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饮酒赏乐,我成了千古一帝》 第2章 震惊!小伙儿穿越后竟为造这个? 李亨掉不掉坑里,其实李倓并不太在意。 毕竟这货十一年后会给自己端一碗药过来。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甚至想把李亨拉下来。 可惜他现在的身份是李亨的儿子,李亨下来了,他也就完蛋了。 不过话说回来,掉坑里与否,也不影响李亨后来登基。 只不过这件事之后李亨的日子会很难过而已。 真正要命的是安史之乱。 现在已经是天宝五载,距离安史之乱只有九年了。 李林甫正值权势滔天,安禄山虚与委蛇,张九龄早已逝世六年。 而草包杨国忠即将进入大唐权力中心,用他那负数般的智商去和狡诈的安禄山玩一场极其危险的游戏。 此刻大唐的盛世还在继续,并且日渐繁盛,可世家门阀却断绝了寒门升迁之路,怀才不遇的人已经另有出路。 藩镇做大,巨大的危机在帝国四周蛰伏。 李隆基脆弱的政治平衡,就像用纸牌堆积的房屋,只需要一阵风,就会崩塌。 九年之后,铁幕降临大唐,天崩地裂,神州陆沉。 无数无辜之人将会在那场浩劫中死去,流血成河,忠骨如山。 文明之光湮灭,此后迎来藩镇割据,大唐再也寻觅不到李世民的气质,剩下的只有内耗,最后枯竭而亡。 华夏从此对外来者充满了警惕和排斥,那个曾经自信从容、大气磅礴、海纳百川的华夏,也将成为历史。 一个穿越者,想要在安史之乱中生存已经是极难的,想要改变? 那就是地狱难度! 晚宴结束,李倓起身准备离去,李俶走过来说道:“三郎,今夜一起出去赏灯。” 与他一起的还有李儋,以及其他皇孙、郡主。 他们将李俶簇拥在中间,如同众星捧月。 李倓推辞道:“刚才酒吃多了些,有些醉意,恐怕不能与诸位一同赏灯了,实在抱歉。” “你是被阿耶训斥了一顿,心里不好受,又不好意思当众说出来吧?”一边的李儋出口笑道。 其他人也忍不住露出了笑。 李倓没有回应他。 倒是李俶很关心地说道:“既然如此,三郎你快快回宅院歇息,让下面的人给你备一下解酒的汤,明日我再去探望你。” “告辞。” 出了兴庆宫,内侍张旸小步走过来,行叉手礼道:“郎君是要回去了吗?” “嗯。” “今夜可是上元节,长安城内有灯盏,郎君不去看看?” “回去睡觉。”李倓看了一眼张旸,“走!” “是。” 百孙院离兴庆宫不远,毕竟李隆基是要时时刻刻知道自己的龙子龙孙们在干什么的。 回去之后,李倓沐浴洗去一身酒气,就真的倒在床上睡了。 睡着之后,李倓做了个梦。 梦见李亨的贴身内侍李辅国,带着一群人,满脸微笑地朝他走来,手里端着玉碗,玉碗中的汤药冒着浓浓的黑气。 李辅国笑得很灿烂:“三郎,该喝药了!” 李倓倏然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 发现那只是个梦,但看周围,自己穿越到大唐,却是真的。 也就是说,在不久的将来,这就不是梦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倓才慢慢又入睡。 第二日,李倓醒来穿好衣服,下面的人端上来洗漱用具。 李倓感慨着,虽然十一年后自己要喝药,但至少眼前的生活还是很好的,若是穿越到寻常百姓家,恐怕要为一日三餐发愁了。 哦,唐朝的大多数百姓还是一日两餐。 可看着面前那杨柳枝,李倓又发愁了。 唐人日常刷牙用的就是这杨柳枝。 史料中的晨嚼齿木,就是把杨柳枝泡在水里,要用的时候,用牙齿咬开杨柳枝,里面的杨柳纤维就会暴露出来,好像细小的木梳齿,是唐代很方便的刷牙工具。 李倓尝试着用了一遍,比起21世纪的牙刷,体验感差了太多,还容易刮到舌头。 “张旸。” “郎君,有何吩咐?” “给我来点盐水。” “是。” 食盐水端上来后,李倓用它漱了一下口,才感觉口中舒适了一些。 可这实在奢侈啊,盐在大唐是官方严管的,是生活必需品,是战略物质。 等用完早膳后,李倓去了一趟厕所。 人生有几件大事:吃喝拉撒。 说起如厕的体验,对于穿越者来说一言难尽。 唐代的时候,纸很贵,甚至是昂贵。 而且由于造纸产能不高,纸只用来写字。 如果用纸擦屁股,就相当于21世纪有人用钞票擦屁股一样。 甚至情况可能更糟糕,因为纸上写的字,满纸圣贤之言,若用来擦屁股,就是亵渎圣贤。 在这个时代要被无数读书人唾骂。 所以唐代无论百姓还是王公贵族,一律用厕筹,一种竹片。 讲究的就用水洗,但没有水管,平民不可能在厕所里摆一桶水,所以水洗也只限于王公贵族。 却也不方便。 用纸擦屁股,那得元代蒙古人进来之后。 毕竟蒙古人才不敢你什么狗屁圣贤之言。 而且造纸技术有了极大的发展,产能提高。 到了明代,平民也开始普及。 至于卫生纸这种对于21世纪的人在正常不过的日常用品,其实也是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才开始普及。 据说内战的时候,光头的一个高级军官逃到农村隐藏起来,老百姓在某处发现了用过的卫生纸,立刻就锁定了周围,很快就找出了那个人。 这件事说明,最开始,卫生纸也是有钱且有身份的人才用得起。 所以古人大概许多人都有痔疮,而且长期擦不干净,细菌滋生,很容易得疾病。 “张旸!” “郎君,何事?” “给我拿点纸来。” 第4章 继续不听儿子的话 李倓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么现在这件事? 李亨皱着眉头,有些尴尬地说道:“御史台弹劾韦坚和皇甫惟明。” 呵呵,就知道你是因为这件事叫我来的。 昨天让你乖乖躺在家里摆烂你不听。 人生最大的错觉之一:我可以! 李亨现在其实有些无助,不然他也不会叫李倓过来了。 韦坚和皇甫惟明都被弹劾了,李亨自然还有其他的党羽。 例如户部尚书裴宽,宰相李适之等等,还有东宫那些好久都不能见的属官。 太子毕竟是未来的君王,想要结交太子的人很多很多,即便眼下这种局面,私底下想与太子往来的依然得排队。 就是没办法分清楚是真结交,还是李林甫派来的狗腿子。 更别说现在这种时机,李亨是一个官员都不敢再见了。 倒是找自己儿子来,吃吃饭,不会授人口实。 而昨日老大和老二是赞同的,唯有老三反对,今日局面似乎也证明了老三的正确。 李亨心中怀疑李倓是运气好,说对了一回,但他还是想再听听李倓的一些想法。 从刚才的聊天来看,自己这个儿子的许多想法,确实不一般。 李亨对李倓的印象立刻有了极大的改观。 “为何要弹劾韦坚和皇甫惟明呢?”李倓明知故问道。 李亨拉下老脸说道:“和昨日的事情有关,昨晚韦坚去景龙观见了皇甫惟明,被人发现了。” “被谁发现了?” “我也不清楚。”李亨叹了口气,看得出来,说到这件事上,他的心绪有些乱了。 他其实知道,是被李林甫发现了。 但李林甫是怎么发现的呢? 李倓说道:“谁弹劾的,自然就是被谁发现了。” “杨慎矜。” 李倓又问道:“杨慎矜怎会这么巧发现此事呢?” 李亨也想问这个问题。 是啊! 韦坚夜会皇甫惟明,而且是在景龙道观那种很隐蔽的地方,杨慎矜怎么就发现了呢? 如果不提前知道消息,并派人跟踪,是绝不可能发现的。 可杨慎矜是如何提前知道消息的呢? 杨慎矜只是御史中丞,和他太子无冤无仇。 有仇的当然是李林甫,御史台背后的推手肯定也是李林甫无疑。 第5章 狗都不用的卫生纸 既然李亨又不听他的劝,他也懒得自讨苦吃。 历史上的李倓也劝了李亨不要用李辅国这个死太监,李亨不听,导致大唐出现太监掌兵权的局面。 臭名昭着的宦官干政就始于李亨时代。 回百孙院后,李倓继续过着他安逸的郡王生活。 平日里喝酒、骑马,没事还去长安城闲逛闲逛,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事,李倓充耳不闻。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没有力量去参与到政务中。 至于安史之乱,那不是简单的叛乱,其根本原因是累计数代的阶级矛盾爆发,是群体事件。 群体事件是有巨大的惯性的。 平时在街头售卖一份商品,已经不简单,调和群体矛盾,难一万倍不止。 作为从小接受过唯物史观的穿越者李倓,至少不会天真幼稚地认为,提前做掉安禄山,或者让李隆基提前退位,就可以避免安史之乱。 退一万步说,干掉安禄山和提前让李隆基退位,这两件事,都是当今这个世界最难的事情。 一个被严密监控起来的郡王,别说干大事,稍微有点异动,都会被报到李隆基那里。 千万不要怀疑李隆基的心狠手辣,当年一日杀三子,其中还包括太子,这在古代帝王也是很少见的。 他这个皇孙算什么,李隆基要杀他,和捏死一只蚂蚁没有区别。 倒是这副身体本身的力量十分了得,骑术精湛,臂力过人,反应迅猛。 难怪史料记载说,建宁郡王文武双全,在安史之乱中多次击败叛军。 历史上的李倓才华横溢,有李世民之资,被杀当然不是因为蠢,而是因为没有像李世民那种的势力集团。 所以才华横溢反而成了催命符。 此时穿越者李倓,心里想着,如果自己以后不想被李辅国那个死太监端药,也只能发展自己的势力集团。 像李世民那样,一旦有了自己的文武势力,他李亨还能怎样? 所以,最关键的还是自身的势力啊! 五天后的一个早晨。 “郎君,您要的牙刷。”张旸呈递上来。 李倓立刻接过来,仔细看起来。 牙刷柄是用木头做的,打磨得很精细,上面还有漂亮的花纹。 牙刷毛则是洗干净的猪毛,猪毛扎进去的地方,用细丝线缠绕、固定,很结实。 牙膏暂时没有,那就用盐水。 等刷完之后,李倓感觉整个人都舒服了。 虽然这牙刷与21世纪的没法比,可总算是把牙齿好好刷了一遍。 他不由得感慨,人类社会发展和市场经济的本质还是离不开人的日常生活必需品。 转眼又过了五天,这一天傍晚,深青色如同水墨一样慢慢在天空中流淌,早春的风依旧冷冽。 宵禁刚刚开始,外面也逐渐安静下来,张旸屁颠屁颠跑来。 “郎君,郎君。” “嗯?”躺在榻上发呆的李倓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您要的纸造好了。” 李倓立刻起身:“造好了?” 这才几天? 不应该吧? 张旸呈递上来一张制作好的卫生纸。 李倓激动地接过来一看,愣了一下,心中立刻一万只草泥马在狂奔。 这是什么鬼? 上面甚至还有许多木渣! 这他妈的,不是膈屁股,是要扎菊花了! 这种纸,狗用了都得围着长安城狂奔三天三夜! 李倓板着一张脸说道:“张旸,明日你便用这纸擦屁股!” “啊?” “自己造出来的,自己先用一用。” “郎君饶了奴婢。” “这是命令!” 第二日一大早,张旸一瘸一拐地端着早膳走进来,满脸委屈。 “张旸,你这是怎么了?”李倓明知故问道。 张旸尴尬地笑了笑。 等李倓用完早膳,张旸才总结道:“郎君,奴婢反思了一下,他们在工艺上还是太生疏了,以为可以压缩时间,不如奴婢今日出去找一找,为郎君寻得一家造纸工艺好的,确保能做好。” 李倓一边吃一边笑道:“我与你一同去。” 他思前想后,觉得张旸说的也有道理。 虽然造纸也不算特别难,但毕竟他们都是生手。 “外面人多眼杂,奴婢去就可以了,郎君在宅院里好好歇息吧。” 李倓却道:“去准备准备,我们立刻出发,记住,低调出行。” 见李倓执意要去,张旸只好应了一声:“是!” 虽说李隆基把亲王和皇孙们都各自放在一起居住,对宗室严管,可皇室成员出入还是比较自由的,只要不参与朝堂政务,哪怕是全长安城出了名的纨绔,也没什么人说。 不过李倓并不想太高调,毕竟李亨的身份太特殊了,无数双眼睛都盯着李亨。 长安城街头人来人往。 与大宋的东京,大明的南京不一样,这个时代的长安城街道两边,还看不见琳琅满目的商店。 只有靠近大明宫一带的坊,有了一些独立的商行。 这是中古时代帝国都城的特点,坊制还未被打破,严格执行着宵禁。 李倓心中又颇为好奇,他的目光在周围不断打量着,唐人的衣着也十分有特点。 胡风很盛,且样式繁多。 和刻板印象的古代不同,长安街头女子的身影也随处可见,而且她们穿的一个比一个有特点。 再就是街道很宽,非常宽! 李倓目测了一下,他现在所在的街道并非主干道,甚至只是长安城的小街,却也有二十几米宽。 据说长安城一共有六条主干街,俗称六街,六街除了通延平门和延兴门的东西大街宽55米,其余五条大街的宽度都在100米以上。 明德门内的朱雀大街,宽度更是达到了150米。 李倓又是一阵感慨,看来史料没有骗人啊! 他又瞥了一眼街道两边,两边各自都有宽约莫两米多的排水沟,这也是长安城的标配。 另外,一到春夏,长安城各个街道两侧绿树成荫。 连水渠两岸都住满了护堤树, 所以唐人张佑的诗这样写道:万树垂杨拂御沟,溶溶漾漾绕神州。 据说这些都是当年隋文帝杨坚修大兴城的时候,就规划好了的。 第8章 父慈子孝 而且又是这么急? 呵呵,看来韦坚案有了新进展了! 李倓走出去,又看到了李辅国那种丑脸。 “三郎,太子殿下有请。” 当李倓到太子别院的时候,李俶和李儋都在外面恭候。 看见李倓来了,李儋露出了那不屑一顾的笑容:“这次还敢来呢,不怕又被骂?” 李倓有时候觉得很奇怪,自己既没有得罪李儋,又没有与他争夺资源,他为何总是三番五次在这里嘴贱? 但转念一想,李亨是太子,未来就是皇帝。 那李亨的儿子们未来也可能是太子,是皇帝。 李亨有许多儿子,但目前只有三个儿子长大了,其他的都还小,论资排辈,也没办法形成竞争。 而大唐很少有嫡长子继位的,所以皇室竞争激烈。 甚至经常有女人插一腿进来,还有女人为此当过皇帝。 李儋这种打压行为,无疑是竞争的一种形式,只是有点过于幼稚。 李倓也懒得理会他。 李辅国在一边说道:“三郎,快进去吧,殿下一直在里面等你呢。” 李儋提起长裙,便要走进去,却被李辅国拦住了,李辅国说道:“二郎莫急,殿下现在要单独见三郎。” “嗯?”李儋愣了一下,以为听错了,“李中官,你是说,阿耶要先见他?” “是的。” “见他干什么!”李儋声音立刻大起来,深怕长安城的百姓听不到,“这家伙整天只知道游手好闲,要见也是先见大郎,大郎博学多才,又是皇长孙,未来……” 说到这里,李儋才故意又把声音压下来,看着一边的李俶,然后说道:“大郎,你心里别介意。” 李俶笑道:“无妨,阿耶找三郎必然是有要紧之事,三郎你快进去,别让阿耶久等了。” 李倓瞥了一眼李儋,这家伙刚才那话,挑拨意味十足啊! 进去之前,李倓走到李儋面前,突然淡淡说了一句:“以后说话声音别太大,小心扯到嗓子了。” 李儋冷笑道:“不劳你费心!” 李倓走进去,看见李亨坐在那里正在写字。 李亨神色平静,一脸轻松,仿佛有什么喜事发生了一样。 但是,纸上的字却乱七八糟,挥笔也略显急促,甚至毛笔都在隐约颤抖。 李倓叹了口气,心里说道:装得累不累? “阿耶。” “你来了,坐。” 李倓落座,一言不发,静候李亨写完字。 “近日如何?”李亨问道。 “近日与往常一样。”李倓淡淡回答道。 “天天在宅院里躺着?” “有时候坐着。” 李亨放下笔,看着李倓说道:“你就没点别的事做?” “骑骑马,去东市吃点羊肉,对了,阿耶,我宅院里没胡椒粉,您这里有吗?” 李亨面部抽搐了两下,挤出笑容说道:“先不说胡椒粉的事了,说说韦坚一事吧。” 呵呵,终于又主动提出来了吧! 李倓却故作疑惑道:“阿耶上次不是不让我再说这件事了吗?” “我什么时候不让你说这件事了?” 李倓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说道:“我只是怕阿耶误会,又说我在教阿耶做事。” 听到这句话,李亨心中那叫一个气啊,但脸上的笑容却还是要保持的。 “哈哈哈,阿耶上次是在跟你说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说着,赶紧又说道:“你要多少胡椒粉?” 李倓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先来个五百斤?” “多少?” “五百斤?” 咔嚓一声,那支很精细的毛笔被李亨捏断了,李亨连忙说道:“这是谁供奉上来的毛笔,做工竟如此差!” 说着,很不愉快地将毛笔扔到一边,笔墨溅了满纸。 “你要胡椒做什么?” “吃。” “五百斤你吃得完?” “慢慢吃。” 李亨深吸了一口气,长袖下的手都在发抖,却笑道:“阿耶这里有,明日让人送到你那里去。” “谢阿耶。” “我们谈谈韦坚案。” “嗯!” “事情是这样的,韦坚有两个弟弟,一个叫韦兰,是将作少匠,一个叫韦芝,是兵部员外郎,他们二人前两日上疏为韦坚鸣冤,在奏疏立提到让我去为韦坚作证。” 李亨的语气风轻云淡,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这事怕是引起了圣人的误会,今日圣人传我去,当面询问了一番。” 李倓不动声色地听李亨说着,心里却又开始嘀咕。 什么叫圣人当面询问了你一番? 李隆基那脾气,他询问你? 怕是把你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吧? 李隆基不发怒,你不会找我来! 李倓保持沉默,并用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李亨继续装逼。 但李亨显然装不下去了。 因为他上次还信誓旦旦说要保韦坚,说什么韦坚是他的大舅哥,有宰相之才,还说韦坚和太子位一样重要。 现在事情闹大了,你太子殿下被牵涉进去了,触碰到了李隆基的逆鳞了。 显然,要舍弃韦坚了? 可这话又说不出口,毕竟自己打自己的脸,实在有些难堪。 李倓心里道:难怪让李俶和李儋在外面候着,怕丢人。 “三郎?” 见李倓好像在发呆一样,李亨唤了一句。 “嗯?” “圣人的询问,我觉得还是很重要的。”李亨强调道。 “嗯,确实很重要。” “那你觉得该怎么做?” “上次不是说了吗?” “断绝关系之后呢?”李亨继续追问道。 显然,李亨这次是真的怕了。 觉得断绝关系可能还有危险,还应该做更多的事才行。 所以这才急匆匆召李倓过来。 “断绝关系之后,阿耶就去向圣人袒露心扉。” “然后呢?” “圣人会原谅阿耶的。” “这就完了?” “当然没有。” “还要怎么做?”李亨急忙问道。 “以后清闲一些。” 这意思就是,你以后在太子别院躺平就好了。 李亨深吸了一口气,对李倓说道:“三郎,阿耶的太子位保住了,才能保证你以后前程无量啊!” 李倓心头一动,哟呵,你这是开始给我画饼了? 第9章 偶遇李林甫 要不是穿越者,李亨这饼还真极有诱惑力。 毕竟李亨是太子,未来的皇帝。 这饼仿佛就在说:保住我现在的太子位,未来就是你的。 李亨为什么突然要说这句话呢? 老板不会无缘无故给员工画饼,还不是想你把干货都拿出来,然后把床和被子都搬到公司里去,把公司当家。 李倓说什么以后做个清闲太子,李亨显然是不能接受的。 这大唐皇室的权力斗争,从开国以来,就没有消停过。 清闲? 清闲久了,我这太子位恐怕就没了。 有多少人觉得很多人是把自己作死的,完全没有必要。 但是,当真的坐到那个位置的时候,心态就完全不一样了。 例如有人觉得李隆基的一系列操作都匪夷所思,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什么如此脑残。 又万分不能理解缔造了开元盛世的他,为何晚年如此昏庸信任安禄山。 其实,真实的情况是,在皇帝眼里只有两种人:已经动手造反的和还在观望的。 李亨的心态也很简单:我可能随时被换掉,我必须得做点什么。 哪怕李亨知道做的多,错的多,但那种焦虑,就是在日夜缠绕着他,让他稍微觉得有点机会,就立刻鸡血满满。 权力可以异化一个人。 人的理性在欲望和恐惧面前,一文不值。 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上一定比他更稳,那这个人大概从来没有体会过权力带来的快乐和焦虑感。 李倓仿佛没有听懂李亨的饼,他说道:“以阿耶的德行,将来必然继任大统。” “但眼下李林甫要置我于死地。”李亨语气中终于有些惊恐了。 他忍不住了,自从韦坚和皇甫惟明被抓,他就整夜整夜失眠,不断说服自己李林甫抓不到自己的把柄。 但现在韦坚的弟弟把他卷到了这件事里,上午被圣人大骂了一顿,他感觉到了一场政治风暴。 前太子李瑛可是被赐死了的。 李倓镇定自若地说道:“阿耶只管按照我说的做,不会有事的。” “你没有其他办法了?” 第10章 大唐第一权相 “孩儿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李亨跪在李隆基面前,声泪俱下。 “何事你且说来?”李隆基疑惑道。 “韦坚竟私会边帅,这是孩儿万万没有想到的!”李亨一边痛哭,一边严肃地斥责道,“孩儿早已与韦坚之妹情义不睦,韦坚又犯下如此重罪,国朝不可以亲废法,还请阿耶准许我与韦坚之妹断绝夫妻之名。” 李隆基面色如常,看着李亨,叹了口气说道:“她是你之妻,你这又是何苦了,你自己做主吧。” 这话的意思就是,肯定要废的啦,但是我李隆基得拿出一副很仁慈的嘴脸,让你自己决定,如果你决定离,万事大吉,皇室颜面保住了,如果你不决定离,那就对不起了! 见李亨依然在哭,李隆基继续说道:“我知晓你没有参与进来,这件事你是被冤枉的,遭此牵连,心中并不好受,不要太在意了。” 听到这话,李亨心中狂喜,但依然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孩儿辜负了阿耶,孩儿心中万分愧疚,孩儿这就去与韦氏断绝了关系。” “我是不会轻信那些谣言的。”李隆基依然很温和地对李亨说道,“这些天你也累了,快回去好好歇息吧。” 李隆基俨然一副慈祥父亲的嘴脸,但如果真认为他是个慈祥的父亲,那恐怕坟头的草要长高了。 李隆基可是有一日杀三子的记录,其中一子还是前太子。 “是,不打扰阿耶了,孩儿告退。” 李亨开心得恨不得狂奔回太子别院,看来三郎没说错啊! 刚出南薰殿,李亨却遇到了李林甫和杨慎矜。 两人立刻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尤其是李林甫,对李亨的态度简直是倍加亲切,就像关爱一个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右相有礼了,杨御史有礼了。”李亨挤出微笑,“我还有事,先告辞。” 李林甫连忙道:“殿下气色不太好,要不要我派人送点草药过来?” 李林甫表面这么说,心中却在想着,太子啊太子,你今日可算是完蛋了! 第11章 创业本金 更重要的是,他对制度的维护,是出了名的严格,甚至严酷的。 准确地来讲,李林甫是一个法家的信徒。 开元二十二年,李林甫奉命修订和整理全部法典。 他召集了一批律法方面的人才,对大唐律法进行了扎实和周密的修订。 被删除的无关紧要的条款不少于1324条,另外2180条得到修正。 经修订的法典于开元二十五年送呈李隆基,计有:律12卷及其疏义30卷,令30卷,式20卷,《新开元格》10卷。 这些法典在开元二十五年秋向全国颁行。 此后有六百年,华夏的律法也只是在李林甫修订后的这些律法文件上修修补补。 不仅如此,自从泰山封禅以后,李隆基日渐膨胀,早就将当年姚崇的十条约定抛之脑后,开始大肆地扩大军事力量。 想要打仗,最大的问题当然是钱! 大唐采取的是租庸调的税制,但由于土地被世家大族兼并,人口逃亡,早已收不上来多少税。 李隆基最缺钱! 所以有一段时间,李隆基非常宠爱大唐理财专家宇文融,还搞了检田括户。 但所谓的检田括户,也不过是找那些毫无根基的文官的麻烦,背后有世家大族的,是一个不敢得罪。 强行吸了一次之后,李隆基又缺钱了。 说起来,李林甫还是被宇文融提拔才有机会混上来的。 张九龄还在的时候,写过《敕议放私铸钱》,也是关于大唐货币和经济方面的文章,想要通过货币来解决大唐的财政困难。 这件事其实从宋璟执政的时候就开始争论,一代贤相宋璟还是因为货币问题被罢的相。 说到底都是因为钱。 随着李隆基越来越铺张浪费,对边事的胃口也越来越大,大唐财政压力也随之越来越大。 以李林甫的吏治能力能搞开源节流,并且十分稳定,虽然依然紧凑,但还是获得了李隆基充分认可。 像李亨那种空有一身抱负,对朝堂上下问题还停留在奸相专权的层面上的,以后在位的时候,注定没什么作为。 当然,在李倓这个穿越者看来,李林甫的开源节流搞钱的办法太慢,大唐其实需要一套完整的新的财政制度、税收制度,以及商业体系。 第12章 大唐的纸张革命 中午的时候,将水碓竖起来后,刘志也来了。 “以后就在这里造纸。”李倓指着前面的空地,“那里是种竹子的,我已经命人买了一些,下个月刚好可以开始种植。” 李倓又指着前面那些人说道:“我还让人去购买了足量现成的竹子,都是去年的,造纸没有问题,第一批纸四月出成品没问题吧?” “没问题!” 随后,李倓又把刘志带到清明渠边,很严肃地说道:“废水一定不要排到这里,自己单独处理掉。” “好,郎君放心,我都造了十年纸了。”刘志笑了笑,他的笑容很憨直。 “兄长,兄长……”这时,一道清丽的女声传来。 李倓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妙龄少女一身绿衫,骑着一匹矮小的马,朝这边行来。 这少女肤白如雪,明眸善睐,笑容如清晨的阳光般,正是最美好的年纪。 “郎君莫要见怪,是我家小妹。” “兄长,你让我购买的所有器具,都已经买好了,还去找了一批有经验的人,另外,他们的住处,我也让他们自己打扫出来,日常睡觉、吃饭,也都已经安排好,这里是账本,全部记录得一清二楚,还有每一个人的公验,保证没有一个黑户。” 说完,这少女递过来一份文书。 刘志呵呵笑道:“这位是我之前提的李小郎君,就是他让我们来这里造纸的,这些你给他看便是。” 说完,又向李倓介绍:“我阿妹,我让她来帮我,小郎君莫要见外。” “无妨,这里都让你来做,我是放心的。” 李倓自然派人查过这个刘志,不是黑户,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子弟,他也知道刘志有个妹妹。 李倓接过刘志妹妹的文书,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他也拿出一份文书,说道:“你写得很好,不过关于接下来的人员分工,以及配方,我这里也有一份,你可以拿去看看,用你的尝试一遍,再用我的尝试一遍,如果我的不行,就用你自己的方法。” 少女怔了怔,从李倓手中接过来,颇感兴趣地看起来。 李倓写得很多,很详细,从流水线分工,到卫生纸的配方,到竹纸的配方,每一个细节都在里面。 刘志突然说道:“郎君,前面那个好像是水碓?” 李倓说道:“是的。” “是要在这里打粮食吗?”一边的刘婉凑过来,好奇地问道。 “不是,我想用他打纸浆。” 刘婉顿时有些意外:“这可以打纸浆?” 几人好奇地走过去。 此物早在汉代就出现了,经过历代改良。 其实很简单,就是利用水利和杠杆的原理加工粮食。 “对啊!这可以打纸浆!我怎么没想到!”刘志几乎差点蹦跳了起来。 以前水碓都是来打粮食的,用水碓打纸浆,是宋代的事了。 这大大节约了造纸的人力成本,提高了效率。 刘婉也惊讶地看着李倓,她本以为这小郎君衣着华丽,是一个纨绔子弟,没想到还能想到这一出。 “另外,切记我的配方上说的,将植物捣碎,收集里面的粘稠汁,加入纸浆中,这可以改进纸张的韧性。” “知道了,我会好好去处理的。” 有了刘志这种专业造纸的,李倓就放心了。 “李郎君,除了造你说的那种纸,能不能造写字的纸?”刘婉突然说道,“现在很缺写字的纸,用来……用来……用来如厕有些浪费。” “当然可以,但先给我把如厕的纸造出来。” 大唐缺纸,不是一般的缺。 不仅民间却,连朝廷都缺。 朝廷各个衙门的文案记录,既有用纸的,也有用竹片的。 从开国累计到玄宗时代,税务的记录、田地的重新统计,都因为缺纸,无法详细展开。 现在外面的纸是有钱都买不到。 “郎君为何如此着急造如厕的纸?”刘婉好奇地问道,前几天她听兄长说了就感到很震惊。 “当然是用。” “哪些人用呢?” “我用。” 刘婉更好奇:“你自己用,于是便开了个造纸坊?” “对!” 刘婉又说道:“那这些纸能对外卖吗?” “能,多余的就对外售卖!” 刘婉立刻来了兴趣,她说道:“若是用水碓打纸浆,我们的纸张价格是不是可以比市面上的都低?” “按道理来说是的。” “竹子的原料丰富,那我们岂不是可以造许多许多纸?”刘婉又说道。 “按道理来说是的。” “那我们岂不是可以赚很多很多钱……” “咳咳。”刘志咳嗽了两声说道,“这些都是李郎君的钱。” 刘婉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知道,我只是一想到好像可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就感到很兴奋。” 她又拿着李倓刚才给她的那些文书说道:“小郎君,我先去读一读。” “去吧。” 见刘婉转身离去,李倓问刘志:“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刘婉。” “她似乎擅长算账?” “她从小精打细算,我的一双鞋穿多久,她都安排好了。” 李倓笑了笑,拍了拍刘志的肩膀说道:“你有一个好妹妹。” 从造纸坊回去后,李倓在宅院里继续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 不过偶尔也会爬起来,骑骑马,跑跑步,挥舞挥舞武器。 平时还会拿着一些工具,在后院不知忙活什么。 日复一日,来大唐的日子好像突然变快了。 到了天宝五载二月,一场春雨之后,李倓命人在昌明坊种下的竹子,有一部分在一夜之间破土而出,那新嫩的竹笋,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竹子的生长非常快,如果不出意外,两个多月就能长高。 但长高后还不能立刻用来造纸,目前所用的原料,都是从城内其他人那里购买。 此时此刻并没有人知道,在长安城这个偏僻的角落,正在悄无声息发生一些改变。 这些改变,尚不足以撼动目前的大局一分一毫。 但改变却已经开始,风暴正在形成。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韦坚案也有了定论。 韦坚被贬,皇甫惟明被贬。 皇甫惟明陇右节度使的兵权移交给了王忠嗣。 第13章 大唐第一造纸坊 王忠嗣与太子李亨关系甚好,李隆基这一决策,立刻又让朝堂的局势变得有些扑朔迷离起来。 这一局李林甫虽然没有扳倒太子,但干掉韦坚、皇甫惟明,对太子党打击巨大。 按理来说,也算打赢。 可皇甫惟明的兵权转交到了王忠嗣手中,这让李林甫怎么想都感到很郁闷。 此时的王忠嗣是什么状态? 佩四将印,控制万里,劲兵重镇,皆归掌握,自国初以来,未之有也! 天宝十大节度使,王忠嗣担任了四镇。 这还不算什么。 王忠嗣有几个比较出名的部将。 一个叫郭子仪,一个叫李光弼,一个叫哥舒翰,一个叫李晟。 王忠嗣本身是盛唐第一名将,他麾下,可以说是名将扎堆。 