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狗与桃花妖[前世今生]》
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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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前方到站——平州,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
伴随着电流的播报声从绿皮火车的喇叭里传出来,李碧桃缓缓睁开了眼。
车已经开了快十个小时了,上车时正是夜里十点,现下已经是早上八点多。车窗外太阳高悬,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李碧桃长呼一口气,终于到站了。坐了十个小时的硬座,她的腰和屁股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又酸又疼,腿也麻了。
李碧桃特别想伸一个大大的懒腰,但她这是个三人连在一起的座位,她坐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空间十分狭窄,根本施展不开。
火车进站前,车速明显放缓,李碧桃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嘈杂的车厢里嗡嗡的说话声不断。
突然,一个有些小心翼翼的男声从三人座最外面的位置传来,“你好?可以加一个联系方式吗?我没有恶意,就是想和你认识一下。”
李碧桃没有回头,反正也不是和她说的。
火车经过轨道,窗外一片漆黑,黑下来的车窗正好能当镜子使。
风景没得看了,李碧桃通过车窗倒影,看向刚才说话的男孩儿。
他的位置挨着列车过道,和李碧桃中间隔着一个女孩儿,两个人看起来差不多大的样子。此刻,男孩儿正鼓足了勇气向中间座位上的女孩儿要联系方式。
“可以的,微信方便吗?”女孩儿羞怯地看了他一眼,低声回答。
“当然方便,我扫你。”男孩儿因为激动和欣喜脸色涨红,扫二维码的间隙,又抬头匆匆看了女孩儿好几眼。
李碧桃微微瞪大了眼睛,这就……又成了一对儿?
列车已经进站,看样子身旁这两位也是在平州站下车,双双起身,男孩儿十分殷勤地把女孩儿的行李箱拿下来,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到车门处排队等下车。
李碧桃看了那个行李箱一眼,恍惚记得她睡着前,这行李箱貌似就是那男孩儿帮忙搬上去的。
排队间,刚才还拘谨陌生的两个人,已经聊得颇为火热了。
男孩说:“我是平州大学的,数学专业,今年大二了,你是哪个大学的呀?”
女孩说:“我也是平州大学的,文学院的,今年大一。”
男孩兴奋道:“真的,这也太巧了吧,那……你空闲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在学校边转转。”
列车员打开车门,李碧桃跟在他们身后下车,看着两人相伴往出站口走的身影,李碧桃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
稳定发挥,实力不减,李碧桃十分满意。
李碧桃行李不多,就一个双肩包,里面也没什么东西,轻飘飘的。李碧桃背着包轻快地出战,跟随人流进入地铁站。
运动服外套的口袋里,电话铃声响起,李碧桃看了眼来电人,是和她一起干了三年流浪动物救助的好友夏琪。
“桃子,你现在到哪儿了?今天早上大傻突然吐了,我着急带它去医院,就让颂阳去基地帮我照看一会儿,然后他刚才打电话说小黑情况也不太好,现在他又着急上班,你赶紧回基地看一下怎么回事儿啊。”
李碧桃皱了皱眉,“大傻什么情况?我在地铁上,再有半小时就到了,小黑又是怎么回事儿?”
夏琪急得冒烟,“大傻这边儿医生还在检查,颂阳说小黑两条前腿一直在抽搐,说实话,碧桃,我现在有点慌,又是呕吐又是抽搐的,不会是犬瘟吧?”
闻言,李碧桃心下一沉,基地里大大小小几十条狗,一旦出现犬瘟,后果不敢想象。
虽然李碧桃心里也在犯嘀咕,但还是安慰夏琪道:“你别瞎想,不会的,小黑的腿是之前落下的老毛病,你先让王颂阳去上班,他单位不是经过汤姆斯宠物医院吗?让他顺路把小黑送过去,我一会儿也直接过去。”
夏琪欲言又止,但还是没忍住:“他家……贵啊!人家主打高端精致,收费死高死高的,咱们和人家也不熟,连个折扣都没有。”
李碧桃捂着手机里还没热乎的转账,狠下心咬咬牙,“先送去,贵点儿也比你老公迟到丢全勤强!”
“行,我这就给颂阳打电话。”
挂了电话后,李碧桃怀着比人家男孩儿要微信还紧张的心情,从微信余额看到支付宝余额,把那点儿不多的钱算了又算。
三分钟后,李碧桃按灭手机,仰头看向头顶扶手,绝望地闭上双眼。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就是等她睁开眼,天上掉下一大笔钱,啪叽掉她脸上。
然而,天上不会掉馅饼。
李碧桃抱着小黑从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汤姆斯宠物医院走出来时,手机里的小钱钱已经统统飞走了。
她来回坐了二十个小时硬座跑这一趟,赚到那一点钱,小黑来这一遭,不光把赚到的钱花进去了,来回两百多的路费还赔了。
好在小黑没什么问题,就是受凉老毛病犯了。
李碧桃单手托着小黑,另一只手摸摸小黑的额头,嘴里神神叨叨念咒一般:“破财免灾,破财免灾,我花小钱钱,小黑不遭罪,破财免灾,破财免灾……”
小黑什么也听不懂,只知道自己被放在共享单车车筐里,被神神叨叨的李碧桃蹬着车子带回了家。
三年前,李碧桃大学毕业初入职场,却遭到好色上司刁难,在那个天杀的色狼上司死皮赖脸要李碧桃做他小情人时,李碧桃一杯热咖啡泼了个痛快,当时那个死色狼被她泼的那叫一个狼狈,稀疏的头发上稀稀拉拉地往下淌黄褐色的咖啡,看起来像是掉进了粪坑里。
然后……李碧桃就失业了。
之后李碧桃没再找工作,阴差阳错地,结识了志同道合和她一样喜欢小动物的夏琪,俩人干起了流浪狗救助。
钱,是一点儿赚不着的。猫猫狗狗,是越来越多的。
多到俩人不得不在城中村租下一个带院子的二层自建房,美其名曰叫个“流浪动物救助基地”。
在她们认识三个月后,夏琪就和王颂阳结了婚,这个小破基地,从此成了李碧桃和几十只猫猫狗狗的家。
李碧桃将共享单车停好,抱着小黑走入城中村的小巷,一直走到小院门口。
虽然生活艰难,自建房简陋,院子也小,但胜在位于村子尽头,一侧是马
2.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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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毛病宠物医院”是距离李碧桃那个简陋的救助基地最近的一家宠物医院,无论是装修还是风格,都相当接地气。最重要的是,价格亲民,是李碧桃和夏琪能承受得起的价格。
而且,“没毛病”的老板也是个对流浪动物救助相当感兴趣的人,为人富有不差钱,知道李碧桃和夏琪两个没什么钱的小姑娘干这个不容易,给了她们非常大的折扣。
所以三年来,基地和“没毛病”建立了深厚而亲密的合作关系。
此时,医院手术室外,夏琪急匆匆地从另一个方向赶来,小声问:“你说的那个金毛是怎么回事儿啊?刚在电话里你说的太快,我没听太清楚。”
“一个身上被割了六刀的金毛,血淋淋地躲在咱们基地门口的绿地那儿,我接小黑回来的时候发现的。”李碧桃解释道。
“卧槽!”夏琪没忍住,“六刀?你确定是刀割的吗?动手的是人吗?”
李碧桃皱了皱眉,心里揪着难受,这种难受的感觉从见到金毛的那一瞬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久久不散。
想起刚才医生检查时,金毛乖顺的样子,李碧桃也有些气,“是刀伤,刚才医生检查的时候说了。不过放心,都没伤到要害,不会有生命危险。我猜动手的变态想虐杀,但是进行到一半,狗狗跑了。”
“幸好跑了。”光是听着,夏琪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好狗狗没有生命危险,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李碧桃想起早上大傻吐了的事,问道:“大傻情况怎么样?为什么突然吐了?总不可能是吃多了吧?”
基地经济有限,李碧桃和夏琪在经济能承担的基础上,坚持科学喂养,能把几十只毛孩子喂饱就不错了,很少出现喂多了的情况。
“医生说是受凉,刺激到肠胃了。”夏琪想起什么,“我记得那会儿你打电话说小黑的腿也是受凉的缘故,前两天下雨降温,是不是咱们基地温度没控制好?”
李碧桃想起来了,有些自责,“应该是,之前断了供暖,下完雨又降温了,我怕热,降温也没察觉出来,忘记给它们开小太阳了,大傻和小黑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受不了凉。”
夏琪安慰道:“它俩没啥事儿,回去养几天就能好了,不用太担心……就是这么一来,你上个单子白接了吧。”
“对了……”李碧桃猛然想起来,“一会儿大金毛的治疗费,我已经拿不出来了……”
“……”夏琪默默地打开手机,查看余额,“没事儿,我这还有,足够付治疗费了,不过也只够付个治疗费了,上次好心人士捐的狗粮猫粮还能坚持一阵子,只要别再有生病的,应该能坚持到我的账号接到下一个广告。”
李碧桃更乐观一些,“放心,我再多接几个客户,干完活儿就会有钱了。”
对于李碧桃当红娘赚钱这件事,夏琪一开始就觉得非常不靠谱,但这么久以来,李碧桃一直发挥得竟然相当稳定,赚的比她做萌宠博主还多。
久而久之,尽管夏琪依旧想不明白母单至今的李碧桃是怎么给别人介绍对象的,但对于她的业务水平和收入,还是相当信任的。听她这么说,夏琪也稍稍放心下来。
——
李碧桃照顾了受伤的金毛一周,在和夏琪商议后,两人一拍即合给它取名叫富贵。原因无他,就是她们实在是缺钱。
尽管基地里已经有招财旺财发财了,但还远远不够,俩人默默祈祷这次富贵能真的给她俩带来富贵和好运。
李碧桃和夏琪一致认为,富贵这个名字没白叫,六处刀伤,本来不知道要在“没毛病”住院观察多久呢。
结果坚强争气如富贵,只用了一周时间,医生就告知富贵可以回家恢复了,只要注意每天给富贵换药,一周后来医院复查即可,给她们省下了一大笔住院费。
李碧桃和夏琪的这个简陋的救助基地自建房一共上下两层,楼上楼下各三间屋子,楼下的三间屋子面积差不多,中间最大的范围算作大客厅,用来招待挑毛孩子的领养人。
东西两侧各一间屋子,面积差不多大,分别居住猫狗。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基地里,几十只毛孩子乌泱泱的聚在院子里玩闹,夏琪分别清点完猫狗,将它们关到自己的屋子,然后上楼去看病号。
二楼也有三间屋子,最大的带独立卫浴的一间是李碧桃的卧室,稍微小一点的是给毛孩子们煮东西的厨房,厨房隔壁最小的一间屋子只有二十个平方左右,用来存放毛孩子们的口粮等物资。
富贵因为是特殊病号,放在楼下和其他狗子们一起住不方便,李碧桃在自己卧室单独给它铺了个窝。
夏琪走进二楼卧室,帮着李碧桃给富贵换药,“我看富贵恢复的挺快啊,伤口长的挺好的。”
李碧桃点点头,给富贵裹纱布,“我们富贵争气啊,知道咱们穷,赶快恢复出院。”
“富贵真是懂事的小狗。”夏琪空出一只手要摸摸富贵的头,不想富贵一个抬头躲开了,“嘶,刚夸完你懂事,居然不让我摸头!”
这一周以来,李碧桃早就发现了这件事,富贵好像除了她之外,不喜欢别人摸它,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我们富贵只肯让我摸头。”
正好换完药,夏琪起身,傲娇道:“切,不稀罕!”
李碧桃奖励一般摸了摸富贵脑袋,富贵眯着眼睛,享受的很,李碧桃十分满意地起身将药放好,“别琢磨摸我家富贵了,还是回去摸你老公吧!”
楼下传来小院铁栅门打开的动静,李碧桃掀开窗帘看了一眼,抬手和楼下的人打了个招呼,回身和夏琪说“快十点了,王颂阳已经到楼下了,你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吧。”
夏琪点点头,伸了个懒腰,“我走啦,你也早点休息,你明天还得早起见客户呢。”
李碧桃对自己当红娘的本领十分自信,“我估摸着一个上午,我客户必能脱单!”
夏琪赞同道:“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一直以为你是桃子的桃,但现在突然发现,你应该
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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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李碧桃匆匆拿了盒牛奶当做早餐,和刚到基地的夏琪交代道:“富贵的药换完了,但其他的小家伙儿们我还没来得及喂,一会儿你记得喂一下哈……还有小黑和大傻,给它俩加个罐头吧,然后把药直接放罐头里就行,我着急见客户去,这就得走了。”
夏琪将包随手放在门口的柜子上,“好的,你放心干活吧,这些毛孩子交给我。”
李碧桃回身给夏琪送了个飞吻,便骑着她那辆二手电动车出门了。
李碧桃昨天和客户约好了在市图书馆碰面,红娘干了这么久,李碧桃已经有了一套严谨的工作步骤。
线上与客户取得联系后,李碧桃会用一段时间了解客户的身份和喜好,以此推测客户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可能出现的场所,然后约定时间和地点,客户告知他当日的打扮和特征,李碧桃则始终保持匿名状态,悄悄靠近。
一般情况下,当李碧桃靠近目标客户两个小时以内,客户就会遇到让自己动心的人。至此,李碧桃任务完成,等待客户结款。
这次的客户是一个母单近三十年的男生,已经工作了,单位异性少,为人又比较宅,一直没有接触异性的机会,经人介绍找到了李碧桃。
因为了解到他平时喜欢看书,所以李碧桃将地点定在了市图书馆。
李碧桃将电动车停在图书馆外面,打开手机查看客户给她发来的消息:图书馆二楼203室墙角橙色沙发区,我穿着一件牛仔外套,黑色长裤,戴了一顶黑色渔夫帽,手上拿着一本叫《我修仙的那些年》的书。
李碧桃一边确认信息,一边走进图书馆,按照客户提供的信息,找到203室的橙色沙发区。
不过李碧桃没有直接出现在客户面前,看到客户之后,李碧桃侧身躲在墙角处,给客户发消息:我已到位。
客户收到消息后,下意识回头寻找李碧桃的身影,但是什么也没找到。
李碧桃又发来信息:不用找我,你坐着看你的书,静候佳人。
十分钟过去了,李碧桃始终靠在墙边,越发觉得奇怪。
奇怪的是,她今天身体……太舒服了。
根据以前的情况,这个时候她应该觉得困倦、疲惫,意识随之陷入混沌,等到清醒的时候,客户和自己的有缘人,大概率就能见到面了。
但今天,身体却格外舒服,像是全身经脉被打通一样,意识清醒,丝毫不觉得倦怠。
又过了二十分钟,客户已经等不及了,发消息询问李碧桃:请问,我就只坐在这里等吗?不需要做点什么吗?
如果不是因为李碧桃这里是先相亲后付款,客户这会儿已经要怀疑她是个骗子了。
李碧桃看了眼时间,已经半个小时了。
她的意识越发清醒,没有一点奇怪的征兆或苗头。
李碧桃也觉得似乎不能这么干等着了,打字道:“起来,去一楼书库转转,挑一挑你喜欢的书。”
李碧桃思索着,大概是203室此刻人不多,沙发区这里更是没两个人,大家都在看书,不好突然出来搭讪,楼下选书的人比较多,下楼的话机会更大。
客户在一排排书架间徘徊着,李碧桃始终跟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能看到客户的位置,但客户无法看到她。
又过了一个小时,客户已经没什么耐心了,发消息问道:你不会是闲着没事儿耍我玩吧?还是和我朋友串通好逗我呢?
李碧桃皱了皱眉,回道:我之前告诉过您,从我就位到佳人出现的时间通常在半个小时到两个半小时之间,这才一个半小时。
客户耐下心来,接着等。
直到午饭时间到,市图书馆的人大多出去吃饭了,图书馆逐渐空了起来。
距离李碧桃就位,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了。
整整一个上午。
客户失去耐心了,已经在心底认定李碧桃是个骗子,看在李碧桃之前没要钱的份儿上,勉强没发脾气。
只是告诉李碧桃:大师,要不你回去再修炼修炼吧,我觉得你这也不太灵啊,我先走了,脱单这种事还是靠我自己吧。
李碧桃自知是自己的问题,没说什么,带着咕噜噜叫的肚子,骑着电动车两手空空地回家去了。
到家后,夏琪做好了午饭,一边给毛孩子们拍视频,一边等李碧桃回来。
见李碧桃进屋,夏琪放下手机,起身上前迎接,“怎么样?今天回来的有点晚啊,红娘工作干的顺利吗?赚了多少?”
李碧桃将电动车钥匙随手放在门口立柜上,弯腰抱起一只名为元宝的橘猫,有些沮丧道:“今天有点邪门,没给客户找到对象,还被客户提醒,让我回家修炼修炼。”
夏琪虽然诧异李碧桃竟然也会有失手的时候,但看她这蔫吧的样子,转念一想,这种事情本来就不靠谱,偶尔不顺利也属正常。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讲究缘分的嘛,偶尔没成功也正常,我上午接了个狗粮的广告,不仅有广告费,人家还免费赠我们狗粮呢。”夏琪温声安慰道。
李碧桃得到了些许安慰,勾唇一笑道:“还好有你。”
“那是!”夏琪扬声说道:“走吧,吃午饭去。”
李碧桃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富贵呢?上午情况怎么样?”
夏琪答道:“正要和你汇报呢,早上你走了之后我就上楼看了富贵,这狗子睡得可香了,估计有点嗜睡,我那会儿去喂它的时候还在睡觉。”
“睡了一上午?”李碧桃有点担心,正常毛孩子很少有能一睡睡一上午的,除非生病了没精神,该不会是身上伤口严重了吧?
夏琪回想一下,“应该……不能吧……我一共上去看了他三次,反正都在睡觉,这一上午也确实没什么动静儿。”
闻言,两人脸色皆是一变,李碧桃放下怀里的橘猫就要上楼,夏琪紧跟其后。
两人刚到楼上,就见本来应该躺在窝里的金毛,此刻正从李碧桃的卧室往外走,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像是丝毫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
见状,两人悬着的心放下了。
夏琪长出一口气,“就说这小东西叫富贵不白叫吧,这恢复的也太快了,这才几天,都能到处走了。”
李碧桃也放下心来,走到富贵面前蹲下,摸摸它的头。
富贵老实地任由她摸,像是特别满足的样子。
李碧桃笑道:“这小东西精力充沛啊,等它养好伤口了,感觉咱们这个小院子都不够它活动的。”
“希望能给这个顽强的小家伙找个好主人,能喜欢它这个活泼的性子。”夏琪蹲在李碧桃身边,看着富贵道。
富贵像是听懂了一样,居然还皱了皱眉,但很快便舒展开,又是一脸老实的样子。
李碧桃和夏琪的注意力都在它身上的伤口上面,没注意到富贵奇怪的小表情。
李碧桃叹了口气道,“富贵身上的伤口留疤了,怕是不好找领养。”
夏琪无所谓道:“没事儿,没人养咱们就自己养,虽然说咱俩这儿条件艰苦了点儿,但肯定饿不着它。”
……
两人正说着话,楼下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请问有人在吗?”
李碧桃和夏琪对视一眼,夏琪不确定问道:“我怎么听见楼下有人说话呢?”
李碧桃站起身,肯定道:“就是有人说话,走吧,下楼看看。”
楼下,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男生蹲在一众猫猫狗狗中间,摸摸这个,扒拉扒拉那个,和基地里的毛孩子们打成一片。
夏琪凑到李碧桃耳边悄悄道:“这人这么招小动物喜欢啊……连老头这个臭脾气的都愿意让他摸头。”
“老头”是之前夏琪捡回来的一只斗牛犬,脾气一直不太好,刚来的时候和基地里其它毛孩子没少吵架,对人的警惕性很高,除了夏琪和李碧桃之外,就连夏琪老公王颂阳都不能随便摸。
“是挺奇怪。”李碧桃点点头,随即扬声试探问道:“先生?”
蹲在一众毛孩子中间的男生听见动静儿,立刻扬起了头,还没等说话,下意识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看起来开朗热情极了。
男生直起身来,咧着笑脸凑到李碧桃和夏琪面前,十分自来熟道:“两位姐姐好啊,我是豆……白,白豆豆。”
李碧桃微微一笑,打量着面前这个奇怪的男生。
白豆豆……名字也挺好玩儿的。虽然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太靠谱的样子,但李碧桃对他这种欢脱的气场并不讨厌,甚至莫名地觉得他不像是坏人。
夏琪扯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白先生你好,请问您是来领养流浪猫狗的吗?”
“姐姐不用叫我白先生,叫我豆豆就好,我妈就这样叫我,嘿嘿……姐姐猜对了,我来这里是想领养流浪狗的,请问两
4.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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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豆豆当天就把富贵领走了,走的时候,李碧桃还是放心不下富贵身上的伤,将富贵要用的药和一些罐头玩具什么的,全都装在一个袋子里,让白豆豆一起带了回去。
临走时,李碧桃一直送人走出院子,亲眼看到白豆豆带着富贵走入之前隔壁馄饨店的玻璃门,确认了真是她们的邻居,李碧桃这才放下心来。
夏琪泡了杯咖啡,抱着杯子吹了吹,仰头喝了一口,站在小院里,看着对隔壁馄饨店望眼欲穿的李碧桃,幽幽道:“行了,就在隔壁,几步路的距离,你怎么惦记成这样呢?”
李碧桃压下心底那种说不上的感觉,讪讪地关了小院的铁栅门,回身道:“这不是富贵情况特殊吗,伤还没完全好呢,就让别人领走了。”
“桃子,你清醒一点,人家富贵是去过好日子了,总比跟着咱俩饭都吃不上强吧。”夏琪道。
“也是……”李碧桃抿抿唇,有些被夏琪说服了,“走吧,到饭点儿了,该喂剩下的毛孩子们了。”
——
隔壁,馄饨店。
白豆豆将富贵领进屋里,立刻弯腰解开金毛脖子上的项圈,随后十分警惕地关好门,拉上窗帘,一脸殷勤地凑到金毛身边。
“恩人!你可以变回来啦,现在没人能看见!”白豆豆兴高采烈道。
话毕,昏暗的馄饨店里立刻闪现一道耀眼白光,这光闪得极快,白豆豆还没来得及闭眼,这光便消失了。
随后,金毛狗消失不见,一个男人凭空出现在混沌店中。
男人一身白袍曳地,身材修长,背直如松,黑色长发搭落在修劲的背上,款款地走到墙边有些破旧但还算干净的桌子旁,拿起上面放着的白色袋子。
袋子里,是李碧桃给“富贵”装的药、罐头和玩具。
白豆豆屁颠屁颠走过去,忽闪着大眼睛殷勤问道:“恩人,这些东西,应该算是桃子姐姐给你的,还是给我的?”
白絮飞没有答话,勾唇笑笑,随手拿起一个之前李碧桃放在“富贵”窝里的玩具球把玩。
明明是个不值钱的玩具球,此刻被白絮飞捏在手里,仿佛是在把玩什么古董文物一般。
白豆豆看着白絮飞手里的球两眼直放光,见白絮飞没有把球给他的意思,他又往袋子里看了一眼,在看到袋子里的罐头时,白豆豆下意识砸吧砸吧嘴。
听到白豆豆砸吧嘴的声音,白絮飞转头望向他,无奈笑道:“你现在有了人身,这些东西你也用不到。”
白豆豆立刻蔫儿了下去,委屈巴巴道:“是哦……我是人了,这些东西都用不上了……还不能回去见妈妈了。”
“……”
白絮飞正要开口安慰,门口却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咚咚咚……
“有人在吗?”
是李碧桃的声音。
白絮飞面上笑意加深,仿佛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是桃子姐姐!”白豆豆情绪来得及去得也快,这会儿又忘记了刚才的沮丧,咧个大笑脸说道。
白絮飞点点头:“应该是来看‘富贵’的,你先变回原形。”
白豆豆看着眼前白衣长发的白絮飞,不确定问道:“恩人,你真要这样子见桃子姐姐啊?而且……我还没学会怎么变回去……”白豆豆挠挠头,心虚地说了实话。
“……”
白絮飞沉默片刻,随后一言不发,抬手挥起一条光带,又变成了那个裹着一身绷带的金毛。
白豆豆立刻转身去给李碧桃开门。
门外的李碧桃正在想是不是这会儿白豆豆和富贵不在家时,面前玻璃门里面的帘子突然被拉开,扬着一张笑脸的白豆豆出现在眼前。
白豆豆将门打开,大大方方地叫人:“桃子姐姐!”
“……”李碧桃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
虽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但李碧桃对一脸热情的白豆豆却并不反感。
“啊……你好……”李碧桃迟疑道:“白……豆豆?”
“叫豆豆就行!”白豆豆一边说着,一边侧身将李碧桃让进屋里。
“谢谢豆豆。”李碧桃朝他点点头表示感谢,说明她的来意,“我刚才发现之前给富贵买的项圈忘记给他带过来了,所以过来送项圈,没打扰你吧?”
这其实是李碧桃的借口。
送项圈是假,因为白豆豆把富贵牵走的时候,富贵已经戴了一个项圈。
而她这次送的项圈,是基地里别的毛孩子的。
事实是,在白豆豆带富贵离开后,李碧桃突然想起来,当初捡到富贵的时候是在小院门口,身负六道刀伤的富贵必然跑不远,也就是说明,发生虐待的地点应该离她们基地小院也不远。
虽然白豆豆看起来开朗热情,还带着一种莫名的傻里傻气,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救助流浪动物三年了,李碧桃见过太多表面人模人样,背地里却干一些畜生不如的事。
李碧桃越想越觉得不放心,于是随手拿了个别的毛孩子的项圈,找了个借口来看看情况。
“当然没打扰!桃子姐姐,我和富贵都很喜欢你来做客。”白豆豆倒是没察觉什么,只是单纯地以为李碧桃是来送项圈的。
李碧桃心虚笑笑,走到蹲坐在地上的富贵面前,一边把手上的项圈给它带上,一边留心观察它的身上。
一点不对劲的地方都没有。
还真是她小人之心了。
不过亲眼看到总归要放心的多,李碧桃摸了摸眨着黑亮亮的眼睛看着她的富贵,转头看向白豆豆,心虚笑道:“我们基地也随时欢迎你带富贵来做客!”
确认富贵来到新家的情况后,李碧桃也不好一直赖着不走,和白豆豆随口聊了几句,便回去了。
白豆豆领着富贵一直将人目送到小院门口,白豆豆乐滋滋地和李碧桃挥手告别,刚放下手臂,就发现身旁的富贵此刻已经变成了比他整整高一头的白絮飞了。
白絮飞手里拿着李碧桃刚刚带来的项圈,拇指轻轻在上面摩挲着,感受着上面残留着的属于她的气息。
这是只有他能感受到的,独属于李碧桃身上的气息。
白豆豆将玻璃门关上,又把帘子拉好,跟着白絮飞走到屋里坐下。
“恩人,你是不是特别想真正地和桃子姐姐见一面啊?”白豆豆好奇问道。
白絮飞收起项圈,整了下衣袍,笑着反问:“你说呢?”
“呃……不过恩人,见桃子姐姐之前,你是不是要先换身衣服,换个造型?不然我觉得桃子姐姐会以为你是
5.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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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浓的夜色如黑色幕布一样笼罩下来,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忙碌,除了一些夜猫子,大多数人沉沉睡去。
柔软的被子包裹着李碧桃纤细的身体,意识渐渐沉入梦境。
好香……
这是桃花的香气。
桃花香从四面八方涌来,似乎从她身上每一个毛孔中涌入,渗透到四肢百骸,就像是整个人都浸在充斥着桃花香的水池中一般。
李碧桃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桃林里。
这片桃林大的出奇,任由她极目远眺,但依旧看不到桃林的边际。
没有城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入目的,全都是开的正灿烂的桃花,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片无边无际的桃林。
李碧桃看着这片桃林,她很确定,这里她从来没有来过,甚至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但很奇怪的是,为什么她会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在这陌生又寂静无人的桃林里,她却觉得熟悉又安心。
李碧桃探究地往桃林深处走去,终于,看到了一个掩藏在大片盛开桃树后的小木屋。
这个木屋看起来有点像景区的建筑,整个屋子都是用木头搭建而成,被风吹落的桃花瓣铺满了整个屋顶,如同是小屋独具特色的装饰一般。
李碧桃刚要走进木屋,看一看里面的样子,才迈了两步,便突然停下。
只见一个身着白袍的男人,信步从木屋中走了出来。
雪白的衣袍没有一点杂色,长身玉立,身姿挺拔而瘦削,如天外谪仙一般。
似乎这个人是极为好看的。
但李碧桃不确定,因为她看不清他的脸。
李碧桃用力眨了两下眼睛,依旧看不清这人的长相,只是觉得他带给她的感觉,很熟悉,又很舒服。
正当李碧桃想要凑近一些时,她听到这人开口道:“回来了?”
回来了……
是在和她说话吗?
可是她不认识他啊!甚至都看不清他的脸。
两人只隔着不足十步的距离,李碧桃感觉,他似乎在朝她笑。虽然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是李碧桃就是觉得,他一定在笑。
甚至莫名觉得,那笑容是如此温和,如沐春风一般。
李碧桃想要开口询问他是谁,可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慌张地抬手捂住喉咙,急切地想要发声。
但可惜,依旧发不出一点动静儿。
怎么就哑巴了呢!
李碧桃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双手还保持着捂着喉咙的姿势。
她缓缓抬头看了看熟悉的卧室,慢慢放下手臂。
原来是场梦啊……她就说嘛,怎么可能无端变成哑巴了呢?
确认是做梦之后,李碧桃放松下来。床头手机闹钟响起,李碧桃拿起手机随手关掉,该起床喂毛孩子们了。
李碧桃下床走到卧室床边,拉开淡灰色的窗帘,外面已经大亮,圆盘似的太阳高悬着,金色的阳光洒进小院里,照的小院也温暖起来。
李碧桃下意识看了看旁边的馄饨店,馄饨店也是上下两层楼,和基地小院之间只隔着一个平房仓库,从这二楼卧室的窗口看去,刚好能看到混沌店。
她又想起了昨天从混沌店回来时,余光里隐约瞥见的白色身影。
她真是魔怔了,明明只是一个幻觉,她居然惦记这么久,甚至做梦都梦见了。
李碧桃洗漱完后到厨房给自己冲了份麦片,随手用手机找了个古装仙侠剧看,还特意选了那种男主角穿着一身白衣的剧。
李碧桃一边看着剧,一边吃完了麦片。
她皱了皱眉,随即关了手机。
虽然也是一身白衣,男演员身材长相倒是也很不错,但就是感觉有什么不对。难不成她要的是那种看不清脸、若隐若现的朦胧美?而这个电视剧拍的实在是太高清了。
李碧桃笑了笑自己的奇怪,起身去洗杯子,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
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这半个月,李碧桃无偿约了五个客户,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一开始,她还能淡定地安慰自己,可能就是一时失误,这种老天赏她的特殊红娘体质怎么可能会凭空消失呢?
但经过半个月的实验,事实证明,这种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怎么来的红娘体质,确确实实是消失了。
也就意味着,她吃饭的本领,没了。
虽然夏琪一直安慰李碧桃,说大不了就和她一起做宠物博主,还是能养活这些毛孩子们的。
但李碧桃心里清楚,做自媒体的太多了,网上根本不缺萌宠博主。
何况,人家那些知名的博主展示的毛孩子一个赛一个漂亮、可爱,而基地里的毛孩子们,大多是她们捡回来的流浪猫狗,且大多数都有伤病,颜值魅力跟人家精心打造的萌宠没法比。
这也是为什么,夏琪做了三年宠物博主,却只能勉强接到一些带有慈善性质的广告,和一些好心人士的捐赠。
虽然李碧桃靠当红娘赚钱这事儿听起来不靠谱,但事实上,三年来,她做红娘的收入,才是支撑基地办下去的主要经济来源。
而如今,这个占大头的进项没有了,基地里所有毛孩子的生存都会遇到问题。
她倒是无所谓,哪怕再去找个工作,一个月也能赚个几千块,养活自己不成问题,但是这点钱,是绝对养不起基地上上下下进百只猫猫狗狗的。
和最后一个无偿约见的客户分别后,李碧桃坐公交车回了家。
公交车在城中村外面的公交站停靠,李碧桃下车时,想到这些摆在眼前的经济问题,心里又急又乱,脑子里萦绕的,都是基地里毛孩子们以后该怎么办。
沉浸在自己纷杂思绪里的李碧桃低着头缓步往村子尽头的基地小院走,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看起来将近六十岁的老人跟在她身后。
当李碧桃拐入村中一个鲜少有人经过的胡同时,身后的老人开口叫住了她。
“姑娘,我不用掐指都能算出来,你是遇到难题了吧。”
这突然出现的沧桑老声将李碧桃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李碧桃停下脚步,循声回望,只见身后的老人站在离她不到五米的位置,这老爷子得意地笑着,即使脸上皱纹遍布,但从他微眯的双眼中,隐约可见狡黠神色。
四下无人,李碧桃确定这老爷子是在和她说话,但心里有事压着,她没有那个闲情雅致与一个算命的扯闲篇儿,随口应声道:“大师您算错了,我心情挺好的,没遇到难题,也不买什么符篆法器,大师您再问问别人吧。”
闻言,这位大师两手往身后一背,弧形的背脊前倾,似是气恼地“切”了一声,朝她所在的方向扬了扬头,嘲讽道:“你心情好,还往电线杆子上撞啊?”
“啊?”李碧桃蒙了一瞬,顺着老头扬头示意的方向回身看去,她身后不足一米的距离,一根银灰色电线杆子矗立在正对着她的位置。
这种电线杆子已经很老了,平州市城区早就不用了,只有各别有些落后的城中村还保留下来接着使用。
刚才如果不是这老爷子叫住她,她这会儿估计已经撞上去了,人家好心叫住她,她居然以为人家是不靠谱的算命先生。
李碧桃尴尬地抿了抿唇,愧疚道:“谢谢您提醒我,刚才抱歉了,我还以为您是算命的呢……”
“嘶……”老爷子背着手,向前挪了两步,凑近问道:“谁说我不是算命的了?我就是啊!”
“……”
李碧桃沉默了,提醒她别撞电线杆子是真,要给她算命卖符篆看来也不假。
还未等李碧桃说什么,老爷子接着道:“小姑娘,不要觉得我是老骗子,这个世界上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我又掐指算了算,你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天生有点儿不一样的地方啊?”
李碧桃刚想反驳,她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特别穷算吗?
但话到嘴边,李碧桃突然想到,这个不一样的地方……会不会指的是她那奇怪的红娘体质?
李碧桃转口道:“那,大师,您说我是有哪点不一样啊?”
大师终于不背着双手了,而是抬起右手,捋了捋自己下巴上快有大拇指长的胡子,思索片刻后,道:“你这个不一样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我暂时算不出来……不过这也不怪我啊,我感
6. 第 6 章
《流浪狗与桃花妖[前世今生]》全本免费阅读
李碧桃呆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个人,在她对上他那低垂的眉眼时,一种致命的熟悉感瞬间从心底蔓延开来。
李碧桃下意识问道:“我们……认识吗?”
话音一落,白絮飞瞬间感觉他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喉咙又紧又涩,像是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他看着李碧桃单纯疑惑的眼神,双手无意识攥成拳,慢慢收紧。直到指甲抠疼的掌心的皮肉,白絮飞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淡淡一笑道:“不认识。”
李碧桃依旧看着白絮飞,他周身的气场让她觉得特别的熟悉、温暖,又仿佛隐藏着无限的悲伤。
就如同她半个月前梦到的那个白衣人给她的感觉一样,像是一位相别多年、重又相逢的故人,但让人感受到的,却不是久别重逢的惊喜,而是一种仿佛心脏用力攥紧的悸痛。
可明明,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可明明,他们不认识。
白絮飞像是终于稳住了心神,温声道:“我是白豆豆的哥哥,住在你们救助基地旁边的馄饨店,虽然这是我们第一次见,但之前你从混沌店门口路过的时候,豆豆告诉过我,他是从你那里领回了金毛。”
原来是邻居。
李碧桃觉得自己应该和邻居问声好的,但是回想起刚才白絮飞见到飞鸟化人那诡异的一幕时,竟然如此淡定,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你……认识刚才的那个……妖怪?”
“妖怪”这个词,在现实里说出来实在是别扭,但李碧桃也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她刚才看到的了。
白絮飞安抚的目光落在李碧桃身上,解释道:“我以前的专业就是研究这些灵异志怪和一些超自然现象,对着些事情比较了解。刚才的鸟妖虽然看起来是一个老者的模样,但其实还保留着动物的心性,只想弄点钱买鸟粮,不会伤人的。”
“所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怪?”李碧桃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彻底崩塌了,如果真的有妖怪的存在,那她怎么能保证从前遇到的都是人呢?
甚至,连身边的人是不是真的人,她都不能确定。
“这个世界往往比我们想象的奇妙,也比我们想象的宽容,在天道法则下,这个世界允许各种各样的事物存在,包容各种事件的发生。比如,有飞鸟化人,再比如……有些人会一些异于常人的特异能力。”最后一句话,白絮飞说的有些意味深长。
说完,白絮飞歪头看着李碧桃,一笑问道:“你说对吧?”
“嗯,对,”李碧桃点点头,轻声附和道。
李碧桃忽然想起自己奇怪的红娘体质。
也是,既然她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都能拥有那样神奇的体质,并因为这体质,自己得以谋生多年。那飞鸟化人,似乎也没那么不可以理解了。
李碧桃觉得自己的接受能力是真的强,居然这么容易就接受了这种完全在认知之外的事。
半晌,李碧桃终于说服了自己接受这全新的、神奇的世界观,当她从心底的震撼中反应过来时,面前的男人依旧在含笑望着她。
一副气定神闲,又耐心十足的样子。就好像无论她准备楞在这里发呆到什么时候,他都会耐心地陪在她身边。
——
正好两个人顺路,便一同往回走。
到了馄饨店门口,他们停下了脚步。
白絮飞微笑着和她告别,“我回去了,我最近空闲时间很多,也特别喜欢动物,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去你们基地做志愿者吗?”
有人来帮忙自然是好事,但现在基地最要紧的不是缺人手,而是缺钱。但不管怎么说,多些人手总是好的。
尤其是……李碧桃抬头看了白絮飞一眼,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和眼前的人明明是第一次见,但她很喜欢他在身边的感觉,熟悉又安心。
李碧桃抿了抿唇,道:“可以的,你们什么时候有时间,直接过来就可以,也可以带上富贵一起过来……富贵就是你弟弟领回去的金毛,它现在还叫富贵吗?”
白絮飞点头道:“还叫这个名字,没有改,要不要进来看看它?”
李碧桃已经半个月没看见富贵了,还真想去看看它,但基地窘迫的现状摆在眼前,她得尽早回去和夏琪商量商量,而且天色也渐渐暗下去了,她也不适合再去人家家里做客了。
“今天太晚了,改天吧,改天你们可以带富贵来基地玩儿,随时欢迎。”李碧桃道。
“好,我们改天一定去。”白絮飞拖着调子道:“那……改天见。”
“改天见。”李碧桃点了点头,说完后,转身往隔壁基地小院走。
李碧桃回到基地的时候,夏琪正在给大傻拍照。
大傻是基地里唯一一只阿拉斯加,纯种的,品相算是好看的。
只是大傻从前被遗弃后流浪了很长一段时间,李碧桃捡到大傻的时候,它被车撞伤了,又得了很严重的肠胃炎,所以即使养了许久,身体依旧不是很好,怎么喂都不长肉,看起来缺乏精神。
听到李碧桃进屋的声音,夏琪随手给大傻喂了个零食,随后放下手机朝李碧桃走去。
“回来啦,先吃晚饭吧。”夏琪没问李碧桃今天见客户进展的顺不顺利,因为已经写在她脸上了,看她沮丧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没成。
李碧桃走到沙发边坐下,顺手摸了摸大傻的脑袋,招呼夏琪也过来坐。
夏琪一坐下,李碧桃便开口道:“小琪……我好像,干不了红娘了。”
虽然基地缺钱夏琪也着急,但她看李碧桃这么沮丧,也不忍心多说,只是安慰道:“没事儿,大不了咱们一起做宠物博主,正好这帮毛孩子不配合我,我一个人都拍不好照片和视频。”
李碧桃知道夏琪是在安慰她,一边觉得暖心,却也不得不把现状说清楚,“小琪,咱们基地的毛孩子不是伤就是病,连找领养都困难,现在你运营的账号赚到钱,其实都是大家出于对这些流浪动物的同情,就算咱们一起做这个,可能也还是不够养它们。”
夏琪叹了口气,“桃子,咱们慢慢来,一开始咱俩什么都没有不也过来了吗,别急,会想到办法的。实在不行还有
7. 第 7 章
《流浪狗与桃花妖[前世今生]》全本免费阅读
另一边,一只和富贵一模一样身上也带着六道疤痕的金毛狗,站在馄饨店外,抬起爪子拍了拍馄饨店的玻璃门。
几秒后,白絮飞从打开门,让这只金毛进屋。
金毛进屋后,等着白絮飞把帘子拉好,伴随着一道黄色光芒,变成了人的模样。
是白豆豆。
白豆豆由狗变成人,掩去身上的光芒,原地蹦了一下,开心地凑到白絮飞面前,扬声道:“恩人……”
“叫哥。”白絮飞打断了他要说的话,提醒道。
白豆豆立刻嘴角高高扬起,笑得更加灿烂,清清楚楚地喊了声,“哥!”
白絮飞笑着点点头,问道:“见到你妈妈了?”
“嗯嗯!”白豆豆殷勤地点着头,道:“见到啦,但是没让我妈看见我。”
白絮飞思考片刻,道:“我救你不是为了一定要把你留在身边,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想办法让你保持原形的时间久一些,你可以回到你妈妈身边,等到了金毛的正常寿命,你再装死离开你妈妈。”
“嘿嘿,我知道恩人……哥,我知道哥你没强迫我留在这儿,我是主动想留在这里的,我妈妈现在一切都好,她还养了新的狗,不过居然是一只哈士奇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那家伙虽然也叫豆豆,但看起来比我二多了!”白豆豆颇为得意道。
白豆豆笑够了,又接着道:“其实我只要看到我妈开心,没因为我的失踪而一直不高兴,我就放心了。接下来,我就可以放心地跟着哥你,还有桃子姐姐了。”
白絮飞对这个傻了吧唧的金毛有些怜惜,问道:“你妈妈养了新的宠物,你不会难受吗?”
白豆豆坦然而真诚道:“不会啊!如果我没死,一直在我妈身边的话,然后她弄个二货回来,我说不定会因为嫌它二咬它两口,但也可以勉强地把我的零食分给它一半。但既然我已经不在了,它能替我陪我妈妈,我超级感激它,所以就允许这个二货代替我啦。”
狗是一种极为忠诚的动物,甚至它们可以忠诚到没有一点私心,完全无私地去爱它们的主人。这一点,白絮飞早就知道了,但此刻,面对将狗的忠诚一面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的豆豆,白絮飞还是不免为之动容。
豆豆是他到平州来救的第一只动物。
他是在城中村外一个无人的小巷发现豆豆的,他发现豆豆时,豆豆身中六刀已经死去了,只是刚刚死去不久,身体还有温度,一丝魂魄还留在体内。
他随即布阵施法,将刚刚飘离体外的散魂聚集,与体内的一丝魂魄融合,勉强保住了他。
但豆豆的灵魂已经无法正常地回归到原本的身体里了,无奈,白絮飞只好渡了些来自九重天上的仙气精华,助它成妖,这才保住小命。
不过这小家伙有些笨,成妖后许久,法力法力不会用,就连一个简单的变回原形,都是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学会。
白絮飞看着白豆豆,温声道:“新的豆豆代替不了你,你妈妈会永远记得你的。”
白豆豆眼中浮现一层水汽,但很快被它的笑容遮掩,“哥,你别说,这人形方便多了,能干好多狗干不了的事,我还能说话!这样真挺好的,以后我就这样陪着你和桃子姐姐,偶尔再变个原形配合你忽悠我桃子姐姐!”
白絮飞笑了笑道:“行,你以后就陪着我和你桃子姐姐。”
“嗯嗯!”豆豆的情绪去得快,提起李碧桃,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哥,你见到桃子姐姐了吗?她有没有发现你不对劲?是不是现代社会还挺好玩的?”
白絮飞已经习惯了白豆豆的话痨,一一答道:“见到了,她……应该没有发现什么,现代社会……和从前相差太多,还需要适应。”
白豆豆作为一只出生就在现代社会的小狗,十分熟悉现代人类社会,即使这个世界给它带来过致命的伤害,它依旧觉得这里很好。
白豆豆道:“我看哥你适应的挺快啊!说话都正常多了,一点儿都不别扭,行为举止什么的和现代人简直一模一样!”
白絮飞笑笑,没说什么。
这个社会对于他而言,十分的陌生。
这里的一切和从前都不一样,人们的衣着打扮和言谈举止,道路上川流不息的机动车,还有比起从前仙山亭台楼阁还要高许多的大厦,一切的一切,丝毫看不到从前的影子。
光阴流逝,星移斗转,他所熟悉的那个人世间,已经掩埋在历史的尘埃下,但只要故人还在,他愿意适应这个崭新的人间。
——
次日上午,李碧桃起来喂完了基地的毛孩子们,又清点了库房里的余粮。
剩下的狗粮猫粮,还有一些零食罐头,大概还能供应一个星期左右。
算上夏琪那个自媒体账号的盈利,基地上下最多坚持不过两个月。
李碧桃叹了口气,拿出了口袋里那个红布包裹着的符篆。
符篆上面画着写奇奇怪怪的字符,笔画乱七八糟地揉成一团,她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些奇怪的字符,恐怕只有那个鸟妖自己,或者白絮飞能辨认出来了。
比起鸟妖,李碧桃更愿意去求助邻居。
李碧桃换了身衣服,拿着符篆下了楼,刚一打开门,便看到小院铁栅门外的白絮飞,手上牵着乐的美滋滋摇尾巴的富贵。
李碧桃停下脚步,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白絮飞朝她摆摆手道:“早安,我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顺便带富贵来玩儿,没打扰吧?”
“当然没有,这里随时欢迎你们来玩儿。”李碧桃小跑过去开门,看到只有白絮飞和富贵,问道:“白豆豆没有来吗?”
还未等白絮飞答话,他腿边的金毛立刻原地蹦起来往李碧桃身上扑,摇着大尾巴求摸求抱。
李碧桃看着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的富贵,往前凑了一步接住它飞扑起来的两条前腿,顺势摸了摸它的脑袋。
金毛的眼睛黑得发亮,伸着大舌头看起来像是在笑一样,和从前一样可爱。只是,李碧桃疑惑地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眼前的富贵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但具体是什么地方不一样,她又感觉不出来。
白絮飞看见她微微皱起的眉毛,开口道:“豆豆还没睡醒,就没过来。”
听到这话,原本扑在李碧桃腿上的富贵突然转身,抬爪拍了怕白絮飞。大概意思就是:别把我说的这么懒!
白絮飞没动,装作没感觉到的样子。
李碧桃转身带着他们往基地里面走,简单地向白絮飞介绍了基地猫狗们的情况。
白絮飞似乎真的很喜欢这些猫猫狗狗,对于猫狗喂养的一些事项了如指掌。两个人谈着关于毛孩子们的话题,一起打扫了它们的屋子,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临近中午,夏琪匆匆赶来。
“桃子!我上午去看了下房子,还真有两个不错的地方……”夏琪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走,看到从楼上下来的白絮飞,突然顿住了。
谁能告诉她,怎么她就一个上午不在,基地就被陌生异性生物入侵了呢?
还有就是……这个异性生物,还……怪好看的。
夏琪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我老公最帅”,然后走上前问道:“您是?”
这时,李碧桃听到动静,突然从白絮飞的身后冒出来,介绍道:“他是我们的邻居,白豆豆的哥哥,来咱们基地做志愿者。”
闻言,夏琪客气道:“白
8. 第 8 章
《流浪狗与桃花妖[前世今生]》全本免费阅读
时间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定格在这僵持的一瞬。
良久,白絮飞缓缓抬起了手,紧紧攥成拳头,克制着自己将手收了回来。
视线落在另一只手里的符篆上面,压抑着心底的冲动,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面前这小小的符篆上。
白絮飞观察着符篆上面奇异的字符,托着符篆的指尖悄悄往符篆中送了些法力试探,点点白光顺着指尖流入符篆之中,只是除了白絮飞,别人看不见。
这符篆看起来奇异,但画符的人明显生疏,走笔不够稳。虽然并非什么良方,但通过送入的法力来看,这符篆带在身边也并无害处。
白絮飞思忖着,碧桃所说的体质,应当是她灵魂修复时造成的法力外溢,但她如今一无真身,二无修为,外溢的法力都是以损耗她的魂魄为代价。
在此之前,他变作豆豆原形的模样,装作受伤金毛富贵得以接近,就是为了封印住她外溢的法力,以养护她的魂魄,所以无论如何,这封印是不能给她解开的。
碧桃那种赐予他人桃花运的体质,正是她的本体与生俱来的特质,就连他,也没有相似的术法可以代替一二。
如若实言告知她恢复无望,不知她将如何焦急。思来想去,白絮飞看着眼前的符篆,既然无害不妨让她带着,总算是有个希望,至于基地缺钱的事,他来想办法解决就好。
半晌,白絮飞道:“抱歉,我不知道你之前的特异能力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该如何恢复,只是这符篆我仔细看了,带在身边于你无害……就如鸟妖所说,这符篆或许真的可以养回你从前的特异能力。”
依旧没有弄清楚特殊体质的来源和恢复之法,李碧桃有些沮丧,但好在得到了证实,这五十块钱总算是没有白花,既然符篆有可能发挥作用的,她天天带着就是了,万一什么时候一下子就恢复了呢。
虽然没立刻解决她的顾虑,但李碧桃还是感激道:“我知道了,谢谢你,那我先走啦,下次见。”
白絮飞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目送她回基地,走进屋子。
他腿边的金毛急不可耐地拉着他往馄饨店走,一进屋,还没等白絮飞拉好帘子,便变回了人形。
“哥,你打算怎么办?桃子姐姐好像很忧心的样子。”白豆豆急切问道。
白絮飞拉好帘子,转身道:“基地是完全慈善性质的,没有盈利的能力,能支撑到现在,一来是靠社会慈善捐助,二就是靠红雨和朋友的收入。红雨从前的体质能为她带来可观的收入,如今我封了她法力的外溢,自然这体质也随之消失,基地也会因为缺钱难以维系。”
“等等!红雨是谁?我们不是在说桃子姐姐的事吗?”白豆豆一脸纳闷儿。
白絮飞愣住了,这个名字在他心里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脱口而出也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劲。他甚至忘了,这里,已经没有人记得“红雨”这个名字了。
亘古的时间长河似是逆转,那是三百年前的不归桃林。
不归桃林位于祝灵山脚下,绵延近百里,受祝灵山山脉灵气滋养,不归桃林的桃树常开不败。
桃林深处,木屋内。
伤重的桃花小妖昏迷许久,悠悠转醒。她醒来时,第一眼便看到了身边这个白衣翩翩、仙风道骨的年轻男子。
她问道:“小仙人,感谢你救了我,我叫红雨,你叫什么?”
“‘红雨’,是你的名字?”小仙人诧异道。
红雨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想再躺下去了,蹭地窜到了地上,凑到他面前歪头一笑道:“对呀,小仙人,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突然凑近的面孔美到了极致,眼角的一颗红色小痣更显妖冶风情,她昏迷数日,今日骤然苏醒,他才知,原来天底下,竟有姑娘的眉眼,这般好看。
白袍之下,道心已乱。
小仙人别过头去,耳根染上如同屋外桃花的粉红。他低声道:“我叫玄都。”
红雨灿然一笑,旋身坐在榻上,看着躲避她目光的小仙人,“玄都……好好听的名字!”
