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对本尊念念不忘》 1. 第一章 《他们对本尊念念不忘》全本免费阅读 荧祸之乱第三年,以一己之力掀起腥风血雨的摇光仙尊死了。 也曾姿容昳丽名扬天下,满堂花醉虏获众多芳心,天才琴修,前路光辉。 最终被万人讨伐。 穷途末路时毅然决然横剑自刎。 此事惊世骇俗,举世震撼。 …… …… “系统,我临死那一幕演的怎么样?” 连星茗的灵魂漂浮在虚无中,眼前浮现出一个结算界面。 “像!太像了!!”系统激动。 连星茗紧张稍缓,松了口气。 他同样激动。 自愿绑定疯批美人系统已有三年,这三年间他兢兢业业扮演一个疯批,起早贪黑还没双休。 想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你懂我意思。”连星茗心酸暗示。 系统边放电子鞭炮边兴奋尖叫:“恭喜宿主!新身体已经准备好,从小就投放了你的一魄养着,是个破落门派的小门主。经历了996全年无休的高强度任务,你一定很期待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咸鱼退休生活吧?” 即便只是电子音,这声音里的渲染力也极强,连星茗也被感染得心潮澎湃,期待闭眼前,脑中心中只剩下最后一个欣喜若狂的念头: 老子!终于退…… [错误提示!错误提示!] ……休啦哈哈哈! 等等,啊? 意识坠入混沌,这一觉仿佛睡了许久,再有意识时,是刺耳的争执声将他吵醒。 “你表哥弹琴那么废物,怎么可能被看上!我好心让一个废物代替你去蹚浑水,到头来反倒成了我的错?”连星茗强撑开沉重的眼皮,面前是一堵雕刻精美的红木床梁。 他正侧躺在床上,双手被反折束缚在腰后,腕处捆久了,皮肉勒疼。 他心中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好大的胆子,竟敢捆本仙尊,这不得赏个你五马分尸。 很快他心中汗颜,还没出戏呢。 疯批美人任务已经结束,做人还是得善良。 不过系统不是说为他选用的新身体是个破落门派小门主么,这里是哪里? 他尝试着动了动腿,足下踢到硬物,低头一看,他的鞋抵上了一袭洁白的衣摆,在上面留下一个灰扑扑的鞋印。衣物的主人同样被捆着,语携愠怒道:“世子慎言!表哥虽五音不全,却也是个勤奋有加的琴修。况且我既同意代表萧家参选,怎可能临阵脱逃让表哥替我去弹琴?” 连星茗听这两人吵架,有点懵。 参什么选?弹什么琴? 说谁是废物? “萧柳,如果这次你被看上了,便会前途尽毁,一辈子都只能当一个无名替身,以色侍人。你表哥不一样,他本就弹得难听,即便参选也必定会落选,你根本用不着担心他。”世子怒气冲冲往屋外走,摔门前震声扔下一句:“他待会必须给我硬着头皮上。” 世子出去后,厢房内一片安静。 连星茗缩了缩腿,对面的萧柳惊喜抬眼,关切说:“表哥醒了?身体可有不适。” “……”废物表哥竟是我自己。 连星茗尝试着在床上扑腾了几下,想要坐起来。试探几次无用后便放弃,茫然躺平问:“你们刚刚在吵什么?” 萧柳眼眶微红,再开口时神色满是难堪与歉疚:“是我连累了表哥!” 观表哥神色懵懂,萧柳心底更觉亏欠:他当然知道这次参选根本不会有好结果,被选上了会沦为替身,落选也会受尽嘲笑。但为家族荣光而献身本就是他的份内事,他早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谁知道临上阵前,平日里与他交好的世子居然将他表哥打晕带了过来。 这真是……萧柳难为情说:“相信表哥也听说过,那位前辈心存已逝白月光,遍寻天下想找到一位与心中白月光弹琴相似的琴修。萧家本送我来参选,但世子一直说萧家这是将我看作了弃子,我百般解释也无用,本以为置之不理即可,谁想到世子竟然做出此等糊涂事。不过表哥请放心!待世子回来,我定会好好同他说。” 连星茗看了眼他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手腕,觉得他再怎么好好说,估计也不顶用。 “算了,用不着说。”他提醒。 萧柳误以为这是在宽慰自己,心中顿时感动,面色通红又悄悄瞄了眼表哥。 从小就听家族里的人说,家中还有一位美人表哥,性情孤僻,很早便出走跑去一偏僻门派中修行。他虽从未见过表哥,却也常常听长辈们提及,今日一见果然叫人惊艳——眼前青年面若白瓷,长眉若柳,恍若天人。本是个冷心冷情的矜贵皮相,偏偏长睫卷翘,面无表情时唇角都天然上翘,又乖又纯,看着就觉得心里甜滋滋。 让人不禁幻想青年笑起来是何模样。 连星茗却在想其他事情。 形势艰巨。 新身体灵脉亏空,他想跑都跑不掉。 掂量利弊后,连星茗识时务问:“只需要弹个琴是吧?落选后我就能走了?”话音落下,萧柳才骤然醒转,“砰”一声磕在了床板上,暗骂自己危机之时竟胡思乱想。他更觉羞愧道:“表哥慷慨心善,实在让人自愧弗如!” 连星茗被震住:“……?”啥? 萧柳继续:“实不相瞒,那位前辈眼光甚高,以我目前的水平定然落选。此番前来我已经做好被其他世家望族嘲笑的准备,表哥落选,就是替我承受了这份嘲笑。” 说罢萧柳面色惨然似上坟。 “被上坟”的连星茗唇角微微抽搐,心里倒是难得起了点好奇。 “你说的前辈眼光真这么高?” 萧柳一言难尽点头,叹息说:“表哥不知内情,世子也一知半解,才会闹成今天这种局面。那位前辈所找的并不是弹琴如何厉害的琴修,更不需要弹得好听。他唯一的要求,便是弹得像传说中的那位。” 连星茗随口问:“传说中的谁啊?” 萧柳张嘴,出声前恭敬压低声音,眼神晶亮说:“摇光仙尊。” “…………” 吃瓜突然吃到自己头上。 连星茗方才怎么爬都爬不起来,一听到这四个字,惊愕到一秒鲤鱼打挺坐起,又震惊靠上床头,大脑宛如一团浆糊。 他忍不住再次确认:“你刚刚说这位前辈心有一白月光,白月光指的是摇光仙尊?!” “是的!”不知为何,萧柳提及这个名讳,隐隐有些激动:“自摇光仙尊仙逝,前辈便相思成疾。三千年了,整整三千年,他都没有找到一位合格的替身,哪怕是三分像的都没有。” “摇光仙尊此等举世无双人物,怎可能是随随便便来个阿猫阿狗便能模仿?”