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姬的登基手册》 1. 谋动 《王姬的登基手册》全本免费阅读 天黯如铅,雨意深浓,庭前阴风翻卷,折断刚生的新芽。 玉溪台。 少女襦裙素白无花,如墨青丝从肩头垂下,曼绕于桌案静置的纸笺旁。 华臻拈起纸笺一角,轻拢灯烛,直至灰烬吞没最后一点墨香。 侍女期晚快步走来,眼见信纸已悉数销毁,不禁松了口气,稳重道:“王姬,大王姬已过了回廊,快到了。” 一直立在华臻身边的侍女苻笠闻言,立即将洗得泛白的披风往华臻肩上一放,小声咕哝,“不知今日是泼水还是鞭笞,王姬万不可将披风取下。” 期晚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华臻并不在意,只是跟期晚对了个眼神,期晚便很快明白过来。 大门被人风风火火地破开,四个侍女开道,华霜背后还跟了四个侍女。 在尾的侍女将大门一关,立马跟上队伍。 华臻拢紧披风,往前走了几步,随后恭敬行礼,唤了声姐姐。 “姐姐找华臻有事么?” 华霜往四处打量了一番,不屑的哼声自鼻腔发出,“你我姐妹一场,无事便不能来找你?” “自然是可,”华臻莹白的脸扯出讨好的一个笑,“华臻求之不得。姐姐请坐。” 病秧子,晦气。 华霜憋下心里的话,也懒得跟她多话,直道来意。 “我不日便要嫁去楚国,王上让我亲选两个媵人,念在多年姐妹情分,我将你带去楚国享福,你可愿意?” 华臻身形一顿,语气里沾了些惊恐,“姐姐,华臻自出生之后常居玉溪台,从未出过远门,我……我听说卫楚相距甚远……” “楚国乃卫国邻邦,哪里远?”华霜气极,“还是你也敢嘲我嫁去那弹丸小地?” “姐姐息怒。”华臻即刻又道,“我说错话了,是娘亲夙愿,叫华臻永居玉溪台,潦草一生,怎敢沾染姐姐洪福莹辉?” 华霜朱唇微张,“你、你怎么敢……” 华臻的娘便是个多年前被灭国的王姬,进卫王宫做了个小小的少使,生下华臻后不久便郁郁而终。 华臻可是在讽刺她,就算做了楚王后,最终下场也跟她娘一般? “你是觉得我要走了,阖宫上下无人再来压制你,你便敢明里暗里折损我?”华霜怒极反笑,“崔尚!撕烂她这张不知天高地厚的嘴!” 有人从身后蹬了华臻一脚,她顺势跪地,随即巴掌像惊雷一般袭来,华臻本就显病态的脸浮起鲜红的指印。 “她什么时候哭着喊着求本王姬带她去楚国,什么时候就停。”华霜转身,绣着金丝线的裙尾渐渐离开华臻朦胧的视线。 华霜走到门口时才察觉玉溪台路过零星几个婢女内侍,俱是偷摸往里张望,触及她的视线后很快缩了回去,不知将方才的场景看了多少。 一个侍女战战兢兢走来:“王姬,奴婢知错。” 她分明记得进来时关了门的,怎么门还开着? “回去再跟你算账!” 眼见一行人离开了玉溪台一段距离,苻笠倾身而上,一脚踢翻那个叫崔尚的侍女。 崔尚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被人从身后一擒,扼住了喉咙,她艰难地往身侧看去,看清人的模样后,急切道:“期晚姐姐,手下留情,我没用力打三王姬……” 苻笠将华臻搂在怀里,朝她啐去:“呸!王姬半张脸都快肿了!期晚姐姐再用力些。” 华臻利落地从地上站起,“放开吧。” 崔尚得已自由呼吸,猛咳了几声,随后跪地伏身,“谢三王姬,奴婢不敢不敬,实乃迫于大王姬威严,还请三王姬允奴婢在玉溪台待够时辰,才好回高华台复命。” 华臻拂上左脸的红肿,知晓她说的是真的,与前几次华霜留下的侍女的手劲对比,崔尚确实算得上是“不得已”。 “抬头。” 崔尚身子伏在地上,闻言抖着肩膀缓缓抬起脑袋,不知为何,三王姬给她一种怪异的感觉。 好似一朵纯白无害的花苞,引人驻足倾身后,花苞绽开,跃出的是淬火毒箭。 她看见华臻清明的双眼,与方才面对华霜的完全不同。 “为何对我手下留情?” 崔尚眼神闪躲,片刻后心一横,“奴婢不忍。” 华臻抬眼望天,黑云滚滚,如墨苍穹像要随时泼墨而下。 她的声线冷而清冽,“有的人手中一旦握了权力,便会不识天高。华霜如此,她的侍女亦是如此。” 先王子息薄弱,王后所出王姬与王太子生来尊贵,受万人追捧,华霜在卫王宫中更是一手遮天,横行霸道,宫中王子王姬少,她自然首当其冲。 连带着华霜假手他人代罚华臻时,她的侍女们也趾高气昂,傲于自己凌驾于一国王姬之上,不但完成了华霜的命令,也要将自己的一些郁气撒在她身上。 “你是很好的人。”华臻俯身,将手搭在崔尚的肩上。 -- 高华台。 崔尚捂着湿衣蜷在房门外,透过雷轰暴雨声向里面道:“大王姬,是奴婢崔尚。” 房门将将开了一个口便很快合上,随即传来嫌恶的声音。 “你这副模样还想进门,就不怕污了王姬的眼,王姬让你只说那华臻如何了。” 浊血混着衣裳边的雨珠一齐滴落进门缝处,崔尚小心回话:“奴婢将三王姬打得说不出话,最后还是她的侍女拿纸让她写下,愿随大王姬前去楚国。纸笺在此。” 昏黄的灯光透过门缝照出来,崔尚察觉到一丝暖意,随后慌忙从里衣中掏出干爽的纸笺,只捏着一角将纸笺从狭小的窄缝中送进去。 她好像听到华霜轻笑了声。 “你走吧。” “喏。” 崔尚回了房,有值夜的侍女正预备出门,见崔尚回来,开口道:“崔尚姐姐,你这是……” “雨来得急,我急着回来跟王姬复命。” 侍女指着崔尚左袖口不断往下滴的血水,惊呼:“你受伤了?” 崔尚拂上左臂,勉强一笑:“无碍,雨大天黑,我不小心摔进了石丛,擦破了而已。” 侍女呼了口气,“那便好,我还以为……” 她适时停住,朝四面张望,确定只有二人在场时才道:“我还以为是三王姬报复你。” “三王姬怎会……?” “是啊,三王姬那般鼠辈,怎会?”她凑崔尚近了些,“上月大王姬罚了三王姬几回,经手的都是东房的姐妹,她们回来时哪个不是身上 2. 替嫁 《王姬的登基手册》全本免费阅读 饶是华臻再不问宫中事也知道这是什么,她面上惊恐,慌忙往后退。 华霜抖如筛糠,“这、这是怎么回事?” 华彻从内侍手上拿过虎符,认真审视一番后道:“这不是卫国的虎符。” 华霜松了口气,捂住胸口,“是啊……我怎会有卫国虎符……” 谁知华彻眸色一沉,望向华霜,“你私藏暗兵?” 华霜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双腿软得支撑不住,踉跄跪下,“王上明鉴,阿姊从未见过此物啊!我们乃同胞姐弟,王上是华霜最大的依仗,我怎会私藏部曲?” “姐姐向来忠君忠国,还请王上明察,还姐姐一个清白。”华臻看向华彻,苍白的脸上尽是忧虑。 华霜扯住华彻的袖子,“王上!” 华彻愤而一拂袖,咬牙道:“查!” 楚国使者拿着卫王修书快马加鞭回了国。 偌大的殿中跪着两位王姬,内侍将从高华台搜来的证物呈给华彻:“王上,这是从大王姬的妆奁中找到的信笺……” 华彻只扫上几眼,立即怒不可遏,将纸狠狠扔向华霜的脸,华霜面上已是涕泗纵横,她迅速拾起纸扉,片刻后叫冤:“华霜从未收到过这封信!如此拙劣的陷害招数,目的是要离间你我姐弟,王上也信吗?!” “你在宫中横行霸道,谁人敢陷害你?”