玄都有些诧异,问道:“你……不知道玄都的意思吗?”
红雨不解,“不是你的名字吗?还有别的意思?是何意思?”
玄都又问:“你可知,‘红雨’为何意?”
“知道!神女告诉我,红雨,是桃花的别称。难道,玄都也是桃花的别称?”红雨妖冶含情的眉眼亮莹莹的,看着玄都问道。
玄都点了点头,耳廓胜似桃花粉红,在白色衣领衬托下,格外惹眼,“是,也是桃花的别称。”
红雨被他耳边的红色吸引,凑到玄都耳边细看,这颜色,和她真身一样好看。
她笑盈盈道:“啊,那我们真是有缘。”
有缘吗?白絮飞想,自然是有的。他们不止有缘,还应有漫长一生,等他们共度。
白豆豆见白絮飞愣住不再说话,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又问了一遍:“哥,你还没说红雨是谁呢?”
白絮飞抓住在他面前挥动的手,扔一边儿去,回过神来,低声道:“红雨,是碧桃曾经的名字。”
那声音很低,就像是一个压抑多年的人,最终无可忍耐一般,隐秘地说出了自己的秘密。
白豆豆喃喃道:“啊……这样啊……桃子姐姐以前的名字也好好听啊。”
白豆豆看见白絮飞一反常态的样子,突然特别好奇,“哥,你给我讲讲你和桃子姐姐以前的事情呗,我可想知道了!”
白絮飞拨开一脸好奇的白豆豆,不再理会他,提步往楼上走去。
白豆豆见他要走,想起正事还没问,立刻追上去道:“哥!哥!我不问你们之前的事了,我问问现下的事!正事,很重要的。”
白絮飞刚要关门的手一顿,放他进来,“说吧,什么重要的事?”
“我想问,就是桃子姐姐基地的事,现在你封印了桃子姐姐的法力,桃子姐姐就赚不了钱了,那怎么办啊?基地怎么办?”
白絮飞沉思片刻道:“基地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
白豆豆恍然大悟道:“啊,对呀,哥,你有钱呀!”
白絮飞点点头,问道:“还有事儿?”
“没有啦,那哥,我走啦!”
白絮飞走到书桌前坐下,提醒道:“去吧,晚上别变成原形到处跑。”
白豆豆当没听见,转身跑了。
白豆豆离开后,屋里终于重新归于宁静。
白絮飞从抽屉中拿出一张符纸,提笔走墨,一张符篆很快绘就。
他将符篆捏起,向虚空中一掷,凭空出现一个椭圆形的发光通道,符篆顺着通道,不知传向了何处。
——
次日七点,闹钟准时响起。
李碧桃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摸到了床头的手机,迷迷糊糊地关了闹钟。
卧室内,重又陷入一片静谧中。
半分钟后,李碧桃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毫不犹豫地下床洗漱。
洗手间里,李碧桃一手拿着牙刷,对着镜子机械地刷牙。她分散的目光,渐渐被脖颈间那抹显眼的红色吸引,双眼渐渐聚焦。
李碧桃抬起空闲的左手,摸了摸脖子上戴着的红布符篆。
也不知道这符篆什么时候能生效。
在此之前,基地的毛孩子们又该怎么办呢?
他们现在这个基地所用的小院子,虽然是位于城中村,又是自建房,但毕竟还是比较靠近城区的位置,租金相对来说要高一些。
虽然原本她们就比较拮据,但有李碧桃干红娘的收入,负担这个二层自建房还是没问题的,但现在经济陷入困难,李碧桃这边的收入断了,想要节约开支,总不能从毛孩子们的口粮和医疗里省,只好从基地租金上省一省。
昨天夏琪已经提前去远郊看过了,找到了两个不错的房源,李碧桃准备今天再过去看看,没什么问题的话,再过一个月,这个房子到了租期,她们就带着毛孩子们搬到远郊。
她刚收拾好自己,楼下便传来敲门声。
这个时间,难不成是夏琪忘记带钥匙了?
李碧桃下楼打开门,只见是白絮飞和白豆豆兄弟两个站在门外。
白豆豆一见门打开,扬起来个大笑脸,笑嘻嘻道:“桃子姐姐,早上好!我们方便进来吗?”
白豆豆的笑容真挚而富有感染力,李碧桃也笑了笑道:“进来吧,你们怎么这么早过来了?富贵呢?”
白豆豆十分自来熟地钻到一群狗狗中间,挨个扒拉,非让忙着吃早饭的毛孩子们陪他玩。
白絮飞带上门,看向李碧桃,说道:“今天有些事想和你商量,没带富贵,富贵送去幼儿园了。”
宠物幼儿园,李碧桃是听说过的,但却没送基地里的毛孩子去过。
原因也很简单,没钱。
看来把富贵交给他们的选择是对的,人家条件好,两个人照顾它一个,自然什么都精细,富贵也能得到更好的照顾,怎么也比在这穷基地里过得好。
这样,等她们搬走了,和富贵离得远了,她也能完全放下心来。
李碧桃问道:“那你们找我商量什么事啊?领养别的狗狗吗?”
白絮飞微笑道:“不领养了,今天来是想谈一下,加入你们流浪动物救助基地的事。”
“啊?”李碧桃有些吃惊,基地建立到现在三年了,一直以来都是她和夏琪两个人撑着,从未想过要找其他人合伙。
一来是她和夏琪两个人管理这个基地,能够保证绝对的自由,对毛孩子们的安排只要两个人商量就好,不用顾虑太多。
二来也是因为,到目前为止,确实从来没有人表示过想要加入的想法。
毕竟他们是纯慈善性质的,基地里的毛孩子们也只能领养,不接受买卖,很难会吸引到人来加入她们。
李碧桃迟疑片刻,道:“我想知道,你们具体想以什么样的方式加入?还有,为什么会想要加入我们基地呢?”
白絮飞回答道:“我们会为基地提供必要的资金,平时也会来基地帮忙照顾这些流浪动物们,但是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插手关于对基地里动物们的管理问题。我们想加入这个基地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和白豆豆平时都比较喜欢猫狗,纯粹是出于喜欢,没有别的目的。”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李碧桃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基地正缺钱的时候,来人告诉她说要给基地提供资金,同时还不插手管理,平时还帮忙照顾基地里的猫猫狗狗。
这真是
9.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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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贩子开着面包车离开后,李碧桃将扫把随手立在墙边,连忙跑到吓得浑身发抖的大傻身旁,一边摸头安抚,一边上下检查着它身上有没有什么伤。
李碧桃将大傻带到屋里,将它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看漏了哪块儿,那黑心的狗贩子下手没个轻重,万一伤到哪儿她没发现可就糟了。
幸好,大傻只是受了些惊吓,尾巴都耷拉下来了,但身上没有受伤。
白絮飞将小院的铁栅门重新关好,俯身捡起刚刚被李碧桃用来打人,又被丢下的扫把。
那扫把是塑料材质,刚才李碧桃拿它拍人时用了十成的力气,那狗贩子的脑袋不知道怎么样,但扫把已经裂开了。
白絮飞看着扫把上那道长长的裂痕,想起她刚才出手时的果断模样,不禁失笑。
百年时光流转,再次见到她是在这个文明的现代社会,这里不像百年前,有光明正大打家劫舍的强盗,有光天化日屠杀平民的流匪。
所以,生活在这个社会的李碧桃,也穿上了一层现代文明的外衣,她与曾经那个出手果决的红雨,似乎判若两人。
但在现代文明之下,许多人的恶并没有就此终结,而是被他们掩藏、压抑,以一种隐晦的方式呈现出来。
百年前那些忍心屠杀手无寸铁百姓的流匪盗贼,如今不过是改头换面,将欺凌的对象,变成了比他们弱小的妇女儿童,老弱病残,乃至动物。他们以另一种方式,肆意展现着他们的恶,恃强凌弱几个字仿佛刻在他们的骨血中一样深刻。
罪恶没有终结,但同样的,善意也永不消亡。
即使是只有现代记忆的李碧桃,依旧会为了维护弱小的流浪动物,果断地拿起扫把拍人。
白絮飞有些恍然,在那一刻,百年前红雨的身影,似乎和如今的李碧桃重合。她们穿着不同时代的服饰,有着不同时代的记忆,但却有着相同的面庞和同样良善的心性。
几百年的时光已过,沧海桑田,世界早就变了模样,但此刻,白絮飞可以肯定,她,依旧是她。
“白先生?”
夏琪疑惑的声音将白絮飞的思绪拉了回来,白絮飞从裂开的扫把上抬眼,望向门口的夏琪,点了点头以示问好。
夏琪见白絮飞一脸专注地盯着扫把,也好奇看去。
这一看,夏琪才发现,上周刚买回来的扫把居然又坏了。
根据以往的经验,夏琪想都没想,就知道这一定是基地里某个毛孩子的杰作。夏琪脱口而出道:“我去!这是哪个混球干的?又把扫把弄坏了!”
刚刚安抚好大傻,准备回来拿扫把的李碧桃:“……”
李碧桃楞在门口,迟疑片刻,试探道:“应该是……我?”
夏琪:“……”
白絮飞和白豆豆知道李碧桃和夏琪有事商量,主动找了个借口先回去了。
基地一楼客厅里,李碧桃简单地和夏琪说了下狗贩子的事,还有白絮飞和白豆豆想要加入基地的事。
夏琪默默听完,已经把扫把坏了的事抛到脑后了,庆幸道:“还好今天馄饨店那兄弟俩在,不然你一个人对上那个狗贩子,多危险啊!其实这么想,有他们的加入,除了资金问题能得到解决,安全也能一并得到保障啊。”
李碧桃点点头,犹豫了一瞬,但还是说道:“其实我觉得……我可以打过那个狗贩子。”
夏琪沉默片刻,正色道:“你说那个狗贩子多高?看起来多少斤?”
李碧桃回想道:“不到一米八,比白絮飞要矮一头,估计得两百多斤吧,比两个白絮飞加一起还粗。”
夏琪:“我觉得,他一屁股就能把你坐扁,所以在安全问题上,我们基地还是需要白絮飞和白豆豆兄弟俩的。”
李碧桃对于自己战斗力的这个问题非常执着,“我真的觉得,我可以打过那个狗贩子。”
夏琪:“……”
夏琪不和她犟了,转而道:“桃子,我们还是谈谈资金问题吧,我觉得在钱的问题上,我们还是需要白絮飞和白豆豆加入的。”
对于这个问题,李碧桃十分赞同。
基地缺钱是真的,她现在赚不来钱也是真的,即使安保上李碧桃觉得自己可以,但资金上确实需要外援。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一致同意白絮飞和白豆豆的加入。
白絮飞和白豆豆正式加入基地后,除了出钱出力,还把之前馄饨店的平房仓库给基地的毛孩子们空了出来当库房。
一时间,基地从场地到资金,全都宽裕了不少。
虽然有了白絮飞投入的资金,但李碧桃还是想自己赶快恢复体质,继续干她的红娘,毕竟是自己的基地,她也不能一分钱不出光等着别人出钱啊。
这日,夏琪和白豆豆带基地的几只毛孩子去打疫苗,基地里只剩下李碧桃和白絮飞两个人。
李碧桃抱着小黑,窝在一楼客厅早就被毛孩子们弄烂的沙发上,拿着账本和手机计算最近几天的开支。
看似每笔数额都不大的花销,加在一起,就成了一个不小的数字。
李碧桃看着手机屏幕上最后加出来的数字,长叹一口气,肩膀无力地塌了下来,手上无意识地挠着小黑的小脑袋发呆。
发着发着,李碧桃顺着小黑的脑袋,抬手摸到自己脖子上的红布符篆。这小符篆她已经带了半个月了,除了洗澡的时候几乎从来没有拿下来过,但也没见有什么效果。
虽然这本来就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办法,但李碧桃还是不免着急。
李碧桃转头看向一旁不厌其烦地,给每个毛孩子梳毛的白絮飞,她想再问一问符篆的事。
李碧桃喊道:“白絮飞。”
“我在。”白絮飞立刻温声答道。
……
“玄都。”
“我在。”
……
李碧桃一瞬间愣住了,脑海里突然回响起一段熟悉又陌生的对话。这几个字就像是入侵的外星生物一样,蛮横地进入她的脑袋里,不受控制的播放。就仿佛,这样的对话,她曾听过千千万万遍。
几乎是毫无意识的,李碧桃脱口喃喃道:“玄都……”
“邦……”
白絮飞手中的梳子骤然掉落,梳子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白絮飞小心翼翼道:“你说……什么?”
李碧桃猛地回过神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她怀疑自己因为体质消失干不了红娘这事儿已经魔怔了,这俨然成了她的心病,甚至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再
10. 第 10 章
《流浪狗与桃花妖[前世今生]》全本免费阅读
或许是因为白絮飞和白豆豆两个人也喜欢小动物,性格又比较好的缘故,自从他们加入后,李碧桃觉得自己好像连适应的过程都没有,直接十分坦然地接受了基地里多出来的两个人。
这两个月以来,基地一切都好,不缺钱也不缺人。甚至在多了两个人之后,基地明显热闹起来了。
但李碧桃就好奇一件事,白豆豆看起来年纪不大,估摸着还在上学,暂且不提。可白絮飞呢?
白絮飞每天都会早早来基地,很晚才回去,偶尔李碧桃出去救助流浪动物,白絮飞也会跟着一起,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
所以李碧桃就奇了怪了,这人每天待在基地,每天都在她眼皮子底下,他的钱,究竟是哪、来、的!
这对她这个目前没有收入来源的人来说,十分重要!
李碧桃抱着刚从平州市北边的一个居民区外带回来的刚出生不久的小土狗,坐在白絮飞的副驾驶上,十分好奇地看向他。
有钱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吗?
每天空闲,还有房有车?
还能为基地提供大笔资金?
白絮飞察觉到李碧桃的目光,趁红灯的间隙,偏头看她,笑着问道:“怎么了?”
乍然对上视线,李碧桃心虚地转头,“没怎么啊。”
就是在想你的钱是哪儿来的。
没别的意思……有点儿羡慕……
白絮飞不知道李碧桃的心思,看她别扭的样子,忽然想到之前看过的言情小说——他刚刚来到这个现代社会时,对一切都陌生,而书籍是认识世界非常得力的一个工具,当时白絮飞还不懂逛商场逛书店,就让白豆豆买一些现代人常看的书回来,其中有不少本言情小说。
当时的白絮飞觉得这些小说和百年前的话本子很像,为了充分了解和适应现代社会,硬是全都看完了。
虽然有些情节和描写过于大胆,但不可否认,的确帮他认识到了很多闻所未闻的事物。
白絮飞看着李碧桃若无其事地看着车窗外,还十分不自在地咳了咳,想到书里写的……这是,害羞了?
是因为……对视吗?
从前只有他在她面前害羞的份儿,这下骤然颠倒,还真有些不适应。
白絮飞看着她“害羞”的样子,忍不住勾起唇角,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拍,轻声道:“胆子小了。”
恰好红灯变绿,车子重新启动时发动机发出声响,一门心思研究白絮飞的钱从何处来的李碧桃注意力也没太集中,于是这话落到她耳朵里,就成了……胆子小点!
李碧桃猛地转头看他,他开着车,视线和注意力都放到了前方路况上,李碧桃慢慢抬起胳膊摸了摸脑袋上被白絮飞拍过的位置,撇了撇嘴,忍着没说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你的钱?
还有,我就想想你的钱哪儿来的,最多有点儿羡慕,怎么就胆子大了!
她一不偷二不抢,想想还不行吗?
车缓缓驶入城中村,开进馄饨店后面的车库里,李碧桃抱着新捡回来的小土狗,等着白絮飞把车锁好,两人一起往基地小院走。
刚从馄饨店后面拐出来,就听到小院门口夏琪的声音。
“小妹妹,我们这里只接收流浪狗哦,有主人的狗狗我们不方便接收的。”夏琪声音温柔细腻,悉心劝说着:“小妹妹,带狗狗回家吧,不然你家长该着急了。”
李碧桃走上前去,只见基地门口,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女孩,抱着一只比熊犬,默默地站在那儿。
说来奇怪,小女孩和她怀里的比熊犬,看起来都脏兮兮的,就像是无人照顾一样。可小女孩身上的裙子,材质分明很不错,从裁剪和版型上看,也知道肯定不便宜。
更别说她怀里抱着的比熊犬,虽然看起来脏兮兮的,还有些瘦弱和病态,但依旧能隐约窥见它原本的品相,至少也得千元以上了。
稍微细心点儿都能看出来,这小姑娘应该家室不错的。
李碧桃将怀里新捡来的小土狗随手递给身侧的白絮飞,白絮飞也很默契地接过。
她蹲了下来,和小姑娘平视,手指点了点小姑娘怀里的比熊犬,问道:“小妹妹,你是想把它送给我们基地吗?”
小姑娘黑葡萄粒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只是沉默着看着李碧桃,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李碧桃接着问道:“那姐姐问你,这个狗狗是你爸爸妈妈送给你的吗?”
小姑娘没点头,只是很小声地说:“妈妈送给我的。”
李碧桃松了口气。
其实她想问小姑娘有没有爸爸妈妈,是不是有监护人的,但又觉得这样问一个小孩子太残酷了,就换了个委婉的问法。
既然狗狗是妈妈送的,小姑娘也必然是有家长照顾的。
李碧桃温声道:“小妹妹,既然是妈妈送给你的,姐姐不能抢哦,可以告诉姐姐你妈妈爸爸住在哪儿吗?姐姐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料,小姑娘一听这话,立刻摇起头来,浑身充满了抗拒。
李碧桃不明所以,“怎么了?你是和妈妈爸爸吵架了吗?”
小姑娘急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哽咽道:“妈妈已经走了,爸爸……爸爸不让我提妈妈……”小姑娘更加用力地抱紧怀里的比熊,接着道:“它生病了,爸爸要卖掉它,说……治病要花钱,卖掉它……能卖一百块……姐姐,它会被卖给坏人的,它会被杀掉的……”
闻言,小院门口的几个大人,都有些愣住了。
夏琪有些无措地看向李碧桃,她刚才还以为这小孩儿叛逆和家长闹别扭,抱着小狗往他们基地门口一站,问什么也不肯说,非要把狗狗送给他们。
谁承想……竟然是这么回事……
李碧桃压下喉咙的哽咽,强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她想说些什么安慰安慰小姑娘,但又觉得说什么都很苍白,甚至,她都不敢问一问,“妈妈走了……”代表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将怀里的比熊递给李碧桃,李碧桃担心摔到狗狗,只得伸手接住。
见她接住了狗狗,小姑娘才放心地笑了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看极了。
小姑娘道:“姐姐,汤圆送给你们好不好,你们可以带汤圆看医生吗?我长大后来付钱,可以吗?”
11. 第 11 章
《流浪狗与桃花妖[前世今生]》全本免费阅读
耳边嘈杂的声音挤作一团,一直躲在李碧桃身后的小姑娘在看到狗贩子时,就知道他是要来带走汤圆的,也知道汤圆被他带走,一定会被杀掉。
为了保护自己的小狗,小姑娘鼓起勇气从李碧桃身后钻出来,哭着哀求着那个被她称作父亲的男人,“爸爸,求求你了,别卖汤圆好不好,我不要新衣服,也不吃零食了,也不让你带汤圆治病了,求求你了,把汤圆给这个姐姐吧。”
自己的女儿满脸泪水地哀求,那男人却丝毫没有心软,“你个小崽子懂什么?这畜生能卖一百多,我踏马一天都赚不了这些钱,败家玩意儿,一点儿不知道心疼你爹!”
李碧桃站在原地,看着身边苦苦哀求的小姑娘,还有言语粗鄙的男人,她的脸上净是一片茫然,目光甚至都不再聚焦,就好像整个人被拉入无边的黑暗中,如坠深渊般遍体生寒。
“爸爸,求求你了,别杀皮皮好不好,它可瘦了,不好吃的……”
“躲开,死丫头,急眼老子连你一起剁!”
“你说什么呢?你怎么能跟孩子这么说?她是你亲女儿!”
“啪!”
是巴掌落在脸上的声音。
“臭娘们儿,给你脸了是吧!敢跟我叫唤!”
李碧桃整个人都在发抖,这些声音穿过十几年的光阴,阴魂不散地找上她,钻到她的身体里,如魔鬼一般啃食她的心脏。
她看见,男人手起刀落,那个叫皮皮的黑色小狗脖子被割断,鲜血染红刀刃,如水一般流了出来。
她看见,那个被她叫作爸爸的男人,挥舞着拳头将妈妈打倒在地,还抬起腿踢了一脚又一脚。
她还看见,男人动作利落,刚才还呜呜叫的皮皮,此刻被剥了皮,成了一盆碎肉……
最后,她看见,那个男人板着铁青色的脸,骑在妈妈身上,一拳又一拳……
好浓郁的红色,好纯粹的红色,红色浸入灰白色的水泥地,变成了暗红色,渐渐的,干涸成黑色。
不要……
不要……
不要杀皮皮……不要打妈妈……
不要……
“不要!”李碧桃猛地喊出声,她感觉到,身体不再受她的控制,四肢僵硬,百骸震颤。
这突然的一声大喊,使正在骂骂咧咧的男人、老妇人,还有阴阳怪气的狗贩子暂时安静了下来。
白絮飞感觉到李碧桃的不对劲,将手里的小土狗交给夏琪,一只手攥着她的肩膀,拇指轻轻摩挲,轻声唤道:“碧桃?”
暖流从他的掌心,进入她的肩膀,渐渐流经麻木的四肢百骸,李碧桃回过神来,仿佛被人从噩梦中叫醒一般。
茫然的神色缓缓退去,失神的双目重新恢复清明,李碧桃向满眼担心的白絮飞和夏琪扯了扯唇角,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看向嘈杂的三个人。
小姑娘的父亲和奶奶无非就是要钱,李碧桃道:“我们不会白要你家的狗,你刚才说这狗能卖一百多,我给你两百,你把它卖给我。”
男人见她存心要买,向狗贩子投去询问的眼神。
他跟狗贩子可没什么交情,自然是谁给的钱多卖给谁。
要换做别人,狗贩子必然不会加价了,这狗本来就有点瘦,还有毛病,要不是最近狗肉涨价根本给不到十几块一斤。
但这家的人要买,就不一样了。狗贩子扬声道:“我给你加钱,不论斤算,就这狗,我给你二百四。”
说完,狗贩子目光凶狠地瞪了李碧桃一眼,他就算亏点儿,也要给她找这个不痛快。
不是喜欢救狗吗?他非要把这狗买下来,到时候送到狗肉馆宰杀完,他再要点狗毛,就送到他们这个小院的门口!
李碧桃看出这个狗贩子怀恨在心故意加价,这会儿她没心思想钱的问题了,开口道:“三百,我给你三百,买这只狗。”
“四百!”狗贩子此刻已经不是诚心买狗了。
他早看出来了,那小姑娘可怜巴巴地看着李碧桃,她无论如何都会把这只狗买下来,那他就抬价,让她出出血。
李碧桃看向一脸阴损算计的狗贩子,沉了口气,她知道这狗贩子的想法,无非就是抬价让她多出钱,可她偏偏没办法,只要想救下汤圆,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不断加价。
李碧桃攥了攥拳头,她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甚至有些暴躁。
尤其是面对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无赖时,她甚至想揍他一顿。
就在李碧桃咬牙克制自己时,一只大手将她攥紧的拳头包围握住,白絮飞握着她的拳头,向前一步,清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副冷漠又心狠的模样。
白絮飞面向小姑娘的父亲道:“两千,卖就把狗留下,我立刻付钱。”白絮飞朝狗贩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不卖你就卖给他,看他能买不买。”
狗贩子想为难他们是真,但也不会真出这么多钱,有这钱他都不如找个妞爽一爽,买个病狗除了能给李碧桃他们找点不痛快,就是干赔钱,就算往狗肉馆送,狗肉馆都得压价。
狗贩子不说话了。
男人看出来了,这狗贩子出不起这个价,他见好就收,答应将狗卖给李碧桃。
完成交易后,几个人都走了,基地小院重新恢复了宁静。
李碧桃抱着怀里生着病的汤圆,看着夏琪怀里的小土狗,道:“我就不进屋了,直接带他们去医院。”
白絮飞道:“我和你一起。”
李碧桃点点头,和白絮飞带着两只狗朝馄饨店车库的方向走。
上车前,李碧桃问道:“你刚才,怎么出了那么多钱买汤圆啊?”李碧桃欲言又止,犹豫片刻道:“还有……这个钱,我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付不起……”
两千块,都能买一只健康的、不生病的比熊了。
李碧桃越说越心虚,本来基地花销白絮飞就承担了大部分,现在白絮飞还得出高价帮她救狗。
白絮飞轻笑一声,像是对这些钱没太在乎似的,“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我出资金,不插手基地管理,所以花钱是为了救狗,还是给它们买粮看病,我都只出钱,不过问。”
李碧桃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出钱出力不管事儿,白絮飞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合伙人。
上车时,白絮飞不想李碧桃因为钱的事有心理负担,劝慰道:“何况,我们多出点钱,汤圆也就多卖了钱,他们应该也不会太为难孩子了。”
想起刚才被父亲和奶奶扯拽着带走的小女孩,李碧桃上车的动作一滞,随即很快恢复正常,没再说什么。
——
即使有了白絮飞的加入,基地资金充裕了不少,但是基地和“没毛病”宠物医院的合作依旧没有断。
没毛病宠物医院依旧是李碧桃带基地毛孩子们看病的首选。
同样,因为没毛病宠物医院规模比较小,来的人也不是很多,流程也不似大医院那么严格,而基地和宠物医院合作的时间又比较久,每次他们带毛孩子来几乎都有医生全程接待。
李碧桃带着两只狗,找到了常给基地毛孩子看病的赵医生。
赵医生全名叫赵
12.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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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桃带着汤圆重新回到诊室的时候,感觉气氛不太对。
白絮飞和赵医生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十分微妙的笑意,白絮飞的笑有些得意的意味,而赵医生脸上的笑,则显得有些咬牙切齿的邪气。
李碧桃将汤圆放到诊台上,探究地问道:“你们……笑什么呢?”
“没什么,刚听白先生讲了个笑话。”赵桥抢先道。
李碧桃看向白絮飞,惊奇道:“你还会讲笑话啊?”
她一直以为他只对那些妖魔鬼怪的灵异又猎奇的知识感兴趣呢。
李碧桃回想白絮飞平日里虽然算不上沉默寡言,但也不是个活泼开朗话多的人。在她心里,白絮飞一直是那种表面温润如玉,但内里其实有一种淡淡的清冷,没想到他还有这么接地气的技能。
果不其然,白絮飞否认了,他十分好脾气道:“不会,是赵医生自己爱笑,不过你要是想听,我回去学学,学会了给你讲。”
赵桥在李碧桃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恨不得把白絮飞从屋里翻出去。
李碧桃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也不是很爱听笑话。”
毕竟她穷得就像个笑话了……
只要白絮飞这个基地金主不跑,她做梦都能笑醒了,哪里还用听什么笑话不笑话的。
等两只狗都检查完,打完针开完药,已经将近傍晚了。
正好要出去买饭的赵桥顺路送他们出来,白絮飞去车库取车时,赵桥陪着李碧桃等在医院门口。
赵桥看着白絮飞带着汤圆逐渐走远的身影,开口道:“碧桃,从你们基地成立到现在,咱们也认识两年多了吧。”
李碧桃正单手托着小土狗,用空出来的一只手给夏琪报平安,听到这话,李碧桃抬头看了看他,“对呀,怎么了?”
“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算是朋友了吧。”赵桥含着笑,意味不明地问道。
“当然算啊。”毕竟白拿了人家两年多折扣了,还有VIP待遇,别说是朋友了,说是亲兄弟都不为过了。
赵桥满意笑笑,压低声音道:“碧桃,作为朋友,我想提醒你一下,对白絮飞白先生,还是小心谨慎点好。”
“为什么?”李碧桃感觉很纳闷儿。
白絮飞不小心点她的基地掏空他钱包就不错了,她有什么可小心的。
咋滴,这年头钱还会咬手啊?
赵桥看着李碧桃丝毫没有防备,又充满单纯和好奇的双眼,要说的话堵住了片刻。
他咳了咳,道:“我是觉得,人做事总得图点什么吧,按照我对你基地的了解,白先生加入后得出大笔的钱吧……只出钱但什么都不图,有点儿奇怪吧?”
见李碧桃皱了皱眉,没说话,赵桥接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前两天看网上有个变态团伙虐杀流浪猫狗的新闻,底下有条评论说,‘恶魔往往装成好人的模样,藏在我们中间’,你基地里那么多猫猫狗狗,千万要……保护好它们。”
图点什么……
李碧桃有些疑惑,白絮飞和他弟弟,不就是因为喜欢猫猫狗狗才加入她们基地的吗?还能图什么?
网上那个变态团伙虐杀流浪猫狗的新闻李碧桃也看过,新闻里还放出了几张很血腥的图片。
虽然和白絮飞相识不久,但李碧桃很难将白絮飞同那些恶心的变态联系到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白絮飞——特别的干净。
不是那种身体上勤洗澡的干净,而是他整个人周身的气场,给她的感觉,就是那种干净温和又隐约有些清冷。
甚至干净到,她一度觉得白絮飞身上缺少人间烟火气。
虽然他有房有车还有钱,也食五谷杂粮,甚至还给她下过面,但她就是觉得他身上缺乏那种属于尘世间的烟火气。
他就像是一个天外来客一般,匆匆路过人间,但却不属于这片红尘。
刚好白絮飞开车过来了,李碧桃没反驳什么,只当赵桥是看过新闻产生心理阴影了,好心提醒她而已。
李碧桃轻声应了句“知道了”,又和他道了别,便带着小土狗上车了。
回到基地之后,吃过晚饭他们又忙乎了一阵儿。
自从白絮飞和白豆豆来了之后,基地明显清闲了很多,夏琪也就早些回去,免得王颂阳下班后还要接她。
晚上八点左右,基地里只剩下李碧桃和白絮飞两个人。
白豆豆说学校有事忙着回去了,走之前还把从幼儿园接回来的富贵送到了基地里,连面儿都没露,给富贵把小院铁栅门打开就走了,还是富贵自己敲门溜达到屋里来的。
基地里没什么好收拾的了,但白絮飞也没走,只是坐在已经被毛孩子们挠烂的沙发里拿着本书看。
李碧桃坐在沙发另一侧,往白絮飞手上的书看了一眼。
像是古书,反正她没看过,也不知道是讲什么的。
李碧桃看着他认真看书的样子,脑海里想起傍晚从宠物医院回来之前的事。
尤其是赵桥说的那些。
她倒不是怀疑白絮飞,就是想到白絮飞开车过来时,赵桥刚和她说完要小心提防白絮飞,这弄得李碧桃有些心虚。
虽然她没有怀疑白絮飞,但总觉得好像趁着他取车的时候,她和赵桥说了他坏话似的。
人家刚刚出钱给她救狗,又开车送她带两只狗去医院检查,出钱出力还讨不着好,她居然趁着人家取车的时候听别人讲他坏话!
甚至白絮飞怕她一个人带两只狗不方便,往车库走的时候还抱走了比较大只的汤圆。
李碧桃缓缓挪动身体,一点点往白絮飞身边挪。
白絮飞目光看似落在手中的书上,但余光里,清晰地看到那个一点点朝自己移动的身影。
他的唇角缓缓勾起。
大约一分钟后,俩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三十厘米了。
“白絮飞。”李碧桃开口唤道。
“在呢。”白絮飞答道。
“我想和你说个事情。”李碧桃道。
白絮飞合上书,将书随手放到一边,专注地听她说话,“你说。”
“是这样的……”李碧桃坦白道:“就是今天从医院回来,你去取车的时候,赵医生和我说了点话。”
“我的坏话。”白絮飞语气肯定。
“呃……”李碧桃组织好语言,道:“就是最近网上有个新闻,关于一个变态团伙虐杀流浪猫狗的,然后曝光出来之后,很多人认出来那个团伙里的成员有的是做流浪动物救助的,还在网上开救助动物的账号,好多人还告诉他
13. 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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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前。
不归桃林,落英缤纷。
木屋里,书案前,白袍修身,玉钗束发的玄都端坐着修习术法典籍。
桃花小妖红雨一身淡粉绫罗,轻车熟路地穿过大片桃树,步伐轻快地跑进木屋里。
红雨跑到书案旁,双手撑着下巴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正在提笔写字的玄都。
半晌,玄都无奈地放下毛笔和书卷,温和问道:“何事?”
红雨一屁股坐在书案侧面的地上,挪蹭着凑到玄都身侧,将他的白袍宽袖抓在手里把玩,满眼笑意地问道:“玄都,我看桃源镇上,好多男女结伴而行,举止亲密,可是我记得你说过——“男女有别,礼不可废”,于是我问镇上小贩,他们为何能如此?可小贩告诉我说,人家是夫妻。玄都,何为夫妻?”
宽袖下的手渐渐捏紧,玄都定了定心神,道:“互相钟情、两相欢喜,禀明父母,承媒妁之约,告知天地神灵,相伴红尘,生死不弃,是为夫妻。”
“可是我没有父母啊……”红雨认真思索着,“其他的倒是都可以,玄都,没有父母能不能与你成夫妻啊?”
成……夫妻……
这几个字毫无征兆猛地砸到玄都的心上,他顿时慌了阵脚,此前看过的书籍典传在此刻什么忙都帮不上,屋外桃花的粉红钻了进来,将玄都整个人染透。
玄都忙道:“你误解了夫、夫妻的意思,不可以随意同人讲……讲你要和他、和他结为夫妻!”
红雨不解歪头,“我没和别人讲啊,我在和你讲,我要和你结为夫妻呀。”
红雨认真地掰着手指一条条数着,“我钟情你,心悦你,没有父母……再找个媒人,然后告知天地神灵,我们一直在一起,生死不弃……你看,除了没有父母,我可以和你做夫妻啊!”
玄都心中再三念起清心诀,但并没有什么用。
他于祝灵山修习十数年,向来谨遵礼法,道心清明,而在此刻,他却觉得,原来那些他遵循了十数余年的礼法,是如此的无力。
他奉于道心之上修身律己的礼法,终于,如弦断裂。玄都似是忍无可忍,猛然抬手攥住红雨悬在半空尚未收回的手腕,向来平静的双眸如同岩浆翻涌,坚定地、义无反顾地对上她那双总是闪烁含情的眼眸。
玄都的声音在颤抖,他近乎咬着牙问道:“你可知,何为钟情?何为心悦?何为相伴一生?何为生死不弃?又如何……与人做夫妻?”
红雨看着眼前一反常态甚至近乎于陌生的玄都,却并无半分退却之意。
忽然,红雨身体凑上前,红唇准确无误地覆在他抿紧的薄唇之上,印下一吻。
刹那间,万籁寂静,天地之中仿佛只剩下了这片桃林,只剩下了这个木屋,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玄都紧紧绷着身体,鼻息间萦绕着的满是她的气息,那是清幽的桃花香。他能感受到的,只有那湿润绵软的唇,还有她轻轻颤抖的睫毛。
她的睫毛如黑羽轻轻煽动,就在他下眼睑的位置,一下、一下……
妖究竟会不会摄魂夺魄,他不知道。但此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快要飞出体外了。
飘向她,从此,属于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红雨缓缓离开他的唇,如偷吃到糖果的孩童一般,窃喜地捂住嘴巴,闷声道:“我都知道的……我想和你做夫妻。”
玄都以为,自己会丢了理智,会冲动,会什么都顾不上了。但那一刻,他却觉得自己无比清醒。
他自认道心清明,可不曾想,在这世间,他会遇到一位叫做红雨的桃花小妖。
其实,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他便知,自此,他入了红尘。
玄都没有回吻她,只是将红雨紧紧拥在自己的怀里。
他知道,他拥在怀里的,是他的整个红尘。
白絮飞有些苦恼,百年前她突然表明心意,让他措手不及,还十分不讲道理的上来就亲。如今他表明心意,怎地就把人吓跑了?
不仅跑了,还一连躲着他好几天。
只有基地里夏琪和白豆豆都在时,李碧桃才勉强和他待在一个空间里,一旦屋里剩下他们两个人,她撒腿就跑,像是躲避洪水猛兽一般。
晚上,夏琪刚刚离开基地回家,白豆豆也和往常一样去忙自己的事,小院里终于又只剩下两个人。
李碧桃刚刚骗汤圆吃了药,一回身便发现屋里又只剩下她和白絮飞了。
白絮飞站在她身后不远的位置,刚要开口说什么。
“哈哈……”李碧桃尴尬笑笑,道:“那个……今天也怪晚的了,我先睡了哈,你早点回去吧,明天见!”
说完,还不等白絮飞有所反应,忙逃也似的上楼去了。
留下独自站在一楼客厅的白絮飞,无奈苦笑。
次日上午,基地的自媒体账号接到网友发来的附近有受伤流浪猫的消息,李碧桃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带上非要跟着她的白豆豆急匆匆地出门了。
受伤的流浪猫是一只很可爱的三花,看起来似乎流浪了很久,瘦骨嶙峋的。
小三花独自流浪城市中本就生存艰难,却还有人心怀恶意地下手残害。
李碧桃和白豆豆按照网友提供的位置信息,在一个老旧居民区附近找了大半天,直到下午才在几个垃圾桶的间隙里找到它。
找到它的时候,小三花已经没有力气叫了,两条前腿被掰断,尾巴也被人砍了去,有一些烟头烫的窟窿,但凡他们再晚点找到它,估计就没救了。
网友告诉她们,昨天发现它的时候只是看见它身上有烟头烫的痕迹,依旧能跑能动,但今天李碧桃和白豆豆找到它的时候,却已经被祸害成了这个样子,动都动不了了。
小三花伤的太严重,李碧桃和白豆豆靠近想要带走它的时候,它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李碧桃没敢耽误,连忙将小三花送到医院。
送到医院进行一番检查抢救后,好在保住了性命。
小三花情况稳定后,李碧桃和白豆豆把它在医院安顿好,才放心回基地。
两个人坐公交到城中村附近的公交站下车,往基地小院走。
一路上,白豆豆一直喋喋不休地跟她念叨白絮飞,把李碧桃弄得十分头疼。
自从那日白絮飞和她说了那些疑似表白的话之后,李碧桃一度不知
14. 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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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絮飞定定地看着李碧桃,半晌,似妥协一般,他轻叹一口气道:“……不会撤资的。”
“那我就放心了……不是!我是说那你想谈什么?”李碧桃笑眯眯问道。
“我想知道,你这两天为什么躲着我?那天我说的话……吓到你了?”白絮飞问道,声音里带着些小心翼翼。
李碧桃本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可当她抬眼看到白絮飞的神色时,糊弄他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白絮飞长的很好看,脸部线条流畅,五官组合的恰到好处,俊美而不阴柔,他看向她时,眼中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
仿佛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有脾气似的。
其实李碧桃心里清楚,哪怕她此刻随便胡诌一些瞎话糊弄他,他大概率也不会和她计较生气,但她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感受着那萦绕在他周身若有若无的悲伤,李碧桃却不忍心胡说八道糊弄他了。
沉默良久,李碧桃终于开口坦诚道:“我不是故意躲着你的……就是你那天那么说,我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了……”
白絮飞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小心问道:“是我……让你讨厌了吗?”
“没有!绝对没有!”李碧桃连忙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儿也不想看到白絮飞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样子。她喜欢看他笑,温和的笑或是无奈的笑,什么样的笑都好……
但……李碧桃有些纠结,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白絮飞那天对她说的话。
李碧桃叹了口气,近乎耍赖似地蹲在地上,双手环住膝盖,看着地上的小石子闷声道:“白絮飞……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你,但是我可以确定我一点也不讨厌你。”
她停顿一瞬,白絮飞也没有催促,而是单膝点地跪蹲在她对面,无声地看着她。
李碧桃的声音里带着些苦恼:“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具体应该是什么样的,但我也知道,至少得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才能叫喜欢……可是我见到你,总觉得很难过,不是讨厌你的那种难过……我也说不清楚,就是特别特别难过,好像有人在我心上揍了几拳似的,很难受……”
白絮飞看着面前缩成一团的李碧桃,心底漫上一层苦涩。
是他不好,他只记得曾经他们携手相伴的种种美好,直到他死,他都以为自己保护了红雨……可是他忘了,红雨她……应当是亲眼目睹了他的惨死。
与他而言,是和相爱的人分别百年,如今久别重逢,自然不胜欢喜。可对没有红雨的记忆,只有本能感受的李碧桃来说,见到他无疑是一次次让她回忆起那种致命的悲恸。
白絮飞身体向前倾斜,抬手将李碧桃整个人揽到他怀里,大掌在她背上一下一下轻拍着安抚。
他轻声道着歉:“对不起……是我心急了……”
在她跌进白絮飞怀里的瞬间,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似是紧紧将她围住,不知道为什么,李碧桃觉得这怀抱……是如此的温暖、熟悉,又让人心安。
李碧桃十分熟练地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里,还十分不见外地蹭了蹭,仿佛这个动作她曾经做过无数遍一样。
然后,她惊奇地发现一件事——
李碧桃蹭地从他怀抱里钻出来,眼睛亮亮地看着白絮飞,惊喜道:“白絮飞,我发现你抱着我的时候我就一点都不难受了哎!好神奇!”
在独属于他的气息的笼罩中,从见白絮飞第一眼起就一直盘桓在她心底那种无力和悲恸瞬间消失了一般,满心只剩下欢喜和安心。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李碧桃甚至想实验一下证明这一点。
说完,还没等白絮飞反应过来,自己主动蹭地钻到他怀里,双手不客气地搂上他细窄修劲的腰,脸贴在他丝滑的白衬衫上,感受着布料之下他身体的温度。
像是冬天里抱着一个暖炉一般,温暖又舒适。
白絮飞有些愣住了……他本以为百年时光过去了,他定然不会似百年前那般木讷拘谨,一定能像她当年那般,坦然、大胆、又直白……
可他现在发现,即使过了三百年,在她面前,他还是过于拘谨了。
即使怀里的人早就许了终身给他,可他依旧小心翼翼,想着如今她没有记忆,唯恐冒犯了她。
可某人却是个不讲理的,不管有没有记忆,都大大方方地对他上下其手。
三百年前是如此,三百年后亦是如此。
李碧桃证实了她的猜想,抱着白絮飞的时候,果然不会那么难受了。她兴致勃勃地正要告诉白絮飞她的实验结果,就见白絮飞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他的眼里,有一抹奇怪的光。
许久之后,李碧桃才知道,那样的目光,叫情欲。
李碧桃尴尬笑笑,立刻为自己开脱道:“你先抱我的,不算我耍流氓!”
白絮飞似是气笑了一般,无奈地站起身来,将她也拉了起来,轻声道:“可是我就抱了你一下,你抱了我很多下,我是不是亏了?”
“……”李碧桃思索片刻,试探道:“白絮飞,你那天说的话,算表白吗?”
白絮飞心底隐约有了猜测,认真道:“如果你对我有意,那就是表白,如果你无意,就当是我失言,冒犯了你。”
“那就算表白吧……这样咱俩谁抱的多些,应该都可以吧?”李碧桃躲闪着白絮飞炽热的目光,小声说道。
说完,一时间,白絮飞却没了动静。
李碧桃好奇地转头过去看他,刚要开口问他为什么不说话,整个人就被拉到那个熟悉的怀抱里。
白絮飞的下巴垫在她头顶,颤声道:“让我……多抱些……”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之前她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白絮飞,可此刻,竟也觉得莫名的欢喜。
这种欢喜,不像是电视剧里那种怦然心动的欢喜……而是一种,类似于失而复得的悸动。
其实……这也算是喜欢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碧桃隐约听见哭泣的声音。
“哭了?”李碧桃好奇问道。
白絮飞放松了紧紧搂着她的手臂,“什么?”
李碧桃看着他干净的脸,眼眸间是压抑不住的欣喜与满足,虽然眼底的情绪看起来有些复杂,但确实没有眼泪啊。
这会儿,似是那声音大了些,两人终于听清了。
“有人在哭。”白絮飞肯
15. 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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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桃刚才虽然答应了白絮飞自己会在外面等他,但听着屋里的动静愈发不对劲儿,想起男人怒骂的那些话,李碧桃心底直发寒,谁知道莹莹的父亲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实在等不下去了。
李碧桃正准备提步追赶白絮飞,但一转身刚好看到莹莹家平房的后窗户是那种老式木制玻璃窗,李碧桃试探着推了一下,没想到竟然直接推开了。
窗户骤然推开,屋外的风顺着窗户溜进了屋内,破旧的窗帘被风鼓起。
屋里,高高抬起手臂正要将拳头砸向莹莹的男人听到动静,愣住了片刻。
紧接着,李碧桃嗖地跳了进来,想都没想勾起一拳砸向男人,不成想,这么一拳,竟然能将这结实的男人打翻在地。
李碧桃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难不成……她还是个武学天才?
门口传来动静,李碧桃循声看去,就见白絮飞推开了门,站在门口。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老妇人便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先是对着儿子嚎叫,又恶狠狠地瞪着她。
李碧桃觉得有些可笑。
两间平房紧挨着,这种老房子又不隔音,也就是说,这个老妇人刚才明明听到自己的儿子对孙女的打骂,却能当做无事发生地躲在屋里无动于衷。
而听到他儿子摔倒在地时发出的惨叫,就立刻冲了过来。
莹莹的父亲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莹莹的奶奶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凡有一个把莹莹当回事儿的,小姑娘的日子都不至于难过到这个程度。
李碧桃蹲下身子扶起缩在墙边的莹莹,小姑娘的身上还穿着那天出现在基地门口时的那件裙子,只不过比起那天,这裙子更破、更脏了。
莹莹的两边脸高高肿起,脸上满是巴掌的印子,层层叠叠,不知道已经挨了多少个巴掌。
李碧桃喉间一哽,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拭去莹莹眼角的泪水,生怕碰到她脸上的伤口,弄疼了她。
李碧桃给莹莹擦着眼泪,意识有些茫然和混沌,表情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看着眼前莹莹的样子,恍惚间,她有些分不清,眼前的小姑娘是莹莹,还是那个十多年前目睹自己妈妈死在自己父亲拳头下的女孩儿。
莹莹父亲喝了酒,脑子本就不清晰,刚才冷不丁地又没有防备,骤然被突然闯入的李碧桃打倒在地,此刻身体落地时的疼痛反倒刺激了他有些麻痹的神经,意识也逐渐清醒,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愤怒。
男人丝毫没顾及旁边一脸担心的老母亲,单手撑着身旁破旧的小桌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抬手抹了抹被李碧桃拳头打中的唇角,疼地“嘶”了一声。
他看了看拇指上红色的血迹,更是气红了眼。
有些人就是这样,伤害别人的时候无知无觉,拳头打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痛。
“草你妈!”男人怒骂一声,举着拳头就朝李碧桃冲了过去。
见状,门口的白絮飞两步跨上前,一把攥着了男人的胳膊。
行动被制约住,男人转头看向白絮飞,另一只胳膊抬起直奔着白絮飞脸上打去。
白絮飞手下一个用力,向后反别他的胳膊,一下子将他甩到地上,随后抬步走到李碧桃身旁,轻声唤道:“碧桃。”
李碧桃回过神来,眼前,明明是自己挨了打的莹莹,此刻正关切地看着她。李碧桃心里一紧,温声道:“莹莹,姐姐带你回我家好不好?带你去看汤圆。”
莹莹见李碧桃神色恢复了正常,被打肿的脸硬是挤出一个笑来,点点头道:“好。”
莹莹的奶奶见李碧桃和白絮飞要带走莹莹,立刻喊道:“你们要干什么!上我家抢孩子啊!”
被白絮飞丢到地上的男人挣扎着又爬了起来,指着李碧桃道:“我知道了,你们是那个婊子雇来的是不是?妈的,我不是说了晚几天把孩子给她吗?谁踏马让她上门抢的!”
老妇人拉住儿子,提醒道:“儿子,我们报警,就说他们抢孩子!”
李碧桃听着男人话里的意思,想起她刚才在屋外听到的,心下有了猜测。
看来不是之前她想的最糟糕的情况,莹莹之前说她妈妈已经走了,李碧桃当时以为是故去的意思,现在看来,莹莹的妈妈应该只是字面意思上的走了,并且已经要带走莹莹了。
李碧桃松了一口气,正了正神色半是忽悠道:“那就报警啊,正好孩子身上的伤还在呢,那就报警,验伤,看看到底谁理亏!”
那老妇人不服气,张口就要喊骂,却被身旁的儿子拉住。
男人气不过地吐了口唾沫,咬牙道:“不能报警,法院把这崽子判给她了,让他们滚!”
说罢,男人朝李碧桃他们吼道:“抓紧滚出去,带着这个小杂种,养这么个丫头片子我还嫌费粮食呢!”