萧柳十分自然地把自己也划分到阿猫阿狗的行列中,还对连星茗允以鼓励眼神:“故而表哥就算落选也不用伤心,这并不代表你我无能,仅仅只是因为摇光仙尊的仙姿风貌难以……” 后面的话连星茗震惊中,只大概听了个囫囵。他心中只剩下三个大字:好离谱! 信息量过大—— 首先,他已经死了三千年吗? 其次,他这是成了谁的白月光?! 数个熟悉的名字从脑海中划过,连星茗实在是想不出来,会有谁对他“相思成疾”。 这根本就不可能。 他满腹疑虑,怀疑开口:“你说的前辈,呃……到底是谁?” ** 寒风凄厉,凭栏眺望,一楼熙熙攘攘热火朝天的景象尽收眼底。厢房内死寂,只有一声接着一声的重咳,声声叫人胆战心惊。 手帕从唇下挪开时,染上了丝丝红血,那人定神瞧了片刻血迹,恍惚笑了出声。 “你们说,这算不算是报应。” 唰唰—— 房中顷刻间跪倒一片,道门子弟们心中惨然忧恐,哪敢随便搭腔。 早些年,道圣并不是这个样子。 他原先是个风流倜傥的男子,修为高深地位尊贵,再加上一副多情的俊美容颜,便自然而然成为了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 就连被……被某人伤透了心的那段日子,他也依旧能维持体面,不论私底下如何偏执不甘,作践自己折磨自己,对外也能风度翩翩的笑谈风生,仿若对那个人不屑一顾。 这一切的转变契机,是摇光仙尊的死。 道圣一下子就垮了,郁结于心乃至病痛缠身,连面上的体面都无法再去强撑。他们这些做弟子的,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近些年道圣更是修为原地踏步,隐隐有被心魔困住的征兆,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咳血了。 “抱朴。”道圣唤出门下大弟子,“去拿酒。” 抱朴眼睛瞬间红了,转头看了眼一地的空酒坛,“前辈,不能再喝了!” 道圣不在意挥了挥手,声音嘶哑。 “去。” 抱朴只得拱手领命,拎着酒坛返回厢房时,他站在门口抹去泪痕,忍不住地心想: 若是当年道圣暴怒之际带人追击摇光仙尊时,他拦着点,会不会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现在说这些,全都晚了。 抱朴正色进门,恭敬将酒坛放置在桌上道:“前辈,待选琴修们都已经候着了。” 道圣举杯的动作一停,沉默将酒杯放回桌上,杯底“叮”一声清脆响。 虽没有说话,但房内温度好似陡然下降,角落的熏香炉翻涌着愠怒的巨兽形状。 在场不少人冷汗都淌下来。 抱朴硬着头皮说:“前辈三千年前醉酒时将一琴修误认成摇……误认成那位,当时一曲毕,心魔确实得到了压制!这代表此法有用!为您的身体着想,还请前辈再做尝试。”一通话说出来,抱朴心中七上八下,世人都以为是道圣想要寻一个摇光仙尊的替身,实则这都是他们这些弟子在自作主张。 他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即便每次事后都会被道圣重罚,他们也不后悔——万一呢?万一真有人能够将摇光仙尊模仿得出神入化,届时道圣每每醉酒之际自欺欺人去听琴,身体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每况愈下。 “罚鞭刑。”道圣语调平淡,毫无起伏。 抱朴面色微白,惨淡应了个“是”。 过了一会儿,上面又传来声音:“他们为何都穿红衣?” 抱朴往楼下瞧,惊愕之际眼前一黑,摇光仙尊生前最喜身着红衣。 这些人为了迎合道圣,真是下足了功夫。 还不等他开口,道圣抬起手臂按在了眼睛上,一开始只是自嘲闷声笑,而后肩膀耸动越笑越大声,“连蝼蚁都知我心中所想。我那日还同他说我赢了,他倒是决绝,直接——咳!咳咳!”道圣掩帕重咳,白皙面庞隐现病态潮红。 手中的青色手帕很快就被染上大片血迹,他自我厌弃般将手帕团成一团扔在地上,缓了许久才平定急促的呼吸,眼底幽暗如濒死困兽:“他根本不在乎输赢,他什么都不在乎。” “……”死寂。 “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你们自选死法。” 抱朴惶恐,“弟子这就去安排!” 转身关门之时,隔着门缝,他又看见一地空酒坛。病骨支离的男人抬掌撑着下巴,苍白俊俏的面容无喜也无悲,更无期待。 宛如一只被病痛折磨的响尾蛇,蛇身缠绕咽喉,看着像随时能将自己吊亡。 抱朴合上门,紧张在心中祈祷——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希望这次能出个好苗子,不求模仿得出神入化。 三分像,三分像便已是上天垂怜! ** 连星茗被世子带出去时,心里依然觉得匪夷所思,活像被雷劈。 穿过回廊,便到了一楼人群密集处。 “你在看什么。”耳边传来闷闷的询问声。 连星茗眺望惊叹:“人好多啊。” 世子诡异沉默了下,少年人本就心性飘忽不定,他良心发现仗义说:“放心,我虽让你顶替,但也不是想推你入火坑。只要你正常发挥,一定会落选。” 连星茗:“……” 他正常发挥,一定会被道圣认出来。 世子自信:“以防万一,我还让你穿了件青衣,保证你与摇光仙尊风马牛不相及。” “我谢谢你。” 穿过回廊就是一楼的露天戏台,随着人流向前走,刚准备迈过门槛,里头突然有位貌美女子摇摇晃晃跑了出来。肩膀相撞,连星茗见她身影歪斜要倒,伸手搀扶了一把。 女子双 2. 第二章 《他们对本尊念念不忘》全本免费阅读 厢房内。 抱朴极力推销:“萧柳此人,名声极佳,自小便有古琴神童之称。” 道圣没反应。 抱朴满怀期待继续:“弟子向您举荐他,就是看中了他的自信。满堂红衣只有他一人着青衣,这说明他不屑用外物来映衬。” 道圣漠然垂着眼,举杯独饮。 这是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啊。 抱朴心中叹了口气,拱手出厢房。 在门外见到了等待已久的连星茗与世子,他连忙热情唤了声:“萧柳道友。” “……” 连星茗与世子面色均如死灰。 对视。 