华彻冷笑,“父王母后视你如珍宝,从小便为你搜罗世间稀罕之物,将你捧在手中长大,甚至寡人读书识字时,治国策你也能瞧上一瞧!到头来竟是养了你这么个不知感恩的叛贼!” “母后前些时日力荐表姐入朝当政,寡人还道她是要学那燕晋两国推行女子为官,哪曾想竟是为你铺路!” 华霜摇头,“我、我根本不知道母后做的事……” 她指尖扣进掌心,猛地看向一旁跪着的华臻,“谁能陷害我……就是她!华臻!” 华霜突然释然地笑起来,“原来是你!你恨我!” 华臻急急伏地,“王上,华臻冤枉,华臻在宫中孤木难支,平安活到如今已是艰难,哪有心力与能力促成这样的大计?” 华霜却道:“我想到了,前日我留了一个侍女在你宫中,是你让她把虎符和信笺藏进我房里的!”她又向华彻磕头,“反叛之罪,我绝不认!” 华彻胸口起伏,最终还是道:“将那侍女带来。” 崔尚被押进殿中,华霜即刻说:“定是华臻收买了她,从前我留在玉溪台的侍女总是被她暗中惩戒,这丫头却没事,不是被收买了是什么?” 她扑过去,想要掐崔尚的脖子,“你说啊!” 崔尚却吃痛一叫,泪眼朦胧地跟华彻道:“王上,奴婢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大王姬说奴婢无事,奴婢却实在有怨言。” 她掀起左臂的袖子,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痕,“前几日傍晚,三王姬不愿随大王姬同嫁楚国,命奴婢……掌嘴三王姬,三王姬最后说不话来,才在纸上写下愿去楚国。就在奴婢要回高华台复命时,三王姬身旁的侍女突然拿了菜刀出来,将奴婢的手砍伤!还威胁奴婢不许多言。三王姬如此狠毒,王上可要为高华台作主……” “可有此事?”华彻问内侍,内侍这才拿出方才一齐搜出的纸笺,“奴才确实搜到一封纸笺。” 华臻掉了两滴泪,吸了鼻子,“若不是这封纸笺还在,华臻不知如何伸冤。王上尽可比对两封信纸笔迹,玉溪台除我之外,无人识字。” “华臻!你!” 华臻抹了眼角泪痕,继续道:“今日王上在,华臻也可尽说了,您大可谴问阖宫中人,是否知道姐姐来玉溪台都做了什么,若华臻真有这般本事,为何还要将满腹委屈尽吞肚中?也只有身侧侍女气不过,时常替我拿高华台中的宫人解解气。” 内侍附到华彻耳边,“王上,宫中确有传言,大王姬常临玉溪台,对三王姬……” “够了。”华彻皱眉,如果只是小打小闹,他都随她,可如今她都敢私藏暗兵了,他不得不管。 他再回想昨日议政,有卫楚边境疑兵侵扰的境况,想必跟他这个阿姊脱不了干系。华霜在卫楚交界的羌地养兵,楚王还正好要求娶她…… “将大王姬打入玄瓦台严加看管,非召不得出!” 华霜挣开宫人的手,喊道:“我要见母后!华彻,我是你亲阿姊!” 华彻眯起双眼,“你可当我是亲阿弟?” “趁寡人此时还未降罪,你就该噤声。” 华霜果然闭了嘴,只是仍怨怒地紧盯华臻。 华臻朝华彻一拜,“王上,那姐姐的婚事……” 华彻手一拂,“寡人会差人告知楚国退婚。” 楚国不过一小国,若不是积极示好,卫国现又国力衰微,怎会愿与其修好?若楚国当真勾结了华霜,他今日又未发现端倪,恐怕这卫国真要栽在他手中。 “那华臻先回玉溪台了。” “等等。” 华臻抬眼。 “寡人知你对王室心中有怨,但你也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华霜即便再有过错,始终也是卫国正统的王姬。” “华臻知道了。” 正统? 她会告诉他,什么叫正统。 华臻隐去眸底的狠意,出了殿门。 