李碧桃和白絮飞对视一眼,带着莹莹准备往外走。但莹莹似乎对她父亲和奶奶产生了阴影,小手紧紧攥着李碧桃的胳膊,警惕又恐惧地看着门口的两个人,她的腿都在发抖,一步也迈不出去。
见状,白絮飞刚要询问莹莹,可不可以让他抱她出去,就见身旁的李碧桃已经一个弯腰,将莹莹抱了起来,顺着窗户把孩子放到屋外。
虽说窗户离地面不高,但白絮飞也楞了一瞬。
三百年了,红雨的灵魂在凡尘世间几经流转,却把走窗户的习惯保留了下来。
百年前便是如此,仗着自己的真身是一瓣桃花,顺着窗户缝就能溜进去。
李碧桃将莹莹放到窗外,自己也跟着从窗户迈了出去,还不忘站在窗外喊他:“白絮飞,出来呀,这也不高,你一迈就出来了。”
“……”
百年前他尚且能以礼仪之道,婉拒翻窗,而如今……
白絮飞笑了笑,无奈地从窗户迈了出去。
都出来后,李碧桃十分有礼貌地,将窗户给人家关上。
白絮飞看着走后关窗的李碧桃,一时间有些沉默。
说她有礼貌吧,她翻窗进去打人。
说她没礼貌吧,她还知道给人家的窗帘拉上,窗户关好。
白絮飞抿了抿唇,他还是对现代社会不够了解……
——
两人将莹莹带回了家,白豆豆先是领着莹莹去看了汤圆,然后李碧桃和夏琪带莹莹洗了澡,李碧桃找了自己的短袖给莹莹暂时当睡衣,夏琪则帮忙洗了洗莹莹的那件连衣裙。
白絮飞和白豆豆在一楼收拾毛孩子的窝,李碧桃和夏琪就在二楼卧室哄莹莹说话。
两个人打听出了莹莹妈妈的事情,不幸中的万幸,李碧桃猜对了。
莹莹的妈妈没事,只是之前和那个男人离婚了,男人不肯把莹莹给她,她一直在为了抢莹莹的抚养权打官司。
幸好,如今终于拿到了莹莹的抚养权。
李碧桃问出了莹莹妈妈
16. 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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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莹莹妈妈带着莹莹从楼上下来了。
看到李碧桃时,莹莹用小手轻轻扯了扯妈妈的衣服下摆,附在她妈妈耳边说了些什么。
听完莹莹说的话,母女两个走上前来,环视一圈看了看客厅里的几个人,最终看向李碧桃。
莹莹妈妈感激道:“莹莹和我说了今天晚上的事,还有之前你们帮忙救汤圆的事……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如果今天你们再晚一点出现,我真的不敢想莹莹会怎么样……”
李碧桃看着眼前女人含泪和他们道谢,一只手紧紧搂住女儿的肩膀,将小莹莹搂在自己的怀里。
李碧桃的视线落在莹莹肩头,默默看着她妈妈搂着她的那只手,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莹莹……很幸运……”
女人错会了李碧桃的意思,十分感激道:“是,莹莹很幸运,能遇到你们,到底是我的错,把孩子留在那个畜生的身边,差一点,差一点我就害了莹莹。”
说着,女人压抑不住哽咽,眼眶蓄满的泪水滴落,顺着脸庞滑下,最终落在白色的T恤上,白色的布料上绽放一个小小的、半透明的圆圈。
莹莹的脸上还有巴掌的印记,但忽闪的大眼睛里满满的笑意,再不是当时出现在基地门口时惊慌失措的样子。
李碧桃收回视线,看向垂泪的女人,低声道:“莹莹的幸运不是遇到我们,是因为她有你这样的妈妈……你没有错,暂时抛下莹莹没有错,保护自己没有错。莹莹很幸运——她的妈妈,至少懂得保护自己。”
女人怔了一瞬,自从离婚以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莹莹,时间长了这种担心渐渐演变成一种自责,快要将她吞噬。
尤其是在看到莹莹被那个畜生打成这个样子,更是无比后悔,早知道她走之后,那个畜生会对莹莹下手,她当时就应该再坚持坚持,多熬一段时间,带莹莹一起走。
可现在,李碧桃的话,却告诉她,她没有错……
一时间,女人压抑许久的委屈似是憋不住了一般,对着面前这个明显比她年轻许多甚至还没经历过婚姻的李碧桃倾诉道:“那个畜生……他根本就不是人,他和他妈一起欺负我,稍有不顺就拳打脚踢……我、我也是被他们打怕了,他们按着我打,我连还手都还不了……我真怕自己死在他们手上,这才抛弃莹莹,非要离婚的……”
女人浑身都在颤抖,只好更加用力的搂住女儿,将瘦小的莹莹作为她单薄身体的唯一支撑,她抬手抹了把眼泪,道:“我以为莹莹至少和他们有血缘关系,他们不会真的对莹莹动手的,我真没想到……”
莹莹怀里的汤圆似乎也感受到了女人的不安好悲痛,使劲儿往莹莹小小的怀抱里钻,莹莹想要安慰自己的妈妈,但年幼的她因为语言的匮乏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只是低声喊着“妈妈”。
李碧桃看着互为支撑的母女,一时间竟生出几分羡慕来。
莹莹真的很幸运,她的妈妈保护了自己,也保护了莹莹。不像……那个女人。
怎么就那么傻,那么傻,死守着不肯走,硬生生挨着也不会闪躲,直到——
莹莹妈妈搂着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安抚道:“妈妈没事儿,妈妈就是……太高兴了,以后能带着我的莹莹,我们以后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李碧桃感觉自己心脏在一下下紧紧地收缩,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抱抱您吗?”
闻言,夏琪和白絮飞看向李碧桃。
夏琪只以为李碧桃想安慰这对母女,没有多想。
而白絮飞的眼底,却闪过一抹异样情绪。他眸光半敛,眼中满是疼惜。
天罚加身,人世轮回,以赎罪孽……
这一世世的轮回……想来必然不会好受……
白絮飞隐约猜到什么,一言不发,深邃的双眼里,只有李碧桃小小的身影。
莹莹母亲没有多想,只是以为李碧桃同情她们母女,点了点头。
李碧桃猛地上前,紧紧抱住了眼前的女人。
这一刻,她仿佛跨越了那不可逆转的时间长河,回到了那个充满绝望和血腥的阴森夜晚,抱住了那个在恶魔拳头下瑟瑟发抖的女人。
你看……妈妈……我抱住了你……
你看……妈妈……我替你挡下了拳头……
你看……妈妈……你没有事……
莹莹的妈妈感觉自己的肩膀似乎有些温热的湿润,愣住片刻,一只手牵着莹莹,另一只手抬起,搂住了李碧桃单薄而轻轻颤抖的背脊。
时间已至凌晨,莹莹妈妈尽管心怀感激,但也不好一直打扰他们休息,还有莹莹脸上的伤,她也忧心记挂着。
于是,莹莹妈妈带着莹莹,没有在基地多留。
白絮飞和白豆豆一直护送她们离开城中村,在迈出城中村的那一刻,莹莹妈妈回头看了眼这个笼罩在夜色中,被城市发展丢下的小村子,随后毅然决然地转回头,和白絮飞白豆豆道谢告别后,上了提前叫好的车。
车子向前行驶,这个困住她将近十年的小村子一点点倒退,终于再也追赶不上她们乘坐的车了,就此淹没在城市的高楼里。
时间太晚了,夏琪没有回家,就留在基地里和李碧桃挤在一张床上。
虽然莹莹和她妈妈已经走了,基地里重又陷入一片宁静,但两个人的睡意并不浓。
夏琪的家里虽然不富裕,但夏琪爸妈的感情却十分好。
夏琪还清晰地记得,在她小时候,她爸爸将她妈妈给的零花钱攒了许久,连夏琪妈妈给他让他买个手套的钱都攒了起来,自己就带着那个漏手指头的破手套,最后在那年夏琪妈妈生日那天,送了自己妻子一枚小小的、纯金的戒指。
后来夏琪和王颂阳结婚后,两人的日子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王颂阳对她也是百般呵护,对她想做的事无条件支持。
在充满爱的家庭中长大
17. 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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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多,整个城市依旧笼罩在深深的夜色中。
李碧桃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确定没有惊醒夏琪后,垫着步子悄无声息地走出卧室。
楼梯没有安灯,于是李碧桃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凭借手机的光亮下了楼。
虽然已经是夏季,但凌晨三点多气温正低,李碧桃下楼前顺手将挂在卧室门口的薄外套拿了下来,套在了身上。
她轻轻推开一楼的门,走到门外入门的台阶上坐下,仰头看着夜空璀璨的星光。
凌晨的风很凉,露水打湿了小院的地砖,地砖缝隙里飘出淡淡的泥土味。可李碧桃对这一切都有些无知无觉。
或许是这一方小院和当年郊区村子里的“家”有些相似。
又或许,是莹莹妈妈和她记忆深处的那个女人太像了的缘故,总之,这一切的一切,不可避免地唤醒了她那段早已经尘封在悠悠岁月里的回忆。
本来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就淡忘了,可直到今天她看见莹莹妈妈的那一刻,李碧桃才知道,那些事,她永远也忘不了。
那时她和莹莹现在差不多大,按理说人七八岁的事情记得不会很清晰,可那些画面实在是太过深刻、太过强烈,如刀刻斧凿般将那一幕幕血腥的画面刻在她脑海深处,让她想忘都忘不掉。
其实,李碧桃现在已经没有很想她了,就是特别想见一见她,问一问,当时……她疼不疼……
拳头砸在身上的时候,五官被打到扭曲流血的时候,究竟……有多疼……
在寒凉的夏夜里,李碧桃感觉自己被拉入了那个十几年前的夜晚,思绪在那个黑暗的深渊里转着圈,任凭她怎么努力都走不出来。
天上星光璀璨,那些星星不规则的排序,组成了各种各样的图案。恍惚间,李碧桃觉得,她好像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脸。
好像即使天人永隔,即使她的脸已经在脑海里模糊了,她却依然在笑。
滚烫的鲜血从头顶流下,经过眼角、脸颊,一路蔓延到脖颈……而她的唇角却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噙着浅淡的笑意。
这是她留给李碧桃,最后的印象。
李碧桃沉浸在漫长的回忆里,连基地小院的门被人推开都毫无察觉。
忽然,一只手覆上她的双眼,温热的掌心盖上了从她眼中滑落的冰冷液体。
白絮飞静静地站在她身边,单薄的手掌遮住了她的双眼,静静地感受着掌心那一片湿热。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碧桃觉得自己的两只眼睛十分干涩,干涩到,似乎已经没有泪水了。
她抬手握住白絮飞的手腕,将他的手拉下来,扯出一个笑来,问道:“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白絮飞挨着她坐下,反手将冰凉的手指贴上她肿胀发热的眼皮,温声道:“你见到莹莹妈妈的时候,有些不对劲。”
又想起她之前第一次见到莹莹时,那片刻的失态,白絮飞隐约猜到了大概,心里记挂着她,于是便站在馄饨店的窗前注视着旁边的基地小院。
直到他看到基地门口亮起一抹亮光,他不放心的到小院门口看了一眼,发现了独自坐在台阶上的李碧桃。
李碧桃拉下他的手,双手用力一抹眼睛,竭力轻松道:“是不是哭的很难看?你最好不是因为颜值喜欢我的,不然你会觉得你上当受骗了。”
白絮飞却笑不出来,只是专注地看着她道:“不难看……”
她从来都是好看的。
好看到,从他见她的第一眼起,他便知此后生生世世,就再也挪不开眼了。
李碧桃长相极美,是那种但凡谁看一眼,就不可能忘记的漂亮。虽然她不太把自己的颜值当回事儿,平日里也不喜欢打扮自己,但即使她只穿T恤长裤,但凭着那明媚完美的脸庞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朴素。
她五官精致到如同是世间最好的画师精心勾勒出来的一般,张扬耀眼、摄人心魂。
李碧桃本想开几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掩盖过去刚才的失态,可看着白絮飞认真的神色,终于像是撑不下去了一般塌下肩膀。
基地小院里,重又陷入一片长久的宁静。
白絮飞也不急,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地陪着她。
良久,李碧桃转头将视线落在小院破旧的院墙上,盯着院墙上一块将落未落的墙皮放空意识,她的声音,就这样低低的飘散在夏夜的晚风里。
“我从小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平州市红日孤儿院。我像莹莹这么大的时候,我妈妈被我父亲打死了,他也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从此我就没人管了。”
她的声音很轻,如果不细听甚至感受不到那隐藏在她颤抖的声线里不易察觉的情绪。仿佛此刻她讲述的,不是身为李碧桃的悲惨身世,而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
“我妈妈……其实我已经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了,我那个时候不到八岁,我只记得,我妈妈总是挨打。至于因为什么原因挨打,我都不记得了,只能记得她一次次被那个混蛋骑在身上揍。”
“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狗,黑色的,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它叫皮皮,是我妈妈给我捡来的……因为捡皮皮,那个混蛋还打了她。那个混蛋不让我们养皮皮,我们没办法,不能养在自己家院子,我妈妈就把皮皮放养在我们当时住的那个村子里,平时妈妈会偷偷喂它一点剩饭剩菜什么的。”
“后来,那个混蛋发现了,他当天就宰了皮皮吃肉。我妈妈阻止他,他狠狠地打了我妈妈好多好多下,我拼命拦着,我拦着他杀皮皮,拦着他打妈妈,可是根本拦不住……”
“皮皮死了,妈妈也挨了打,他逼我妈妈把皮皮做成菜,又让我去给他买酒。”
“就是那一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之后变得像一个疯子一样,骑在我妈妈身上,一边骂,一边打……”
“后来,我就被送到了平州红日孤儿院,长到了现在。”
说完,一直含在李碧桃眼中的水珠终于掉了,和这些黑色的过往一同掉在地上,无声无息地摔碎了。
李碧桃转过头,含泪看着白絮飞,一字一句道:“白絮飞,我真的觉得莹莹很幸运,她的妈妈保护了自己,也保护了她。可是我没那么幸运,我妈妈没能保护好自己,我也没有保护好她,她死在了我面前……我当时甚至没有扑上去替她挡一挡,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死在了那个人渣的手里。”
“我就眼睁睁看着
18. 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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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桃看着红雨越走越远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李碧桃很想喊住她。
“红雨,不能走……”
晕倒在白絮飞怀里的李碧桃喃喃出声。
闻言,正准备将李碧桃抱回馄饨店的白絮飞顿住了,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连呼吸声都有所收敛。
白絮飞只想让此刻的小院更静一些,生怕自己听错了一个音节。
“红雨,不能走……”
这一次,白絮飞听清了她的话。
白絮飞下意识收紧双臂,将人紧紧地搂在怀里,可又怕抱的太紧弄疼了她,只好小心翼翼地放松力道。
可若是抱的松了,却怎么都觉得不安心。
紧不得,松不得。
一时间,白絮飞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凌晨的小院一片寂静,只有他们两个人。
白絮飞抬手掐了个诀,修长干净的指尖萦绕着白色法印,那印文形状奇怪,有些像变形后的梵文。
他缓缓抬手,将指尖法印轻轻地贴到李碧桃的后颈,那法印就如同活的一般,在接触到李碧桃后劲皮肤的刹那主动钻了进去。
法印完全进入李碧桃的身体,那个小小的白色光芒消失,白絮飞无力地垂下手臂。
这是一个安魂术法,红雨的魂魄正在聚集恢复,正是脆弱不稳的关头,此时碧桃大喜或大悲的强烈情绪都会对本就脆弱的魂魄造成冲击。
安魂术法的作用,就是安抚碧桃过于激烈的清醒,保护她正在修复的魂魄。
白絮飞刚刚结印的右手垂在地上微微颤抖,他到底是一介凡人,没有仙骨,即使术法理论修习再精妙,可终究法力微弱,连调用一个个小小的安魂术法竟都如此艰难。
白絮飞一只手揽着李碧桃,恢复了良久,终于有了些力气。
他弯腰将人抱起,一步步向馄饨店走去。
白豆豆睡得正沉,听到楼下开门的动静儿,耳朵敏锐地动了动,然后蹭地起身。
他屁颠屁颠地跑下楼,就看到白絮飞抱着李碧桃走了进来。
白豆豆长大了嘴巴,不可思议道:“哥……你把我桃子姐姐……绑架了?”
白絮飞没有心情和他贫,抱着李碧桃上楼走到他卧室的门口,看了眼旁边一脸好奇的白豆豆道:“开门。”
“哦。”白豆豆连忙打开房门。
白絮飞弯腰将人放到自己的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白豆豆这时也看出了不对劲。
李碧桃虽然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可眉头却紧紧地锁着,额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像是陷在了噩梦中一样,整个人透露出极大的不安。
白豆豆问道:“哥,桃子姐姐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白絮飞轻声解释道:“碧桃的情绪波动冲击了正在修复的魂魄,魂魄震荡,一时陷入昏迷。”
白豆豆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儿,只是听起来感觉很严重的样子,“那怎么办?桃子姐姐……会有事吗?”
说完,白豆豆又在自己嘴巴上拍了两下,“呸呸呸,我乱说的,桃子姐姐不会有事的。”
白絮飞看了他一眼,和他离开了卧室。白絮飞轻轻带上了卧室的门,对白豆豆交代道:“碧桃不会有事,睡一觉就好了。我走后你变回富贵的样子,守在碧桃身边,在她自己清醒之前,别让人打扰她。”
“好的!”白豆豆答应完,才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哥,你说你要走?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为什么,白豆豆特别不喜欢听到白絮飞说他要走,心里莫名觉得不安。
白絮飞没有解释,只是道:“我要去弄清楚一些事情,很快回来,在我回来之前,保护好碧桃。”
白豆豆察觉到白絮飞不想多说,乖乖地点了点头。
交代清楚后,白絮飞没有多留,还没等到天亮,就离开了馄饨店,临走前,拿了两张符纸和一些物件儿。
白絮飞沿着城中村的小路一路向东走。
不知走了多久,他来到了一个在平洲市根本找不到的地方。
白絮飞脚下的道路不再是城市的沥青路面,而是铺满了落叶的土路。
虽是土路,却格外平整干净,不见一丝尘土。道路两旁,是整整齐齐的两排树,这树生的古怪,树叶并非常见的绿色,而是五彩纷呈的彩色树叶,乍一看去像是开满了花一样。
他的身后,也不是城市的高楼大厦,而是一片金黄色的光芒,像是太阳光,可如若他回头看就会发现,他的身后根本没有太阳,只有那突兀的、不知来自何处的亮光。
白絮飞自知到了地方,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去。
眼前就是这彩色林荫路的尽头,一左一右两座大山,两座山高耸入云不见山顶,中间隔着一段间隙,足有千米之宽,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敞开的门。
低低压下来的云层泛着彩光,照着那两山之间的千米间隙。
这,就是界门。
人世间界门有两处,往西走通冥府,见鬼魅阴差,称鬼门;往东走通天京,见神仙修士,称天门。
白絮飞看着眼前大开的天门,微微眯了眯眼。
不知何时,白絮飞身上已不再是他平日穿得衬衫西裤,而是那一身纯白无尘的长袍,利落短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那半束的长发。
他捏紧了指尖,思索着。
红雨当年早已攒够了功德,闭关修行亦是为了以功德洗清一身妖气,以入仙门。
红雨的确造了杀孽,但罪过远远不足以引来天罚加身。
天罚加身的人、妖、仙、神,即使是来人间轮回洗清罪孽,也必会世世艰难,历经人间苦难,世世不得善果。
其中,犯得罪孽越大,轮回次数越多,时间越长,轮回时便越艰难。
红雨当年所杀之人乃是一个邪修,那人修习禁术,残害生灵无数,即使红雨刚刚洗清妖气不该沾染血腥,可也不应罪深至此。
人间七世轮回……
白絮飞闭了闭眼,稳住心神。
他原本以为,红雨背负的罪责并不严重,即使是人世轮回也应是上好的命格。
生之顺利,老之自然,无灾无病,平安百岁,少别离,无怨憎,诸事如意……
可他如今才知,为何碧桃的命格竟如此艰难?
如若是因为此乃红雨归来的最后一世轮回,因此苦些,倒也不算怪异。
可……白絮飞害怕,她轮回七世……七世皆苦。
白絮飞从宽袖中拿出一串珠串,和两张符篆。
19. 七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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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桃领着富贵回基地的时候,夏琪已经喂完了基地的毛孩子们,见她带着富贵进屋,夏琪随口问道:“你上午去哪儿了,我起床的时候你人就没影儿了。”
“我……出去办了点事儿。”李碧桃没说她昨天晚上就出去了的事,随意含混过去。
她家里的事情夏琪并不知道,她也从来没有和夏琪说过。
那些事儿怎么看怎么闹心,让夏琪知道了也是平白惹她跟着难受,不如不提的好。
夏琪也没有多问,只是招呼着李碧桃过去吃午饭。
李碧桃在基地客厅环视一圈,发现白絮飞他们也不在基地,问道:“白絮飞和白豆豆,今天没来基地吗?”
“没有啊,我还奇怪呢,怎么今天基地就我一个人。”
自从白絮飞和白豆豆加入基地后,基地里已经很久没这么冷清过了,一时间,夏琪自己都有点儿不适应。
李碧桃笑了笑坐下吃饭,也有些纳闷儿。
白豆豆不在基地倒也正常,他似乎学校经常有事,一般富贵从狗狗幼儿园回来之后他就走了。
倒是白絮飞,自从加入基地后,几乎没有一天不过来的。
不知怎的,李碧桃恍惚间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没缘由地感到心慌。
“嘶……”
正吃着饭,李碧桃突然放下碗筷,两只手交叠死死按住心口,脸一瞬间白了。
一旁的夏琪也吓了一跳,急忙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桃子?”
李碧桃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心口很疼、很疼,如同被电击一般。
见她这样,夏琪也吃不下去饭了,立刻放下碗筷凑到她身边,一只手在她后背上一下下顺着摩挲。
“桃子,你这是怎么了?噎着了?你脸色不对啊!”夏琪的声音愈发不安。
半晌,就在夏琪要去打急救电话的时候,李碧桃一把扯住了她,重重地缓了口气道:“我没事儿,刚才不知道怎么了,心慌得厉害。”
夏琪不放心道:“桃子,你没看见你刚才有多吓人,脸一下子就白了,要不明天咱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别是身体有什么毛病。”
李碧桃一只手仍然按在心口上,那种类似于电击的抽痛感已经消失了,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她感觉自己身体没什么问题,笑了笑道:“放心,身体应该没问题,可能就是一时岔气了。”
夏琪见她恢复了正常,松了一口气坐回椅子里,叮嘱道:“你刚才捂的可是心脏,岔气还能岔到心脏去?桃子,虽然咱基地没啥钱,但也不至于有病不看硬拖啊,你千万别因为心疼钱不去医院。”
提起钱的事,李碧桃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一直戴着的红布符篆,她笑了笑道:“下次,再有下次,我一定立刻去医院。”
饭后,李碧桃和夏琪两个人趁着天好,把一些装备搬到小院里支着的户外遮阳伞下,把基地里毛长的毛孩子们挨个抓过来理发。
平州温度不算低,到了七月份白天都要三十度往上,基地里毛孩子又多,风扇空调制冷效果有限,怕那些毛长的小家伙们太热,两人一到夏天就给它们理发。
去宠物店找专门的人给理发做造型实在是太贵了,基地里这么多只毛长的,实在是用不起,于是李碧桃和夏琪干脆自己学了学,亲自上手。
虽然理完发的效果和人家宠物店专业的肯定是比不了,但也还不错,美观和清凉之间至少能做到清凉。
轮到大傻了。
李碧桃和夏琪把大傻围在中间,一本正经的讨论。
夏琪:“直接用推子剃光,还是一点点剪短呢?”
李碧桃:“要不,剪短?”
夏琪:“大傻体格大,怕热啊,剪短不利于散热吧。”
李碧桃:“那直接剃光。”
夏琪:“大傻身体不好,也怕凉,剃光容易着凉吧。”
李碧桃想到了两全的办法,道:“后背的毛直接剃光,肚皮的毛剪短。”
夏琪抬手给她比了个赞,赞同道:“好办法!”
于是两个人开始动手。
剪到一半,小院隔壁馄饨店门口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嘭地一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李碧桃拿着剪子的手一抖,剪歪了一点儿。
她放下剪子,和夏琪对视一眼,问道:“什么声音?”
夏琪皱眉想了想,“不知道,好像隔壁馄饨店传来的。”
李碧桃拍了拍手上粘的狗毛,转身往小院门口走,“我去看看,应该是白絮飞和白豆豆回来了。”
夏琪点点头,接着给大傻理发。
李碧桃推开小院的铁栅门,探头向馄饨店方向看去。
一道瘦长的身影靠坐在馄饨店的玻璃门前,像是晕过去了一般,头无力地靠在玻璃门上,四肢仿佛都没了力气。
李碧桃快步走上前去,蹲到那人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试探着喊了一声,“白絮飞?”
白絮飞倒是没有真的昏过去,只是身上没了力气,如同病重之人那般浑身虚弱,听到李碧桃的声音,他极为艰难地睁开眼,刚要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唇角刚刚勾起,他却立刻偏过头去闷闷的咳了几声。
他本就生的白皙,此刻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竟显出明显的病态。
李碧桃压下心底的异样,隐约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和今天上午他无故消失有关系,李碧桃问道:“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我中午在你家醒来的,一天都没看见你,你去办什么事了吗?”
白絮飞的闷咳终于止住了,他想笑一笑,让她别担心,可此刻看着眼前的人,却怎地都笑不出来了。
七世轮回,七世皆苦。
生之艰难,少无所依,一生颓唐,不得善终……
轮回七世,世世如此。
玄都修仙问道三百年,三百年来从未质疑过天道半分,可在他得知红雨这七世的遭遇后,他做了一件大大不敬的事。
闯入天京,在满天神佛面前,质问天道不公。
凭什么?
凭什么红雨因为斩杀一个邪修,要背上如此沉重的天罚?
凭什么红雨要轮回七世,七世皆苦。
不得善终……不得善终……
究竟是谁该不得善终!
李碧桃看着白絮飞颤着手抚上她的脸,抬眸对上他那向来温润含情的双眼,此刻似乎隐约泛着水光。
他嘴唇轻动,似乎问了她一句话。
但是他声音太轻了,李碧桃没有听清楚。
她凑近了些,问
20. 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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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李碧桃只当他说的“舍不得”是句玩笑话,但她回去拿感冒药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加快了动作。
正在独自给大傻理发的夏琪见她匆匆忙忙地赶回来,直奔屋里跑,扬声问了一句:“怎么了?是白絮飞和白豆豆回来了吗?”
李碧桃急着进屋拿药,匆匆留下一句:“对,白絮飞回来了!”
说完,人就已经跑到屋里去了。
等她拿完药出来,夏琪才逮到机会又问道:“你着急忙慌地干嘛呢?”
李碧桃挥了挥手里的感冒药,道:“白絮飞感冒了,给他送药。”
夏琪点点头道:“感冒了就先别急着来基地帮忙了,反正基地活儿也不多,让他好好休息吧。”
毕竟人家目前是基地的金主,夏琪觉得怎么也不好把金主累坏了。
“好,我告诉他一声。”说完,李碧桃接着往前走。
她都已经走出小院了,听见身后小狗的“呜呜”声,她一回头,看见富贵扒着铁栅门也要跟着出来。
李碧桃一挑眉,回身给它开门,自言自语道:“你这是听懂你主人生病了?小富贵儿还怪暖心的。”
李碧桃领着富贵回到馄饨店,把药交给白絮飞,眼看着他就着水吃了药。
她看着白絮飞脸色苍白,不停闷咳,连肩膀都在颤抖。
李碧桃皱了皱眉。她很不喜欢看到他这么虚弱的样子,还是平时健健康康的好。
白絮飞见她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他竭力压抑住咳嗽,问道:“怎么了?一脸不高兴。”
“你这……”李碧桃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道:“你这突然一感冒,看起来都弱不禁风的了,还怪让人着急的。”
“心疼我了?”白絮飞勾唇一笑,半开玩笑的逗她。
不料,李碧桃却上前一步,直接上手把他按到被子里裹好。
虽然正是盛夏,但李碧桃就是觉得他冷。
感觉他穿着件单薄的白衬衫,看起来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似的。
忙完,李碧桃满意地拍了拍他身上的被子,十分坦诚道:“对呀,怎么说你也是我……那个、男朋友嘛,我不心疼一下,那显得我多没心没肺啊。”
被裹成蚕蛹的白絮飞无奈笑笑,“行,心疼好,显得你重情重义。”
“那是……”李碧桃得意笑道。
俩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富贵在卧室门口急的一连转了好几个圈。
它隐约感觉到,白絮飞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虽然它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但富贵……或者说白豆豆,他现在非常清楚,白絮飞现在绝对不是普通的感冒。
俩人正说着话,白絮飞突然又是一阵咳嗽。
这次咳的格外猛烈,好半天都停不下来。李碧桃扶他坐起来,替他拍了拍背,但依旧没有缓解的倾向。
李碧桃有些急切问道:“怎么回事儿?一个感冒怎么会这么严重,要不还是去医院吧,万一是肺炎什么的怎么办?”
白絮飞单手握拳抵在嘴边,趁着李碧桃没注意到,迅速抬起另一只手,拇指在胸前点了一下。
咳嗽终于止住了。他缓缓躺下,扯出一抹笑来,道:“放心,就是感冒……我小时候得过肺炎,一感冒就特别容易咳嗽,睡一觉就好了。”
李碧桃松了口气,“我说的呢,怎么咳嗽的这么吓人。”
“别担心,我先睡一会儿,你要是有事先去忙,等我好了就去基地找你。”白絮飞依旧温柔地看着她,虽然话里话外隐约有撵人走的意思。
李碧桃也听出来了,只当是他生病不舒服想休息,也没太在意,随口道:“刚才还说舍不得我呢,真不用我陪你了?”
“我一会儿睡着了,你一个人该无聊了。”白絮飞温声解释道。
“行叭,那我走啦,让富贵陪你吧。”
李碧桃起身,给他床边又放了杯水,转身放心地走了。
听到楼下传来关门的声音,确定她走了之后,白絮飞刷地掀开被子,重重地咳了一声后,一口黑血喷到了地上。
——就在刚刚李碧桃站过的位置。
门口的富贵瞬间变成人形,快步走上前来。
“哥!你这是怎么了?”
白絮飞单手撑在床头柜的边上,抬起另一只手擦了擦唇边残留的血迹,双唇之间一片殷红。
他看着指尖的血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就在白豆豆刚要张嘴问他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白絮飞又是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这次血量有些多,顺着嘴角流到了下巴上,一时间,白絮飞整个人显得无比狼狈。
这场景,可把白豆豆吓坏了。
他甚至下意识想学着白絮飞以前救它时的样子,抬手捏个法诀出来,可刚一抬手,才想起来他根本不会,只能急得看看地上的血迹,又看看白絮飞。
白絮飞缓了许久,才恢复了说话的力气。他有气无力道:“是天雷。”
“天雷!”在现代人类社会生活了数年的白豆豆,一提起天雷,想到的就是他妈妈原来带着他看的那些电视剧。
白豆豆惊喜问道:“哥!你飞升了?!”
白絮飞抬眼看他一眼,否认道:“不是。”
他耐着性子解释:“是惩罚。”
白豆豆:“???”
“惩罚?哥,这是谁干的?凭什么惩罚你?”
白絮飞的整个后背都在隐隐刺痛,那种疼蔓延到五脏六腑,一下下抽痛。
这种疼法很奇怪,它不会让你明确地感受到究竟是哪个部位在疼,也不让你一直疼。而是模糊地疼遍全身,一阵猛烈的疼痛过后,在人刚要喘口气时,就会迎来下一阵疼痛。
这是惩罚,也是提醒。
就是要让你记住这种感觉,下次不敢再犯。
白絮飞单手撑住肩膀,竭力压抑这种疼痛,苦涩道:“天罚。我擅闯天京,质问天道,才三道天雷,已经是天道仁慈了。”
“啊?”
白豆豆吓了一跳。
自他化形之后,在白絮飞的督促下也看了些术法典籍,虽然算不上精通,但对整个天道体系运转法则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所以白豆豆清楚,他哥这是干了一件多么大逆不道的事。
“哥……你好端端地去……去天京,质问天道?”白豆豆不能理解。
他本是妖,最是敬畏天道法则。
虽说他哥本质是位修士,可别说紧紧是个没位列仙班的修士了,就算是已经渡了天劫,一朝飞升,哪怕已然封神,也不能冒犯天道威严啊!
半晌,白豆豆想起李碧桃晕倒的事。
前脚桃子姐姐刚晕倒被他哥带回来,后脚他就去质问天道了。
21. 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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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子还算大的李碧桃无语片刻,跑到大傻旁边,认真地看它是在朝哪个方向叫。
刚才她进来的时候,乍一看像是这些小家伙在朝她叫似的,但这会儿站到它们旁边又仔细辨别了一下,李碧桃发现它们其实是对着小院西南方向狂吠。
这会儿它们叫的声音更大了,就连基地里平时懒懒的不爱动的几只猫也不安地上蹿下跳。
夏琪有些害怕了,拽住李碧桃的胳膊,小心道:“要不……你也别出去了,我感觉情况不太对啊,咱们锁好门,等一会儿,它们一会儿说不定就不叫了。”
说完,夏琪又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夏季日落比较晚,但这会儿也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小院门口的空地一如往常地寂静无人,连个路过的鸟都没有,又没有路灯,此刻更是一片昏暗。
院子西边虽然是一条公路,但是其实来往车辆并不多,这会儿猫狗也有些躁动不安,向来宁静的小院竟透出几分渗人来。
李碧桃抿了抿唇,拍了怕夏琪肩膀安抚道:“没事儿,我出去看一眼,说不定是小偷什么的,不能是鬼。”
夏琪:“……”
小偷就是什么很平易近人的东西了吗?
“就算是小偷,万一人家是团伙作案呢?太危险了,你还是别出去了。”夏琪劝道。
说实话,不知道为什么,李碧桃并不是十分害怕,可能是她之前已经亲眼目睹飞鸟化人,相比之下,小偷就显得没那么大杀伤力了。
李碧桃:“我去看一眼,发现情况不对我就往回跑。”
夏琪没再拦着,毕竟这院里狗叫猫跳的,确实是吵闹又惊悚的。
李碧桃抬腿走出小院,先是在小院门口看了一圈,将小院前面的废弃绿化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铁栅门外的这段灌木丛就是她之前发现富贵的地方,所以李碧桃这次查的格外仔细。
灌木丛被她修理的不算很高,但是藏个人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李碧桃一只手拨动着密集的灌木,另一只手始终攥紧了拳头,做好了发现人就上去给他一拳的准备。
李碧桃将这段不到十米长的灌木丛来来回回查了两遍,确定没人后转身和夏琪打了手势,告诉她不是这边儿的问题。
可院子里的毛孩子们依旧躁动不安,大傻身体不太好,叫了这么半天已经有些没劲儿了,但依旧拉开架势站在满院毛孩子的最前方,像是个小领导似的,指挥着自己的小兵叫个不停。
李碧桃又往西走了走,西边就是那条不太热闹的公路。公路两边种了两排树,东侧这排书和小院西侧院墙之间还隔着一米多的空。
这一米多的距离,平时就是个几乎没人来的荒芜地方,此刻太阳下了山,公路上路灯的光又被树挡的差不多了,小院的灯光也隔离在院墙之内,使得这一米多的荒地格外昏暗阴森。
李碧桃摸出手机照亮,试探着往里面走。
这块儿荒地一米多宽,几十米长,后边通向另一个城中村,那个村子人更少,还不如李碧桃她们现在租的这个地方呢。
李碧桃举着手机往前照了一下,手机自带手电筒的光亮有限,看不多远,只能一边举着一边往里走。
没走几步,李碧桃就闻到一股腐烂的臭味,像是尸臭,特别明显。
李碧桃皱了皱鼻子,循着味道往前走。
大概又走了十几米的距离,手电筒的光一晃而过,照过院墙下的一堆不明物体。
李碧桃将手电筒对准那堆不明物体,朝着它走去,走的越近,那股腐臭味就越浓烈,李碧桃下意识抬手捂住鼻子凑到跟前儿细看。
这一看不要紧,李碧桃差点儿没吐出来。
恶心,恶心到了极致。
不仅是对这些东西的恶心,对制造这些东西的人,也是恶心到遍体生寒。
那是一堆、一大堆死去的猫猫狗狗腐烂的尸体。
如果仅仅是尸体也就罢了,偏偏……都不是完整的尸体。
碎掉的四肢,缠作一团被单独割下的尾巴,一堆单纯割下的耳朵,小的猫耳朵,大的狗耳朵,还有腐烂的身体和扒下的皮毛。
这些东西碎碎糟糟堆成了一大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在这儿的,散发出浓烈的腐败臭味。
李碧桃感觉浑身寒毛倒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些动物尸体的肉都在,说明根本就不是被人吃了什么的。从那些腐烂破碎尸体上插着的铁签子,还有那些被割下来的耳朵上一个个差不多大小被人特意打的圆洞上,都能看得出来,这是有人刻意为之。
更别提那些被砍下的四肢上,有的爪子被单独剪了下来,有些尸体呈烧焦状……
李碧桃干了三年流浪动物救助,除了一些没人管的流浪动物外,她也救助过一些被虐待的动物。
在她看到这个尸体堆的第一眼,就几乎可以肯定这附近有虐猫虐狗的变态。
李碧桃深呼一口气,想起了当时在门口捡到富贵的事。
他们基地小院虽然没有挂一个正式的牌子,但白天里猫猫狗狗的都在小院里玩,既然能把这些东西丢到她们基地院墙外,那人一定知道这个小院是做什么的。
这是挑衅!
这无疑就是挑衅!
明明知道这是一个流浪动物救助的小院,却偏偏把这些虐杀的猫狗尸体以一种如此恐怖的形式丢在小院的院墙外。
这是赤·裸裸地挑衅!
李碧桃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因为愤怒而在微微哆嗦。
此刻她到巴不得那个变态突然窜出来,她现在的手可真是奇痒无比。
夏琪在院里迟迟听不到动静儿,扬声喊了两句:“桃子?桃子?你人呢?”
李碧桃听见夏琪的声音,定了定心神,走到院墙边上扒着院墙喊道:“这儿呢!”
夏琪没想到她都走出去这么远了,已经从小院正门前跑到二层自建房的房西了,她还伸着脖子往西北角看呢。
夏琪提步往李碧桃扒着的院墙附近走,随着靠近那处院墙,夏琪也闻到了那股腐败臭味。
她捂住鼻子,和李碧桃隔着院墙说话,“这什么味儿啊?这么臭呢!”
李碧桃皱了皱眉,冷声道:“腐烂的动物尸体。”
夏琪
22. 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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馄饨店二楼,卧室里。
白絮飞渐渐习惯了三道天雷加身带来的刺痛。
区区三道天雷,就已经难熬至此,而当初红雨接受天罚,天雷劈了上百道。
那定是极痛的,痛到她妖身尽毁,魂魄离体脆弱不堪,险些魂飞魄散……
思及此,白絮飞感觉身上的疼痛加深了一些,从心脏处蔓延开来,搅动他的五脏六腑。
“咳咳……”
白絮飞咳了一声,他缓缓坐起身,拿过床头的那杯水。
——那是碧桃离开前给他倒的水。
白豆豆听到他的咳声,见他拿起杯子走上前问道:“哥,我再给你倒点水吧。”
白絮飞摇摇头道:“不用,杯子里还有水。”
他捧起杯子,刚要喝口水,却猛然放下杯子,眼眸微眯,警惕地朝窗边看去。
卧室的窗对着南边,也就是基地小院和馄饨店的前方。
白豆豆动了动耳朵,仔细听了听,小声道:“好像……是基地里的狗在叫。”
白絮飞皱了皱眉头道:“不止。”
白絮飞撑着床头柜下床,单手按着肩膀那处天雷留下的印记,缓步走到窗前。站在这扇窗前,刚好能看到基地小院的情况。
只见小院的毛孩子们躁动不安,警惕地对着西南角狂吠。
他抬手打开窗户,基地小院的狗吠声立刻穿了过来。
白豆豆立刻感觉自己炸了毛!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是人身,就有点儿头发。
他能听懂这些叫声。
这些叫声极度不安,感到了极大的未知危险。
如果翻译成人类语言,大概就是:有个杀人凶手在闹市区无差别攻击,看见谁会捅谁一刀。
基地的那些毛孩子此刻正处于极大的恐慌之中。
白豆豆悄悄揪住了白絮飞的衣服袖子,可怜兮兮地躲在了他身后,小声问道:“哥,你需要我翻译一下吗?”
白絮飞摇了摇头,“我能感觉到。”
他虽然不能像白豆豆那样精准地知道这些狗吠声意味着什么,但能敏锐地感觉到危险的气息。
他转身走到卧室放的那张木质书桌前,从抽屉里拿起一张符篆,又回到窗户前,丢了出去。
一直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的白豆豆探头出来问道:“这是什么?”
几秒后,符篆又自己飞了回来,白絮飞道:“检查法力痕迹的。”
白豆豆:“???”
白豆豆挠挠头问道:“什么意思啊?”
白絮飞将接住的符篆捏在指尖,那符篆莫名起了火,从下往上燃烧,很快整张符篆化成了灰烬。
那灰烬一反常态,居然没有散落,白絮飞手腕一翻转,那灰烬瞬间缩成一团,静静地团在白絮飞的掌心。
白豆豆凑近看那团灰烬,疑惑不解道:“为什么这符篆烧成的灰,会冒紫光啊?”
白絮飞耐心解释道:“这符篆可以试出有无法力痕迹,寻常的危险,诸如普通人喝酒打架,我感觉不到,而现在基地附近的危险气息已经影响到了我,说明这远超普通危险的程度。”
“我能感受到的气场波动有三种,一是同为修行之人在附近使用法力;二是魂魄散灵积怨成煞;最后一种……是邪术。”
“此符烧后化灰,灰烬普通说明是我的错觉;灰烬萦绕白色或是黄色光芒,说明是修行之人的法力波动——灰烬若萦绕紫光,则说明……怨气浓重干扰了气场,或是邪术使用的痕迹。”
白豆豆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怨气和邪术,怎么区分?”
白絮飞合上掌心,那灰烬消失不见。他看了看白豆豆道:“我修行不精,无法区分。”
白豆豆:“……”
白豆豆心道:修行这东西还怪难的,他哥熟悉如此多的术法典籍,居然还只是“修行不精”,那精通修行的人,得多厉害啊……
白豆豆不知道,无论白絮飞如何努力,他只能“修行不精”。
玄都本是普通凡人,没有仙骨和仙脉,无论如何努力,修行上限在那儿,高阶法术都只能知其理论,而无仙力支撑使用。
白絮飞转身要去基地,却不想刚一转身,肩膀处的天雷印记瞬间剧痛——他昏了过去。
——
与此同时,另一边。
李碧桃和夏琪快步走到小橘猫跟前儿蹲下,李碧桃将手机递给夏琪,夏琪默契地举起手机照明。
李碧桃仔细看了一下小橘猫的情况,一时间不知该从何下手。
小家伙伤的太重了,呼吸叫声都很微弱,让人碰都不敢碰。
李碧桃手上动作极轻,小心翼翼地托起它伤口较少的身体,快步走回基地,放到猫笼里。
基地的猫猫狗狗在看到李碧桃和夏琪带着小橘猫回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它们看懂了情况,竟然都安静下来,不再乱叫了。
李碧桃提着猫笼往外走,一边交代夏琪:“我带它去医院,你一个人在基地锁好门,大傻它们要是还叫的话你也别管,等我回来再说。”
基地附近出现大量被虐待致死的动物尸体,还极有可能是团伙作案,她们不得不重视起来。
毕竟从现在的情况看,这个团伙已经发现了她们基地,甚至存在故意挑衅的嫌疑。
一时间,基地周围都变得危险起来了。
夏琪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也打个车去吧,别自己单独走去。”
李碧桃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拎着猫笼就离开了基地。
——
李碧桃到基地时,依旧是赵桥来接待的。
赵桥看到猫笼里面的小橘猫时,微眯双眼,然后动作极为迅速地带橘猫检查抢救。
等到情况差不多稳定后,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
赵桥看着一脸担心的李碧桃,开口半是安慰半是解释道:“麻药劲儿还没过,睡着呢。暂时算是保住性命了,熬过之后的发炎、感染……就算活下来了。”
虽然赵桥说的尽量轻松,但李碧桃心里清楚,小家伙太小了,看起来也就三个多月,伤的又太重,四条腿前半部分都被整齐地切了下去,尾巴也被砍了三分之一,还不确定小家伙有没有什么别的病。
李碧桃轻声道:“一般小动物的生命力都很顽强,它会挺过去的。”
赵桥点了点头道:“会的,遇到你这么心善的人,肯定能挺过去。”
李碧桃礼貌笑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赵桥话里颇有深意似的,听起来不太像真心夸奖……居然有点儿讽刺的意味。
估计是今天看到那么多动物尸体,引起了她的警戒心,导致她现在看谁都不像好人。
李碧桃心里告诉自己,和赵桥认识也三年了,人家给基地动物看病长期打折,她这么想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警戒心要有,也不能草木皆兵,寒了人家好心人的一腔热心。
李碧桃问道:“什么时候能做全面检查?”
赵桥:“等两天吧,先单独隔离,过两天检查完再带回去。”
李碧桃没什么意见:“好,不着急,以它恢复情况为重。”
赵桥笑了笑,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意味深长问道:“上次陪你来的白先生呢?不是加入你们基地了吗,今天没有和你一起来啊。”
李碧桃看他一眼,想起他之前提醒她的话,以为他还是对白絮飞不放心。
“他今天生病了,没在基地。”<
23. 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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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李碧桃早起喂完基地的毛孩子们后,把毛孩子放到小院里放风的时候,抬头忽然看见小院门口那排灌木丛。
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些尸体残骸,心里沉甸甸的,仿佛被什么压着似的喘不过气来。
李碧桃走出小院,按照昨天夏琪和王颂阳说的找到那些可怜毛孩子们的埋骨地。
因为怕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发现它们的尸骨,埋葬它们的地方连个小土包都没有,平平坦坦的。
尸体的腐烂气味掩埋在深深的土层之下,翻动过的泥土潮湿味被夏日的热气覆盖,这里变得普普通通,根本看不出来这底下埋着几十只毛孩子的破碎尸骸。
太阳光自东方照射下来,灌木丛下形成一片低矮的阴凉,刚刚好将这片平坦的土地笼罩上。仿佛那些毛孩子们只是在炎热的夏日里,跑到树荫下躲个凉。
李碧桃缓缓蹲下,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捏在手里。
这些毛孩子大部分应该都是流浪动物,活着的时候穿梭在城市里东躲西藏,被人虐待惨死之后,就埋在这片灌木树荫下,连个标志什么的都不敢有。
怕连尸骨的安息,都被人打扰。
李碧桃看着这片灌木丛。
她刚搬来这里时,这块儿是一片空闲废弃的绿地,这片灌木都是她自己栽种修剪的。
李碧桃看着这片埋骨地旁边的位置,或许……可以在这儿种点儿什么……
“种点儿什么呢?”李碧桃喃喃道。
“种些桃树吧。”
白絮飞清润低沉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李碧桃循声回头,只见白絮飞穿着白色的衬衫站在她身后。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隐约带着病态,但好像比昨天的状况好了些,不似昨天那么虚弱了。
李碧桃笑着问道:“你感冒好了?”
白絮飞挨着她蹲下,点点头轻声道:“已经好了……我觉得在这里栽棵桃树,等到花开的时候,会很好看。”
桃树……
李碧桃突然想起,那个两次入梦的桃林。
可能是在梦中的原因,那片桃林的桃花开的鲜艳灿烂,风一吹过,落英缤纷,花瓣铺了一地,确实好看极了。
可现实里想种出那么大片的桃林,怕是有些难,那么大一块无边无际的地皮都很难找。
这块儿空地虽然算是城中村的公共区域,但是一直没人管,栽棵树也没什么。只是……现在这个季节,适合栽桃树吗?
李碧桃思索道:“现在正值夏天,栽桃树的话,成活率不高吧?”
白絮飞笑吟吟问道:“忘记我是干什么的了?”
他是干什么的?
对了,他是研究灵异现象的……
李碧桃眼皮跳了一下,虽然这块儿是一片埋骨地,可是太邪性的树可不行栽啊……
白絮飞像是看懂了她的想法一般,轻笑解释道:“我之前得了一颗桃树种子,受过天地精华滋养,易栽易活,生长的也快,还自带福泽。”
说完,他停住片刻,看了这平坦的地面一眼,仿佛透过表面这层土,看到了深埋地下的那些尸骸。
白絮飞补充道:“适合种在此处。”
李碧桃沉默片刻,问道:“你知道这里埋了什么?”
白絮飞点点头,“知道,昨天夏琪他们埋的时候,我在窗前看到了……本想下来帮忙,但是临时有事耽搁了。”
其实他没看到,那时他正昏迷,这些是醒来后白豆豆告诉他的。
昨日白豆豆看到这一幕后吓得魂不附体,直到白絮飞醒来后,才哆哆嗦嗦地告诉他这里埋了很多猫狗的尸骸。
李碧桃起身,在这片埋骨地旁边,选了个好位置,就在灌木丛的西侧。
她指着选的这个位置道:“就种在这儿吧,像是保镖一样守着这些小家伙们,挺好的!”
白絮飞温声道:“好。”
两人动作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把种子种下了。
李碧桃浇了点水,才想起来问一问:“这个什么品种的桃花?”
闻言,白絮飞转头专注地看着她,眸色极深,目光缱绻又缠绵。
直到李碧桃歪着头不解地看着他,白絮飞才回过神来似的低声道:“单瓣粉红桃,很漂亮的一种桃花。”
李碧桃点点头,她好像没听过这种桃花……
不过不重要,总归会开花就是了,重要的是,这花自带福泽……但愿这棵带福泽的桃花树,能保佑这些毛孩子们走好来世路。
盛夏的太阳又大又毒,李碧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都晒得发热了。
她抬眸看了白絮飞一眼,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太阳,他还穿着长袖衬衫,可脸却依旧苍白,额间连点儿汗都没出。
就感觉……他好像对外界气温变化没什么反应似的。
李碧桃拉着他回基地,正好夏琪和白豆豆出去采购猫粮狗粮回来了,几个人一起将东西搬到库房,临近中午,几个人凑在基地一楼客厅里谈起了昨天发现那些尸体的事。
李碧桃和夏琪简单说了一下昨天的事,还有她们的猜测。
白絮飞静静听着,眉头不自觉皱起。
而白豆豆就像是胆子极小似的,一听到这些事,默默地从靠近门口的沙发最外边,移动到了最里边,躲在夏琪身侧,还顺手抓了大傻到怀里搂着。
李碧桃和夏琪也没多想,只是奇怪这么大个男孩子怎么胆子这么小……就像是,他怕极了这种事,连听都听不得。
李碧桃问夏琪道:“昨天埋它们之前,留证据了吗?”
夏琪点点头,“留证了,照片、视频全都有。”
虽然那些尸骸情状血腥惨烈,但夏琪好歹也是干了近三年的流浪动物救助,不管再怎么不忍、害怕,该留的证据她一样没落下。
李碧桃:“我们整理一下,向平州动物保护协会打电话举报吧。”
夏琪:“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么大规模的虐杀,动物保护协会应该不会毫无反应。”
一旁的白絮飞沉思着道:“故意抛尸到基地附近,恐怕是冲着基地来的。图片或者视频方便给我看一眼吗?”
夏琪拿出手机,调出图片和视频。她光顾着拿手机,没注意到身旁的白豆豆在看到她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的时候,猛地将头转过去,视线躲避着屏幕,生怕看到什么似的。
白絮飞看他一
24. 视频
《流浪狗与桃花妖[前世今生]》全本免费阅读
小橘猫恢复的很好,虽然缺了四肢和尾巴,但精神头极好,看到李碧桃时圆溜溜的眼睛亮亮的,它就像是认出了李碧桃一样,即使身体行动并不方便,但依旧竭力往前蹭了一段距离。
李碧桃快步上前,扶住它即将摔倒的小身体,抬手轻柔地摸了摸它的头和后背。
它脑门上有一道划痕,身上有一处烟头烫的洞,被纱布覆盖着。李碧桃摸它时十分小心,生怕碰疼了它。小家伙倒是十分亲近李碧桃,还抬头拱了拱李碧桃的掌心。
看着一人一猫亲昵的互动,拎着笼子跟在后面的白絮飞笑了笑。
红雨是桃花化身成妖,身上人的习性原本很少,百年前的她,不解凡尘事,融入人类社会十分困难,也正因如此,她那时便和花草树木、飞鸟鱼虫格外亲近。
赵桥在一旁笑着道:“小家伙生命力挺顽强的,求生意志强烈,恢复的也快,我估计等伤口恢复差不多了,它都能瘸着腿到处溜达了。”
看到这小家伙恢复的这么好,李碧桃也从心底里开心。
发现它的时候,是在一堆碎尸残骸里,说严重点儿,这小家伙几乎是从地狱里活下来的。
李碧桃心疼地看着小橘猫浑身纱布的样子,想站起来,四肢却疼的不能着地,李碧桃轻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它以后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说着,李碧桃小心翼翼地将它托起,放到提前准备好铺了软乎乎垫子的笼子里,准备带它回家。
白絮飞先出去结款,李碧桃正要提着笼子去找他,赵桥却面色犹豫着开口道:“我想了想,还是应该让你看一看这个。”
“什么?”李碧桃不解问道。
赵桥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翻了一会儿,找到一个视频,犹豫着道:“可能有点儿血腥和恶心,但是我觉得你有必要看一眼。”
李碧桃挑了下眉,接过手机点开了三角形播放键。
尽管做足了准备,李碧桃还是被惊了一下。
就像是赵桥说的那样,这个视频……极其的恶心和血腥。
那是一个虐猫的视频。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在整个诊室里回响。
诊室这会儿只有赵桥和李碧桃两个人,算得上安静,是以,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便格外清晰,听着让人头皮发麻。
恶劣的如恶魔般的笑声……
还有小猫尖锐凄惨的叫声。
这些声音让笼子里的小橘猫格外不安,本来乖乖趴在垫子上的它立刻哆嗦起来,挣扎着往角落里靠。
李碧桃立刻将音量键按到最低,给视频静了音。
这个视频很短,一分钟左右,看完后,李碧桃压抑着情绪,问赵桥道:“这个视频你在哪儿看到的?”