连星茗抬手挡脸,挤眉弄眼使眼色:现在怎么办? 世子如遭大劫,脸色刷白。 谁能想到一对多突然变成了一对一! 抱朴走近打量连星茗的脸,心喜道:“上报时道友将样貌一栏填成清秀周正,如今一见,你还真是谦虚。”说完他又低头看连星茗的手,眼睛骤然一亮:“好,太好了!这双手一看,便是双琴艺精湛的手!” “道友谬赞。”连星茗牵强扯了扯唇角,余光看见一旁的世子急到抓耳挠腮,如丧考妣。 “稍等片刻,我去取琴来。”面前是全场希望最大的人选,抱朴刚要走,又折回来期许提点:“务必要好好发挥,你们燕京萧氏的满门荣辱均系于你一人之身。” 世子心中咯噔一声,目送抱朴下楼后,惶恐小声说:“完了,我们好像要闯祸。” 连星茗纠正:“是你,不是我们。” 他又问:“若是被发现我顶了萧柳来弹琴,会有怎样的后果?” 世子浑身一震:“欺瞒道圣,不仅你我三人要倒大霉,还会连坐整个燕京萧氏!说不定还会牵连到我大燕王朝的宗室子弟。” 连星茗一惊:“那你还敢让我上?” 世子欲哭无泪:“我哪知道你会被单独点名,我要早知道哪敢啊。” “……”这倒霉熊孩子。 一门之隔,回廊静悄悄。 连星茗心底悚然,瞪了门几秒钟,他干脆利落转身:“告辞!” 世子震惊拉住他,“你去哪?” “跑路。” 世子开始结巴:“你明、明知道会牵连萧氏全族,你还想跑路?” “天想亡你全家老小时,你越努力只会越不幸。”连星茗生怕跑慢一步,“快让开。” 世子被这碗毒鸡汤糊一脸,窒息赖到地上抱紧他的腿,“不!我仔细想想,你弹琴好像也没有烂到那个地步,还是能努力试试看。” 连星茗欲拔腿,世子视死如归抱得更紧,两人不敢有大动作,推搡时都窃窃私语般骂对方。一路纠缠来到楼梯口,侧面突然刮过一阵风,有一人默不作声从他们身边咕噜咕噜滚了下去,砸出“砰!砰!”震天响。 “……???” 正在拉扯的两人都停住。 世子见鬼般探头向下看,哑然张嘴:“呃,她是被咱们撞下去的吗?” 显然不是。 世子拍拍衣袍站起身,想下楼去搀扶那位女子,刚下了两层阶又“啊!”一声,害怕窜到了连星茗的身后,“是刚刚那位花魁娘子,她、她这是摔出了失心疯?!” ** 萧柳挣开束缚已是许久后,他来到一楼逢人便问:“你可看见一个身穿鹅黄短练的少年,拐带着一位长相甜美温和的可怜琴修。” “没看见没看见。”众人敷衍完,又郁闷回归刚刚的话题:“方才被道圣单独点走的家伙,便是燕京萧柳?” 萧柳:? “瞧着也不过如此,身着一身青衣哗众取众罢了,怎能比得上摇光仙尊。” “你看清他脸啦?” “没看清,反正摇光仙尊在我心里无人能及。那种寻常货色也想仿仙尊?算了吧。” 萧柳:?? 穿青衣又被误认成他,应当就是表哥。 萧柳极力想为表哥争辩几句,又由衷觉得摇光仙尊确实不是常人能仿,两种想法天人交战,决不出个胜负。他刚要细问两人去向,抬头便见着二楼的栏杆边趴着两个探头探脑的身影。 萧柳一喜,快步走向楼梯口。 “表哥!” 探身向下望的青年抬头瞥见他,面色微变抬手向他挥。萧柳不解其意,不好意思笑了笑,也跟着挥了挥手,周边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刹那间变得友善和煦,直到世子的急躁尖啸声从上而下:“你个痴呆!快退后!!” 砰!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那一秒钟,一只苍白嶙峋的手重重扒上了楼梯拐角,红指甲深深嵌入木头。世子那一声相当于平地惊雷,引得无数人茫然回头看——花魁娘子滚下最后两阶梯,右腿诡异向外折,身下是蜿蜒的乌黑血迹。 “姑娘这是……”萧柳愣神,正要举步上前相助,连星茗低喝:“不想死就别碰她!” 这一声不仅骇住萧柳,还骇住了其他想要上前查看的修士。 大家惊疑不定,闭气凝神。 青楼内静了,不知道从哪间厢房传来的戏腔唱词清晰许多,凄楚的腔调婉约朦胧:“烧灯节,朝京道上风和雪……”花魁娘子仿佛觉察不到周围人的惊惧视线,她换了一身鲜红的嫁衣,抬起右臂时,骨节处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声。 嘶嘶!右掌前伸挠在地上,左掌随之上前,她动作僵硬地向前缓慢爬动,那根向外翻折的右腿被身体拖拽着前行,腿下涂出寸寸血污。周遭的修士们面色发白,纷纷让出了一条空路。 “……风和雪,江山如旧,朝京人绝。”她扭曲僵硬爬到了戏台之下,阴风鼓动嫁衣裙摆,墨发随风扬起,遮住她的脸。众人呆滞看着她披头散发地爬到了戏台正中间,摇摇晃晃撑住地面要站起身。 “咔擦……咔擦……”那只翻折的右腿变形更甚,促使她整个人都向□□斜。又听那朦朦胧胧的戏腔猛提音调,陡然尖利:“百年短短兴亡别,与君犹对当时月!”这一声让不少人心神震荡,被吓得一哆嗦。 再细看,她从嫁衣袖摆中拽出一叠红布,素手一牵,红布便变成了一片染血的红盖头。弯腰钻入红盖头之中,花魁缓慢重新直腰。 露天戏台上的冷僵阳光撒下,铺满了鲜红嫁衣,台阶上的乌黑血迹闪着粼粼光波,戏腔唱词终于到了末尾,咿咿呀呀拉长了调:“当时月,照人烛泪,照人梅发。” 一曲终,满堂死寂。 空气仿佛都阴湿了些许,在满屋子人接近窒息的安静注视之中,花魁恍然不觉,自顾自地将双手竖在胸前,手背僵硬地相击。 啪! 啪!啪! 一下,两下。 三下。 艳色裙摆骤然随阴风扬起!几乎要实质化的乌黑气体绕住红裙,经久不散。一片哗然,四面八方的修士们“唰唰”亮出武器,脸色难看对准花魁,方才还死寂的一楼猛地炸开了锅,有尖叫声响起:“是障妖!” “平洲城何时出现了障妖?” 混乱中,连星茗迟疑偏头问:“障妖是什么东西。” 世子哆哆嗦嗦躲在他的背后,声音吓到变调:“你身为修士,竟然不知道障妖?” “没听说过。” 盛世修仙,乱世下山。斩除障妖是每一名修士的天职,不论前方如何凶险,修士往往都会迎难而上不惧死亡。世子生怕连星 3. 第三章 《他们对本尊念念不忘》全本免费阅读 道圣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伙持剑的修士将青楼围了个水泄不通,不允人进出。 青楼内人心惶惶。 世子乱中生智,喜道:“二楼有窗,不如我们趁乱赶紧跳窗跑,现在出城还来得及。” 