是夜,期晚将最后一个包袱收好,认真嘱咐苻笠,“不论发生何事,重要的都是王姬,身外之物皆可抛下,知晓了么?” 苻笠郑重点头,而后眼睛一转,俏皮问:“那少使留下的东西呢?也可以抛下?” 期晚凝了她一眼,“重要的物件,王姬自己会护好。” 夜晚风轻云静,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叫期晚皱了眉。 她快步走进院子,往藩篱处瞧去,果真看见一只白鸽。 她拿着信进门,上好门锁后呈给华臻,“是渊眠送的。” “她还未在这个时辰送过信来,”难道是出了急事?华臻把纸拆开,扫了几眼,随后给期晚。 期晚阅完后,忙去烧了。 苻笠急道:“渊眠姐姐出事了吗?” “是楚国,迎亲队伍至今停在王城,求娶华霜不成,改口说要娶我。消息明日传到王殿 3. 燕国 《王姬的登基手册》全本免费阅读 楚国前来迎亲的是王室宗亲,楚王亲侄莫将军。他为人粗犷,是小有声名的蛮将,也是楚王最重用的武将。 行了快一日后,他的马下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他勒住马,看向那人,随后意识到她是新王后的侍女,好像叫做苻笠。 “苻笠姑娘可有事?” 苻笠急着嚷道:“莫将军,我家王姬从未出过远门,车马颠簸,王姬已呕吐数回了,能否歇歇?” 莫赤当即吩咐众人休整。 “前方正好有村落,我前去寻一座客栈让王后休息。” 苻笠抹了把泪,感激不已,“多谢将军!” 莫赤安排好客栈后,苻笠扶着虚弱的华臻过来,华臻向莫赤施礼,“多谢将军体恤。” 莫赤忙还以一礼,中气十足回道:“王后折煞属下了,不过举手之劳,您已是楚国王后,吾便是您的臣子,有何事您找我便是,何时休息好了,咱们何时再出发。” 华臻却摇头微笑,“正是我已成王后,才更要以礼待将军,据我所知,楚国兴礼仪、重国士;华臻是感谢将军愿庇佑百姓,护楚国河山。” 说罢,苻笠搀着华臻上了客栈二楼,留下莫赤站在原地。 他望向新王后孱弱的背影,胸中却有一腔热血翻涌。他虽是王室宗亲,可也有宏图抱负想要施展,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比君主们的国士之礼更振奋人心的。 -- 期晚端着饭食进了房,“王姬,莫将军说若您还不舒服,可多休憩两日,他会跟楚宫传信。” 华臻拿起木箸,招呼两人都坐下来用饭。 “这不是王宫,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这一路的确颠簸,我和期晚尚有几成习武的底气在,苻笠你年岁小,身子也弱,吃了饭便睡罢。” 苻笠从不质疑华臻,端起自己那份饭食就吭哧吭哧地吃起来。 期晚将水移过去,“小心噎着。” “王姬。”期晚有些犹疑。 “有话便说。”华臻大口将鸡汤送入口中。 “奴婢方才察看了客栈位置,莫赤所带将士不过十又四人,只分了一半在走廊处守着,若我们从后窗跳走,想必他们不会察觉。”期晚低声说,“届时我们丢下些物件在房中,伪装被人掳走便可。” “有道理。” 期晚一笑。 随即华臻却又道:“你觉得莫赤为人如何?” 期晚想了想,“从前听说是个忠君之臣,为人洒脱仁义,尤其是对手下的人极好,在军中深受爱戴。他战场上从不肯认输,有勇有谋,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楚国势微,若不是莫赤在,实难维持现在的境地。