结果这场斗争,李林甫不但没能打击到李亨,反而便宜了王忠嗣! 接下来,韦坚的妹妹被迫去削发为尼。 韦家其他人也被罢免罢免,流放的流放。 一时间,朝野上下震动。 韦坚的确是一个人才,开元二十五年,他曾任长安令,吏治能力极强。 尤其是漕运调度,以及水利开拓。 短短的数年时间,他在关中地区就开通了数条河流。 使京城长安可以通过华阴、陕州、洛阳一线,与以大运河为主干的全国漕运网有机地连成一个整体。 无论在经济上、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都具有重大的意义。 经韦坚的改造,每年漕运粮食可达200余万石,比原先增加10倍。 这个功绩,受到了李隆基的大肆褒奖。 李亨说他有宰相之才绝不是夸大其词。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一夜之间,就从青云跌入了凡尘。 李倓记得历史上的韦坚案,持续了数年时间,韦坚虽然被贬,但是李林甫却以各种手段,对韦坚的家人,以及亲信展开了各种报复。 直到李林甫死,才慢慢罢休。 所以,李亨认为这一次逃过一劫就万事大吉了,其实不然。 接下来,宰相李适之也将是这场事件中的受害者,只不过是数月之后的事。 再之后,就是杜有邻案,几乎将太子党从朝堂到地方,连根拔起。 第14章 我只是想割一割权贵的韭菜而已 刘婉微微偏着小脑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说道:“我似乎听懂了小郎君之意,小郎君是希望所有人的所有工序,都一模一样?” “就是这样。”李倓说道,“总结两点,一是标准化,二是流水化。” “什么叫标准化和流水化?”刘婉更加好奇。 “每一步都相同,相同的方法,相同的原料占比,这叫标准化,让所有人各自在自己的岗位,重复做一样的事,由专门的人将每一个环节在联合起来。” 说到这里,似乎还不够形象,李倓说道:“就像水流,水的流速一样,且不会断开。” 据说当年秦国就有流水线的雏形,后来历朝历代的皇家陶瓷生产也采用了分工协作。 不过这种模式,只限于一小部分行业,并没有普及。 毕竟古代有严格的匠籍制度,以及行业保密制度。 兄妹二人连连点头,刘志赞叹道:“小郎君果然非同寻常,一言惊醒梦中人。” “若是按照这套更加紧密的工序,一张纸成本能压缩到多少?”李倓看着刘婉。 说到这个,刘婉立刻说道:“我粗略计算了一番,一张纸的成本能够压缩到十文。” 一边的刘志倒吸了一口气,震惊地说道:“那岂不是二十文就可以买到一张纸了?” 这在这个时代是不敢想象的。 造纸工艺真正飞跃是在宋朝。 等大量的竹纸普及,以及一些造纸标准化工具的产生,才将纸张的产能全面提升起来。 这也与当时的大环境有关,自黄巢在黄河边杀干净世家大族后,把持了古典帝国政治千年的世家门阀宣告退出历史舞台。 后来赵匡胤为了快速解除内乱,开始启用文人治国,大量平民阶层因为识字读书,有了上升的机会。 于是读书,成了宋人全民追捧的事。 这就导致纸张需求暴涨,还带动了印刷技术的提升。 宋人就差搞出三年模拟五年赶考了。 但此时还是大唐,大唐的科举是一言难尽。 考生的名字是公开的。 这都不需要考生写“我的兵部侍郎爸爸”这种文章了,因为看名字就知道该录取谁。 张九龄那种寒门能登天子堂,是少之又少。 所以在大唐,读书其实没啥前途。 市面上对纸张难道就没有需求吗? 当然不是! 盛唐早已不同于初唐,时代是发展的,识字不仅仅是读书人的必备,也是一些行业的必备。 例如刘志这个造纸的工匠,也读得一些字,例如那些做买卖的,肯定得识字。 盛唐的三大超级商圈,一是京畿关中,二是中原腹地汴州,三是三月烟花的扬州。 可技术的提升,和市场的需求,大多数时候都是不相匹配的。 尤其是在信息封闭的古代,没有人去调查市场的需求到底有大多。 更不会有人在发现了巨大的商机之后,开始大规模生产。 即便是19世纪,人类的商业模式还是生产什么卖什么。 因为那一直是物资匮乏的时代,消费者没有自己的选择,市面上有什么就买什么。 直到20世纪,福特公司开始玩市场调研,按需生产,开创了新的商业模式。 “如果每一张纸的成本在十文钱,那每一张纸卖二十文钱,我们也赚了很多。”刘志越说越来劲,“如果一天能卖出去一千张,一天岂不是能赚一万文?” 5000贯能在城北黄金地段买五万平的豪宅。 如果一天赚一万文,一年就赚3650贯,差不多一年半能买一个超级豪宅。 岂料李倓说道:“一天一千张少了。” “少了?” “少了!” “那是多少?” “一天至少卖一万张!” “一天卖一万张!”刘志眨巴眨巴大眼睛看着李倓。 “没错,一万张!” “那卖多少钱呢?”刘志又好奇地问道。 李倓说道:“卖多少钱是官府决定的,不是我们说的算,杜二郎卖50文钱一张,我们也卖这么多。” 唐朝可不是自由经济,无论东西市,还是坊内的商店,所有商品价格都得登记在册,按照官府统一制定来售卖。 太府寺下设有专门的市署、常平署、平准署,这些都是管理商业物价的。 另外京兆尹的仓曹司、长安和万年县的市令,以及户部的金部,层层管理。 所以大唐的纸很贵! 没有对比就不知道有多贵。 宋史有记载:大纸一百六十五张,计钱三十文足。褾褙青纸物料工食钱,共二百八十一文足:大青白纸共九张,计钱六十六文足。 大纸基本上用来印书,每张0.18文,褾褙青纸每张7.3文。 而大唐的纸? 还是那个被抄出胡椒粉的宰相元载,他有一次请奏唐代宗,也就是现在的李俶,是这么说的:千钱购书一卷。 唐代一卷书大概16张纸,去掉一部分人工费用,刘志说杜二郎一张纸50文,正合大唐纸张价格。 大唐一家普通农民,一年的粮食守城大概是35石,按照天宝五载的粮价,全部兑换成钱,大概是4450文。 一家人一年的收入,不吃不喝,能买九十一张纸! 所以,在唐代,普通百姓想读书,还处于做梦阶段。 想要把纸张的价格打下来? 这还需要牵涉到政治层面,不仅仅是商业行为,这是后话,急肯定急不来。 从昌明坊回去之后,李倓思来想去,如何做到一天卖一万张呢? 长安有这么大的需求吗? 还真有! 天宝五载,仅仅长安城的人口就已经百万。 如果加上京兆府其他县,人口接近两百万。 大唐的达官显贵们云集于此,西域、倭国、高丽的有钱人也在此居住。 大唐的权贵有钱到什么地步,是普通人根本没办法想象的。 钱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数字,顶级的享受,才是生活的意义。 纸更是达官显贵的必需品,也是朝廷、官府的必需品。 民间纸的产能跟不上。 现在由我这个不起眼的小郡王,好好地满足你们一把。 而且纸还只是切入口,李倓还想着把偏僻的昌明坊打造成一个百货俱全的商业中心,甚至堪比东市。 思来想去,李倓决定先杀熟! 没错,就从李俶入手。 第15章 先从皇室开始割 李俶从小好学,熟读儒家经典,为人仁孝温恭,言谈举止皆符合礼仪。 而且器宇度量弘深,宽厚而有决断,喜怒不形于色。 李隆基虽然有一百多孙儿,但他只喜欢李俶一个人。 足见李俶的影响之大。 在李亨的诸多儿女中,李俶又经常被众人环绕,是人中龙凤。 先让把李俶忽悠过来买,不信那些皇孙们不来。 要知道,皇孙可不止李俶的儿女,李隆基还有好些儿子。 第二步就是借这些皇孙之口,忽悠亲王、公主什么的。 总之,先把李唐宗室的钱赚一波。 到这一步,品牌就建立起来了:皇家争先追捧的好纸。 最后再取个名字,加深市场对产品的印象。 这叫品牌定位。 想到这里,李倓收拾了一番,准备去找自己这位好大哥。 刚准备出门,却听张旸急匆匆来报:“郎君,广平郡王来了。” 李俶来了? 李倓怔了怔,疾步走出去,看见李俶正在前院,旁边还有一女子。 “三郎。” 看见李倓疾步走出来,李俶有些激动,好一段时间没见了,想不到自己这个弟弟也很想念自己。 “兄长!”李倓走上前,一把握住李俶的手,“好些天没见了,我很想念兄长!” 李俶说道:“我也是,这段时日学业繁忙,一直没来你这里,你不要怪我。” “怎么会怪兄长,我日日夜夜都在想念兄长。” 听着两个男人肉麻的话,一边的和政县主疑惑地说道:“可是你们居住的宅院,步行很快就到了。” 李倓连忙尴尬地笑道:“兄长喜好清静读书,我不忍心打扰他。” “三郎心思竟如此细腻。”和政县主感慨道。 “两位速速里面请。”李倓说道。 随即他大声喊道:“张旸,快把最好的茶拿出来,还有最美味的点心。” 李俶与和政进去后入座。 “三郎,其实是来找你去打马球的。” “马球好啊,打马球!”李倓笑呵呵地说道,那奸商的嘴脸可以说是暴露无遗。 李俶说道:“三妹最近心情有些低落,我带她出来散散心。” 其实李俶说在家里读书不假,太子李亨最近家事繁多,李俶协助在处理也是真。 李亨与韦妃离婚,太子别院的人事变动,许多细节都需要人去处理。 作为李亨的长子,向来温文尔雅、细心周全的李俶,自然会一直跟随旁边。 这些李倓都知道。 连他都不得不承认,李俶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李俶为人谦和,行事谨慎,张弛有度。 在历史上,他继任大统后,大唐的局面可以说已经很烂,宫廷内有宦官专权,财政体系几乎崩溃,藩镇格局在李隆基晚年和李亨在位的时候,更加牢固。 对外,吐蕃在西线态度强势,回鹘人又虚与委蛇。 他能做到维持局面不崩,已经算合格了。 不过如果你真以为李俶像表面这样温和,那可能性命难保了。 历史上的唐代宗,可是心机极其深沉的皇帝,连王夫之都评价他说心机权术了得。 历史上李俶和李倓关系很好,李倓被李亨赐死的时候,李俶却刚好不在长安,得知李倓被害,他赶紧往长安赶。 但不出意外,还是来不及了! 等李俶登基之后,追封李倓承天皇帝。 为什么要追封承天皇帝呢? 要知道,李俶才是皇太子。 历史总是扑朔迷离。 作为穿越者,了解这段历史,李倓是不信任李俶这货的,即便这家伙看起来非常地温文尔雅,人畜无害。 可政治斗争,哪一次不是杀人无形? 哪一次不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话说回来了,此时李俶说的三妹,就是和政县主,是李亨的第三女儿,叫李媃。 李媃与李俶是同父同母的兄妹,感情甚好。 但从小丧母,被韦氏抚养长大,与韦氏感情深厚。 史料是这么形容李媃的:聚众美于一身,邻太虚而独立。 李亨的这个三女儿打小就好阅读图书史籍,有过目不忘的天资。 还喜欢研习佛经,音乐绘画,无所不能,美丽、聪慧、好学、乖顺、才艺,她一个人占全了。 “发生这种事,我的心情很不太好。”李倓厚颜无耻地说道,“三妹,你不要难过,母妃现在至少落得清净。” “嗯,这段时间我也想通了。”李媃点了点头,“母妃出家,是最好的选择。” 李倓心中松了一口气,既然李媃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有一天她知道是自己建议李亨与韦妃离的婚,大概也不会怪自己了。 这确实是一件无奈的事情,李亨只有那一个选择。 “对了,我知道三妹很喜欢绘画,前些日去城南闲逛之时,路过昌明坊,遇到一造纸之所,见那里的纸细腻甚好,便买了一些。” 说着,李倓便吩咐人将他从昌明坊带回来的纸取出来。 “为兄长也备了一些。”李倓亲手将这些纸递给二人。 李俶接过来一看,明显表情有些错愕。 李媃也是如此,她惊讶地说道:“这纸的质地,竟然快要赶上宣纸了!” 李俶疑惑道:“如果我没记错,昌明坊好像已经靠近南面的安化门,那里已经很偏僻,有些地方都成了农田。” “是的,我也没想到那里还有一处造纸工艺了得的造纸厂。” 李俶又问道:“这纸多少钱一张?” “五十文钱。” “与市面上的纸价格一般无二?” “是的。” 李俶和李媃明显都来了兴趣。 李倓问道:“莫非你们还想买一些?” “如果有足够数量,当然想多买一些。”李俶叹了口气说道,“但现在别说市面上,连朝廷、官府用纸都紧缺。” “我记得好像数量比较充足。” “有多少?” “不太清楚,要不我带你们去看看?” “走!” 准备了一番,三人便带着下面的人,一路浩浩荡荡往南城行去。 快到昌明坊的时候,李倓说道:“我好像吃坏了肚子,我说的纸坊就在前面,你们先去。” “你没事吧,要不我们等你,如厕之后,我们先回去,改日再来。”李俶说道。 李倓连忙说道:“不不,来都来了,你们先去便是。” 第17章 大唐的第一次品牌定位 等李俶和李媃离开了昌明坊,李倓才在前面另外的街道急匆匆赶来。 至少他看起来是急匆匆的。 “兄长,阿妹……” “三郎,你没事吧?” 看见李倓又出现了,李俶连忙骑马过去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 “我们派人去周围寻过你,却没有寻到。”李媃说道。 “无妨无妨。” “那你现在……” “好多了,对了,你们买到纸了吗?” “买到了。” “买到了就好。” 回去的路上。 李媃问道:“三郎,你可知那造纸厂的主人是谁?” “阿妹为何问这个?” “这造纸厂好生奇怪。” “哪里奇怪了?” 李媃说道:“一人一天只能买100张纸。” 李倓说道:“可能是因为有许多人到他们这里买纸的缘故。” 李俶也疑惑道:“不过这纸确实不错,为何以前我在长安从未听人提及有造纸如此之好的地方?” 李倓说道:“长安如此之大,有百万之众,且不说这昌明坊的造纸厂,即便城北的诸多坊,住了哪些人,平日里做什么,我们也不清楚,即便专门找人去调查,也未必能知全貌。” “嗯,你说的有道理。”李俶点了点头,“我决定明日多派一些人过来买纸,三郎,你要不要也派人过来?” “我平日里喜欢骑马射箭,读书写字恐怕非我愿。”李倓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我也能像兄长和阿妹那样博学多识就好了。” 李媃被李倓这话逗得笑了起来,她一笑,仿佛春天百花齐绽放般明媚。 李媃说道:“大唐以武立国,三郎这样的才是人才。” 第二日,李俶果然派了不少人去昌明坊买纸。 不仅李俶派人去了,李媃也派人去了。 不仅如此! 三日之后,前来买纸的人明显变多。 而且此后,一天比一天多。 从最开始的李俶和李媃买了两百张回去,到二十天之后,一天已经能够卖出去一万张。 按照十文钱的成本来推算,一张纸赚40文钱,一万张就是40万文,400贯! 一天要进账十箱铜钱。 理论上,一个月能赚一万二千贯! 第64章 拉拢杨慎矜 桌案上的香炉轻烟袅袅。 杨慎矜为李倓准备了汤和茶,这是唐人招待客人的标配。 而且茶在唐代还是稀有之物,即便到了宋代,茶也还是上位者的专项,要到北宋末年,一些有钱人才能买茶。 至于北方的辽金,茶叶对他们来说,那是奢侈品,许多贵族都吃不到。 茶叶真正普及,还得到明代。 李倓是吃不习惯这种汤和茶的。 “大王说洛阳货币的问题吗?”杨慎矜的语气立刻就变了。 “是的,洛阳货币。” 杨慎矜说道:“钱重物轻。” 这本是朝廷政务,作为大臣是不能和一个皇族子弟谈论的,但杨慎矜说了,显然是提前有人已经跟他打过招呼。 “何为钱重物轻?”李倓问道。 他很想说,杨慎矜啊,你就别卖关子了,说直白一点。 杨慎矜说道:“货币不足,物价很低。” “有多不足?” 杨慎矜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倓一眼,他想说点什么,但又没有说,短暂的沉默后,只说道:“自当今圣人登基以来,朝廷年铸造货币数量最高只有33万贯,朝廷需要货币总额数万兆,洛阳尚且缺货币,更别说汴州和扬州那种商贸发达之地。” 听杨慎矜说了这个说句,李倓顿时也深以为然。 后世研究唐史的史学家一直认为大唐有严重的钱荒,主要铸造钱的数量,跟不上商品经济的发展。 实际上,到了北宋依然缺钱。 宋神宗年间,一年铸造铜钱300万贯,此后北宋年铸造铜钱数额都在200万贯到300万贯。 但即便如此,依然无法满足商品交易。 所以后来成都一带才出现了纸币交子。 大唐更不必说,年造钱巅峰才33万贯,恐怕流到民间,对商业交易连塞牙缝都嫌细。 这就是典型的通缩。 通缩的局面就是物价低,例如天宝年间一斗米才13文钱。 这是好事吗? 对于有钱人来说当然是好事,可对于农民来说就不是好事了。 农民根本无法换到货币,农民没有货币,就无法享受商业带来的舒适。 这样大部分人只能拿着实物,想要交易的时候,也只能以实物交易。 缺乏交易统一标准的社会,吃亏的永远是弱势群体。 当然,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不是简单货币就能阐述清楚的。 “朝廷对此有何策略呢?” 杨慎矜干笑了两声,问道:“大王对这个问题似乎很感兴趣?” “牵涉到澄心堂的买卖,不得不问。” “张相公还在的时候,提出的《敕议放私铸钱》,一直没有被圣人采纳,实际上不采纳,民间也有许多私铸钱币的,我奉劝大王不要过于关心此事,不仅张九龄没解决这个问题,当年的宋璟也因为这个问题被罢了相。” 这些李倓当然知道。 李倓说道:“若是如此,王侍御史之前在圣人那里说的百姓愿意出钱帮朝廷运输调,岂不是……” 杨慎矜的脸色明显变了。 李倓立刻察觉到了这个变化,他继续说道:“货币不足,王侍御史又要百姓给现钱,百姓去哪里找现钱呢?” 这个问题还用问吗? 只能贱卖粮食来换取现钱,交给王鉷。 杨慎矜犹豫了一下,还是想说点什么,却依然没有说,只是道:“大王对朝廷税赋问的过多了。” “杨公与王侍御史,还有右相,当时在南薰殿与圣人议论赋税,小王却在场,杨公还认为小王问得过多吗?” “大王是宗室皇族,下官奉劝大王最好不要参与政务过甚,这也是为了大王好。” “那杨公私下与术士往来,是为了谁好呢?” 李倓此言一出,杨慎矜面色陡变,连忙说道:“下官好心提醒大王,大王为何要污蔑下官?” 李倓却不慌不忙笑道:“之前你宅院后面的树下渗出赤色之物,那术士让你脱下上衣,每日在后苑静坐,十日之后,赤色之物消失,可有此事?” 这下杨慎矜更加震惊。 如果上一句杨慎矜还怀疑李倓在诈他,那这一句已经牵涉到细节,不可能是诈了。 “大王何出此言?”杨慎矜却继续否认道。 “史敬忠在何处呢?”李倓干脆点名了。 杨慎矜已经面如死灰。 双方都沉默片刻。 李倓心里想着,杨慎矜会不会将自己灭口于此? 断然不能。 杨慎矜五六十岁了,看家护院加起来,也打不过自己。 而且不到万不得已,杨慎矜还不会贸然杀一个郡王。 “我说这些并非要为难杨公。”李倓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杨公可曾想过一件事?” “什么事?” “这件事我知道了,那右相会不会也知道了?” 杨慎矜的额头已经开始渗冷汗,他说道:“右相不可能知道。” 这句话,已经相当于承认了这件事。 李倓又问道:“那杨公可曾向其他人说起图谶之事呢?” “当然没……”说到这里,杨慎矜似乎想起了什么,不仅额头布满汗珠,连脸色都变得苍白。 因为他向王鉷说过。 “是不是想起来自己向其他人说过?”李倓脸上的笑容很随和。 “没……没什么?” “不要怪小王没提醒杨公,王鉷已经擢升户部侍郎,与您同级,为何王鉷晋升,而您没有晋升?难道户部尚书裴宽的去职,不需要人来填补?” 李倓这句话一下子就说到了杨慎矜内心最深处。 他一直想要户部尚书的位置,裴宽去职后,他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可却没有任何动静。 看见杨慎矜这般样子,李倓终于确定自己把今日最关键的问题,引入了正轨。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杨慎矜才说道:“大王今日来下官这里的目的,恐怕不是洛阳钱币一事吧?” “不,就是洛阳钱币一事,小王就是想了解钱币一事,但当日在南薰殿听王鉷说他要收现钱,小王就疑惑钱币的问题,所以才来请教杨公,只是有些事,恰好提到了。” 有些话已经不需要说那么明了。 王鉷现在被提拔,杨慎矜却没有被提拔。 王鉷当日在南薰殿的表现,使得李隆基很满意。 这就说明了,王鉷与杨慎矜已经形成了竞争关系。 “别怪小王没有提醒杨公,如果右相想要对付杨公,现在可谓易如反掌。” 第65章 你看我有没有王者之相 “右相为何要对付我?”杨慎矜问道。 “为何要对付杨公,杨公应该比小王更清楚,为何晋升的是王鉷而不是杨公,杨公也很清楚。” 李倓端起了那碗他不太喜欢的茶吃起来,那样子看起来很悠哉。 杨慎矜思绪乱飞,他左想右想,想不到哪里得罪了李林甫。 过了一会儿,李倓问道:“想不到吗?” 杨慎矜沉默。 李倓继续说道:“当日韦坚案,杨公是不是帮太子说过话?” 杨慎矜这才想起来,他说道:“那也算帮太子说话吗?” 对于杨慎矜来说,他没有证据表明韦坚、皇甫惟明与太子有关联,既然没有证据,当然不能乱说。 他弹劾韦坚,也不是针对太子,而是觉得韦坚和皇甫惟明私会,就是不对。 既然不对,身为御史中丞,自然要弹劾。 杨慎矜是一个很直接的人,他善于理财,不善于攻心。 “在杨公看来不算,但在右相看来就是。” 杨慎矜这时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和王鉷是表亲,他提携了王鉷,所以本能地将王鉷当做自己人,还曾经跟王鉷提到过史敬忠的事情。 可现在局面不一样了,王鉷已经成了他的竞争对手。 并且王鉷与李林甫往来密切,这更要命。 “我现在该怎么做?”杨慎矜的语气都有些沙哑了。 李隆基是最厌恶大臣与术士往来的,更别说谈什么图谶。 而杨慎矜又是隋炀帝杨广的玄孙,这要是被揭发,就等同于造反。 “赶紧让史敬忠今日收拾细软,出长安城,从南城门走,走的越快越好。” “这样可以解决此事?” “自然可以,王鉷即便禀报圣人,无凭无据,圣人也断不至于降罪杨公。” 杨慎矜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那小王就先告辞了。”李倓站起来,做了个叉手礼,“杨公自己多保重。” “下官送大王。” “不必了。”李倓走了几步,突然回头说道,“杨公以后对任何人都要慎言,祸从口出。” 第66章 我李倓称帝了? 高深脸上还保持着笑容,眨巴眨巴眼睛问道:“明公您说什么?” 王焊再一次微笑地说道:“我说,你看我是不是有王者之相。” 高深干笑道:“您是在说笑吧?” 王焊却很认真起来:“我没有说笑。” 一边的邢縡握着刀柄,微笑地说道:“我们当然没有说笑。” 高深当场定在原地。 “怎么,先生是觉得有什么问题么?” “这……那……我……” 邢縡拔出刀来,用绢布擦了擦,很温柔地说道:“先生可一定要说实话。” “哎呀!明公果然有王者之相啊!” “真的?” “观阁下剑眉虎眼,鼻大有势,上额饱满,绝非凡人!” 王焊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并伴随着享受般的呻吟。 “还有呢?” “阁下命在紫微,他日能君临天下!” “哈哈哈……”王焊顿时仰天大笑起来。 “快,赐先生铜钱百贯!” “多谢明公!” “先生请上座。” 高深立刻被迎了座上宾。 但他全身都在发抖,七月的大热天,被冷汗浸湿。 在这里待了足足一个时辰,像是待了一百年一样,看着王焊父子各种狂笑,他觉得这人世间实在太她妈的荒唐了。 他时不时朝周围瞄了瞄,总怀疑王焊宅院里有当今圣人派来的眼线。 今日的话若是传到圣人耳朵里,我岂不是要被夷族? “先生,要不留在此处,用了晚宴再行离去?” “多谢明公,宵禁一来,在下便回不去了,明日再来拜会明公。” 王焊说道:“好好,明日你一定要来,我的王图霸业,少不了你一份!” “那在下先告辞!” 高深刚出宅院,王焊的笑声更大:“好!好啊!来!我们现在就谋划大事!” 邢縡拿着酒壶,豪言道:“我们先弄一些兵器来,你们拿弩弓,我们拿长枪,做大做强!” “说得好!”王焊顿时像喝了好几碗鸡血一样兴奋。 他们并不知道,高深刚出了王宅,才走了不一会儿,就在一条小巷子里,就被人拦了下来。 “你们是?” 颜真卿笑道:“在王郎中的宅院里开心吗?” “你们……” “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凭什么跟你们走一趟,你们又不是官差,你们若大庭广众之下掳我,我就大喊……” 颜真卿严肃地说道:“喊吧,把官差喊过来,你猜官差会不会问你为什么喊?” “我为什么喊?我……”高深立刻意识到不妙,他苦着一张脸说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跟我们去坐坐。” 接下来,在颜真卿的追问下,早已吓破胆的高深一五一十将王宅里所有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这下颜真卿傻了。 之前他一直认为王焊私通术士只是建宁郡王的胡思乱想,没想到是真的。 颜真卿想不通,王焊都已经是户部郎中了,他兄长王鉷升迁了户部侍郎,他居然要造反? 他拿什么造反? 颜真卿先是将高深扣押了下来,随即立刻给李倓写信,告知他这件事。 傍晚的时候,李倓收到了颜真卿的信,看完之后,他只说了一句:“卧槽!来真的?” 直到此时,怂恿者李倓依然觉得匪夷所思。 但既然人都逮到了,接下来就别怪老子下狠手了! 七月二十四日上午,王鉷到了宰相府。 等李林甫处理完政务,已经是中午的时候,王鉷单独见了李林甫:“右相,史敬忠不见了。” “嗯?”李林甫微微抬起眉头,疑惑地看着王鉷。 “史敬忠不见了,有人看到他前天一路骑马往南,出了城,然后就不见了。” “不见了是何意,跑了?” “应该是。” “他能跑到哪里去?”李林甫微笑道,“他身上有几份公验?他能随意过关?” “下官派人去问了,史敬忠出了长安城之后,就消失了。” “消失?” “就是周围县都没有他的痕迹。” “会不会是有人没有检查他的公验?”李林甫说道,“朝廷不是缺纸么,之前检查公验,许多都没有记录。” “右相,最近不缺纸了。” “你的意思是他凭空消失了?” 第82章 寡人初到洛阳就要杀人了? 李倓没有想到诸冶监居然如此偏僻、破烂。 衙门的门已经年久失修,被腐蚀得厉害,好像风一吹,就要飘起来一样。 门口没人,李倓走进去,里面也没什么人。 直到走到里头,才有人听到动静,晃晃悠悠走出来。 出来的是一个胖胖的男子,他一笑,眼睛就眯成了两条线,脸上的肉也挤在了一起。 “不知阁下到诸冶监有何事?” “你是何人?”李倓问道。 “我是诸冶监的主簿。” “哦,你是主簿,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在忙碌,不知阁下有何事?” “我是洛阳诸冶监的监丞。”李倓说道。 “监丞?”那胖子微微一怔,疑惑道,“没听说有监丞下来。” “不需要你听说,朝廷的安排。” 李倓背着双手,带着人就往里面走。 “等等,可是阁下没有穿官服。” 李倓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我不需要穿。” “官员在衙门,都需要穿官服。” “我不需要。” 李倓走进去后,里面传来嬉闹的声音,他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不停地喊叫着,很紧张的样子。 人群尚未发现李倓来了。 主簿官倒是快步走过去,冲着那些人喊道:“都停下来!” 人群却依然在那里嘶吼、喊叫。 “打它!大将军!打它!” “我的大元帅!我所有的家当都压在你身上了,你可不能出问题!” 主簿官尴尬地笑了笑,对李倓说道:“郎君,这些人……” 李倓抬手制止了他,说道:“让他们继续玩,你带我去账房。” “嗯?” “本王说带本王去账房。” “哦哦,账房,这边请。” 尚未走到,主簿官说道:“郎君何不先休息片刻,下官让人去洛阳城头去买些糕点与好酒来,好好招待郎君。” “不必了,我先看账目。” 主簿官又说道:“对了,郎君说自己是新来的诸冶监监丞,可有官印?” “在这里。”李倓拿出官印来。 “郎君这边请,请先去前面的阁楼之间稍作歇息,下官立刻派吏员去取。” 李倓在前面的阁楼坐下,主簿官吩咐之后,便有人离去。 颜真卿却自己在周围逛了一转,他回来后,在李倓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李倓并未说什么,而是在阁楼之间专心地等待。 “郎君一定累了,我看找账目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下官让人去北市准备丰厚的佳肴……” “不必了,我不累。” “郎君是刚来洛阳吗?” “昨天到的。” “那就更要去北市一趟。” “为何?” 郎君到诸冶监为官,上任的第一件事,不是来衙门,而是去北市。” “不来衙门,去北市作甚?” “去见官员。” “见官员?” “是的。” “我来诸冶监,办事,为何要去北市见那些官员?” “因为郎君若不去,恐怕这事很难办。” “什么事很难办?” “为官很难办。“ 李倓问道:“我做的是诸冶监的官,诸冶监的监丞官主要职责是什么?” “诸冶监主要掌铸兵、农之器,供给给军士、屯田、居民使用。” “这与北市那些狗屎官员有什么关系,我为何要去见他们?” “因为诸冶监的钱粮,都是他们审批拨发下来,您必须去,并且要请他们吃饭,还要敬酒,最后再送礼!” “朝廷规定诸冶监定期有定量的钱粮拨发,是不是?” “是。” “既然如此,为何我还要请他们喝酒?” “因为他们负责审批、拨发钱粮。” “你这个说法,我就不懂了。”李倓故作不懂,“本官从长安来,封朝廷之命前来掌管诸冶监,本官的职责是将诸冶监的铸造器物做的更好,按时完成任务,本官做这些,还要求着那些无关紧要之人?” “要,您如果不去,以后会很难办事。” 李倓却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他知道大唐官场的一些道道。 他说道:“账目拿来。” 见李倓似乎不打算去北市,主簿官的嘴脸也变了,他说道:“郎君,没有账目。” “你说什么?” “下官说没有账目。”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李倓毫不客气地呵斥道。 一边的颜真卿顿时对建宁郡王又有了新的认识,他想不到建宁郡王为官,竟然如此地正派,有一股坚挺的浩然正气。 “下官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问你,我是不是你的上官?” “按照官印来看,是。” “那我现在要看诸冶监的账目,可以不可以?” “不能!” “来人!”李倓当场就翻脸了,“将此人拿下!” 他一声令下,随行的扈从立刻上前将主簿官扣押了下来。 “郎君,按照朝廷的规矩,您无权拿我。” “哦。”李倓一只脚踩在了石凳上,眉头扬起来,他用李隆基赐予他的那把刀支撑着,目光锋利地盯着眼前这个主簿官,“我想要看账目,你是不是有义务让我看?” “按照规矩,是的。” “既然你不履行义务,我为何不能办你!” “您要是办了我,您这个官,做不到一个月。” 李倓大笑起来:“忘了给你看另外一个印了。” 