萧柳眉头紧锁,不赞同:“维护俗世和平是每一名修士义不容辞的职责,如今平洲城动荡,怎可抛下弱小妇孺独自逃亡。” 世子满心郁闷,转头焦急寻求连星茗的支持。连星茗一身正气,大义凛然道:“不帮扶弱者怎配修仙?还不如回家卖鸡蛋。” 世子大感震惊:“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你还说咱们躲远点……” 萧柳挥手制止:“世子,你若想逃便独自逃吧,不要在这里攀扯污蔑表哥。” 世子:“……?!”有没有搞错,明明刚刚连星茗比他还想跑路。 连星茗确实很想跑路,但窥见楼外那些剑修的门派服饰后,他瞬间就歇了心思。 还跳窗呢? 你就算原地起飞都跑不掉。 来者是冼剑宗。 这可是老仇家,当年应道圣号召追捕连星茗的修士千千万,冼剑宗弟子占一半。 不消片刻,楼外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问安声,由远及近。这时候周遭的琴修也反应了过来,纷纷苦着脸闪躲到戏台两侧,恨不得钻进戏台底下。世子见状茫然小声问:“这又是来了哪尊大佛,他们为什么都一脸倒霉相?” 连星茗叹气:“淫词艳曲,厚颜无耻。” 世子炸毛:“你干嘛突然骂我?” 连星茗又叹气:“你信不信?我这八个字,至少能押中四个字。” 世子:“什——” “砰!”一声巨响,楼门被人从外劈开,冼剑宗弟子鱼贯而入。为首的男人收剑入鞘,鼻尖微动嗅了嗅空气里的糜烂香粉味,嫌恶呵斥道:“淫词艳曲,真是厚颜无耻!” 世子:“……” 连星茗偷笑一声,掩唇小声:“看吧,我八个字全都押中了。” 世子:“???” 楼中响起一片瓮声瓮气的:“见过剑尊前辈。”男人身姿挺拔,一身玄衣金甲勾勒出宽肩窄腰,剑眉冷眼意气风发,再搭配那高高束起的乌黑高马尾,活像是个俗世话本中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只不过这位“将军”看起来有些暴躁,踏着木屑走进后,并未施舍一分眼神给问好的琴修们。 他拧眉切齿问:“人跑了?” 冼剑宗弟子恭敬:“道圣半刻钟前已经离开此地,还不知这时有没有出城。” “跑得倒挺快。”裴子烨视线从一众琴修身上的红衣扫过,翻了个白眼:“全部拿下。” “什么?”“等等!”琴修们顿时乱作一团:“不知我等何时开罪了剑尊前辈?” 唰!唰唰!数道冷冽的剑光出鞘,连星茗随众人一齐被压着俯跪在地,心里头并不觉得意外——其实吧,他和道圣只能算小打小闹,本质上没什么血海深仇。但是和裴子烨不一样,那才叫真正的一笔烂账,至死都难以算清恩怨对错。 早在三千年前,裴子烨便因他而迁怒于所有琴修,恨言:“琴修没一个好东西。” 诸多琴修知晓个中恩怨,却还是苦着脸自辩:“剑尊明鉴啊!晚辈从未弹奏过淫词艳曲。”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进青楼!” 裴子烨懒得理会这些人,径直去戏台上查看受害的花魁娘子。出面的是一位冼剑宗的弟子,无语说:“叫什么叫,我们冼剑宗又不是扫黄大队,谁管你有没有弹奏过淫词艳曲。拿下你们不过是看不惯你们迎合道圣,不服气?” “……”琴修们心虚埋头,有人弱弱道:“可道圣根本没听我们弹琴啊,将那萧柳叫上去后,我等都只是傻站着干等。” “什么?”那弟子惊讶拔高了调:“有人被单独叫了上去?!” 这可就新鲜了。 连星茗听到这里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手臂被人扯了扯,萧柳将他拦在身后,低声说:“表哥无需害怕,全部推到我的身上即可。” “……好像不可行。”连星茗转眼看了看四周,认命叹了口气。四面八方的视线都投射了过来,全都看向他身上的青衣。 一袭青衣在一众红衣中极其醒目。 很好,青衣又害他一次。 冼剑宗弟子稍缓和:“请道友出列。” 连星茗安抚性拍了拍萧柳的手臂,跟随弟子的步伐向前走。行走过程中还能看见那名弟子疑惑摇头:“道圣怎地还换了一种新口味,这连摇光仙尊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啊。” 连星茗:“……” 就……还挺突然的。 我为什么要跟我的脚趾头比。 而且这些琴修崇拜本仙尊也就算了,姑且算作都是拿古琴的,同行间有慕强心理。可你们冼剑宗为何也胡乱吹捧,你们就不怕裴子烨盛怒下将你们打出宗门? 行至戏台下,戏台比地面高三尺,侧边的阶梯还留有凝固的污血。数十个冼剑宗弟子恭候在台下,眉眼隐现焦色:从未见过如此大规模的障乱,这怎么可能找得到障乱的源头啊。 裴子烨眉目冷峻观察了一分钟,便抬步避开阶上污血走下。听弟子禀明始末后,他蹙眉转头看向连星茗,“唯一被那病痨子看中的琴修?” 语带质疑。 连星茗拱手行礼:“晚辈见过剑尊前辈。”说着就想重新直起腰。 裴子烨:“我让你起来了?” “……” 连星茗重回行礼姿势,垂脸暗暗磨牙。 死别三千年,归来牙根仍旧痒痒。 裴子烨眯眼问:“琴弹得很好?” 连星茗佯装诚惶诚恐回:“靡靡之音,难登大雅之堂。” 裴子烨嗤笑出声:“你们这些琴修简直厚颜无耻,心里觉着老子天下第一,面上还要装作与世无争,真是一个比一个倒胃口。” 连星茗胡作非为半生脸皮比城墙还厚,此话他就像没听见似的,还模样诚恳回了句:“前辈教训的是。” 裴子烨被噎了下,眉头更拧:“抬起头。” 连星茗便抬起了头,瞳孔并不直视他,依旧浅浅耷拉着眼皮。裴子烨凝神看了片刻,突然闷闷出声:“像吗?” “……”过了两秒钟,冼剑宗弟子才后知后觉这是在问他,连忙道:“不像,不像。” 裴子烨合眼几秒,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还以为是我的眼睛出了毛病。”他松开掌,毫不留情辱骂道圣:“病着病着,脑子病出了问题,已经开始病急乱投医了。” 冼剑宗弟子深以为然:“摇光仙尊举手投足都是无边矜贵,怎可能叫人模仿……” 裴子烨眉头皱得比方才还紧,直接打断说:“无边矜贵?就他?呵。” 冼剑宗弟子“啊”了声,有眼色地改口说:“连摇光那般恶贯满盈之人,有何可模仿?