赵桥舔了舔唇道:“网上,一个匿名用户发在网上的。”
他指着手机页面的一个图标道:“就是这个软件里。我也一直关注流浪动物救助的事,所以经常刷到相关的视频推送,这个就是我之前无意刷到的……我刚想举报下架,但是我发现了点儿不对劲的地方。”
李碧桃问道:“什么不对劲儿?”
赵桥重新点开视频。视频的背景很简单,只有一个白色的桌子,上面沾满了血迹,有些是新的,有些已经干涸成了黑红色,甚至浸到了木质桌面里,擦都擦不掉。
这沾满了血液的桌子,无声着诉说着它见过的诸多罪恶和阴暗。
桌子背后是一扇窗,玻璃窗,看起来视频录制的时间是在半夜,窗外一片漆黑。
赵桥将手机亮度调到最高,食指指着那扇窗户道:“你仔细看,窗户外面,像不像你们基地后面的那条小巷子。”
赵桥的“没毛病”宠物医院就在基地所在的城中村外面,这附近的区域他都比较熟悉。
李碧桃皱了皱眉,眼睛凑近仔细看了看拿在赵桥手上的手机。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随着她的低头,和赵桥的距离凑的极近。也没有注意到,随着她的靠近,感受着她的气息迎面而来,面色奇怪微微闭上双眼的赵桥。
“好像……还真是那条巷子。”
李碧桃话音一落,一只带着些许凉意的手覆上她的纤细的肩膀,一股力道从肩膀处传来,有些蛮横地将她与赵桥拉开距离。
李碧桃顺着力道回头,是结完款回来的白絮飞。
其实就算她不回头,也知道是他。他靠近时的气息清冽又独特,很好辨别……最重要的是,李碧桃对他的气息,足够熟悉。
白絮飞淡淡地看了赵桥一眼,赵桥的已经恢复了惯常的那张笑脸,仿佛刚才他看到的那张带着些许陶醉的表情,是错觉一般。
白絮飞扫了眼屏幕,道:“是基地后面的巷子。”
赵桥顶着他那张和气笑脸道:“我怀疑,这个人应该就在你们附近,他的账号主页这样的视频有很多,只不过其它视频都拉着帘子,看不到窗户外面,你们基地那么多猫猫狗狗,还是注意一点儿吧。”
白絮飞揽着李碧桃的肩膀,将人隔离到自己身侧,他站在李碧桃和赵桥的中间,抬起胳膊拿起装着小橘猫的笼子,淡淡道:“谢谢赵医生提醒,我们会注意的。”
李碧桃想起什么问道:“赵医生,这个人的账号信息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赵桥爽快地点了点头,将手机屏幕朝她的方向转过来。
李碧桃还没等细看,就被白絮飞拉着往外走,他边走边道:“多谢赵医生,你先忙,我们回去了,不打扰。”
李碧桃虽然奇怪白絮飞怎么走的这样急,但也没说什么,一边被他拉着往前走,一边回头礼貌道谢:“谢谢赵医生啦,不打扰你工作了。”
出了医院上了车,李碧桃抱着小家伙坐在副驾驶上,才向白絮飞问道:“刚才怎么走的那么着急啊,我还没看清那个人的账号呢,就记住了网名,你看清了吗?”
白絮飞也不是个急性子,做事向来从容不迫,举手投足间甚至有几分慢条斯理的味道,像是今天这么急的,确实少见。
白絮飞系好安全带,边发动车子边道:“没什么,想着早点回家
25. 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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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絮飞拿着手机又将这个人的主页浏览一遍,随即退出,看了看这个软件的首页推荐,然后有些疑惑地问道:“这种视频……这样光明正大地发到网络上,是可以的吗?”
虽然他来到这个现代社会不久,但刚到这里时,为了融入现代的生活,看了许多书和常识科普,也学习了各种新鲜事物。
这其中,也包括对现代社会法律规范的一些学习和了解。
据他所知,这样的血腥视频发到社交网络平台上,大概率会遭到屏蔽和下架。
白絮飞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李碧桃。
她道:“对啊……这种视频怎么可能光明正大地发上来呢?”
这种视频就算要传播,也只能是通过各种方式加密,套上一层层链接在小范围内偷偷传播,而不是这样光明正大地发到社交媒体上。
李碧桃思索片刻道:“除非……他拥有某些非法工具或者熟悉网络漏洞,能够规避系统的检测,又或者,他把视频发布在某些监管不严格的平台上。”
说完,李碧桃立刻低头检查这个软件。
这个软件算不上大众,就连她和白絮飞都是刚才为了查这些视频特意下载的,甚至这个软件在应用商店里根本搜不到,他们通过浏览器才找到下载链接。
李碧桃大概猜到怎么回事儿了,她看向白絮飞道:“这个软件很小众,不算主流社交媒体软件,这个人发布视频的平台是特意挑选过的,避开了审查严格的热门平台。”
白絮飞对上她那双眼睛时,不自觉笑了一下,温声提醒道:“既然这么小众,赵医生是怎么发现的?”
这的确可疑,李碧桃沉思着。
她和赵桥认识两年多了,他性格算的上很好,总带着一张笑脸,对谁都是笑呵呵的,极易相处。
最重要的是,他对毛孩子们也是真心喜爱,不然也不会开一家宠物医院,基地里毛孩子们看病的时候,还给了那么大的优惠。
其实不仅是基地的毛孩子们看病,李碧桃注意过,除了基地之外,其他人带毛孩子去看病,如果这个毛孩子是捡来的,或者带毛孩子看病的人经济条件不太好,赵桥都会给很大折扣。
她曾亲眼见过,一个流浪汉带他的狗狗去看病时,赵桥分文未取。
但……他为什么会下载一个这么冷门软件,还刷到这种视频呢?
两人正思考着,李碧桃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居然刚巧是赵桥的电话。
李碧桃接了起来,也没贴到耳朵边,而是点开了免提。
赵桥的声音顺着电流从听筒中传了出来:“碧桃,我刚才忘记告诉你们了,那个软件在应用商店搜不到的,得去浏览器上找资源下载。”
电话这头,李碧桃和白絮飞对视一眼。
李碧桃道:“确实是,我们也是在浏览器上下载的,我们还奇怪呢,应用商店怎么搜不到这个软件?”
赵桥坦荡道:“是这么回事儿……这个软件吧,它审查和监管都不严格,一些视频照片什么的不用打马赛克,有些人会在这上面发自家宠物受伤或者生病的照片,线上求助,我大学的时候全班同学都下载了这个软件,没事儿就帮忙看看,当个线上医生。”
赵桥笑了声,接着道:“我不是一直也对流浪动物救助感兴趣嘛,但是由于工作原因,也不能全职做这个,就经常在这软件上面看看求助视频,能帮忙的就帮一帮。”
“赵医生真是热心肠。”一旁静静听着的白絮飞冷不丁开口道。
虽然是赞美的话,但他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听起来倒是显得不太真诚似的。
那头的赵桥哈哈笑了两声,笑着说道:“原来白先生也在呢,白先生为了救助基地出钱又出力的,和白先生相比,我这算不了什么,要说善良热心肠,我必然得排在白先生之后啊。”
李碧桃看了看白絮飞,觉得他们俩说话的氛围不太对劲。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隐约觉得两人对彼此都有一种深深的敌意呢?
疑惑的地方人家已经给了解答,李碧桃适时开口道:“赵医生辛苦,好人有好报,赵医生这么热心地帮助这些毛孩子,未来必然事事顺利。”
“好人有好报……”
赵桥嘴唇轻动,意味深长地嚼着这几个字,但他没有发出声音,电话那边的李碧桃和白絮飞自然也听不到。
随即,赵桥笑着道:“那借碧桃吉言了,你们先忙吧,之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也尽管开口。”
李碧桃客气道:“好的,谢谢赵医生。”
挂了电话后,李碧桃看似不经意的,实则特意在搜索栏搜索了关于线上求助的内容。
果不其然,在这个小平台上,这样的内容非常多。其中也不乏热心帮忙解答的宠物医生和专业人士。
看来,就像是赵桥说的那样,这个平台确实有很多宠物医生好心提供帮助。
但即使如此,白絮飞面色依旧不轻松。
这个赵桥,从见他第一面起,白絮飞就觉得这个人的气场,让他十分不舒服。
甚至,他对赵桥其实有一种莫名的反感和挥之不去的警戒心。
那种感觉……就好像明明觉得附近有一条毒蛇,但却找不到它半点踪影,如果过分警惕,反倒显得他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
疑问解决了,两个人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碧桃屈指点了点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沉思道:“我觉得,既然能大概确定这个变态的位置,应该去他家里蹲点儿,早点逮住他也能少两只流浪猫遭罪。”
白絮飞对她的想法并无异议,点头问道:“可以,我和你一起去,别单独行动。”
李碧桃道:“确实,我们也不能确定现场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万一有同伙的话,还怪危险的……”
说完,李碧桃看着白絮飞粲然一笑,扬声开口道:“你放心,我可以保护你!”
白絮飞勾唇一笑,看向她的目光温柔又缱绻,满是纵容,他轻声道:“好。”
——
晚上,李碧桃和白絮飞提前吃了晚饭,太阳还没落的时候就从基地出发,前往基地后面的那个小巷。
他们先是在小巷走了一圈,查看有没有什么人看上去比较可疑。
这条小巷位置隐蔽,在两片城中村之间,来往的人很少,极其静谧。两人怕打草惊蛇,也不敢
26. 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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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动作同时顿住一秒,随即火速从这个狭小逼仄的缝隙中冲了出来。
这个缝隙位于平房和隔壁房子中间,刚好连通后面的小巷和前面的街道。
李碧桃和白絮飞从缝隙里出来,直接冲向这个灰色平房的正门。
砰砰砰——
李碧桃用力拍打着这扇充满了岁月痕迹的老式防盗门,喊道:“有人吗?开一下门!村委会!”
这种老式防盗门质量一般,李碧桃正准备抬脚把门踢开,门居然从里面打开了。
意外地,屋里并未开灯,亦或是刚刚被人熄灭,没有露出一点光亮来,敞开的门缝里一室的黑暗,黑暗之中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像是野兽的幽深洞穴,漆黑一片,无声地引诱猎物走入。
虽然里面开门的人动作很快,但是李碧桃还是看到了,门打开的瞬间,一个人的胳膊从门缝一闪而过,迅速隐藏到一室黑暗里。
李碧桃顿时警戒起来,没有伸手推门直接进入,而是拉着白絮飞后退一步,然后迅速抬腿,用力一脚将门踹的大敞四开。
只听咚的一声,那时门板碰撞人脑袋的声音,随后从门后响起一个男人低声的咒骂,“操……”
李碧桃和白絮飞趁机走了进去,在他们进屋的瞬间,男人抬手拍了下灯的开关,屋里一片大亮。
在刺眼的光线下,李碧桃下意识闭眼,耳边传来拳头划破空气携带的风声。
“碧桃!”白絮飞轻呼一声,伸手将早他半步进屋的李碧桃拽了过来。下一秒,男人的拳头裹挟着血腥气从她面前划过。
李碧桃没有一点儿险些被拳头打中的后怕和心惊,在连人都没看清的情况下,出于本能,她迅速反手搭在白絮飞的手掌上借力,抬腿一个侧踢。
砰——
重物坠地发出巨响。
李碧桃收腿,眼睛此时已经适应了光线,但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那个被她踢倒在地的男人究竟长什么样子,就被右侧墙边的桌子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刚才拳头擦脸而过时李碧桃都没什么情绪,可此刻,她却不由得后退一步,甚至觉得双腿隐约发软。
那是视频中的白色桌子,而此刻,白色的桌面被大片血迹覆盖,在那一大滩的血迹之上,是一只被剥了皮的小猫。
它的毛皮……就放在离它不到十厘米远的地方。
白絮飞也看到了墙边桌子上的情况,他皱了皱眉,手上下意识用力握紧。
半晌,李碧桃缓缓转头看向一旁倒在地上,此时捂着胸口,嘴角却带着一抹得意笑容的男人。
男人天生一脸凶相,皮肤蜡黄,穿着短袖短裤,露出来的胳膊和腿上露出粗大的肌肉块。
李碧桃十分确定,她不认识这个人,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但从他刚刚事先关灯,又突然开灯利用光线刺眼间隙偷袭她的行为来看,这个人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会来,并且早有准备。
男人撑着地,凶神恶煞地走到他们面前,一副小人得势的嘴脸,咧着嘴笑道:“怎么样?看到你想看的了吗?就当是礼物了,不用谢!”
李碧桃左眼微微眯起,垂在身侧的手腕渐渐蓄力,白絮飞对她的这些动作意味着什么了如指掌,熟练地后退一步。
下一秒,李碧桃抬手勾拳,一拳打在了男人得意洋洋的脸上。
男人没想到看上去瘦瘦的李碧桃手上力气会这么大,虽然一身疙瘩似的肌肉块,但是却并没有防备,被李碧桃一拳掀翻在地。
明明是她打中了别人,可此刻,李碧桃却觉得自己的耳边阵阵耳鸣。小猫鲜红的血肉暴露在空气中的样子不断冲击着她的神经,她有些气红了眼。
为什么?
为什么对一只没有丝毫自保能力的弱小流浪猫做出这么残忍变态的事?
为什么她明明不认识他,他却早早盯上了基地,抛尸挑衅不算,又特意将流浪猫剥皮给她看?
李碧桃脑袋里有太多不解,不过她现在没时间仔细想,也没办法冷静下来仔细想,她只是凭着本能冲了上去,一拳一拳砸向这个恶魔。
开始时,男人双臂挥舞着,想要抓住李碧桃的胳膊把人掀开,但他努力半天,发现李碧桃出手的速度极快,他竟然抓不住。
他不相信自己一个粗壮大汉会打不过一个小姑娘,于是奋力挣扎着,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被死死压制住,半点反抗不得。
终于,脸上的疼痛感太过于强烈,他不再反抗,而是下意识抱住自己的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碧桃感觉一阵熟悉的气息靠近她,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一点点拉了起来。
白絮飞一边将人拉起来,一边安抚道:“碧桃,我们先去看看猫。”
李碧桃渐渐回过神来,一掌劈到他脖颈上,缓缓松开了他的领子,顺着白絮飞的力道起身。
两人来到那个墙边的桌子前。
那只被剥了皮的小猫居然还有微弱的呼吸,眼睛睁得圆圆的,似乎满是对这一切的不解。
李碧桃想带它去医院,可它身上没了毛皮,她无从下手,只好颤着手摸出手机,给赵桥打电话,喊他上门出诊。
宠物医院离这里本就不远,赵桥接到电话后带了些必要的工具和药物,开车火速赶了过来。
赵桥进屋看到一边地上躺着的大块头时,眼睛半眯了一下,随即很快收回视线,拿着工具箱跑到桌子前。
李碧桃连忙给他让位置,让赵桥给小猫做检查。
小猫这会儿的呼吸已经极其微弱了,桌面的鲜血渐渐干涸,它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肉也不再鲜活。
不一会儿,赵桥摘下手套,唇线抿得笔直,对李碧桃摇了摇头。
他缓声道:“没办法了……全身剥皮,失血量这么大,其实早就不行了,就剩下这么一口气吊着呢。”
赵桥看了眼奄奄一息的小猫,似是同情道:“与其让它这么痛苦的熬着,不如……安乐吧……”
李碧桃静静地听赵桥说完,又转头看向桌在上的小家伙。
它呼吸已经极度微弱,李碧桃试图从它的眼神中判断它的求生意志强烈,可它已经合上了双眼。
李碧桃定定地看着桌面上的血迹,还有大片血迹中的小猫,她不知道该如何做这个决定了……
李碧
27. 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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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眼见到一只小猫剥皮惨死,李碧桃心里有些沉重,但好在还有把那个变态送进去的这个念头支撑着,让人多了几分动力。
李碧桃整理完了关于那个变态制造并传播血腥恐怖视频的所有证据资料,连夜报了警,等到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回来后,已经过了凌晨。
她躺在床上,虽然身体有些疲惫,但却迟迟难以入睡,翻来覆去的,脑袋里想的都是那个小家伙血淋淋的样子。
那会儿的注意力都放在猫猫的身上,到了这会儿,夜深人静了,李碧桃脑袋也越发清醒。
他们是从下午六点左右就守在那个平房旁边的,直到晚上十点钟,他们才听到屋里传来猫猫的惨叫,从他们听到动静,到进到屋里,不过几分钟的事……
几分钟的时间,那个变态就完成了剥皮?
哪怕他十分熟练,迅速就能剥下一整张皮,可为什么在那之前,猫猫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至少被人抓在手里的时候,会叫两声吧?
可李碧桃十分确定,她和白絮飞在那两个房子中间的缝隙里蹲守了四个小时,只听到了那一声惨叫。
李碧桃隐约觉得这里面有不对劲儿的地方,可又有些理不清头绪……就好像,有什么关键的地方堵塞住了,导致整个思路都没办法畅通。
凌晨两点半,外面的温度很低,李碧桃起身去关窗户。
窗户是她从派出所回来的时候,觉得屋里闷打开的,这会儿外面降温,开一整晚的话免不了着凉。
关窗时,一阵香气隐约顺着窗户飘了进来。
李碧桃认真动动鼻子闻了闻,这股香味淡而清幽,像是花香,却伴着一股凉气。
她下意识看向院子外西南角,那里有她和白絮飞之前种下的桃树。
外面一片漆黑,院外也没有路灯,只有冷白的月光洒落下来,落在灌木丛边上,那棵桃树的位置。
才过去两天多,种子埋在土里,表面上依旧是一片平地。
而那附近,就在刚才,又埋下了一只刚刚长眠的毛孩子。
李碧桃叹了口气,关好窗户转身回到床上,这一次,睡意很快席卷上来,不久她便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基地小院外。
白絮飞穿着纯白色的衬衫站在月色下,夜风一过,单薄的布料贴在他身上,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单薄。
他压抑着闷咳一声,抬头看向基地二层小房里,李碧桃卧室的位置。
他站在馄饨店仓库的前面,有仓库的遮挡,李碧桃看不到他,但从他这里,能刚好看到卧室的窗户。
白絮飞见李碧桃关好了窗户,窗帘也拉严实了,才缓缓走到基地小院西南角的那片空地。
夜晚的风打了个旋儿,从灌木丛吹起,在白絮飞脚边绕了一圈,又消散在桃树种子的位置。
风吹过后,从那片灌木丛里,走出一个矮矮的、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只三花猫,可此刻,它的身体却是透明的,周身还发着光。
它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很轻地迈着步子,走到白絮飞面前。
其实它不必小心翼翼了,更不必放轻步子,一个灵魂,即使它放声嚎叫,也没人听得到了。可这种小心翼翼,对于一只在城市中生活许久的流浪猫来说,这几乎成为了本能。
白絮飞缓缓蹲下,他捏了张符篆,放在地上,长指捻来灵火点燃。
符篆很快燃尽,在地上留下的一层灰烬。
他抬手在灰烬上面一抹,多余的灰烬随风而散,留下一个奇怪的图案。有些像是阵法,又有些像字符。
三花的灵魂凑到那个图案附近闻了闻,随后抬头疑惑地看着白絮飞。
白絮飞望向天边惨白的月亮,算了算时辰道:“快有人来接你了。”
小三花后退两步,左右张望着,似有些不安。
白絮飞道:“你来世会得个好命格的,一会儿朝着西边走,有人来接你,你也不必怕,一直走便是。”
三花点了点头,随即又原地转了个圈,凑上前来抬起爪子拍了拍白絮飞的小腿。
但白絮飞被它爪子拍过的地方,没有一丝痕迹。
灵魂没有实体,也很难留下真实的痕迹。
白絮飞理解它的意思,解释道:“不是我,接下来的事不归我管,我来见你,是想问你一些事。”
小三花听懂了似的点点头。
白絮飞想着李碧桃面临抉择它生死时的茫然犹豫,他道:“抱歉,我们没能救你,我当时见你只求解脱,便选择了安乐死,不知我是否会错了意。”
三花摇头,又将两只前爪合在一起抬起,像是在乞求,但其实是感谢。
白絮飞伸出单薄的手掌,虚虚拖着它的两只前爪,让它放下。
虽然灵魂不像□□一般有重量,做这样的动作它也不会觉得累了,但让人看着,还是于心不忍。
白絮飞道:“不必道谢。”
他回想着那时的种种细节,问道:“接下来我想询问之事,事关你的死因,如若已经记不起来了,或是不便回想,莫要强求。”
横死的灵魂对于自己的死因有时会很模糊,如果强迫它回忆,易激怨气,激发凶性。
小三花像是没脾气似的,老实地点了点头。
白絮飞问道:“你见到我们时,皮……皮毛是刚刚被剥下吗?”
询问这么一个小家伙自己的皮是何时被剥下的,白絮飞也有些不忍开口,但有些问题,他必须想办法解开。
三花没有像一般横死的灵魂那样,在提起死因时,第一反应是茫然。
它反而很清醒,没什么迟疑地摇了摇头。
白絮飞皱了皱眉,心下一沉。
随即,他又问道:“你是今天被他抓到的吗?”
小三花又摇了摇头。
白絮飞接着问道:“是几天前被抓到的?是几天,就点几下头?”
三花慢慢地点了两下头。
两天前抓到的它,可偏偏等到了他们找上门的这一天动手。
白絮飞心里有了猜测,问道:“他对你动手时,外面天光大亮,对吗?”
三花很激动地连连点头。
时间差不多了,小三花像是感觉到了有人叫它似的,转头朝身后无边的黑暗看去。
它叫了两声,随后跑到白絮飞脚下,蹭了蹭他的裤子,又朝东边跑过去,刚跑了两步,它又回头示意白絮飞跟上。
白絮飞瞬间明白了它的意思,应该是要带他到什么地方去。他没有迟疑,立刻抬腿跟着它走。
小三花带着白絮飞走了很远,走到城中村一条死胡同的最里面。
那里堆放了许多杂物,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东西,放在这儿堆了许久,也没人来收拾。经过雨水的冲刷浸泡,靠近时,能闻到一股很浓的潮湿腐朽气味。
小三花走到这堆杂物前停下
28. 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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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李碧桃是被几声猫叫吵醒的。
基地里有猫狗叫声算是常事,李碧桃没太在意,翻了个身接着睡。
昨天睡得有些晚,李碧桃这会儿有些睡不醒了。
过了片刻,睡得迷迷糊糊的李碧桃骤然坐了起来,脑袋有些懵,茫然地眨了眨眼。
这叫声不对劲儿啊,听着怎么这么像小猫崽的声音呢?
基地里猫不少,但大都是成年的了,有几只甚至已经算得上老猫了。唯一一只年纪小的,是前段时间救回来的小橘——就是那只不幸被砍断四肢和尾巴的小橘猫。
小橘行动不便,于是和李碧桃睡在卧室,小家伙很安静,这会儿喵喵的叫,估计是饿了。
李碧桃怔愣片刻,大脑清醒后,准备下去给小家伙弄吃的。
她刚掀开被子,低头看向床下找拖鞋,这一低头,让李碧桃下床的动作一下子卡住了。
床边的两只拖鞋,此刻分别被两个小三花猫崽占领着。
此外,还有一只小三花崽十分不客气地跑到了小橘的窝里做客。两个小家伙相处地十分和谐,也没有打架。
一大早的看到这一个个毛茸茸的小团子,简直把人心都萌化了。
李碧桃又惊又喜,脚小心地放到地面上,弯腰去摸占领她拖鞋的两个小家伙。
她细声问道:“你们都是哪里来的啊?”
她右手之下的小家伙听到她的声音,仰头顶了顶她的掌心,轻轻哼唧两声,像是在回应她的话似的。
白絮飞从馄饨店回到基地时,站在铁栅门前,开门的动作一滞。
清晨阳光洒在热闹的小院里,院墙边绿色藤蔓的枝叶在阳光下舒展着,肆无忌惮地汲取养分。
李碧桃手上抱着行动不便的小橘从屋里走了出来,脚边还跟着三个没有鞋子大的小三花。她似乎怕自己踩到几个小家伙,又担心小家伙们跟不上,于是走走停停,低头看着几个小家伙的位置才敢落下脚步。
李碧桃心情极好的样子,带着这几只小小的毛团子,步伐里都透着轻快,清晨的太阳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黄的光,看起来温暖又耀眼。
夏琪知道昨天李碧桃熬了夜,今天特意提前来了基地,这会儿准备好了早餐,出来喊她吃饭。
“桃子,吃早饭了,你要带着它们几个干嘛去?”
李碧桃循声回头,轻快笑道:“这就过来,我带着它们晒晒太阳!”
夏琪倚在门框上,抬手遮了遮阳光,道:“再晒晒黑了,先吃早餐。”
李碧桃朝夏琪走了几步,问道:“这几个小家伙从哪儿来的,我起来的时候就在我的卧室了。”
夏琪回答道:“白絮飞早上送过来的,我给它们开的门,让它们去叫你起床。”
“白絮飞呢?我起来没看见他啊。”李碧桃疑惑道。
“他好像有事儿,送完几个小家伙就回去了。”说着,夏琪放下了遮挡阳光的手,这才看见一直站在小院门口的白絮飞,她抬头扬了扬下巴指向门口道:“喏,那不门口呢吗,你问问他吃没吃早餐呢,没吃进屋一块儿吃。”
李碧桃转身看去,便对上他那双噙着笑意的双眼。李碧桃唇角的笑意不自觉放大,留下一句:“你先吃,我们一会儿进去吃饭。”
说完,人便带着几个毛茸茸地小尾巴朝门口走去了。
“一个个的什么爱好?这么大的太阳,还不进屋?。”夏琪皱眉看着院门口的俩人,嘟囔吐槽了一句,抬手搓了搓手臂,怕晒黑,连忙躲进屋了。
白絮飞拉开铁栅门,走进小院,正好李碧桃走到他面前站定,她低头看了看围在她脚边转悠的三个小三花,随后抬头笑吟吟问道:“你从哪儿捡回来它们的?”
白絮飞接过她怀里的小橘猫抱着,温和笑道:“村子里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你觉不觉得它们有点儿眼熟?”
其实早上李碧桃看到它们第一眼的时候,还真觉得有点儿眼熟,后来想了一下,基地之前救助过几只三花猫,可能是同品种,长的相像。
但白絮飞这么一问,估计是和她之前救助过的猫有关。
李碧桃想了想,最近救助的一只三花猫……
她突然想到什么,声音里有些不可思议,“这……不会是昨天那只小三花的崽吧?”
白絮飞点点头道:“是,就是它的孩子们。”
一瞬间,李碧桃又惊又喜。
这种感觉真的很棒,一个她没能救下的生命,却以另外一种方式,在世界上留下了它自己的痕迹。
李碧桃蹲下挨个点了点三个小家伙的脑袋,和它们玩了半天,才想起来问道:“对了,你怎么认出它们的?也在那个变态家附近发现它们的吗?”
白絮飞笑道:“我要说是昨天那只三花告诉我的,你相信吗?”
李碧桃毫不犹豫道:“信啊!术业有专攻,这不是你的专业吗?”
“嗯,我的专业。”白絮飞点头肯定道。
李碧桃想到什么,蹭地站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满怀期待地问道:“所以……真的有灵魂和转世轮回这种事情吗?”
白絮飞看向她的眉眼里,顿时多了些复杂和难言,沉默了一瞬,道:“有的。”
顿时,李碧桃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心满意足道:“这么想想心里舒服多了,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或者动物,都不会随便消失,即使死亡,也不过是换一种生命的形式。”
白絮飞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看她,由着她拉着自己进屋吃早饭。
白絮飞看着她喜悦轻松地背影,眉宇间挂上一层淡淡的愁色。
他没有告诉她的是,灵魂亦有消亡。
灵魂消亡之刻,便是诀别之时。
吃完饭,李碧桃兴高采烈地拉着夏琪,给她介绍这几个小三花的来历。
为了避免吓到夏琪,李碧桃没提灵魂的事,只说是白絮飞昨天从那个变态家离开后,隐约在那附近听到小猫叫声,后来不放心,又去看了眼,果然找到了几个小家伙。
夏琪也知道了昨天的事,跟着气得不轻,这会儿看见这么几个毛茸茸
29. 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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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琪的日常一般都是在基地内照顾这些毛孩子,再就是经营基地的自媒体账号,外出救助一般都是由李碧桃负责,这次的事,她没有全程跟着,对很多情况并不了解。
但此刻,夏琪也知道,那个虐猫的变态居然能提前知道有人会去蹲守,这也太不对劲儿了。
夏琪猜测道:“会不会是他发现了基地旁边的尸体不见了,就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他了,所以猜到你们早晚会找到他。”
李碧桃深呼一口气,觉得有些脊背发寒。
说实话,她并不想怀疑赵桥。认识赵桥这三年来,且不说他给基地的优惠和帮助,光是为了流浪的毛孩子出钱出力的事儿,赵桥也没少干。
如果这些事情和赵桥有关系,不免就太过恐怖了。李碧桃不可避免地想起赵桥第一次见到白絮飞时,和她讲的那个新闻。
“恶魔往往装成好人的模样,藏在我们中间。”这是赵桥告诉她的。
可事实是,最先发现网上视频的人是赵桥,发现那个变态就在他们基地附近的也是赵桥,最有可能猜到他们会去蹲守,并且提前给虐猫狂报信儿的人,也最有可能是赵桥。
李碧桃轻声道:“我倒希望是这样的。”
夏琪只知道视频和虐猫狂的事,并不知道这其中有赵桥提供线索的事,在没确定之前,李碧桃也不想空口无凭给人家定罪,所以也没和夏琪说这些,只是提醒她,最近别单独带毛孩子去医院。
傍晚,落日余晖懒洋洋地洒下来,天际的火烧云一片赤红,看起来梦幻又浪漫。
夏琪和王颂阳今天要陪父母聚餐,所以下午就回去了,这会儿基地只有李碧桃和白絮飞两个人。
小院东边靠墙的位置摆了一套木质桌椅,李碧桃和夏琪喜欢坐在那儿看着基地的毛孩子们在小院里跑来跑去。
这会儿,李碧桃将小橘的窝拿了出来,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带它吹着晚风。
几只小三花已经差不多融入基地了,在门口试探着和其它猫猫交流。
李碧桃有些疲惫,是那种心里的疲惫。
做了三年的流浪动物救助,不是没见过人面兽心虐待猫狗的人,但这种人出现在她周围,又是抛尸又是设套地如此针对她的这个小基地,还是第一次。
这种感觉真是差到极致了,明明她的小日子过得好好的,虽然穷了些,但也算安稳,可如今,连最起码的安稳都没了。
就好像有一条老鹰一直盘旋在基地的上空,她必须时时提防着,这只老鹰会不会突然俯冲下来,抓走基地的某一只猫狗。
李碧桃将自己整个人抛在椅子里,看着天边缓慢变换形状的火烧云,直到一道清瘦的身影走入视线里。
粉红色的天光衬着白色的衣衫,他步子迈得匀称,从容不迫,稳稳当当地将水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随后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李碧桃半眯着眼睛,视线落到他的身上,轻唤一声道:“白絮飞……”
闻声,白絮飞温和一笑道:“在呢,怎么了?”
李碧桃身体前倾,胳膊拄在桌面上,双手拖着下巴,懒懒道:“我有没有说过,你穿白色的衣服,很好看。”
白絮飞愣了一瞬,随即笑道:“我的荣幸。”
李碧桃没有说话,而是专注地盯着他看。
面前的这张脸生的极好,五官流畅立体,线条分明却并不显得凌厉,眉眼温和染笑,薄唇微微勾起。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是个颜值主义。
李碧桃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白絮飞一表白她就答应了,八成就是奔着人家的脸去的……这真是不太厚道……
白絮飞察觉到她的走神,问道:“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李碧桃也不遮掩,大大方方道:“我在想,你长得真好看……我都怀疑,我就是被你的脸蛊惑了,才和你在一起的。”
说是在一起,可这么久了,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似乎没什么变化,除了偶尔她拽他的时候多了几分理直气壮。
李碧桃暗暗琢磨着,虽然她之前没谈过恋爱,但是上学的时候也是见过别人谈的。她还记得大学女生宿舍楼底下抱得难舍难分的一对对情侣,人家那或许才是恋爱的样子。
但她和白絮飞……怎么有点儿不一样呢?
就好像他们不是刚在一起不久的小情侣,倒是有些像已经携手过了半辈子的老夫老妻。
明明是喜欢他的……可是,却总觉得两个人之间似乎隔着什么……
白絮飞哑然失笑,对上她的目光,道:“没办法,喜欢的人太好看,不努力长长的话,担心配不上她。”
李碧桃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笑意渐渐放大。
见她终于多了几分笑意,白絮飞放下心来,这才道:“你刚刚不太开心……是因为想到了什么吗?”
顿时,李碧桃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似的,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道:“说实话……我有点儿怀疑赵医生了……他在那个连应用商店都没有的软件上刷到那些视频,一眼认出视频背景里的窗户外面是后面的巷子,我们按照这些线索找过去,那个虐猫狂就做好了准备……这些也太巧了吧。”
白絮飞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安抚小猫似的,一下一下摩挲着。
李碧桃接着道:“但是怀疑他,显得我很没良心……基地最开始的时候,比现在,不对,应该是比你加入之前还要穷,那时候基地毛孩子们检查、看病、吃药、打针,赵医生都给了我们优惠,帮我们救了很多毛孩子,我实在是很难把他和虐猫虐狗的变态联系到一起。”
白絮飞的视线落在她毛茸茸的头顶上,眉眼低垂着看她。
这件事情里,赵桥的确可疑,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现在抓到了那个虐猫狂,也猜到了这件事所有的疑点,但他心里的不安始终没有消失。
尤其是,在小三花的埋骨地,发现了邪术的痕迹。
但这些事,他没有告诉现在法力全无的李碧桃,只是安抚道:“至少,我们现在有思考的方向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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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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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吹过平整的草坪,树影随之摇晃。
偌大的庄园里空荡而静谧,唯有喷泉的水流哗哗作响。
气势恢宏的建筑物堪比城堡,在这座建筑物三楼最末尾的屋子里,一个约莫六十岁左右的老者穿着藏蓝色太极服,拄着手杖,路过长长的走廊,走进长廊尽头的一间屋子。
老者推开厚重的实木门,里面是一间书房,装修风格有些怪异,像是上世纪的欧式装修,却添了很多传统国风元素。
黑檀木的书案上,一侧堆放着一叠文件夹,另一侧则放着一些古籍书简,传统典雅和现代气息就这么违和的碰撞在一起。
书案上,复古台灯那幽幽的灯光洒在桌子中间摊开的布质图纸上,灰白色的布质图纸几乎铺满了大半个书案,上面画着类似于八卦阵法图的方圆图案。
但那并不是八卦阵图。
老者谨慎地关上那扇厚重的门,站在门口环视整个书房。
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每次进到这个房间的时候,都要这么看上一眼。
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他的这双眼睛,比之大多数普通年轻人,都要锐利的多。
老者耷拉着眼皮,仔仔细细地将房间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异常,将手杖放到门口杵立着,而他自己则步伐矫健地走到书案前。
老者站在书案前,看着桌面上那张巨大的图纸。
忽然,图纸左下角的某个位置,一个蚂蚁大小的光点闪烁一瞬。
仅仅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但老者依旧没有忽略这一点光亮,他浓黑的眉毛皱起,拿起书案台灯旁的铁盒子,缓缓打开,从里面捏了一些红色的朱砂粉末。
他将那粉末洒在刚才亮起光点的位置,随手抬起两只胳膊,左右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勾起,其余的六根手指两两相对,一个赤红色的法印凭空出现。
顿时,那张布质图纸仿佛活了一般,跟随着法阵变换出全新的模样。随后,老者双手合十,法阵合于掌心,图纸也安静下来,又变回了那副灰蒙蒙充满岁月痕迹的样子。
只不过,上面的图案已经和之前不同了。
老者双手负在身后,静静地看着上面的图案,房间里又是一片死寂。
半晌,老者从鼻腔里哼笑一声,喃喃道:“原来是你……”
说完,老者从衣服的方形口袋里,摸出电话,按了几下后,将电话贴到了耳边。
云彩随风移动,遮住了白凄凄的月光,树梢摇晃,树叶哗啦啦地响,这偌大寂静的庄园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黑色中。
——
次日早上,李碧桃起来的很早,和夏琪、白絮飞、白豆豆一起吃过早饭后,她才告诉他们,今天她约了客户见面的事。
都知道她这是不死心,也就没劝阻。
白絮飞像平时一样,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别,你不能去。”李碧桃拒绝道。
白絮飞挑了挑眉,表示疑问。
她那特殊体质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所以不存在瞒着他这回事。
李碧桃解释道:“新来的三个崽崽还没去医院检查呢,你陪夏琪带它们去医院吧,豆豆得留下来照看基地。”
目前的情况,赵桥那儿肯定是不好去了,别的宠物医院夏琪没怎么去过,自己带着三个小家伙难免手忙脚乱,基地这边这么多毛孩子,也离不了人。
反倒是见客户这种事,对李碧桃来说早就习惯了,整套流程实践过那么多次,熟练的很,也不必用人陪着。
白絮飞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问了句:“和客户约在哪里见面?”
“阳光广场,公共场合,放心吧。”李碧桃道。
阳光广场是平洲市比较大的一个广场了,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到了晚上都依旧热闹非凡,白天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白絮飞点点头,叮嘱道:“早去早回,如果晚的话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李碧桃拿好随身背着的小背包,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道:“好的,估计我中午之前就能回来,不用担心!”
白絮飞温柔地笑了笑道:“好,等你回来吃午饭。”
“好嘞!”李碧桃语调轻快,摆了摆手出门去了。
阳光广场离基地这边有点远,得倒两趟公交,加起来坐十几站才能到。
李碧桃一边看着导航确认公交路线,一边往城中村附近的公交站点走。
到了公交站之后,李碧桃确认了一下要乘坐的是哪趟公交车,随后百无聊赖地一边刷手机一边等车。
“碧桃,好巧啊,这是……出去办事?”
熟悉的声调从耳边传来,李碧桃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
赵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会儿站在她身边,用那张一贯的笑脸看着她。
距离有些近,李碧桃缓缓地朝旁边移动半步。
虽然之前的猜测和怀疑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她此刻还是多了几分防备心。
李碧桃干笑两声,该有的礼貌和客气并没有少,毕竟人家之前帮了基地那么多,不能因为他们的猜测,就认定人家一定和虐杀猫狗的那些变态有关系。
“是,有点事儿。”
赵桥看到李碧桃远离他挪动的步伐,眉毛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面上的笑容依旧没什么破裂的痕迹。
他似是随意地问道:“白絮飞白先生没跟你一起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的猜测让她形成了心理暗示,李碧桃隐约觉得赵桥提起白絮飞时的语气有些不太正常。
李碧桃没提见客户的事,只是道:“他也有事要忙,就没一起。”
赵桥抬了抬眉梢,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刚好公交车驶来。
于是他转口道:“那你先忙,一切顺利。”
李碧桃点头笑笑,礼貌地说了声再见,便上车了。
——
因为不太清楚自己的状况,为了避免客户浪费时间白等而因此失落生气,所以李碧桃提前给客户打了预防针,告知了成功的可能性不会很大。
这次的客户比较好说话,本来这种事就
31. 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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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桃走到了公交站,就在她走进公交站的那一刻,乌云蔽日,目之所及都渐渐被巨大的阴影笼罩。
原本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骤然转阴,大片的乌云低压着,整个世界随之暗淡,到处都乌漆漆的。
李碧桃皱了皱眉,怎么天气变得这么快?不过平州夏天的时候确实经常变天,她也就没太在意。
公交车缓缓驶来,与此同时,狂风大作,街边梧桐树梢在狂风中无力地摇摆,李碧桃下意识抬胳膊遮了遮眼睛,车刚一停稳,她便赶紧上了车,躲开这阵狂风。
李碧桃一上车,车门立刻随之关上,她扶着座椅看了一眼,大概是此时并非通勤高峰期的缘故,车上一个人都没有,她就近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公交车缓缓启动,晃晃悠悠地在路上行驶,窗外的天阴的更黑了,车子行驶没一会儿,外面便开始细细密密地飘起雨点。
李碧桃右手杵在车窗边缘,用手支着脑袋,身体随着车子的微微颠簸而晃动,窗外雨点随风拍打着车窗,淅淅沥沥的,湿润的泥土味顺着缝隙钻了进来,淡淡地萦绕在她的鼻息间。
车里空气沉闷又浑浊,晃着晃着,就把人晃得愈发困倦,李碧桃打了个哈欠,意识渐渐模糊。
不多时,她便倚着车窗沉沉睡去了。
前面的司机斜瞥一眼,透过后视镜观察着整个车厢,确定车上那唯一的乘客已经合上了眼睛,于是抬手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司机压低嗓音说了句:“好了。”
那头的人什么也没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李碧桃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是被冻醒的。
怎么会这么冷?
李碧桃睁开眼睛,只觉得头又晕又疼,身体也跟着打了个寒颤。
公交车已经停下,车窗外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只有车里依稀亮着微弱的灯光。李碧桃两只手捂住眼睛周围,贴在车窗上往外看,只隐约看见了些摇晃的斑驳树影。
李碧桃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这种场景,她还只在恐怖片里见到过。她强忍着头疼,走到车门口。
此时车上空无一人,车门却大开着。李碧桃几步跳下了车,绕着公交车走了一圈,观察着现在她所处的环境。
车门正对着的是一片湖,湖的周围和对面,都是大片林地,明明是盛夏,可地上的落叶却铺的很厚。
这些落叶不像是被风吹落的,也不是随着季节更迭而落下的枯叶。李碧桃低头仔细观察了一番,这些树叶的边缘泛着黑色,像是烧焦,又像是中毒一般。
这里四下漆黑寂静,透着一股诡异和阴森,没有一丝活气儿。明明微风一直吹拂着,可那片湖水的湖面上却波澜不惊,许是周围太黑的原因,那片湖水看上去,也如墨池一般。
李碧桃胆子向来大,面对这般诡异的情景也没乱了阵脚,而是赶紧摸出手机报警。
李碧桃以为最糟糕的不外乎就是手机没有信号,可她摸出手机后按了半天才发现,不是没有信号,而是手机……已经没电了。
这绝对不可能!
她出来见客户的时候,和客户的沟通主要是依靠线上,所以每次出门见客户之前,她都会保证手机电量至少在百分之九十以上,怎么可能就这么没电了?难不成是她这一觉,其实睡了很久?
李碧桃抬起手腕,连忙看表。
这下她确实有些慌了,手表的指针……停住了。而且指针,还是停在了她和客户道别的那一刻。
没了与外界联系的工具,也根本没办法判断时间和地点,李碧桃长吸一口气,在林地边上转悠着,视线落在一棵棵树上。
她现在孤身一人,处境不明,出于本能,她得找个顺手的东西充当武器,这样总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李碧桃很快挑中了目标,粗细、长短看起来都不错,高度也可以,她走到那根树杈的底下,搓了搓手,双手握住那根树杈,向下猛一用力。
咔嚓——
在惯性的作用下,李碧桃连退好几步。
她本以为以这根树杈的粗细程度来说,不会很好弄下来,所以用了十成的力气,结果不想这树看着青翠茂盛,树干居然又干又脆,如此轻松地被她掰下来了。
李碧桃掰掉多余的枝杈,把这根木棍子拎在手里掂了掂。果然,很轻,像是被吸干了水分一样。
她拎着棍子,走到湖边,将棍子浸在湖水里,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一边等这根木棍吸收水分变的更重。
手里的棍子渐渐变得沉重,李碧桃拎着棍子起身,沿着湖泊和林地之间的空地往出走。
路过湖泊后,来到了大片林地中间,林地里有不少低矮的枝枝蔓蔓挡路,李碧桃手里握着泡水后变得湿重的木棍,拨开这些枝蔓。可即使如此,脚下的枯枝落叶依旧被踩得咯吱作响。
走过这片林地,是一大片空地,李碧桃停下了脚步。
她有些不屑地哼笑一声,李碧桃知道,不管她是怎么被带到这里的,对她下手的人也马上就要露面了,因为这片空地,是人为留出来的。
这里不是林地之外,而是林地的中央。
又或者,这片林地,本就没有尽头。
李碧桃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这大片空地中,跺了跺脚,将鞋上沾染地枯枝残叶跺了下来,她回身看了眼身后林地,确保不会有人在背后偷袭。
四周的树林里,漆黑幽深,不见一丝光亮,但李碧桃却感觉,在这片叠掩着的林地里,有无数双眼睛幽幽地注视着这片空地。
李碧桃心里吐槽一声:这儿还挺适合杀人泄愤。
不多时,四周林地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那是布料摩擦枝叶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脚踩枯枝的咯吱声,不过似乎人很多,这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重重叠叠,越来越近。
李碧桃下意识舔了舔后槽牙,心下猜测着,难不成是那个虐杀猫狗又抛尸基地外的团伙?什么仇什么怨,要搞这么大阵仗。
很快,一个接一个人影从幽暗的林中走了出来,他们身穿一身黑,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脸上也戴着黑色的口罩,只留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露在外面,如毒蛇看见猎物一般的目光聚集在李碧桃身上。
他们行进间步伐统一,队形间隙保持得也极好,看起来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他们缓缓地将空地围了个差不多,只有李碧桃左右和身后的位置还空着。
这些人在距离李碧桃十米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一个个虎视眈眈、如临大敌地看着她,那样子,就好像李碧桃是什么武林大侠一般。
李碧桃不免觉得好笑,她一个救助流浪动物的,这帮变态居然这么看得起她。
这些人停住脚步后,正对着李碧桃的那些人,纷纷向两侧靠拢,在李碧桃对面留出一个两米宽的通道,像是在迎接什么人似的。
很快,李碧桃就知道答案了。
一个老者身穿黑色太极服,手里拿着一根黑木手杖,从容不迫地迈着步子缓缓走了出来。
这阵仗,就算是傻子也能看的出来,老头才是大佬。
李碧桃不禁猜测着,难不成这个虐杀猫狗的变态团伙还有黑·道背景?所以……她这是惹到道儿上的人了,现在要被灭口?
等到老人走到众人之前,那些黑衣人迅速回到原位,守在老人身后。
老人站定脚步,掌心一个用力,那手杖竟直直地立在地上,没人扶着居然也没有倒。老人负手而立,皱纹堆积的脸上露出一抹笑,老鹰似的眼睛注视着李碧桃。
他缓声开口道:“红雨姑娘,多年未见,赵某这厢有礼了。”
李碧桃握紧了手里的木棍子,警惕地眯起一只眼,盯着这个怪异的老人。
愤怒,如大火般熊熊燃烧。
李碧桃只觉得自己很生气,非常生气,是那种恨不得杀了这个人的生气。
明明没见过他,明明不认识他,为什么会这样?
她好恨他,真的是恨,是那种只见一眼就觉得万蚁噬心的恨!
除此汹涌的恨意和滔天愤怒之外,在她剧烈收缩的心脏之中,还隐藏着无限的悲伤。
太疼了……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这个人究竟是谁?
李碧桃的嘴唇和牙齿都在颤抖着,半晌,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声音已经变得沙哑,像是嗓子被刀片刮过。
她道:“你是谁?红雨是谁?我不认识你……”
话虽这般说,可李碧桃自己也有些怀疑,真的
32. 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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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这般反应,老人忽地笑了,他那本就可怖的面孔此刻更是笑得狰狞。
他一边笑着,手上却更加用力,李碧桃觉得自己的下颌骨怕是要废了。
老人笑得如疯如魔,他用那双血腥恶心的血洞紧紧地盯着李碧桃充血胀红的双眼,他咬牙切齿道:“你现在觉得恶心了?当初你挖我这双眼睛的时候,可是好不利落啊!”
李碧桃抬手一下下捶着钳制自己下巴的那个胳膊,布料之下的胳膊很硬,好像没有血肉,只是一层皮包着骨头一样。
她捶得手生疼,可老人却像是没有知觉一般,纹丝不动。
到了这一刻,李碧桃已经明白过来,这早就不是虐杀猫狗的事儿了,这老头像个怪物一样,想来也不太可能是人。
她想了又想,想起白絮飞曾经说过的,这世上,灵魂是存在的。既然如此,怕是她和这老头前世有仇,人家这是来寻仇了。
不过,李碧桃艰难地扯了扯染血的嘴角,到了这个地步,她自知怕是活不下来了,哪怕是死,她也不要这个老东西好过。
李碧桃近乎是挑衅道:“老东西,我居然……只是挖了你的眼睛,我怎么没弄死你呢……哈哈哈哈……”
那老人气极反笑,微微俯下身,低声道:“你可不是想弄死我吗?可惜,最后我没死,反倒是你,背负天罚,险些落得个魂飞魄散。”
说罢,李碧桃来不及思考他话里的意思,脖颈间便重又被一只大手掐住,她整个人都被拎了起来,脚下悬空,踩不到地面。
太阳穴疼地快要裂开,双耳嗡嗡耳鸣,脖子疼地像是要断了一般。
李碧桃出于本能地挣扎着,双脚胡乱地在空中蹬踩。
下一刻,老人手下胳膊一抬,李碧桃整个人被重重抛出,后背撞在粗壮地树干上。
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树干中间断裂倾倒,李碧桃从树干上,砸落在地面。
烟尘浮起,迷了她的双眼。李碧桃缓缓合上了眼睛。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刻,如同走马灯一般,她想到了好多事情。
她想起童年在那个村中小家里,妈妈顶着脸上的青紫痕迹,却还笑着给她扎辫子;
她想起她最初捡到的那五只小狗,它们每一个都小小的,却都跌跌撞撞地往她腿上扑;
她又想起了梦里的那片桃林,桃林里的小木屋,和那两个她从未看清过脸庞的两个人……
最后的最后,李碧桃想起来,白絮飞还等着她回去吃午饭,她怕是……回不去了……只可惜,她没能看到基地小院外桃树的盛开。
李碧桃的意识彻底消失,她对一切都感觉不到了。
一滴血泪顺着眼角滑下,经过她眼尾的那颗红色的小痣,砸在枯叶上,无声无息。
这顿午饭,姑且算作她欠白絮飞的,来世……再还吧……还有那棵桃树,如果真的有灵魂的话,她到时趁着夜色,飘回去看看吧。
四周树影重重叠叠,随风轻轻晃动,天边的月亮是血红色的,像是那明月也沾了血。
老人动了动僵硬地脖子,顶着脸上那两个血窟窿,一步步朝李碧桃走去。
他踢了她两下,发现李碧桃真的毫无反应了。
老人皱了皱眉,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李碧桃,半晌,他缓缓抬起一只左手,一团黑气从他掌心溢了出来,这黑气就像是有重量一般,缓缓下沉,慢慢地将李碧桃整个身体包围。
他收回掌心,那大片黑气也随之消失。
老人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看着李碧桃那沾满鲜血和尘土的脸,道:“不愧是天罚啊……灵魂不完整,又被封了法力,怪不得死的这么快……既然如此,老夫便送你一程。”
老人拿起手杖,重重点地,随后抬手,在李碧桃身体上方结了个巨大的黑红法印。
这法印一旦落下,位于法印下方的李碧桃的肉身,便会顷刻间化为尘埃。
与之相应的,这具肉身里的魂魄,亦会魂消魄散。
就在法印落下的那一刻,一道黄色光芒从李碧桃的额间骤然涌出,变为一个更大的黄色法印,将那道黑红法印死死托住。
下一刻,李碧桃身体后方的树梢剧烈晃动,一道白色身影从这一片黑色的树影中闪现到李碧桃身边。
一袭白衣如飞雪飘逸,黑色长发顺着微风飘起又落下。
白絮飞一掌击向老人的胸口,老人立刻闪身躲开,趁着老人躲闪的间隙,白絮飞从宽袖中拿出一张符篆,飞扔向这林间空地。
那符篆飞出去后,很快化作一道流纹法阵,一点点笼罩整个林间空地。
在法阵彻底成形将整个林间空地包裹起来之前,白絮飞转身抱起李碧桃,向幽暗漆黑的林中闪身飞去。
过了许久,白絮飞带着李碧桃走到了那个如墨般的湖泊旁边。
白絮飞回身观察了一下,确认那些人暂时没有追上来,才缓缓地将李碧桃放下。他单膝点地,让李碧桃靠在他的怀里。
白絮飞颤着手,抚上她的脸颊,一下一下,轻轻地将她脸上的血污擦去。他的动作小心至极,即使李碧桃现在已经全无感觉,但他仍然像是在擦拭天底下最珍贵的珍宝那般,生怕碰坏了似的。
半晌,李碧桃被鲜血和灰尘弄脏的小脸被他擦的干干净净,除却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白絮飞的喉结滚动,微微低头,在她眼尾的那颗红色小痣上落下一个极为轻柔的吻。
他双臂用力,将人搂在怀里,脸颊贴着她的头发,轻轻地蹭了蹭。
白絮飞开口时,声音都在颤抖,他道:“本来想着,等你灵魂彻底恢复时,再让你想起一切……哪怕想不起也没关系,只要你平安,你是李碧桃还是红雨,都好……可惜,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白絮飞的手掌覆在她的后颈上,拇指轻轻摩挲着她颈间柔软的皮肉。白絮飞缓缓闭上眼睛,泪水从眼眶跌落,没入她的发顶。
“红雨,我想你回来,却又怕你回来……”
怕你回来后,却要再一次面对那些痛苦,也怕你回来后,早晚有一天……
白絮飞停顿一瞬,勾起一抹复杂的笑。
这笑容是满足,亦是不舍。
他道:“可到了如今这一
33. 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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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桃试探地轻推了一下门,吱呀一声,木门缓缓打开。李碧桃合掌拜了拜,为自己的冒犯道歉,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头探进门里。
木屋从外边看起来不算精致,但里面却别有洞天。
乍一推开门,入目的是一串风铃,叮当作响,清脆悦耳。右手边的屋子没有门,只有一道珠帘遮挡。
李碧桃撩开珠帘,正对着珠帘的是一扇绣着一棵盛开桃树的屏风。
半透纱材质的屏风较为透明,但却也遮挡着人的视线,李碧桃隐约看见,那屏风后的书案边上,一白一粉两道身影若隐若现。
李碧桃停下脚步,一时有些犹豫,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人家。
她犹豫半晌,扬声问道:“两位……大人?我是新死的鬼……要登记什么的吗?”