李倓慢条斯理取出郡王印来,笑道:“寡人是当今圣人的孙儿,太子殿下之子,建宁郡王,寡人要办你,能不能?” 那主簿官看到这里,顿时神色一怔,没想到今天他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来了个郡王! 可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下官不知王架莅临,罪该万死。” “现在寡人能不能看账目了?” “能!能!下官这就去取!” “你待在这里,让下面的吏员去取。” “是是!” 这一次,账本很快就取来了。 账本上落满了灰,而且纸张已经老旧。 颜真卿先翻阅了一番,说道:“郎君,这是十年前的账本了。” 李倓看了一眼这主簿官,问道:“近三年的账本呢?” “没有。” “没有?” “真的没有。” “为什么没有?” “下官不知道。” 第83章 风起洛阳 “你身为诸冶监的主簿,十年没有账目,你居然不知道?” “下官来的时候,就没有账目。” “你是想告诉寡人,责任不在你?” 在大唐,亲王和郡王平时其实不称寡人,只有书面语的时候称寡人。 李倓此时这般自称,显然是想拿身份来压人。 来洛阳之前,他就预料到到洛阳办事不会那么顺利。 但他没有想到,阻力居然如此之大。 这还仅仅只是个小小的诸冶监。 若是去其他衙门办其他事,不知会如何? “大王,责任确实不在下官。” “在不在你,不是你说得算。”李倓转身道,“将此人绑了,交到御史台去!” “大王,您刚到这洛阳城,便要得罪官场的人,以后办事恐怕并不会顺利,这一次何不就此揭过,下官以后唯大王马首是瞻!” “你算哪根葱,寡人需要你唯寡人马首是瞻?绑到御史台!就说他玩忽职守,让御史台处置!” 说完,这主簿官便被带走。 刘志嘀咕道:“郎君,您初到洛阳,若是得罪了这官场的人,传回长安,会不会不太好?” “你就不要瞎操心这些事了,我们来洛阳最重要的是两件事:一是置办洛阳澄心堂;二是把诸冶监做起来,这两件事没有做好,把洛阳官场的这些人当祖宗供起来,回长安也没法交代!” “郎君说得是。”刘志立刻应道。 李倓又重新走到外面,看见那些正在斗蟋蟀的人,他突然大声说道:“诸位,诸位!” 人群却没有理会他。 李倓让人将带来的一箱一箱钱摆出来。 有人正在懊恼之间,余光瞥到了,立刻双目一亮。 “钱!是铜钱!” 这一声大喊,立刻感染了人群。 斗蟋蟀的也不斗了,目光都转移过来,看到那些铜钱,双眼发光。 奈何铜钱前面,站着一排排带刀和弩的扈从,没有人敢乱动。 这时候,站在人群前面的李倓又开口说道:“诸位,我是诸冶监新来的监丞,有几句话想对诸位说,不知方便否?” 人群中传来声音:“有钱了不起啊,又不是我们的钱!” 另外一个瘦子说道:“就是!有钱拿远一点,小心……” “我要给诸位加俸禄!”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瘦子说道:“郎君有何吩咐,但说无妨,我们一定照做!” 李倓扫视了一眼这些人。 这些人大多数都面黄肌瘦,营养不良,一看平时也没什么油水。 而且刚才他都自报了监丞的身份,却依然不为所动,显然这些人都已经成了老油条。 或者说,以前的官员,管理诸冶监,实在是一言难尽。 这倒也无可厚非。 大唐的东京洛阳,是着名养闲人之地。 说起来,洛阳以前叫东都,武则天时代叫神都,李隆基时代变成京,又以太原为北都。 此时的东京洛阳,与大明朝的南京应天差不多,都是闲官们风流快活之地。 既然是养闲人的地方,当然从上到下,都出现了躺平的风潮。 诸冶监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芝麻衙门,和长安的诸冶监肯定不能比,官员们必然是想着法的偷懒。 下面的人斗斗蟋蟀无所谓,只要平时需要他们干私活的时候随叫随到即可。 李倓说道:“我要工匠,只要在这里按照我定的规矩,把事情办好,在朝廷原有的俸禄上,我给他加双倍的俸禄!” “不知郎君要办什么事呢?” “冶铁、铸器。” 人群沉默下来。 李倓又说道:“每日保证两顿肉的供给,每人一套新衣,每天给你们半个时辰斗蟋蟀,我还提供蹴鞠,马球,想玩什么,你们自己选。” 这下人群议论起来。 有人问道:“是每一个人都加俸禄吗?” “不是,是按照规定,把事情办好了的,才加俸禄,办得更好的,双倍!三倍!” 人群瞬间哗然。 人们不相信有这种好事,以前他们每一顿能喝粥就不错了。 肉? 那是想都不敢想! “当然,不愿意的我也不强求,现在就可以离去。” 当然没有人愿意离去,在大唐,工匠都是朝廷养着的,在这里至少有一口饭吃。 李倓这话的意思是这样的:我现在需要你们配合我干活,不愿意配合的就给本王滚远一点! 第84章 御史台的嘴脸 张嵩疑惑道:“一个郡王到洛阳任职七品小官,何以惊动右相?” “这你就不懂了。”郭度呵呵一笑,“建宁郡王哪能翻起什么大浪,那澄心堂背后必然是太子无疑,建宁郡王到洛阳,这件事是右相与太子政权的一个延伸。” 张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还是郭公高明。” “听说这建宁郡王是个纨绔子弟。” “纨绔子弟好,就抓他的私生活糜烂。” “呵呵。”郭度冷笑了两声,“你认为圣人会因为一个郡王私生活糜烂,就把他给办了?” 那长安城内的亲王、郡王,私生活一个比一个烂。 按照这逻辑,李隆基岂不是要把自己杀得断子绝孙? 张嵩恍然不知。 郭度说道:“要玩死这个小郡王,就要抓他在官场上的污点,他要是敢在诸冶监与官吏争论,你就写他排除异己!” 张嵩立刻上道了,他笑道:“那我们就安排一个官员,去顶撞他,我想起来了,诸冶监有一个主簿官,叫王录,让他去顶撞这个建宁郡王,事成给他升个职,让他做监丞。” “没错,就这么办,那建宁郡王若是敢把人轰出来,我们就弹劾他!”郭度淡淡说道。 他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吏员的声音:“报。” “何事?”张嵩朝外面淡淡应了一声。 “外面有人自称是诸冶监来的人,说诸冶监主簿王录玩忽职守,现交给御史台处理。” 郭度和张嵩微微一怔,对视一眼,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张嵩立刻走到门口,看着前面的吏员,确认了一遍:“诸冶监的人?” “是的,诸冶监的人。” 张嵩转身看了一眼后面的郭度,两人眼中都露出了惊疑。 “人在何处?” “便在前院。” 张嵩说道:“郭公在此等候,下官去去就来。” “不,我跟你一起去前堂,把人带到前堂。” 不多时,王录被带到前堂,郭度和张嵩在前堂等他。 按理来说,这种小事,还不必惊动御史中丞这种朝廷高级官员,但现在不仅仅御史中丞到了,几位侍御史也到了,还有诸多监察御史也都在场。 今日这御史台,可以说排面肃整。 颜真卿将人送进来,做了个叉手礼,说道:“在下颜真卿,是建宁郡王的吏员,奉命送诸冶监主簿王录前来御史台。” “颜真卿?”张嵩微微一怔,“你是琅琊颜氏的人?” 郭度却说道:“颜真卿的大名你都不知道,实在是孤陋寡闻,开元二十二年进士第,名动长安。” 开元二十二年,颜真卿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进士第,这在大唐什么水平? 在唐朝,四五十岁考中进士数不胜数,三十以前中进士的都可以算天才了。 所以才有句谚语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眼前的颜真卿,二十五岁就进士第,这放在整个大唐,也不算多,绝对是佼佼者。 再加上他的家族是琅琊颜氏,前年书香门第,名气自然极大。 这下张嵩就更震惊了,他说道:“二十五岁进士第,现在为何在建宁郡王这里做个吏员?” 这样的人,应该官运通达,扶摇直上,进入朝堂,名列六部,未来是成为宰相候选者才对啊! “会考试,未必会做官。”郭度脸上露出了微笑,那种微笑充满了嘲讽。 颜真卿却仿佛没有听到这样的嘲讽,他说道:“建宁郡王今日任职诸冶监监丞,寻要账目,诸冶监主簿王录称没有账目,建宁郡王以玩忽职守的名义,让在下将王录送到御史台处置,人已送到,事情已经禀明,这是文书,便不在打扰,告辞。” 说完,他便要转身离去。 “等等!” “不知还有何事?” 张嵩笑道:“这里可是御史台,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眼前这位可是天才进士,而且还是琅琊颜氏的人,被自己如此呵斥,张嵩心里很有成就感。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颜真卿淡淡说道。 “你把人送来,御史台要问清楚原因,否则谁都可以把朝廷命官送到御史台,那岂不是荒唐!” “在下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 “你刚才说王录玩忽职守,是么?” “是的。” 张嵩问王录:“他说的是真的么?” 王录心思陡转,回答道:“不是。” “那真相是什么?” “平日事务繁多,下官实在忙不过来,便将账目带回家中,夜晚在记账,恰好遗落在家中,下官并未玩忽职守。” 张嵩立刻看向颜真卿,脸上的笑意更浓:“听到了么?” 颜真卿微微抿嘴,皱起眉头来。 颜真卿五官分明,浓眉大眼,高鼻梁,却并不给人锋利的感觉,而是那种古朴、浑厚之感。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清澈有神。 他看向王录,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前线建宁郡王问的时候不说?” “他没有问。” 王录一口咬定,随后跟张嵩说道:“明公可要为下官做主,今日刚去衙门处理事务,便有一群人闯入进来,不分青红皂白,说下官玩忽职守,就把下官扣押,送到了这里,下官冤枉!” 张嵩继续看着颜真卿,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朝廷命官押送到了御史台,好大的架势。” 说到这里,张嵩的脸色突然一边,变得阴沉,语气也变了,怒道:“好大的胆子!” 侍御史这种官员也不算小官了,他们专门起草弹劾朝廷官员,上到宰相,下至九品芝麻官,甚至军防边帅,他们都能弹劾。 这种位置的官员,久而久之,身上也挤压了令人胆寒的威势。 但颜真卿却依然伫立在那里,像一座古朴的山岳,不为所动。 “如果是在家中,还请阁下将账目取来,将此事阐述清楚,为何建宁郡王问及的时候是没有,为何到了御史台,又说有了。” “颜真卿!你还敢妄言!”见颜真卿不服软,张嵩立刻继续发飙,“王录都说有账目了,你们却随意将人押送御史台!到底是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 第86章 本王要在洛阳玩大的 张嵩愣了一下,再瞪大眼睛瞥了一眼这刀,再看了看那刀鞘上的龙纹,心思陡转起来。 “就算圣人御赐,也不能随意杀朝廷命官!” 张嵩这话一说,又赶紧说道:“不过!大王如果要下官放了颜真卿,也得有个合理的理由!” “你们抓他有什么合理的理由呢?” “他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吏员,敢污蔑朝廷命官!” “他污蔑的何人?” “诸冶监主簿王录。” “他还用污蔑?” “大王这就有所不知了,王录是朝廷命官,他污蔑……” “送王录过来,是寡人的意思,怎么,阁下有意见?” “有……王录他……” 李倓稍微一用力,张嵩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条红色印记,一丝鲜血从里面溢出来。 “寡人奉劝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王录他玩忽职守,确实应该好好查办,颜真卿做的对,下官并没有扣押颜真卿,而是留他在御史台用茶,下官早就仰慕他已久,这一切都是误会!” “那王录呢?” “王录玩忽职守,下官已经安排监察御史写弹劾奏疏。” “如何写的?” “玩忽职守!” “诸冶监的账目,查不查?” “查!” “现在把颜真卿放了!” “来人!还不赶紧把颜清臣请出来!快!你们都聋了!” 李倓带走颜真卿之后,张嵩犹犹豫豫地去见了郭度。 “郭公……” “我都听说了。”郭度正在写字,头也不抬地说道。 “是下官无能。” “不!你做得非常好!”郭度大笑出来。 “郭公,下官……” 郭度放下笔,声音有些激动地说道:“他敢在御史台拔刀,是公然不将圣人放在眼里,他还是太子之子,他这是要干什么?” 张嵩这才从恐惧中回过神来,说道:“他这是谋反!” “对!” “但是他说那把刀是圣人御赐,还说……” 郭度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张嵩:“这你也信?” “郭公说那是假的?” “圣人会赐刀给建宁郡王?你先搞清楚建宁郡王的身份,他即便是皇孙,也只是圣人众多皇孙中的一个,就算要赐刀,也是赐给皇长孙,他一个被从长安发配到洛阳的郡王,任职一个七品芝麻官,还被圣人赐刀,这理说得通?” 张嵩仔细琢磨琢磨,说道:“还是郭公高见!” “去安排写弹劾奏疏,一是建宁郡王弄权,虐待同僚,二是建宁郡王在御史台拔刀欲砍杀御史,去吧。” 说完,郭度又埋头开始写字,脸上的笑意已经忍不住了。 这不马上就可以向右相邀功了么? 右相一高兴,自己就可以调到长安,说不定可以顶替杨慎矜那家伙。 回去的路上,李倓对颜真卿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在下没事,倒是郎君,你是如何将在下救出来的?”颜真卿很认真地问道。 颜真卿不会溜须拍马,但这不代表他是个糊涂虫,他知道洛阳御史台那帮人都是李林甫的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李倓笑道:“我就自报了郡王的身份,他们就放人了,小事一桩,你不必再纠结。” “郎君是不是拔刀了?” “拔刀作甚?” “郎君就别隐瞒了,那些人各个盛气凌人,在下之前都报了郎君的大名,他们还是将在下扣下了。” “哈哈哈,好吧,我拔刀了,差点就砍了那厮。” “这下他们恐怕会将郎君弹劾到长安。” “别管那些臭鱼烂虾了。” 颜真卿说道:“一个小小的主簿,御史台竟将事情闹成这样,看来这洛阳城的官场,也是官官相护。” “没那么糟糕,别想太多。” 其实已经很糟糕,一个小小的主簿,郡王居然动不了? 这不仅仅说明御史台有问题,洛阳官场大部分都有问题。 账目为什么没有? 这一层又一层的少账缺账,到底有多少亏空? 大唐的官场上下已经有近十年没有人事流动,李林甫一味地玩弄权术,下面的人只需要服服帖帖,就安然无事。 想要在洛阳真正做点事,并不简单。 第88章 钦差杨国忠到洛阳查案 “纺织?”刘婉表示很惊讶,“怎么突然要做纺织?” “帛绢可是能做钱使用的,澄心堂不是我们自己的了,我们就再造几个大大的纺织所,自己制造丝绸,拿丝绸去兑换铜钱!” 刘婉瞬间醒悟。 其实李倓还有话没说,现在是和平年代,丝绸值钱,赶紧多制作一些丝绸,多换一些铜钱。 等哪天大唐打仗了,丝绸价格就下跌了。 那时候,他李倓储存了大量铜钱,拿着钱到处招兵买马,还愁去喝李亨的那碗药? “我现在就去把剩下的两百五十亩地拿下来!” “去吧。” 走之前,刘婉又感慨:“不过三百亩地,我们得找多少织工才能满足条件呀?” “你先去买地,这件事我自有办法。” 八月二十五日,长安,天晴。 一大早,宰相府的水磨石被仆人们擦洗得干干净净。 侍御史吉温匆匆忙忙走进了右相的办公厅。 “相公,不知何事宣召下官?” “坐,坐下来说。”李林甫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意。 吉温坐下来,李林甫递给了他一份从洛阳送过来的奏疏。 吉温小心翼翼接过来,仔仔细细看完。 “建宁郡王刚去洛阳,就敢擅自排挤同僚,又拿刀威胁侍御史,还刺伤了侍御史!” 吉温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这可是大罪!” 李林甫问道:“此事如何处理比较妥当?” 吉温说道:“先将这件事传遍朝野上下,让所有官员知道,众口铄金,建宁郡王即便有贵妃求情,也无济于事。” 吉温这话倒是不假,就算的杨国忠权势最盛的时候,也不会拿着刀架在侍御史的脖子上。 李林甫、杨国忠之流,最多是把人整下去,然后再派人暗杀政敌。 像李倓这种上来就对官员拔刀子的,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这是政治能力地下到极点的表现,遇到这样的政敌,做梦都会笑醒。 话说回来了,如果是对行政官员拔刀子,还可以辩解。 御史台,那是皇帝专门用来监察百官的,对御史拔刀子,不就是打大唐圣人的脸吗? 李林甫说道:“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两天之内,让朝堂上下都知道此事。” “相公放心,包在下官身上。” 吉温离开相府之后,转身李林甫便让人将弹劾李倓的奏疏送进宫里。 李林甫知道,现在圣人想要建宁郡王去洛阳置办澄心堂,靠建宁郡王赚钱。 所以这份弹劾奏疏,在圣人那里的威力未必那么大。 可若是在朝堂上下形成了一股舆论压力之后呢? 那时候圣人也没办法包庇建宁郡王了吧? 八月二十七日,太子别院的杏树落了满地。 李俶刚刚说完澄心堂的事,李亨就感慨起来:“三郎倒是出乎我的预料,没想到澄心堂能够日产十万张纸,这是不菲的收入。” “但是售卖量已经没办法再往上了。”李俶说道,“纸张太贵,能买得起的人就只有这么多。” 李亨说道:“若是能降价,是不是就有更多人买了?” “恐怕未必,货币不足。”李俶叹了口气说道。 李亨也没再说什么,这是唐朝上下公认的大问题。 当年张九龄提议放开民间私铸货币,朝中许多人反对,李隆基也就下令禁止民间私铸铜器。 官府自己铸造,供给肯定难以跟上。 李亨又说道:“不知三郎现在到洛阳,情况如何?” 李俶说道:“经过长安之事,三郎应该会低调许多,他临走前,我也叮嘱过了。” “殿下,殿下……” 门外忽然传来李辅国的声音。 “何事?” “洛阳传来消息。” 李亨站起来,打开门,问道:“什么消息?” “建宁郡王拔刀伤了洛阳侍御史,现在弹劾奏疏已经送到长安,朝堂上下都传遍了。” “你说什么!这个逆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 弹劾的奏疏就放在李隆基的面前。 李隆基微微皱起眉头,对高力士说道:“刚去洛阳,就敢拔刀伤御史,这个建宁,胆子怎么这么大!” 高力士说道:“三郎忘了,您赐给了他一把刀。” 李隆基感慨道:“我赐他刀,也不是让他乱来的,御史他也敢伤,他不怕被满朝官员的唾沫给淹了!” 第91章 把洛阳的天翻一遍! “说得对!说得对!”杨国忠哈哈哈大声道,“建宁郡王是个好人呐!” 李倓话锋一转,问道:“听说杨御史去了一趟洛阳御史台?” “是啊,去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弹劾小王!” “郎君说笑啦!我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弹劾你,更何况我杨国忠是有恩必报的,你对我有大恩!而且秦国夫人再三强调,你要是少了根寒毛,我回去没法交差!” “那这事如何处理?” 杨国忠随口说道:“张嵩恶意污蔑皇族,挑拨是非,郭度捏造伪证,陷害忠良。” 李倓差点笑出来,他妈的,不愧是杨国忠。 这货其他的不会,逢迎上意和扣帽子,真是一把好手。 一般人扣帽子,还得处心积虑找点什么,他不一样,他扣得随心所欲。 “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哦?” “现在不聊正事,现在是享受时间,好好享受!” “对对对!享受时间!” 过了片刻,李倓便上岸了,柳苏苏、帕瑞缔丝等女子也起身,跟在李倓旁边,为他擦拭身上的水。 “杨御史想要什么酒,尽管吩咐,这后院有许多宫娥,若是要歇息,隔壁便是了。” 李倓这话说的就很隐晦:你他妈的别在老子的温泉里乱搞,要搞去隔壁搞! 杨国忠也是心领神会,可能他也不想泡温泉了,想歇息歇息,便到了隔壁。 不多时,隔壁隐约传来一些欢乐的声音。 杨国忠在李倓这里住了一夜,第二日早上,李倓派人去叫杨国忠一起用早膳。 杨国忠昏昏然从女人堆里爬了起来,收拾了一番才与李倓用了早膳。 “昨日郎君说的事情没这么简单,是何意?” “也没什么,可能是我的猜想,这诸冶监十年的账目为空白,那少府监的账目恐怕也大有问题。” “这好办,少府监我直接给定个罪名。” “杨御史,这恐怕不好吧。” “我是钦差!”杨国忠鼻子都歪到天上了。 李倓心中不由得感慨,杨国忠这种人掌了权,确实是权力规则的灾难,他对权力毫无敬畏之心,以为权力游戏是街头小混混之间的把戏。 好在他现在暂时还不是自己的政敌。 “但是这洛阳有许多官员可是右相的人,杨御史要得罪右相吗?” 这下杨国忠有些犹豫了。 “我知道杨御史有些为难,右相确实不能得罪,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了这次好机会。”李倓站起来,颇有些感慨道。 “郎君这是何意?” “没什么,杨御史还是不知道知道得好。” “为何?” “虽然这对你来说可能是一次升迁的机会,但若得罪了右相,绝非好事。” “你先说,什么升迁的机会?” “不说也罢!” “我们是不是朋友?”杨国忠很严肃地问道。 “是,但是正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更不能见杨御史去冒险呀!” 说完,李倓就朝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后面传来杨国忠的声音:“是朋友就把话说清楚!” “你真要听?” “郎君今日为何如此不痛快!” “我是担心你的安危!” “我是钦差!” 我小堂妹是贵妃! 我八堂妹是秦国夫人! 我三堂妹是虢国夫人! 我大堂妹是韩国夫人! “那我就说了,少府监的账目有问题,这洛阳其他衙门的账目是不是也有问题,既然都有问题,为何洛阳御史台却从不提交弹劾奏疏?” “为何?” “御史台肯定也有问题无疑!” 见杨国忠脑子还在转,李倓继续说道:“杨御史精通算账,去将少府监的账目查一查,再去洛阳户部查一查,将作监查一查,若是查处了个门道,把亏空追回来,岂不是……” “岂不是有了一笔钱?”杨国忠立刻反应过来,但他第一反应是自己捞钱,第二反应才是给李隆基捞钱。 “有了钱,圣人是不是就很开心呢?” “是。” “户部郎中的位置是不是就是你的了呢?” “对!”杨国忠嘴角露出四十五度角的微笑,眼睛闪烁出令太阳黯然失色的光芒。 “不仅仅是户部郎中,王鉷的和籴使、长春宫使、户口色役使等官职,一并都是你的了。” 第96章 朕那真诚善良的好孙儿 “把杨慎矜给朕叫来!” 李隆基愤怒的声音响彻在南薰殿。 不多时,杨慎矜到了南薰殿。 “杨国忠!” “臣在。” “你将刚才给朕看的这些,都给朕的御史中丞兼户部侍郎看一看!” “是!” 杨慎矜一脸地疑惑,他接过来一份份看起来,越看越心惊。 “杨慎矜,你昨日还跟朕奏疏,说杨国忠在洛阳擅权,现在你再看看!”李隆基的怒火已经彻底燃烧起来,“你再仔细看看!他们都干了什么!” “是臣失察。”杨慎矜诚惶诚恐地说道。 “这个案子如何处理?你说!” “臣一定秉公办理!”杨慎矜保证道。 “那这件事朕就交给你!” “是!” “下去吧!” “臣告退!” 杨慎矜下去后,李隆基的目光落到杨国忠身上,此时他再看杨国忠的眼神完全变了。 如果说杨国忠之前扔到长安来的那些,引起了公怒,使得李隆基压力大,那现在杨国忠亲自带回来的这些证据,足以让所有人闭嘴。 李隆基说道:“这件事你办得很好。” “多谢圣人夸赞,臣愧不敢当。” “对了,建宁郡王砍伤那个张嵩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国忠当面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高力士立刻说道:“这个张嵩实在卑鄙,但建宁郡王行事未免过于莽撞!” 杨国忠也说道:“建宁郡王是一个有话直说,从来不绕弯子的人。” 李隆基不由得点头:“看来派他去洛阳是正确的选择,那他在诸冶监的事务进展如何?” 杨国忠回答道:“少府监不给钱,建宁郡王为了完成朝廷的任务,就只能自掏腰包。” “这怎么行!”李隆基顿时一脸疼惜的样子,“朝廷难道已经到了要朕的孙儿接济的地步了吗?这事若传出去,朝廷颜面何存!” 高力士立刻说道:“建宁郡王也是为了尽快完成圣人交给他的事。” “真是朕的好孙儿!” 李隆基重新坐下来,他朝殿外望去,感慨道:“朕却还责怪他行事过于鲁莽,如此真诚、善良的好孙儿,朕实在不应该……” 感慨了一番之后,李隆基对杨国忠说道:“这一次你立了大功,朕给你什么奖赏好呢?” 杨国忠一听,立刻来了精神。 “提拔你为户部郎中,还有吏部郎中!” “臣拜谢圣恩!” “免了吧,朝廷事务繁多,还需要你协助右相多多处理。” “圣人,有一句话,臣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 “臣当时在抓郭度的时候,他对臣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指责臣肆意妄为,说右相知道了,不会放过臣的。” 李隆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脸上的表情却并无太大的波澜,只是说道:“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不要当真。” “是。” 杨国忠立刻知道,凭现在的自己要扳倒李林甫,还很难。 “你先下去吧。” “臣告退。” 十月初的长安,寒意浸入衣衫,让人忍不住颤抖。 朝野上下对杨国忠口诛笔伐的声音,在如山一样的铁证发出来之后,慢慢平息下去。 但这并不意味着,对杨国忠的敌意就结束了。 相反,如今的大唐朝堂,弥散着一股激烈的火药味。 李林甫苦心经营的势力,在这一次,被杨国忠拔了一块,这是对当今大唐政治秩序的一种挑战。 局面发展到这一步,是出乎李林甫的预料的。 但李林甫在这个时候,却选择了沉默,甚至称赞杨国忠这一次帮助圣人破获了贪污大案。 得到右相的赞叹,杨国忠直接飘上了天。 正是在天宝五载十月,杨国忠的野心欲望开始快速膨胀。 也正是天宝五载十月,朝堂矛盾的加剧,使得洛阳的李倓开始被朝野疏忽。 杨慎矜办案,肯定是铁面无私,该审的程序一个没有落下。 等到十月中旬,最终结果出来了。 李隆基命人将郭度、张嵩等人仗杀在刑部,崔眘也被砍了脑袋。 被波及的洛阳官员,多达数十人。 被发配者更是多达千人。 抄家是免不了的。 十月二十日,一个天气晴朗的初冬,李倓带着人,优哉游哉抵达洛水之畔。 洛水尚未结冰,河水落了不少,但水质极其清澈。 “郎君,前面就是了。”刘婉说道。 “婉儿,你可真是厉害。”李倓突然说道。 “郎君为何突然说这话?” “若是没有你,我肯定找不到高进这种人,若是没有你,这片地,我也买不下来,若是没有你,前面那些房屋,谁来安排人搭建呢?” “郎君又在取笑奴家了,这些可用的都是郎君的钱。” “钱都是身外之物,你才是最重要的。” 刘婉的小脸蛋立刻红了,红到耳根,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发现李倓已经骑马上前,她连忙跟上前去。 高进和一群工匠在那里讨论着什么,看见李倓来了,立刻停下来上前。 “郎君。” “辛苦了。”李倓翻身下马,“我给你们带了一些酒和肉过来,给下面的人分了吧。” 高进立刻朝那边喊道:“诸位,过来领酒。” 众人立刻过来分批开始领酒。 李倓走到河边,看着面前这一台水力纺织机,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能用了吗?” “还在做改良,在传力方面还需要再改几次。” 李倓仔细看了看这个水力纺织机的结构。 这水力纺织机的传动机构由两个部分组成:一是传动锭子,二是传动纱框,用来完成加捻和卷绕纱条的工作。 工作机与发动机之间的传动,则由导轮与皮弦等组成。 按照一定的比例安装并使用这些部件,可做到“弦随轮转,众机皆动,上下相应,缓急相宜”。 李倓好奇地问道:“那皮弦是如何做的?” 高进说道:“皮弦是由数根或数十根羊肠衣加工而成。先是选用新鲜的优质羊肠,每一根肠子都要经过清洗、除杂质、上架等工序,然后按所需皮弦的粗细来计算所需的根数,再进行合股、上劲、绷直等工序。” 高进果然是专业的。 “目前剩下的就是发动机那里需要再对其受力点进行调整,不过我现在就可以为郎君演示一遍。” 第98章 鹰犬元载登场 突然多了十万贯,还不赶紧给朕的贵妃去挥霍! 朕的贵妃喜欢荔枝! 你们都去采购最好的马回来,跑死了就跑死了,朕有的是钱! 李隆基开开心心地去找杨玉环去了。 十一月初一一大早,李倓就被叫醒。 颜真卿坐在课堂,看见李倓打着哈欠出来了,连忙站起来。 “坐坐坐,用早膳了吗?” “用过了。” “我还以为你来找我一起用早膳的。”李倓坐下,下面的人开始给李倓准备今日早膳。 “少府监那边给了三千斤铁。” “没有更多的?” “目前只有三千斤。” “有铜吗?” “没有,少府监也缺铜,铸钱监现在严重缺铜,民间一律不能私铸铜器。” 颜真卿说的铸钱监就是大唐专门铸造铜钱的衙门,隶属于少府监。 就跟诸冶监也隶属于少府监一样。 武德四年铸开元通宝,就在洛、并、幽、益、桂等州设铸钱监。 铜矿的开采,是大唐货币增发的最大障碍之一。 不过,铸造技术和制度也对铜钱的铸造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目前大唐对铜的控制极其严格,比铁更严一百倍。 民间根本不能私铸铜器,也不能私铸铜钱,虽然民间有大量私铸。 “看来是缺铜矿了。”李倓喝着粥,“民间买一些铜回来是否可行?” 颜真卿说道:“恐怕没有人会卖,民间的铜,大多被私铸成钱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必须自己开采铜矿了?” “如果郎君想要做铜制的印刷,就只能我们自己动手,总不能把铜钱融了?” “那不行,融了铜钱,被人告发,右相又要兴风作浪了。” 沉默一阵后,颜真卿说道:“一定要铜吗,铁可行?” “铁容易生锈,铁不行,一定要铜,用它做辅助。” “泥土烧成硬块呢?” “那样印出来的字不清晰,而且用不了多久,铜做铜模,必不可少,再以其它材质成字。” 