此举实在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裴子烨再次打断:“连摇光这个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嘴巴刚长出来还不会用的话就给我闭上。” 冼剑宗弟子:“…………” “摇光仙尊”本尊站在旁边偷偷缩手揉了揉腰,这具新身体一看就是没什么运动量的,这才行礼几分钟,腰就开始酸痛了。 赶在裴子烨瞄回来前,连星茗重新抬手行礼。 裴子烨问:“你给病痨子弹了哪首曲子?” 连星茗心说你个五音不全的,我就是讲了曲名你也对不上号啊,再次佯装惶恐:“晚辈还未来得及进门面见道圣,花魁娘子便出了事。”他有意将话题扯开:“花魁死状如此凄惨,晚辈哪里还有心思在此处班门弄斧,只想快些揪出障妖,以防有更多的年轻姑娘受害。” “她还没死。” 裴子烨果然被转开了注意力,偏头凝视戏台上的花魁,“不过也快了。未辟谷者多日不进油水,早晚都是一个死字。” 话音刚落下,楼外传来一阵小跑声,有一衣着锦缎的矮胖中年男人跑了进来,一下子扑倒在戏台之下,一通指天骂地鬼哭狼嚎:“天老爷!我家翠红年方二八,怎么什么坏事都给赶上——翠红,你的命好苦啊呜呜呜呜——” 裴子烨额角青筋直跳,手掌按在佩剑上,随时都可能拔剑砍人。 弟子呵斥:“大胆!剑尊在此,何人在此惺惺作态?” 男人一听这话,吓得一骨碌趴好,恭恭敬敬磕头说:“下官平洲城郡守,参见仙人!不知仙人驾到,有失远迎,府中已备好美酒美菜,美姬无数……” 这一股子官.僚气息冲得连星茗站直后退半步,裴子烨脸色难看:“你备好什么关我屁事,”他冲花魁努了努下巴:“这你女儿?” “……”郡守脸都绿了。 连星茗抿唇,憋下笑意。 郡守冒虚汗说:“仙人真会开玩笑,翠红乃是我三日前抬进府中的妾室。如今她竟倒霉中了障气。还望仙人出手相助,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尽管吩咐,下官府门永远为仙人敞开。” 这是邀请冼剑宗去他府中下榻的意思,裴子烨油盐不进,道:“你家小妾既然并非首位障变受害人,这件事你就不用掺合。不过障变一出,大燕王朝百官皆要听候仙门差遣,我给你半日时间,你将此次障变的女子姓名籍贯、人际往来恩怨全部整合成册呈上。注意,今夜之前我要知晓谁是城中的第一个障变受害人。” “这……” 郡守颤颤巍巍掏出手帕,心惊胆战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满脸为难。 裴子烨眯眼:“要我教你做事?” 郡守惊吓:“不不不仙人言重了!下官是想说,第一位障变受害者已经排查出来,正在今日辰时走出大门,重披嫁衣用手背鼓掌。” “这么快?”冼剑宗弟子诧异面面相觑,还是头一次遇见效率这么高的。 裴子烨点头:“那便好,带我去那看看。”郡守的脸又绿了,手抖蹭掉汗,小声说:“府中已备好美酒美菜,美姬无数,恭候仙人大驾。” “……” “……” 裴子烨转头看了看花魁,又看了眼郡守,问:“第一位障变受害者也是你家的?” “正是,三日前刚抬作妾室……” “你一天娶两个?” “正、正是。” 裴子烨毫不客气辱骂:“肥头大耳,厚颜无耻。年纪小小,胃口挺大。” “……”噗。 连星茗忍笑低头,这次身边也传来了忍笑声,剑修们同样忍俊不禁。 他刚刚被裴子烨怼为何不生气?因为根本没必要,裴子烨平等地辱骂所有人。 路边的狗经过,都得被他扇上两巴掌。 在场人都觉得好笑,只有郡守笑不出来,谄媚应道:“下官不才,虽对障妖一知半解,却也知道一旦逢障妖,第一件事便是封城——下官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下令封城。这第二件事,便是找到首位障变受害人,寻个诱饵重现她的经历,自然就是从她娘家坐轿子来我府邸。如此才能将那障妖给引诱出来。若仙人需要,我府中还有若干妾室,都可作为诱饵,您诸位放心用,死一两个不打紧的。” 在场修士脸上笑容消失,霎时冷了脸。 空气渐冷。 郡守打了个寒颤,还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一旁看热闹的连星茗猜出了个大概:我们修士千辛万苦打障妖,就是为了救黎民百姓,你现在让我们把黎民百姓拿去当诱饵。 还说死一两个不打紧? 句句踩中雷点。 不过由此也能看出当诱饵挺危险。 按照裴子烨以往雷厉风行的作风,此时就应该拔剑臭骂了。然而裴子烨只是看死人般瞥了眼郡守,“不必。”他又回过头看向连星茗,上下打量几眼说:“就你了。” 连星茗:……? 狗东西,你认真的吗。 还不等他开口,周遭的冼剑宗弟子纷纷色变出声:“前辈三思!”“还未知小友师承何派,若是出了事……” “我亲自送嫁。”裴子烨一句话,便打消了众人心中的顾虑。他偏 4. 第四章 《他们对本尊念念不忘》全本免费阅读 大燕与佛狸两国联姻,结亲双方分别为燕王义子裴子烨,以及佛狸二皇子连星茗。两人尚在胎腹中就被订亲,本是件互利共赢的大好事,谁知道小孩呱呱坠地,竟是两个带把儿的。 两个男孩子还怎么成婚? 此婚约实在违背阴阳调和之道。然而两国皇室的为难只持续了半个月,便迅速达成共识:为了大局,您二位还是将就将就吧。 “我将就个屁将就。娶个男子像什么话,要娶你们自己娶!”在冼剑宗众星拱月长大的裴子烨第一次得知自己居然有个小未婚夫,霎时间恼羞成怒,提着把剑就杀到了佛狸。 小未婚夫不在家,去哪儿了? 跑到蓬莱仙岛修仙去了。 裴子烨马不停蹄又杀到了蓬莱仙岛,深夜的仙岛宛若世外桃源,瑶池玉液细雨添香,一切都美轮美奂仙气飘飘,只有他裴子烨被雨淋得像只落水狗,狼狈拔剑踹开门: “哪个是连星茗?滚出来!” 神庙内静悄悄,只有一单薄少年跪在蒲团上,遍布红痕的手抖颤捧着颗灵桃。 闻声,他吓得猛地一抖,愣愣回头看。 裴子烨正要再逼问,对上视线时沉默。 很漂亮。 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孩子,好像有些不伦不类,但放在眼前人的身上,却又惊奇的合适——少年姿容艳丽,一双桃花眼宛如碧波湖水,勾魂惑人。