这两日相处下来,奴婢觉得传言应当不假……王姬的意思是……” “先埋下一颗种,看来年能否长出新芽。” 清晨,华臻是被客栈底下的喧闹声吵醒的。 她穿着薄衣,顶着眼下浓重的乌青立于走廊边。 莫赤一眼就看到了她,忙跟她拱手请罪,“叨扰王后休息,王后恕罪。” 华臻摆手,指着一地狼藉问:“发生何事了?” 莫赤心中怨气大发,咬牙切齿道:“不知受了何人戕害,我底下兄弟皆腹痛难忍,我因早晨并未进水而逃过一劫,可他们……就连我在村中找来的大夫也束手无策!” “怎会如此?怎么有人往水中下毒……”华臻捧心,皱眉望向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的将士。 “掌柜早晨瞧见是一黄毛小儿,可恨让他逃了去,不然我定将他剥皮抽筋!” 莫赤提到的大夫怯声怯气向华臻投来目光,华臻会意,轻声问:“老伯,他们中的什么毒?为何无解?” 大夫无奈倾诉,“这位夫人,老夫、老夫没说无解呀,是这位好汉曲解老夫的意思了。” 莫赤忙道:“那你说的难办是何意!” 大夫道:“这毒好解,只要用束魂草熬成汤药服下便可,老夫说的难办是老夫的药馆中束魂草余量不多,这么多人中毒,需得大量的束魂草来解,束魂草虽遍地都是,可跟方兰草、灵花草等药草性状相似,难以辨别。老夫的弟子外出,只有老夫一人,这得采到何时?” “束魂草是何物?!” “束魂草是卫国的一味草药,”华臻开口,“将军莫急,这草药我识得,只需束魂草来解的毒物想必并不致命,只苦得众将士要忍上一忍。” “老伯,我随你去采药。” 莫赤心一惊,“王后,怎能……” “怎么不能?”华臻并不多说,唤来期晚、苻笠,忙跟大夫出了客栈。 莫赤守在药山边,见华臻非但不娇气,反而采得比大夫更卖力。 很快,几人拿着满满的箩筐下山。 “您受伤了。”莫赤接过华臻那筐时瞥见她指尖的腥红。 “不要紧,将军快让人去熬药罢。我让人处理一番便可。”华臻催促道。 莫赤放下箩筐,拱手对华臻重重施了一礼,随后飞快朝客栈奔去。 “期晚。”华臻方才殷切的神情收敛,恢复了淡漠。 期晚从袖中掏出一只分量十足的钱袋。 大夫笑呵呵地收下,“多谢夫人。” -- 将士休整后重新启程,苻笠掀开帘子坐上来,笑兮兮对华臻道:“今日那些士兵对我们客气了许多。” 期晚难得笑笑,将贴身包袱往苻笠那边递,“说明你倒是讨人喜欢。” 华臻将舆图摊开,“不出两个时辰,我们的人就要来了,做好准备,演好些。” “王姬放心吧。”苻笠侧身将怀里的金银首饰拿了些出来塞进包袱里。 “哪来的?”期晚问。 “我从那些抬嫁妆里拿的,这本就该是属于我们王姬的东西。”苻笠瞪着溜圆的眼睛,“更何况,山匪来劫,还能置钱财于不顾?正好拿去给咱们养兵了。” 华臻微微勾起唇角,“苻笠越来越机灵了。” 期晚也笑,随后双手伸到华臻的手上,小心将她的手拢起来。 “虽然奴婢很怕,但总望上天,能给王姬一个好结局。” 华臻说:“会的。” 山匪来得毫无预兆,打了莫赤一个措手不及。 他连忙奔至马车边,冲华臻喊:“王后下车!随我撤离此处!” 华臻捂着流血的额头从帘中探出半个身子,下一息却被人从后掳去,莫赤要追,身后却又突然涌出数名山匪,他怒而反攻,回首却不见华臻身影,属下还在大喊:“将军!他们人太多了!” 莫赤挥刀而向,很快识别他们来意,知晓不宜硬上,于是出声道:“钱财可尽予你们!让道便可!” 领头的是个女人,马尾利落地飞舞着,闻言停下动作,大气作揖,“本寨主劫富济贫,兼济天下,多谢这位仁兄助力。本寨善业,算你一份!兄弟们,抬!” 山匪们蜂拥而上,欢喜着将金银珠宝一抬一抬地往自己那边搬。 