颜真卿见李倓如此坚持,忍不住问道:“此物真的能有用?” “此物不仅有用,还有大用,我们现在做澄心堂,输出大量的纸,迟早有一天,纸的价格会降下来。” 提到这里,颜真卿就忍不住问道:“降到多少?” “一文钱一张。” “一文钱一张?” “是的。”李倓很严肃地点头。 颜真卿倒吸了一口凉气,纸能降到这个价格? “能!”仿佛听到了颜真卿的心声,李倓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 “若是如此,寻常人家也能读书了。”颜真卿感慨道。 “是的,所以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一件可以改变大唐的事。”李倓又说道,“若是铜质的印刷能制作出来,以后不需要太多抄书的,书籍也将大量走进寻常人家。” 这时,外面传来张旸的声音:“郎君,外面有一人自称是东京留守司判官元载,他想拜见您。” “谁?” 张旸停顿了一下,重复道:“对方说自己是东京留守司判官元载,想要拜访您。” 张旸后面的话,李倓已经没有听进去了。 因为他的脑海当中已经在搜索元载的信息。 元载! 那个被李俶,也就是后来的李豫抄家,抄家抄出八百石胡椒粉的大唐宰相? 那个出身底层,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家伙? 天宝五载,他在洛阳? 这一点李倓倒是没有记得如此详细。 他来找自己做什么呢? “距离洛阳最近的南阳有铜矿,不过都已经被私人拿下,我们要参与,很难。”颜真卿站起来说道,“关于铜矿一事,我好好想想。” 说完,颜真卿便出去了。 颜真卿倒是体贴入微,知道自己要见客,立刻回避了。 其实大可不必。 李倓朝外面说道:“请元载进来。” 不多时,一个年轻人大步走了进来。 李倓坐在客室,旁边烧着炉火,室内暖洋洋的。 李倓屏退四周。 见到李倓之后,元载做叉手礼道:“下官东京留守司元载,见过大王。” “请坐。” 元载落落大方地坐下。 元载面目消瘦,大蒜鼻,看起来很普通,是扔在芸芸大众里,绝不会被人多看一眼的人。 但他那双三角眼,却仿佛会说话一样。 眼睛里散发着温和而善意的光,嘴角还一直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不知元判官来此,有何事?” “下官冒昧前来,实在唐突,还请大王见谅。” “元判官有话但说无妨。” “前两日听闻诸冶监从少府监调度了三千斤铁矿,想来请问,大王的诸冶监,是否缺铁?” “确实缺铁。” “下官倒是可以帮大王解决这个问题。” “哦,你如何解决?” “下官在都畿道认识一些人,想来是可以帮大王这个忙的。”元载微笑地说道。 李倓脸上也带着微笑,他说道:“说出你的条件。” “下官早已仰慕大王已久,能帮助大王,是下官的荣幸。” 李倓深吸了一口气,随手取过来,一边准备好的新鲜羊肉片,放在炭架上烤起来。 元载见李倓不说话了,他也选择了沉默。 客室内飘逸着羊肉的香味,等羊肉烤得差不多了,李倓随手取来一边的胡椒粉,撒了上去。 胡椒粉一撒上去,羊肉顿时别有一番香味。 对面的元载,嘴巴都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等烤好之后,李倓将羊肉递给元载。 元载微微一愣,连忙接过来,还客套地说道:“让大王亲自为下官烤羊肉,下官怎有福分消受。” “元判官客气了。” 李倓自己也烤了一份,大口吃起来。 “味道如何?”李倓问道。 “好极了!好极了!”元载吃得满嘴是油,“敢问郎君,此物可是胡椒粉?” 李倓点了点头,说道:“元判官以前应该尝过。” “有幸尝过一回,胡椒粉可是稀奇之物,听闻一些昂贵的酒肆里有,但也不多。” “元判官喜欢?” 元载本来还想装高深的,结果一遇到胡椒粉,整个人都变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上一次吃过之后,永生难忘。” “元判官喜欢的话,我这里还有很多,送元判官一些。” “使不得!使不得!” 第99章 李倓:赢麻了! 元载那个样子,像极了过年遇到亲戚长辈发红包时候的样子。 李倓却非常认真地继续烤着羊肉,胡椒粉像是不要钱一样地撒。 元载一份又一份地吃,吃得那叫一个认真。 胡椒粉在大唐到底有多贵? 这么说吧。 硬通货! 历史上,元载这货,是个巨贪,唐代宗从他家里抄出800石! 你说他多爱胡椒粉! “元判官有为本王找来多少铁?” “大王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铜呢?” “嗯?” “铜。” 元载犹豫了一下,说道:“也能。” “从哪里弄?” “办法很多,既然下官说了能,就一定能。”元载放下烤肉,用桌案上的手帕擦了擦嘴,脸上绽放出笑容,“大王想要多少铜,但说无妨。” “先要一千斤,本王可以花钱买。” “那更不是问题。” 李倓没有问他从何处而来,他与元载不熟,不想交浅言深。 元载和李逸、颜真卿他们不是同一路人。 李逸身上有豪侠之气,颜真卿身上是一股浩然正气。 元载这家伙又阴又会装。 跟这种人相处,得换一种方式。 元载以为自己说出这些话,这位小郡王会震惊,没想到对方淡然自若。 “大王还需要什么呢?” 李倓突然说道:“本王想知道,元判官到底是仰慕本王,还是想通过本王结交杨国忠呢?” 元载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凝,心中更是一颤。 但他连忙用笑容掩饰过去了,他说道:“大王说笑了,下官是真心仰慕大王,下官对杨国忠不熟。” “本王想起来了,这次洛阳案,元判官不在其列。” “下官在洛阳,尽忠职守,从不敢与他们一起胡作非为。” “杨国忠回长安了,元判官想调到长安去?” “哪里的话,下官……” “元判官出身寒微,想要往上爬,可比登天还难!” 元载脸上的笑容这才凝固住,眼中的光也消失了。 显然,李倓戳到他的痛点了。 这是元载最自卑的地方。 他平日里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十分自信,但所有的自信,都是在掩饰他的自卑。 元载没有门第,在世家门阀林立的大唐,是被人瞧不起的。 他这样的人,要往上爬,比那些出身名门的,要难一百倍,一千倍。 李倓突然说道:“大丈夫虽出身寒微,却有鸿鹄之志。” “大王这是……” “你想要结实杨国忠没问题,本王可以帮你引荐,但你别忘了,现在的长安,可是龙潭虎穴,以你的出身去长安,很快就会沦为别人的替死鬼。” 元载更为吃惊,他吃惊的不是李倓的话,而是李倓才十几岁,却说出此番话来。 不是说建宁郡王是个纨绔子弟的吗? 看样子不像啊! “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本王一并答应你。” “大王既然拆穿了下官的真实目的,为何还要帮助下官?” “本王向来欣赏那些不屈服于命运的人。”李倓直言不讳地说道,“谁不想往上爬呢?” 话直接被李倓戳穿了,元载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了,他说道:“大王非一般人也。” “放心,本王给你写推荐信。” “先暂时不必了吧。” “为何,你不是想结实杨国忠么?”李倓笑道,“他现在可是长安新贵。” 元载目光平静地看着李倓,他说道:“是福是祸未得知,且先再看看。” “洛阳未必不能实现你的价值。” “大王是此话何意?” “没什么,元判官请,我让下面的人去为你取胡椒粉。” “大王是澄心堂确实如雷贯耳……” “那是圣人的。” “大王若不弃,下官愿意为大王瞻前马后。” “你刚才还说要投靠杨国忠。” “下官对大王的英姿早已敬佩不已,下官……” “请吧,元判官!” 元载不再多说,做了个叉手礼说道:“告辞。” 元载这厮是东京留守司的判官,是跟着前东京留守李齐物混的。 李齐物与左相李适之结交,韦坚案李适之遭到牵连,李齐物自然也逃不了,在天宝五载七月被贬。 元载预感到了危机,他好不容易有个东京留守司判官的官职,担心也被贬,于是想四处找关系。 没想到十月,洛阳案发,朝廷的矛盾一下子被转移,杨国忠在洛阳案绽放出光彩。 于是元载仿佛看到了希望。 元载很聪明,他打听到了洛阳案的内部,才推测出李倓与杨国忠必然关系匪浅。 既然如此,想要攀附杨国忠,找这个建宁郡王即可。 来之前他自然也做足了准备,得知建宁郡王不过是个十几岁的纨绔子弟,他是胸有成竹的。 可此番聊下来,全然不一样。 元载回去之后,并不打算立刻攀附杨国忠了。 因为现在朝局确实很复杂,杨国忠虽为新贵,可他得罪的是右相。 现在站队,似乎为时尚早。 数日之后,颜真卿跑来跟李倓说道:“今日有一外地过来的商人,说可以卖给我们一万斤铁,还有三千斤铜。” 李倓笑道:“看来这个元载,确实有些本事。” “是元载帮的我们吗?” “他在洛阳待了几年,门道很多。”李倓说道,“我想让他在都畿道帮我们找铁矿和铜矿,如果我们自己有矿源,就不愁以后的事了。” 颜真卿说道:“铁矿和铜矿,大多被贵族和当地豪强掌握在手里,想要拿到,并不容易。” 李倓笑道:“清臣,难道你忘了我们现在有云秀坊?” 颜真卿微微蹙眉,随即怔了怔道:“郎君是想以丝绸去买矿?” “我们可以在短时间内织造出大量丝绸,买矿恐怕并无压力。” “我们买了矿,也未必需要如此多的铜。” 李倓又笑道:“过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我们一起去找元载,我想由你来做这件事。” “管理矿产吗?” “对!我还想从元载那里挖出更多对我们有价值的信息。” 你想想啊,丝绸因为水力纺织机的生产力提升,成本大大降低,可是丝绸的价值却一文没少。 用丝绸去买矿,买了矿,再提升冶铁技术,降低冶炼成本,然后转手倒卖给朝廷。 用提升生产力,赚两手差价。 等将诸冶监理顺之后,李倓就派人去长安,让杨国忠想办法将他推上少府监的位置。 到时候掌管全国手工业,就可以利用这个官职,私下派人到处开采矿产,一边卖给朝廷,一边自己囤积。 简直是赢麻了。 第100章 赢麻之后还升官了 时光飞逝,转眼已经是天宝五载十二月初三。 这一日,李隆基与杨贵妃到了华清宫。 两人正在后山赏雪,高力士急匆匆走来。 “将军何事?” 高力士看了一眼贵妃,杨玉环说道:“但说无妨。” 高力士说道:“洛阳的人送回了汇报。” 高力士呈递上去。 李隆基看完后,忍不住点了点头:“他去诸冶监多久了?” “八月到的洛阳,到现在,大约三个多月。” “三个多月,诸冶监的所有事务都运作起来。”李隆基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且这中间经历了洛阳案,少府监之前并不配合建宁郡王,准确地来说,建宁郡王只用了一个多月时间。”高力士赞叹地说道,“一般人面对这种事,就等着朝廷来协调,等着朝廷给钱,但建宁郡王自掏腰包,自己去找铁,自己给工匠发俸禄,才使得诸冶监如此快的运作起来。” 李隆基的眉头却忽然有一丝阴云。 又听高力士说道:“诸冶监铸造出来的器具,售卖出去的收入,又尽数归了朝廷,建宁郡王是真的在将三郎的事,当做自己的事,认真地对待。” 这话出口后,李隆基的眉头才舒展开。 一边的杨玉环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议论建宁郡王么?” 高力士道:“回禀贵妃,我们是在讨论建宁郡王。” “说来就可气,三郎见他调到洛阳,与不与妾说一声,妾还想找他讨要更多的面膜。” “怎么,贵妃现在没有面膜了?”李隆基立刻就紧张起来,“要不我现在派人去将建宁弄回长安?” “罢了,他在洛阳倒是还惦记着我,每月都托人送来大量面膜。”杨玉环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我只是想向他请教请教制作的方法。” “这简单,我现在派人去洛阳,让建宁立刻将面膜制作的方法写一份,要详细的,送回来给爱妃不就行了。” “不必了,书信哪能写尽全貌,下次等他回长安吧。” 李隆基又说道:“那我尽量早日调他回长安。” 杨玉环却说道:“不!让他待在洛阳,看他这个小小少年郎能再玩出什么有趣之物。” 第101章 本王要疯狂印钱! 张旸急匆匆赶来,说道:“长安传来急报,是太子殿下的家书。” 此时心情大好的李倓,读完李亨的家书后,才知道原来是杜有邻案发了。 杜有邻案也是盛唐历史上非常出名的一次案件,和韦坚案并称天宝五载两大案。 都是李林甫发起的,对李亨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从这一次案件之后,李亨的精神状态就出了问题,变得消沉,甚至有点抑郁。 李倓只是提笔给李亨写了几个字:老办法。 然后命人送回长安。 李亨将再经历一次悲惨的打压,但李倓知道,他的太子位不会跑。 这一年的大唐权术规则,尚在李隆基的掌控中,一切还是可控的。 李林甫这个政治强人,所有的肆无忌惮,也都在李隆基的允许下而已,他也翻不了天。 倒是让李倓警觉的一件事是,杜有邻案之后,那个女人将到李亨的身边,她对后来大唐的朝局影响不可忽视。 当然,眼前这些并不重要。 长安格局的变动,以他目前的实力,还没办法去影响。 他现在手里掌握的资源一是钱,二是产业,三是少府监这个官职。 这已经足够他去办许多事。 “去去去,快唤颜真卿回来!” “是!” 颜真卿刚回来,李倓就翻身上马:“走,去见元载!” 颜真卿二话不说,便骑马跟着李倓走了。 “郎君今日有开心之事?”颜真卿问道。 “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李倓掏出任命函递给颜真卿。 看完后,颜真卿诧异道:“郎君可是皇族,怎会……” 李倓笑道:“这可是吏部的任命函,上面有右相的官印。” 颜真卿更加疑惑,他问道:“郎君是如何做到的?” “可能右相觉得我是个人才,就给了我洛阳少府监的官职,有了这个官职,以后许多事情都好办多了。” 少府监设监、少监,总百工技巧之政,领中尚、左尚、右尚、织染、掌冶五署及诸冶监、诸铸钱监、互市监。 颜真卿是做梦都没有想到,李倓短短数月,就从诸冶监直接升到了少府监。 很快,李倓和颜真卿就到了元载家中。 见建宁郡王亲自来,元载顿时受宠若惊。 “大王里面请。” 李倓和颜真卿走进元载的家。 元载的家略显得有些破旧。 “请坐,让大王见笑了。” “元判官真乃清官也。”李倓说道。 “不敢当不敢当。” 李倓突然说道:“元判官可以找到多少铁矿和铜矿?” 元载微微一怔,没想到李倓前一句还在恭维,下一句直入主题。 “大王需要多少?” “你能找到多少,我就要多少。” “大王要如此多铜和铁作甚?” “少府监每年都有任务,尤其是铸造铜钱,你是知道的。” “下官确实知道,但这和大王有何关系?” 李倓取出任命函,递给元载。 元载为李倓和颜真卿准备了热水之后,拿起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立刻僵住了。 “大王,这是您的任命函?” “看不到右相的官印么?” “这这这……这不可能!” “你是说本王伪造任命函?” “不敢!”元载再看李倓的眼神,又发生了变化。 一个郡王,不仅能让杨国忠帮他,现在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少府监? “元判官,坐下说话。” 元载重新坐下来。 “元判官,本王记得上次你跟本王说,要多少铜铁,你就能弄到多少,本王没记错吧?” “有夸大的嫌疑,但基本属实。” “那本王要找矿山呢?” “大王为何要找矿山?” “朝廷铜钱铸造数量少,你是知道的,本王上任,第一件事肯定是解决铜钱数量的问题。” 元载点了点头,立刻就被李倓这个理由说服了。 “矿山也没问题。” “如何做到的?” “我认识民间专门寻找矿山的高人,是铜是铁,他们看几眼就能看出来。” 李倓和颜真卿对视一眼,颜真卿说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元载话一转,“不过没必要自己去找矿山,直接买铁和铜即可,矿山还需要人去开采,实在麻烦。” 第103章 圣人御赐,够不够斩你? 李倓推开门,发出一声嘎吱的声音,打破大厅的沉静。 不知为何,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过来。 “大王,下官正好找您有事。”裴圆急匆匆过来,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我要的文书呢?” “大王,可否进一步说话?”裴圆抬了抬眉头,一副我有个大宝贝想给大王看的样子。 李倓淡淡道:“就在这里说。” “有些事牵涉到铸钱监机密,需要私下与大王说。” “本王现在要的是铸钱监的文书,你之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答应给本王,本王给了你十几天的时间。” 感受到李倓那冰冷的眼神,裴圆心头一紧,但他觉得事态依然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他觉得这个建宁郡王摆架子无非就是想抬高一些身价,多要点钱而已。 无所谓啦,都可以谈的! “大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里面里面请,下官真的有重要的事向大王禀报!” 李倓却依然站在那里,他身姿挺直,目光坚定,面带微笑地说道:“你是不是想跟本王说,你这里恰好有一笔钱,是本王遗落在你这里的?” 裴圆微微一怔,李倓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还在想,本王不跟你进去,是想要自抬身价?” 裴圆又是一怔,讶然道:“大王,下官绝无此意!” “那就把铸钱监的文书全部拿出来给本王!” “下官现在就命人去收集。” “本王给了你十几天,你现在才让人去收集?” “大王恕罪,下官手中事务繁多,所以……” “所以你就在下面拖延了十几天,等待把钱送到本王这里,认为本王也和你一样,是来少府监混吃等死的?” “下官……” “还想着十几日之后,本王就跟你一样,认为有些事不能改变,于是就此作罢,你该贪你的,顺便经常给本王一点点好处,本王就跟那崔眘一样,什么都不管了?” “下官……” “本王没说错吧?” “下官……”裴圆面色发白,“大王冤枉下官了。” “那把文书拿出来,立刻拿出来!铸钱监所有的文书全部给本王拿出来!” 李倓立刻翻脸,语气也变了,声音在大厅内回响。 “这……现在……下官拿不出……” “拿不出来?” “请大王再给下官一点时间,下官……” “拿不出来,就不要怪本王了。” “下官只是办事拖延了一些,下官现在就去将所有的文书拿来,大王没必要送下官去御史台吧?” “谁说要送你去御史台了?” “那大王……” 李倓的目光瞬间钉在了一边的主簿刘益,刘益一个哆嗦,差点跪在地上。 “三十岁的主簿还是很年轻的,你也不想就此丢了官职吧?” 刘益一个没稳住,直接吓跪在地上,连忙说道:“大王,下官什么也没做,都是裴监丞说的。” “他说了什么?” “他……他……” 裴圆在一边大声呵斥道:“刘益!你休要妄言!诽谤朝廷命官,你可知……” “让你说话了么!” 裴圆被怒斥得吓了一跳。 刘益被震慑得口不择言地说道:“都是裴监丞说故意拖延,说大王不会追究,只需要给钱,没有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 他此话一出,裴圆的脸色顿时如同猪肝一样难看。 裴圆怪笑起来,指着刘益道:“竖子妄言!妄言!敢诽谤朝廷命官!你不想活了!你不想活了!” 说着,他就一头朝刘益扑了上去,将刘益扑倒在地上,扭打起来。 颜真卿见状立刻上前,命人将裴圆扣押住。 裴圆面目狰狞地喊道:“大王!此人污蔑下官!他这是污蔑下官!” “大王,我绝不敢污蔑他,我说的句句属实,他身上已经准备好了票帖,准备献给大王,那票贴可以在洛阳的柜坊里取出一千贯!” “你胡说八道……” 李倓道:“搜!” 颜真卿很快就在裴圆身上搜出票贴。 所谓的票贴,就是去柜坊取钱的凭证,柜坊是开元初年出现在大唐的,主要还是在长安、洛阳一带有。 第106章 又赢麻了! 如果再增加十倍,一半用于织布,一半用于丝绸,一个月的流水就是贯。 除掉成本,一个月至少能赚贯。 要知道,这织出来的不是商品,是可以直接用作货币的。 而且这种秀芳,目前李倓有三处。 一个月印出……哦不,是赚贯没有问题吧? 这个模式能跑通,就意味着可以拉动后面的供应链的建立,供应链建立之后,下一步就可以扩充产能了。 扩充产能之前,需要培植养蚕产业。 等等? 这不就是印钱创造就业机会吗? 这就是生产力提高的结果。 生产力配合货币灌水,必然能创造财富。 “郎君,我们又要发财了!”刘婉非常开心地说道。 但转念一想,她又说道:“会不会又被朝廷收走呢?” “我就是打算让朝廷收走。” “但这是我们的心血。”刘婉叹了口气说道,“每次做起来,都被朝廷收走,不甘心。” “造纸和纺织,都不是特别难的事,即使朝廷不收走,民间也会出现对手,真正重要的也不是纸和布。” “那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李倓看着刘婉清澈无瑕的眼睛,笑道:“真正重要的是你。” “郎君又在取笑奴家了。” 李倓突然严肃地说道:“真正重要的是权力和资源,还有人心,掌握这三点,可利于不败之地,我们现在造纸和织布,都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这一点你一定要记清楚,并且不要跟别人说。” “我知道了,虽然我还不太明白,但觉得很有道理,需要我做什么的时候,我一定把所有的事情做好。” “需要你好好休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刘婉顿时感到心中无比的甜蜜。 澄心堂正在持续稳步增长,云秀坊也逐渐搭建起来。 三月一,天气晴。 被贬陕州的王鉷,收到了李林甫的密信。 他看完之后,大笑起来。 “明公何故而笑?”陕州司户崔凌问道。 王鉷笑道:“建宁郡王现在在洛阳少府监。” “这就奇怪了,建宁郡王是宗室,他竟能担任少府监的官职。”崔凌大为好奇,甚至震惊。 “他不仅担任了少府监监的官职,还向圣人允诺一年要铸造货币50万贯。” “50万贯?”崔凌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此妄言也!” 司功卢平也跟笑起来:“那建宁郡王恐怕不知50万贯到底是多少钱,才如此胡言!” 王鉷说道:“他在长安的时候,赏赐一个厨子一千贯,为了买一个胡姬,仅仅给介绍费就高达3000贯,此人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罢了!” “那为何圣人要让他去做洛阳少府监监呢?”崔凌好奇地问道。 “是那杨国忠在其中作梗!” 提到杨国忠,王鉷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得阴沉可怕。 卢平道:“那这建宁郡王把话放在了这里,若是交不出50万贯,他岂不是……” “这可是他自己放的话!”王鉷冷笑了一声,“太子殿下可能就会败在他之手了!哈哈哈!” “明公,既然圣人想要钱,明公何不为圣人献上铜钱呢?”崔凌突然说道。 “我正有此意。”王鉷得意道,“听说绛州多铜钱,右相也是希望我借此机会,能立下功劳,回到长安。” “恭喜明公,若是明公能再回长安,请一定不要忘了我们。” “你们放心,绛州铜钱之事,只要你们助我,定不负诸位!” 王鉷倒还真的没有白日做梦,绛州确实多铜。 《新唐书?食货志》载,天宝时,天下铸钱之炉九十九,而绛州三十,扬、润、宣、鄂、蔚皆十,益、郴皆五,洋州三,定州一。 其中绛、蔚二州合之占全国五分之二,则其地必为产铜最多之地。 绛州离陕州不远,又在河东,王鉷是河东王氏,无论是人脉还是影响那都是巨大的。 绛州原本就有铸钱的,王鉷现在显然是要玩个花样,把绛州铸钱的功劳往自己身上揽一些,然后李林甫安排吏部的人,给他的政绩打个高分。 最后将这个功劳不着痕迹地送到李隆基那里。 王鉷回长安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到了三月中旬的时候,消失依旧的元载终于出现了。 第108章 有钱人的操作,绛州买铜 “郎君饶命!郎君饶命!下官只是想为郎君尽忠,别无他意!” 李倓这才摆了摆手,那些扈从退下去。 刘益松了一大口气,背后被冷汗打湿了。 卧槽踏马! 这个建宁郡王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说吧。” “下官想要为大王鞍前马后。” 李倓问道:“那之前做的对吗?” 刘益顿时犯难了,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 “之前做的……做的对!” 这一次李倓没有说什么,反而让刘益松了口气。 “无所谓对错,有些事是你决定不了的。”李倓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多谢大王体谅。” “说说看,你如何为本王鞍前马后?” “大王以后让下官做什么,下官就做什么,下官还定期将这洛阳城的情况,汇报给大王,还有铸钱监的事务,以及下面人的想法。” “那本王不引荐你做铸钱监的监丞,都对不起你了。” “不敢不敢,下官绝无此意。” “本王却有此意,本王会给吏部一封信,让你来做铸钱监的监丞!” 刘益顿时跪在了地上,拜道:“下官多谢大王提携,以后大王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下官万死不辞!” “你先下去。” “下官告退。” 三日之后的一个中午,绛州的州府衙门。 “明公,这是王公给您的书信。”王鉷的心腹幕僚李剑呈递上一份文书。 绛州刺史王易接过来打开仔细阅读了一遍,他捋了捋胡须笑道:“这件事好办,本官找来绛州那些铜商,说一声,事情就都解决了,让他们配合,暂时将铜器都集中到绛州钱监,就说是王公的功劳,等王公升官回长安以后,再一切照旧,只是……” “不知明公有何要求?” “他回了长安,本官能不能也跟着去长安?” “王公说了,只要他能回长安,一切都好说。” “那就好办了,你回去告诉他,一切都由本官操办,让他放心。” “那就有劳了,告辞。” 李剑回去复命。 接下来,绛州的各大铜商都接到了王易的书信。 又过数日,颜真卿带着人到了绛州地盘。 他找到元载引荐的人,随后找到了绛州最大的铜商,叫李器。 李器道:“颜清臣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颜真卿做叉手礼道:“李郎君,咱们快言快语。” “但说无妨。” “我此次来,是为了买铜矿。” “那就对不住了。”李器立刻说道,“铜矿没有了。” “为何?” “您是知道的,这绛州钱监,每年需要大量的铜。” “但阁下应该还有许多铜吧,不可能全部卖到钱监。” “那倒是。” “若是如此,阁下买我一下到洛阳。” “是要给到洛阳钱监么?”李器问道。 “是的。” “往年我确实给洛阳卖不少,但今年不行了。” “今年为何不行?” “今年要全部卖给绛州钱监。” “为何?” “接到了刺史的书信。” 刺史的书信? 颜真卿心思急转,却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何刺史今年会给您这样的书信,若我没有记错,刺史不会干预你们的买卖。” “往年确实不会,今年我倒是派人去打探过,说是有身份更大的人派人来知会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颜真卿道:“我提价一成,可行?” 李器立刻犹豫起来,但眉宇间却还是有些无奈。 “刺史的书信,我得给面子。” “我提价两成,可行?” 这下李器眉宇间舒展开,但他却说道:“铜价的有定制的,恐怕……” “是洛阳少府监出价,按照规矩,不必有定制了吧?” 李器疑惑道:“洛阳少府监为何要提价买铜,难道不知道提价买了之后,铸钱亏本?” “李郎君是商人,何必问那么多呢?” “少府监的哪位做了这个主?” “自然是建宁郡王。” “就是刚上任的那位建宁郡王?” “天下间只有一位建宁郡王。” “真的能提两成的价格?” “此乃洛阳少府监的出价,岂能儿戏?” “那王刺史那边?” “你就说是洛阳少府监要铜,他不敢拿你如何!” 像李器这种能拿到铜矿资源的商人,哪一个背后没有关系? 刺史写信,李器配合,那是人情。 但如果不配合,刺史也拿他们没办法。 “好,若是届时无法交钱,就别怪在下不给货了。” “放心好了。” 此后数日,颜真卿又拜访了数家铜商。 均承诺愿意给洛阳供货。 当然,为了确保事情的正常进行,李倓的后续部队已经将要抵达。 一船又一船的丝绸从洛阳,沿着黄河抵达解州一带,在那里上岸。 随即便往绛州运。 绛州距离登岸的地方并不远,只有一百多里,途中有官道。 三月二十日,一批批丝绸运输到绛州。 颜真卿亲自张罗起来,立刻给李器支付。 李器看到丝绸之后大喜,没想到今年的铜居然能涨价两成,往年官府都是压价。 “颜公说到做到,在下佩服,以后需要多少铜,但说无妨。” “有劳了!” 便在这天傍晚,颜真卿在李器那里买铜一事,传到了王易耳朵里。 “原来是洛阳来的人!”王易眉头皱了起来。 他提起笔,立刻开始给王鉷写信。 陕州与解州只有一条黄河相隔,距绛州也比较近。 二十二日,王鉷就接到了王易的信。 “洛阳少府监来的人?”王鉷顿时惊讶起来,“而且还在绛州提高两成价格买铜?” “这必然是建宁郡王所为!”崔凌说道。 “为了铸钱,建宁郡王居然提高铜价,他这种行为,无疑是在自杀!” 卢平说道:“这样提价,铸钱亏本,朝廷有多少钱给他这样亏下去呢?” “哈哈哈,这个建宁郡王如此胡来,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王鉷大笑起来,“提高两成,岂不是投入一贯,造出一贯?” “恐怕不止,这铜价提高两成,运输消耗也会增加,人的俸禄和饮食都会增加,钱监里的火耗也会增加,要投入一贯多,才能造出一贯来。” 王鉷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若是如此,建宁郡王该不会拿朝廷六十万贯,造五十万贯的钱出来吧?” 第110章 大唐迟早要被建宁郡王玩完? 张二郎还是鼓起胆子说了一句:“但这可能会改变钱的质地。” “让你说话了吗!”