这种长相就算穿件破抹布都能艳光四射,当然了,前提是忽略少年惨不忍睹的指尖。 他的十指均被霍开血口子,尚未结痂的伤痕横七竖八遍布在指腹间,红淤青紫与白皙肤色形成鲜明对比,触目惊心。还不等裴子烨细看,少年就已经将双掌藏到了身后,低声问:“你是谁?” 裴子烨暗暗皱眉。 蓬莱仙岛是仙门大宗,上上下下的修仙者都是正道楷模,从未听说过体罚弟子的传闻。 十指均被割裂,真是毒刑。 算了,反正和他无关。 他将剑指向少年的喉咙,冷道:“我乃燕王义子裴子烨。此番前来是想找佛狸二皇子连星茗退婚,你只需要告诉我他在哪里……等等,你哭什么?!”裴子烨拿剑的手一抖,隐隐慌乱:“我说什么了吗?我什么都没说啊!” 少年红着眼眶看着他,双眼含泪我见犹怜道:“裴少侠所说的连星茗,我不认识。为避战乱逃难至此,此时见到剑就心生恐惧悲切,触景生情不免潸然泪下,还望少侠勿要介怀。” 裴子烨一个头个大,憋着气把剑收回鞘中,“战乱……你是大燕子民?” “如今大燕与佛狸均逢战乱,两国联姻才堪堪可抵御强国入侵,我是哪国子民还重要么?不过是个漂泊无依的可怜人罢了。”少年抬手拭泪,皲裂的指尖润入泪珠,更显凄惨:“家中一百零八□□人,前日全死于战乱,只有我一人侥幸逃出生天。” 裴子烨静默,心中伤怀。 两国联姻为的便是达成战略性同谋,以防止强国继续入侵。战乱一日不平,天下的可怜人只会越来越多,何时才能国泰民安。 正伤感时,眼前少年啼哭哽咽道:“听闻两国即将联姻,我这心中喜不自胜,还以为战乱终于能结束。谁知逃难至此,仙岛上上下下的人都告诉我,与其在这里痴心妄想,还不如早些攒钱为自己买块坟地。” 裴子烨:“他们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让你买坟地?” 少年凄苦摇头,惨然一笑:“因为二皇子根本就不认同这桩婚约。他说——我贵为皇子,生来便是上位者,凭什么要为子民牺牲自己的婚姻,我只需要会享乐、会增加赋税就行。” “……真是、真是厚颜无耻!” 裴子烨难以置信,这竟然是一国皇子说出来的话! 他满是愠怒说:“生为皇子,更应该担责。百姓本就遭受战乱之苦,我等修仙者虽不能参与凡人战局,却也万万没有乱世享乐的道理。” 少年苦笑:“可是裴少侠今日杀气腾腾而来,不也是来退婚的吗?” 裴子烨静了片刻,蹙眉说:“我原先只是不想娶男子,今日听你这么一说,突然觉得此想法幼稚至极。罢了,这婚不退也成。” 少年闻之惊喜,起身感激不尽盈盈一拜:“裴少侠愿做出如此牺牲,可见是个心怀天下的善心人!”裴子烨被夸得心虚,俊脸一红,刚准备张嘴谦虚几句,砰—— 一个灵桃从少年的后腰处掉落,咕噜噜滚到两人之间。少年迅速弯腰捡起灵桃,沉默几秒钟,眼眶湿润感伤说:“这颗桃子还是我从家中桃树上摘来,为此双手被枝叶划烂,如今桃子仍在,桃树与家,却再也不见。今日见到裴少侠此等大公无私之人,我便知道这颗我一直舍不得吃的桃子,总算是有了归处。”说着他两指一掰,把有桃核的半边递给裴子烨,“古有分桃美谈,今有草民分桃敬英雄,少侠请!” 裴子烨被夸得晕头转向,接过桃子,只觉得手中的半颗桃子重愈千金。 爱国爱民之心,便是这样沉重。 抬眼瞧见少年依旧泪湿衣襟,裴子烨关怀问:“你怎么又哭了?” 少年摇头:“唉,裴少侠虽大公无私,可那二皇子可不如您格局大。草民担心……” 话还没有说完,裴子烨就怒道:“我一个燕国义子都要为国捐躯了,他佛狸正统皇室血脉,还好意思推三阻四?你放心!他若不服,我亲自上门把他打服!这婚不结也得结!” “裴少侠果真是个大英雄!”少年总算是展露笑颜,桃花眼弯起勾心动魄。又突然面色微变,上前几步将裴子烨强行拽到窗边,一口气说:“不过打服二皇子倒也不必毕竟人家是个琴修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身娇体弱挨了一下保不准要原地去世,我这边来人了裴少侠远走不送!” 裴子烨被急匆匆推出窗户,莫名其妙又淋了一头的雨,“什么——” 少年:“桃核种下地就会长出桃树苗苗,等长出苗苗时,战乱也就平息了。草民代家中一百零八号亡魂感激裴少侠的仗义牺牲,告辞!” 窗户“啪”一声合上。 裴子烨单手抹掉脸上的雨水,心中热血翻涌豪气冲天,恨不得就地耍套剑招。 是也! 身为有能人士,自当报效天下! 还好今日先遇到了这位凄惨可怜的少年点拨迷津,不然恐怕会酿成大错! 他提步想冒雨离开此地,窗户后面却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清寒声调:“你又偷吃祭桃。” “…………” 裴子烨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桃子,一晚上晕头转向的脑子总算是清醒了点,拨了拨桃身,下侧赫然一个贴上去的绳头小字标签:神庙祭品。 裴子烨:? 他缓慢又迟疑地放下了提起来的那只脚。 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顺着窗缝隙钻出,似毛茸茸的羽毛轻轻从耳廓上勾过。哪里还有半点儿我见犹怜的凄苦?少年的语调变了,散漫骄矜又贵气,非金山银山养不出这种格外欠揍的气质。 “怎么我每次偷吃的时候都被你发现,师兄,老实说!你是不是也经常来偷吃?” “……并无。你近日过度练琴,十指皲裂。师父让我给你送药。”傅寄秋冒雨而来,衣衫却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他偏眸盯着满地雨水痕迹,神色淡淡问:“方才有人来过?” 连星茗学着他冷冰冰说话,“并无。”又眉开眼笑将手伸到他眼下,软声撒娇:“手疼,要师兄给我涂药。” 傅寄秋垂眸,语调平稳:“连星茗。” 连星茗这才一拍脑门,正色说:“没有人来啊,噢——刚刚跑进来一只落水狗,到处窜,窜得满地都是雨水。唉!” “……”落水狗? 屋外淋雨的裴子烨黑脸,把桃给攥碎了。 连星茗! 少年竟然就是连星茗。 被愚弄至此,他愤怒转身将手搭在窗户板上,刚想跳回去当面对质。 