫妻私事有关的话。毕竟主动承认自己喜欢娘子有些太狂妄,容易招歹人惦记,所以转而换了话题答,“没有的事,小弟今日从大哥身上学到不少,实在受教。”说完,饮酒,再扭头,看了眼从伙房出来后便不声不响的章絮。 他是迟钝,但不是全无感觉,方才就注意到了,章絮的情绪不对,好像在与什么事物斗气,气得牙痒痒。所以赵野趁桌上的两人不注意,偷偷地躲在桌下牵她的手,想着等会儿好开口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啪。”谁知道赵野的右手刚触碰到她的手指,就给章絮拍开了。 那声音不轻,桌上的几人都听见了。 农妇生怕两人这会儿便要吵起来,赶忙开口斡旋,“你们夫妻俩有什么事儿等回去了待一间屋子里时再说,我好不容易做一桌饭菜,可得尽兴吃了。” 粉饰太平。 这是寻常人面对这件事的惯用伎俩,觉得有什么矛盾一拖再拖肯定能把怒气最盛的劲儿头拖过去。 但赵野不是这样想的。他偏过头去瞧章絮,看她光嚼那一片菜叶子就嚼了百八十下,明摆着吃不下去饭了。且方才那一巴掌不亚于直接告诉他,这怒火都是冲他赵野来的。他不知道章絮为什么生气,但心里略有猜测,心想那确实不是能拖着的事情。 于是他一点头,抱歉地看了看坐在上位的主家夫妻,解释道,“我们得离席一会儿,若是谈得顺利,一炷香后便回;若是不顺,我和娘子这就与诸位别过了。” 说完,又问章絮,“是我先出去还是你先出去?” 肯定不能一块儿走,两人的矛盾一触即发,也许章絮一抬眼,就得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他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因为章絮是个体面人,饭桌离席或许是她能接受的最出格的事情。 章絮听见了,没接话,脸色又红又白,心想主人还在桌上,他们这样擅自行动太没规矩,同时又埋着头开始懊恼刚才怎么没忍住给了他一巴掌。按照她往常的性格,她是很能忍的,以前生兄长、姊妹的气,都能忍到完全不在意的那一刻,哪知道遇上赵野,那点小脾气、小性子得不到一丁点限制。 两位主人听见了他说的话,面面相觑,饶是再笨也知道他们之间生了嫌隙,不敢再劝,只于嘴上叮嘱,“说话给对方留点面子,要是真吵架别说脏话。还有赵兄弟,万一真说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千万别动手打人啊。” 他知道,也点头应了,见章絮迟迟不说话,径直站起了身,大步往外走去,也不走远,就距离门口四五步的地方,肯定能要她看见。 屋子里少了人,陡然空旷起来。 章絮抬起头,终于有心情去看赵野方才坐过的位置。必须要承认,虽然当着别人的面闹矛盾很难看,但她对赵野这样有事直说的性格十分满意。夫妻间最忌讳的就是息事宁人,她刚才还在思索,万一这男人死活不认账该怎么办,还在琢磨要怎么开口才能让他承认自己做错了事情,没想到他对此表现得格外坦荡。 “真是不好意思,我和夫君说两句话就回来,等回来再向你们赔罪。届时无论罚酒多少,我都一口应下。”女人也不等了,整理整理衣衫便离席向屋外走去。 屋外,天高地远,云淡风轻。 赵野领着她走到了更为僻静的角落才开口问询她的怒意,“若我做了什么惹娘子不高兴,娘子大可以同我明说,没必要一声不吭地憋在心里。” “哼——赵野,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么?”章絮不想表现得那样咄咄逼人,便嘲讽似的暗指他,“我还以为你这么坦荡地走出来是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呢。” 男人对此确定又不确定,一双眼睛盯着她那张气得能挂油瓶的嘴唇,认真答,“就是心里清楚这会儿也不敢乱说,不知道娘子这会儿看我顺不顺眼。若是我上下哪儿都不顺娘子心意,那我多说一个字都是错的;若娘子生着气还能将我看顺眼……那今日娘子责问何事,我都会给你解释清楚。” 章絮冷笑两声,心道,这男人净跟着那些战友学些油嘴滑舌的东西,该说的不说,一门心思只来猜她的心意。 “你做那事,就是平日看得上眼了也要心生厌恶。好,既然你不肯主动承认,那我问你,我们如今究竟身在何地?” 这开口第一句就问到了关键的点上。章絮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样的回答才能把话圆回来。天方夜谭。她甚至觉得他们二人没必要再结伴而行了,原本就是半路夫妻,讲究的就是这一口义气和承诺。他今日违约在先…… 女人想着想着,确定自己是留他不得了,于是开口威胁,“我不希望从你嘴里听到了最后几句话还是谎言。姐姐方才已经把事况都给我介绍了个清楚明白,你休想瞒我,我如今只问你要个答案。” 赵野也老实,叉着腰看了看四周的群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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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野没让,捏住了她的手腕,问,“看我顺不顺眼和到底有多生气总得告诉我其中一个的答案。不然我怎么解释?没说两句再挨你两巴掌?我们又不是出来打架的。” 听见这话,女人的情绪稍微稳定些了。也不知道出于各种原因易怒至此,一点就着。便坦言,“没有看你不顺眼,就是特别生气,跟你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想和离。” 赵野听懂了,问,“解释有用么?” 章絮气得胸口都在胀痛,感觉身体比月事之前的情绪波动还要敏感,骄傲且坚定着,死咬自己没犯错,便嘴硬道,“没用。今天你就是解释了我也不信,除非你一开始就没带错路。” “行。”他点点头,说不解释真不解释,“大丈夫论迹不论心。我赵野是诚心带你走错路的,只为和娘子多相处两日。” 别的话不多说了,他又问,“是今日就分还是回到虢县再分?” 章絮没想到他真不挽留与挣扎,一时间又心痛又心急,两只眼睛都憋红了,看着他反问,“你真要与我和离?” “不愿。”男人果断摇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可咱们这买卖做不下去了不是?娘子,我赵野可从没反悔,我答应了送你去便一定送你去。可娘子你心里没我,还不许我为自己多挣一份地位。” “还是,你从一开始就只把我当成那押镖的镖师,送信的邮差?”他说完,松了女人的手,有些失落地往井边走去,言明,“章絮,我不是你前往河西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