刘益立刻吼道,“大王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是不是不想在这里做了,不做就滚!” 其他人被刘益吓得不敢吱声,那张二郎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这年头,能在官府下面干活,已经胜过外面大部分人了。 别看士农工商,农排在工前面,农其实是最辛苦的。 刘益:张二郎,你也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吧? 李倓说道:“不要这样说话,他们才是钱监里最重要的人,没有他们,就没有钱监。” “是是是!大王说的是!”刘益立刻变了一副嘴脸。 李倓道:“本王说的未必对,但本王想尝试一下,若是造出来的钱质地不行,就还是用老办法,你们看如何?” 张二郎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没有想到这位郡王如此亲切和蔼。 但如果他们知道这位郡王前不久当着少府监所有官吏的面,把铸钱监监丞砍了脑袋,不知还会不会这么想。 张二郎说道:“我们就按照大王所言去试。” “母钱够吗?”李倓又问道。 张二郎说道:“母钱经常不够。” 母钱是铸钱的模型。 “如果母钱缺乏,就用钱样代替模型,平时多造一些钱样。” “这恐怕……”张二郎又觉得这个提法不妥,怎能用钱样代替呢? 钱样是根据钱币的设计,用锡、象牙或红木等材料精心雕制的钱币实物样板,它的用途是呈送朝廷,供皇帝或者铸钱使审核,它不是真正的货币。 唐代铸钱,一般都是用母钱,不会用钱样。 但到了宋代,货币需求暴增,钱样大规模使用,并未对货币质量造成影响,反而比唐钱的质地更好。 “没什么好担心的。”李倓说道,“对了,本王刚才看到炉气、黄白之气,好像还有一点点没有排尽?” 张二郎顿时一惊,他没想到这位郡王连这个都懂。 李倓又说道:“还有炉火的问题,炉火不够纯青,这样无法确保这些原料溶液充分融合。” “都听到了吗!”刘益大声吼道,“都把大王的话记下来!” “是是,大王教诲得是。”众人说道。 李倓和颜悦色地说道:“那就辛苦诸位了。” 在隋唐之前,中国采用的是铜范铸造法。 进入隋唐,铸造货币的技术提升,变成了母钱翻铸法,而且到了天宝年间,技术已经成熟。 但在大规模应用上却依然缺乏。 例如母钱的使用,大唐在实际铸钱的时候,非常谨慎。 但到了大宋,由于日渐繁荣的商业,以及官僚、军队开支,宋朝铸币就大胆突破,准备大量钱样。 再加上大宋炼铜技术的提升,不算铁钱,一年数百万贯的铜钱挥手而出。 “本王半个月之后再来,希望能看到新尝试的方法的成效。” “一定!” 李倓带着人离开钱监。 刘益在旁边说道:“大王放心,下官每天都会来这里监督。” “你懂铸钱?” “下官……下官不太懂铸钱,但是下官会监督他们。” “既然不会铸钱,就不要多管闲事,让他们自己去做。” “是是。”刘益连连点头。 如果能改善铸钱的方法,不仅能节约成本,还能提升质地,提高效率。 大唐是缺钱的,非常缺钱,尤其是战争快来了,丝绸肯定会贬值。 只有铜钱才能保值,金银在大唐不是货币,商家普遍是不接受的。 时间转眼就到了四月,颜真卿从绛州回来了。 他汇报了绛州的情况。 李倓说道:“竟然比我想象的顺利。” 颜真卿说道:“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提高了价格,不过我有一个疑惑的地方。” “什么疑惑?” “绛州大量出铜给我们,必然会影响绛州钱监的产出,长安铸钱监不会有意见么?” 这是功劳的问题。 “嗯,你提的这个疑惑,我也在想,我记得你在信中提及过一件事,说陕州刺史王鉷在绛州收集铜矿。” “是的,这是李器亲口跟我说。” “王鉷这样做,八成是想借鸡生蛋,名义上提绛州的铜一把,让李林甫帮他修饰一番,等圣人怒气消之后,借机让王鉷回长安。” 颜真卿点了点头说道:“说的不无道理,王鉷是陕州刺史,与绛州并无关联,却在绛州的铜上插了一手。” 李倓说道:“但现在绛州的铜却很顺利的在往洛阳调运,按照王鉷的手段,这是不正常的。” “郎君这是何意?” “我在想,我们提升了铜价,王鉷会不会认为我们在亏本铸钱?” 颜真卿微微一怔,他立刻反应了过来,讶然道:“所以王鉷故意把绛州的铜都让给我们?” “很有可能!” “但其实我们并没有亏本铸钱,不但没有亏本,我们还赚了差价!”颜真卿忍不住笑起来,“郎君的云秀坊可真是及时,郎君办事,多有谋略,谋定而后动,在下佩服!” “那也得是你们把事情办得好才行啊!”李倓感慨道,“行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去喝酒去,庆祝绛州的铜到洛阳!” “走!” 又过了数日,李倓在绛州高价买铜一事,终于传到了李隆基耳朵里。 李隆基说道:“他高价买铜与否我不干涉,按照以往的预算给他,他给我50万贯,其它的,他爱如何折腾,如何折腾去!” 既然这事都传到了李隆基耳朵里,自然也很快在长安的朝堂上下传开。 于是又免不了一群好事之徒议论纷纷,还有一群见风使舵之人开始危言耸听。 例如京兆尹萧炅就开始嘀咕了:这样下去,会把今年铸钱一事办砸,货币本就关乎到民生,现在朝廷对外用兵,用度紧张,建宁郡王却还如此胆大妄为,事情办砸了,还是得让朝廷来承担后果。 既然京兆尹发话了,很快不少官员都开始对洛阳少府监的行为有微辞。 有人甚至开始核算,按照李倓的这种铸钱方法,今年会亏损至少20万贯! 大唐迟早要完! 第112章 安禄山来了 李倓心中也松了口气。 想要拔高科技? 拔高是不可能的。 科技的进步,无法揠苗助长。 任何一次科技突破,都需要大量的积累。 当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出现量变引发质变。 例如想要在大唐改良货币,什么方式是最牛逼的呢? 当然是纸币! 纸币制作成本小,而且方便携带,还有明确的数值。 再也不用一车又一车拉着沉重的铜钱去交易了。 可是最牛逼的方案,就是最正确的方案吗? 方案的本质是结合时代的实用性,而不是纸上谈兵似的天花乱坠。 且不说大唐推行纸币没有充足的法定储备金,就说造纸产业化,目前都还只是刚起步。 更何况纸币的制造,也需要工艺的提升。 现在最合理的方案就是往前走一小步,走到宋钱的那一步,提升货币的制造效率,降低货币的成本。 使大唐进入初步的量化宽松状态。 货币政策的改变,可以引起诸多连锁反应。 例如提升税收的货币化量,降低粮食、布帛运输的耗羡。 再例如促进商业的发展,轻量推动部分城市化,适度解放人身奴役关系。 商业发达之后,在可控范围内,是可以提升社会创新力的。 并且创造更多的生存机会,使得更多以前被压制的群体,真正参与到社会建设的进程中。 这并不是谋略,而是造势,当在一段时间内,改变了结构,变得大势所趋,利益既得者的反抗,就变得脆弱了一些。 李倓拿起那些货币仔细观察起来,货币上的文字轮廓更清晰,手感更好。 “刘益,将这些货币取到铸钱监,让铸钱监所有官员看,然后给出是否使用新钱的意见。” “是。” 李倓又说道:“这些人有功,一人赏赐五十贯!” 张二郎等人愣了愣,没想到做这件事居然还有赏赐,而且这位郡王出手竟如此阔绰。 一人五十贯! “是!”刘益连忙道。 等李倓出了钱炉所在的地方,对刘益说道:“铸钱监谁如果说新钱不合适,把名字记下来,第二天就让他们到钱炉来做吏员。” “懂了!” 刘益目送李倓离去,心头不由得发颤。 反对就滚蛋? 不仅滚蛋,还要到钱炉来做吏员! 钱炉常年高温,一般人根本不愿意来这里做吏员。 谁他妈的说他是纨绔子弟的? 这一刻,刘益觉得裴圆死的一点都不冤枉! 刘益不敢耽搁,深怕自己去钱炉做吏员了。 他连忙回铸钱监,召集所有人,关于新钱的讨论。 “改变钱的成分,要上报长安的,得经过宰相和圣人的同意。”铸钱监的监作李平说道。 刘益的目光立刻落到他身上,说道:“李监作,明日便去钱炉做吏员吧?” 李平愣了愣,说道:“下官是朝廷命官,您无权革我的职。” “本官会禀报大王,给吏部补上一份申报。” “你……你这是滥用职权!” “少废话!”刘益脸一横,目光在其他人身上扫过,“都说说你们的想法!” 第二个官员说道:“新钱质地更优!” 第三个官员说道:“新钱手感更好!” 第四个官员说道:“新钱好!” 第五个官员说道:“新钱妙!” 第六个官员觉得前面的同僚都把话说完了,他想了想,脱口而出:“新钱又好又妙!” “既然是这样,从现在开始,在洛阳增加钱炉,铸造新钱,诸位没有异议吧?” “这……” “都想去钱炉去待着?” “是!” 李倓刚回去,就见到了元载。 “郎君。” “进去说。” 进了屋子之后,坐下来上了点心,元载倒是也不端着,他说道:“安禄山到了洛阳。” “安禄山?”李倓微微一怔,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听到了这个名字。 “他来洛阳作甚?” “他本是去长安的,在洛阳临时停靠。” “原来如此。” “洛阳有不少官员去拜访他,但没有人见到他。” 李倓说道:“他是边帅,必然会避嫌。” “但他今日派人买了许多澄心堂的纸。” “这没什么,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买澄心堂的纸。”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李倓觉得这个问题并不简单。 澄心堂现在非常赚钱,安禄山到了洛阳,或者说安禄山既然在幽州一带,也应该已经知晓。 安禄山在长安没有耳朵和眼睛,李倓是不相信的。 一个如此赚钱的东西,安禄山不心动,李倓也是不相信的。 此次他到洛阳,任何官员都不见,只买澄心堂的纸,表面上看是普通的买卖,恐怕背后另有深意。 “安禄山任平卢节度使兼范阳节度使,麾下兵强马壮,又恃宠而骄……” 李倓微微有些讶然地看着元载:“元判官这是何意?” “安禄山有反意,也不是一两天的传闻了,下官也只是道听途说。” “你这个道听途说,以后不要再乱说了。” “大王说的是,下官也只是在大王面前说了,下官是想提醒大王,这个人与右相往来密切,与太子恐怕有间隙,而大王身为太子之子,现在正是积攒功业之时,下官只是担心安禄山会想办法陷害大王。” “那能如何呢,难道本王现在派杀手去刺杀了他?” “倒也不至于,若是大王再助杨御史往上走两步,朝堂之上,便有人能真正对抗右相,压制安禄山了。” 李倓差点没有笑出声来。 元载是很聪明。 元载也犯了所有权谋者犯的错误,他们认为所有人都是理智的。 杨国忠能制衡安禄山? 杨国忠那个草包满脑子只有一堆烂草! 如果没有杨贵妃站台,杨国忠一天之内就能被李林甫用一百零八种不同的方法玩死,不带重样的。 看来他们对杨国忠有误会啊! 不过继续扶持杨国忠尚未制衡李林甫倒是真的。 可这是一把双刃剑,安禄山狼子野心,杨国忠蠢蛋一个,李隆基脑瓜子早已被爱情烧糊涂了。 李倓叹了口气,而现在看来,情况比历史上可能还要复杂了。 他穿越之后做的一些事,恐怕要引起蝴蝶效应。 安禄山会不会去长安偷取澄心堂的技术,会幽州去造纸,大量积攒军费? 第113章 大唐潜伏的名臣国士 想要推迟安史之乱爆发时间,最好让安禄山死,即便有叛乱,也会失去凝聚力? 这种说法就像“我只要努力就能成功”一样。 成功是结果,而且是一个没有固定标准答案的结果。 努力只是过程中的其中之一,而且可能是很小的一部分。 成功者很多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成功。 因为努力,所以成功? 因为关键时刻做对了选择,所以成功? 那不过是个人的一种主观自我说服。 个人主观对这个世界的感受,是极其狭隘的。 关键时刻的机会到来,充满了突发性和不可预测性。 那个被抓住的机会,可能是一亿个不同的事件中的一个,而那一亿个不同的事件发生是随机的。 你要是听了成功大师们说什么“努力就会成功,选择对了就会成功”这种话,那大概率又是一棵健康好割的菜。 人们根本无法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 无法预测到安禄山在一系列的蝴蝶效应中,到底是提前反叛,还是延后,或者可能安禄山去澄心堂买纸的路上,摔了一跤,瘫痪了也说不定。 如果不是穿越者,这个时代的人,谁能预料到大唐会经历残酷的安史之乱? 这个时代最杰出的战略和治国大师叫李泌,虽然他还年轻,还在蛰伏当中,他是神童中的神童,但他能拍着胸脯说八年之后,安禄山会造反,大唐会引来一场浩劫吗? 谁都无法预测,除了穿越者。 但穿越者只能预测大唐会有一场浩劫,却也无法再预测蝴蝶效应之后,到底什么时候迎来这场叛乱。 “杨御史深不可测,根本不需要我们帮助他。”李倓对元载说道,“东南钱监情况如何?” “回禀大王,宣州一带有一铜商名为萧岭,此人承诺将所有的铜全部供给给宣州钱监。”元载从袖口掏出一份文书呈递过来。 李倓看完后没说什么。 元载继续说道:“这证明铜商对价格十分敏感,如果出价高,他们会比往年供应更多的铜,这也说明了民间铜商,往年手里都珍藏了大量的铜。” 第114章 建宁郡王只是日常作死而已 五月初的洛阳钱监进入新钱的铸造中。 新钱铸造的命令,也快速从洛阳发往南方以及东南各钱监。 包括长江中游的鄂州,以及下游的铜陵、扬州,江南道的宣州、饶州等地。 当然,高价买铜的命令,已经提前抵达这些地方。 民间大量的铜矿正在往地方上的钱监运输。 对这个现象,元载再次向李倓做了一个提醒:铸钱一定会出问题的。 因为铸钱这件事太过复杂,民间私炉太多,又牵涉到地方官和地方世家的利益,朝廷想要统一化、标准化,实在太难。 偏偏李倓选择了这一条路。 五月初七,长安小雨。 吉温疾步走进了右相的办公厅,他呈递上一份文书。 李林甫打开看完之后,问道:“新钱?” “是的,新钱。” 李林甫不由得诧异道:“这个建宁郡王胆子也太大了,新钱不提报审查,他就敢私自做主!” “这正是一个把柄,建宁郡王不会铸钱,却还偏偏自己搞了一个新钱,现在看来,他不仅仅把亏本铸钱,还要把大唐的钱币给砸了。” “有新钱的样式么?” “暂时没有,听说扣押在洛阳钱监里,很难取到。” 李林甫突然站起来,来回走动起来,他实在有些不懂李倓。 你要说他不懂权术,这一路下来,他遇到了许多问题,都能逢凶化吉。 但你要说他懂权术,这一路下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幼稚得让人觉得他的脑袋没太发育好。 每当李林甫觉得自己小看李倓的时候,李倓就会做出一件让李林甫感到不可思议的事。 例如高价买铜。 例如现在的铸新钱! 新钱是他一个郡王能做主的吗? 这简直就是把把柄写在脸上,然后告诉右相:嘿,我亲爱的伙计,你看我,没错,是的,你没看错,我在作死,是的,我在作死,我说,你能不能快点弄死我呢,当我求求你好了! “新钱到哪一步了?”李林甫问道。 “已经向山东一些地方行的钱监发布了新制,要求他们按照新钱的形式制作。” 第116章 让杨国忠上啊! 看完李倓给的信,元载的脸很凝重。 “安禄山看上了澄心堂,他是想在卢龙再造澄心堂啊!”元载说道。 “这显而易见。”李倓叹气道。 其实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自己这个穿越者穿越过来,只要做一些事情,必然会引起相应的蝴蝶效应。 事物是变化的,是发展的。 不可能你穿越者在这里搞发明搞创造,敌人就呆萌呆萌地站在旁边震惊和感叹。 谁都不是傻子。 更何况安禄山这种人精! 颜真卿说道:“他这一次要澄心堂的工匠,下一次就要要新钱的工匠了。” “蔚州产铜之地!”元载接过话来,“安禄山可不缺铜矿。” “你们对安禄山似乎很有敌意?”李倓故意问道。 颜真卿和元载对视一眼,这还用问吗? 这朝堂上下,许多人都认为安禄山是会造反的。 安禄山已经兼任两镇节度,权柄极重,却又狡诈无常,是极其危险的人物。 “郎君对安禄山了解得并不多吧?”颜真卿说道。 “那你倒是说说看?” 颜真卿说道:“安禄山现在持两镇节杖,骄横无礼,却稳得圣人恩宠,又与右相关系甚密,排除异己,不择手段。” “你们都认为他会造反是吗?”李倓问道。 颜真卿道:“安禄山一胡人,胡人现在势力太大,这是很危险的,但他若真造反,也无胜算。” “那他为何深得圣人信任呢?” “会欺上瞒下。”颜真卿简单地说道。 “元判官呢,你有什么话要说?” “安禄山现在势力极大,虽然是胡人,虽然野心勃勃,但郎君在洛阳掌少府监,最好不要与他正面硬来。” “你的意思是,他想要澄心堂的造纸工艺,就给他?” “澄心堂现在是圣人的,既然安禄山想要,那必然是圣人点头了,郎君不必再多言。”元载说道,“郎君不但不要多说什么,还要找机会结识安禄山。” “为何要结实安禄山?”颜真卿脸色沉下来,他觉得元载这个思维有问题。 “安禄山那个两面三刀、心术不正的胡人,结识他,无疑与虎谋皮。” “不是真的要与他交朋友,而是利用他的影响力,为我们所用。”元载解释道。 “如何为我们所用?” “有朝一日,中书易位,谁能入主呢?” 李倓明白元载的意思,就是和安禄山结成政治联盟,对抗李林甫,最好是扶持杨国忠上位。 元载绝对是权谋高手,他扶持杨国忠上位,绝对有自己的政治诉求。 “有朝一日,安禄山若是谋反,郎君岂不是成了同谋?”颜真卿当即说道,“绝不能与安禄山结盟!” 元载说道:“安禄山有反意,但没有谋反的胆子!” 这又是理性人的理性推断。 李隆基对十镇节度使的安排,也笃定安禄山不敢谋反。 安禄山哪怕掌握了三镇兵马,真要谋反,也毫无胜算。 要知道,其他七镇节度使,没有一个看安禄山顺眼的。 这是李隆基的权谋之术。 他觉得自己已经给了安禄山实权和荣誉头衔一大堆,安禄山不会蠢到谋反。 谋反不成可是要被诛族的,放着位极人臣的荣华富贵不要,去谋反? 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不划算。 理性人的思维就是这样。 但这个世界确实有损人不利己的存在。 “安禄山是不可能与我们结盟的。”李倓说道,“我是太子殿下之子,安禄山与我往来,迟早会遭到猜忌,这一点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元载想了想,又说道:“那就让杨御史去结识他。” “你终于说到最关键的点上了!”李倓笑道。 “原来大王早就想好了。” 李倓又说道:“安禄山要新钱的工艺,也不必担心,澄心堂的纸,云秀坊的丝绸,钱监的钱,都是朝廷的,不是我们的,这一点要记清楚。” 安禄山要什么,只要李隆基同意了,就给什么。 反正他李倓自己私下也在囤积一大堆的物资。 何必与安禄山正面对抗呢? 两人点了点头,元载叹气道:“该不会最好给别人做了嫁衣吧?” “没有一件事是绝对属于自己的,我们现在在与时间赛跑,如果我们能在每一件事上都领先几步,我们就比别人有优势。” 李倓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没有一个对手会傻呵呵站在旁边看你变强。 即便李林甫暂时没有察觉到云秀坊,但那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他李倓打的就是时间信息差。 颜真卿深以为然,他说道:“阴谋小计终究上不得台面,大道才能匡扶社稷!” 积累的资源,人人都会,只要有钱、有人,找到了技术和方法,就可以。 但谁如果能领先几步,那局面就不一样。 例如水力纺织机纺织丝绸,等他安禄山把产业建起来的时候,可能丝绸的价值已经开始下降。 而李倓则利用先发优势,把杠杆翘得足够高,赚得足够多了。 第二天,安禄山见到了李林甫。 “下官参拜十郎。” “你太客气了。”李林甫笑着说道。 见李林甫对自己称呼他十郎没有意见,安禄山松了一口气。 “见了圣人?” “见了。”安禄山小心翼翼说道,“多谢十郎为下官美言,圣人才愿意给下官御史大夫的头衔。” “这没什么,你这几年在平卢表现不错,我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人。” “是是。” “听说你去澄心堂买纸了?” 安禄山心头一惊,这件事李林甫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是的。”安禄山不敢有半分隐瞒。 “你是不是想要待一部分澄心堂的工匠去平卢?” 安禄山心中更震惊,怎么李林甫什么事都知道? “下官只是觉得……” “觉得澄心堂的纸,能帮助那里的官员更好地完成朝廷的公事?” “是!” “真的吗?”李林甫问了一句。 安禄山像被火灼烧了一样,连忙避开李林甫的眼神。 “是为了让平卢的公事处理更快。” 李林甫却突然说道:“我劝你不要与建宁郡王结交,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第117章 本王不是你安禄山想见就能见的! 安禄山擦了擦额头的汗,如坐针毡一样。 安禄山不怕任何人,唯独怕李林甫。 李林甫的每一句话都能说在他的心坎儿上。 安禄山是一个极其擅长伪装的人,这一路的晋升,就是靠各种伪装。 这是安禄山赖以生存的看家本领。 但这个看家本领在李林甫面前完全失效了。 这就是安禄山惧怕李林甫的根本原因。 “十郎为何这般说?” 李林甫却闭上眼,沉默了片刻。 安禄山更感不安,这种安静的、无形的环境,让他感受到更大的压力。 直到安禄山不停擦汗,李林甫才说道:“这还用我说吗?” “下官……下官愚钝。” “建宁郡王是太子之子,你与太子的人走太近,难道不想要脑袋了?” 安禄山心头一颤。 这他当然知道,他还知道李隆基最忌讳边帅与太子走得近。 但与建宁郡王交朋友,又是李隆基说出来的。 安禄山倒不是真的想跟李倓交朋友,而是想去从李倓那里挖到一些好东西。 听说他弄了一些好东西,把后宫的贵妃哄得心花怒放。 这原本是安禄山的活,现在卷进来了个建宁郡王。 安禄山当然就有危机感了。 “十郎说得是,下官差点就忘了,多谢十郎提醒。” “你不但不能与建宁郡王交好,还得公开让他出丑,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跟他划清界限。” “是是,十郎说得是。” 五月下旬的时候,谁都不知道,洛阳钱监像是疯了一样,在新一批钱炉搭建起来后,生产力全线拉满。 平均每天出来的钱能达到500贯,按照这个进度,仅仅是洛阳,一年就能铸造19万贯出来。 洛阳并不是铸钱中心,能有这样的成绩,是大量吸收了来自绛州的铜。 加上颜真卿在南阳也找到了大批铜商。 这种运作模式是不健康的,还需要从其他地方运输铜过来。 真正健康的铸钱方式是在当地开钱炉,直接使用当地的铜。 李倓之所以这样做,是现在新钱的生产线刚刚拉开,他必须亲自监督第一批大规模的新钱产出,确保规模化生产没有问题。 从目前的进度来看,是非常顺利的。 至于江南各地的新钱铸造进度,李倓目前还无法得知。 但他预感到这件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元载说的那些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到了五月底,安禄山从长安返回范阳之时,再一次路过了洛阳。 到洛阳之前,安禄山就高调地派人去洛阳告知所有人,他要见建宁郡王。 这个消息,快速在洛阳官场传开,引起无数人的热议。 安禄山是边镇节度使,手握重兵,又深得当今圣人和贵妃的宠爱。 建宁郡王,太子之子,以置办澄心堂而声名鹊起,在洛阳的名声那更是如雷贯耳。 倒不是什么好名声,纨绔、任性、奢靡无度、随意杀人等等帽子都李倓头上戴着。 六月初一,安禄山抵达洛阳。 安禄山的亲信刘骆谷说道:“您到洛阳要见建宁郡王,那建宁郡王必然会亲自来迎接,其他官员肯定也在场,到时候您可以当众给建宁郡王一个下马威,不过下官听说,那个建宁郡王胆子很大,敢在少府监当众杀人。” 安禄山大笑道:“杀人?杀人我喜欢,我倒是要看看,一个小小的郡王,敢不敢在我面前谈杀人!” “那自然不敢的,您在边疆御敌,令蛮夷闻风丧胆,大唐朝堂上下谁人不知道您的威风呢,您到长安,连皇亲国戚都要向您示好。” 刘骆谷这话自然不是奉承。 安禄山哪怕现在往太子别院一站,太子也得亲自出来迎接,更别说其他诸王。 没有人愿意去得罪安禄山,至少表面上都得做的恭恭敬敬。 在他的料想中,自己到了洛阳,点名要见这位建宁郡王,他不敢不来迎接自己。 不多时,安禄山便看到了前方的人群。 刘骆谷说道:“那些应该都是洛阳的官员。” 果然,派出去的人回来汇报说那些都是洛阳的官员,前来迎接他安禄山的。 这一次安禄山也不避嫌。 等安禄山到了,官员们一个个前来热情地拜见,仔仔细细说出自己的名字,官位等等。 安禄山却没有拿正眼看这些人一眼。 他冷哼了一声,又扫视一转,道:“建宁郡王可在?”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建宁郡王应该没来。” 没来? 刘骆谷颇有些尴尬,安禄山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走,我们去少府监见见建宁郡王。” 安禄山骑着马,带着人,一路飞奔进洛阳城,全然不再理会那些准备迎他进城款待的官员。 这个建宁郡王,架子倒不小,我已经提前通报,他居然不来迎接我? 安禄山心中颇有些愤怒。 等到了少府监,安禄山让刘骆谷前去通报。 刘骆谷也不客气,到少府监大门口后,便大声呵斥道:“快去通报,就说御史大夫安禄山来了,让建宁郡王出来迎接!” 门口的衙差不敢耽搁,连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衙差出来了。 “禀报大夫,大王今日不在少府监。” 刘骆谷道:“今日是官员值班日,他身为少府监监,为何不在少府监?” “小人不知。” “那他在何处?” “小人不知。” 安禄山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 刘骆谷又说道:“之前我们已经给通报,我家大夫要见建宁郡王,他不知道吗?” “小人不知。” “让这里的管事出来!”刘骆谷大声呵斥道。 那衙差不敢有半分耽搁,连忙再进去通报。 不多时,却是颜真卿带着人出来了。 颜真卿负手而立,身姿挺拔,气贯如虹般。 刘骆谷又问道:“建宁郡王何在?” “大王今日不在。” “你是何人?” “颜真卿。” “你就是颜真卿?” “我就是颜真卿。” 刘骆谷又道:“御史大夫安禄山来此,欲见建宁郡王,请你去将建宁郡王唤出来。” “我刚才没有说清楚么,大王不在。” 第119章 大唐贷款制度 李倓根本不可能与安禄山走得太近。 且不说他现在的班底,以及将来的班底,都不可能允许他与安禄山走近。 就说安禄山这样手握重兵的边帅,与郡王私交,这也必然是大忌。 更何况他李倓还是太子之子。 李隆基让安禄山与李倓交朋友,如果这话当真,那他妈的到时候被砍脑袋别怪李隆基了,只怪自己什么话都信。 安禄山自己也清楚得很,他来洛阳,不是结交李倓,而是得罪李倓,是做给李隆基看的。 因为李隆基跟他说了,要让与李倓做朋友。 既然李隆基把这话说出口了,安禄山就必然要做出行动。 什么行动? 要么真交朋友,要么往死里得罪。 总之,要有回响。 因为李隆基那句话看似随意说的,但绝不是真的随意说的。 不做回响,李隆基就会默认你安禄山真的跟太子党交朋友了。 李隆基不断给安禄山赏赐是事实,但他让安禄山得罪满朝文武和各镇节度,也是事实。 安禄山还想要得到更多赏赐和提升,就必须得罪更多的人。 也是目前大唐权力游戏规则之一。 李倓对这个规则也很了解。 这不是简单地一句政治联盟的问题,而是超出了李隆基容忍底线的问题。 所以,对于李倓和安禄山来说,谁先出手得罪对方,反而让李隆基刮目相看。 这也是有实例的。 之前安禄山在正规长河见到李亨,并不拜李亨。 李隆基问安禄山为什么不拜太子,安禄山说自己是胡人,不知道什么是太子。 李隆基不但不愤怒,反而很高兴,耐心地跟安禄山解释了什么是太子。 这个史料看起来仿佛李隆基是弱智,安禄山很狡猾。 但实际上,李隆基知道安禄山在装,安禄山自己也的确在装,大家都很配合地演出这场戏。 原因就是边帅亲近太子,是不被李隆基允许的。 打压太子的气焰,是绝对没错的。 有些事情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私下如果不明白,就会被驱逐出大唐朝堂。 私下明白,才能做出正确的抉择。 刘晏有些讶然地看着李倓,他说道:“大王这般得罪了安禄山,恐怕会遭致报复。” “他若要报复,就让他报复好了,他做什么事,本王决定不了,也无权干涉。” “大王大义。”刘晏忍不住说了一句,他对李倓的洒脱和淡然感到敬佩。 李倓却转移了话题,他不想再过多地去谈论安禄山。 他问刘晏说道:“温县今年粮食增长的原因是因为农具增加吗?” “农具增加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刘晏说道,“但下官认为公廨钱的严格实施才是更重要的原因。” “公廨钱?”李倓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这么一件事。 公廨钱是隋唐的官营商业资本和高利贷资本,起源于隋文帝杨坚时代。 顾名思义就是官府放贷民间,取利息,作为给诸州官吏的俸禄补充。 《隋书·食货志》记载:回易生利,以给公用。 唐初武德年间,也沿用了这个制度,由诸司令史经营,称为“捉钱令史”,每人以四万至五万文为本钱,月纳息钱四千文,供官吏每月的料钱。 之后也都保留。 不过这个制度的争议很大,因为牵涉到钱的放贷和回收。 众所周知,在古代,钱一旦跟权绑在一起,许多原本好的东西,都会变得不那么美好。 大唐的公廨钱也是如此。 例如大唐就出现过地方官以强行摊派的“抑配”方式举钱生息,年利息加劳费,有高达百分之百者。 这种就是该要借贷的地方借不到钱,不想借钱的地方“被自愿”借钱,利息还非常高。 又有随便立借贷契约的,让某某“被自愿”成为借贷人,代代相传,代代要还。 这都是在大唐真实发生过的。 刘晏说道:“只需要严格执行公廨钱,将钱借贷给需要的人,加上农具数量地增加,老百姓自然会有很高的热情,自然会有更多人实施劳作,不打扰百姓,百姓自己耕种、收获,有了粮食,百姓又怎么会故意拖欠官府的税呢?” 颜真卿点了点头,说道:“万事说难也难,说简单却也简单,许多不合理之事,只是因为没有人去认真做,认真去做了,一些事,就能变好。” 刘晏说道:“清臣说的是,我只是认真地去做了一件朝廷原本就规定要那般做的事,没有其他很高深之处。” 李倓却说道:“这世间,能认真去做一件事的人,还有多少呢?” 但说被私欲掌控,还会认真吗? 无欲则刚,无为即有为。 能做到不去私夺,不去干涉的,难上加难。 