傅寄秋开口:“联姻之事。”只是说了四个字,他就突兀地停住。 窗外的裴子烨也顿住,眼皮跳了跳。 寂静足足持续了十几秒,连星茗茫然开口问:“师兄有话想说?” 傅寄秋偏眸并不直视他,声音透着微微的沙哑,听不出情绪的起伏,“大燕的拟婚书已送至蓬莱仙岛。联姻之事,你……你如何想。” “如何想?到日子就成婚呗。”连星茗吊儿郎当跳坐到祭台上,翘着二郎腿啃了口桃子,“我若借蓬莱仙岛之威退婚,这桩婚约便会落到我皇姐的头上,那她一辈子的幸福可就葬送了。” “你的人生就能随意葬送?” 傅寄秋面色微沉,薄唇几近抿成一条线。 这同样也是裴子烨想问的问题。 连星茗机械嚼了嚼口中桃肉,沉默片刻才笑说:“不是我就是皇姐,不是皇姐也会是其他人,总归有人要作出牺牲。若是人人都高高挂起事不关己,战乱何时才能平息?再说了,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尚不能全尸还乡,我一纸婚书便能让千万 5. 第五章 《他们对本尊念念不忘》全本免费阅读 连星茗磨磨蹭蹭走到裴子烨身后,郡守不知道这两人是何种关系,不过既然敢去做诱饵,必定也是位修为高深的仙者。 他谄媚做了个四不像的拜礼,还未来得及说几句漂亮话,裴子烨便斜眼一瞥道:“有这个闲工夫,就多安排几间厢房供我门下弟子下榻。” 郡守连连应是,讪笑缩手。 又迟疑问:“那这些拿琴的仙人呢?” 后方的琴修纷纷好奇竖起耳朵。 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剑尊为何将他们抓起来,又听这位嗤声说:“府中有马圈的话就安排他们睡马圈,若有猪圈更好。” “……?” 郡守也惊了:“这……” 裴子烨冷酷脸:“这什么这,押下去。” 此番羞辱,琴修们怒目不敢言,冼剑宗的弟子们无奈摇了摇头,倒也没有真的去难为这些琴修。为首的大弟子低声安抚众人:“诸位无需惊慌,剑尊前辈这是在跟你们开玩笑呢。除障之事还要劳烦各位协助,请随我到客房商议。” 闻言,连星茗立即扭转脚尖,打算跟上大部队。 唰—— 一把黑色剑鞘拦在身前,锐利剑身冲出半寸。连星茗步子骤停,心中暗骂一句,回头时眯着眼甜甜一笑:“不知前辈还有什么吩咐?晚辈必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 …… 由侧门进入郡守府,离得远了,琴修们才敢爆发出愤懑之声,窃窃私语不止。 “裴剑尊为什么要将你表哥单独留下?”世子冷汗直流,拽着萧柳说:“刚刚只是讲了下摇光仙尊的事迹,他就吓得连脸都不敢露出来了。真没想到世上居然有比我还要胆小的人,若是裴剑尊再凶恶些,我都怀疑他能直接吓死。” 萧柳原本就忧心忡忡,听世子这样说,他更忧虑:“诱饵一事已无转圜余地,裴剑尊恐怕已经盯上表哥,态度才会如此恶劣。” “为啥光盯着他一人啊?” “世子难道忘记表哥为何会出现在此地?”萧柳转头看世子:“若世子不行此等糊涂事,道圣便不会挑中表哥,裴剑尊更不会因此迁怒。” “啊。”世子心虚摸了摸鼻子,他也没想到一念之差,居然引出这么多事来。 行走间,众人经过马厩。 十月金秋,凉风瑟瑟,马厩里那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扑鼻而来,上头又冲鼻,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一见到马厩,诡异安静了。 他们生怕冼剑宗临时反悔,真让他们大半夜睡在马厩中,纷纷步履生风跟逃难一般从马厩前快步走过。世子边走边回头看,还是忍不住小声哔哔:“这般瞧不上琴修,我就好奇要是摇光仙尊也在我们当中,裴剑尊可还会如此懈怠轻慢?” 萧柳神色微动似在认真思考,又摇了摇头,遗憾叹气:“萧某也十分好奇这个问题。只可惜仙尊早已逝去,我们怕是永远都无从得知答案了。” ** 裴子烨师承冼剑宗,是修真界最强大的剑修之一,几近半步飞升。论单打独斗,鲜少有人能从他的手底下讨到半点好处,又因其性情暴躁、直言快语的缘故,大多数修士遇到他都要绕路走。 自年少成名以来,百战百胜,英勇无畏的战绩广为流传——但他也曾败过一次。 并且还是惨败。 那一日举国红绸蔚为壮观,燕王下令大赦天下,祥云绕屋宇,喜气盈门庭。 春风得意,普天同庆。他亲自将佛狸二皇子迎进冼剑宗,眼角眉梢都藏着按耐不住的欣喜。 俊脸通红地挑开婚轿的轿帘—— 一场被世人期盼了数十年的隆重联姻,最终成为让无数人闻之色变的血腥凶案。 此事流传甚广,即便是身为凡人的郡守也听说过,见裴子烨默不作声盯着满府婚绸,郡守惊恐小声说:“仙人见谅,府中下人还没有来得及卸下红绸与红灯笼,我这就吩咐下去。” 裴子烨冷冷收回视线,下颚绷紧道:“不必。带我去见嫌疑人。” 嫌疑人? 一旁的连星茗脑子活络了起来,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障妖是个什么东西,只能大概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出,这是种看不见的妖邪。 既如此,怎会有嫌疑人? 郡守为两人引路,躬身介绍情况:“三日前下官纳了一名小妾,名唤阿笙。今日晨时突然披嫁衣走出府门,用手背鼓掌。下官出声叫她,她也不应,下官便直接掀开了她的盖头,哪知她当即就七窍流血暴毙,如今尸首摆放在大厅之中。知晓是障妖作祟后,下官便命人排查素来与阿笙有过交际之人,共计查出三名嫌疑人。其中两名为阿笙的父母,算作一方。” 说完,裴子烨许久都没出声。 转头一看,他又丢了魂似的盯着红绸出神,好像根本就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郡守心中更觉惶恐,脸色微白向另一位更面善的漂亮仙人求助。 连星茗见他看过来,好脾气接话:“那另一方呢?” 郡守松了一口气,掏出帕子擦拭虚汗道:“另一方,便是下官那明媒正娶的结发之妻。” 谈话间,已来到大厅。 还未走近,便听到了一妇人大声咒骂:“平日官人乱纳小妾视奴家于无物,奴家从未有过一句怨言。如今竟让堂堂郡守夫人跪拜小妾尸首,世风日下,宠妾灭妻!