随后寒城号令众人让路,莫赤却将剑架上寒城的脖子。 “人呢?” “什么人?”寒城收了笑意,垂眼盯着剑刃。 “你们方才从马车里掳走了三个女人。” “哈哈哈,”寒城大笑,“本寨主又不是男人,会做这样龌龊的勾当?” “你要是真想找人,不应该在姑奶奶我身上花费功夫,说不定你现在去找还能找到呢。” 山匪皆举着武器对准莫赤,“放开寨主!” 莫赤的属下也劝道:“将军,他们人太多了,不宜正面抗衡。我们从反方向去找!” 莫赤缓缓放下手中剑,寒城嗤笑一声,带着众人往旁边的山中退去。 人群快要隐匿不见时,山上传来寒城清脆的回声。 “你们的王后,姑奶奶会好好照料。” 莫赤气极,属下连忙拦住欲奔上山的莫赤,“将军,我们人手不够,不若等援兵来。” 莫赤狠狠将剑插入地,双眼布满血丝,“若王后遇险,吾终生不得安眠。” -- 青山寨。 “参见少主。”众人跪了一地。 华臻立即叫人起来,这是她娘亲留下的周国余部,自她懂事接管以后,娘亲便放任自己的病情,终究还是没见到她成功的那一日。 寒城跑过来抱住华臻,兴奋道:“你都好久没出宫了,臻臻。” “这回我不回去了。”华臻说。 “呀,太好了!” 4. 同乘 《王姬的登基手册》全本免费阅读 轿辇缓行,玉白帷帐轻掩,间或随风掀起,偶然露出里面的五爪龙纹底。 商麟单手支头,悠悠倚在一边,眼睫微动,似乎正在小憩。 赵太傅左手拿着札记,右手执笔,额头冒出一阵又一阵的冷汗,眼见着轿辇愈行愈快,浩荡的队伍就要将他隔绝开——他终是小步疾走,行至轿辇旁,苦口道:“殿下,这、这不合礼制。” 商麟默了默,仍懒得抬起眼皮,“何处不合?丞相制礼时,可曾问过孤是否合礼制?” 赵太傅哽住,原先准备好的言语尽数作废,只好将札记递过去,硬着头皮进言:“殿下,可您已察了一日街,并未对百姓有所助力啊。盖因殿下如此阵仗,这才使污垢永藏黑暗之中。” “老师。”商麟叫了声。 “如今整座城的百姓都知道孤来了,若是真有难处,此刻就该拦在孤面前直言,届时孤不但要帮,还会帮得彻底。如若没有,那便只能映证父王将国家治理得很好,海晏河清之地,何须麟施以薄力?” “殿下,若您还认老臣为老师,还请不要为难臣……”赵太傅浑浊的双眼怒睁,声音却铿锵有力。 “孤……” 赵太傅忽地话锋一转,打断商麟接下来的话,颇有些愉悦地说:“殿下!您要一言九鼎啊。” 商麟觉出几分异样,睁开双眼,指尖拂开面前的帷帐,一个乞丐模样的男人拿刀抵在另一个穿着破烂的少年脖子上,嘴里还不停地叫骂着。依稀辩得出是在辱骂他抢自己的生意。 少年也是乞丐模样,眸子却生得水灵,亮晶晶的。 他似乎是远远瞧见了商麟的轿辇,于是把人往这儿引。只是很快便被背后的人给擒住。 男人也发觉贵人看到了自己的行径,于是脚底生风,拖着少年就往后跑。 但很快,守在轿辇左侧的劲装男子提刀而来,三两下便将男人制住。 少年劫后余生,半惊半喜地朝旁边挪动,正要开溜时,被人一把拎起后颈,重重扔到轿辇旁。 “嘶——”华臻忍不住出声,在宫中待久了,竟也有些怕痛了。 赵太傅瞪了阿沣一眼,随后慈爱地躬身:“这位小兄——啊——” 他又朝帷帐中望了望,只见商麟仍是事不关己的模样,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态,笑得满脸都是褶子,“这位小兄弟,轿中乃是太子麟,你有何难处可尽诉之。” 话音刚落,阿沣朝赵太傅扔来一袋银钱。赵太傅狠狠剜他时,他拱手道:“属下奉太子命。” 