颜真卿和刘晏说这事简单,那是因为他们心中并无私念,所以简单。 两人听了李倓的话,也不由得点头,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心中何尝不是想干出一番事业的人呢? 李倓又说道:“温县公廨钱够吗,我听说一些地方官员,更愿意将钱贷款给商人,而不是农民。” “公廨钱的数量不够,下官用布料代替了一部分,不瞒大王,还有一部分是恶钱,下官知道恶钱有违朝廷,但它却实实在在解决了实际存在的问题。” 刘晏也很坦诚,他继续说道:“大王若要因为这件事责怪下官,下官不敢有丝毫怨言。” 李倓却点了点头,说道:“你做的并没有错,本王为何要责怪你?” “但恶钱终究不为朝廷所容。” “朝廷不容恶钱,却又没能解决民间钱币的问题,难道这些问题就搁置在那里,不去管它们了吗?” 李倓又说道:“将恶钱全部废除、严禁,本朝不是没有过,那个人因此丢了宰相的位置,这说明恶钱的存在,有其合理性,不应该野蛮地严禁。” “大王深明大义,下官受教了。” “不瞒你说,本王此次召你来,就说探讨钱币一事。” “下官只是温县县令,对钱币之事不甚了解,大王可能所托非人。” “你在温县治民如此之好,又将公廨钱处理得当,本王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才。” 第120章 都盼望李倓作到死为止 刘晏犹豫了一下,说道:“还请大王赐教。” “本王现在正在铸造钱币,你认为货币铸造之后,应该如何处理,才能对民间有帮助呢?” 刘晏却沉默下来。 李倓说道:“有话但说无妨,今日就当是朋友之间闲聊,不当真。” 刘晏又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钱币,器也。” 李倓和颜真卿对视一眼,没有打断刘晏的话。 刘晏继续说道:“大王想要饮水,难道是先找水杯吗?” 李倓说道:“自然是先找水在何处,再寻找杯子,若是拿了杯子,却没有水,依然没有水饮。” 刘晏说道:“水就好比商品,钱就像水杯,没有商品,有钱又有何用呢?” “有道理。”颜真卿忍不住赞叹道。 李倓知道刘晏想表达什么,他心中有些诧异,刘晏确实说到了经济的本质上。 货币和商品的配比。 不是印的钱越多就越好。 “现在长安和洛阳的商品,是很丰盛的,怎么能说没有商品呢?” 刘晏说道:“难道大唐只有长安和洛阳吗?” “自然不是,本王听说汴州、成都、扬州,都有许多商品往来。” “既然水已经过剩,那自然要多找几个水杯来盛水。”刘晏说道,“大王此言大善!” 李倓又明白了刘晏的意思,刘晏说缺水,不是真的说大唐缺商品。 大唐是一个多层次的社会,长安、洛阳、汴州、成都、扬州是大唐,那里繁花似锦。 可岭南、山南、诸羁縻州,都是大唐。 纸醉金迷是大唐,食不果腹也是大唐。 朝廷持有巨量钱币之后,如何使民间收益呢? 刘晏给出了答案:要分清楚各地的民情。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其实是执政,而不是单纯的货币。 如果是单纯地发行货币,货币不但不会流入到民间,反而快速被权力阶层掌握,反而使物价大涨。 贫富差距更大。 刘晏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而且他与李倓不熟,他这种做事缜密的人,不可能直白地告诉李倓这些。 于是他就换了一种很委婉的说法。 这种说法,反而更让李倓认为他不仅只通晓金融和经济,在为政方面,也一定是一个人才。 李倓不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颜真卿却问道:“此番铸钱,自然会更多钱币出来,如何保证钱币到缺钱的地方,这才是重中之重,士安有什么好办法?” 刘晏直言不讳地说道:“我没有好办法,好办法不是想出来的,是执行出来的。” 他的意思是,我不掌权,我即便说了,也无济于事。 要完成一件事,不是有好办法就可以的,还需要权力配置、资源配置和人才配置。 李倓站起来说道:“刘士安之意,本王全部明白了,但潜龙依然是龙,龙总有翱翔天际的那一天,你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官,也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能改变的,但难道就不心存理想了吗?” “大王既然如此直言,下官也不相瞒,下官之志也在长安,在社稷安康,只是世事多艰,朝堂上下污秽横行,一时间,非你我能成,潜龙勿用。” “若是本王这一次铸造货币,非要用一用呢?” “见龙在田。”刘晏又说道,“铸币一事,非大王想象那般简单,需要等待时机。” “若本王能成,阁下能否与本王成为朋友?” 刘晏说道:“大王若能成,下官心甘情愿为大王做任何利国利民之事。” “好,我们今日一言为定!” 刘晏先行告辞。 颜真卿说道:“刘士安是真人杰也。” “清臣能说这话,说明你也是真人杰。” “我的才能,比不上他。” “人的才能是不一样的,没必要相互比较。” “大王说的有理。” 有才能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嫉妒他人,嫉妒会使人面目全非。 就说那李林甫,虽说不学无术,可吏治才能无人能出其右,但就因为嫉妒和害怕,堵塞言路,切断晋升,将大唐朝堂上下弄成一潭死水。 下午的时候,安禄山狼狈出了洛阳城。 他不敢再在洛阳多待片刻,因为今日之事实在过于屈辱。 “大夫,我们的人在洛阳打探到最新的消息,建宁郡王现在在少府监铸造钱币,而且还私自铸造了新钱。” “新钱?” “是的,新钱,他没有向朝廷汇报,私自铸造了新钱。”刘骆谷阴恻恻地笑起来。 “这件事对他有什么影响?” “按照朝廷的规矩,修改钱币铸造之法,必须由宰相审核,最终由圣人裁定。” “哈哈哈,他这是在找死。” “听说他之前还向圣人许下了今年铸造五十万贯的承诺。” “五十万贯钱币吗?” “是的,长安和洛阳的官场,一致认为他不可能完成。” “如果他不能完成,会有什么后果?”安禄山又问道。 “会死得很惨。”刘骆谷接着说道,“高价买铜一事就不提了,这些事现在搅和在一起,建宁郡王现在不需要我们出手,过个半年,他就会死。” “我等不急了。”安禄山的脸色很难看,“我想让他现在就死。” “这件事何必大夫出手呢,万一行踪泄露了,被圣人知晓,大夫苦心经营的将付之一炬,大夫现在拿到澄心堂的配方,只需要回去好好造纸,等待建宁郡王被圣人治罪即可。” “太子呢?” “太子必然会被此事牵连。” “很好!很好!很好!我就安静地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数日之后,安禄山在洛阳拜访李倓的事情传开了。 洛阳官场那是一片哗然。 万万没想到,安禄山在洛阳吃了瘪。 私底下,无数官员嘲笑起他来。 这事又传到长安,很快传到了李林甫的耳朵里,李林甫摇了摇头说道:“安禄山这个狡诈的人,遇到了建宁郡王这个纨绔忙碌的人,竟然落了下风。” 李隆基得知之后,你更是哭笑不得,他说道:“我原本是想让他们二人交为好友,这个建宁行事实在我行我素,不过这样倒也好。” 太子李亨听闻之后,从胡姬群里偶尔露出了空闲,说道:“这个逆子这一次总算没有给我惹麻烦!” 第121章 如果前方有山岳,那就铲平它! 六月二十五日,陕州。 “此话当真?”王鉷震惊地站起来问道。 “千真万确,我们观察多日,洛河之畔出现了大型的纺织园,洛河边上还出现了水车,那些水车带动着纺织机在运作。” “但你们怎么确定那是建宁郡王的?” “买通里面的工匠,调查了许久,才确认的,这个消息绝不会有错。” 卢平立刻对王鉷说道:“那颜真卿找李器买铜矿,都是用的布料和丝绸,现在洛阳还在不断买铜矿,我还特意派人在鄂州问过,那一带的钱监,上个月,从洛阳运了不少丝绸和布匹到鄂州,听说是洛阳少府监下发的。” “这不可能,他可是要铸造五十万贯的铜钱,就算他用布匹和丝绸去购买,如何能那般快便织造出来?” “那些水车带动的纺织,比过去靠人手工纺织要快很多,根本不愁丝绸的数量。” 这下王鉷的脸色惨白到极点。 他连忙问道:“这种纺车数量有多少?” “我们尚未查出纺车数量有多少,就目前看到的有十座,但远远不止,他们将洛河之水引入了庄园内,庄园内还有这种纺车。” “这下糟糕了!”王鉷脑子快速转动。 王鉷的政治能力是差了一些,但他的财政能力还真不是吹的,算账这一块不说比李倓强,至少和杨国忠差不多。 “若是按照这种方式,他们织造出来的丝绸,必然比市面上要便宜许多,用这种丝绸去买铜矿,即便抬高价格,他依然是赚的!” 这句话说出来,王鉷的脸差点结冰了。 “快!我要给右相急信一封!” 六月二十八日,只用了不到三天时间,李林甫就接到了王鉷的紧急密信。 看完王鉷的密信之后,向来沉静自若的李林甫,脸上的表情也变了。 应该说完全变了。 他一直在放任李倓的铸钱行为,因为这笔账很容易算,李倓铸造的越多,死的越惨。 可王鉷这封密信,却在告诉李林甫,他之前的估算,与实际情况完全不同。 第122章 本王只是南下杀人而已 其实李林甫现在很头疼。 因为杨国忠没事就公然质疑他的政令,就说最近的控铜令,杨国忠就在李隆基面前提出了质疑。 并且一度上奏疏弹劾颁布此政令的工部尚书,在朝堂上下搞得风风雨雨。 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众所周知,朝堂上没有人敢质疑右相的政令。 可现在杨国忠时不时就跳出来喊几嗓子。 这无疑让李隆基也很纳闷,开始怀疑李林甫,甚至宣召李林甫进宫质问。 虽说李林甫对答如流,表面打消了李隆基的怀疑。 但政令被质疑,是一条口子。 李林甫执政的方式很简单:排除异己。 以前是谁有不同的意见就滚蛋。 现在,杨国忠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李林甫却没办法把杨国忠干掉。 这无疑让朝堂上下一些表面恭顺,却心怀异心的人看到了右相的弱点。 于是在接下来一段时间,投机分子们居然开始蠢蠢欲动,质疑控铜令的声音越来越大。 李倓连续多日赶路,沿着官道快速南下,他有李隆基的手谕,路上根本无人敢拦。 到了七月初十,王鉷得知李倓离开了洛阳,他大笑道:“建宁郡王离开洛阳又能如何,难道他还想通过这种方式,改变朝廷的控铜令不成?” “听说他带人往东方行去,带的人可不少!” “买通地方刺客,半路刺杀他!”王鉷冷笑道,“一个十数岁的小子,这时还敢离开洛阳,找死!” 七月十五日,李倓抵达中原第一城汴州,他从黄河渡口登岸后,却没有在汴州停留,只是匆匆瞥了一眼。 这汴州往来船只如梭,商贸规模,竟然快赶上洛阳了。 七月十六日,李倓抵达陈留,在陈留遇到了刺客。 好在李倓带了不少扈从,将刺客尽数斩杀,抓住了几个活口,却未审问出一个所以然。 颜真卿说道:“必然是右相的人派来的这些刺客,我们没有时间了,好在从此处南下,多是平原,大王,我们不能再多做停留。” “你说得对,从现在开始,每天睡两个时辰!”李倓挥动着马鞭,带着人便开始继续赶路。 这一路上,竟然遇到了数次埋伏和刺杀。 李倓这才切身感受到大唐政治场上的凶险。 等到了七月底,李倓已经抵达长江边。 当天下午顺利渡江,进入铜陵地界。 这个时代的经济主流还在关中、黄河南北。 不过由于杨广的大运河在这一百多年中带来的经济效应已经初见成效,长江一带也日渐繁荣。 例如扬州,就是江南第一大城。 以扬州为中心,辐射出去,苏州、余杭的经济都有被带动起来,尤其是人口增多,良田日渐开发。 八月初一,李倓正式抵达铜陵城外。 这一路走来,他看到了与黄河一带不一样的风景。 盛唐的淮南道,比他想象的要富裕,一片片良田连成阡陌,一望无际。 难怪安史之乱后,大唐的财赋主要来源于江淮地区。 杜牧就说过一句话:机杼耕稼,提封九州,其间蚕税鱼盐,衣食半天下,况今天下以江淮为国命。 可以说安史之乱打破了南北财政格局。 但如果这个时代南方没有发展,安史之乱再如何,大唐也没法依赖江淮。 颜真卿突然对李倓感慨地说道:“大唐的未来在江淮!” 李倓讶然看了一眼颜真卿。 颜真卿这个人,性格很直。 他给人一种很朴实的感觉。 他平时话不多,但如果只要让他去办事,他能快速把事情办得很漂亮。 这就让人以为颜真卿并无甚才能。 因为普通人大多数觉得,会说话的人才是有才能的人。 可李倓却看到了颜真卿身上那种不同于其他人的才能。 他不仅执行能力强悍,在看待很多问题的时候,能化繁为简。 这个世界上,最难的就是化繁为简。 因为它需要看到全局,才能做到。 李倓原本打算与颜真卿探讨几句关于江淮的格局,前面却忽然传来一阵阵惨叫。 李倓转身看去,城外有不少人围在一起,不知在观看什么。 李倓带着人走过去,人群见到突然来了很多骑马的人,不由得让开了一条路。 这时,李倓才看清楚。 有几个大汉,手里拿着木棍,正在对一个人拳打脚踢。 那个人起初还在地上挣扎,此时已经躺在那里抽搐,没法再动了。 地上的鲜血和灰尘黏在一起,糊在那个人的脸上。 周围的人不敢靠近。 旁边一个少年被两个人压在地上,他疯狂地挣扎,但无济于事,吃了一嘴的灰尘。 “你们这些畜生!畜生……” 那少年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兄长!兄长……” 一个年轻人吐了一口口水在那个人身上,然后对周围的人说道:“都看到了吧,这就是欠钱不还的下场!” 周围有人的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 “下个月我再去收一笔账,再有不按时还钱的,这个武大郎,就是他的下场!” 周围的人噤若寒蝉。 “欠了多少钱,将人打成这样?”颜真卿忍不住问道。 那年轻人的目光移过来,一听颜真卿的口音就知道是外地来的,再看颜真卿的衣着,以及周围的人,又猜测出来者不简单。 “欠的是官府的公廨钱,不还钱就算了,还动手殴打官府的衙差。”那年轻人说道,“这可公然对抗朝廷,打断手脚已经是轻的。” 那一边被按压住的少年大声喊道:“乱说,明明是你们伪造的借契,我们从未找官府借过钱……” “掌嘴!”萧冲大声呵斥道,“现在还敢饶舌,给我狠狠掌嘴!” 立刻便有人将那少年提起来,就开始掌嘴。 “住手!”颜真卿怒斥道,“就算是欠了官府的钱,那也得由官府审问,岂可动用私刑?” 萧冲说道:“我们就是官府的人。”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铜陵县衙的,我是县衙的县尉。” “县尉刚当街动用私刑?”颜真卿更是震惊,“你这个县尉胆子还真是够大!” 第123章 能动手就不要哔哔 听颜真卿这般说,萧冲的脾气也来了,他脸色一沉,冷声说道:“汝为何人,铜陵县衙办案,岂敢在此妄言!” “县衙办案,也要遵从大唐律法!” “大唐律法?”萧冲哈哈大笑起来,“大唐律法规定欠钱还债,大唐律法规定百姓不能辱骂官府!本官现在正在执行大唐律法!” 颜真卿怒斥道:“大唐律法禁止官员对百姓动用私刑!” “动用私刑?”萧冲摊了摊手说道,“什么动用私刑,哪里有私刑?” 颜真卿指着地上那个被打残的人说道:“这不就是动用私刑吗?” “这不是。” “这不是动用私刑?” “这不是,这是他自己摔倒的,不信你问他。” 颜真卿愣住了,他见过无耻的,却没有见过这般无耻的。 萧冲示意一个人动手让武大郎说话,一个衙差一把抓住武大郎的头发,将他提起来,武大郎满脸是血,已经失去了意识,不知是死是活。 萧冲问道:“武大郎,我们有对你动用私刑吗?” 问完,萧冲又对颜真卿说道:“你看,他不说话,不说话就等于没有,本官可是铜陵县尉,怎么会对他动用私刑呢,本官是最讲王法的,还不信吗?不信你问问他们!” 萧冲扫视一转,问周围的人:“诸位不要害怕,本官问你们一件事,本官有对武大郎动用私刑吗?有吗?” 周围的人都沉默不言。 萧冲摊了摊手,对颜真卿说道:“你看,他们都没有看到。” “你还真是够无耻的!”颜真卿怒道,“我刚才就看到了!” “你看到了,可以去县令那里告状。”萧冲一脸地无所谓,“但本官肯定是清白的,还有,这里是铜陵,铜陵有铜陵的规矩,铜陵的规矩如果阁下不太懂,要先了解了解,不然坏了规矩,会有大麻烦的。” 这时,李倓却翻身下马了,面带微笑地说道:“铜陵的规矩是什么规矩,我们出来本地,不太懂事,还请阁下赐教。” 见这个少年郎态度如此温和,萧冲得意地说道:“铜陵的规矩是不要多管闲事,我也是为了你们好。” 李倓又说道:“可是我们刚才亲眼看见阁下对他施行殴打,这确实是与大唐律法相违背了,怎么办呢?” 萧冲又摊了摊手,一脸不屑地说道:“本官已经说过,你们看错了,他是自己摔倒……” 他话音未落,李倓倏然拔刀,顿时寒芒乍现,快如闪电一般。 下一刻,萧冲的左手已经脱离了他的手腕。 鲜血如注,喷得旁边人一身。 由于太快,萧冲连疼痛感都还来不及,等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惊恐,再到痛苦,瞪大眼睛,惨叫起来。 李倓震惊道:“哎呀呀,怎么这么不小心,你的手居然自己从手腕上逃跑了!” 萧冲痛苦地哀嚎:“我的手!我的手!我的……” 李倓说道:“放轻松,深呼吸,疼是正常的。” 周围的衙差见状,立刻冲过来。 其中一人拔刀就要朝李倓砍来,被颜真卿一箭射中胸口,惨叫一声倒地。 其他人立刻止住了脚步。 颜真卿大喝一声:“保护郎君!” 那些扈从应声下马,呵斥着拔刀,一时间刀光如海。 衙差们被威慑住,不敢再动手。 周围围观的百姓见事情闹大了,一哄而散,纷纷逃散。 萧冲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手腕鲜血滚滚,他愤怒地喊道:“快带本官去看大夫……快!” 众人不敢在此耽搁,连忙带着萧冲进城。 还有一个人把萧冲的手也捡起来了。 “走,我们也进城!”李倓翻身上马,在众人的簇拥下急匆匆朝城门赶去。 城门口关卡的衙差们看见萧冲的袖口被鲜血染红,大声惨叫,都露出了惊恐之色,他们不敢阻拦。 不多时,李倓等人也来了。 衙差本想阻拦,颜真卿亮出了公验,关卡的吏员看完后,脸上更加惊讶,他仔细看了几眼,连忙小跑过去:“参见大王!不知王驾莅临,有失远迎……” 李倓却打断了他的话,问道:“我们可以进城了吗?” “可以可以!这边请……” 李倓等人浩浩荡荡进城。 进城后询问了一番,打听到铜陵钱监的位置,李倓也不犹豫,带着人便往钱监行去。 他此次前来的任务还是钱监的事。 等到了钱监之后,颜真卿先去招呼了一声,钱监的主簿官王易带着人出来迎接。 “铜陵钱监主簿王易参见大王,大王莅临铜陵钱监,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李倓翻身下马,在众人的簇拥下径直走进去。 “王易,本王问你,现在铸钱如何?” “不瞒大王,这个月已经全部停下来了。” “为何?” “没有铜。”王易说道,“京师发布了控铜令,防止民间私铸铜钱,扰乱市场。” 李倓说道:“朝廷发布控铜令,防止民间私铸铜钱,与我们钱监有何关系,我们是官府铸钱。” “下官去了铜陵县衙,跟县令说过这件事,县令刘智远说这是京师的命令,他只能照做,说是要等一段时间才有铜。” “那铜陵的铜商是何态度呢?” “铜商自然愿意卖铜给我们。”王易说道,“铜陵最是不缺铜,商人有买卖,谁不想做呢?” “那你没跟刘县令说,这样会影响朝廷铸钱么?” “说过了。” “他怎么说?” “他说他要对铜陵负责,必须遏制恶钱流进民间,说控铜令只是一时的,很快就解除。” “既然是防止恶钱,那应该与官府的钱监无关才是。” “这……下官也是这么说的,但确实没有铜,下官去找过那些铜商,他们碍于最近政令之严格,不敢乱来。” “现在铸造了多少钱币呢?”李倓问道。 “截住到目前,铸造有八千贯,按照今年的进度,是可以铸造两万贯的,但现在两万贯恐怕很难实现。” “走!” “大王要去哪儿?” “跟本王去县衙找刘县令!” 萧冲则已经回到了铜陵衙门。 铜陵县令刘智远揉了揉眼睛,看着躺下来痛吟萧冲,感到不可思议。 “明公……明公……”萧冲的声音都在发抖,“我……我被歹徒所伤……他们公然对抗朝廷……” “来了多少人,在何处?” 第125章 借汝项上人头一用 “中书省的政令本王这里倒是没有。” 刘智远说道:“没有的话,下官也没办法了。” “没办法了吗?” “没办法。” “本王倒是有一个办法。” “哦,大王有何办法?” “一个能快速让江淮各地都为钱监提供铜的办法,但需要阁下帮忙。” 刘智远疑惑道:“下官何德何能,不知大王有何办法,若是下官能办,必然会效犬马之劳。” “很简单,只是向阁下借一样物什。” “何物?” “借汝项上人头一用。” 刘智远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看着李倓:“大王……” “来人!将铜陵知县刘智远拿下!” 他一声令下,周围的扈从立刻动手拿人。 那些个衙差本想动,但碍于李倓带来的人实在太多,都站在原地不敢妄动。 刘智远被押下后,大声喊道:“大王这是何意,难道大王不知下官是朝廷命官?” “当然知道!” 刘智远又问道:“那大王身为宗室,有权力擅杀朝廷命官?” 李倓答道:“宗室无权杀朝廷命官。” “既然如此,大王说要借下官项上人头一用,岂不荒唐!” “本王没有这个权力,但是圣人有。” “圣人?”刘智远更加奇怪,圣人在长安,这里是铜陵,隔了千里之遥。 李倓拔出刀,淡淡说道:“圣人御赐,此刀所至,如朕亲临。” 刘智远大骇,疾呼道:“纵是如此,下官又何罪之有,下官只是遵照中书省行事。” “一、萧冲当街打死人,你却没有问罪他,这是你这个县令的责任;二、中书省颁发控铜令,那是针对民间私铸铜钱一事,是为了肃清市场,而你不分青红皂白,断了钱监的铜,延误了朝廷铸钱,此乃大罪!” 李倓这番言论,令刘智远面色苍白,额头冷汗直冒。 “不杀你,如何向铜陵百姓交代,如何向圣人交代?” “我……”刘智远想说什么,但所有的话都仿佛卡在嗓子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倓一步步向他走来,刘智远紧张地说道:“大王,你……你……今日若是杀了下官,如何向右相交代……” “你的意思是,阻挠钱监铜的供给,是右相的命令?” “我……下官……” 李倓也不跟他多言,一刀挥下。 不得不说李隆基赐的刀极其锋利,加上李倓这身躯力量强悍,一刀下去人头便与身躯分离。 鲜血喷涌,脑袋在地上打转,无头尸体缓缓倒下。 周围鸦雀无声。 萧冲直接看傻了,他也不喊疼了,也不怪叫了,就是傻了。 其他人更是傻了。 那可是县令! 是这个县地位最尊贵的人。 上午刘智远还在县衙里冲着他们所有人发号施令,现在却人头落地了。 萧冲吓得瘫软在地上,当场昏死过去。 李倓又说道:“将这颗人头传首宣城、扬州,以示警戒!” “是!” 铜陵县令被杀的消息,很快传开,一时间,县城无不哗然。 老百姓饭后又多了不少谈资。 到了八月初三,刘智远的人头被送到宣城。 宣城郡太守王耀随后接到了李倓的信,又看了看刘智远的人头,顿时脸色煞白。 留给王耀的路其实很清晰。 一、立刻派人跟李倓对着干。 二、赶紧配合李倓。 王耀选择了哪一种呢? 他表面选择了第二种,实际选择了第一种。 他立刻下令宣城郡所有的铜商全面恢复给宣城郡钱监供应铜,随即立刻写了一份奏疏给长安,阐明了情况。 还说提到了李倓手里御赐的宝刀,间接地表示自己的无可奈何。 这件事的影响极大,八月中旬,刘智远的人头直接送到了扬州。 无论是宣城还是扬州的官员,在如此棘手的事情面前,都采取了明面配合,背地里立刻上奏长安的行为。 八月二十日,一个秋阳明媚的上午,李倓离开了铜陵,刚出城不远,就被拦下来。 一个少年跪在前面,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李倓问道:“何人胆敢拦本王的路?” “求大王收留我!”那少年大声喊道。 李倓看了一眼颜真卿,问道:“这是谁?” “好像是当时被打死的那个人的弟弟?” “哦,还是清臣的记忆力好。” 李倓转身问道:“你因何要本王收留你?” “大王为我报了仇,我愿意把这条命交给大王!” 李倓笑道:“你还是回去吧,本王不要你的命。” “求大王收下我,若是大王不收下我,我便长跪不起!” “你长跪不起,与本王有何关系!” 说着,李倓便要策马而去。 “我愿为大王做任何事情!” “本王的事,你做不了!” “我可以学!” “但本王没时间教!” “不需要大王教!” “你学不会!” “一天学不会,就用两天,两天学不会就一个月,一年,五年!十年!大王总有用到我这条命的时候!” 李倓的马已经已经走远了,但那少年的声音还在树林间回响。 听到这里,李倓终于停下来,看着颜真卿,说道:“这人倒是有意思,不如带上他?” 颜真卿笑道:“确实有趣,带上吧。” “这可是你颜清臣说的。” 李倓转身问道:“会骑马吗?” “会!” “走吧!” 那少年得到了一匹马,跟在了后面。 八月二十八日,李倓抵达扬州。 扬州地界明显比铜陵更加繁华,无论是水利,还是河运,都远在一般的州府之上。 一路上,一望无际的田野,金黄灿烂,稻香四溢。 在前面的村头,李倓突然停下来。 那路边的树下,有几个正在打盹的庄稼老汉,被马蹄声惊醒,坐起来砍过来。 李倓问道:“敢问老丈。” 那几个人连忙站起来说道:“郎君何事?” “这水稻一亩,一年能产量多少呢?” “能产水稻两石二斗,脱出来的米大约在一石三斗。” 李倓心里计算着,占城水稻似乎还没有传过来,若是曲辕犁在江南普及,占城水稻得以推广,东南一带的粮产量还会更高。 第126章 江淮宝地 “这东南的水稻产量,比河北的产量要高。”颜真卿突然说道,“若是能充分开发江淮地区,是可以解决许多问题的。” 颜真卿这句话,显然是话里有话。 开发江淮,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颜真卿重点说的是粮食问题。 在农业社会,许多动乱都来源于粮食资源配给不平衡。 天下初定,人口少,生产粮食的田就相对多,人们不存在严重缺乏生产资料的情况。 可是盛世百年之后,局面就变了。 大唐盛世之下,资源的配比出现了严重不平衡。 这个时代的大唐,人口大多数还集中在河北、关中、中原、蜀中一带,江淮的人口密度并不算多。 尤其是河北道、河南道,这两个地方加起来总人口大概在2000万左右,天宝年间的总人口一共才5000万。 这就意味着,河北、河南是严重内卷的状态,粮食和人口的配比严重失衡,再加上这些地方又有许多名门望族吞并良田,百姓更加难活。 尤其是河北一带。 也许正是底层没有了活路,才给安禄山提供了造反的温床。 江淮地势平坦,河流众多,其实比北方更适合农业。 若是提前将这巨大的沃土开发出来,再用刘晏来打通从东南到长安的漕运,重新建立大唐的禁榷体系,改善财政问题。 即便安史之乱对河北造成了破坏,李倓也有底气为大唐改天换地,将版图持续扩大,与西面的阿拉伯帝国掰手腕,甚至打持久战,都不在话下。 而且东南不仅仅农业潜力大,茶叶种植潜力也大,商业潜力更大。 早在汉代,东南就是天下铸造货币的中心。 那吴王刘濞就是凭着铸造铜钱这个优势,向长安朝廷叫板。 显然,颜真卿看到了江淮一带最基础的潜力。 但要开发这块宝地,还真不是说几句就能办成。 李倓说道:“若是能改进一些方法,产粮会更高。” 颜真卿好奇地问道:“什么方法?” “还记得诸冶监正在研制的曲辕犁么?” 第128章 论怼人,本王是专业的! 崔昀摊了摊手,环顾周围,脸上露出了笑意,那样子仿佛在说:还哪一条律法?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唐律疏议·斗讼律》规定:诸斗殴杀人者,绞;以刃及故杀人者,斩;诸误杀人者,减斗杀一等;诸以力共戏杀人者,减斗杀二等。” 崔昀大声说道,声音铿锵有力。 周围沉默下来。 颜真卿想说点什么,又被李倓拉住。 他朝乔贤问瞥了一眼,心中已经猜到这个扬州司法是乔贤问安排出来的。 乔贤问这种地方州官,久在官场,他想要搞人,绝不会自己动手。 甚至他会很和气、很尊敬对方,但他私底下又会安排人,让这些人出面像恶狗一样咬过来。 咬过来之后,即便咬不死你,也能让你在所有人面前威信全无,而他自己则站出来打圆场,立下一个威望极大的人设。 这个时候,你就会被他彻底威慑住。 李林甫威慑安禄山就是用的这种招数。 听崔昀开始背书,李倓却忍不住笑出来:“阁下把《大唐疏义》摆出来,是想告诉本王,本王违反了《大唐疏义》?”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崔昀说道。 “敢问违背了哪一条?”李倓问道。 不等崔昀说话,李倓突然将刀轻轻放在桌案上说道:“本王把话放在这里,本王身为当今圣人之孙,绝不敢以权谋私,胡乱杀人,若是如此,愿受长安司法严惩!但是,若什么人都敢跑到本王面前狺狺狂吠,冤枉、污蔑本王,那就是污蔑皇族,污蔑圣人!本王绝不饶他!”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崔昀也明显被威慑住,有些怯场了。 李倓却目光如剑一般盯着崔昀说道:“还请这位刚正不阿的司法官正面回答本王的问题,本王违背了哪一条?” 崔昀底气不足地说了一句:“以刃及故杀人。” 李倓问道:“故杀人何解?” “刘智远乃朝廷命官,杀朝廷命官需经历三司会审,陛下圣裁。” “陛下之御赐圣刀在此,圣刀所至,如陛下亲临!” “纵然如此,也不可随意擅杀!” “如何擅杀?”李倓又反问道,“阁下可知刘智远所犯何罪?” “刘智远只是执行了中书省之控铜令,何罪之有?” 李倓大笑道:“阁下必然要辞掉了这扬州司法一职,否则要误国误民了!” “大王不敢正面回答下官的话,便以此想要堵住下官之口乎?” “本王说你对案件毫不知情,竟然敢急着跳出来,在本王面前狂吠,如此毫无规章,急躁求事,是不是会误国误民?” “下官何处急躁求事了?” “本王不是说了么,你对案件毫不知情,既然一无所知,就该闭嘴不言,若想主持正义,想了解实情,若无法了解实情,便耐心等待,若连耐心等待都做不到,你还当什么扬州司法官!” 最后一句,李倓的语气明显加重了,瞬间仿佛化作万钧山岳,压在现场,使所有人心头一震。 连乔贤问都感受到了李倓言语中那犀利的锋芒。 崔昀忍不住后退了两步,面色已经有些发白。 李倓继续说道:“本王问你,中书省为何颁布控铜令?” 崔昀说道:“自然是防止民间私铸铜钱。” “既然是防止民间私铸铜钱,为何有些地方连钱监的铜也禁了?” “这也是无奈之举,这……” “是无奈之举,还是惰政懒政?” “若是不一起禁,万一……” “万一什么!”李倓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语速飞快,“万一供给给钱监的铜流入民间,给了民间私铸铜钱可乘之机?” “对对对,是这样的!”崔昀立刻说道。 “那要一州之司法有何用!