你、你不得好死!” 郡守面色一黑,恨道:“毒妇!” 听见郡守的声音,妇人声音一滞,发疯般掀开侍卫,刚往外跑出几步,就迎面撞上一人。她身形摇晃摔倒在地,被她撞到的那人却纹丝不动,弯腰搀住了她的手臂。 “夫人小心。” 头顶上传来了一道干净温和的声音,像是秋日湖水般清澈,听着就叫人无端安心。 她愣愣抬眼,连星茗眼角微弯,又重复了一遍:“夫人请小心。” 这一笑,满屋子都亮堂了不少。 妇人呆呆看着连星茗的脸,只觉得平生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黑发白肤,漂亮杏眼中点缀着柔和的关怀,那只搀扶她的手净美无瑕,叫人不敢冒昧触碰,唯恐脏了他的手。直到郡守的斥声传来:“大胆!见到仙人还不快下跪!” 妇人被吓醒,敬畏跪下。 她惶恐不安,胆怯出声询问:“敢问仙人,为何奴家也有嫌疑?奴家从未接触过阿笙啊!” 连星茗:“……”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大厅正中间摆放着一具盖有白布的尸体,正是阿笙。阿笙的父母跪坐在尸首旁边,害怕地缩着脑袋,连头都不敢抬。 裴子烨走了过去,直接当着两人的面掀开白布,掩着口鼻蹙眉细看尸首。 那两人低头瞥见女儿七窍流血的惨状,霎时间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过去。 好在他们晕过去前,裴子烨盖上白布,起身冷酷说:“除障从不问做没做过,只看想没想过。” 郡守夫人愣住:“何、何意?” 裴子烨最没耐心,转头冲连星茗扬了扬下巴,“你来解释。” 连星茗:“……”要命了,我解释什么啊我,在场所有人里面,没有谁比我更懵逼! 他只能硬着头皮胡诌道:“一切万法,皆从心生,心无所生,法无所住。不住法者,谓照见身心法相空也。” “……”屋子里诡异安静了。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郡守不明觉厉,拱手恭维道:“不愧是仙人,此等境界非常人能及。” 裴子烨瞥眼看他,“你听懂了?” 郡守头很铁:“自然!这句话的意思是……意思是……呃……” 裴子烨无情戳穿:“你没听懂。” 郡守:“……” 连星茗心中汗颜,你们当然听不懂了!因为这是佛教禅语,佛子以前天天在他耳朵旁边念叨,听得多了就背下来了,他自己都没搞懂是什么意思。 裴子烨皱眉看过来,“你师门是怎么教你的?连障妖本质都没弄清楚,就敢让你出来历练。” 连星茗:“不瞒前辈,晚辈就是师门的门主……” 一名修士却不知晓障妖本质,若是道圣在此,估计已经循着蛛丝马迹发觉他这个人很不对劲了。但裴子烨只是无语看他片刻,认真建议:“有你这种门主,你们门派干脆早点解散。” “……”建议很好,十动然拒。 “你可知四苦为哪四苦?”裴子烨再次抽查。 这题连星茗总算会,立即道:“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求不得。” “可真厉害,连这个都知道。”裴子烨嘲讽了一句,才满脸不情愿讲解障妖的本质。 他耐心不佳,讲起来也是简洁至极,但连星茗还是半蒙半猜的听懂了。 凡人在世有四苦,正是这四苦,让一个完整的人开始出现纰漏。执念越深,纰漏越大,障妖会寻找纰漏最大的人,附身在这个人的身体里面,被附身的人往往不会发现自己已被附身,因为他们的身体还是康健如常。 但这会导致那些引起他们执念的人出事,随着时间流逝,相似境况的人也会被牵连。 放在当下来看,便是有人对死者阿笙有执念,那个人便是被障妖附身的凶手。 不看做没做过,只看想没想过。 因此即便郡守夫人从来没有见过阿笙,也不妨碍她成为此案的嫌疑人之一。 郡守指着妇人骂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毒妇,面上从不过问我纳妾,心里却嫉恨不已。这不就正好对上了四苦之一的怨憎会?你心中嫉恨阿笙,却不得不与她共处!”说着他就叉腰,一副牛气轰轰清官断案的模样,裴子烨冰凉削他一眼,郡守立即歇了气焰,谄媚缩脖子笑。 裴子烨又转眼问:“郡守宠妾灭妻,你可曾恨过他与一众小妾。” “……”郡守夫人伏地颤抖,她不敢对仙人撒谎。 裴子烨又问:“恨到不想与他们同处一室,却又不得不共处?” 郡守夫人眼眶一红:“奴家……奴家……”她猛地磕下去放声啼哭:“奴家绝不可能被障妖上身!奴、奴……求仙人们饶了我!!” 这是自己都不确定有没有被障妖上身了。 “符合四苦之一的怨憎会。”裴子烨冷冷下令:“押下去。” 两侧侍卫强行架起郡守夫人,将其往外提出几步,郡守夫人挣脱侍卫一下子扑倒在连星茗的脚下,无助哭求:“仙人救救我——我真的没有做过!不,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连星茗将她扶起,含笑安抚:“夫人不必惶恐不安,现在凶手是谁还不能确定。等明日将阿笙重新送嫁一次,才能真正确定。” “明日重新送嫁?”郡守夫人愣了。 连星茗笑道:“是的。若夫人未被障妖上身,便不会被障妖驱使毁掉送嫁之事。” 郡守夫人稍稍心安,被带走时不再哭嚎,甚至还感激不尽冲连星茗拜了一拜。 裴子烨皱眉,盯着连星茗看。 “虚伪。” 连星茗佯装不安:“请前辈明示。” 裴子烨缓缓眯眼,一语道破:“你在故意提醒她,明日阿笙会被重新送嫁。” 连星茗是真冤枉:“……前辈想得太多了,我只是想要安抚那位可怜的郡守夫人。”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 裴子烨转过身不再看连星茗。 胸腔灌满了酸涩,呼吸也变得急促。 像这种面热心冷之人十分少见,可是三千年前,他也曾遇见过一位。 这种人的心,旁人怎么捂,都捂不热。 郡守夫人这个嫌疑人被带下去后,大厅中还剩下另外一方嫌疑人,正是死者阿笙的父母。这两人原先一直面露惊恐不敢出声,直到听见“送嫁”二字,才瑟缩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