屏风内,那道粉色的身影似乎动了动。李碧桃看见她站起身来,朝她走来。
李碧桃立刻站直了身体,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没敢乱看。毕竟不了解地府这边儿的规矩,初来乍到的,还是小心做人……小心做鬼吧。
那道粉色身影似乎是个姑娘,步伐有些欢快,身上似乎还戴着铃铛,一步一响。
几秒间,那姑娘走到屏风边上,从一侧绕了出来。
李碧桃低着头,只见视线里出现一截淡粉飘纱裙摆,随风扬起,飘逸好看。
那姑娘开口时语调活泼轻快,又似乎有些欣喜,她道:“你来啦?我们等你好久了。”
李碧桃心下感慨,完了,鬼差都等着她了,看来她是真的命数该绝,也不知道这样的话还能不能找那个老东西算账。
姑娘见她低着头,有些疑惑道:“你怎么……都不抬头啊?”
一听这话,李碧桃连忙抬头。
在她看清面前人的那一刻,仿佛有一道闪电从头颅劈进了心脏,五脏六腑都在细细密密的疼。
李碧桃的耳边嗡嗡作响,她看见眼前的人嘴唇一开一合说了什么,可是她一个字也听不清。
怎么会?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鬼差,和她长的一模一样?
接着,只见眼前的人抬手在她面前一挥,一股清幽的桃花香伴随着一道粉色光芒,钻进了她的身体。
李碧桃顿时没了力气,手脚发软,向后倒去。
在她闭眼前的最后一秒,隐约看到那个白衣男子也从屏风里走了出来,而那人的脸,为何又与白絮飞一模一样?
李碧桃来不及震惊,意识和知觉便已全部消失。
在意识消失的一刹那,似乎很多东西一下子进入到了她的身体里,就像是物归原主一般自然。
那……是四百多年前了。
青羽仙山四季常青,云雾缭绕,山间瀑布飞流直下,水声潺潺。在那飞瀑之下,仙宫宫殿飞檐入云,琉璃瓦顶金光闪烁。
在这仙山之上,居住着一位奉命镇守人间山河的神女——青羽神女。
此时,人间正逢乱世,饿殍遍地,硝烟四起,铁骑踏过之地,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神女慈悲,不忍见人间怨灵游荡,孤魂难安,于是常常下山,度化魂灵。
一日,神女归山途中,恰逢夜雨。夜雨熄灭了平城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却打落了城门外一棵桃树上的数朵桃花。
神女经过那棵桃树时,忽地停下脚步。
此处,有灵。
神女靠近桃树,这才发现,原来在这遍地落红中,有一朵桃花在她度化平城亡灵时,沾了些功德,生出了几分灵气。此刻虽被夜雨打落,可却还顽强地撑着最后一丝生气。
神女微微俯身,长袍沾了些许泥泞残红,她拾起那朵桃花,指尖触摸了一下它的花瓣。
花灵感受到神女的气息,顿时鲜活了几分。
神女莞尔一笑,将这朵桃花,带回了青羽仙山,放在了仙池中供养。
青羽仙山仙气充足,仙池水更是灵气充沛,在日月精华照拂之下,这朵桃花吸足了仙泽之气,又因受神女一指轻点,开了智慧。
一百年后,这朵在仙池中足足泡了百年的桃花,修成了人形。
这桃花小妖得神女赐名,唤作红雨。
仙山上诸位仙子对红雨向来和善,颇多照顾,红雨在仙山上,也是过得如鱼得水,好不快活。
直到,红雨在仙山修炼的第三年。
红雨本就为妖,受仙山池水供养,法力大增,但因其为妖身,身上并无功德,按理说,是不可以长久停留在仙山之上的。
恰逢一日,神女捻算人间运势之时,意外窥见了这小桃花妖的身上,还欠人间一份缘。
于是,神女指点红雨下仙山,入凡尘,多行善事,积攒善果,聚集福报,以度化妖身,飞升仙班,名正言顺地留在这青羽仙山。
也……顺便全了那道缘分。
自化形之后,红雨从未下过仙山,对凡尘人世仅有的印象,便是百年前她开智之时,隐约记得那残破的平城城门。
红雨万分欣喜地下了山,她想去看一看,百年时光已经过去,那个城门怎么样了。
下山时她走的匆忙,只带上了一些行走人间必备的银两,还有神女给她的那柄形如弯月,外侧开刃,尾端拴着一个铃铛的法器,名为——桃夭斩。
红雨怀着一片憧憬下了山,她知道这世间或许有战乱,有杀戮,但凭着她的法力,就算不能救下所有人,至少能保护好自己。
她谨记神女的叮嘱,行善事,积善果。可是没想到,在她刚刚击退一个吃人恶煞之后,就深陷险境,险些丧了命。
那是一个邪修,虽然身穿一身道袍,可却修习修罗道,而非天人道。
那人看着彬彬有礼,拱手行礼后,自报家门道:“鄙人赵生慈,有一件事需要姑娘帮忙。”
红雨没有多想,她此次下山本就是为了行善事攒功德,有人求助,自然会帮。
她道:“好说好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直说便是。”
赵生慈身后弟子近百人,排列队形看上去有些杂乱,但全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她,蠢蠢欲动。
不过初入凡尘的红雨并不知道,那个队形,是围困阵法。
赵生慈诡异一笑道:“姑娘……可是妖啊?”
红雨在仙山上从未因妖的身份被歧视,也不知道妖的身份意味着什么,于是坦然承认道:“对呀,我本体是一朵桃花,怎么了吗?”
赵生慈没说什么,缓缓走上前,他身后的弟子们,也跟着上前。<
34. 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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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红雨醒来之后,她便在这人间找到了乐趣——那便是缠着玄都。
眨眼间,一季就过去了,不归桃林因受祝灵山的仙泽笼罩,四季花开,春夏秋冬都一样,没什么变化,倒是不归桃林外的桃源镇上,由春入夏,万物勃发。
就是在这个时候,玄都发现红雨修炼上的颇多问题。
那时桃源镇上起了邪祟,玄都受同门所托,前去除祟,红雨理直气壮地跟着他一起。
桃源镇上屋舍俨然,因远离几个政权聚集地,也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反倒在这乱世之中得了清净与安宁,还真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味。
只是近来镇子上流传一件怪事,每日到了黄昏,夕阳西下,便有一个无头男尸在镇子上游荡,直到次日清晨太阳升起,这无头男尸才会消失。
这段时间,已经有不少人撞见了这个无头男尸,据说其十分可怖,他没了脑袋,看不清方向,便顶着那满是鲜血的脖子,伸长手臂,四处翻找。
大家纷纷猜测,他应该是在找自己的头。
“我觉得他一定是在找自己的头。”红雨听完茶铺店家的话,肯定道。
店家收拾了他们桌子上的茶碗,道:“就是啊,这谁脑袋没了能不找啊,我们也不是说不让人家找脑袋,主要是这整日血肉模糊地在街上遛,我们实在是遭不住啊。”
玄都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店家,可否问一句,这男鬼每日在何处游荡?”
店家见这太阳马上要落山了,连忙道:“就在外边这条街上,来回地遛啊,我亲眼看到过……两位仙家,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小店也要休息了……您看……”
玄都起身付了茶钱,道:“多谢,那我们便先告辞了。”
红雨看了店家一眼,又看向玄都,这才听明白,人家这是赶他们走呢。她拍拍裙子起身,跟在玄都后边,走出茶铺。
两人刚一出门,店家又在身后道:“二位仙家,可是要收服此鬼啊?”
玄都点了点头。
店家犹豫了一下,声音里带了些不忍,道:“仙家……我们也不是非得让他魂飞魄散,如果他就是找自己脑袋的话,您看……要不您帮忙找找,找到了就劝他离开吧,不一定非要打散他的魂魄。”
玄都颔首道:“他既无害人之意,我们必不会伤他。”
红雨扬声赞扬道:“店家好生心善!”
店家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关了店门。
红雨见他什么都没说,反倒关了门,拽了拽玄都的外袍,奇怪道:“我明明在夸他啊,他怎么不理我?”
“别乱动。”玄都轻斥一声,将被她扯乱的衣袍整理好,道:“你的夸赞太过直白,店家有些羞赧罢了。”
红雨围着玄都转了一圈,从他左手边换到了右手边,又将他宽大的衣袖抓在手里捏了捏,问道:“夸人不就要直接点嘛?弯弯绕绕的,人家听不懂怎么办?”
玄都看了眼自己被她又抓又捏的衣袖,无声叹了口气,但也没说什么,任由她抓着玩儿了。
他看她一眼,无奈道:“夸你的话,确实要直白些。”
红雨立刻得寸进尺道:“那你夸夸我!玄都,你都没有夸过我!”
玄都耳边有些发热,收回视线,看向小镇上长长的街道。
桃源镇向来热闹,若是以往的话,哪怕是深夜,街上亦有行人,但自从这无头男鬼出现以来,镇上的人每天不等到落日,便家家户门紧闭,任凭外面出现什么动静儿,都坚决不肯出来。
玄都转移话题道:“快日落了,那无头男鬼要出现了。”
红雨注意力很快被带走,也看向在黄昏笼罩下,格外寂静的街道。
太阳很快西下归山,玄都和红雨守在街角,静静地等待着。
果然,在天黑不久,长街的尽头便出现一道身影。
因为离得有些远,看不清他有没有头,只见那道身影走路走不出直线,一会儿左偏,一会儿右偏,碰到墙壁时,便伸手摸索着。
他就这么跌跌拌拌、磕磕碰碰地沿着桃源镇的长街走过来。
待他走近时,玄都和红雨才看清,他的确没有头颅,脖子上切口整齐,但却血淋淋的,鲜血似乎从他脖颈处如喷泉般涌出,淌了他一身。不过,他貌似已经死了很久,身上的鲜血也早就干涸了。
玄都和红雨走到他身边,他依旧无知无觉,还在墙角摸索着。
“喂!喂!”红雨喊了他两声,无头鬼也没有反应。
“怎么办?他听不见我说话啊?”红雨转头问玄都道。
“他魂魄不在这具身体里。”玄都解释道:“在他死去的那一刻,魂魄就与肉·身分离了,现在这具身体,只是凭着一个模糊的执念在寻找。”
红雨道:“那他真的是在找自己的头?”
玄都点点头,“是。”
“要不我去找找,把他魂魄抓回来?”说着,伴随着一道淡粉光芒,红雨变回了她的原形,一朵单薄的桃花。
她刚要飘走去寻这无头鬼的魂魄,单薄的花瓣便被人用指尖捏住。
玄都伸手捏住这浮在空中马上就要飞走的桃花,无奈道:“不用抓,我用符篆将他魂魄唤回来便是。”
嗖地一声,那朵单薄的粉红桃花变回了红雨的样子,玄都来不及收回的指尖,此刻便捏住了她的耳垂。
玄都立刻收回手,将手背到身后,指尖仿佛被火烫到了一般,他搓了搓手指,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指骨都被他捏的咯吱作响。
红雨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见他别扭地侧头盯着地面,她抬手戳了戳玄都的侧脸,催促道:“那你快把他的魂魄唤回来啊。”
玄都闭了闭眼,努力忽略那在他脸颊上戳来戳去的微凉指尖,再睁开眼睛时,眼里已经恢复了清明。
玄都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符篆,此符名为——招魂符。
他手腕轻转,将招魂符抛到半空,长指捻动出灵火,点燃符篆。
招魂符燃烧的青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聚集在一起,朝一个方向飘去,不多时,那青烟飘了回来,后面领着一个浑身透明,发着光的人。
那是个少年人的模样,看起来最多
35. 找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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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死之魂,在忆起死时场景却未生凶性,反而如此平静地接受了,想来此人生前也应是极为纯良的。
玄都抬手在红雨握着桃夭斩的手腕上轻轻敲了一下,示意已经没事了。红雨便随手将桃夭斩挂回腰间。
少年魂魄委屈巴巴地看了一旁那无头的尸体,因为魂魄在此处,尸体安分了许多,就老老实实地站在街边,不再胡乱摸索了。
少年看了眼自己的肉·身,闭了闭眼。
虽然他接受了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但是这没有了头颅,浑身是血的肉·身,确实是不太好看。
犹豫半天,少年还是挪着步子走到自己的身体旁,他转头看向身后跟过来玄都和红雨,指着那无头身体,不解地问道:“我都已经死了,他为什么还在这里站着?”
红雨道:“他在找头。”
少年:“他就站在这里找头?”
红雨这才想起来,自从少年的魂魄出现之后,这肉·身便老老实实地站在这儿一动不动了,他并没有看见自己身体到处找头的场景。
“其实你过来之前,他一直都在这条街上走来走去的找头,没站的这么乖。”
少年魂魄一脸惊恐:“他还会动?!”
玄都解释道:“放心,你的魂魄在这里,他就不会乱动了。”
少年松了一口气,十分纳闷儿道:“他为什么到处找头啊,我都已经死了啊,我也没让他找头啊?”
红雨也不知道为什么,顺势看向玄都。
玄都道:“因为你断头而亡,你的潜意识里想要有一具全尸,魂魄离开肉·身之时,这潜意识便留在了肉·身之中,转化为执念,凭着这执念,他才一直在寻找。”
听到自己的肉·身在找自己的头颅,少年也有些难受,但他还是想到,这么个无头尸体到处乱晃,恐怕已经吓到了不少人,既然人家把他的魂魄招来,应该就是让他把这尸体弄走吧。
少年问道:“那需要我做什么啊,我要怎么样能把他弄走?”
红雨猜测道:“帮他……找到头颅?”
玄都点了点头,道:“找到头颅,是解开这肉·身执念最简单的方式。”
前提是头颅容易找到。
玄都看向少年问道:“公子,在下可否问几个问题?”
少年似乎没被人这么唤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随即想到自己的头就是从这里断掉的,又悖悖地收回了手。
“您问。”
玄都道:“公子何名何姓?何处人也?”
少年道:“我叫贺秋,雁北关人。”
雁北关距离桃源镇仅仅几十里远。
玄都又问:“你可记得你死于何时、何地、何因?”
贺秋边想边说:“我在雁北关里的一家酒馆做工,我跟着掌柜去平城买米酒,途中我迷路走到了一片林子里,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伙人,他们为首的一个人往我脸上洒了些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然后我就没意识了,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到处走,我想找到掌柜的,但是怎么也找不到,后来就见到你们了。”
然后就得知,自己已经死了……
贺秋猜测着:“我应该就是死在那片林子里了吧,什么时候……我记不清了,被谁杀的……他们蒙着脸,我也不知道。”
红雨在玄都低垂的手背上戳了戳,问道:“这……怎么办?头还能找到吗?”
玄都指尖轻轻颤动,努力忽略手背上清凉的触感,低声道:“难找。”
贺秋一听,十分崩溃问道:“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一直在这儿站着吧?”
虽然是他自己的身体,可他还是觉得这实在是瘆得慌。
玄都道:“如果找不到头颅的话,就只能强行抽出这肉身里的执念了。”
比起找到自己的头,贺秋更希望赶紧把这身体埋了,他连忙道:“头颅找不到也没关系的,先把他……先把我,埋了吧。”
从一具已经四处游行不知道多久的走尸中抽出执念,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需要施法者有足够强大的法力,能抵抗走尸的凶性和怨气。
玄都搓了搓指尖,他未必能驾驭得了如此高阶的法术,但总要一试。
正当玄拿出符纸,准备画符的时候,红雨一脸认真道:“玄都,要不我来试试?”
“你懂此类法术?”玄都问道。
化解执念,消弭怨气,皆属仙家术法,红雨为妖,理论上说,应该是不懂此类术法的。
红雨想了想道:“我应该懂,神女教过我的,我还会通灵寻迹,说不定可以把头找回来。”
通灵寻迹,即以魂魄为媒介,探寻其生前种种。
贺秋一脸期待地看着红雨,问道:“那我要做什么吗?”
“一会儿我探你魂魄的时候,你别紧张,别排斥,让我探就好。”红雨道。
“一切小心。”玄都叮嘱一声,后撤半步,给红雨让出施展空间。
红雨双手手掌交叠,指尖源源不断地流出淡粉色的光影,她十指快速动作,在手势变换间,光影随之闪动。
红雨抬手,伴随着光点的指尖轻轻抵在贺秋魂魄的额间上。
那是雨后竹林的气息。
空气湿漉漉的,微风裹挟着空气中的水汽迎面扑了一脸。
红雨睁开眼睛,看到了少年生前的模样。
正如他所说,贺秋被一群黑衣人围在中间,浑身吓得微微颤抖,刚要开口求饶,为首的黑衣人便上前一步,胳膊一抬,随即一股黑烟钻到了贺秋的七窍之中。
贺秋倒下了。
但和贺秋猜的不一样的是,他不是在竹林中被砍的头。
那群人只是弄晕了他,并将他带走。
红雨皱了皱眉,这气息……不对劲。
雨后竹林中依旧湿漉漉的,可这潮湿的空气间,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可贺秋此时,分明并未受伤流血。
红雨双掌上下一对,淡粉色的气体波纹以她为圆心,在整片竹林扩散。
通灵寻迹本就是对法力要求严苛的术法,当使用之人法力足够强大充沛时,那在寻迹过程中,他便可以随意将过往迹象画面暂停。
红雨看着远去的一群身影顿时停住动作,一动不动,她走到方才贺
36. 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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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了!”红雨回忆着方才寻迹时的细节,指了指贺秋道:“那些人把他带走之后,我追着痕迹一路摸到一个叫做‘雁回山’的地方,到了山脚下,就没有痕迹可追了。”
“雁回山?”听到这个名字,贺秋惊讶道。
红雨好奇问道:“你以前去过这个地方?”
贺秋摆了摆手,道:“我倒是没去过,不过之前在酒馆做工的时候,总能听到别人提起这个地方,据说那山上的人,都是大富户,所有物件都用金银点缀。”
“确实如此。”玄都补充道:“雁回山从前是一座荒山,后来有一富户携全族人在此成立门派,还请了一些仙门修士指点修炼,不过那家全族上下皆无仙缘,在仙门之中也就没什么人知道。”
“那难不成是他们动的手?”红雨猜测道。
贺秋连忙摆手:“这应该不可能,人家那样的大家族,怎么可能害我这么个小人物?况且,我压根儿不认识人家。”
红雨耸了耸肩:“那我就不知道是谁害的你了,我追到山脚下,你的魂魄就失去了和世界的联系,我也寻不到痕迹了。”
贺秋笑着挠挠头,“其实知不知道谁害我,都没事儿,反正我都死了,找到害我的人,我也不能再活过来了。”
他这话说的洒脱,像是在世间毫无羁绊一样。
玄都问道:“你在世间,可还有牵挂之人?”
贺秋回答得十分坦然:“没了,十几年前我出生的村子被流匪杀干净了,我是被我娘扔到村外的山里,才侥幸活了下来,收养我的婆婆几年前也亡故了,我孤身一人,没有牵挂了,就是……之前的工钱,掌柜的还没给我结,不过我也用不上了。”
“嗯?”红雨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看着少年的魂魄。
是错觉吗?她怎么觉得,贺秋说完这些话之后,魂魄更淡了呢?原本只是周身透明的灵体,不过此刻看起来却有些像一团薄雾,仿佛风一吹,就会散。
红雨拉了拉玄都的衣袖,问道:“他……是不是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玄都轻轻颔首道:“是,无牵绊,无怨恨,他的魂魄,没有留在这世间的理由了。”
正常死亡的人,一般都是顺顺利利地入地府,清算此生功过,随后按功过入轮回。但横死之人不同。
横死之人一般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了,死后魂魄会以为自己还活着,像以往那样生活,直到有一天被叫醒。
游荡的魂魄被叫醒之后,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怨气骤起,成煞成厉,另一种则是能平静地接受自己的死亡,但多少也会有一些执念和怨气。
如果他这一点儿的怨气或执念都消失了的话,那这游魂,也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世间了。到时候该入地府入地府,该入轮回入轮回,也算的上是一种解脱了。
贺秋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指着旁边无头的肉·身,有些慌张道:“那赶紧把他弄走吧,不然我魂一散,他不能入土为安,一直杵在这儿,多吓人啊!”
红雨的眉毛耷拉下来,抿了抿唇,有些不忍。
自她下山以来,除去那个叫赵生慈的,她遇到的其他人,都算得上良善。
虽然他们生活的这个凡尘,有战火,有流匪,不时还有鬼煞,但他们大多数人,依旧很乐观地活着。
贺秋,即将是她送走的,第一个人。
玄都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破天荒地将手搭在她肩上,轻声道:“只有肉·身之中尚存一丝找到头颅的执念,抽出执念,让他安心走吧。”
红雨点了点头,玄都退开半步。
动手前,红雨看向那笑呵呵的少年魂魄,低声道:“我叫红雨,虽然你入轮回后,应该是记不得的,但你尽量记住我的名字,来世若活得艰难,就来寻我,我罩着你,必然保你一生平安。”
贺秋扬起一张大大的笑脸,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从尸体中抽出执念,其实就是抽魂术的一种。
抽魂术,除去对施法者的法力要求极高之外,对施法者的心性也有要求。
如果施法者心术不正,或是法力不足,那在抽魂过程中,极容易遭到尸身中怨气的反噬,更有甚者,直接因反噬造成自身魂魄的丢失,从此自己神志全无,行尸走肉。
此术法如此危险,却仍然有人修习,便是因为它威力的强大。
传闻精通此术的人,下到走兽凡人,上到修士鬼魅,都可以直接抽出其魂魄,令其只留下一具无意识的躯壳。
不过修炼此术者,大抵是仙家,为保自身福德,轻易也不会去抽谁的魂魄。
玄都本不想让红雨来冒险,他本打算自己来抽贺秋肉·身之中残存的执念,毕竟只是一丝执念,比起魂魄来说,抽离起来也简单的多,他虽然法力低微,但未尝不可一试。
可从红雨方才施展通灵寻迹时毫不费力的样子来看,此法术,她应当比他精通得多。对此术越是精通,抽离执念所用的时间便越短,肉·身的痛苦便越少。
是以,施展此术,红雨比他更合适。
红雨看着贺秋,露出一张笑脸,温声道:“那我要开始了,抽离执念时,你的肉·身会有些痛苦,你的灵魂也会很不好受,你坚持一下,我动作很快。”
虽然认识不久,但贺秋对他们很信任,点了点道:“放心,我能忍住。”
红雨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随后她脸上的笑脸淡去,轻轻阖上双眼,摊开双手,调用法力在周身流转、汇聚。
再睁开眼睛时,她的眼神平静,果决,又带着些隐约的冷漠。这是抽魂过程中对自我魂魄的一种保护,越是果断冷静,自身魂魄受到影响的可能性就越小。
淡粉色的法术光芒在她掌心汇聚,红雨慢慢抬起左手,手呈抓握状对准无头肉·身的胸口,随后蓦地往外一抽,一缕黑烟便从那肉·身中被抽了出来。
那黑烟聚在红雨的掌心,团成一团。
站在她身后的玄都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抽出怨念只是第一步,如何消弭这怨念才是关键的地方。
很多修习不精的人,在抽出怨念之后若
37. 饴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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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正好起了风,尘沙迷了双眼。
玄都只听见自己低声道:“好。”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说这话时,他的眉梢已经悄悄上扬。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红雨眯着眼笑了,她上前一步,准确无误地拉上玄都垂在身侧的手掌,扬声道:“我们回去吧!”
就在两人将要迈步的时候,红雨突然松开了手。
玄都偏头看向她,只见她抬手捂在心口的位置,眉毛拧在一起,只是几秒间,额头便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与此同时,挂在她腰间的桃夭斩不安地剧烈晃动,铃铛随之急响,叮当不停,红雨额间沁出黑色的烟气,丝丝缕缕却源源不断。
玄都眼看着她快要失去神志,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他抬手扶住她的胳膊,焦急地沉声唤她:“红雨!”
红雨用力摇了摇头,抬手反握住玄都的手腕,像是窒息一般,半天才说出话来,“玄都……我好难受。”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玄都心下一沉,只怕是方才红雨没有彻底消弭贺秋尸身中的执念,因此她的魂魄受到了反噬侵害。
玄都抬手捏了个法诀,想将她体内消解不掉的执念或怨气引渡到他的身上来。可当他手指贴到她额间的那一刻,玄都发现,这根本不是贺秋尸身中的执念。
透过红雨额间的黑气,他清晰地感受到那如滚油般翻腾的怨气。
这怨气极深极重,哪怕是万人坑中积攒的怨气也不过如此了,如此深重的怨气,怎么可能是贺秋的那一点点执念?
红雨皱着眉,额间涌入一丝丝清凉的法力气息,她挣扎着偏头躲开,紧紧地攥住玄都微凉的手指。
“不行,你接不住这么深的怨气。”红雨急道。
玄都反握住她的手,问道:“你知道这怨气从何而来?”
红雨疲惫地点点头,就像是浑身骨骼被抽了出去一般,身体没了支撑。她顺势跌撞近玄都的怀里,贪婪地感受着属于他身上的清冽气息。
此刻,她只知道,这气息能让她舒服许多。
玄都僵着手臂,犹豫片刻,随后慢慢扶住她的肩膀,任由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红雨被这好闻的气息包围着,缓缓合上眼睛,在失去意识之前,低声呢喃一句:“平城被屠,满城没活口……玄都,我困了……”
——
红雨再次醒来时,是在不归桃林的小木屋中。
还未睁眼,她先动了动鼻子,清新的桃花香中,怎么隐约有一股怪味儿?
难闻。
难闻至极!
“醒了?”见她皱起鼻子,玄都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笑。
红雨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熟悉的景象,余光里是窗外桃花的一片粉红色彩。
外面太阳高悬,偶有几只鸟从桃林飞过,叽叽喳喳的。
她刚坐起身,就见玄都端着一碗黑黢黢的东西送到她面前。
就是这个味道,酸苦酸苦的,还有些怪。
红雨想都没想,抬手将碗和玄都的手腕一起往外推,她自己拼命往后蹭,直到蹭到了床榻的最里面。
“这是什么东西?太难闻了!”红雨皱着眉头哀嚎道。
玄都无奈笑笑,朝她招手,“汤药,能平息你体内四溢的怨气,虽然不能轻易消解,但至少能阻止那些怨气在你经脉中乱窜。”
红雨用双手将自己的鼻子嘴巴一起捂了起来,用力地摇了摇头,闷闷的声音从交叠的手掌下传来:“不喝,难闻。”
“没办法,这些药材搭在一起只能是这个味道。”玄都含笑看着她缩在榻上捂住大半张脸的样子,唇角不自觉勾起,“我在里面加了些花蜜,喝起来的味道会比闻着好一些。”
红雨依旧不动,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玄都无法,只好耐着性子同她商量:“你体内积攒的怨气太重,又气息不调,长此以往,这些怨气会损害你的经脉肺腑,到时候我也没办法控制这些怨煞之气了。”
红雨似乎听进去了,缓缓放下手臂,从床榻里慢慢挪到他身边,瘪着嘴委屈道:“你吓唬我……”
许是她这样子太惹人怜爱,玄都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没吓唬你,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消弭这些怨气。”
红雨虽然不愿意喝这黑黢黢的东西,但也知道自己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到底是捏着鼻子喝了药。
她刚喝完药,将空碗递给玄都,玄都伸手接过碗放到边桌上,然后就如同变戏法一般,骨节分明的长指捏着一颗饴糖递到红雨面前。
“甜的,含在嘴里能解苦味。”玄都道。
红雨美滋滋地接过饴糖,剥开糖衣,将糖块放到口中。
她含着糖,坐在床榻边,双腿自然垂在塌边,一晃一晃的。
玄都在指尖结了个法印,轻轻抵在她额间,探她体内气息的情况。红雨也不闪躲,就乖乖地任由他探。
感受到她体内气息平稳了许多,玄都收回了手,问道:“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
红雨摇头:“不知道啊……一整夜?”
“整整两日。”玄都一字一句道。
他不愿意回想她在他怀里留下一句困了,便怎么都唤不醒时他的慌乱。
第一次,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唤一个人的名字,得不到回答的时候,是那么的让人害怕。
红雨不知道这些,她舒展了一下肩膀,感叹道:“我说我怎么觉得自己这么乏呢,原来是躺太久了。”
玄都见她这副丝毫不把自己体内怨气当回事儿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他沉默半晌,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之前说你知道这些怨气是怎么来的,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雨仰头看着他,趁着他抬手点她鼻尖的时候,顺势抓住他的衣袖,把人扯到榻上坐在她旁边。
这床榻是他之前给红雨购置回来的。
最开始将她救回来的时候,玄都没想到这小妖会赖上自己,只是暂时将自己的床榻让给她,他在木屋外的桃树下随便凑合着,她晕了四十九天,他便凑合了四十九天。
后来她醒了,也不肯离开这桃林,这木屋了,他想着终归不能日日在桃树下凑合,便购置了新的床榻,将自己的卧房让给了她,他便带着自己那简陋的床榻去了木屋中他原本用来存放书籍的屋子。
此刻坐在姑娘家的床榻上,玄都有些拘束,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红雨的话吸引走了。
红雨对自己的来历向来坦荡,她一边抓着玄都宽大的衣袖把玩,一边回想道:
“一百年前,我还是平城城门外的一棵桃树上的一朵桃花,当时平城打仗了,敌军屠城,平城上下无一活口,当时平城积攒汇聚的怨气、执念、不甘,比我身体里的多多了。”
“整个平城都被屠尽了,很多人无辜惨死,那些将士临走前还放了一把火,大火把平城烧了个干净,那场大火烧了三天,直到一场夜雨降临,大火才得以熄灭,就是在那场夜雨中,我被雨水拍到了地上。”
“本来我死定了,但碰巧那时神女到平城度化亡灵,我运气好,沾了些神女度化亡灵的功德,生出了几分灵气,因神女点拨,给我开了智慧,后来我就被养在青羽仙山仙池水中,慢慢的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铺垫差不多了,红雨才解释那些怨气的来历,“那些怨气就是我在城外沾上的,都是平城枉死百姓的怨气,神女说过,这些怨气轻易丢不掉的,得积攒许多功德,然后度化妖身,到时候那些怨气就会跟着妖身一起度化了。”
玄都侧头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回忆着探她经脉气息间怨气流转时的感受。
战乱屠城,亡灵积怨,这种怨气依附到附近有灵气的活物上,算是常事,但一般来说,这些怨气大多在其经脉外流转
38. 禁术
《流浪狗与桃花妖[前世今生]》全本免费阅读
红雨偏头看着身旁玄都的脸色愈发沉了下来,不免有些好奇。
自她和玄都相识以来,虽然他话不多,还整日说些什么礼不可废啊,男女有别啊……但大多时候,玄都都是极为温和的,鲜少有表情如此凝重的时候。
红雨抬手戳了戳他的手臂,玄都回过神来,看向一脸疑惑的红雨,柔声问道:“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啊?”红雨双手托腮,眨着眼睛问他,“你的表情……怎么这么严肃?”
玄都沉思片刻,整理了一下思路,轻声道:“我怀疑,伤害你的人和杀害贺秋的人,是同一伙人。”
“你是说,都是那个叫赵生慈的干的?”红雨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他说你大补的那句话,你还记得他原话是怎么说的吗?”玄都问道。
红雨回想了一下,时间过去的有些久了,但这句话她还有些印象,“他好像说什么……满身仙气的桃花妖,大补……对,就是这么说的!”
玄都又问:“当日你与他交手时,可察觉出他使用的术法属于哪一门类?”
“我当时以为他修的是修罗道诡术,但现在想想,好像确实不太像,修罗道的术法阴狠霸道,但并没有那么邪性,他当时用的术法,更像是……”
红雨努力回想当时与赵生慈交手时的感受,他的法术气息,现在想来,似乎有些熟悉,她好像在别处见过。
半晌,红雨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了,她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赵生慈想杀我时用的术法,和带走贺秋那些人留下的法术痕迹,它们是一样的气息!”
这就是了。
玄都点点头,道:“不是四道术法中的任何一种,又想用你滋补,并且杀害没有法力的普通人……恐怕他修的,正是禁术。”
红雨下山匆忙,术法理论只学了个入门,术法典籍也只是在神女的督促下看过两册,对大部分的术法知识都不了解,更别提那些歪门邪道了。
“什么禁术?在四道术法之外的又一道术法吗?”红雨不解问道。
玄都弯唇笑笑,就知道这小妖学术不精。
他解释道:“有一些术法威力极大,但修炼方式却极为恐怖血腥,甚至需要虐杀灵魂或生命,激其怨气凶性,助其进行修炼。这些术法被四道术法排除在外,一并称为‘邪术’。”
红雨似懂非懂,问道:“所以,邪术和禁术有什么关系?禁术……就是被禁止的邪术吗?”
“没错。”玄都点点头,娓娓道来:“天人、修罗、妖、鬼四道互不干涉,天人道禁止修炼的术法,其它三道未必不允许,这些四道中只有一道禁止,而其它几道不予管制的邪门术法,只能称为邪术,只有一些罪业最重,为天道所不容而被四道共同禁止的术法,才能称为禁术。”
“但因此类禁术罪业太重,即使冒险修炼,也逃不过天道惩罚,因惧怕天罚,所以四道之中也没什么人去修炼。
“我翻阅典籍,看到曾有前辈说过,在修炼禁术的人之中,属于四道之中的并不多,而大部分都是没有仙缘的凡人。”玄都道。
关于这一点,红雨是清楚的,她曾听神女说过,在凡人之中,有一些人想要逃离六道轮回的宿命,羡慕四道中人无尽的寿命和奇异的法术。在这些人当中,一部分有仙缘的人,可以通过上仙山拜师修习天人道,哪怕不能飞升,仙门修士的寿命也比普通凡人更长。
此外,还有一些生来就没有仙缘的人,这些人修不出仙脉仙骨,但又想长生不老,拥有强大法力,如若对这些东西执念太重,又无法得偿所愿,便会想一些歪门邪道。
现在看来,当时神女所说的歪门邪道,应该就是玄都说的禁术了。
红雨想到了什么,蹭地窜到地上,腰间铃铛发出叮当响声,清脆悦耳,她一边踱步思索着,一边道:“所以,赵生慈应该就是一个没有仙缘的凡人,为了延长寿命和得到法术,而修炼禁术?”
“应是如此。”玄都垂下眉眼,视线落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低声道:“没有仙缘的人,生不出仙骨和仙脉,但如若一心向善,积攒功德,未必此生无缘正道……有些人,终究是太急了。”
红雨气愤哼了一声,道:“这些修习禁术的邪修太过分了,他们想要长生不老,想要法力通天,那别人就统统都不想活了吗?用别人的性命献祭来帮自己修炼,他们就不怕天罚吗?”
“正是为了惧怕天罚,所以才会设法活捉你。”玄都算了算时辰,起身理了理衣袍,去看那火上给她煎的药。
红雨跟在他身后,追问道:“活捉我?可那时候,我见他分明就是要杀了我!”
玄都摇摇头,道:“不是,他当时并不想杀你,或者说,至少不想毁掉你的妖身。”
走到药锅前,那股难闻的气味又飘了出来,红雨嫌弃地皱了皱眉,捏住了鼻子,闷声道:“为什么这么说?还有……我不是刚喝过一碗吗,怎么还有?”
玄都拿出一个碗,放在药锅旁边,等待药煎好,“因为我捡到你时便发现,你身上的伤对法力修为折损不大,都集中在摧毁神志和经脉中,那时我给你用的药,也主要是为了保住神志与经脉……这个药是过一会儿放凉些,再给你喝的。”
两人同时说着两回事,也丝毫没意识到有什么别扭,依旧聊得明明白白。
“这么说,他是想用我的法力修为,来帮助他修炼了?”红雨后退一步,值了这药锅道:“我可以不喝吗?”
“你受仙泽滋润,在仙山化形,法力高强,明明是妖身但修为中却不乏仙力,所以用你的法力修为,一来可以助他修炼,二来……说不定能帮他度化罪业,躲避天罚。”玄都猜测着。
说着,玄都将药倒进碗里,回应她的后半句话,“要喝的,被禁术所伤,体内会留下许多邪气,更何况你体内本就有屠城怨气,两者相互刺激,你的经脉气息早已乱了,这药就是用来保护经脉,淡化怨气的。”
两人说了这许久,红雨已经将大体情况捋清楚了。
赵生慈一个普通凡人,因没有仙缘,修不出仙脉仙骨,便琢磨歪门邪道修习禁术。
他杀贺秋,只是为了用他的命供自己修炼而已,恐怕像贺秋这样无辜死在他手下的人,不在少数。
而他之前之所以要围杀她,也是为了用她这有仙力的妖身来帮他度化罪孽,逃脱天罚,只不过被她挖了一双眼睛。
如今
39. 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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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晌午,用过饭后,红雨拉着玄都跑到药锅前,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指向锅里正在煎着的汤药问道:“这药什么时候能好?”
玄都挑了挑眉,有些疑惑。
她向来不喜欢这难喝的汤药,平日里都是看在饴糖的面子上,才勉强喝下,但最近几日,对于喝药的事,她却格外积极。
玄都算了算时辰道:“差不多了,已经到时间了。”
说着,玄都将药倒进了一旁放着的空碗里。
药刚倒完,红雨便急忙伸手过来拿,玄都抬起胳膊拦下她急切的手,无奈又疑惑道:“烫,要等一等,放凉些再喝,你今日怎地这般急?”
红雨顺势抱住他的胳膊,眯着眼睛笑道:“我这不是为了养好经脉,早日度化怨气嘛。”
玄都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在她鼻尖点了一下,轻斥道:“撒谎。”
朝夕相处这许久,玄都早就发现,每当这小妖笑眯眯看着他说话,不是在撒谎哄骗他,就是要提出些什么要求。
上一次这般,是她用法力控制经脉气息,骗他说自己体内怨气邪气都已经清理干净,不用再喝药了,若不是他当时答应过后,次日又趁她不备探了一下,还真要被她骗了。
而上上次这般……是她非要以原形,也就是那一瓣桃花的形态,和他……同居一室……
虽说他没有答应她,可这小妖总是趁着夜深他睡熟时,悄悄溜进来,每日他一起身,便能看到书案上乖巧趴着的一朵水粉小桃花。
久而久之,他也不忍她夜夜都要等他熟睡,便也就默许了她以原形与他……同居一室。
红雨抓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着手心里,晃了晃道:“没撒谎呀,我真的是为了度化怨气……所以,这药能喝了吗?”
玄都受不住她这般近乎撒娇的耍无赖,抽回手指,尽量板着脸道:“这会儿太烫了,凉一凉再喝。”
“我喜欢喝烫的!”红雨连忙道,还睁大了眼睛,以表示自己说的是真心话。
玄都无奈,用指腹贴了贴碗壁,试了下温度,虽然还有些烫,但架不住红雨着急。
虽然不知道红雨急着去做什么事,但玄都想,她总归是有她自己的道理,玄都无法,便取了汤匙来,在药汤里搅了搅。
等到药汤里的热气散出去些,玄都才将药碗递给,“还有些热,你用汤匙慢慢喝。”
红雨嘴上答应得痛快,但一接过药碗,便直接就着碗,急匆匆地仰头将药喝尽。
她喝得极快,玄都想拦一下都没来得及。
果不其然,汤药烫得她眉毛都拧在了一块儿,小脸苦兮兮地皱在一起,伸出半截小舌头,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斯哈斯哈地散热。
玄都气得曲指敲了敲她的头,气道:“小骗子。”
嘴上气她骗自己,一边却连忙倒了茶壶里放凉的茶水来,将茶杯递给她,“用凉茶漱漱口,缓解一些。”
红雨连忙点着头,接过茶水就往嘴里灌,也没管是不是漱口的,直接茶水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哼哼了几声,便连忙跑出去了。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玄都想了半天,等到她人都跑远了,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是:“我先走了,晚点回来!”
红雨等不及一步步走到桃源镇,便直接用了法力化为原形飘到镇上,在戏楼外的转角处,确定没人能看见,这才变回人形。
戏楼里依旧热闹,今天她来的有些晚,戏台上已经吹打起来了。红雨进来的时候正好演到精彩处,台下的人们齐声喝彩叫好。
红雨像往常一样,一进戏楼便径直走向二楼。
若是一些大戏楼的话,二楼的位置通常会设置些包厢,供富贵看客使用。但桃源镇上的这个戏楼规模小,是由镇上的一个富商出资建造的,供平民百姓看戏消遣。大家为了看得真切些,大都挤在一楼戏台下,来得早的还能抢到座位,来得晚的只能站着观看。
二楼只有一圈围栏,因离戏台太远,也没什么人上来。
红雨在沿着围栏转了一圈,找到了个中意的位置。
这位置位于戏台东侧面,其实并不方便看戏,不过,红雨急着来这里,倒也不是为了看戏。
此处正对着的方向,是一楼西侧靠墙的位置。
红雨用胳膊拄着栏杆,抬手撑着脸,专心致志地看向一楼西侧的那个角落。
她已经观察很久了,那里有一对男女,看上去年纪同她和玄都一般大,这两个人日日都坐在此处,即使在大庭广众之下,依旧亲密搂抱着看戏。
红雨歪头看着他们,皱着眉毛,十分想不通。
玄都曾说“男女有别,礼不可废”,可为何他们就能光明正大的搂搂抱抱?周围的人,也没觉得不妥呀?更没说“不合规矩”之类的话。
红雨已经观察了数日,依旧不明白为什么人家可以这般亲密,明明人家也是“男女有别”啊……
为何人家相拥看戏就可以,她每每想要亲近玄都,却总被他揪下来?
红雨想了几日,依旧想不明白,她皱着眉头,一脸苦恼地思考着。
蓦地,红雨一拍栏杆,想到了什么。
既然她想不明白,那她就去问问,底下这么多人,总有明白怎么回事儿的。
红雨将桃夭斩勾在食指指骨上转了几圈,桃夭斩上的铃铛被她转得叮当响,拴着的流苏也被转得凌乱。
红雨迈着欢快的步子,一步步走下台阶。
她挑了距离那二人两米远左右,也能看清那二人方向的一个妇人。
那妇人没找到座位,便站在戏台下,倚着墙边伸长脖子看着台上的演出。
红雨刚要抬手戳人家,又想到玄都不让她随便对别人动手动脚,便讪讪地收回手。
她思索半天,终于想到管人家称呼什么好些,这才凑到妇人耳边唤道:“这位姐姐?”
妇人正专注地看着戏,耳边突然传来声音,还离得这样近,吓了她一跳。妇人哆嗦了一下,循声回过头来,便看见一个样貌极好的姑娘笑盈盈地看着她。
这姑娘看着年纪小,相貌又极美,还
40. 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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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说完,朝着红雨挤了挤眉毛,表情里带了些“这下你总该明白了”的意味。
可惜,红雨还是没懂,她依旧歪着头,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十分不解地问:“到底……是什么事?”
妇人:“……”
妇人此时的表情有了些变化,她看着面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红雨,神色有些复杂,顿时生出一种在看傻子的感觉。
虽说还未出阁,年纪小,但也不至于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依旧听不明白啊。
红雨察觉到妇人那复杂神色下隐藏的嫌弃,眉毛不自觉耷拉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其实这也怪不得红雨,自她化形以来,在仙山之上、神女身边,仅仅待了三个春秋。
这三年来,神女教她识文断字,教她修习仙道术法,还教她如何平息妖气……可神女,不曾教过她何为夫妻、何为出阁呀?
关于凡尘间的夫妻男女之事,红雨闻所未闻。
妇人有些急了,语速都快了些,“你这姑娘可真是奇怪,我要不是看你是真听不明白,都要以为你是故意问这夫妻间的隐秘事,来消遣我了!怎地,就算不曾听说一二,那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你也没看过?”
红雨摇了摇头,坦白承认道:“不曾有人告诉我,何为话本子。”
妇人两手一拍,生气地跺了跺脚,“哎呦,你家长辈可真是的,这么大的姑娘,还当孩子养呢?怎么,你父母连话本子都没给你看过。”
“我没有父母。”红雨坦言。
这一句话,又将妇人那攒了一肚子的抱怨憋了回去。她原本以为这姑娘家里长辈也是极疏忽的,眼看着姑娘到了出阁的年纪,有关男女情事的,居然一点儿不教。
但一听说她没父母,妇人又觉得心疼。
“我这张嘴啊!”妇人抬手在自己嘴上拍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都软了几分,“没事儿,姑娘,咱不用伤心,这些事儿啊,我都能教你。”
“也是缘分,我家里可是开书肆的,你跟我来,我给你找几个话本子,你这么伶俐,到时候一看就懂了,你模样又这样好,以后定能觅得一个好情郎!”妇人说着,边拉着红雨的手,也不管台上的戏唱到哪儿了,便急匆匆地走出戏楼。
虽然红雨不懂自己为何要伤心,但此刻正对话本子满心好奇,便也就没多问,任由妇人拉着她走。
——
妇人家里确实是开书肆的,地方不大,书籍也没有玄都卧房里的多。在这不算宽敞的屋里,仅有两排书架子,上面随意堆叠着不少书册。
妇人轻车熟路地走到一摞书册前,从里面挑拣了两本出来,笑着塞到红雨手上。
红雨接过书册,翻看了一下,她翻得快,来不及细看,只是匆匆扫了一眼,里面都是些密密麻麻的小字。
妇人手指在书上点了点,道:“这两本是《西厢记》和《桃花扇》,都是讲姑娘和情郎之间的那些事儿,你看完了,就知道什么叫‘情郎’了。”
说完,妇人又拉着红雨走到屋子的角落,从墙边最底下的一个木匣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书来,面红耳赤地塞到红雨手上。
红雨拿起那本书,看着最外面的三个大字,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春、宫、图。”
“哎呦!”妇人没想到她会直接念出来,根本没来得及阻拦,幸好此刻这狭小书肆内,只有她们两个人,“这可不能在别人面前念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红雨还是下意识捂住了嘴巴,点了点头,十分听劝道:“那我回去偷偷念。”
妇人也有些脸热,低声道:“这……这书不是念的,你回去自己悄悄翻看就是了,上面画的,就是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亲密事,你也到了出阁的年纪,这些东西……倒也看得了。”
妇人既担心这姑娘长到这么大,也没个人教导,又怕自己带坏她,不放心地叮嘱道:“不过姑娘,你可切记,这上面的事,只能和你真心喜欢的、能够与你结为夫妻的儿郎做,旁人可不能随便沾你的身,可记住了?”
红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听妇人叮嘱了许多,关于何为出阁,何为心仪,何为夫妻的事,直到夕阳西斜,镇上袅袅炊烟升起,眼看到了晚饭的时辰,红雨才带着妇人送她的书册,匆匆赶回不归桃林。
一迈进木屋,便看见玄都端着药碗,从灶间走出来。
玄都见她回来,未语先笑,道:“还算守时,先来吃饭吧,吃完饭将汤药喝了。”
红雨身为花妖,其实本不用食人间五谷,但她嘴馋,喜欢这人间的一蔬一饭,便跟着桃源镇上的人一般,准时地用一日三餐。
久而久之,玄都也就习惯了,若红雨少吃了哪顿,他甚至担心饿着她。
红雨连忙把拿着书的双手背在身后,心虚笑道:“好,我先回卧房一趟,马上就来。”
玄都见她不知手里拿着些什么,藏在身后遮遮掩掩,他抬了抬眉梢,问道:“你这是拿了什么回来,还不许我看?”
倒不是不能给玄都看,只是她不想现在就给他看。
红雨抿了抿唇,眼神飘忽躲闪,不去看玄都那双温柔的眉眼,她手上紧紧攥着书,一步步往卧房的方向挪动,脑袋里忽地想起妇人同她说的话,张口便理直气壮道:“女孩子家的东西,不给你看!”
玄都哑然失笑,无奈似的摇了摇头,语气温柔得如同在哄一个孩童:“好,我不看,你先放回卧房吧。”
红雨点点头,转身时都不忘将手上的东西快速换到身前紧紧搂着,小跑着回卧房。
玄都端着汤药,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就像是个小孩子,得到了些糖果,害怕别人来抢,所以便急忙藏起来一般,急切又带着欣喜。
他低声笑了笑,可不就是个孩子吗?