要你这个法曹参军有何用!” 李倓这番言辞,瞬间让崔昀连连后退,双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李倓继续追问道:“阁下难道是因为不愿意去管民间违法之事,便要朝廷停止政令实施?” “下官……” “只要朝廷什么都不敢,把民间一切都禁了,就不会出现违法,阁下的政绩是不是就全部优良?” “下官……” “是,还是不是?”李倓突然怒拍桌案,逼问道。 这下在场所有官员都神色剧变,未曾料到这建宁郡王言辞如此犀利狠辣,完全不给崔昀反驳的机会。 “不……不是……下官只是觉得……” “你觉得什么?”李倓语气随即收敛回来,风轻云淡般,“本王刚才说了,你对案情一无所知,就开始觉得,你是不是又觉得你行了?” 崔昀彻底败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乔贤问愣住了,李跃也愣住了,其他官员都愣住了。 过了不知多久,乔贤问才出来打圆场说道:“大王见谅,崔判司也是追求正义心切,所以……” “所以就敢污蔑宗室皇族,质疑圣人所赐之御刀?” 既然你乔贤问摆了这个宴席,玩了这么一出,那也别怪本王不给面子了。 乔贤问说道:“他行事确实有些鲁莽,不过……” 李倓目光平静地看着乔贤问,笑道:“是他行事鲁莽,还是授人所指?” “下官不太懂大王是何意?” 李倓话锋一转,说道:“明公认为该如何处置这位法曹参军?” “自然是秉公处理?”乔贤问脸上立刻露出了正义之色。 “如何秉公处理?” “下官会上报京师,等待中书省的定夺。” “你无权将此人移交监察御史?” “下官……” “本王记得一州之刺史是有权这么做的。” “下官会这样做。” “什么时候移交呢?” “明日。” “为何要等到明日?” “那便今日!” “要不就现在?” “大王说得是,就现在!”说完,乔贤问大喝道,“来人,将崔法曹带下去,暂时扣押官职,本官稍后奏疏,等待京师定夺。” “是!” 宴会在不愉快中结束。 等出来之后,颜真卿说道:“大王这般针对他们之后,船肯定是没办法要了。” “乔贤问就没打算给我们船。” 颜真卿思索了一下,说道:“大王,我们还是立刻回京吧,刘智远之死,必然会授人口实,现在朝局对大王不利。” 第129章 谁给本王的胆子? 回去肯定会回去的,但来了一趟东南之后,亲眼看见了这个时代的江淮之地,李倓心中已经产生了在此生根的想法。 如果能拿到管理江淮之地的权力,那才是龙入沧海。 比起现在的洛阳,可发挥的空间不知要广阔多少倍。 想到这里,李倓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他有办法让李隆基给自己权力:给李隆基画饼! 李隆基现在最想要什么呢? 一个字:钱! 今年铸造五十万贯,明年就给他翻个倍。 但陛下您也知道,翻倍不是那么容易的,今年这五十万贯都闹出这么多幺蛾子来,咱得谈谈条件吧? 咱谈条件可都是为了陛下有更多的钱啊! 什么条件呢? 条件就是东南钱监多,铜矿多,陛下也想要钱吧,要钱就派我去东南亲自全面规划那些钱监,保证一年百万贯如数奉上! 可是如果只有管钱监的权力,万一民间铜商又不配合了怎么办? 陛下也不想钱造着造着,就被人卡脖子吧? “回去,但不是回长安,而是回洛阳。” “郎君不回长安去解释杀刘智远一事吗?” “不解释了。”李倓笑道,“比起一个刘智远,五十万贯的钱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完成了,就什么事都没有,如果没有完成,就算把东南的这些官员供奉起来,圣人也会怪罪于我们。” “郎君倒是看得透彻,那我们回洛阳。”颜真卿道。 但他又看到李倓眉宇间似乎有一丝忧虑,不禁问道:“郎君是担心我们走之后,东南各个钱监又出新的问题?” 李倓说道:“我确实有些放心不下。” 颜真卿说道:“万事不可巨细,既然人都杀了,能做的事都做了,接下来就放手等待结果。” “也只能如此。” 颜真卿说的对,任何一件事,都不可能面面俱到。 杀了人之后,威慑了各地,能让地方对钱监重新开放铜的供应,效果已经达到。 至于各个钱监是否完全执行了新钱之策,并不是短时间能立刻解决的。 甚至地方钱监可能存在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 可难道要每一个钱监都跑一遍,一个个查吗? 显然不是现实。 现在只要五十万贯能拿出来,去李隆基那里交差,这个阶段的任务就完成了。 这个任务能完成,就有底气和李隆基展开下一步的谈判,换取更多的筹码。 比起强迫性地去让每一个钱监做到最好,抓住核心才是更重要的。 在扬州停留数日,李倓每日都会去各个不同的地方考察,主要是离河流不远的地方。 扬州的河流比洛阳要多很多。 这意味着在这里可以兴建大量的水力纺织机。 显然不仅仅是扬州,苏州、金陵都可以建立大规模的水力纺织机。 八月底的时候,李倓悄无声息离开扬州。 这一次,他依然没有选择坐船。 如果真有人要置他于死地,坐船的风险,比走陆路更大。 假设一群亡命之徒混到船上,把船点燃了,到时候只能跳河。 假设他乘坐专门的船只,会不会又有一群亡命之徒,把船靠近后,点燃船只向他的船冲来? 几艘船不行,那就二三十艘! 总之,一旦走水路,可操作的空间将大大缩小。 但走陆路就不同了,陆路广阔,要刺杀他的人,得先刺探到他的行踪,仅凭这一点,就已经降低了可刺杀的概率。 之前南下的时候,遇到了几批刺客,李倓相信,背后的人安排的刺客远远不止那几批。 只不过只有那几批刺探到了自己的行踪而已。 这件事倒是提醒了李倓,唐宋以前的政客们喜欢玩刺杀,尤其是唐以及唐以前。 后来大唐宰相武元衡,更是在长安街头,去上朝的路上,被刺客取走了脑袋。 这个时代的李林甫更夸张,据说李林甫每天晚上要换好几个地方睡觉,就是为了防止被刺杀,大多数时候,连李林甫的家人都不知道他睡在哪里。 既然大家现在都在玩政治,而且是在巨大的利益场博弈,各方势力无所不用其极,就不奇怪了。 九月上旬,李亨坐在后院正在看书,李俶急匆匆赶来:“阿耶。” 李亨头也不抬,只是说道:“你来了,坐,陪阿耶聊聊《左传》。” 银杏树被染成了金色,在秋风中漫天飞舞,落到李亨旁边。 这段时间是李亨难得清闲的日子,按照李倓的建议,他现在是彻底躺平阶段。 李俶说道:“阿耶,发生了一件事。” “大郎,其实我们不需要管那么多,现在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发生什么事,与我们无关,你也不要操心那么多了。” “阿耶,是三郎的事。” “他怎么了,他那铸钱的事,我可不想管,五十万贯是他自己向圣人允诺的,与我无关。” “确实是铸钱的事,但不是五十万贯一事。” “那更与我无关。”李亨干脆躺在竹椅上。 据说这把竹椅是李倓之前让人制作出来,李倓经常趟的那把。 李亨一副好生惬意的样子:只要我这个太子往这里一趟,就算李林甫在长安城挖地刨沟,都别想抓住我的把柄。至于李倓那小子,现在应该不会给我添麻烦了。 “阿耶,三郎把铜陵县令杀了。” “嗯,我早就知道他不会给我添麻烦……等等,你说什么?” “三郎把铜陵县令刘智远杀了,还派人在江南东道和江淮扬州传首示众。” “他把知县杀了?” “是的。” “哦,之前也杀了少府监的监丞。”李亨坐起来,不断安慰自己,不气不气,不就是杀了个地方官吗? 之前又不是没杀过! “但这一次他还传首宣城、扬州。” 李亨猛地站起来,来回走动起来,越走越快。 “他到底想干什么!”李亨一脚踢翻了前面那个案几,上面的酒水洒了一地。 “砍头就算了,他还敢传首宣城和扬州!他以为他是谁!”李亨愤怒地吼了出来,“他这是做给谁看!谁给他的权力!谁给他的胆子!” 第131章 所以爱会消失吗? “臣还有一事。” “何事?” “据吏部考察,今年绛州钱监的铸钱数量比往年增加了五成。” “哦,竟有此事!”李隆基的眉头稍微舒展开,“那得好好赏一赏绛州钱监。” “说是陕州刺史王鉷向绛州钱监支援了不少铜。” “王鉷?”李隆基立刻疑惑起来,“他在陕州做刺史,如何向绛州增援铜?” “王鉷的一个亲戚对绛州一带的铜矿很熟悉,得知朝廷正在加紧铸钱,于是便引荐了。” “原来如此,看来王鉷虽然被贬,但却没有忘记朕啊!” “王鉷一直挂念着圣人,说起来,今年的租庸调,陕州收上来的是最多的,比往年增加了两倍!” “竟有此事!”李隆基更加高兴,“王鉷是如何做到的?” “说是王鉷在地方上深受百姓爱戴,但他不居功自傲,对百姓说都是陛下的圣德,百姓感念陛下,愿意织出更多的布匹和丝绸,献给朝廷。” “好!他做得很好!” 李隆基想了想,说道:“王焊那件事差不多也过去了,找个机会调王鉷回京师吧,朕也想他了。” “是,臣会酌情安排的。” 李林甫很懂李隆基的心思,李隆基原本就很喜欢王鉷,因为王鉷非常会搞钱。 其实当时李隆基不想贬谪王鉷,但当时碍于事态的严重性,不得不贬。 等风声一过,再召回来。 这种手段,历朝历代都大量存在。 玄宗朝更是屡见不鲜。 当年的宰相张说,也被贬过,那是姚崇进入中枢之时,也是开元初年。 后来张说被重新任用,并且成了大唐首相。 所谓的贬谪,分两种,一种是真的被贬,一种是临时出去避避风头。 王鉷就是临时出去避避风头的。 王鉷回来,对于李林甫来说,只有一百个好处,没有任何坏处。 现在杨国忠跳得很猖狂,最近居然还给安禄山写密信,染指边疆。 等王鉷回来了,李林甫就打算用王鉷来制衡杨国忠。 离开皇宫之后,李林甫心情大好。 王宗嗣现在惹事上身,因为太子。 建宁郡王现在也惹事上身,他是太子之子。 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干掉王宗嗣,王宗嗣就没有入朝为相的可能了,还能把事情往太子身上牵一牵。 建宁郡王做的那些事,就更搞笑了,他是太子之子,他的行为最后还不都是太子承担后果? 李林甫:这次稳赢。 王宗嗣之事在朝野上下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但没有一个人敢为王宗嗣求情。 反而是不少人为董延光鸣不平。 例如京兆尹萧炅是这么说的:原本董延光可以带领我大唐儿郎踏平石堡城,却因为某些心胸狭隘之人嫉妒,遭此惨败,他不是败在吐蕃人手里,而是败在自己人手中。 大理寺少卿刘壁则说道:我们不能让重臣落泪,让奸臣得逞,好在当今圣人乃是千古明君! 刑部侍郎张离义正辞严地说道:我早就说过,王宗嗣此人野心勃勃,果然不出所料,好在圣人剥夺了他的兵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宗嗣这件事传到李亨那里的时候,连李亨都忍不住悄悄感慨:是我害了他。 最近长安城不太平,王宗嗣案已经引起一片哗然,御史台却再一次不安分起来。 九月初七这一天,御史台呈递了一份弹劾洛阳少府监监的奏疏,是关于李倓擅杀刘智远一事。 鉴于之前李倓砍了少府监监丞裴圆,长安上下对建宁郡王行事鲁莽的形象已经建立起来,李倓砍刘智远,倒是不像当时砍裴圆那般引起满朝震惊。 最多是刑部和大理寺跳出来老生常谈地斥责了几句,御史台按照规矩把弹劾奏疏呈递上去。 这件事很快传到李隆基耳朵里。 李隆基也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对高力士说道:“这个刘智远私自停止对钱监的供铜,耽误朝廷铸钱,确实该死,建宁手里有我赐的刀,杀了就杀了。” 李隆基倒是想得透彻,只要到时候李倓乖乖把五十万贯交出来,别说一个县令,杀一个刺史,也没问题。 第133章 还是小忠忠对本王好啊! 有人甚至说,王宗嗣不死,安禄山不敢反。 安禄山在朝堂上最害怕李林甫,在地方上最忌惮的是王宗嗣。 原因无他,安史之乱中崛起的那些名将,无一不是出自王宗嗣麾下。 郭子仪、李光弼、李晟这些人,几乎都是他提拔出来的。 这个人不仅自己打仗强悍,培养名将也是一窝一窝地培养。 十月初十,李倓抵达长安。 他第一件事却不是去见李亨,而是去见杨国忠。 见杨国忠也不是他的目的,真正的目的是去拜访杨玉环。 跟杨国忠一顿吹嘘后,杨国忠立刻带着李倓进宫。 杨国忠不仅仅是户部郎中,也不仅仅是侍御史,他之前就是右金吾卫兵曹参军,这个职位是可以自由进出兴庆宫的。 在杨国忠的带领下,李倓很快便见到了杨玉环。 “参见贵妃。” “建宁郡王回来了。”再一次见到李倓,杨玉环眼中露出一丝神采,脸上也展现出笑容来。 “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想着来拜访贵妃。” “你倒是有心了。” “上一次我做错了一些事,是贵妃帮了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都是小事,何足挂齿。” 李倓便又取出了一些面膜,说道:“这是香草面膜,这是杏花面膜,这是我最新制作的香水。” 杨玉环撇着嘴笑起来,却是不说话,眼中却仿佛已经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 “都是专门为贵妃制作出来的。” 李倓语气轻柔地说着。 这语气倒不是尊敬,而是温柔,像极了一个渣男正在哄骗女孩子一样。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身材高大,容貌俊朗,阳刚之气十足,声音有磁性。 别说什么才能了,他仅仅往那里一站,阳光之下,自有一股令异性无法抗拒的魅力。 基因的选择,岂是凡人能随意修改的呢? 杨玉环惊喜中露出好奇之色,她脸上带着微笑地看着李倓,问道:“这面膜还能多种花样么?” “贵妃想要什么样的面膜,我便为贵妃做出什么样的面膜。” 岂料杨玉环说道:“建宁郡王这种话,在外面对多少小娘子说过呢?” “我在外面整日勤于铸钱、造纸,为圣人分忧,同时为贵妃制作面膜,还有这香水,哪有时间去与小娘子闲聊呢?” 第134章 本王手里全是王炸! 李倓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地说道:“但其实我并不想去东南。” “这是为何?” 杨国忠不由得疑惑起来,刚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说不想去东南了? “唉,你是我的朋友,我才愿意跟你推心置腹。” 李倓一脸忧愁的样子,甚至时不时还表现出痛苦,仿佛借出去一百万要不回来了一样。 杨国忠追问道:“到底为何?” 李倓问道:“我杀了刘智远,这事你可知晓?” “我当然知道!”杨国忠胸膛一挺,脑袋一抬,“杀得好!” “我们是朋友,所以你觉得我杀得好,但他们不那么认为。” “家妹贵妃,我说你杀得好就杀得好,他该死!” “我私铸新钱,你可知晓?” 杨国忠的头扬得更高,像一只骄傲的鸭子:“我也知道!这事算什么,家妹贵妃!” “这些事都很麻烦,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使得夜不能寐,这样的生活太痛苦了,我本只是百孙院一个小小的郡王,造造纸,买买胡姬,喝喝酒,却不料卷入这般斗争中,是非我本意。” “所以你不想去东南惹更大的麻烦?” “是的。” 杨国忠立刻不干了。 刚才说把我扶成户部侍郎的是你,现在说不干的也是你! 你丫的给我希望,转眼又让我失望? 杨国忠当场发狠道:“你放心去东南,放心在东南施展拳头,谁敢在朝堂乱嚼舌头,我拧了他的脑袋!” 李倓疑惑地看着杨国忠:“你?” “家妹贵妃!” “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改天再说吧。” “那你到底要不要去东南?” “太累了。” “小郎君,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帮你摆平,你要振作啊!你不能放弃!” 两人出了宫,杨国忠越想越不对劲,转身又进宫去找杨贵妃,他要把李倓受到的伤害都告诉给杨玉环。 请贵妃为建宁郡王做主! 李倓回了百孙院后,命人注了热水后,自己在后院泡起温泉来。 在外人看来,建宁郡王除了纨绔就是莽。 但他们并不知道,大唐最关键的人物,被他哄得团团转。 第135章 郎君是个演技派 李倓走进去后,拜道:“臣参见圣人,参见贵妃。” “免礼。”李隆基淡淡说道。 “谢圣人。” 李倓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一边的杨国忠。 杨慎矜也在场,包括李林甫,以及许久不见的王鉷。 看这架势,不是简单的祖孙叙旧啊! 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搞钱! “建宁郡王,这新钱是你造的?”李林甫开口说话了。 “是我造的。” “你的决定?” 李倓说道:“是的,我的决定,刚开始洛阳少府监都无法接受,是我逼迫他们造的新钱,并且快速下令让各地钱监按照此法铸造新钱。” 一边的王鉷接过话说道:“那你知不知道这种行为是触犯了朝廷纲纪?” 李倓眨巴眨巴眼睛问道:“有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像从他那天真无邪的表情中找到一丝异样。 可李倓真的就是那种天真无邪的样子。 王鉷冷森森地说道:“今日你私铸新钱,不上报朝廷,明日其他官员是不是也可以私铸甲胄,不上报朝廷呢?” 今日那只羊吃草,明天它就能吃人! 杨国忠却说道:“王郎中这话就不对了,私铸甲胄那是谋反,铸钱是为了朝廷,你把谋反和为了朝廷,这两件事混为一谈,你是不是在为以后谋反找借口?” 杨国忠不愧是帽子高手,什么事在他嘴里都可以变成帽子。 王鉷脸色立刻就变了:“你难道要在圣人面前诬陷忠臣!” “我只是在实话实说。” “别吵了!”李隆基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有些冷。 一边的杨玉环咳嗽了一声,李隆基的语气才变得缓和了一些,他对李倓说道:“铸造新钱,如此大的事,为何不上报朝廷,你今日给朕好好解释解释!” 李倓说道:“陛下,来不及了。” 一听李倓这种敷衍了事的答复,李隆基的怒火瞬间又提上来了,但碍于杨玉环之前就吹过风,他不好发作,只能忍着,问道:“什么叫来不及了?” 第136章 受封扬州大都督 “建宁郡王为了完成铸钱的任务,煞费苦心。”这时,杨玉环在一边忍不住感慨了起来,“如此赤子之心,又将事情做得这么好,却还要被那些官员弹劾,换做是我,我也想辞官。” 李林甫心头一颤:完了,这次看来扳不倒这个建宁郡王了! 杨玉环这话,让李隆基有些尴尬。 因为他之前还在责怪李倓。 不等李隆基说话,杨国忠继续说道:“陛下,民间对新钱的满意度甚至超过了旧钱,这也是功劳啊!” 杨慎矜紧接着说道:“每一贯节约了两百文,这意味着以后朝廷铸造的钱越多,赚的也就越多。” 杨国忠立刻又说道:“臣还听闻,建宁郡王在洛阳建造了可以用水力纺织布匹和丝绸的庄园,大大加快了丝绸的纺织进程,能织出更多的丝绸,这也是建宁郡王敢高价买铜的原因。” 提到这个李隆基连忙问道:“建宁,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诚如杨御史所言,臣确实在洛河之畔建造了一些纺车,用那些纺车织出来的布匹和丝绸,去购买了铜,这也是为了快速获得铜,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 “这种纺织方式除了快,还有什么好处呢?” “比过去的投入更低。” “如此说来,以此买铜,整个铸钱的投入又低了?” “可以这么说?” “低多少?” “又低了两成!” 李隆基彻底不淡定了,连李林甫都不淡定了。 “这样的纺车,你建造了多少?” “数十台。” “陛下!”杨国忠又跳出来了,“一定不能同意建宁郡王的辞呈,否则明年如何铸造更多的钱!” 李倓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陛下,这些事其他人也可以做,并不是非要臣去做。” 杨国忠一听李倓想躺平,立刻紧张起来,连忙说道:“陛下,明年建宁郡王可以铸造一百万贯!” “当真?”李隆基问道。 杨国忠却拍了拍胸脯:“一定可以,如果明年建宁郡王不能铸造一百万贯,臣也愿意引咎辞官。” 一听这样的话,王鉷立刻又兴奋起来,他说道:“陛下,臣也觉得建宁郡王可以做到!” 王鉷心里乐开了花,一百万贯? 不知道这是建宁郡王自己吹嘘的,还是杨国忠这头蠢猪吹嘘的。 反正肯定完成不了。 既然你们敢在圣人面前公开保证,那我王鉷肯定帮你们一把。 李隆基问道:“建宁,能做到吗?” “可以做到,但臣已经提出辞呈,请陛下恩准!” “朕如果不答应你的辞呈呢?” “那臣做不到明年铸造一百万贯。” “你刚才还说可以?” “臣说的是派其他人可以,臣做不到。” “为什么?” 李倓却沉默不言了。 这时,杨玉环又说话了:“因为建宁只是一个少府监监,如果地方官再一次为难他,他又能如何呢?” 大殿内陷入沉默。 李隆基说道:“今日先到此为止,私铸新钱一事,念你是初犯,又因节省了投入,功过相抵,朕不予追究了。建宁,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其余人,都散了吧。” “臣等告退。” 这件事商议到这里,却并未结束。 李林甫安排的江淮两道官员弹劾奏疏,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如同暴雨般快马加鞭发到长安。 无一不是对李倓进行口诛笔伐。 李倓本人却躺在自己的宅院里,喝酒、睡觉、泡温泉,和胡姬们有说有笑。 其间李媃数次跟他说秦国夫人想请他去府上一叙,都被李倓以身体抱恙拒绝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十月中旬。 这一日,杨国忠被宣召入宫。 李隆基问杨国忠:“如果建宁要辞官,明年谁能胜任少府监监,为朕铸造一百万贯呢,你有没有推荐的?” 杨国忠坚定地说道:“没有!除了建宁郡王,其他人做不到!” “王鉷也做不到?” “王鉷连如何铸钱都不知晓,他肯定做不到。” “可建宁他说自己也做不到。” “陛下完全可以给建宁郡王增加新的官职,以方便他能在明年为陛下铸造一百万贯铜钱!” “要增加新的官职吗?” “完全可以!” “授予什么官职比较好呢?” 杨国忠说道:“臣觉得,让建宁郡王去江淮,那里是铸钱最多的地方,直接给他一个扬州大都督,统管淮南道和江南道一切事务。” 李隆基皱起眉头来:“这样做会不会……” 一边的杨玉环说道:“只是扬州大都督而已,难道三郎还担心您的孙儿造反不成?” 杨国忠说道:“陛下,建宁郡王是一个忠厚之人。” “大都督是不是权力太大?” “一点也不大,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充分调动人、物,为陛下铸钱。” 见李隆基还在犹豫,杨国忠一发狠,继续说道:“陛下若是给扬州大都督的职位,可以再多提一些要求,例如让建宁郡王在江淮建造更多水力纺织庄园,给他定丝绸的任务,后年再增加铜钱铸造的任务!” 李隆基脑瓜子快速转动起来,其实让李倓去东南统领诸事务倒也不是不行。 因为大唐的东南,并不算核心地带,人口有限,更没有什么兵力,李倓就算要造反,也不可能成功。 除非他过去自己拉扯一支军队出来。 他要是真的敢在东南拉扯一支军队出来,绝对逃不过地方监察官的眼睛。 杨玉环又说道:“三郎,你不能总让建宁做事,又不给他权力,这样他也会很为难,为难到这一次回来要辞官了,他要是辞了官,谁给你铸造更多钱?” “行行行,你说得对,给他扬州大都督的职位就行,统管淮南道、江南道。” 天宝六年年底,除了震惊大唐的王宗嗣案正在审问中,另一件事也震惊了朝堂上下:建宁郡王任职扬州大都督。 为什么说震惊朝堂上下? 前脚地方官还在上奏弹劾建宁郡王,尤其是扬州刺史乔贤问,以及法曹参军崔昀,他们都上了奏疏弹劾李倓。 一时间,各路地方官对李倓的反对声甚嚣尘上。 可一转眼,建宁郡王不但没有受罚,还得到了扬州大都督的职位! 完蛋了! 第138章 寻杜甫 武二郎说道:“我打听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驸马郑潜曜的府上。” 李倓意外道:“你还知道驸马郑潜曜?” “郎君命我寻人,我自然要把许多事都问清楚。” 李倓顿时对这个少年刮目相看起来。 李倓问道:“你还会什么?” “我从小家庭贫寒,会的不多,虽然不会,但只要郎君吩咐,我可以立刻去学,不懂的就问,别人不懂,我就找懂的人问,所以郎君何必问我会什么呢?” “好,你说得好。”李倓从武二郎那明亮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个至纯性情。 这是一个瘦弱但很坚强的少年。 “多谢郎君对我的肯定。”武二郎继续说道,“我还打听到,郑潜曜府上今日有宴会,不少士子都会过去拜访,我听说,长安的青年才俊,都会用这种方式去结交权贵。” “是的,这叫干投行卷。” 干投行卷顾名思义是,士子们在应试之前,会把自己的得意之作投给权贵名流,以求推荐名额。 这是科举制不完善的表象之一。 “更衣!”李倓站起来,大声唤道。 “郎君这是要去何处?” “自然是去驸马郑潜曜府上走一趟,看看子美在郑潜曜那里投卷如何。” 此时,杜甫呈递了拜访函。 门口的人先走进去,不多时,郑府的管家出来了。 管家微笑地说道:“是杜子美呀,你也来参加今日的宴会?” “是的,在下上一次给驸马投卷,不知驸马觉得如何?” 管家咳嗽了两声:“咳咳……” 杜甫立刻从怀中取出了一些钱,说道:“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管家接过来,脸上却没有笑容,只是平静地看着杜甫。 杜甫又在身上搜了一遍,才将剩下的钱全部掏出来。 管家脸上只是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但却仿佛又说了一些。 管家说道:“驸马看了你的投卷。” “驸马觉得如何?” “还行。” “那驸马他……” “驸马当然对你没有任何兴趣。”一边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嘲讽。 杜甫转身,看见一个青年,这青年一身靛色丝绸长衫,腰佩白玉,头束美冠,面目英俊,有一股贵气。 “是韦二郎,快快里面请!”管家一见来人,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变得谦卑、恭敬,两只眼睛都笑成了缝隙。 “刘管家,这是一点点心意,不成敬意。” 是一块美玉,至少价值十几贯。 普通人不吃不喝积攒两年,才可能买到。 “如此贵重的礼物,我怎么能收。”说是这么说,但刘管家的手却已经快速接过来。 “二郎里面请,二郎上一次给驸马的投卷,驸马看完之后,称赞不绝。” “还要多谢刘管家!” 韦二郎大步走进去,他身后还跟着三位士子。 刘管家没有拦他们。 走了两步,韦二郎回头看向杜甫,说道:“听说杜子美出身京兆杜氏?” “是的。” “京兆杜氏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怎落得如此境地?”韦二郎不由得大笑起来,其他几个人也跟着笑。 京兆杜氏、京兆韦氏,都是大家族,分支极多,这些家族千年来都出过不同的名臣将相。 杜甫站在那里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回话。 他的情绪有些低落,倒不是被刘管家为难,而是因为今年的落榜。 杜甫从小就是天才,他七岁开口咏凤凰,九岁名震东都洛阳,十四岁便出入翰墨场,因神童的远名,成为岐王李范的座上宾。 又因他祖父和父亲都是官员,在家学的影响下,从小立志将来能像世祖那样,辅佐君王。 可惜杜甫性格淳朴、不善攻心,少年时期也未有多少忧愁,只是游历天下。 后来结识李白和高适,齐游山东,寻仙访道,人生恣意。 杜甫童年、少年和青年时光,都是在盛唐中度过,他很早就知道了姚崇,听说过宋璟,后来敬佩张说,仰慕张九龄。 他对当今的圣人的敬重,更是如同滔滔江水。 直到天宝六载,杜甫到长安来,想要求官,落榜不中。 历史上的杜甫,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真正发生变化。 官场失意,困居长安十年,见多了百姓流离失所,权贵肆意享乐,他才从表面的盛世浮华中,见到了另一个大唐。 他的诗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慢慢发生变化的。 风中的月,已经不再是少年时候的模样。 杜甫现在面临的是冰冷的现实,但他没有放弃,他开始想办法,想通过一些方法,让圣人知道自己。 他想进入大唐的朝堂,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韦二郎走进去了,刘管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转身看着杜甫,说道:“你是京兆杜氏,家里没钱?也太抠了吧!行了行了!进去吧,下次记得多带一些!” “多谢刘管家。”杜甫尴尬地笑了笑,随即走了进去。 今日,郑潜曜府邸上门庭若市。 不少青年才俊都来了,他们饮酒作乐,尽情赋诗,充分展现自己的才华。 不仅如此,他们三五成群相互谈笑。 不多时,驸马郑潜曜与临晋公主出席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宴会中玉杯交错,丝绸如云,无数人争先恐后向郑潜曜献出自己的诗文。 唯有杜甫,穿着一身布衣,坐在角落边,与这场宴会似乎格格不入。 杜甫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其实他心中有许多话要说。 例如他从洛阳到长安的路上,看见无数人流离失所,看见恶吏横行,他向跟驸马和公主说,希望朝廷能派出刚正不阿的官员严查两京官场,重新梳理田册。 他还想说,希望驸马和公主能跟圣人说,要减轻赋税,严管官吏,避免官员私自寻找机会搜刮百姓。 他想大声说出自己仁政的主张。 他准备了很久。 学富五车的他,甚至私下无数次练习,斟字酌句,往复思索。 他那颗滚烫的心,仿佛要将这世界所有的冰雪融化。 可是此情此景,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第140章 为天下寒士得一庇护之所 杜甫突然想起来在洛阳的时候,眼前的小郎君为自己买过纸,当时说好自己高中后还他的。 杜甫顿时有些尴尬,自己不但落榜了,而且钱也花了许多。 “郎君,纸的问题,在下会偿还……” “那都是小事,我来找子美是希望子美能与我一同去洛阳。” “去洛阳?” “是的,去洛阳。” 周围的人更加震惊。 建宁郡王亲自来公主府找杜甫,邀请他去洛阳。 “参见大王!”韦二郎这个时候跳出来了,“在下韦毅,京兆韦氏,在下仰慕大王久矣。” “哦,京兆韦氏,大族!”李倓赞叹道。 见建宁郡王如此态度,韦二郎立刻腰杆挺直了,他说道:“不瞒大王说,这个杜子美是一个毫无才干的平庸之辈,他之前公然抨击朝廷!” “哦?” “他居然说从洛阳到长安,到处都是难民,他这是污蔑宰相对国家的治理,圣人是千古明君,怎么可能有难民,这个杜甫其心可诛!” 周围的人也响应起来。 李倓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韦二郎一看建宁郡王的反应,知道建宁郡王对杜甫也不满意了,他连忙添油加醋说道:“这个杜甫,是个反贼!” 岂料李倓脸色更加阴沉,眼神不善地盯着韦二郎,说道:“你算个什么!敢在本王面前乱嚼舌头!滚远一点,不要打断本王与子美的对话!” “大王……”正在高兴之时的韦二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怔了怔,还想说什么,可李倓已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了。 李倓继续冷声说道:“没听见么?” “在下……” 看见建宁郡王那张阴沉的脸,韦二郎不敢再多说了。 韦二郎呆立原地,他原本打算自我介绍的。 他相信以自己的才能和出身,一定可以得到这位如日中天的郡王的青睐。 连杜甫都能,我也可以! 却不料建宁郡王的态度突然反转。 周围的人也都安静下来,讶然地这一幕。 临晋公主想说点什么,但她还是决定不要参与进来。 第141章 建宁郡王爬墙跑了! 天宝六载年底,李倓在百般拒绝中,终于“无可奈何”地接受了扬州大都督的职位。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闹得风风雨雨的私铸新钱事件,最近慢慢也没有风声。 十月底的时候,李倓走了一趟杨国忠的宅院。 他与杨国忠谈论的话题主要还是集中在这段时间朝堂的变动。 等午饭之后,杨国忠留他午休片刻,李倓也答应了,便在厢房午休。 刚躺下准备睡觉,却听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李倓连忙站起来快步到门后,各种缝隙看到了一个人:秦国夫人! 李倓忽然又觉得身体有些发热,一股原始的火焰从身体里窜起来,像是岩浆要喷发了一样。 好你个杨国忠,你居然在酒里下了药! 李倓千算万算,没想到离开长安之前来拜访杨国忠,杨国忠居然来了这么一出。 秦国夫人已经走到门口,她敲了敲门。 李倓则假装从塌上起来,然后去开门。 “小郎君,许久不见了。”看到李倓后,秦国夫人的眼睛都直了,呼吸也加重,兰香如风,此起彼伏。 “见过秦国夫人,不知道秦国夫人在此,有失礼数,还请夫人见谅!” “我可以进去坐一坐吗?” “请!” 秦国夫人走进去,顺手就把门关上了。 “自上一次别过之后,奴家给郎君写了许多信。”秦国夫人那双大眼睛,就像要渗出水来一样,白嫩干净的脸也红了,像桃花一样,“郎君可有收到呢?” 李倓连忙说道:“夫人,您是知道的,我平时不在家,都在外面到处游历,收到信恐怕也看不到。” “那现在要不要看一看信呢?” “现在有信?” “成文的信倒是没有,心中的信倒是有。” 说着,秦国夫人开始宽衣解带。 “夫人请自重!” “郎君,难道不想尝试一下滋味吗?” “夫人说的信呢?” “在这里。”秦国夫人捂着胸口,含情脉脉地说道。 “夫人可否写出来,我想好好看看。” “现在看得还不够清楚吗?” 第142章 大唐新势力的崛起 “恐怕什么?” “恐怕右相要伺机针对大王了。” “元判官,你难道不愿意与本王一同去扬州?” “下官愿意,但是下官还是想提醒大王,大王现在是扬州大都督,统管淮南道和江南道,树大招风,若是在施政上有失误,很容易被朝廷上的有心之人攻讦。” “那元判官有何妙策?” 元载想了想,说道:“妙策在于大王去江淮,只铸钱,其余一律不过问。” “这如何行!”颜真卿立刻反对,“江淮的官场可是一点也不干净,大王现在统管江淮,正好有能为百姓做事的机会,怎能放任不管?” 元载问道:“难道大王要去江淮闹个天翻地覆不成?” 颜真卿道:“施政如何就要闹得天翻地覆了?” “如今朝堂上下,是右相一言堂,大王之前只是牵涉到铸钱,尚未涉及施政地方,与右相并无正面冲突,而此次前去扬州则全然不同了,若是大王在扬州看不惯那些官员的做派,如何处置呢?是得罪右相,还是忍气吞声?” “按照大唐律法处置!”颜真卿说道。 “按照大唐律法处置,得罪了右相,该怎么办?” “得罪了就得罪了!”颜真卿又说道。 “那大王这个扬州大都督未必能久坐。” 颜真卿还想说什么,被李倓打断,李倓说道:“元判官说无不道理。” “所以下官才说,大王此去,只需要铸钱即可,利用手中权力,协助铸钱,其他事,最好不要过问。” 李倓却道:“元判官如此害怕得罪右相,现在可升官了?” 元载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说道:“没有。” “元判官行事如此谨慎,害怕右相,却没有升官,看来只是想保住这个判官的官职了?” “下官也想做一些事,只是天不遂人愿。” 李倓却是不言,沉默下来。 等用完午饭之后,李倓单独找了元载。 “不知大王有何事?” 李倓说道:“新的东京留守很快会到任,一旦到了,你这个判官还能不能保留,恐怕很难说。” 这句话立刻戳中了元载的心肺管子。 判官相当于助理一样,元载是前任东京留守的判官,不一定下一任会留他。 或者说,新的东京留守大概率是不会留他了。 “大王提醒得是,下官已经做好准备。” “不想继续往上爬了?” 元载犹豫了一下,说道:“风险太大!” “丢了官,就没有风险?” 元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李倓说道:“知道为什么圣人能给本王扬州大都督的位置吗?” “下官愚钝。” “因为本王可以为圣人源源不断地送去钱,这一点右相能做到?” “恐怕不及大王。” “杨国忠能做到?” “也做不到。” “王鉷呢?” “当今朝堂论铸钱和赚钱,无人能及大王。” “所以你心里应该清楚了吧,本王能坐到这个位置,靠的是实力。”李倓轻描淡写地说道,“还有,圣人已经年过六旬,本王是太子之子,你知道将来的朝局会如何变动么?” 元载心头更是一颤。 他立刻意识到建宁郡王是在提醒他,太子登基是迟早的事,自己跟着他这个太子之子混,前途无量。 这一点倒是真的点醒了元载。 元载之前过于谨慎,或者说,右相这两年数次对太子展开攻讦,闹得朝野震惊,无数人都以为太子会被废掉。 以至于元载也觉得太子没有继位的机会了。 可是太子依然还在。 这就让元载重新开始审视朝局。 他觉得建宁郡王说的很有道理。 眼下建宁郡王不仅仅是扬州大都督,依然是少府监监,又有太子之子的身份加持,简直可以说是大唐朝堂的一颗新星。 “本王去扬州杀人,又如何,杀他个人头滚滚,又如何,本王能把钱交到长安,把源源不断的丝绸送到长安,帮助圣人解决边境的军费问题,你觉得圣人会动本王么?” 元载这才重新行叉手礼,说道:“下官承蒙大王不弃,一直都愿意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江淮有许多官员必然会挡住本王的路,本王最是需要你,以后的大唐也最是需要你。” 话说到这里,已经点出两层意思:一、本王去扬州后,肯定要搞大清洗,这事颜真卿和杜甫都做不了,只有你元载能做;二、太子以后登基,本王手中有许多功劳,将来未必不能成为大唐的太子,等本王御极天下,你元载必然位列中枢! 有些话不能直接说出来,但元载却能听出来,因为他就是这种喜欢打暗语、揣摩人心的人。 “下官粉身碎骨报答大王的恩情。” 历史上的元载本来就是个喜欢玩阴招的人,用他开道最合适不过。 “既然如此,收拾收拾,我们去扬州。” “是!” 天宝六载年底,对大唐第一名将王宗嗣的审查结束,王宗嗣被贬为汉阳太守。 汉阳就是后来武汉的汉阳区,现在属于江南西道。 某种意义上来说,王宗嗣成了李倓的下属。 此时的李倓,也从洛阳出发,以扬州大都督的身份,向扬州行去。 至此,天宝的朝局,开始发生巨大的变化。 朝堂上有杨国忠的崛起,地方上有李倓的到来,虽说李林甫消除了王宗嗣入相的威胁,但新的权力强者,开始对他发起挑战。 不仅如此,江淮这里的宝地落到了李倓手里,朝堂上下根本没有人意识到,他能对江淮开发到什么程度。 十二月初,李倓行至汴州之时,一个人也赶上了大队伍。 这个人就是前温县县令刘晏。 他是李倓点名要的官员。 并且刘晏之前也答应过李倓,只要他能完成铸五十万贯的钱,则效忠于他。 这一刻的李倓,文臣班底雏形,已经搭建起来。 能扛大事的有颜真卿,能直言进谏、培养人才的有杜甫,能按照清除政敌的有元载,能开通河流、理清财政的有刘晏。 另外,还有刘志、高进等技术人才,以及能理清万般细事的刘婉。 还有武二郎这样忠心耿耿的情报人员。 前方的江淮,是一块等待开发的宝地,也是能够影响大唐国运的兴盛之地。 大唐需要新的力量。 第143章 得从杀人开始! 元载在耳边小声说道:“郎君,这里不正常。” 李倓淡淡问道:“如何不正常?” “这客栈人太多,不应该这么多。”元载扫视了屋内一眼。 屋内坐了许多人,各个神色疲惫,三五成群,喝着热汤,吃着晚餐。 有的保持着沉默,心事重重,有的则高谈阔论。 “现在是腊月底,马上就是元旦,这些人应该赶回家与家人团聚才对,怎么都聚在了此处?” 这时,店家走了过来,他礼貌地说道:“客人,里面请。” “店家,你们这里还有地方歇脚么?” “要喝一碗热汤有,但歇脚的地方真的没有了。”店家苦笑道,“听客人是外地来的吧?” “我们从洛阳过来。” “那你们不知道也正常,那里还有一片空地,我让人搭个火堆,后屋还有一个铁锅,可以对付对付。” 颜真卿扫视一眼上面,问道:“客房都住满了吗?” “早就住满了,连马厩都腾出来了。”店家说道,“不是不愿意安置几位,是实在没有办法。” 颜真卿说道:“郎君,我们还是再去周围看看吧。” 不等李倓说话,店家说道:“没用的,这条官道上所有客栈都住满了,据我所知,前面一家客栈的店家,连狗都杀了来安置客人,狗骨头熬了一遍又一遍。” “到底怎么回事呢?”元载好奇地问道。 店家却不回答,只是说道:“那边是最后的空位了,客人若是不需要,我便留给别人了。” 元载说道:“郎君,先坐下来歇歇吧。” 众人走进店内,走到一个角落坐下来。 “郎君,来,还有一些肉干。”武二郎从行囊中取出肉干递过去。 那肉干一拿出来,周围立刻有无数双眼睛钉了过来。 但碍于李倓周围有一群佩刀、弓的扈从,却没有一个人敢乱动。 李倓拔出一把短刀,将肉干切开。 “子美,冻坏了吧?” “多谢郎君,我还好。” “士安,你身子骨弱,还要跟着我一路奔波到扬州,你多吃一些。” 第146章 大都督来江都杀鱼来了! 乔锦带着一众人抵达官道,拦住了李倓的去路。 李倓对武二郎说道:“二郎,你问问,来的都是何人?” 武二郎带着人到前面,喊道:“来者何人?” 不待别人说话,乔锦立刻喊道:“你们听好,家父扬州刺史乔贤问!” “郎君,对方说是刺史之子。” “我听到了。”李倓有些意外,他未曾料到刺史之子居然就这么带着人亲自过来了。 “是谁杀了我的护卫!”乔锦大声呵斥道,“有胆子做,就给我站出来!” 双方的人都不少,各自都有数百人,而且都骑着马。 李倓却问道:“既然是刺史之子,为何带着人断了商人之路,让他们都在冬天里挨冻?” 乔锦带着人已经走上前,怒斥道:“我问的是谁杀了我的护卫,你是听不懂我的话么?” “是我!” 乔锦说道:“你出来,把自己绑了,跪在我面前,直到我怒气消了,再想办法如何处置你!” “我问的是,你为何带着人断了商人之路,让他们都在冬天里挨冻?” “看来你是不愿意出来跪在我面前了?” “看来你是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了?” 一边地崔盛阴恻恻说道:“郎君,既然您都已经给了他一个体面去死的机会了,他敬酒不吃吃罚……” 他话音未落,李倓再一箭过去。 这一次射中的是乔锦的肩膀,乔锦怪叫一声,身形不稳,差点从马上跌落下来。 一边的崔盛吓得脸刷的一下白了,慌忙调转马头。 “护住郎君!”王立高呼道。 其他人赶紧凑上前来,纷纷拔刀。 双方的人很快就砍杀在一起。 乔锦这群纨绔子弟带出来的,要跟朝廷指派护送一个郡王的扈从比武力和搏杀技巧,自然是差了很多。 不多时,乔锦的人被打杀得落荒而逃。 见状,乔锦等纨绔子弟也赶紧逃窜。 武二郎说道:“郎君刚才那一箭其实是可以射死那个乔锦的。” “他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李倓将弓扔给了武二郎,“去江都城之后,好好问问他。” 傍晚时候,天色昏沉下来,雪早就已经停了,并且融化成水,打湿地面。 “明公,听闻那建宁郡王一个月前便从洛阳出发,眼下应该已经快到江都了。” 说话的是法曹参军崔昀。 崔昀现在十分害怕,上一次李倓来扬州,他公开怼李倓,被怼了回去。 不仅如此,李倓还当场让乔贤问上报到御史那里,惩罚崔昀。 但问题是,崔昀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等李倓走之后,他最多比平时多喝了三杯酒。 仅此而已。 本来众人之前还在愉快地效应上面的号召弹劾建宁郡王。 但谁料到,转身建宁郡王却成了扬州大都督,统管江淮地界。 这直接成了在场所有人的顶头上司。 “来了就来了,他来了,难道我们还要都去迎接他不成?” 说话的是户曹参军萧恪,他故意把语气拉得很长,引得周围的人大笑。 乔贤问说道:“他是扬州大都督,又是太子之子,迎接肯定还是要迎接的。” “不迎接呢,若是不去迎接,他能奈我们何?” “不迎接终究失了礼数。” “要那礼数作甚,我们所有人都不去迎接,难道他能一口气惩罚我们所有人?”萧恪毫不在意地说道。 “就是!他就算是扬州大都督,无法服众,也就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头衔罢了,何惧之有!”士曹参军赵利响应道。 萧恪接着说道:“明公,若我们真的去迎接了,反而助长了他的气势,若没有人去迎接,他必然心生忌惮,来了扬州,也不敢随意撒泼!” 乔贤问点了点头,觉得萧恪说的确实有道理。 权术讲的不就是威慑么? 若是一切都按部就班,太给这个建宁郡王面子,反而助长了他的气焰。 “那便不去迎接。”乔贤问说道。 他低着头继续写字,旁边的炉炭烧得正旺,屋子里暖洋洋的。 乔贤问突然说道:“对了,我听说最近我儿与诸位家中郎君一同狩猎?” “是有这么一回事,这些年轻人好动,尤其是令郎,既能文,又能武,文武双全也。”崔昀说道。 “没有阻碍官道吧?” 崔昀继续说道:“都是一些小事,下面的人自会处理好,明公就不必为这些事担忧了。” “嗯,马上就到元旦了,商人们也该好好休息。”乔贤问说道,“新的一年很快要开始,新任大都督要来了,诸位以后都要小心谨慎行事,被他抓住了把柄,可别怪我没替你们说情。” “我们都是跟着明公的,自然也不会给明公添麻烦。” 乔贤问说道:“同僚一场,也是多年的朋友,萧公又是萧氏族人,这扬州的田,商业,也都多亏了诸位。” 气氛一度和谐。 下面的人断了酒上来,众人本打算饮酒一番,又安排一些女子舞蹈,却不料此时乔锦回来了。 “明公,郎君回来了!”下面的人急忙赶来。 “回来了就回来了,让他先下去歇息。” “郎君受伤了。” “什么?” “郎君肩膀被人射了一箭。” “我儿在何处?” 众人听闻大为吃惊,面面相觑。 “便在前堂!” 乔贤问立刻放下酒杯,赶赴前堂,众人跟随他一起到前堂。 “父亲!”见到乔贤问,乔锦便大声疾呼,“我中箭了!” “还不去请大夫!” “已经去请了。” 过了片刻,乔锦的母亲张氏也赶到,见到儿子受了伤,她大哭起来。 “是何人敢伤我儿?”乔贤问大怒道。 崔昀看见自己的儿子,立刻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今日狩猎,在官道上遇到了一伙贼人,大约数百人之间,这些人心狠手辣!郎君就是被他射了一箭!” “这些贼人从何而来?” “不知道从何而来。” “还不召集人手!”乔贤问冲着县尉王景大声呵斥道,“把江都县的所有人召集起来,我一定要抓住这些贼人!” 便在此时,下面有人进来说道:“明公,大都督到了江都。” 第148章 本王就是来砸场子的! 李隆基能行使他皇帝权力的基础就是,全天下大部分人都认同他是皇帝。 可是,李隆基的皇权最多能延伸到州县这个级别。 为什么? 因为他的极限是管到县,广大的农村,到底是什么,他根本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即便手中有权力,也无法施展。 当然,也可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强行施展,只不过可能是下一个杨广而已啦。 所以权力的本质首先是共识。 假设全天下认为宰相的权力最大,那么皇帝就徒负虚名了。 但权力能否有效执行,则是信息的问题了。 如果信息不透明,却强行执行权力,导致局面动荡,这将会影响对权力的共识。 例如安史之乱爆发后,一部分人在灵武拥戴李亨登基,就是对李隆基权力共识的一种改变。 改变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李隆基作为帝国最高的权力拥有者,分配权力不当,造成了巨大的动荡。 用书面语来说就是威信全无。 所以回到元载说的这方面来看,他说的一点都不假。 一个人拥有权力是一种共识,例如李倓的扬州大都督,是李隆基这个最高权力者任命的,他本身就被天下大多数人认可。 他的任命肯定也被认可。 即便是乔贤问等人想反抗,也不敢公开对抗,无非就是对李隆基权力共识的一种对抗,这会被视为造反。 可是,如果李倓在执行权力的时候,因为信息问题出现巨大偏差,那么李倓就属于权力配置不当,造成动荡之后,如果李隆基不针对此事处理李倓,将会打破其他人对李隆基权力的共识。 所以作为大唐的至尊,李隆基做许多事情,也会找一些看似合理的理由,来让共识者自洽,无法轻易毁坏权力共识。 颜真卿突然石破天惊地说道:“我以为,我们手里必须有一支听我们话的,随时能武装的人马。” 众人愣了一下,随即面面相觑。 元载讶然道:“清臣,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们有这支人马,只是为了配合我们完成在江淮之地的任务,况且燕云之地如今情况极其危险,安禄山造反之心路人皆知,若是我们能提前准备,万一安禄山有异动,我们随时勤王。” 连李倓都不得不佩服颜真卿的大局观和魄力。 难怪正史上,在安史之乱爆发之前,颜真卿就开始秘密训练兵马,不至于重蹈高仙芝和封常清在洛阳的覆辙。 “万一被有心之人发现,上报到长安,你可知后果?” 颜真卿正义凛然地说道:“地方团练,维护治安,保民一方,有什么后果?” 这就牵涉到心理问题了。 颜真卿一身浩然正气,他练兵必然不是造反,所以他觉得在朝廷允许的范围内是合理的。 可元载满身都是心眼,他一听在地方上练兵,就算不造反,也会被别人告造反。 “你这是在给郎君添乱。”元载当仁不让地说道。 颜真卿说道:“若是只靠我们带来的那些扈从,此后我们在江淮之地,要做许多事,却无法伸展开。” 元载还想说什么,被李倓打断,他说道:“此事容后再议,准备准备,稍后我们去刺史衙门。” 元载说道:“郎君,何必亲自过去,只需要传召一声,让他们来我们这里便是了。” “不不,这么好的机会,我已经等不急了。” 元载立刻反应过来李倓这话背后的含义。 中午的时候,乔锦从床上起来,忍着痛走到前堂,气势汹汹地说道:“阿耶,那些匪贼找到了么?” “还没有,王景已经集结人手去找了。”乔贤问淡淡说道,“你先回去休息,我与诸位还有要事商议。” 乔锦问道:“是商议那个刚来的大都督一事么?” “你先下去。” “父亲,孩儿倒是有一妙计。” “什么妙计?” “那伙匪贼近日在扬州出没,不如就跟信任的大都督说,让他去剿灭那伙匪贼,那伙匪贼的武力十分了得,只要我们多怂恿怂恿这位大都督,他必然求功心切。” 萧恪立刻说道:“郎君此计甚妙!甚妙!” 其他人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此计。 乔贤问做沉思状,崔昀说道:“确实可以。” “郎君果然人中龙凤也!” 众人正在谈论之间,外面有人急忙来通报:“明公,外面有人自称是建宁郡王,要见您。” 屋内众人立刻紧张起来。 尤其是崔昀,脑袋直接缩了回去。 乔贤问说道:“诸位不必担心,大都督来扬州,自然是来办公事的。” “再说了,他初任扬州,不敢在这里放肆!”萧恪立刻稳定人心道。 众人听此言,慌乱的心才逐渐安定下来。 乔锦说道:“来得正好,父亲恰好可以将昨日匪贼与他一说,我们故意称赞他,怂恿他带着去剿匪。” 众人打定主意,乔贤问这才说道:“既然他已经到了门口,若我们再不去迎接,恐怕要授人口实了。” “走吧。” 众人跟随乔贤问一同出去。 那气势,哪里是去迎人的,分明是去给下马威的。 等到了门口,却见李倓也带着人,还有一百多扈从,在门口声势浩大。 乔贤问立刻加快了步伐,迎上去说道:“下官参见大王,不知大王何时来的扬州,下官竟未能亲率扬州官员出城迎驾,失了礼数,还请大王降罪。” 萧恪等人也跟着说道:“大王恕罪。” 李倓淡淡说道:“不知者无罪。” 众人这才放松了一些。 “乔刺史,有什么事,不如我们进去慢慢说?”李倓说道。 “大王里面请,里面请。” 李倓一声令下,扈从们翻身下马,先往里面走。 乔贤问讶然道:“大王这是何意?” “没什么,例行公事。”一边的元载说道,“皇孙出行,必然是要加倍小心,更何况现在还是扬州大都督。” 众人心中恼怒,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等进去排查完毕之后,李倓却自己就坐在了前堂。 诸位官员被拦下,直到李倓允许放行,才纷纷过来。 萧恪突然率先发难道:“大王这是对我们非常的不信任啊!” 李倓看着他,却不回答。 萧恪继续说道:“难道大王刚来扬州,就要把同僚之间的关系闹得如此僵硬吗?” “本王是带着诚意来的,但是本王一来,你们就给本王送了一份大礼。” 说着,李倓的目光落到乔贤问身上:“令郎何在?” 第149章 今天这桌子本王掀定了! “不知大王询问犬子,有何事?” “他没跟你说?” “下官愚钝。” 乔贤问脑袋上是一百个问号,自己儿子什么时候与建宁郡王有关联了? 他忽然想起之前乔锦说怂恿李倓去剿匪,难道这件事建宁郡王知道了? “让你那聪明能干的好大儿出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乔贤问看了看萧恪,萧恪看了看其他人,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乔贤问又看了看李倓,然后安排人去找乔锦。 得知建宁郡王、扬州大都督到了,还点名要见自己,他立刻激动起来。 没想到我的名字这么响亮,建宁郡王来扬州第一个点名要见的居然是我! 他大概是想让我辅佐他治理江淮! 不!不是大概!是肯定! 不然他怎么不找别人? 我早就说我有卧龙之才! 乔锦收拾了一番,箭伤也不疼了,往前面走去的时候,差点就一蹦一跳起来。 人群让开了一条路,众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乔锦。 乔锦走在人群的中间,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万众瞩目。 “父亲。” 乔贤问说道:“这位是建宁郡王,新任扬州大都督,他要见你。” “参见大王……” 乔锦的目光落过去,话刚出了嘴,就卡住了。 他心头一颤,瞳孔快速收缩,整个人呆立原地,震惊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李倓淡淡说道:“我们又见面了。” 乔锦大脑一片空白,后退两步,本能地大叫道:“父亲,他是那个匪贼……” 乔贤问等人一脸错愕。 “大胆!敢诬陷当今皇孙是反贼!”颜真卿大声呵斥道。 “这……”乔贤问懵了,他连忙出列说道,“大王,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倓说道:“你问问你家这位好大儿不就知道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乔锦身上,乔锦双腿一软,差点没有瘫软在地上。 “拿出你昨天那股狠劲,本王就坐在这里,扬州诸位忠臣看看你是如何要谋害当今圣人之孙的!” 李倓此话一出,乔贤问当场吓得差点跳起来。 “大王,这必然是误会!” “误会?”李倓却不直接回答他,而是摆了摆手,“将那姓萧的带进来。” 众人更是疑惑。 什么姓萧的? 前堂内的气氛沉重而诡异,乔贤问解释道:“大王,这件事必然是有误会的。” 李倓却不回他的话。 乔贤问额头冷汗直冒,他看着自己儿子,呵斥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父亲,这是误会……” “大王,有什么误会,下官先在这里赔礼道歉,下官……” 李倓却一句话都不说,等人把萧郎君带上来。 众人更是震惊,这人的一条腿已经被打断,模样憔悴不堪,看起来十分痛苦。 萧郎君痛苦地哀嚎道:“我也是奉命行事,是县尉安排我去的!” 李倓问道:“安排你去做什么?” “去清理官道,不让人走那些官道。” 这话说到这一层,在场大部分人都知道发生什么了。 “大王,这件事就是误会。”乔贤问脸上尽量挤出一丝微笑,但那笑比哭还难看。 李倓却不理会乔贤问,他继续问道:“为何要清理官道呢?” 萧郎君支支吾吾:“是县尉安排……” 李倓说道:“将此人拖出去斩首示众!” 立时便有两人上前一把架起萧郎君,向外面拖去。 萧郎君连忙说道:“是乔大郎安排我们这么做的,他们在那附近狩猎,不希望有人打扰他们,所以就让我们去封锁官道。” 李倓这才做了停的手势,继续问道:“找那些商人收钱是谁的命令?” “也是乔大郎说的。” 乔锦回过神来,大怒:“你胡说八道!” “我绝不敢欺骗大王!” 乔锦顿时如同一头发狂的疯狗一样要扑过去,却被李倓带来的人拦住。 “大王,下官有话说。”萧恪跳了出来,语气颇有几分强硬。 “你是何人?” “下官是扬州户曹参军萧恪。” “哦,说吧。” “敢问此人是何身份?”萧恪指着萧郎君,严厉地问道。 萧郎君说道:“萧户曹,我也是兰陵萧家的人,我是……” “胡说八道,你说你是萧家的人,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我萧家出了那么多宰相,门楣何其尊贵,你算个什么,敢说自己是萧家的人,不怕烂了舌头!” “我……” “你品阶多少,做个哪些诗,父亲是什么官?” “我……” 萧恪严厉地说道:“什么都没有,也敢冒充我兰陵萧家,你去打听打听萧相公是何人!” 他说的萧相公是萧嵩,萧嵩是开元时期的名将,得到姚崇的赏识,任职兵部侍郎,河西节度使,数次击败吐蕃。 王忠嗣就曾经是萧嵩的下属。 不仅王忠嗣,前户部尚书裴宽,前宰相牛仙客都曾经是萧嵩的下属。 论资排辈,萧嵩的资历可比李林甫要高。 不过萧嵩能打仗,却不能治国,担任宰相后,没有什么政绩,只能唯唯诺诺,现在在长安养老。 即便是养老,可其影响还是存在的,尤其是在江南一带。 宰相级别的人物,对于地方来说,那都是天上一样的存在,可以一言定家族兴衰。 萧恪这个时候故意把萧嵩搬出来,明面上是说给萧郎君听,其实就是说给李倓听的。 等这话说完后,萧恪又说道:“大王,这种不知哪个乡野跑出来的人,他的话岂能随意相信!” 乔贤问连忙说道:“对对对,大王,这人分明是妄言!” 萧郎君赶紧大叫起来:“大王,我句句属实,就是乔大郎让我去的,他们为了狩猎,已经封锁官道半个月!” “大王,这种人最好拖出去立刻杖毙,哪个泥腿子都能跑来指责官员,岂不是天下大乱!” 李倓笑了笑说道:“萧恪,兰陵萧家的人?” “是的,下官是兰陵萧家的人!”说这话的时候,萧恪的脑袋都昂起来了,像一只骄傲的鸭子一样。 “萧嵩跟你什么关系?” “他是我们萧家的尊者,他是我叔伯的长辈。” 第150章 不杀人本王都对不起你们了! “你刚才说他是诬陷,是妄言,是吗?” “是的!” “你的意思是,乔大郎没有做过那些事?” “必然是没有!” 李倓笑了起来,他提醒道:“乔大郎刚才见到本王之后说的话,你是不是没有注意听?” 萧恪心头一沉,眼珠子转了两下,看向面色苍白的乔大郎,他感觉到的事情在极短时间内发展的不妙。 经过李倓这么一提醒,其他人也感觉到了不妙。 李倓又问道:“难道乔大郎回来之后,没跟诸位说,他身上的箭伤是谁所赐么?” “这……” 众人皆是神色难看起来,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尤其是乔贤问。 李倓却轻描淡写地说道:“是本王亲自射出的那一箭,并且特意射中了他的左肩!” 他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周围已是鸦雀无声。 乔贤问已经呆立当场,不知该说什么,李倓却不放过他,李倓继续问道:“知道本王为什么射那一箭么?” 却无一人答话。 “因为这位乔大郎,带着数百人,不仅拦住了本王的去路,还向本王拔刀、弯弓!” 李倓那不太洪亮的声音,却格外有穿透力。 “这是什么行为?这算不算谋反!算不算!” 死寂,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谁来告诉本王,这算不算谋反!” 却依然没有一个扬州官员接话。 “萧恪!你来说!” 萧恪全身一震,支支吾吾起来。 “你该不会想告诉本王,不知道乔大郎的那些事吧?” “是是是,下官确实不知道,下官若是知道,一定会阻止!” 李倓动了动手指,武二郎便呈递上来一份文书。 李倓扫了一眼那文书,问萧恪:“萧凌是你什么人?” 萧恪一听这名字,全身汗毛倒竖起来,头皮都麻了。 “他……” “不认识?” “犬子的名字也叫萧凌,但可能是同名同姓。” “刚好跟着乔大郎一起狩猎的萧凌,与你儿子同名同姓不同人?” 萧恪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咦,这不是扬州司法崔……崔……” 崔昀立刻出来跪在了地上,大声高呼:“下官崔昀参见大王,祝大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