华臻刚伸出布满脏污的手去接钱袋时,赵太傅将手一缩,俯身离她更近了,语气中尽是逼迫意味,“跟太子说你有难处。”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送上门来的,不将她利用尽了,何时才写得满这功劳薄? 华臻懵懵懂懂地望向轿辇,从她视线看去,恰能看到商麟的一片浅黄衣角。 她怯声道:“我、我有难处……” 半晌没有回音,赵太傅急得直跺脚,只好向商麟道:“殿下,这位小兄弟说他父母双亡,无人庇护,您就是给了他钱,也是治标不治本,这钱须臾间便会被恶人夺去。” “那他想如何?” “依臣看,将他带回宫中过些时日的好日子,若您看得惯,让他侍奉左右,或另予差事,皆可。” “妄想。”商麟声音淡淡。 赵太傅又逼近了一些,这回也顾不上君臣之礼,只知今日若是无法给太子立下好名声,他这个本就位卑言轻之人就更无活路了。 “殿下,街头百姓皆目光灼灼,此时是您立德名的大好时机。若您不听老臣言,老臣、老臣就一头撞死在您面前。” “孤不需德名。” 赵太傅闻言胸口发紧,七魂六魄没有一丝还守着他的骸骨。他愤而振臂,几欲以头抢地。 左臂却猛地被人死死拽住。 他回头一望,竟是那个浑身脏污的少……女。她眸色清亮,不需多言便能感知她想说什么。她叫他不要寻死。 造孽啊! 一道平静无波的声音传入华臻的左耳。 “进来。” 赵太傅雀跃之情溢于言表,欢喜拾起方才散落下地的纸笔,高声呼道:“太子麟德高望重,生辰日路遇一乞儿,心无嫌恶,邀之共座,德君之名始显。” 商麟却冷冷插话,“老师还应加一句。孤德君之名,始显于太傅初次抢柱时,次显于太傅抢门时,再显于太傅抢地时。” 华臻倒未想过燕国太傅这般有趣,她小心攀上轿辇时,只看见商麟嫌恶地扫了她一眼。 没看错,是嫌恶。 好在轿辇并不狭窄,华臻自觉地蜷缩在角落处,不敢看商麟。 却是商麟先开口。 “众人皆惧孤怕孤,你倒敢引人来找孤,也敢与孤同辇。” “若不找太子,我方才便死了。上辇…是太子叫我上来,原本我心里也是不敢的。” “明明是女子,却伪装成男子。” “我并未说过自己是男子。”华臻抬眼,从善如流。 商麟盯住她的眼,与她对视,须臾后道:“你不怕孤。” “你有何求?” “我有何求?”华臻重复了一句。 “难道没有?”商麟不再看她,屏气凝神,终是难以忍受,“你甚臭。” 华臻装作诧异的模样,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襟,“草民并未嗅到异味,想来殿下身萦清香,才显得我臭了。” 恐怕又是一油嘴滑舌、耍小聪明的攀龙附凤之人,商麟也失了盘问她的兴致,“到了王宫,扫洒活计或拿钱离宫。” 华臻应下,低落地抱紧双臂。 -- 察街一直持续到傍晚,赵太傅心满意足地从帷帐外喊道:“三桩小事、一桩大事,也算可以交差了。” 商麟坐了将近一日,不禁觉得疲乏。向外望去,灰暗的小道显得周遭无比幽深冷寂。 “阿沣,这是什么路?” “殿下,方才太傅要属下绕路,说此处更多困苦百姓出没,或有作奸犯科之事频发。”阿沣回道,“属下看了舆图,自东北方向直走,穿过一深林后,便可抵玉兰官道,继而赶在宵禁前回宫。” 商麟飞身一跃下了轿辇,华臻有些无所适从,片刻后探头道:“殿下,草民独坐太子轿辇,合礼制否?” 商麟懒得看她,“孤看你没有半分要下来的意思。” 华臻连忙手脚并用想要跳下来。 下一瞬,却被眼前飞快划过的箭矢逼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