虽已存在四百余年,但化为人形至今,也不过四年光景,不通人事情理,比起孩童来,虽然心智更成熟些,但对这人世凡
41.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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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阳光温暖和煦,清风从盛放的桃花枝丫间穿过,裹挟着清新幽远的花香,沿着半敞的木窗溜进了桃林木屋中。
几只鸟站在木屋门口的桃树枝杈上晒着太阳,悠闲又自在。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水粉绫罗加身的少女踏着林荫下细碎的光斑,迈着欢快的步伐从桃林间穿过。脚步声与铃铛声交织混响,惊得枝杈上的鸟儿连忙扑棱着翅膀飞到远处。
吱呀一声,红雨推开木门,阳光从她身后照射下来,将她的身形画在地上。
一进屋,红雨便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她又推开一扇房门,果不其然,那道白色身影正规规矩矩地端坐在书案之前,骨节分明的长指提着一支毛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红雨几步窜到书案旁,学着玄都的样子,挺直了背脊,像模像样地端坐在书案侧面。没过一会儿,她便坐不住了,泄了背脊间的力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红雨双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正在提笔走墨的玄都。
尽管她看他时向来明目张胆又理直气壮,但在面对她这直白大胆的目光时,玄都仍然做不到淡定自若。
玄都无奈地放下毛笔,温和一笑。
平时她用这种目光看他时,多半都是有事,有时是听说了哪里有邪祟作乱,要拉着他一起去,有时是桃源镇上有小贩在卖些稀罕物,要他买来给她玩。
是以,玄都也没有多想,只温声问道:“何事?”
红雨嘿嘿一笑,挪蹭着屁股凑到他身旁,十分熟练地将他那白袍宽袖抓在手里拧来拧去地把玩。
她双眸盛满了笑意,眨着眼睛问道:“玄都,你曾说过,‘男女有别,礼不可废’,可桃源镇上有好多男女结伴而行,举止亲密,于是我问了镇上一个好心的姐姐,他们为何能如此?那个姐姐告诉我说,人家是夫妻,做什么都是可以的……玄都,你可知道,何为夫妻?”
玄都没想到她会如此问,宽袖之下的手渐渐收紧,指骨被他握得咯吱作响,玄都定了定心神,解释道:“互相钟情,两相欢喜,禀明父母,承媒妁之约,告天地神灵,相伴红尘,生死不弃,可谓,夫妻也。”
红雨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这怎么和书上说的不太一样呢?
禀明父母,媒妁之约……似乎有些复杂。
“可是我没有父母啊……”红雨的神色格外认真,她看着玄都,一字一句地问道:“其他的我都可以,就是禀明父母……有点困难。玄都,没有父母的话,还能不能与你做夫妻啊?”
咣当——
玄都刚刚拿起的白玉镇纸就这么从他手中脱落,重重地砸在檀木书案上,发出突兀而震耳的一声响。
做、夫、妻……
与此同时,这几个字伴随着镇纸砸书案的响声,猛地砸在玄都的心头上。
说者或许无心,但听者的确有意。
玄都那向来清醒的脑袋里,此刻被那几个字砸得嗡嗡响,他捡起白玉镇纸,将其规规矩矩地压在宣纸边缘。
许是怕这镇纸再次脱手,这次玄都用了十成的力气握住它,用力到甚至指尖都没了血色,白的像是和镇纸融为了一体。
她只是个初入凡尘不久的桃花小妖,想来……根本没听懂“夫妻”二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玄都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一边连忙同她解释:“你误解了夫妻的意思,和别人做夫妻这种话,不可以随便说出口。”
红雨歪头看他,十分不解,“为什么?我没有和别人这样说啊,我只想和你做夫妻呀,和你也不能说吗?”
红雨并没有察觉到玄都神色的不对劲,依旧认真地掰着手指头一条条数过来,“我钟情你,心悦你,再找个媒人,告知天地神灵,然后我们相伴一生,生死不弃……玄都你看,除了没有父母这一点,其他的我都满足,我可以和你做夫妻啊!”
钟情、心悦、相伴一生、生死不弃……还有,夫妻……
这一个个词如同咒语一般,在他的心上敲打着。
玄都闭了闭眼,压抑住心底那可怕的冲动。
自他有记忆起,他便在祝灵山上修行,向来谨遵礼法,也自认道心清明,从未起过半分不该有的念头,然而此刻他才发现,那些他一直遵循的礼法,是如此的无力,原来他自持的道心,没那么清明。
偏偏此时,红雨见他闭眸不语,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出乎意料的,竟有些烫。
红雨喃喃地喊他一声:“玄都……”
只此一声,便让他奉于道心之上,用以修身律己的礼法,轰然崩塌。
玄都猛地睁开眼,似是忍无可忍一般,滚烫的手掌攥住了红雨那悬在半空没来得及收回的纤细手腕。
他那向来似水般平静的双眸此刻染上了浓深的红,就这么坚定地、义无反顾地对上她那双总是闪烁含情的桃花眸。
玄都近乎是咬着牙,颤声低呵道:“那你可知,何为钟情?何为心悦?何为相伴一生?何为生死不弃?又该如何……与人做夫妻?!”
红雨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眼前一反常态甚至近乎于陌生的玄都。这样的玄都,她未曾见过,可是,这般神态的玄都,也是玄都。
玄都蓦地别开脸,松开她的手腕,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是他不好,一时失控,只怕是吓坏了她。
可谁料,红雨竟无半分退却之意,她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将他的脸转过来。
玄都顺着她手上力道,缓缓转头,对上她那张美到勾魂夺魄的面庞,和那双上挑的桃花眼。
忽地,红雨纤细的身子凑上前,红唇准确无误地覆在他紧抿的薄唇之上,义无反顾、直白大胆地印下一个带着清幽桃香的吻。
刹那间,万籁俱寂,广阔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片桃林,只剩下了木屋里的这位大胆的姑娘和那愣住的儿郎。
姑娘微凉的唇瓣就这么压了上来,她阖上眼眸,睫毛扫过他的眼睑,一颤一颤的。
玄都紧绷着身体,独属于她的清
42. 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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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雨第一次过除夕,难免有些亢奋,直到过了子时,才意犹未尽地安静下来。
玄都将书案上摊开的典籍书卷收拾好,规规整整地放到一边,他看了眼趴在书案上啃年糕的红雨,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问她道:“你今日是回自己卧房休息,还是在我这儿?”
年糕有些沾牙,红雨口齿不清地说:“在……你这儿……”
“好。”玄都伸手抚灭书案上的烛火,屋里稍暗了一些。
他转身从身后的博古架上拿下来一个碧色的玉盘,将玉盘里的软垫整理铺好,放到床榻边的桌子上——这是给红雨本体睡的小窝。
一开始,那朵小桃花只是静静地落在书案上,后来她日日过来,玄都便觉得那书案坚硬寒凉,并不适合休息。
偏偏她不肯走,无法,他便布置了这个小窝出来,以供她本体休息。
这小窝本来是放在书案上的,不过自那日她说了要与他做夫妻后,红雨便主动把小窝放到了他床榻边的桌子上。
当时玄都眼睁睁看着她把小窝挪位置,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红雨将手上剩下的年糕一口塞进嘴里,连忙起身,抢先玄都一步,坐在了他的榻上,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玄都看。
玄都正要宽衣,见状停下了动作,朝她笑了笑,问道:“怎么了?”
红雨正在咀嚼着嘴里的年糕,用力到五官都有些变形,她一时间嘴里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拍了拍玄都的床榻。
“慢慢吃,别急。”玄都走过去,戳了戳她的额头,等她嘴里的年糕咽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怎么,又要抢我床榻?”
“不是呀。”红雨笑意盈盈道:“我今天不睡小窝了,我用本体,睡在你枕边,可不可以?”
“怎么不睡小窝了?嗯?”玄都在想,只怕是这小窝简陋了些,她睡得不舒服了。
可红雨却道:“枕边人嘛,不就应该睡在枕边吗?”
“……”
玄都顿时失了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玄都耐着性子,仔细地同她解释,“要等拜了天地,真正结为夫妻,才是‘枕边人’的,还有,这些词,你究竟是从何处知晓的?”
也不知道她之前在桃源镇上究竟都做了什么,去了何处,怎地总是说出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词句来?
“有什么区别吗?你都答应我了,要和我做夫妻啊,要不我们现在就拜天地,那我就可以睡在你枕边了。”红雨心道自己的机智。
“不行!”
玄都连忙道。
拜天地乃是大礼,即使红雨是妖,不是人间的姑娘,但此事,也不可如此糊弄过去。
自然是要等师父出关,红雨度化妖身、消解怨气后,到时,他带着红雨向神女和仙君禀明,得到二位的应允,才能行此大礼。
尤其是……他二人都无父母,若不告知神女与仙君,请二位见证,他们如何能完成那第二拜呢?
“为什么?”红雨不太理解,又急又气地问道:“难不成你不想和我做夫妻了?”
玄都失笑,连忙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道:“并非如此,只是这婚礼乃是人间大礼,不可随意糊弄,要等你度化妖身,我与你回仙山请示神女,再告知我师父,有二位见证,才能行此礼。”
“哦……”红雨瘪了瘪嘴,随即满脸认真地问道:“那你已经答应与我做夫妻了,难道不行婚礼,你说的就不算数了吗?”
玄都愣了一瞬,旋即回过神来,声音低沉而认真:“自然算数。”
“既然算数,那为何一定要等婚礼之后?左右都是说好的事情,婚礼前后,又有什么分别?”红雨连声问道。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玄都有些哑口无言。
虽然这话……不合人间礼数,但似乎又寻不出什么错处。
既然说好了要做夫妻,婚礼前后,她便都是他认定的妻子,也就是……他生生世世唯一的枕边人。
见玄都不说话,红雨便全当他默认了,于是小手一挥,拍了下他的枕头,扬起下巴一脸我意已决的样子,说道:“我今晚,就睡在你枕边了!”
玄都被她这副“你不同意我也要睡在这儿”的表情弄得忍俊不禁,他肩膀颤了颤,点了点她的鼻尖,妥协道:“好,你便睡在此处。”
得到想要的答案,红雨满意了。
她扬起一张笑脸,亮晶晶的眼睛,借着烛火的光亮,定定地看着玄都。
玄都抬手覆上她的眼睛,温声道:“转过身去,我要宽衣了。”
红雨拉下他的手,蛮不讲理道:“我不!你不要以为我不懂,你宽衣,我也是能看的。”
玄都:“……”
他皱了皱眉,顺势抬起她的下巴,认真到不能再认真地问:“你究竟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不知为何,她似乎对这些事,格外地了解。
难不成,是他将她教坏了?可他的确不曾同她讲过这些啊。
红雨耳廓有些发烫,但面上还是故作镇定,一偏头躲开他询问的双眼,闷闷道:“不告诉你。”
玄都收回手,点点头:“行,你看。”
说着玄都抬手脱去外袍,一边直视着这理直气壮的小花妖,一边慢条斯理地解开纯白腰封。
忽地,红雨转过头去,捂住了自己的脸,掌心下的脸蛋,温度越发高了起来。
明明觉得她看……也是理所应当,可当玄都一边解衣,一边看着她的时候,她反倒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玄都轻笑了声,利落地脱下外衣,只身着一身里衣,抬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捂着脸的双手拿下来,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不看了?”
红雨抿了抿唇,抬眸看向他,才发现他身上此刻还穿着里衣,她没答他,而是问道:“你……还脱吗?”
玄都松开她的手,转身坐在床榻上,道:“不脱了,睡觉!”
“哦……”红雨拉长声音哦了一声,一道粉色光芒转瞬即逝,一朵单瓣粉红桃花周围萦绕着粉色微光,缓缓飘落在玄都的枕头旁。
玄都用指腹点了点其中一片花瓣,小桃花抖了抖,身上的微光闪烁两下,玄都笑着收回手,顺势一挥,熄灭了满屋的烛火。
夜色深沉,明月高悬。
大红灯笼挂在木屋门口,红色的光芒与桃林的粉红交相辉映,宁静而又温馨。
玄都平躺在床榻上,伴随着窗边渗进来的点点朦胧红光,阖上双眼,沉沉睡去。
他向来律己以严,即使是睡着,依旧规规矩矩地平躺着,连身都不翻一下。
于是……这就留下了方便……
丑时末,枕边静静卧着的那朵单薄桃花,闪烁了几下,确认旁边人没醒之后,将这光芒放大。
忽地,那朵桃花消失不见,光芒中,一位长发披肩的少女取而代之。
红雨跪坐在玄都的枕旁,借着溜进屋里的那微弱的月光,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的五官。
她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欢喜。
那位姐姐说,要找自己真心喜欢的儿郎做夫妻,玄都……就是她真心的喜欢的儿郎,是她真心喜欢到不能更喜欢的人。
玄都给她准备的小窝其实很舒服,他的枕边也很不错,不过此刻,红雨看着熟睡的玄都,他清瘦而修长的身体规规矩矩地平躺着,骨节分明的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他虽清瘦,腰身细窄,可肩膀却很宽阔。
红雨舔了舔唇,小心翼翼微微起身,给自己找了更舒服的地方。
玄都正睡着,忽然觉得身上多了些重量,鼻间涌入极为浓郁的桃花香气。
红雨睡在他枕边,有些香气再正常不过,可这香气……却浓郁的不正常,就好像,他此刻将人抱在了怀里似的。
玄都睁开眼,入目的,是女孩儿极为漂亮的侧脸,玄都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身上的重量从何而来。
此刻,某个说好了睡在他枕边的小花妖,以人身的形态,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脑袋枕着他的肩膀,一只手还揪着他里衣的领口。
玄都喉结滚动,下意识吞咽了一下,胸膛的起伏也变得格外明显。
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的红雨,自然是感觉到了。她仰头看着玄都,笑问道:“你醒啦?”
“
43. 凤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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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苍穹破晓,太阳初升,日照仙山,洒下茫茫金雾。
床榻下衣物堆积,那本写着“春宫图”的书册也混在其中,可谓是满地荒唐。而床榻之上,锦衾覆盖之下,少女瑟缩着肩膀,被一双修劲的手臂揽在怀中。
空气中缠绵暧昧的气息氤氲浮动,红雨半趴在玄都的胸膛上,用手指对着他锁骨处的皮肤戳戳点点。
玄都在她单薄丝滑的后背上摩挲几下,掌心停留在她蝴蝶骨上,他低头蹭了蹭怀里姑娘的额头,声音里带着一种特有的沙哑:“不困?”
“有一点儿,但是睡不着。”红雨低声呢喃,声音里有几分委屈的抱怨:“腰酸。”
玄都手掌缓缓向下,将她窄细的后腰扶着,轻轻揉按,“疼吗?”
“也疼……”红雨点点头,感慨道:“这事做起来,还怪累人的,比我一连施展几次高阶术法还累。”
玄都没忍住,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笑,温声问道:“那以后……还愿意吗?”
红雨想了想,然后攀着他的臂膀,往他身上爬了爬,十分认真道:“自然是愿意的。”
“不是说又疼又累人吗?不怕?”玄都嘴角挂着笑,嘴上却仍故意这般问道。
他心中感慨,果然,哪里来的什么道心清明、凡尘不染?不过是没遇到那个人罢了。
“那也愿意。”说着,红雨反应过来什么,葱白的手指伸向他喉间凸起,用力按了按,忿忿不平地问道:“你为何不累?还不疼?”
认清自己身属红尘的玄都哪里受得了这般撩拨,偏头躲开了她的手指,轻咳了声,“别闹。”
他喉结滚动,克制心痒,解释道:“男女有别,此事上,仍是如此。”
“哦……”红雨拉长尾音道。
她有些累了,可也不想从他身上下来,于是红雨便半趴在他身上,听着他的心跳声,就着这么个姿势,缓缓合上了双眼。
她那如黑羽般的长睫毛在他身前的皮肤上扫了一遍又一遍,玄都听见她临睡着之前,含混呢喃一句:“那你下次轻一点,别让我累……”
玄都莞尔而笑,薄唇在她额头上贴了贴,低声应了句:“好。”
窗外金芒更盛,桃源镇上日光照雪,晶莹璀璨,家家户户炊烟渐起,笑声咯咯,其乐融融。
而不归桃林因仙山气泽笼罩,四季不分,岁岁桃红,此刻清风送喜,花瓣伴随光束浮动,掀起阵阵幽香。
红雨醒来时,已经到了午时。床榻上并没有玄都的身影,但被子却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才发现不知何时,她身上套上了一件崭新干净的里衣。
红雨仰头盯着床架上不知何时换上的大红幔帐,充满了疑惑。
身下的酸痛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她有些犯懒,不太想动。红雨试探着喊了一声:“玄都!”
“我在。”玄都应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话音刚落,木门便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随后,大红的床帐被人从外面拉开,玄都将床帐拢起,束在两边,转身坐在床边,摸了摸床上姑娘的脸,“醒了?”
红雨点点头,伸手指着床架两边那大红的幔帐,问道:“为什么都换成红色的了?是因为过年吗,和那个红灯笼一样?”
玄都笑笑,温声道:“不是过年,这是喜帐,婚礼上要用的装饰。”
红雨这才看见,在这床帐之外,整个屋子,都添了许多红色的喜庆东西。
窗上贴了喜字,还用了红色纱帘做装饰,烛台上换了红色的蜡烛,上面贴着双喜字样,除此之外,屋里还添了一道绣着龙凤呈祥的屏风。
红雨眨了眨眼,问道:“玄都,我们这是……要举办婚礼吗?”
玄都耳廓热了热,点了点头,心中觉得委屈了她,他低声道:“既然圆了房,婚礼自然是要有的。”
“所以,没有父母,我们也是能成亲的,对吗?”红雨眼睛亮了亮,问道。
“自然。”玄都含笑点头,“若无父母,则可以请长辈亲人代替。只是师父如今闭关,我们也尚未请示神女,不能请二位见证,这第二拜,便先等等,等之后你度化经脉中的怨气,我们便回仙山,请师父和神女见证,补上进行一次真正的大婚。”
既是结为夫妻,婚礼自然不能这般草率简陋,只是如今有了肌肤之亲,若不先行简单婚礼告知天地,他总觉得对红雨不公平。
红雨是桃花化形,不是人间的寻常姑娘家,终身大事上本就没有父母亲长替她筹划,他更不能在此事上随意糊弄怠慢。这人间嫁娶该有的礼数,断断不能少。
红雨对这些并不是很明白,玄都说举办婚礼,那便办,玄都说会补上一次真正的大婚,她便等,左右玄都做什么,都一定有他的理由。
她点点头,笑着道:“行,都听你的!”
玄都弯起唇角,长指点了点她的鼻尖,道:“要不要起来去看一看婚服?此次太过匆忙,婚服是从桃源镇上买来的,等到正式大婚,我们早些准备,按你的心意订一套你喜欢婚服。”
红雨曾在桃源镇上见过人家成亲,也曾听闻这人间大婚,若是富贵人家结亲,女子身着凤冠霞帔,男子则身着状元服。
不过那时迎亲队伍从街上经过时,新娘坐在轿子里,她只见到一身朱红状元服的新郎,没见到何为凤冠霞帔。
红雨从被窝里爬出来,胳膊一伸,由着玄都为她穿上外衣。
随后,玄都拉着她的手,领她到她的卧房。
原本有些空荡的卧房,此刻也装饰成了大红的喜庆模样,床榻边上,放着两个巨大的樟木箱。
玄都打开箱子,只见那两个箱子里,放着凤冠、霞帔、团扇、盖头等一应物品,都是正红色,红得热烈又惹眼。
红雨睁大的双眼里满是兴奋,伸手摸了摸那顶金灿灿的凤冠。
鎏金花丝,点翠雕漆,金龙翠凤交叠盘绕,她指尖一碰,那坠着宝石的垂帘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漂亮啊!”红雨不禁感慨
44. 度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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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玄都并不知道这凤冠是何来历,他只知道自己的父母死在战乱中,他为师父所救,幸免于难。
至于这凤冠……是那时师父断言:他并非道心清明,而是红尘未遇。那天晚上,师父将锦盒送到他的卧房,将这凤冠送给了他。
玄都当时虽不认可师父的话,可见到这凤冠时,还是被惊艳到了。师父说,等他遇到所爱之人了,这凤冠便能派的上用场了。
那时玄都不信,觉得这凤冠美虽美矣,但于他,恐怕是此生都用不上了。但既然是师父给的,也不能丢了,于是他便将其一直放在卧房柜子中了。
如今……倒是真派上了用场。
按照凡尘习俗,婚礼、昏礼,昏时成礼。
太阳西移,挂在那仙山上边,将落未落。绵延数十里的不归桃林笼罩在朦胧晚霞之中,大片的火烧云与桃林的粉红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梦幻画作。
玄都亲自为红雨穿上那层层叠叠的嫁衣,从里到外,一件又一件。红雨一动不动,乖乖地任由他给自己打扮。
给红雨穿里衣时,虽满目风光,可玄都心底的悸动却并非本能的情动,而是一种期待与惊喜。
——这是,他的新娘。
玄都不是第一次为红雨梳发了,红雨自己不太会打理满头秀发,在二人定情之前,玄都便看不下去她对自己的头发又拉又扯,于是便主动帮她梳发。
只不过,这次玄都梳得格外认真。拴着红色流苏的梳子一下一下从她乌发间穿过,玄都动作很轻,也很慢。
轻是因为怕弄疼了她,慢,则是因为此刻时光太美,他不忍匆匆度过。
鎏金凤冠戴在她头上,甚是相配,玄都原以为她会嫌重,可红雨满心只觉得这凤冠美极了,美得她都察觉不出它的重了。
红雨没有耳洞,戴不了耳环,刚好凤冠的垂帘多而长,有两道垂帘正好在她耳后的位置,就算没有耳环,倒也不单调。
在盖上绣着金丝鸳鸯的盖头之前,玄都脱下了那一身白衣,换上了大红状元喜服,向来如清风霁月不染尘的他,第一次穿上如此浓烈的色彩。
红雨歪头看着一席大红喜服的玄都,有些惊讶,见惯了他一身白衣如画中仙的样子,不想他穿上这大红色的衣裳,也如此好看。
玄都戴上玉冠,插好发簪,迈步走到红雨面前,由红雨亲手将她的桃夭斩别在他腰间,充当玉佩。
桃夭斩其实认主,但似乎,它也知道玄都是什么人,乖乖地由红雨将其戴在玄都身上,也未表露任何敌意。
法器有灵,通晓主人心意,主人许了终身的人,那也是它的主人。
红雨为玄都戴好桃夭斩,她拨了拨桃夭斩上的铃铛,闹得它叮当一声脆响。玄都笑笑,攥住她调皮乱动的手指。
玄都将团扇递到红雨手上,红雨一手持扇,另一只手被他牢牢牵着。
玄都牵着红雨,二人并肩,红色喜服融成一片,就这样一步一步,迈出木屋,走到屋外最为粗壮的桃树下。
晚风听闻此处有喜事,前来凑热闹,簌簌风声经过,送来缤纷落英。花瓣挂在那鎏金凤冠之上,又添了几分喜庆。
玄都牵着红雨的手,面向无边桃林,双双屈膝跪下。
一拜,天地——
望天地神灵知晓,今我二人喜结连理,自此红尘漫漫,比翼枝连。
玄都扶着红雨起身,转身换了个方向,面对天边刚刚现形的月亮,再次跪下。
二拜,高堂——
红雨生于日月精华下,他的父母早亡数年,此拜明月,姑且算作高堂。
喜逢月圆,望明月光辉流转,传情达意,今我二人相许一生,自此星移斗转,朝暮相随。
玄都再次扶着红雨起身,二人面对着面,红雨披着盖头,他看不见红雨的脸,只能看到盖头上绣着的金丝鸳鸯,活灵活现。
两人相对,弯腰行礼。
夫妻,对拜——
自此礼成,夫妻一体,永结同心,生生相守,世世不离。
三拜,礼成。
夕阳已沉,明月圆满。清风送喜讯,桃香传佳音。凤凰于飞,福禄相连。
玄都拉着红雨的手,一步一步,走入新房。
红烛灯火闪烁,照亮了一室的红火。红雨坐在新铺的红色床榻上,盖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掀开。
玄都低垂着眉眼,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新娘。
红雨难得有些羞涩,脸蛋红了红,不过在这大红色床帐里,显得并不明显。
玄都抬手,微微发抖的拇指在她脸上摩挲着,光顾着看自己妻子,半晌才想起来,他们还未饮合衾酒。
玄都转身,从一旁的桌子上拿来由红线相连的葫芦酒杯,一只递给红雨,一只留在手中。
红绳牵定,携手白头。合衾交杯,花好月圆。
洞房花烛夜,痴痴缠缠。
有道是:
锦被翻红浪,交颈效鸳鸯,云雨激荡。红烛帐中香,金钗作乱响,铃铛摇晃。涟漪生榻上,执手度夜长,青筋吟唱。
——
人们都说小别胜新婚,可这新婚之后就要小别的,却是不常见。
可偏偏就在第二天,当红雨从暖呼呼的被窝里爬出来的时候,玄都见她额间金色光丝萦绕,递给她外衣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那金色光丝是在告知红雨,她身上的福报,攒够了。
在二人新婚的第二天出现了这样的好兆头,无疑是喜上加喜。
虽然不舍她即将闭关,但心底却为她高兴。玄都垂眸,唇角都还带着笑,他修长干净的手指在她腰间繁杂的绳带间穿梭,慢条斯理地将其系好。
红雨一边乖乖地等着玄都给自己系好腰带,一边新奇地摸了摸额间,指尖所到之处,有些温热。
玄都将桃夭斩挂回她的腰间,从她额头上把她的手拿下来,指腹轻轻贴在她手腕脉搏处。
“邪气平顺,经脉通畅,仙力翻涌压过妖力。”玄都看向她,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红雨静下心来,闭了闭眼,仔仔细细地感受自己周身变化。
她最清晰的感受,便是体内妖气的变化。
虽说她是在仙山化形,浸润仙泽百年,但她本质上,仍然是妖。
身为妖,不管周身萦绕
45.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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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今日便出发前往青羽仙山难免有些匆忙,是以,红雨将出发的日子定在了明日清晨。
妖者闭关,无须准备什么法器吃食,但玄都还是忙了一天,翻看了许多典籍,将闭关时的一些注意事项抄录在一张纸上,叠起来塞进一个荷包中,想着明日给她带上。
夜色渐沉,玄都整理着书案上杂乱堆叠的卷宗,忽地发现在这些卷宗底下,压着两本讲人间情爱的话本子。
原来他在抄录注意事项之时,红雨坐在他旁边翻看的,竟是这些。
玄都拎着那有些褶皱的话本子,无声笑了笑。
这时,红雨悄悄走进,伸手从后背抱住了玄都。她纤细的两条胳膊紧紧地搂着玄都那劲瘦的窄腰,用力极了,好像生怕人不见了似的。
玄都一愣,随即很快回神,他想转身回抱她,可红雨不肯,依旧死死地搂着他的腰。
玄都温声问道:“怎么了?”
红雨的脸牢牢地贴在他的背脊上,闷声道:“我闭关……你能陪我一起吗?”
玄都何尝不想陪着她?闭关时间长短不定,短则两三月,多则几度春秋,他何尝舍得与她一别这许久。但可惜,“不能。”
听到他说不能,红雨有些失落。许是因为她日日与玄都在一起的缘故,如今乍然要分别许久,红雨心里涌上一股那没由来的不安。
“为什么不能?”红雨委屈问道。
察觉到他声音里的低落,玄都心下微疼,他喉结滚动一下,道:“妖者闭关度化妖身时,若有仙门修士在附近,是为忌讳。”
红雨不懂,“忌讳什么?”
玄都耐着性子解释道:“妖者闭关时,若仙门修士接近,度化妖身时便多生变数。”
其实这忌讳并非无中生有。
很早之前,妖者闭关时对这些事不甚在意,甚至会邀请与自己关系较好的仙门修士陪同。但人心难测,在明知对方虚弱,又汇聚了许多福报功德的情况下,真心陪伴者少,算计抢夺者多。
长此以往,每当妖者闭关,而附近有仙门修士时,便极容易失败。是以,这就成了忌讳。
玄都当然不是怕自己伤害红雨,而是这忌讳传了数千年,在红雨闭关这种紧要关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谨慎些好,这些忌讳,能避则避。
红雨不懂所谓的变数是什么,但也知道,玄都避开这忌讳是为了保护她闭关顺利。
道理她懂,只是有些舍不得……
“嗯……”红雨又问道:“那你是要在这里等我吗?”
玄都拉开她的手,转身,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的眼眶已然红通通的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中水珠晶莹,却没有滴落。
可在她看到玄都的脸时,眼里的泪珠立刻叽了咕噜连成串地掉了下来。
其实红雨本不想哭,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就是觉得自己好难过,好难过。
见她这般,玄都也心疼的厉害,他双手托起她的脸,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珠,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玄都安抚道:“别哭,我一定在此处等你回来。”
“等你明日出发后,我要回祝灵山一趟,师父要出关了,我要与师父商议出现邪修和禁术的事。”玄都点了点她通红的鼻尖,低声哄她道:“并且要向师父介绍一下——我的小妻子。”
红雨被他说话时哄孩子一般的语气逗笑了,可眼角却还挂着泪珠,这哭笑不得的样子,看了更让人心疼。
玄都将人搂在怀里,掌心在她后脑勺处摸了又摸,道:“然后我就下山,回到这里,在不归桃林里等你。”
红雨趴在他肩头,在他白色的衣袍上蹭了蹭眼泪,不放心问道:“那万一我出关了,你还没回来怎么办?”
玄都知道她这是舍不得了,才揪着一个问题问到底,他将人用力地搂着,知道红雨在用他的衣服擦眼泪,也无甚在意,只怕不能将人搂得更紧。
“不会的,最多七日我便会回来,你出关时,我一定在此处等你回家。”
红雨点了点头,虽然心底的不安与难过仍然盘旋不散,但此刻情绪多少平复了些,也没再追问什么。
夜深,两人于榻上相拥长谈。
就像是怎么也说不够似的,他们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关于术法,关于曾经的经历见闻,关于各自走过的河山……说到最后,苍穹破晓,直到窗外天色见亮,玄都这才想起来,这一夜,他们忘了睡上一会儿休息休息。
日出东方,天色大亮。
屋内梳妆台前,玄都托着红雨的脸颊,慢条斯理地在她眉间描画。玄都做事仔细,又因常年绘制符篆,手上极稳,描出来的眉也是极为流畅好看。
描完眉,玄都拿起梳子,为她梳发、插簪。
不知怎地,玄都有些心神不宁,手上一个不留神,竟在为她插簪时,被簪子划破了指尖。
玄都看着指尖伤口处洇出的几颗血珠,不禁愣怔片刻。
簪子划出的伤口并不大,只是血珠鲜红,就这么挂在指尖上,有些刺眼。
玄都没说什么,随手抹去指尖的血,拿着簪子,小心翼翼地戴在红雨的头上。
玄都看着那簪子戴在红雨头发上的样子,无声笑了笑。
这簪子是两人之前在桃源镇上闲逛时买的,银质的桃花簪,其实尖端处并不锋利,可能是一股巧劲儿,竟然这么容易就划破了指尖皮肤。
木屋外桃花盛放,清晨的风卷起一地落红,那些花瓣如同有生命一般,随风在空中翩翩起舞,又老实落下,等着下一阵风的到来,
红雨身穿一身粉色罗裙从木屋中走了出来,晨风掀起身后的一丝长发,那缕头发调皮地在她脸上刮了一下,挂在她一侧脸颊上。
红雨没管脸上的头发弄得人发痒,而是蓦地转过身,看向紧随她身后的玄都。
玄都如往常一般,依旧一身白袍曳地。他见红雨转身看他,便也跟着停下了脚步。他挑了挑眉,无声地询问她怎么了。
原本已经走出木屋的红雨,猛地迈步扑向玄都,紧紧地搂住了他束在衣袍下的窄腰,将脸埋在了玄都身前,任由长发凌乱。
玄都
46. 祝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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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刚一上山,便看见那站在松树下,连连朝他挥手的二师兄昭冥。还没等他走过去,昭冥便迈着大步走上前迎他。
玄都规规矩矩地问了声好,昭冥摆摆手,急忙道:“好好好……亲师兄弟之间,不讲这些虚礼,玄都小师弟,你快给我讲讲,你那新娘,究竟是哪家姑娘?何许人也?可也是仙门中人?对了,怎地你自己回来了?人家姑娘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道初稳着步子走过来,和玄都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他明面上还算平静,但耳朵已经伸出去可老长,心里对他这小师弟的新娘好奇极了。
玄都失笑,无奈道:“师兄,你问这么多问题,我先答哪个好?”
“没事儿,你一个个答,师兄们有耐心。”道初一本正经道。
玄都对他这两位师兄早就习惯了,于是缓声道:“她叫红雨,青羽神女座下的一朵桃花,如今她功德修满,正在闭关度化妖身,是以,我便一个人来了。”
“小师弟,你好福气啊,平时就一副谪仙模样,不想这下一趟山,便与人家这真仙人成了亲。”昭冥衷心祝贺道。
道初若有所思,突然想起来,他曾听闻红雨的名字,“青羽神女座下的……是那朵神女养了百年的桃花吧?”
玄都点点头,“正是。”
道初拍了拍他的肩,道:“挺好,等人家姑娘出关,记得让师父带你去青羽山一趟,周全了礼数,也让神女能放心把红雨交给你。”
玄都笑着应道:“明白。”
“哎……”昭冥一挑眉毛,颇感遗憾,“可惜这次没见到红雨仙人,等到时候你们正式大婚,总得有我的一杯喜酒了吧?”
“自然。”玄都正式地躬身行了个礼,“大婚之时,还请二位师兄光临见证。”
道初和昭冥对视一眼,周全地回了礼,齐声应道:“必定赴约。”
“行了。”道初正了正神色,拿出身为大师兄的架势来,“玄都,师父还等着我们呢,我们回去聊?”
玄都颔首。
一行三人齐身朝着山门走去。
几人都是刚过弱冠之年不久,清冷的白衣盖不住骨子里昂扬的少年恣意。又都生的好看,如此并肩前行,颇引人注目。
——
殿中,祝灵仙君一席青衣,临窗而立,身姿挺拔如松。窗外云低雾绕,飞鸟啼鸣,仙山风景一览无余。
“弟子见过师傅。”
一声整齐的问好,将祝灵仙君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他收回视线,朝几位徒弟看了一眼,操着一腔清冷的声调“嗯”了一声,随后扬了扬下巴,示意将殿门关上。
道初会意,连忙齐身关了殿门。
殿门一关,几个徒弟立刻起了身,说话时都轻松了不少。
“师父,你终于出关了!”昭冥忍不住抱怨道:“你闭关这些天,为了各种事找您的人,都快把祝灵山的门槛踏破了。”
外人看来法力高强、颇具威严的祝灵仙君,其实长着一张极为俊朗的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眉宇间英气逼人。
如果不知道祝灵仙君已经活了千年,单看外表,不过是个俊秀的小郎君,比他这三个徒弟大不了两岁。
就算说是同龄,也不为过。
关上殿门,都是自家师徒,昭冥又向来不爱讲规矩,举止言行皆随意了许多。
祝灵仙君薄唇轻抿,意味深长地看了玄都一眼,调侃道:“只是我这一出关,便又有人闭关了,是吧,玄都?”
昭冥顿时反应过来,没个正形地扒拉玄都一下,挤眉弄眼道:“是啊,小师弟……”
玄都伸手把栽歪过来的昭冥推到了一边,道:“师父,您都知道了?”
祝灵仙君笑着关上了窗,走到一旁矮几上,将已经咕嘟了半天的热水拎起来,泡了壶茶。
他抬手招呼几个徒弟过来坐,又给他们每人倒了杯茶,这才道:“你以为你拐去了神女的小桃花,神女毫不知情?”
昭冥和道初坐在玄都的一左一右,闻言,俩人同时意味深长地挤了玄都一下。
玄都无奈,勾唇笑了笑。
祝灵仙君又道:“神女早就告知我了。不过神女说了,你和红雨之间,谁拐了谁,尚未可知。”
玄都正了正神色,将一切应下,坦言道:“是我对红雨先动了心思。”
“之前是谁说的‘红尘不染,一心向道’来着?”祝灵仙君故意道:“道初,是你吗?”
道初连忙摆手:“师父,可不是我啊,我一直都是想找个道侣的,奈何没有姑娘看得上我啊。”
玄都耳廓微微发热,自己年少无知时造的孽,这会儿只得厚着脸皮承担。
“师父。”玄都很是无奈,“我年少轻狂,思虑天真,彼时的妄言,不足听也不足信。”
话落,道初和昭冥笑得前仰后合,就连祝灵仙君也扬唇含笑。
师徒几人饮了茶,又开够了玩笑,便开始谈论起正经事来。
祝灵仙君听玄都讲述在山下发现有关禁术与邪修的事后,道:“赵生慈此人我倒是听说过,他曾拜访过数个仙门,但都被拒之门外。”
昭冥问道:“为什么?是因为他没有仙脉和仙骨?”
道初沉声道:“未必,玄都也没有仙脉仙骨,但也修得术法理论,道心清明。”
玄都从不曾因自己身无仙骨的事自怨自艾或抱怨不公过,他们自然也无须对此话题避而不谈。
祝灵仙君:“确实不仅仅是仙骨,其他仙家曾言,此人心思太重,心性不稳,易生极端,都担心他若修了仙家术法,会惹出大祸。”
昭冥:“可事实证明,他就算不修仙法,也惹出事来了。”
道初感慨:“心怀歹念的人,拦不住他作恶。”
听着师兄讨论的字字句句,玄都心里沉了几分,忽地生出许多担心来。
赵生慈被红雨挖去了一双眼睛,恐怕必不会善罢甘休,而红雨出关后法力又会大打折扣,若那时赵生慈前来寻仇,红雨的处境怕是会艰难。
红雨挖去赵生慈眼睛的事,玄都方才也告知了祝灵仙君。
此时,祝灵仙君也想到了这一点,“玄都,红雨出关后务必不要拖延,立刻带着红雨来祝灵山。”
“是。”玄都
47. 家主
《流浪狗与桃花妖[前世今生]》全本免费阅读
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桃源镇上的积雪已经早已融化,冬去春来,河边柳树都抽了嫩芽。
许是因为不归桃林四季不变的缘故,桃花常年常年盛放,四季不败,身处桃林之中,自然也就看不出光阴轮转的痕迹。是以,这桃林中的时光过得便格外慢。
又或是有些人心里存了等待,便使得这分分秒秒的光阴拉得很长。
这段时间,玄都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日子,从前那不曾遇到红雨的日子。整日里研读典籍,修习术法,绘制符篆……
唯独多了一样,那便是不时便去那桃林边,沿着那条小路向远处眺望。
即使相差不多,但这和从前,到底是不一样的。
夕阳晚照,霞光漫天。
玄都身着白衣长袍,立在那桃林边上,目光沉静地看着远方的风起云落。
一席微风穿山而过,衣袖伴着长发一同被风扬起,又轻飘飘的落下,而那白衣仙人,依旧一言不发地望着直通桃林的那条弯折小路。
就好像那小路的另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出一朵烂漫至极的桃花。
小路两边青草绵绵,春风一吹,便一起弯下腰。仿佛它们也在一同等着,等那不知何时便会突然盛放的桃花。
——
都说山中无日月,可总有些人,能把日子数的清清楚楚。
雁回山本不算高耸,但因富户入山,一番捯饬后,这山上的光景便有些怪异的精彩。
层层叠叠的宅院几乎占据了整个座山,像是一个几层“回”字嵌套而成的结构,高墙之外还是高墙。
中心的建筑与外缘的建筑完全是两种风格。外缘的建筑整体色调偏暗,青石砖瓦透着一股萧瑟肃杀的意味,给人一种军队大营的严肃与死气沉沉。
而最中心的建筑却大不相同。琉璃金顶在夕阳晚照下熠熠生辉,因中心建筑正好位于山顶,地势最高,乍然看去,便有了几分众星捧月的感觉。
山顶金碧辉煌的建筑上,鎏金大门缓缓推开,两位一身布衫的侍从小心翼翼地握着纯金门把手,连呼吸声都放得极轻,就像是躲避猛兽追击的小动物一样,生怕弄出什么动静儿暴露自身。
一道身着褐色衣袍的身影迈着缓慢的步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此人中等身材,不高,但算得上瘦,他的眼睛上蒙着一圈黑布,手持一根黑木手杖,走一步,手杖便在地上敲一下。
木质手杖敲击青砖地面,有规律地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可能是那两位看门的侍从表现得太过噤若寒蝉,又或者是黑木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过于沉重,总之,这人虽然看上去年纪并不算大,但却给人以深深的压迫感。
如果此刻红雨在这里,那她一定一眼就能认出,这位便是当初要把她当补药用的那个邪修——赵生慈。
赵生慈走到殿外站定,双手拄着手杖,抬头用整张脸去接那洒落下来的夕阳。
他没了一双眼睛,那黑布之下更是空无一物,即使夕阳尽数洒在他的脸上,其实他也感受不到任何光亮的存在。
耳边风声作响,静地仿佛砂砾摩擦石砖地面的声音都能听到。
赵生慈忽地笑出声来,只是那笑声传进两位侍从耳中时,不免显得有些邪性。
刚刚将鎏金大门关上的两位侍从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其实两个人都没发出声音来,但赵生慈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儿似的,忽然开口问道:“今天,是明是暗?”
两位侍从微微猫着腰,一听家主问话,二人对视一眼,一齐咽了口唾沫。右边的那个年纪稍微大一些,见周围实在是没有别人了,而同伴吓的腿都抖成筛子了,便硬着头皮答道:“回家主……今天是个晴天,只是临近黄昏,天色稍暗。”
赵生慈点点头,像是对这侍从极为赞赏样子,道:“不错,不错,你这眼睛,倒是好用。”
可听他这般说,两位侍从皆是浑身一抖,尤其是答话的那个,一边颤抖着,一边连忙噗通跪了下去,膝盖嘭地砸向地面,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嘴里语无伦次喊着:“家主,我知道错了家主,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家主我错了,您饶了我吧……您就饶了我吧……”
同伴见他这般,也忙不迭跪下,将头埋到膝盖之间,恨不得把自己直接缩没了。
赵生慈没有转身回看一眼,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甚至一边唇角还斜牵着,说话的声音里也带着和善:“我还没说什么,你何必吓成这般模样?起来吧,都是小事。”
“谢……谢家主……”侍从颤声道着谢,双手撑地爬了起来。
同伴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也跟着爬起来,缩着肩膀站好。
就在右边侍从站直身体的那一刻,一道黑色身影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如同鬼魅幽灵一般闪到他身后。
他只见同伴一下子捂住嘴巴,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瞪大的两只眼睛里满是惊恐,那副样子活像是白日里撞了鬼。
他用眼神询问同伴“怎么了”,可还没等到回答,只觉得喉间一阵清凉,像是喉咙处开了个口,跑了些风进来。与此同时,不知何处飞溅出来的血,染红了对面同伴的整张脸。
侍从张了张嘴巴,这才发现,他怎地就……发不出声音来了?
颈间传来剧痛,他猛地抬手捂住脖子,却只摸到了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自己的脖子里涌出。
砰——
侍从僵硬的身体轰然倒地,在倒地的前一秒,那个站在他身后的黑衣人收起了刀,顺手从他后脑的位置抽出一抹黑色烟气,攒成一团捧在手上,随后走到赵生慈身后,双膝跪地将那团黑色烟气呈了上去。
赵生慈微微转了转头,深吸一口气,贪婪地深嗅着空气中漫溢的死亡气息。
他抬起一只手,指尖虚虚地搭在黑色烟气的上方,那烟气便像感到了召唤一般,争先恐后地顺着他指尖进入他的身体。
很快,那团黑色烟气被他吸收殆尽
48. 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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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归桃林受仙山庇佑,多为晴天,难得能在不归桃林上空看到乌云翻滚、山雨欲来的气象。
已经阴了大半日了,玄都晨起时天色便是如此,现下已经过了午时,木窗外的天,依旧没有放晴的意思。
乌云低沉,便让人觉得压抑,就连玄都今日也不免受天气的影响,莫名地有些心乱。
未时末,玄都放下毛笔,认真端详着那铺在书案上,刚刚完成的画像。
这是一副女子的画像。画像上的女子身穿一身大红喜服,头戴鎏金垂丝凤冠,眉眼含笑灵动,仿佛是在笑着看那画像外的人。
她笑得明艳烂漫,让人光是看着,就忍不住随她一起笑。
过了一会儿,画像上的墨迹干透了,玄都拿起画像,将它挂在博古架旁边的墙上。
将画像挂好后,玄都便站在画像前,仿佛在同真人讲话似的,莞尔道:“你今日,回来吗?”
画像自然不会回答他,不过他也不在意,而是转身拿起一把伞,正了正衣衫,像平日里一样去桃林外等她。
就在玄都正要走出屋子时,身后传来“砰”的一声。
玄都循声回看,心头一沉。只见那刚刚挂好的画像,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竟突然掉到了地上。
玄都蹙了蹙眉,走过去将画像拾起。
还好,画像没坏。
他仔细检查了墙上的木楔和画像上方和木楔相连的绳子,都没有损坏。又因今日阴天,门窗紧闭,也并非被风吹落。可画像,就这样无端掉了下来。
玄都没再把画挂上,而是小心翼翼地将画像卷起,放到樟木箱子里。收好画像后,他才出门去。
只是这次忘了带伞。
今日这天气实在是不怎么样,不仅仅是不归桃林上方乌云低沉,就连站在桃林外,沿着那条弯曲小路向下一眼望去,也看不到一点晴空。
玄都在此处站了许久,越等,心里便越乱。
在此之前,他从未如此心神不宁过。
他捏了捏指骨,默默算着红雨闭关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百日。虽说不算长,但玄都今日却有些不想只是在不归桃林干等了。
玄都本想即刻便前往青羽山下寻她,可想到关于妖者闭关的机会,有些犹豫。
正当玄都在心中百般衡量时,只见小路尽头,隐隐约约出现了人影。
玄都不自觉睁大了眼睛,目光紧紧地聚焦在那小路尽头,足下忍不住往前迈了两步,可很快,满怀期待的双眸暗了下来,眉头紧锁。
那不是红雨。
甚至,来的人,也不仅仅是一个。
将近百人的一个队伍浩浩荡荡地从小路尽头拐出来,除去为首的那人穿了件棕色长袍,其余的人则统一身着黑衣,腰间佩剑。
整个队伍行进时步伐一致,阵型整齐。最最要紧的是,在队伍末尾,跟随队伍缓缓向前的,是几个人身狼首的怪物。
待玄都看清队伍末尾跟着的东西时,心下便已了然。
古籍中有记载:时逢修罗道大乱,兽人现世,人身兽首,不通人语,后因杀戮过重,天罚绞杀,四道封禁,不许炼制。
通向不归桃林的这条小路算不上长,不多时,那些人便到了眼前。
为首的那人看上去不到而立之年,身量中等,五官周正,唯独他那双眼睛,有些突兀。
玄都对上他那双眼,发现他双眼眼底,洇出一圈黑血,将眼白污染了大半。
那人察觉到玄都在看他的眼睛,也毫不遮掩,而是躬身行了个礼,温声道:“在下赵生慈,今日无意冒犯小仙君,只是来向仙君打探一只妖的踪迹。”
果然是他。
在听到他名字的那一刻,玄都眉眼间染上一层愠色,衣袖之下的长指召了张符篆出来,赵生慈话音刚落,玄都猛地抬手。
黄纸符篆尾部带火,凶狠地朝着赵生慈飞去。
就在符篆即将命中时,赵生慈身前便如同有一层无形的屏障一般,将那来势汹汹的符篆挡在外面。
燃着明火的符篆顷刻间被一层黑烟包围,随后化成了灰烬,掉落在地上。一阵风吹过,那团小小的灰烬,便散了。
赵生慈用他那双洇着黑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白衣仙君,面色僵硬没什么变化,只是声音沉了几分:“我要找的是一只桃花妖,虽说是妖,身上却仙气充盈,如今更是得遇上好机缘,带了一身的福报。”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接着道:“她拿了我的一双眼睛,我要她以一身福报还我,不算过分吧?”
“炼制邪术,害人性命,你以为,你能接得住福报吗?”玄都讽刺道。
“不劳费心。”赵生慈后撤一步,像是没了闲聊的心情,直接道:“我能感觉到你身上有她的气息,非常重,所以,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
玄都眯了眯眼,指骨被他捏的咯吱响。
虽然他现在恨不得直接杀了眼前的邪修,可他自知以他的法力,绝无可能做到。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阻止他找到红雨。
赵生慈不会贸然找到不归桃林里来,他能在今天找到这里,足以证明曾经他和红雨交手时,在红雨身上留了邪气法力,能感知到红雨的气息和状态,甚至,能算到红雨何时闭关、何时出关。
红雨在青羽仙山山脚下闭关,有神女法阵护持,他寻不到痕迹。于是他便追着红雨的气息找到了不归桃林。
既然赵生慈选择今日过来,那就说明,他算到红雨快要出关或是已经出关,并且知道出关后的红雨,法力微弱,没什么抵抗之力。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带了这么多人来。思及此处,玄都竟生出几分骄傲之感。
看来,红雨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哪怕现在明知红雨法力微弱,也还是搞出这么大阵仗。
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玄都手指快速捻动,捏了一个传讯法诀,悄悄放出。接着,他调用全部法力汇聚到手上,结了个巨大法阵。
金色光丝流动,以玄都脚下的位置为中心,四散开来,刹那间,将赵生慈和他
49. 鬼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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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泽深厚,得遇机缘,闭关百日度化妖身,顺便,也消弭了这纠缠百年的怨气。
红雨出关的这一天,是个大晴天。艳阳高照,惠风和畅。
刚一出关,她连忙摊开双手,调动全身法力运转起来。果然,周身经脉法力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充沛的妖力变成了极为纯澈的仙力,只是这仙力有些微弱,如同一条细细的小水流慢悠悠地流淌。
不过没关系,这都是暂时的。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回不归桃林。
玄都,还在等着她。
当人心怀期待地赶路时,一边觉得沿途风光大好,一边又觉得行路太慢。即使是用了法力,红雨赶到桃林附近时,也用了将近一个时辰。
不归桃林似乎昨夜下过雨,通往桃林的弯曲小路上一地的泥泞。
红雨拎着裙摆,蹦蹦跳跳地往桃林走。一边走着,一边往前方眺望,心里默默期待着看到玄都的身影。
桃林附近总是会落一地的花瓣,远远看去,地上大片的粉红,十分的梦幻好看。只是那满地的花瓣里,有一处小小的隆起,就好像……有人躺在那里似的。
不过距离有些远,花瓣太多,红雨有些看不清。
红雨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好奇地凑过去细看。当她看清那是什么的时候,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霎那间,周围变成了空茫茫的一片,就像是平城满城被屠时,大火烧了三天后那样安静。
红雨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那埋在大片花瓣下,白袍像是在血里浸泡过的那个人,是……她的玄都。
她只是觉得身上没了力气,四肢和脸颊都是麻木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瘫坐在地上的,也没有意识到身下的土地潮湿冰冷。她没有感觉了。
本来说好了会在桃林木屋中等她回来的,可是他现在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一、二、三、四、五……五十四、五十五……
原来,一个人上半身的躯干,能容得下五十五道刀伤。
只是玄都身材瘦,五十五刀,显得有些拥挤了。数清楚它们,也太难了。
红雨就这么坐在玄都的身边,一遍一遍地数着他身上的伤口,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摸一摸他早已冰冷的脸颊。
玄都脸上是满脸的血,早就干涸了,可红雨仍然固执地一下下擦拭着。刚开始她用自己的手擦,可是后来血太多了,手上没有干净的地方了,她只能用衣袖给他擦。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擦干净了。
玄都的五官依旧那么好看,依旧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只是,他不说话了。还有就是,他薄薄的一层眼皮完全塌陷进去了,他的眼睛也不见了。
玄都又变得干净好看了,于是红雨不再动了,她把自己的手塞进玄都的掌心里,然后目光偏执地落在他的脸上。
她就像一个茫然无措的孩子,在这一刻,她突然间无法理解什么是死亡了,她只知道,玄都不理她了。
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可是玄都睡着了不是这个样子的。玄都睡着的时候不会浑身是血,不会有这么多刀伤,更不会完全不理她。
她刚才在玄都的脸上摸了好久好久,他应该抓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的。
为什么玄都不牵她的手了?
红雨是被一阵风,拍了拍肩膀,才从那种茫然的状态中出来的。
拍她肩膀的这阵风,夹杂着清冽的气息,和玄都身上的一模一样。
红雨转过头,她看见了玄都。会对她笑的玄都。只是,他身体是透明的,她触摸不到他。
虚影似乎知道她跪坐在地上,于是单膝点地跪了下来,和她平视。他的声音依旧很温柔,又藏着深深的怜惜与不舍,“红雨,我是玄都,准确的说,这是我的一魂一魄。”
“我知道你现在看到了我的尸身,别伤心,我的灵魂依旧会留在这个世上,会陪着你看世间山水,会知你喜怒哀乐。”
“只是有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忙。我的尸身总不好一直放在这里,总归是要葬在祝灵山的,是以,你帮我到祝灵山上,将我的死讯告知祝灵仙君,仙君定会为我收敛尸身。”
“我的尸身,你不必多看。我的死因,你也不要纠结,天道法则在上,会给我们公道的。你只记得,要快些回祝灵山找祝灵仙君,不要在桃林中耽搁时间,时间太久,尸身会腐烂。”
“红雨小仙人,在下法力弱,这一魂一魄支撑不了许久,只是还有许多话想与你讲,等你到了祝灵山上,仙君会召回我的灵魂,到时候我再将想说的话,讲给你听。你要快些去祝灵山,别让我等的太久。”
不知道什么时候,红雨的脸上已经满是水痕。她定定地听着那虚影说完字字句句,看他转身给她指上山的路,又看着他,一点点消散。
片刻后,世界重又安静了下来。只有风中还残留了一缕他的气息。
一颗硕大的泪珠从她眼眶滴落,啪嗒砸在地上。红雨终于说话了,“你当我傻,你骗我。你骗我,玄都。”
“玄都。”
“玄都……”
“玄都!!!”
一声凄厉的惨叫惊得百鸟振翅,惊叫着飞离这片桃林。
玄都不在了,她现在知道,什么是死亡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什么收敛尸身,什么有话要说,都是托词!
他说这些,就是为了让她去祝灵山上,找祝灵仙君庇护她,好能够顺顺利利地羽化登仙。
他的灵魂也根本不会留在世上陪她。他在活着的时候生生撕了一魂一魄下来,他用这一魂一魄不光是骗她上山,还是用来给一个法阵压阵。
他以为,她一个花妖,不懂这些吗?他以为,她看不出这里的阵法痕迹吗?
从他纵风拍醒她的那一瞬间,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玄都真的当她傻,他惨死在此,却还想哄骗她乖乖等着羽化登仙。
玄都不在了,就算羽化登仙又如何?就算入了仙京又如何?到时候再一边讲着什么天道法则,人间规矩,然后一边在天京上看着杀他的凶手风光恣意吗?
如果天道法则当真如此公允,那为什么,玄都会死?
有仇报仇,这才是妖怪的道理。
红雨转回身体,看着地上躺着的玄都,慢慢俯身,在他冰冷的脸颊上印下一个温热的吻。
很轻,很
50. 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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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雨透过玄都的尸身回到一日前的不归桃林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玄都以一魂一魄压着的巨大法阵。
金色流光法阵像是一个碗倒扣在地上一般,将玄都和赵生慈一并罩在里面。除此之外,阵法中困住的还有赵生慈带来的那帮乌泱泱的下属。
这些人红雨曾见过,当时赵生慈想要拿她当药材抓回去的时候,也带了很多人,只是没有这次带的多而已。
法阵早就在一日前消散了,如今红雨看见的,不过是曾经这里发生过的事,留下的映象罢了。
她毫无阻碍地走入法阵之中,穿过那一堆排列有序的黑衣人,走到法阵中央。
果然,玄都就在这里。
他用自己的身体为引,设了这个法阵,而他自己也不能离开。
鲜血伴随着狰狞的笑一起从法阵中心向外流淌。
玄都的眼睛,果然是他拿走的。
玄都似乎不知道疼似的,双眼被活生生剜下,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来。哪怕是一丝疼痛的呻吟,都没有从唇齿间溢出。
红雨凑的极近,她看的真切,玄都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得意的笑。
赵生慈不仅仅是拿了玄都的眼睛,他还在找玄都的仙骨。
一刀、两刀、三刀……五十四刀。
五十根躯干骨,四根上肢带骨,他一个也没放过。他就这样一刀一刀的在玄都身上翻找着,找那块仙骨。可玄都,此刻还活着,甚至连意识都还清醒。
冰冷的刀尖在他上身的每一根骨头上划过,刀尖和骨头摩擦出吱吱的响,只是最终赵生慈一无所获。
一个时辰快要过去了,玄都身上衣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满身鲜红,湿漉漉地往下滴血。
赵生慈没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似乎有些生气。
他骂了一句:“原来也是个没有仙骨的废物。”随后,随手将短刀插进了玄都的心脏。
玄都死了。不过却给赵生慈带来了意外的发现。原来他不是没有仙骨,而是仙骨藏在心脏里。这怎么可能?
赵生慈毫不犹豫地拽出那根“仙骨”,可那“仙骨”离开玄都身体的那一刻,光泽便渐渐消失,直到最后在赵生慈的手里,化成了一块小小的桃木枝。
玄都生来没有仙骨,之所以能够调用法力,是祝灵仙君拾了一截桃木枝,存了神力,放到他心脏中,充当仙骨。
桃木枝脆弱,不比真正的仙骨,是以玄都无论如何努力,法力始终微弱。
赵生慈忽地笑了,笑得像个疯子。
等到他笑够了,才将那截桃木枝重重地摔在地上,凭空起了把火,将木枝烧成了灰烬。
赵生慈狠狠唾骂一句:“同样是生来没有仙骨,我拜访百家仙门,跪下磕头求他们,也无一家肯收我!”
“而他!”赵生慈重重指向玄都的尸身,咬牙切齿道:“他没有仙骨,就用桃木枝给他造个假的!明明可以的,明明可以的!没有仙骨也能入仙门,去修天人道,可是他们不肯帮我!”
他后来又说了很多,无非就是咒骂仙门修士道貌岸然对他不公,或是抱怨禁术反噬太过难受,可他为什么被禁术反噬?不还是因为仙门不收他吗?
骂来骂去,还是骂回各家仙门的头上了。言辞激动处,甚至将整个天道法则一并骂了进去。
玄都结下的阵法消散了,赵生慈也骂够了。
他冷笑一声,朝着一个方向看去,抬腿在玄都的尸身上踢了一脚,得意道:“你以为我没看见你放的那个传讯符吗?你说了什么来着?你好像说了让一个叫红雨的快些走,别回这儿来。”
赵生慈蹲了下来,看着玄都的尸身嘲讽道:“可惜啊,你这张符,成了我的引路符了,放心,我早点将那个叫红雨的花妖给你送过去,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之后,他便带着手下,朝他刚才看过的方向追去。
蠢货。
红雨觉得他真好笑。
赵生慈追去的那个方向,和她闭关的地方,背道而驰。
就算他追的再快,也根本不可能找到她。
红雨是想嘲笑他的,可笑着笑着,眼里就落下一滴血泪。
那滴血泪滴落在她腰间的桃夭斩上,桃夭斩颤动一下,红雨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在的不归桃林。
她的指尖还贴在玄都的额间,而玄都,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地躺在满地花瓣中。
玄都身上那被血染红的白袍,像极了他曾穿过的那件喜服。
红雨的嘴唇动了动,她想唤玄都一声,可嘴巴动了半天,她才惊觉,自己发不出声音来了。
这和那根桃木钉无关,那桃木钉只是个媒介,帮她化妖身的,虽然顺便杀死了她的仙身,贯穿了她的整个脖子,但并不会让她失声。
她失声,只是因为她忘记怎么说话了。
就像是有人拿走了她的一样东西,同时,也带走了她的一种本能。
红雨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喉咙处,拼命用力地想要发出声音,可依旧发不出一点儿动静。
半晌,红雨垂下手,摸了摸玄都的脸,一边落泪,一边勾唇微笑。
可惜,她不能再叫他一声了。
她一边看着玄都,然后抬手将桃夭斩取下,随意地向后一抛。
原本只比手掌大一圈的桃夭斩,在被抛出的瞬间,变得如船只一般大,像是一轮弯月走下云间,乖乖地等候在红雨身后,听凭差遣。
红雨将玄都的尸身放到了桃花斩上,无论前往多远的地方,桃花斩上都会十分平稳,不会有一点儿颠簸。
她刚要开口,却想起来自己已经说不出话了,于是只好比划着乱七八糟的手势,勉强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我们先去,拿回你的眼睛。”
——
赵生慈追着那个方向完全相反的符篆,此刻不知道人在哪里。红雨找不到他人,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总归是要回雁回山的。
正值春日,本应是个万物生机勃勃的时节。可雁回山地界,却弥漫着沉沉的死气。枯树枝丫干瘪,不发新枝,四下寂静,没有一点儿活气。
雁回山上空乌云蔽日,虽是正午,却如同午夜般昏暗。天际不时惊雷滚滚,只有闪电划过时,这雁回山才有片刻的明亮。
桃夭斩得了主人的命令,带着玄都的尸身,稳稳停在一边。
红雨打量四周,发现真正雁回山,和她曾经通过贺秋灵魂到过的雁回山并不一样。曾经通过通灵寻迹看到的雁回山,虽然寂静,但勉强还算正常,而真正的雁回山,更像是一片死地。
山脚下并没有看守,也没有设下什么阵法阻挡,红雨带着自动跟随的桃夭斩,还有桃夭斩上稳稳载着的玄都,沿着上山的路,一路走到山腰处。到了山腰,才遇到真正的阻挡。
红雨停下脚步,深红色的一朵桃花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在她掌心浮现。随后,那桃花沿着那高墙绕了一圈,又重新回到红雨手中。
阻挡外人
51. 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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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初和昭冥站的离红雨不远,即使压低了声音,但他们的对话还是一字不落地钻进了红雨的耳朵里。
听到“玄都”两个字,红雨惊诧抬头看向他们。可道初和昭冥也不懂她这眼神的意思,看到她此刻眼珠泛红,周身法力气场汹涌澎湃,他们下意识后退一步。
红雨有些急,她张了张嘴,想问玄都的事,又因为失了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茫然的视线在道初和昭冥两个人的脸上来回切换,随后连忙摘下腰间的荷包,举给他们看。
她用手指着荷包,示意他们往她这里看,又怕他们不懂,面色焦急又慌乱。
道初和昭冥也发现面前的鬼妖说不了话,见她这样急切,不免心生怜悯,放下了些戒备。
两人朝红雨走了两步,道初安抚道:“你先别急,你认识这个荷包的主人吗?”
即使面前这鬼妖拿着荷包,但道初和昭冥潜意识里,并不希望她真的是红雨。如果红雨到了这般境地,那就说明,她和玄都一定没有来得及回祝灵山。
相较之下,他们宁愿是玄都丢了荷包被这鬼妖捡到,也不想她真的是红雨。
“玄……都……”红雨下意识开口,可却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她环视周围,看到地上的碎石,指了指地面。
道初和昭冥朝地面看去,只见红雨随手捡了一个碎石块,在地上写道:“你们和玄都是什么关系?你们也是祝灵山的人?”
布满灰尘地面上,两行字迹逐渐清晰。随着红雨写完这两行字,道初和昭冥的心也跌到了谷底。
道初勉强镇定下来,抖声道:“我们是祝灵仙君的亲徒,玄都的同门师兄。你……是红雨吗?”
红雨眼睛亮了一瞬,连连点头,又接着写道:“你们能救玄都吗?”
两人早已经心沉到底,昭冥吞了下口水,问道:“玄都……他怎么了?”
红雨来不及慢慢写了,朝他们比了个手势,让他们跟着她。
她带着道初和昭冥穿过破损的石墙,走到石墙外像是船只一般的桃夭斩停靠的地方。玄都衣袍上的血早已干涸,过了一天之久,衣袍已经成了黑红色。
他就这样安静地、无声无息地平躺在桃夭斩上,和睡着了一般。
在看到玄都尸身的一瞬间,昭冥脚下一软,险些瘫倒在地,道初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反倒是红雨,她像是早已经接受了这件事,神色有些木然,如果不是眼底的眷恋出卖了她,旁人很难感受到她的悲伤。
红雨看着悲恸万分的道初和昭冥,半晌,她抬手推了推道初。
道初愣了半天,才感受到胳膊上的力道,他顺着力道回头,就见红雨手里拿着一朵水晶材质的桃花,里面有两束极其微小的光痕,像是被封在这桃花中的两只蝌蚪一样,在这法力结成的水晶花体中乱窜。
红雨不由分说地将东西塞到道初的掌心,道初愣愣地接住,还没等反应过来问一问这是什么,只见红雨双眸闪过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随后,红雨抬手结印,不尽其数的黑红色光线从她双手飞出,将玄都和整个桃夭斩,以及他和昭冥全都笼罩在其中。
光线是赤红色的,外面萦绕着一层缥缈的黑色烟气,明明是虚体的光线,可就在它们交汇在一起落地成阵的那一刻,便全都实体化了。
这么大的动静,也惊醒了望着玄都尸身发呆的昭冥。他下意识抬手触摸着由实体光线编织而成像渔网一般的法阵,却猛地被弹了回来。
道初意识到不对劲,连忙高声道:“红雨!你冷静一点儿,玄都……玄都的事我们再想办法,你别做傻事!”
红雨仿佛没听见一般,目光凛然地望着上山那条路的方向。百米外大批的人朝着此处赶来,脚步重而杂,似乎有什么吨位极大的东西也混在其中,连地面上的尘沙和石子都被震得抖动起来。
几秒后,黑压压的一群人,出现在几人的视线里。
待昭冥看清楚队伍末尾那些人身狼首的东西时,他惊愕道:“兽人,禁术……是那个叫赵生慈的!”
赵生慈追着玄都放出的障眼法符篆跑了半日,一直追到一处断崖,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一个用桃枝当仙骨的假仙人,也敢和他耍这样的心思。
赵生慈本想赶回不归桃林,一来鞭尸泄愤,二来守株待兔等那个桃花妖回来,但却感应到雁回山这面的动静。无奈,这才匆匆赶了回来。
上山之时,他远远地看着人头墙前方的那道身影,不禁紧皱眉头。
那是挖他眼睛的那个花妖不错,可却有些不对劲。
按理来说,此刻的她度化了妖身,本应仙气纯澈,福泽缭绕,可他却只看到她周身那几乎溢出天际的森然鬼气,看起来不像是要羽化登仙,更像是从黄泉地府里爬出来的。
距离红雨十米左右时,赵生慈停住了脚步,身后的属下见他停住,也跟着站定,又立刻找到自己的位置,随时准备列阵。
这次赵生慈看清楚红雨身上的不对劲了。是那个桃花妖不错,不过此刻,已经成了鬼妖。她的仙身已经死了,好在,她那满身福泽还在。
红雨见到赵生慈出现,脸上竟诡异地露出一抹笑来。就好像她对于赵生慈的出现,激动又欣喜似的。
她的指尖微微发抖,浑身血液叫嚣着,周身法力都在沸腾。
怎么可能不激动?
赵生慈……终于出现在她面前了。
赵生慈警惕地看着红雨,他悄无声息地感召他之前和红雨交手时,在她体内留下的痕迹。
这些痕迹,就是被仙门修士称为邪气的东西,可这些东西于他而言,就如同他的孩子一般,供他驱使,让他拥有无边法力,还能通过这些东西,感应整个世界。
凡是邪气所到之处,皆是他能感应的范围。
赵生慈之所以能算着时间去找红雨,就是因为红雨体内的那些邪气。
52. 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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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初和昭冥看着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一切,不由得愣住了。
青羽神女司管度化,修得是温和慈悲那一挂,红雨身为神女座下,不想却有如此强悍的法力。
虽然当活妖化为鬼妖时法力会得到增强,但也要转化者原本的修为和法力就足够深厚。
如果修为太浅或是法力太弱,连化为鬼妖的机会都没有,死了就是死了。哪怕有些修为和法力,但并不足够深厚,即使成功化为鬼妖,也难以施展威力如此大的法术。
愣住的不光是道初和昭冥,赵生慈也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他和红雨交过手,虽然不慎失了双眼,但那一来是他轻敌所致,二来则是因为她那妖异的弯刀法器。
可此刻那法器护着那几个仙门废物,一个鬼妖赤手空拳竟也能有施展出这般威力。
红雨抬手擦去脸上沾染的血迹,她看着手心的红痕,似乎有些嫌脏,细弯的眉毛皱了起来。
她抬头看向赵生慈,目光死死地盯在他身上,迈着从容又坚定地步子,朝他一步一步走去,如同一匹盯住猎物的雪狼一样,周身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赵生慈后撤半步,双手黑雾升腾而且,在空中分成丝丝缕缕,分别钻入那些因红雨法力冲击受伤倒地的黑衣人的身体里。
顿时,那些黑衣人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一个接一个地从地上爬起,目光凌厉地盯着红雨的一举一动。
赵生慈双手一抬,那些黑衣人蜂拥而上。
红雨不得不停下脚步,看着冲过来的这些人,眼底划过一抹狠厉。那抹狠厉从她眼底一闪而过,并未停留,下一刻便又被理智取代。
这些人只是受了赵生慈的驱使,神志受邪气禁术浸染控制,罪不至死。但他们手上也未必干净,凶手有凶手的审判,刀刃也有刀刃的结局。
红雨四下扫了一眼,确认了这些黑衣人的人数。就在他们扑过来的刹那间,红雨旋身飞起,赤红色的光芒从她手中流淌而出,如同利箭一般的光束悬在那些黑衣人的头顶。
她双手紧握成拳,向上一提,黑气从那些黑衣人的天灵盖涌出,伴随着丝丝透明的灵体光芒,沿着那赤红色光箭汇入红雨手中。
下一刻,那些黑衣人接连倒地,昏迷不醒。
那些黑气和灵体光芒尽数被红雨抓在手中,在那些东西汇入她的经脉和骨血之前,用法力将这些东西吞噬殆尽。
“抽魂术。”道初喃喃道。
“这是抽魂术?”昭冥不可置信。
传闻精通抽魂术者,可以直接抽出万物魂魄,但即使是法力强悍者,也难以同时抽出这么多的邪气,还有这么多人被邪气浸染的部分魂魄。更别提消弭这些东西了。
红雨这么做,她……压根儿没考虑过消弭这些邪气和魂魄的反噬,以及消弭这些东西造成的法力损耗。
场上局面看似是红雨占了上风,可道初心里清楚,红雨这种打法,根本没给自己留退路。
道初双目猩红,握紧了掌心里的那朵存着两条小光束的桃花。
玄都啊玄都,师兄也不知道,你爱的这姑娘,她的性情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纯粹的爱恨,决绝的生死。
赵生慈也察觉出红雨的想法,她压根儿没考虑过自己的生死和修为,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哪怕和他同归于尽,也要为她那情郎报仇。
赵生慈眼底划过一抹精光,她这样做,倒是给了他机会。
到了这个地步,赵生慈自知他很难全身而退了。既然如此,也只能赌上一赌了。
没了阻挡,红雨迅速闪到赵生慈面前,不由分说地将手伸向赵生慈的眼睛,动作快到带起簌簌风声。
赵生慈闪身躲过,然后立马挥起木质手杖朝红雨反击。
红雨的打法凶且狠,纤细的手腕撞击木质手杖发出砰砰声响,她也毫不在意。整个人如同无知无觉一般,近乎偏执地朝他的脸上攻击。
两人的身影闪来闪去,黑色烟雾和赤红光辉交织闪烁。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回合,赵生慈愈见颓势,逐渐不敌。
就在赵生慈翻转手杖的那一秒间隙,红雨的手划破一层空气,准确无误地落在赵生慈的脸上。
下一秒,一声凄厉地惨叫响彻整个雁回山,木质手杖从赵生慈的手中跌落,他双手捂着眼睛的位置,鲜血顺着指缝稀稀拉拉地滴落。
红雨收紧掌心,那双眼睛被法术幻化而成的实体桃花包裹起来。
她想仔细看一看这双眼睛,可是来不及了。身后石墙传来碎裂声,红雨转身飞到桃夭斩形成的保护法阵前,将那两朵桃花送入阵中。
阵中的道初和昭冥忙不迭地接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红雨身后,那困了他们许久的石墙崩裂坍塌,滔天黑雾如同巨浪一般涌来,仿佛要吞噬一切。
红雨勾了勾唇,她什么都没说,连唇瓣的开合动作都没有。
但是道初和昭冥什么都明白了。她的那抹笑,是感激,是托付,更是决绝的告别。
她想让他们救回玄都,将眼睛也还给玄都,而她自己,势必要和赵生慈不死不休。
红雨的视线在他们身后玄都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后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迎上那滔天黑雾。
那黑雾太多,太浓,道初和昭冥看不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黑雾渐渐平息,淡化,消散。就像是一场汹涌的海啸终得平息。
黑雾消散的地方激起了漫天烟尘,无数的骷髅头骨散落一地。红雨从那烟雾中缓步走出,白皙的脖颈上被划开一道,伤口鲜红,皮肉翻飞。
她的右肩处,一块锋利的头骨碎片插了进去,鲜血顺着那碎片,伴随着她一步步走动,在地上留下一路的痕迹。
等到那烟尘完全沉淀消散,外面的人才看清楚,那一片狼藉的石墙倒塌处,除了破碎的石墙砖块和头骨,还躺着一地的人。
那是方才被赵生慈那声惨叫惊动的、守在雁回山上的人。
那些人仅仅
53. 二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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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生慈死了,长久以来笼罩着整个雁回山的滔天邪煞之气也随之消散。
雁回山上空的天乍然放晴,阳光照耀在一片狼藉的山腰上,送来丝丝暖意。
石墙废墟下数以万计的破碎头骨终于熬过了那漫长的、不见天日的时光,再次与人间骄阳相逢。他们生前的不甘、恐惧、牵绊在这一刻都已烟消云散。
道初和昭冥远远地看着红雨,见她并无大碍,刚要松一口气。
这一口气还没松下来,下一刻,刚刚放晴的天骤然乌云滚滚,如墨色浪涛奔涌而来,整个雁回山重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只见一道闪电径直劈向红雨。
红雨一下子跪了下来,她双手撑着地面,被血洇湿的泥泞土壤染脏了她的双手。雷击的刺痛穿过四肢百骸,最后侵袭整个头颅,头疼的仿佛马上要裂开一样。
红雨穿着粗气,她仰起头朝天望去,接着,又一道天雷劈来。她撑着地面的双手,狠狠地抓进土里,鲜血从唇角向下流淌,滴落在满地泥土中。
她缓慢地抬起头,偏头看向玄都的方向。
昭冥红着眼睛,持剑一下一下地用力劈打着红雨布下的保护阵法。
道初绝望道:“是天罚。”
“凭什么?”昭冥大吼道:“凭什么要罚红雨!赵生慈杀人无数,修禁术,炼兽人,这些天道都不管,如今红雨只是杀了几个兽人,一个邪修,凭什么受天罚?”
道初塌下肩膀,不敢回头去看玄都一眼,只是无力道:“或许是因为红雨正处在要飞升的关头……天道对她,便要严厉些……”
“没有这样的道理!”昭冥狠狠道:“天道如果不能做到一视同仁,还算什么天道?”
“昭冥!”
道初本想阻止昭冥的口无遮拦,可刚要开口,却止住了声音。说什么呢?他连自己都说服了不了。
天上地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天道就算要罚,也绝对不应该罚到红雨身上。
整整四十九道天雷,一道不差地劈到红雨身上。劈到最后,红雨整个人倒在地上,浑身疼到痉挛,可双眼依旧执着地看着玄都的方向。
她都知道的。她知道自己废了仙身化为鬼妖会永不得飞升,也知道如果自己在此时犯下杀戒恐怕会惹来天道降罚。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拿回了玄都的眼睛,亲手杀了赵生慈,她已经够本了。赵生慈伤了玄都五十五刀,她还给赵生慈一百一十道伤。她不后悔,也不亏,天道是赏是罚她都认。
她原本就是平城城门外被夜雨打落的一朵桃花,她是在平城大火屠城那日开了灵智的,她亲眼看到了平城满城尸骸、血流千里,她亲眼看到那些无辜不甘的灵魂无助地哀嚎。
或许从她伴随着满城亡灵降生的那日起,一切早已经注定了。
突然,一只干净柔软的手握上她那沾满血污的手。后颈处涌入一股极为温和的法力,帮她缓解着周身的疼痛。
红雨恢复了些力气,反手握住那只手,抬眸看向手的主人。
青羽神女满眼心疼地看着她养的小桃花,指腹摩挲着红雨的满是细碎伤口的指骨。
红雨挣扎着爬起来,跪坐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拉着青羽神女的衣袖,另一只手抬起指了指赵生慈的尸体,又指了指玄都,最后指向自己。
她说不出话,便急切地来回比划。
青羽神女心下不忍,攥着她不停比划的手,安抚道:“我都知道了,红雨,我都知道了。”
红雨点着头,终于忍无可忍一般,扑向青羽神女的肩头,任由泪水流了一脸,就像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终于等来了给她撑腰的父母亲长。
可即使她脸上涕泪横流,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只能无声地发泄着。
明明此时她应该和玄都一起回青羽山的,他们应该一起见神女的。玄都明明说好了要和她请祝灵仙君和神女见证,他们还有一场大婚。
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
如果不是赵生慈,她就能和玄都一起见神女了;如果不是赵生慈,她和玄都会完成那场说好的大婚;如果不是赵生慈,她和玄都,应该相伴一生的。
玄都答应她了,玄都已经答应她了!
他们已经在桃林里拜了天地,行了夫妻对拜礼,只是还未请仙君和神女见证……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二拜高堂……
红雨突然想起什么,偏头看向玄都身侧站立的祝灵仙君。她跌跌撞撞地朝祝灵仙君走过去,当着祝灵仙君的面,抓住了玄都垂在身侧的手。
她像是个固执的孩童,倔强地将二人牵在一起的手,指给祝灵仙君看。
祝灵仙君喉间一哽,点了点头。
“你和玄都的事,我们都已知晓,我们很高兴看到你和玄都走到一起。不论未来如何,你和玄都,都是夫妻。”
红雨听懂了,勾起唇角,绽出一抹笑容。她重重地点头,随后松开了玄都的手,将自己被血染污的衣裙整理好,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青羽神女在她身后看着,眼眶一红。
这种行礼方式,是人间常用的,祝灵山因为常和人间往来,也用此种礼仪。这礼,是玄都教她的。
而教她行礼的那个人,此刻肉·身躺在桃夭斩上,生气全无;那透明的灵魂虚影,却站在红雨身侧,同红雨一样行了一礼。
只是这礼,是对着她行的。
青羽神女朝着那虚影点了点头,偏头闭了闭眼。
红雨自知受了四十九道天雷,又有天罚在身,她定然是活不了了。如今还有力气站起来,是因为青羽神女给她的法力暂且支撑着。
还好,她还能撑一会儿,她还有时间,做完她想做的事。
红雨示意神女与仙君站在一处,随后她在道初和昭冥的帮助下,扶起那早已僵硬的玄都尸身,动作缓慢而笨拙地学着曾经玄都与她拜天地的模样。
二拜、高堂!
玄都说过,父母不在时,可以请长辈亲人代替行此礼。她和玄都都
54. 前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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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黑色的湖水死气沉沉,湖边的石头上依靠着一道少女的身影。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碰到冰冷的铃铛,身上一个激灵,蓦地睁开了眼睛。
天上的月亮依旧是血红色的,四下幽深的林木在血红色的月光下更显得可怖。李碧桃睁着眼睛,视线愣愣地定在虚空中的一点,头脑一时间十分混乱。
其实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只是一场大梦醒来,多了很多东西。那些东西与其说是记忆,不如说是前世的情缘牵绊。
视线的左下方闪起一抹淡粉色光亮,吸引了她的注意。
李碧桃看过去,原来方才她碰到的那个冰凉的物体,是个从布袋中露出来的小铃铛。
她拿起布袋,将布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低喃道:“好久不见,桃夭斩。”
话音未落,那形似弯月的刀刃激动地抖了抖,连带着底下的铃铛跟着哗啦啦地响。
她将桃夭斩收好,单手撑地腾地起身,望向那诡异的树林深处,随后迈步,走了进去。只留下轻飘飘的四个字,在死寂的湖面上回响。
“——我回来了。”
一群黑衣人站在那老人身后,排列有序,严阵以待地看着面前那白衣染血的男子。
玄都右眼轻轻地眯了一下,修长的十指交织变动结出一道法印。
就在法印落地成型的那一刻,一只手突然从他身后伸出,攥住了他骨节分明的食指。
他身侧传来一道微微带着怒意的嗓音:“你又想死托住他们!”
玄都回头,只见身侧的姑娘扎着马尾,眼睛瞪得圆圆的,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他原本以为,在这个时候,他会有许多话想说。可或许是因为现在情况危急,真到了这一刻,他竟一句话也没说。
三百年的别离,相逢后的陌生与熟悉,所有的所有都如海浪一般,汹涌翻滚又归于平息。玄都只是哑然一笑,轻声为自己辩解一句:“我不舍得的。”
红雨一仰头,马尾辫随之甩动,她颇为傲娇地瞪了他一眼,道:“你有前科!”
“好。”玄都语气软了下来,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我错了。”
“回去算。”红雨拉着他的手,将人往后边扯了扯,拿起桃夭斩在指尖利落地转了个圈,上前一步,指着那老人的鼻子道:“赵生慈,你个老王八羔子,还敢来找我!”
玄都无声笑笑,后撤一步,给她留足空间。
“你没死?”赵生慈不可思议道:“你想起来了?”
“你说呢?”红雨双手在胸前交叉,咬牙道:“我说我怎么背了天罚呢,你个老东西,你拿了我的福报,把天罚换给我,你怎么这么臭不要脸呢?”
玄都一下子反应过来,怪不得,为何只是杀了个邪修,会背上如此重的天罚。而赵生慈当年生生受了红雨一百一十道攻击,尸身都没个好地方了,竟然好好地活到了现在。
如果是赵生慈做了手脚,拿了红雨的福泽,将自己的天罚换给了红雨,那么一切都合理了。
而他曾经的确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相关记载,确实有此类更换命格的禁术。
赵生慈也愣了一瞬,旋即很快反应过来,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红雨没有答话,并朝他翻了个白眼。
当时她撕了一魂一魄下去,神志并不清明,又因玄都的死乱了心神,杀疯了眼,一心只想杀了他。
所以当时她没意识到赵生慈做了什么,可如今魂魄归体,三魂七魄俱全,当年的许多事情的细节也逐渐明晰了。
其实她不确定真的是赵生慈动了手脚,刚才不过是诈他而已,不过现在知道了。
果然,怪不得从前玄都总抓她看书,有了文化之后,这脑子比以前灵光多了。
赵生慈警惕地看着红雨,他现在不知道红雨的法力是否恢复,也不知道恢复了几成,自然要小心应对。
”你是在盘算能不能打得过我吗?“红雨看着他满眼精明地打量,歪头挑衅一笑:“你努力猜猜!”
赵生慈脸色立马黑了下来,收紧了手心的力气,攥紧了木质手杖。
还没等他拉开架势,玄都只见刚刚还在他身边的红雨此刻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淡粉色烟气,而她整个人已经迎面闪了上去。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啪”的一声,赵生慈褶皱堆叠的老脸上挨了一巴掌。
“老东西。”红雨气呼呼道:“我抽不死你!”
赵生慈身后的人立马行动起来,动作整齐划一地召唤法阵。可惜相较于红雨,他们的速度根本不够看。
还没等他们的法阵显形,伴随着一串清脆的铃铛声,桃夭斩闪着寒光从他们的手上一一划过。
沉寂了三百年的桃夭斩有些兴奋,动作快得不行,就像是一个闷久了的小孩子,终于被放出来,满身的精力终于得到发泄和施展。
不过如今的桃夭斩老实了许多,它只是打断了他们施法,仅仅在他们手上留下一道道轻伤,收住了力气。如果它不收着些力气的话,此刻怕已经是一地断手了。
飞了一圈的桃夭斩屁颠屁颠地跑回红雨手上,激动地晃了晃铃铛。红雨捏住它乱动的铃铛,夸了一句:“不错!”
这些人她摸不清底细,虽然修的都是邪术禁术,但的的确确都是肉体凡胎。在当今这个文明社会,突然有这么多人被割了手,或是丧了命,怕是会有些麻烦。
但不能杀,不代表不能干别的。
玄都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虽然知道她魂魄齐全,法力也恢复了大半,但还是不免担心。
而他担心的那个姑娘,此刻正极为敏捷迅速地在那群人的中间闪来闪去。
乌泱泱的一群黑衣人中,那道带着淡粉烟气的身影格外明显。
她动作极快,她每闪一下,只能看清她留下来的那些将散未散的淡粉烟团,而她本人已经闪到下一个人面前,在人家脑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虽然看起来她像是冲入人群里挨个扇巴掌了,但玄都看出来了,她其实是在抽
55. 世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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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生慈一跑,紧接着,空地四周的幽深森林如同被泼了水的画卷墨迹一般,渐渐晕染,消散。
这片诡异阴森的森林,根本不是现实中的地方,只是赵生慈弄得一个结界。他人一跑,结界自然也就随之消散了。
随着结界消散,真实的世界暴露出来。这里是平州市东边儿的一片郊区,两条铁路交叉穿过,除此之外,这里并没有什么人烟。
把红雨带到这里的那辆公交车还停在远处,一群黑衣人东倒西歪地瘫在地上,远远看去像是一张黑色的大饼。
红雨气呼呼地收好桃夭斩,意犹未尽地转身回到玄都身边,脸色有些凝重。
“是不是不舒服了?”玄都有些担心,她的灵魂毕竟刚刚完整归体,就如此高强度地调用法力,身体未必吃得消。
红雨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天,神色十分认真,终于得出结论道:“我的战斗力比起当年差远了。”
玄都:“……”
他稍微放下心来,正要带着人回家,结果只见刚才还看起来跟没事儿人一样的红雨,浑身一软,便向后倒去。
玄都上前一步,立刻将人接住。
她靠在他的怀里,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昏过去之前低喃了一句:“换做以前,他肯定跑不了……”
玄都摸了摸她的脉搏,听到她的这句话,不禁哑然失笑。直到此刻,他终于有了一些真实感,他的小花妖,真的回来了。
那些相见不相识的心迷意乱和欲盖弥彰,在这一刻都已烟消云散,三百年光阴流转,沧海桑田,可还好,他们终于重逢于这广阔天地间。
——
红雨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一时间将法力用的太猛,又因为那一魂一魄刚刚归体,灵魂动荡不稳,这才昏了过去。
玄都直接将人带回了馄饨店。
在结界里虽然过去了许久,但在现实中,不过是大半天而已。此时基地里有夏琪和白豆豆照应着,倒也不用操心。
于是玄都便安心地守在馄饨店等人醒过来。
红雨这次睡的不久,晚上十点钟左右,她便醒了过来。她刚一睁开眼,便看见守在床边的那道身影。
他依旧穿着一件白衬衫,看起来干净斯文,可又有些单薄。
她对上玄都关切的目光,开口笑道:“帅哥你好,我叫红雨,‘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这是我名字的出处,帅哥,你叫什么啊?”
玄都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微凉的指腹按了按她的鼻尖,莞尔笑道:“这次背得出整句诗了?”
三百年前她醒来第一次见他时,在那儿“况”了半天,也没说出前半句诗,最后干脆跳过,只背后半句。如今她倒是都记的全了。
红雨得意笑笑,理直气壮道:“我现在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不错。”玄都说着,往她额间送了个法印进去,用来安魂抚魄。
红雨一动不动任由他动作,等那法印没入额间,她一下子坐起身来,认认真真道:“其实有一件事,我好奇很久了。”
“什么事?”玄都道。
红雨看向他温柔的眉眼,仔细看着他眼里那个小小的自己,语气十分严肃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有钱?”
“啊?”玄都倒是没想到她会最先问这个。
红雨却觉得这个问题十分重要,“你知道在你来之前,我的日子过得一直都特别穷,怎么现代社会这钱这么难赚?”
说着,红雨一脸好奇地看他:“可是你好像就很有钱的样子,我也没看到你工作啊?所以,你的钱到底是哪儿来的?”
她四下看了一圈,确认门窗紧闭,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合法吗?”
玄都没忍住,笑得肩膀都在微微抖了抖。他在她脑袋上拍了拍,无奈道:“合法。”
玄都:“时代变了很多,青羽仙山和祝灵仙山不宜在人间存在,便都搬到了人间和天京之间的灵地中。从前的仙门逐渐凋零,所剩不多,大都以寻常人的身份,游走在现代社会之中。”
玄都接着道:“我的两位师兄,你见过的。我在天京养灵恢复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人间做起了生意,我投了些启动资金,所以分红自然也有我的那份。”
“我见过?”红雨在脑袋里搜索着关于玄都口中两位师兄的记忆,半晌,她终于想起来是哪两位了,“我记得我当时把他们一并锁在桃夭斩里了,这实在是太冒昧了……”
曾经刻骨铭心的过往,此刻二人重又说起,不由得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那时的惨烈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遗忘,只是与当下的圆满相比,那份悲恸倒是显得不那么尖锐了。
玄都敛起眸光,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脖颈。
他还记得她同桃木钉贯穿整个脖颈时的决绝,还记得她失声时的无助与急切。虽然现在这里的皮肤完整光滑,看不出一点儿痕迹,但那时的疼痛却是真实存在的。
“疼吗?”玄都突然问道。
他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但那时他的灵魂虚影眼睁睁地看着她将自己变为鬼妖,却无力阻止。如今的这句话,是替三百年前的自己,问当时的红雨。
红雨伸出食指在他手背上戳了戳,眉眼也跟着垂下来。
三百年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沉重,可那时的种种,终归是要一一说起的。毕竟那个时候,他们都有太多的话没能说出口,也来不及说。
“不知道……”红雨小声道:“我是真的不知道疼不疼。当时脑袋懵了,做事全凭本能,我一心想着杀了赵生慈报仇,根本感觉不到疼了。”
红雨接着问道:“你呢?你那个时候……”
生挖双眼,五十四刀寻仙骨,最后一刀贯穿心脏。她甚至到现在都不敢想,究竟会有多痛。
“不疼。”
在她犹豫着怎么问时,玄都直接回答道。
“是真的不疼。”玄都道弯起食指,轻轻刮她低垂的睫毛,逗她笑。
睫毛被拨弄的痒痒的,红雨忍不住抬眼,却正好撞进他近在咫尺的黑色眸子里。
56. 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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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说话间,喉结随之滚动,于是红雨攀着他的肩膀,凑近去看。她看了半天,终于有些忍不住,上手戳了戳。
她的指尖一下一下地在他喉咙处戳弄着,呢喃一般小声问道:“现在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玄都道。
其实这是实话。天罚降下的天雷不会一直让人疼,虽然留下了印记,但这印记更多的是代表一种警告。
红雨拉长尾音“哦”了一声,她仰头看着他的下颌,很想问问他,既然早就已经不疼了,那为什么,他一直那么虚弱。
可话到了嘴边,许是出于某种逃避的心理,她将话咽了回去,转口问道:“我前几次轮回的时候,你有找我吗?”
玄都沉声道:“没有。”
“是因为那个时候,你还在天京养伤,对吗?”红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玄都抚在她背上的手有一瞬间的收紧,但是很快又放松下来,低沉的嗓音在红雨头顶响起:“是。”
红雨点点头,接受了这个答案,随后沉默了许久。
就在玄都以为她准备休息了的时候,红雨突然问道:“你的身体和魂魄,真的已经完全养好了吗?”
“当然,不然我怎么来找你?”玄都笑着说道。
红雨跟着笑了笑,可笑过后,又觉得氛围有些怪诞的微妙。就像是两个人之间其实有很多话应该说,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而且有些话,或许他们彼此都不知道该如何说。
红雨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仿佛她和玄都之间隔着什么似的,非常不舒服。她撇开脑袋里那些没由来的胡思乱想,语气尽量轻松地问道:“我对前几次轮回的记忆不太深,只是大概知道我过得不怎么样,你查了我过往几次轮回,你和我说说,我那几辈子过得怎么样?”
夏季的深夜起了一阵凉风,似乎顺着门窗的缝隙溜了进来,于是衬得玄都的声音也透出几分清冽:“人间八苦几乎全都经历过,幼时艰辛,少无所依,还……几乎都是年少早亡。”
“就是活的难,死的早呗。”红雨浑不在意地概括了一下,又问道:“那……感情方面呢?我应该不太可能喜欢除你之外的人吧?”
这话乍一听起来多少有点儿表白的意味,玄都眉眼间染上一层淡淡的笑意,温声道:“都是孤苦无依的命格,感情上也是孑然一身。”
“挺好的。要不我会有一种出轨的愧疚感。”说着,红雨的手悄悄地顺着他衬衣解开的几颗扣子之间发缝隙溜了进去,火热的手掌盖在他微凉的心口上。
他身体也很凉,有点儿像是畏寒之人的体质,而这种冰冷莫名地让人觉得慌乱。直到感受到胸膛之下心脏的跳动,她才觉得安心些。
既然有很多纷繁杂乱的东西难以轻易摆脱,索性,就先放着不理。
红雨很清楚,她很想他,特别特别想。她需要通过一些事情,按下心底的不安。
直到玄都的身体渐渐热了起来,甚至滚烫,红雨才觉得,那漂泊了三百年的一抹灵魂,终于落地生根,找到了归处。
极致的碰撞与交缠,却恰好能安抚灵魂的动荡和不安。
夜色愈深愈浓,飞虫拥挤地围绕着路灯昏黄的灯光绕飞,远处绿化带里蝉鸣阵阵,在基地小院外的那颗桃树,伴随着一阵晚风,晃了又晃。
——
次日清晨,红雨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腰间的重量分外明显。她疑惑地睁开眼,探寻地看向自己的腰间,在看到自己胸前星星点点的斑驳红痕和那横亘在她腰间的手臂时,红雨足足愣了半分钟。
等她反应过来,整张脸腾地红了个透。
其实她以前是没有害羞这种情绪的。那时她只知道玄都是她的,怎么样都是理所应当。她一个不通世俗情礼的花妖,只知道玄都生的好看,她对他满心喜欢,亲啊抱啊什么的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可如今她以李碧桃的身份在人世间活了二十几年,再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妖了。
昨日那缺失已久的一魂一魄乍然归体,情绪一时纷杂凌乱,又因为心里那种没由来的不安撞上一别三百年的思念,很多事情便水到渠成的发生了。
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清醒过来,还真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在红雨将自己兀自烧开了锅之前,玄都终于被怀里的人给烫醒了。
他一睁开眼,便看见红雨在他怀里独自冒烟。
“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刚刚睡醒,玄都的嗓音里还带着特有的沙哑。
说着,玄都抬手摸了摸红雨的额头,想摸摸看是不是发烧了。
红雨抿了抿唇,将他的手从自己的额头上拿下来,随后眼神极为复杂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颊。
片刻后,红雨颇为心累的感慨道:“我突然发现,当了几辈子的人,进步还挺大的。”
“嗯?”玄都不明所以。
红雨尽量忽略自己脸上的滚烫,平静地说:“我已经学会害羞了。”
“……”
玄都哑然失笑,刚下意识将人抱得更紧些,又怕她被自己新学来的害羞烧着了,于是松开搂在她腰间的手,用被子将人裹紧。
玄都自己从被子里出来后,随手拾起散落在床边的衣裤套在身上。然后将红雨的衣服递给她,含笑道:“我先出去?”
红雨缩在被窝里连连点头,“好。”
玄都忍着笑意,避了出去。
等到玄都将门重又关上,缩在被窝里的红雨长长地吐了口气。
她怎么,还别扭起来了呢?
玄都又不是别人,那是她三百年前就拜了天地的夫君,怎么才三百年不见,还生疏了呢。
这样不行,她才不要和玄都生疏!
一边想着,红雨一边将衣服穿好。穿的差不多了的时候,扬声喊玄都进来:“可以啦!”
玄都似乎一直守在门口,听见她的声音,随即推门而入。
他见红雨脸上红晕未消,提布走到床边,单膝点地蹲跪着,双手自然而然地放在她身体两侧。玄都仰头看她通
57. 赵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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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认出他是贺秋时,也曾如此考虑过。为此还特意托人查过。
玄都回忆着当时得到的答案,说道:“贺秋身上沾染的邪祟煞气过重,因此三百年未入轮回,最后终得转世,也入不得人道。”
玄都抬眸看了眼门口的白豆豆,接着说:“至于此生被虐杀,并非命格里的安排,而是意外。”
门外的白豆豆见玄都和红雨看向自己的方向,连忙兴高采烈地招手。
红雨也摆了摆手回应他,她和玄都对了个眼神,示意先暂停这个话题,然后走过去给豆豆开了门。
白豆豆在门外时就已经打定主意,就当他们两个人一起从楼上下来没有任何问题,于是在进屋后,白豆豆忽略昨天二人消失一下午的事,只是扬起笑脸大声问好:“桃子姐姐,哥,早上好!你们吃早饭了吗?”
红雨笑眯眯道:“还没呢。”说着,她几步凑到白豆豆面前,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个遍,不停地在脑海中比对此时的白豆豆和三百年前贺秋的样貌。
白豆豆被红雨这意味不明的目光看得直发毛,他磕巴道:“啊,没、没、还没吃呢?”
他尴尬地干笑两声,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吗?”
红雨被他这副样子逗得弯眸一笑,感慨道:“性格倒是没怎么变……”还是有点怂兮兮的。
不过后半句,红雨并没有直接说出口。
玄都倒是听懂了她的意思,应和说:“除去样貌,性格也如此相似,是以我当时才能肯定是他。”
白豆豆满脸问号地看了看他哥,又看向红雨,很确定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却没有给他解释一下的意思。
红雨点点头,颇感欣慰道:“也行,倒也算是又找到我们了!”
玄都轻笑:“是。”
白豆豆实在是太好奇了,小声插话问道:“那个……哥,桃子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我们在说以前认识的一位故人,你不认识。”红雨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看了眼时间道:“走吧,回基地吃早饭!”
一听是他不认识的人,白豆豆也没有再多问,于是屁颠屁颠地跟在两人身后去隔壁吃早饭了。
最近很长一段时间,白絮飞和白豆豆都是来基地这边吃饭的,所以夏琪也习惯了带上他们那份。
基地屋里,夏琪看着冒着热气的米粥,心里惴惴不安。
昨天中午碧桃明明说好了回来吃饭的,可是到了饭点儿他们等了许久,桃子还是没回来。后来白絮飞实在是放心不下,留下一句“你们先吃,我去接碧桃”,然后就走了。
结果昨天一天两个人都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夏琪一边安慰自己,白絮飞和碧桃都是成年人了,走不丢的,像往常一样做好了早餐等着人回来。一边在心里暗暗想到,如果直到今天中午两个人还没回来,她就和白豆豆去报警。
正当夏琪算着今天几点两个人失踪才满24小时的时候,门外就响起了李碧桃清脆的声音:“好香啊!”
夏琪循声抬头,快步跑到门口,李碧桃一进屋,二话不说扑到了夏琪身上,发自内心地感慨道:“我的琪,我想死你了!”
红雨说得确实是真心话。从她化形到现在已经三百多年了,但夏琪可以说是她唯一的朋友。
三百年前她还是个小花妖时,青羽仙山上也有许多对她好的人,可她们更似长辈,对她好也是如同长辈对小孩儿的疼爱一般。
后来七世轮回,前几辈子她命苦得很,天煞孤星的命格,连护佑她长大的亲长都没有,更别提知心好友了。
今生她还算幸运,遇到了夏琪,虽然事实上两个人才半天不见,但对于红雨来说,这半天里发生了太多的事。
漂泊三百年的一魂一魄归体,与赵生慈的种种过节历历在目,几世的记忆纷纷涌来……虽然她无比坦然地回归了自己本来的身份,但对于李碧桃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与世间的种种联系,红雨依旧视若珍宝。
至于在夏琪面前,她永远都还是李碧桃。
夏琪在看到李碧桃的那一瞬间,悬着的心就落了地,虽然才半天不见,但许是受了碧桃的影响,她也莫名生出几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来。
她稳稳地接住李碧桃,顺了顺她单薄的后背,连声问道:“你这一天跑哪儿去了?怎么还能失联呢?满二十四小时还不回来,我都要报警了!”
“出了点儿意外状况,就耽搁了,手机也没电了。”李碧桃解释道。
“还好还好,没丢就好。”夏琪庆幸道,随即忙着招呼他们吃早餐:“先吃早饭吧,有什么事等到吃完饭你再给我老实交代。”
几个人用完早餐,还没等夏琪追问到底怎么了,基地小院里就响起一阵汪汪汪的叫声。
早上喂完基地里的毛孩子们之后,便像往常一样把它们放到院子里去玩了。这帮毛孩子轻易不会乱叫,除非是有人要进基地里来。
听到外边的动静,夏琪将从厨房的方向探出头来,问道:“外边怎么了?来客人了吗?”
李碧桃将手上的东西放好,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尘,闻声顺着窗户向窗外看去,只见小院铁栅门前,立着一道修长熟悉的身影。
“好像是,我去看一眼!”李碧桃扬声回答道。
她凑到窗边,才看清门外的人究竟是谁。
“赵桥。”白絮飞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温和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李碧桃下意识回头,额头擦过白絮飞肩膀的布料,撞进他的胸口,硬邦邦的。她迷迷糊糊地捂着脑袋,却已经开始思考赵桥的出现了。
“我确定他身上没有邪气,就是个普通人……”李碧桃有些犹豫,道:“可是……他也姓赵。”
白絮飞拿开她捂着额头的手,垂眸看了一眼,还好,没撞坏。白絮飞温声问道:“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之前我觉得他是个好心的兽医。”李碧桃思索着说:“现在,我觉得他是个奇怪的兽医。反正不管怎么着,他总不会是赵生慈吧?”
白
58. 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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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桥见李碧桃没有搭茬的意思,于是自顾自地耸了耸肩,十分熟练的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
当李碧桃看见他摸出手机的那一刻,眉心突突直跳。
果然,下一秒,赵桥又更为熟练地调出一段视频,将手机屏幕调转方向,对着李碧桃。不过这次,他倒是没放声音。
其实在他拿手机的那一瞬间,李碧桃就隐约猜到了会是什么,但此刻还是被那视频吸引了目光。
那仍然是一段虐待动物的视频,只是从虐猫变成了虐狗。真正引起李碧桃注意的,是视频中那只被一刀一刀划破身体皮肤的金毛犬。
那是富贵。
或者说,是白豆豆。
就在李碧桃转头和白絮飞对视确认那的确是豆豆的时候,赵桥开口了。
他适时解释道:“自从上一次我亲眼看到那个虐猫的变态给猫……给猫剥皮后,我就对这类事情格外敏感。在那个视频软件上,我也格外留心有关虐待动物的视频。”
赵桥见李碧桃和白絮飞都将目光投向他,他的表情悄无声息地调整的更加自然、真切。
他道:“直到昨天,我发现了这个人发布的其他视频。我本来想看一看能不能从他的主页发现什么关于他的线索,结果就发现了这个视频。”
他目光注视着碧桃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接着道:“我认出这是你之前带过来急救的富贵,又看到他主页有在你基地外抛尸的视频,所以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这件事……虽然,我很不希望自己总是给你带来坏消息。”
听到这话,白絮飞抬眸瞥了赵桥一眼,问道:“金毛犬很多长的都比较相似,赵医生每天又都会接诊那么多病例,又是怎么一眼认出这是富贵的?”
“富贵当时伤的那么严重,可是一周就恢复了大半。”赵桥解释道:“它恢复的格外快,我从医好几年了,第一次见到恢复这么快的狗,所以印象比较深。”
白絮飞点了点头,面上依旧没什么变化和波澜,也不知道对赵桥的这套说辞,是信了还是没信。
赵桥也没太在意白絮飞的态度,而是将目光放到了碧桃身上。
他的声音里满是担心和忧虑,仔细听听,甚至能听出一丝情真意切的关心,“他既然故意抛尸到基地附近,摆明了就是存心挑衅,碧桃,他现在已经盯上你们基地了,他在暗你在明,终究是个隐患。”
说着,赵桥抬头看向基地西侧院墙,回忆着那个抛尸视频中的细节说:“根据视频里的画面内容看,那个人应该就是将那些猫狗的尸体丢在了那边墙外。”
“是。”李碧桃道:“就是扔在了我们基地墙边,之前就已经发现了,已经全部处理干净了。”
“那就好。”赵桥点点头,迟疑道:“那……你们找到那个人了吗?”
李碧桃摇了摇头,垂头丧气道:“还没有……他做的很隐蔽,附近又没有摄像头,根本找不到人。”
听到她这苦恼万分的语气,白絮飞不由得转头看了碧桃一眼,随即他很快反应过来碧桃要做什么。
他面上的表情一如平常,没什么波澜变化,可眼底却染上一层微不可查的笑意。
果不其然,就如同李碧桃所想的那般,当他们方向全无,不能按照赵桥事前预想的方向走时,他就会适时给出提示。
就如同一个游戏的规则制定者,不时地调整规则和线索,钓着玩家朝着他想要的方向摸索。
赵桥开口提醒道:“我看视频里他走过来的方向,也是在你们基地后边的那个村子里……其实我昨天晚上探了一圈,大概在距离这里一公里左右,后面那个村子的入口处,我听到了狗的惨叫声。”
李碧桃顿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没再弯弯绕绕,直接问道:“既然你昨天已经找到他的位置了,那怎么什么都没做,反倒是今天一大早来告诉我呢?”
赵桥沉默一瞬,脸上那层半永久的笑意终于维持不下去了似的,他叹了口气,无力道:“我只是个宠物医生,并不是专业做救助工作的,对于和这种虐待动物的变态打交道,我到底不如你们专业。”
“先是虐猫再是虐狗,然后抛尸……赵医生,难道你不觉得,这像是团伙作案吗?”李碧桃黑亮的目光落在赵桥的脸上,仔细地捕捉他脸上的每一个微妙表情。
赵桥点头附和道:“的确像,我也有这种怀疑。”
“既然赵医生也怀疑是团伙作案,为什么认为,我们这只有几个人的半吊子救助基地,可以解决他们呢?”李碧桃没再留什么情面,抓住一个点便紧紧追问下去。
她心里清楚,赵桥不太可能只是一个好心的宠物医生。但除了表面这个光鲜亮丽的身份之外,他还隐藏着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李碧桃知道她不可能直接诈出赵桥的老底,她只是想通过言语的试探,打乱他的阵脚,从他脸上找到明显的、不容反驳的破绽。
只有他出现明确的破绽,才能证明她之前的所有怀疑,并非无中生有,也没有冤枉无辜。
如她所想,赵桥的脸上的确出现了几分慌乱。
他蹙眉看向李碧桃,犹豫片刻,又看了看白絮飞。他的视线在两个人的脸上转了几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低声道:“我知道,我几次三番发现这些视频,还能准确地找到那些人动手的地点,你可能觉得有些可疑。的确,我不是无意中发现这些视频的,也不是随便找到他们的踪迹的。”
李碧桃挑了挑眉,等着他接下来还能说些什么。
“从我第一次提醒你小心白先生的时候,我就在留意你身边,是不是有别有用心的人了。”赵桥郑重而真诚道。
碧桃眉间一抽,总觉得他这话头不太对,可一时间也想不出是哪里不太对。
白絮飞眼底的笑意淡去,微微眯了眯眼,眼底透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赵桥像是完全察觉不到似的,依旧自顾自地说着:“那个时候你送来的被虐待的猫狗太多了,而且从它们的伤口来看,它们身上的很多伤口都是同一种手法造成的,那个时候,我便确定基地附近一定有一个虐待猫狗的惯犯。”
“原本我也没太在意,只是偶然从新闻里看到,原来有些虐待猫狗的变态是有组织的团伙行动,他们会对流浪猫狗下手,也会偷来别人养的宠物,或是向它们投毒。最可怕的是,他们会对动物保护者下手,表示威胁和恐吓。”
“自那之后,我就一直在调查你基地周围的情况,才慢慢发现藏在你基地附近的这些人的。”
听他说完,李碧桃抿了抿唇,一时没想好该说些什么。她眼皮直跳,直觉不妙。
然后下一刻便听到赵桥声调微颤而感情饱满地说:“虽然你已经和白先生在一起了,但是,碧桃,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从来都不仅仅是一个宠物医生和一个动物救助人之间的单纯联系和友谊。”
“
59. 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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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桥转身后,一路沿着基地门前的这条小路径直往前走,一直走到拐角处,身影没入转角,确定基地小院那边的人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才停住脚步。
一个穿着整齐的西服套装,看起来有些像房屋中介的男人,静静地等在拐角处。他见赵桥停了下来,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老板,陈彪那边,要知会一声吗?”
赵桥没有立刻答话。他有些疲惫地合上双眼,脑海里不断浮现李碧桃的脸。
明明是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偏偏带上了深深的提防与警戒。那种怀疑的目光像是一把实体的剑,从人的心脏穿过去,却没沾染半分鲜血。
可能,这就是他的命。
普天之下有这么多的人,偏偏李碧桃,是那个叫做红雨的桃花妖。可也幸好,是她。
赵桥沉默许久,才哑着声音道:“不用。陈彪他们的事,从此和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那房产中介……也就是赵桥的助理,他有些诧异,忍不住提醒道:“他们如果全部折损了,我们怎么和……我们手上就没有能用的人了。”
助理将话说的遮遮掩掩,可赵桥清楚他在想什么。
“一帮只敢祸害猫狗的流氓,本来就成不了大用。”赵桥说着,眼底划过一抹决绝与凶狠。他的眼神,就如同那些玩到最后,压上全部筹码来赌最后一局的赌徒,在最后一局开局前,露出的那种孤注一掷的眼神。
助理见他神色不对,应了一声“明白”,也不再说什么了。
上午的太阳热烈耀眼,生机勃勃,仿佛拥有无限的活力与希望。
赵桥抬头看了一眼,觉得那阳光有些刺眼,又很快别过头去。他看了身侧这个从他成为赵医生起,便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助理一眼,温声道:“我会给你一笔足够你这一生衣食无忧的钱,然后,离开平州吧。”
“老板……”助理急切的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赵桥抬手挡了回去。
“就当是休假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准什么时候我还得叫你回来。”赵桥满脸轻松道:“到时候估计比现在忙的多,你想休假也未必有时间了。”
助理本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他了解赵桥的性格,知道自己说什么也都是无用的,不如听从他的安排。说不定,一切都会顺利的。
今天本是个晴天,但这会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一朵云彩,遮住了太阳,周围暗了一个度。
这次不用怕刺眼了,赵桥抬头看着云彩遮蔽太阳,在天地间投下巨大的阴影。他勾唇笑了笑,同身侧助理道:“天气不错,我们走回去吧。”
助理无有不应,点头说了声好,然后跟在赵桥身后,不远不近地保持了一米左右的距离。
两个人就这么迈着步子,脚底下踩着村中小路的碎石,脚步声沙沙的,空荡荡地响。
****
基地屋子里,夏琪站在窗边,远远看着白絮飞似是将她的桃子搂在了怀里,然后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哦,她的桃子还牵了白絮飞的爪子……
然后两个人回到小院里,白絮飞关上了小院的铁栅门……
夏琪嘴唇抿得都有些发白了,陷入了深刻地沉思。
半晌,她终于组织好了措辞,她看了白豆豆一眼,一字一句道:“你哥,和桃子,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
白豆豆想起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一幕,犹犹豫豫道:“可能……是吧。”
夏琪脸色不太好看地看着白豆豆,终于反应过来什么,语调很平,听起来有些不满似的:“你跟我说实话,白絮飞当初虎了吧唧地非要给我们这个穷基地投资,是不是就奔着我家桃子来的?”
“哈、哈哈……”白豆豆干笑几声,说:“夏琪姐,我、我不知道啊。我哥这个人你也清楚,他看着脾气挺好的,但实际上也挺冷的,他也没和我谈过心啊,我是真不知道。”
“是吗?”夏琪十分怀疑这傻小子在撒谎忽悠她,她将信将疑道:“我怎么这么不信呢?那你哥是怎么注意到我们这个小基地的,还来投钱?”
“啊……”白豆豆装傻充愣,“我也不知道啊。反正我哥说搬家,我就跟着搬来了。我哥说要来基地投资,我就来帮忙了。”
夏琪越想越不对劲儿。白絮飞他们买了个馄饨店店面,突然就搬过来了,搬过来也不做生意,成天一门心思往她们基地跑。
她也是被金钱冲昏了头脑,居然真的觉得人家是为了做好事才来帮忙的。她怎么就没想想,白絮飞要是真的为了做好事儿,给钱还不够,为什么偏偏每天跟上班打卡一样,一天不落地来基地帮忙?
到底是为了照顾基地猫狗,还是为了探囊取桃?
夏琪正想着,白絮飞和李碧桃两个人就推门进来了。夏琪的目光落在两个人垂在身侧的手上。两人一前一后进屋,两只手倒是没牵着,不过都垂在身侧,随着走动的动作微微晃动,要碰不碰的,反倒有一种微妙感。
还不如牵着呢。夏琪心想。
两道身影离得很近,布料摩擦接触,浑身上下就写了三个大字:自己人。
夏琪仔细回想了一下,仿佛在此之前,这两个人就是这种状态了,十分的不见外。她暗自感慨自己的愚钝,居然今天才看出来。
李碧桃一进屋便看到夏琪脸上复杂万分的情绪,她凑到夏琪身边,探头探脑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这个表情?”
“没事儿。”夏琪干巴巴道:“就是家被偷了。”
李碧桃:“?”
夏琪本想好好问问李碧桃,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奈何这会儿白絮飞和白豆豆都在这儿,不太方便问,于是转口道:“之后再说,先说说赵医生吧,他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李碧桃也没细问,注意力又被拉回到正事上了。
她拿出手机,搜索刚才从赵桥那里看来的账号,找到那个账号下关于富贵的那个视频,递给夏琪和白豆豆看。
夏琪接过手机,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不到一分钟的视频很快播放完一遍,夏琪不太确定地问道:“这是富贵吧?”
一听富贵的名字,本来在一旁等着夏琪看完他再看的白豆豆,此刻也顾不上为自己的一堆“不知道”感到心虚了,连忙凑上来重播了一遍那个视频。
李碧桃一
60. 分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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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王颂阳准时来接夏琪回家。
夏琪临走前,不忘提醒明天的事:“正好明天是周六,颂阳休假,就按照我们白天说好的。到时候我们俩和白豆豆在基地看家,你们去找那个虐狗的变态?”
李碧桃凑到她面前打了个响指,道:“没错,就是这样!”
夏琪点点头,把面前的那只欠嗖嗖的爪子拍到一边,道:“那行,我们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明天见。”
“明天见!”李碧桃一边和夏琪道别,一边连忙弯腰薅住要跟着夏琪溜达出去的大傻。
夏琪向基地门口的几个人摆了摆手,便和王颂阳牵着手走出基地小院。
在王颂阳回身关门的时候,夏琪朝基地门口投去一眼。
屋檐暖黄色的灯光下,李碧桃搂着大傻的脖子,戳了戳它的脑门,质问它大半夜地要跑去哪儿。
而白絮飞清瘦硕长的身影站在她身后,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歪着头,眉眼低垂,目光专注地落在碧桃身上,唇边带着宠溺的笑。
夏琪眨了眨眼,半晌,自己嘀咕了一句:“挺好。”
王颂阳刚将铁栅门锁好,听到她的声音,回头问道:“什么?”
夏琪朝着李碧桃和白絮飞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王颂阳朝那里看,她解释道:“我说,桃子和白絮飞在一起,挺好的。”
“挺般配的。”王颂阳实话实说道。
“嗯。”夏琪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王颂阳,抬手抱住了他的胳膊,心满意足道:“我们也是。”
两个人就这么相互依偎着往前走,王颂阳温和的嗓音飘散在夜晚的空气里,顺着夜风吹到夏琪耳边。
他说:“当然。”
**
红雨连哄带骗,用了两块肉干成功地把大傻忽悠回去乖乖睡觉,然后一转头,便看见缩在大厅沙发一角的白豆豆。
他双臂环着膝盖,躬腰将自己缩成一团,下巴搁在膝盖上,茫然的眼神中藏着一丝恐惧,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地面的一粒灰尘。
红雨看了一会,迈步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白豆豆这才回神,冲着红雨傻呵呵地笑,习惯性地叫人:“桃子姐姐。”
红雨偏头看他,颇为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我不知道你叫豆豆,给你取名富贵,是因为那时候基地缺钱,想着叫富贵可以招点财。”
“没……”白豆豆下意识说没事,可话出了口,却一下子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他桃子姐刚才说什么?
给他取名“富贵”?
等等!
她知道他是富贵了?!
“事儿?”白豆豆顺着把后面的字说了出来,只是尾音充满了不确定。
随即,他见到那个凶手杀害自己的视频时产生的恐惧暂时消失了大半,注意力都放到了他桃子姐姐的身上,白豆豆满脸惊恐,抖着唇问道:“桃子姐姐,你说什么?”
“呃……”红雨这才想起来,玄都说,豆豆知道他们三百年前的种种,但她似乎还没告诉过白豆豆自己魂魄聚齐,记忆和法力一并恢复了的事。
红雨指向玄都的方向,道:“玄都和你讲过我们以前的事情吧?那个……其实咱俩算是同类,我是花妖,真身是朵桃花,只是我化形比你早一些,大概早个三百多年吧。”
白豆豆一边听着,一边不断向玄都投去求证的眼神。直到看见他哥点头表示肯定,他才缓缓接受了他桃子姐姐已经变成红雨姐姐的事实。
红雨莞尔一笑,斟酌字句问道:“那个视频里的……是你吧?”
提起那个视频,白豆豆上扬的眉梢又塌了下去,眼神也暗淡了几分,然后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是我。”
“那……”红雨见他这副可怜样儿,实在没忍住,在他头顶拍了拍,说:“想不想出口气?”
白豆豆不解地抬头,猜到了某种可能,犹犹豫豫后,十分没出息地说:“是让我去打他一顿吗?我可能打不过他……桃子姐姐,虽然我也是妖,但是……咱们的战斗力是不一样的……”
他怕红雨自己身为一个法力强大到能一人扫平一座邪山的妖,便默认他也是个很能打的妖……可实际上,他连变回真身都学了好久。
红雨心里有了主意,好看的桃花眼笑眯眯的,她拍了拍白豆豆的肩膀,道:“明天和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白豆豆看向玄都,递过去求救的眼神。他生怕他桃子姐姐真以为他法力高强,让他去单挑那个虐狗的变态。
玄都接受到白豆豆的目光,解释道:“放心,不用你动手。”
听到“动手”两个字,红雨激动地搓了搓掌心,隐约有些期待地说:“我在呢,不用你动手的!”
一听这话,白豆豆放心了,他连连点头道:“我去!”
只是玄都却不放心了。他走到红雨身边,握住她两掌相对的双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有些无奈道:“到时候视情况而定,不许为了试身手去以身犯险。”
红雨三百年前就有这毛病。身为一朵桃花,却总是崇尚以武力解决问题。他们一起除祟的时候,红雨总是为了试她钻研出的新法术以身犯险,往邪祟堆里钻,丝毫不会考虑给自己留退路。
那时玄都变时常提醒她,不能不管不顾闷头就往里面冲。不过三百年的红雨,对于这话一般不太当回事,总是表面答应,打上头了便忘记了。
是以,玄都对这次的提醒也没抱什么希望。一边提醒她明日要谨慎行事,一边已经在心里盘算起来了。
比如,明日如果她打上头了,该如何拦住她不把人打死。
比如,如果真是她们想的那样,对方又早有准备的话,如何保证她能全身而退。
岂料,在世间走了七次,这一世还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红雨却用一种一言难尽地眼神看着他,唇瓣一开一合,吐出四个大字:“法、治、社、会!”
玄都:“……”
商定完明天的事,夜色也
61. 陈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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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倚在桌子边,垂眸看了眼她手指着的方向,用手指挠了挠下眼睑。
想起他变成富贵的那几天,玄都笑了笑,他解释道:“你的魂魄当时已经在恢复了,恢复过程中法力外溢,对神魂有损,所以我才化作受伤的富贵接近你,把封印咒送到你体内。”
“封印咒?”
红雨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被封印了什么,“所以我的红娘体质才没了的,对吧?”
玄都看见她眼底满是对自己中途夭折的红娘事业的心疼,抬步走过去摸了摸红雨的脑袋,失笑道:“是。你的特殊体质消耗的不是法力,而是魂魄,所以只能先封住。”
“消耗魂魄?怎么会这样?”红雨不解道:“难不成我的红娘体质是什么特殊的法术,可就是再特殊的法术,也都是通过法力施展的啊,怎么会直接消耗魂魄?”
红雨越想越觉得纳闷儿,“我现在魂魄齐全,法力也恢复了,可是这种体质也没有了啊。”
红雨自顾自地疑惑着,并没有注意到听到这话的玄都眸色暗了几分。
玄都静静地听她说完,开口时,嗓音有些沉闷,“因为这种体质,应当和你的仙格有关。”
红雨这次听出玄都声音里的不对劲了,也知道他不对劲的原因。
无论是凡人还是妖,凡是羽化登仙入了仙京,都会有自己的仙格,也就是仙人的品阶和职责分类。
比如大家耳熟能详的谁谁谁主管财运,谁谁谁主管事业,谁谁谁又主管健康……
可红雨当年飞升进行到了一半,却中途废了仙身,也没有真正地羽化登仙,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仙格应该是什么。
现在看来,似乎和姻缘有关。
玄都不禁想起三百年前,他死后灵体看到的种种。
他的拇指落在红雨眼尾的那颗红色的小痣上,轻轻摩挲着,心疼地说:“如果当年你顺利飞升,应该会是一位司管姻缘的仙人。”
本来她应该仙途坦荡,顺遂安宁,可一切都在三百年前戛然而止。他怎么可能不心疼?
红雨自己其实并不觉得可惜。放弃飞升化为鬼妖是她自己的选择,虽说当时见到玄都的尸身,得知他死因之后,的确是发疯失了神智只想找赵生慈报仇。
可现在仔细想想,其实这个选择是划算的。
虽然她最终的下场不怎么好,但是当时赵生慈绝对也没讨到便宜,最重要的是,除了清算赵生慈之外,她解决了当年雁回山上下那么多邪修,阻止他们继续修禁术为祸人间。
当年的人头阵,还有贺秋,就是他们造孽的证据。
如果她当时选择安稳飞升,谁知道他们还会制造出多少个贺秋来?
不过这些对玄都来说,确实残忍了些。
红雨握住他的手掌,看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不后悔,也不觉得可惜。”
她仰头看着他,目光直白、纯粹,又有几分义无反顾的热烈决绝,她说:“如果我当初选择安稳飞升,如今会是个司管姻缘的仙人,那你呢,你现在会是什么人?”
如果他仅仅是死去的话,或许他会入轮回,此刻过着正常人的生活,而她说不定还会亲手成全他此生的姻缘,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可偏偏玄都当初失了一魂一魄,又对人间怀有眷恋,这样的话,他是入不了轮回的。他大概率会在这俗世间漫无目的、无休无止地游荡下去,渐渐地,忘了来处,也寻不到归途。
这是红雨无法接受的。
她做不到自己在天京平安顺遂,他却在人间如孤魂野鬼一般四处飘荡。
是以她当初撕了自己的一魂一魄去寻他那瓣残魂,就算救不回玄都,她也要送他完完整整地入轮回。
而这些,无须她说出口,玄都从她那双微光闪烁的桃花眼中,便什么都看出来了。
暖黄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洒落下来,在玄都眼眸处投下一片阴影,他望着红雨的眉眼,缓缓弯腰俯身,于她唇瓣之处覆下一吻。
四唇相接,分分合合,若即若离。
红雨喘着气,揽着他的手臂,低声呢喃道:“反正现在,你是我的人……”
话音刚落,水润的红唇又被封住,在卧室灯灭的下一秒,玄都低哑的嗓音伴随着滚烫的气息在她耳边响起。
“——好,你的人。”
——
次日晚。
狭小的水泥房内,只有一盏小小的灯泡,亮着雾蒙蒙的光。
屋里陈设十分简陋,木质的长方形桌子、两把塑料椅子,一个大衣柜,和一张单人铁架床。
陈彪就坐在这张铁架床上,一边吸着烟,一边摆弄着手机,不时抬头看一眼床对面墙边铁笼里的柴犬。
这是他今天的任务。
他的拇指在手机相册里划拉来划拉去,视线在那些血淋淋的照片和视频里来回扫视。这些是他过往的任务。他得找找感觉,这样才能以最惨烈的方式,送今天这位上路。
忽地,雾蒙蒙地灯泡突然灭了。
陈彪抬起头,正准备起身看一看怎么回事的时候,灯泡又猛地亮起。
他收回视线,又将手中烟递进嘴里。
这时,灯泡又忽闪了几下,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与此同时,几声狗吠传来。
陈彪粗重的眉毛皱起,骂了句:“别特么叫唤!”
恰好此时灯光亮起,陈彪才看见,笼子里的柴犬在角落处缩成一团,浑身发抖,根本就没有出声。
那叫声哪里来的?
虽然陈彪刚才听到的那叫声就在耳边,可屋里的这一只没叫,他还是起了身。他准备修一修灯,再看一看哪儿传来的狗叫。
陈彪刚一起身,灯却彻底灭了,电流声倒是还在滋滋的响。
他一边在心里算着上次交电费的时间,一边推开门,打算先看看门口是不是有狗。
单薄的铁门刚一推开,一颗鲜血淋漓的藏獒狗头猛地从他面前掉落在地,如同一颗苹果成熟后掉在地面上一边。
月光惨白,血淋淋的狗头掉下来的也突然,陈彪吓了一跳,一
62. 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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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
陈彪干呕一声,连滚带爬地翻身下了床。
而床上的腐尸与残骸们,就在此刻,却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这悲恸的呜咽声和他曾经动手时那些狗的无助惨叫如出一辙,只是有些含糊不清。
仿佛是被割破了喉咙,喊着血沫和气泡,挣扎着发出这些声响。
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额头上滴落,陈彪维持不住镇定了。
他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去,哗啦一声响,他拉开了那扇单薄的铁门。
门乍一打开,陈彪却猛地跌坐在地。
挂在树梢的月亮如同在流血,血色的雾气笼罩了整个苍穹。夜风穿过茂密的树叶,簌簌的响。伴随着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陈彪将门外的景象看了个清清楚楚。
一只皮肉翻飞、鲜血淋漓的金毛带着身上六道伤口直勾勾地看着他。在金毛身后,成千上百不同品种的狗,目光幽深含怨地望着他。
除了为首的金毛之外,其余的狗身上带着各不相同的伤口,有些没了四肢,有些皮肉分离,有些被挖了眼睛、砍了耳朵……
它们浑身透明,周身散发惨白色的荧光,就如同来自地狱黄泉的森森鬼影,带着滔天的怨气和恨意,目光不死不休地纠缠着他。
陈彪的嘴唇疯狂抖动,如同遭受了电击一般。只不过这电击仿佛是从天灵盖劈入,带着滚滚电流于四肢百骸间穿过,最终劈向他灵魂的深处。
为首的那只金毛开口了,声音空灵诡谲,“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什么无端要我性命?”
还没等陈彪回答,金毛身后的无数如鬼影般的犬只也跟着开口了。
一时间,无数道声音一起钻入他的脑海,他分不清这些声音分别来自谁,只觉得嘈杂、混乱,紧紧地将他围困住,就像是无边海浪将人裹挟进漆黑海底。
“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挖了我的眼睛……我还活着的时候……”
“为什么砍掉的我的四肢?为什么活剥了我?”
“我用眼神向你哀求,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我妈妈还在等我回家……”
陈彪置身于无数的质问和呻吟中,他双手抱住脑袋,用力地捂着耳朵,企图将这些声音隔绝出去,可这些声音仿佛是从他的每一个毛孔中渗透进来,绞着他的灵魂,不住地盘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陈彪也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最开始的他,似乎只是因为事事不顺。
凭什么有的人西装革履,开着几十万上百万的车,出入各种高档场合,带着一个电脑和一堆破纸就被轻轻松松地叫做精英人士?而他就只能去做最脏最累的工作,赚的钱甚至不够他租一间像样的房子。
凭什么人家的父母就能为儿子买房买车,而他家的两个老东西只会喊他回到那个破败的镇子?还说什么是让他继承那个破卤肉店,可分明就是为了喊他回去照顾他们!
那个女人,身为他的姐姐,如今混到了大城市,也穿的人模狗样,可却不肯从手指缝里漏出一点点钱,来接济他这个亲弟弟!!
明明小时候,她快被那两个老东西打死的时候,是他开口说:“打死了她老了谁伺候你们?可别指望我!”
如果不是他的提醒,那个女人怎么可能活到今天?怎么可能有如今的一切。
他处处碰壁,日日倒霉,直到那天,他凌晨从网吧出来,在角落里看到了一窝出生不久的狗崽。
他忽然想起来,在小学的时候,一只燕子不慎被雨打落在了水洼里,根本飞不起来。他对准那只湿漉漉的燕子,一脚踩了下去。
他感觉到鞋底下骨骼的变形,感受到内脏如爆浆般溢出。
那时他的朋友们,都夸耀他的神气和勇敢……
这此时这窝狗崽,如同当年那只水洼里的燕子,弱小、无助、楚楚可怜……可怜到,让人忍不住去毁灭。
他忘记了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只觉得整个过程他好开心,好舒畅,那些他从社会中受到的委屈,尽数得到了宣泄。
等他回过神来,那窝狗崽子也和当年的那只燕子一般,骨骼变形,内脏爆浆……
从此之后,他找到了一个独特的发泄方式,他无数次重复、发泄。慢慢的,他认识了很多人,他们一样地被这个社会抛弃,一样地诸事不顺,一样的选择用这种方式发泄。
那些讨了便宜生活的顺风顺水的人,总是冠冕堂皇地指责批判他们,说这是虐待,说他们丧尽天良。
可这分明,只是一场狂欢。一场属于他们这些无助之人的狂欢。
人们都说,善有善报,只有做了正确的事,才会得到奖赏。
他们的狂欢分明就是正确的,不然怎么会得到奖赏呢?
那是一个有钱人,据说开着一家很大的公司。他们得到了很多钱,可那个有钱人对他们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继续这场狂欢。
于是他更加疯狂,更加卖力,在无数惨叫与鲜血中,得到了无上快感和大量财富。
看,他做的都是对的,就像是那个有钱人和他们说的那样,“上天对你们不公,你们做这些,只是向上天表达你们的不满。”
“上天是个混蛋,你们不吵不闹,他就不会理你。你们只有将内心的不满发泄出来,叫上天听到,他才会关照你们。”
“就是因为你们让那些过得比人还好的畜生发出了惨叫声,所以上天才会安排我,来为你们送上财富……”
他做的分明都是对的,为什么要回答它们为什么?它们又不是人,死了就死了,凭什么追问他为什么?
弱肉强食才是这个世界的真正法则,这些畜生们就是低他一等,死了也是活该,死的再惨,也是活该!
陈彪这么想着,缓缓放下了抱头的双手。他吞咽了一口唾沫,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为首的那只金毛。
这么多的狗,管它是活的还是死的,活着的时候都不能把他怎么样,死了就能奈他何了吗?
陈彪抬起双手,朝着金毛伸出去。
他要掐住它的脖子,狠狠地拧断,
63. 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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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彪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彻底昏死了过去。
他灵魂深处叫嚣的所有不甘、不满、怨恨、恶劣,全都混合在一起,伴随着一道黑烟,从他的身体里,被那只青白可怖的手抽走。
女鬼捏着那股黑烟,手上一个用力,便将那黑烟捏散在手心里。她回过头,正准备朝身后的人说些什么,在迎上对方复杂的目光时,她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现在的形态,是自己的灵魄。她忘记变回来了。
红雨一扬手,将自己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森然鬼气的样子掩下去,又变回了平日里那个活生生的她。
与此同时,阴森幽暗的房间重又变得明亮,密密麻麻的碎尸残骸和那个巨大的狗头凭空消失,无数只幽灵般的猫狗鬼影也随之消散。
那只为首的金毛,变成了白豆豆的模样,他抬手连连拍着胸口,深呼一口气,终于从方才的紧张中放松了下来。
红雨抬手在玄都面前挥了挥,没心没肺似的道:“我刚才忘记变回来了,你别皱眉了。”
玄都没说话,只是拉住她的手,将她的指尖抓在手里轻捏了两下。
三百年前她将自己生生化成的鬼妖,虽然身体上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是灵魄上,却永远都是那副鬼气森然的样子。除非一朝飞升,再得仙身,否则,哪怕轮回百世,灵魄也已经是那副样子。
他不害怕,只是心疼。或许有一日,他能让她灵魂完整,真身归位,但却没办法让她的灵魄复原。
红雨明白他的意思,拍了拍玄都的肩膀,洒脱道:“没关系的,就是灵魄难看了点儿,但我又不会每天拿着灵魄到处晃,平时也看不见,难看就难看吧,反正大家看到的都是我的皮囊。”
“不难看……”就是让人心疼。
后半句话,玄都没有说出口。
白豆豆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视线落在红雨身上,沉思着什么。
回想起刚才看到的,红雨灵魄的样子,白豆豆有些怔愣。虽然看上去的确有些可怖,但可能是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他桃子姐姐的缘故,他并不觉得害怕。
更重要的是,透过萦绕在她灵魄周身的层层鬼气,赤红的衣裙,似乎本来不应该是这个颜色。
恍惚间,白豆豆生出一种不知缘由的熟悉感。好像那鬼气之下的身影,在很久很久以前,与他说过话。
白豆豆想了一圈,又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荒谬,便摇了摇头,将自己这有些离谱的错觉从脑子里晃了出去。
三百年前的种种已成过往,再提也只是徒增烦恼。是以,两个人适时地换了话题。
红雨蹲在陈彪身旁,一只手拄着膝盖,托着一侧脸颊,回想他昏死过去之前说的话。
“赵氏集团……这名字,直白的有点儿惊悚了。”
她想起什么,感慨道:“我发现赵生慈这个人有点离谱,三百年前就是,他怎么干什么事,都实名制啊?他自己一点儿不觉得自己干的事见不得人吗?”
“或许,他是执着于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他的痕迹。”玄都道。
“为什么?”红雨有些不解:“难不成他觉得自己干的事很光彩吗,还留下名字等着别人歌功颂德?”
白豆豆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红雨朝他扬了扬下巴,满脸写着“我说的对吧”!
玄都无奈笑笑,温声道:“我曾在书籍中看到过一个说法,说是如果一个人的名字被很多人记住,有足够的威望,那即使入了轮回,再投胎的时候,也大概率还能留在人道,下一世的名姓也多少会和曾经的名字有些关系。”
众所周知,投胎这个东西,是讲究德行的。
所以红雨一脸问号,她看着玄都,非常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就他干的这些事,他还想投胎入人道?!”
玄都眸色深了几分,沉声提醒道:“他拿了你的福泽。”
“……”
红雨一拍脑门,骂道:“这个缺德玩意儿!”
玄都看向地上躺着的陈彪,边思考边说:“所以,我们要找到他,让一切物归原主。”
福泽要物归原主,天罚也要。
红雨点点头说:“看来我们要查这个赵氏集团了……不过这种叫集团的,一般是我接触不到的阶级,更别说查人家老板的住处了。”
“放心,有人能查。”玄都说着,
64. 师兄
第二天傍晚,在将基地里毛孩子们的统治权交给白豆豆之后,红雨便跟着玄都去见那不知名的“贵客”。
红雨之所以觉得对方是“贵客”,是因为他们来的这个地方。
这是一家看上去就很高端的私房菜馆。一走进来,入目的便是极为经典的传统中式庭院设计,绿植、假山、流水相映成趣。
前往包厢的路上,精心装饰的回廊来回连接,一步一景,给人一种“曲径通幽”的意味。
已经穷惯了的红雨不由得啧啧两声。
玄都听见她的声音,一边牵着她跟随侍者往包厢的方向走,一边偏过头问道:“怎么了?”
红雨的视线流连经过一处精致木雕图案,回答说:“没什么,只是感慨一下,吃饭的地方原来也可以这么精致。”
走过连廊,视线开阔了些,玄都轻笑着说:“这种地方很多,以后慢慢去。”
闻言,红雨抬头看向他。他依旧穿着干净的白衬衣,黑色修身的西装长裤,和平日里大差不差。也许是这里的环境要比基地精致许多,他看起来也更显贵气。
于是这话便莫名的很有说服力。红雨笑着说了声好,跟着侍者往包厢的方向走,并没有多想什么。
是以,她没有察觉出,玄都说的是“以后”,而不是“我们”。
包厢的门一推开,里面的两个人便一齐起身,朝他们走来。
红雨停下脚步,望向他们。
那是两个身量修长挺拔的男人,一个看上去就十分的成熟稳重,另一个看上去则有些吊儿郎当不太着调的感觉。
他们似乎和玄都极为熟悉,只是对了对眼神,便算作打招呼了,反倒是在红雨面前礼数格外周全。
稳重的那个温和一笑,朝红雨伸出手:“我是道初。”
不着调的那个紧随其后,“昭冥。”
“我叫……红雨。”红雨若有所思地和他们一一握手,就在他们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红雨突然反应过来,道:“我想起来了。”
这两个人的确是她见过的,只是上一次见面隔得太久,足足三百年。那时见到的他们还是一身白色道袍的修士模样,束发及冠,仙风道骨。如今他们短发利落,一身休闲西装,虽然算不上多严肃,但足够现代。
认出他们的同时,红雨也记起了上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她尴尬笑笑,开口道:“抱歉啊,之前情况紧急,都没来得及自我介绍一下。”
说着,她望向两人,倾身行了个礼,道:“三百年前,感谢二位师兄相助。”
当时,她将自己和玄都的那一魂一魄交给了道初,托他二人保管,如今她和玄都得以魂魄齐全,便知他们必然是尽心尽力地帮了这个忙。
此外,虽然当时她的注意力都放在赵生慈身上,但红雨其实注意到了,在她和赵生慈交手的时候,这两位无比焦急地想要出手相助,只是被她困住了,实在是出不来。
道初和昭冥被这脆生生的一声“师兄”叫的有些愣住了,二人怔愣片刻,才缓过神来,两人快速对视一眼,整齐地回了个礼。
几个穿着现代的人行着古礼,其实是有些怪异的,但在场的几个人都没觉得突兀。
半晌,礼毕,昭冥伸手在玄都肩膀上轻怼了一下,开玩笑似的道:“就这么一个小师弟,可不是得尽力救?”
“要是真说起来,反倒是我们应该感谢红雨姑娘当年不顾一切,替我们救下这个小师弟。”道初的视线在玄都和红雨身上来回流连,最终落在红雨身上,笑着说:“不过这谢礼嘛,就用我们这小师弟抵了吧!”
听了这话,红雨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十分肯定地说:“我觉得可以!”
话音一落,包厢里顿时传出几道欢快笑声,气氛活跃又热闹。
席间,道初和昭冥两个人和红雨讲了许多关于玄都的事。
比如,幼时的小玄都因为找不到一本失传许久的书册愁的茶不思饭不想,直到有一天,祝灵仙君看着自己饿瘪了的小徒弟陷入沉思,得知缘由后,祝灵仙君连夜去青羽仙山那里找来了那本书册。
比如,少年玄都清秀俊朗,惹得别家仙门的女修频频示好,少年玄都守着清明道心不为所动,下定决心不入红尘,结果却在某一日,千里传音让道初这个大师兄去送凤冠。
中途,玄都本想制止一下,但看见红雨听得认真,便硬着头皮,任由二位师兄将他老底掀翻了。
红雨听得确实认真,虽说都是些少年囧事,但那时的玄都,是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从三百年前初见玄都时,他便是那副出尘不染、温润又严谨的仙人模样。她记得三百年前玄都的白色道袍和大红喜服,更记得那日他白色的衣袍被血染透,一身鲜红。
她见过他的许多模样,唯独对他们不曾相识时,那个少时的玄都一无所知。如今乍然听来,只觉得有趣又新鲜。
饭吃的差不多了,几个人说起了正经事。
道初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玄都,道:“对了,昨天你不是在电话里提过赵氏集团吗,我和昭冥简单查了一下,发现确实有些不对劲。赵氏集团领导层中的每个人,他们的履历资料都很正常,一方面不可能和赵生慈扯上关系,另一方面,也不太会去勾结虐待动物的变态团伙。”
道初缓了口气,接着道:“不对劲的地方,就在于赵氏集团的领导层中,没一个人姓赵。”
“不姓赵为什么叫赵氏集团?”红雨有些诧异,问道:“那创始人呢?创始人叫什么名字。”
“创始人姓乔。”道初说:“赵氏集团是一家大几十年的企业了,从乔家爷爷那代开始就已经小有规模了,后来乔家父子接任,直到今天已经是平州市的龙头企业之一了。”
昭冥跟着说:“我们也是很奇怪这一点,创始人姓乔,但集团却姓赵。而且除此之外,这对乔家父子也很神秘,据说乔父目前身体状况不太好,已经不怎么管理集团的事务了,集团上下主要是职业经理人在打理,乔家的这个儿子平时也从不露面,只有做一些重大决定的时候,他会对经理人的一些请示进行批复。”
玄都和红雨一边听着,一边将资料大致看了一遍,从资料上看,确实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可以看得出来,赵氏集团是一家非常良心的企业,每年都会拿出一大笔钱用于慈善事业。
红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揉搓着纸张的右上角,在脑袋里尝试将赵氏集团的信息和赵生慈串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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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她沉默了许久,开口问了一句:“乔家的这对父子,目前大概多大年纪?”
道初:“乔父应该六十岁左右了,集团的一个老员工说过,二十多年前,乔父是三十多岁的时候接手集团的,具体数字他不清楚,我们也只能估算。至于乔家的这个儿子,倒是没有关于他年龄的准确线索,只是赵氏集团的一个经理人提过,和他电话联系的时候从声音里能听出来,是个很年轻的人。”
“六十岁左右……”红雨回想着之前见到的赵生慈,道:“赵生慈现在……也是一副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形象。”
闻言,几人一怔,玄都偏过头问道:“你是怀疑,赵生慈给自己伪装的身份,就是这个乔父?”
红雨点头,道:“最好能有照片,或者亲眼看一看这个乔父的长相才好。”她抬头问道:“有没有可能查到他现在的住处?”
反正她现在法力恢复了,虽然比不上最强的时候,但是只要查到住处地址,她随便变个飞鸟蚊虫的进去看上一眼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昭冥思考片刻,道:“住处房产之类的,倒是能查,只是万一这个姓乔的真是赵生慈,你们亲自去看,恐怕有些危险。”
红雨:“那倒没关系,上次我和他交手时,感觉他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法力大不如前,就算真是他,也伤不到我。”
红雨没说出来的是,如果真是他,说不定她可以直接将这三百年间的恩怨是非一并清算。
道初转头看向玄都,在看到玄都微微点头后,才道:“好,我和昭冥回去再查一查他的住处。对了,还有那个变态团伙,玄都,你说的线索是?”
玄都将从陈彪处拿来的手机递给道初,道:“是这个。”
红雨补充道:“这个手机里有他们中的一些成员的联系痕迹,顺着这些痕迹,可以摸出这个变态团伙的大部分人。”
其实这些红雨本想自己查的,只是这手机里的很多数据都被删除了,她找不回来,只能找专业人士来查,而道初和昭冥在人间的身份就是一个互联网公司的老板,交给他们最为可靠。
而且,因为不知道这个团伙究竟有多少人,都在什么地方,她和玄都两个人也忙不过来,也需要道初和昭冥两位师兄的协助。
道初接过,收好,问了一句:“找到这些人之后,打算怎么处理?”
红雨眸色暗了几分,下定决心道:“釜底抽薪吧,与其一次次规劝阻止,不如从源头入手,直接断了他们作恶的念头。”
昭冥坐直了身体,神色认真,看了看玄都,又看了看红雨,半晌,才犹豫着问道:“是……直接杀了?”
虽说这样解决的的确彻底,可……不太好吧。
不过想起三百年前红雨出手时的干脆果决,昭冥又觉得这倒像是红雨的风格。
谁知,他此话一出,玄都、红雨,还有他的大师兄道初,都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向他。
昭冥琢磨了一番,觉得这种眼神,有点儿像是在看傻子。
最终,还是道初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道:“我猜,应该是抽魂吧……抽一部分,剥离恶意歹念的那种。”
“……”昭冥道:“我知道!”
65. 遗嘱
位于平州市西北角,距离平州市两百公里左右,有一个小镇子。
这个镇子里的大部分年轻人都去了市区或是外地打拼,只剩下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和很少一部分的青年人仍然居住在这里。
这日中午,小镇一隅几个邻居像往常一般聚在一起,坐在门外房屋阴凉下,一边择豆角,一边聊着家常琐事和邻里八卦。
提起小镇街坊邻里的事,一个穿着深蓝色衬衣的大娘突然想起什么,说:“哎,你们听说老刘家二小子的事儿了吗?”
她对面穿着紫色短袖的大娘转头朝身后街道转角处的一个房子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我听说了。”
其余的几个人不知道这二位在打什么哑谜,一头雾水的,也跟着压低声音问:“啥事儿啊?刘家二小子咋啦?”
其中一个道:“你一说我才想起来,那小子整天游手好闲地到处晃悠,这一晃好几天了吧,咋看不着他人了呢?”
蓝衬衣大娘也抬头朝街道转角处的那个房子看了一眼,手里择豆角的动作停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迫不及待地和一众邻居伙伴分享自己的听闻。
她低声道:“我听说啊,刘家二小子不知道得了什么毛病,突然就傻了,据说已经不认识人了,连他爹妈都不认识了,见人就呵呵呵地傻笑。”
她身侧的穿着白色短衫的大娘一拍大腿,一时忘了控制音量,扬声道:“艾玛!咋整的?咋突然就成傻子了?具体啥病没看大夫啥的吗?”
“你小点声儿!”紫色短袖大娘连忙提醒她,见她捂住了嘴,关闭了音量,才低声回答说:“他爹妈领着看大夫了,没查出来具体啥毛病,就说好像是什么神经上受到了刺激导致的毛病,大夫也没说出个具体原因来。”
蓝衬衣大娘又择起了豆角,哼笑了一声,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说:“我看呐,就是那小子太不是个东西了,老天都看不下去了,遭报应了。”
白短衫大娘这次记得压低声音了,她的亮晶晶的视线在几位老姐妹的脸上扫视一圈,小声说:“我看也是,那小子太不是东西了,成天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三天两头打架进派出所,谁管也不听,岁数也不小了,到现在也没个媳妇,跟流氓有啥区别?”
白短衫对面的大娘也说话了,“还找媳妇呢,就他那德行,喝点酒连他爹妈都揍,谁家好闺女能给他啊。”
紫色短袖的大娘住的离他家最近,她回头看了看自己家的方向,又看了看街道转角处老刘家的房子,说:“那小子不光打人,我感觉啊,是没人真惹着他,给他惹急了,他八成都敢杀人。”
白短衫大娘连忙问:“咋说呢?他干啥了?”
紫色短袖的大娘低声说:“我家不是离他家近吗,半夜的时候,我总能听见他家各种猫啊狗啊的叫唤声,那叫的,老渗人了,听的我头皮都发麻。我老头跟我说,这小子喜欢祸害猫猫狗狗啥的,我老头还说了,这种喜欢祸害猫狗的,都是隐藏的杀人犯,让我平时少和他家打交道。”
“你家那人说的没毛病!”蓝衬衣大娘说:“这小子下手可狠了,我也觉得,他要是不得这傻病,杀人也是早晚的事儿!就之前,我上老孙家打麻将,打的有点儿晚,将近十二点了我才回去。当时我路过他家的时候,就看见他家房后地上血呼啦的。我当时也是太好奇,就上前仔细瞅了瞅,结果你们猜我看见啥了?”
白短衫大娘心急,接过话头,连忙问道:“看见啥了?”
蓝衬衣大娘卖够了官司,这才说道:“我在他家房后的垃圾堆里,看见了两个被扒了皮的东西,血肉模糊啊,我也认不出是猫还是狗了。关键是其中一个还没死透,眼睛还会眨呢,当时它看我的那个眼神,给我吓一哆嗦,我也没敢细看,赶紧我就回家了。从那之后我都绕开他家后边那条路。”
“艾玛!”白短衫大娘重重地啧了一声,感慨道:“都说他突然得这傻病,这也太不是东西了,咱就是说,你就算不得意那玩意,也不至于给活活扒皮啊,那得多疼啊!”
蓝衬衣大娘撇了撇嘴,说:“要我说,刘家二小子就是遭报应了,现世报!要不好好的,咋能这么奇怪,就一个晚上,说傻就傻了!”
穿着紫色短袖的大娘择完了所有豆角,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双肘撑着膝盖,小声道:“说起这种怪事儿,我想起来我远方亲戚家了。”
白短衫大娘问:“咋的了?也是有人突然得这傻病了啊?”
“那倒不是。”紫色短袖大娘说:“就远方亲戚他家孩子,小时候是个好孩子,后来辍学之后在社会上认识一帮乱七八糟的人,成天跟着瞎混。”
“那不和刘家二小子一样吗?”白短衫大娘感慨道。
“比老刘家那个强点儿。”紫色短袖大娘摆摆手,说:“这孩子没有老刘家的那个那么混,至少不打他爹妈。”
“那你说奇怪,哪儿奇怪了?”蓝衬衣大娘问道。
紫色短袖大娘:“我这不正要说呢嘛!这孩子虽然没有刘家那个那么不是人,但之前也不是啥好鸟,也像刘家二小子似的,爱抓猫啊狗啊鸟啊啥的。然后也就是前几天的事,说是晚上做了个梦,第二天起来之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之前那些烂七八糟的人他也不来往了,把家里抓的偷的鸟啊猫啊啥的也放了,还为自己之前干过的混账事向他爸妈道歉呢。”
白短衫大娘震惊道:“唉呀妈呀,变化这么大吗?!”
“那可不!”紫色短袖大娘说:“这孩子现在可像样了,听他家亲戚说,人家现在阳光开朗,见人就笑嘻嘻,还没事儿还爱做好事儿,喂喂街上没人要的流浪猫狗啥的。”
蓝衬衣大娘啧啧两声,感慨道:“瞅瞅,这人和人的差距咋这么大呢?有的人就突然变的这么好,有的就成了傻子了。”
说到后半句,她还抬头看了一眼转角处刘家的房屋。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接了几句。
“嗐,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具体咋回事儿。”
“我看啊,人还是得积德,不能太坏,人太缺德老天都看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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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老话不是说了嘛,人在做天在看……”
**
清幽安静的茶室内,道初一口饮尽杯里的茶水,手指下意识捏了捏杯身,静止良久,才将杯子放下,轻叹一口气。
道初偏头看了眼身侧的空位,低声道:“昭冥……他今日不肯和我一起过来。”
玄都温和一笑,比起道初身上的沉重,他却满身的轻松和不在意。他道:“我明白。”
道初的拇指在茶杯上无意识地摩挲着,良久,问了一句:“真想好了?”
玄都没答话,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道初心里明白,他这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他这个小师弟,其实从小就这样。看上去温和寡言,但万事心里都有自己的主意。
道初拿出两个文件夹,按在桌面上,一并推到玄都面前,喉咙无意识滚动,最终他还是抬起了手,将文件留在了玄都那边。
“多谢师兄。”玄都轻声道了声谢,将两份文件一一打开看。他的动作轻缓随意,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仿佛是在一个休闲的午后,打开两份无关紧要的娱乐报纸一般。
玄都看着手上这份关于赵氏集团进一步调查的文件,比之上次的那份文件,这次的调查结果详细了许多,包含了赵氏集团的股权结构,以及一些持股人的信息。
最重要的是,这次查出了乔家父子的住址信息。
看完文件后,玄都将它收好,又打开了另一份。
午后的阳光顺着干净的玻璃溜了进来,洒落在这份刚刚被打开的文件上,“遗嘱”两个字,在午后阳光下,亮得格外惹眼。
道初别开了眼,没去看那两个字,仿佛对那处光亮厌恶到了极点。
玄都神色平静地将那薄薄的一张纸看完,眉眼低垂温柔,波澜不惊。
确认无误后,他拿起笔,在“立遗嘱人”的后面,签上了“白絮飞”三个字。
劲瘦有力,干脆利落。
签完字收好遗嘱后,玄都抬眼,看到了道初脸上的沉痛。他将签好字的遗嘱交给道初,想了想,温声道:“一个保障,说不定用不上的。”
道初艰难的拉起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无力的点了点头,“嗯,知道。”
究竟只是一份保障,还是未来很大概率会派上用场,他比谁都清楚。
只是道初忍不住问:“你真觉得,她……会如你的意吗?”
玄都倒茶的动作顿住了,拿着茶壶的手停在了半空,腕骨突出,线条流畅。半晌,他将茶壶放下,声音低沉却很肯定:“会的。”
道初没再说什么,他偏过头,透过玻璃去看窗外天际破碎的云。他看了很久,才低声呢喃了一句:“说不定,没那么遭,未必用得上。”
“嗯。”玄都只是应和,没有反驳。
窗外天色湛蓝,阳光炽热。已经到了夏末,蝉鸣声渐渐退去,路边绿树枝桠经过一整个夏天太阳的烘烤,无力的垂下头,任由盛夏时繁茂又旺盛的生命力肆意流失。
66. 鬼门
今天是个晴天,傍晚的时候,火烧云连成片,通红通红的,天地间都成了橘红色的暖色调。
玄都回到基地的时候,红雨正纠着眉毛安排三只小三花和小橘猫吃饭。
小橘猫因为身体行动不方便,红雨用纸壳单独给它隔出了一个空间,小家伙正一口一口地慢慢吃东西。
只是这三只小三花有些调皮。几个小家伙长大了些,也逐渐被养出了小脾气,每次吃饭的时候,总是觉得人家碗里的更好吃,于是便过去抢。三只小猫一不小心就抢成一团,于是红雨只得耐心地一遍遍拉架。
一顿饭下来,她光是拉架都不知道要拉几回。
几个小家伙终于吃完了饭,红雨把它们送到与大型猫狗隔离开的围栏里去玩,转身要去收拾它们吃饭时弄脏的地面。
一回头,便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玄都,正曲膝蹲着将地面上凌乱的碗一个个拾起,放到一边,又拿了扫把过来将洒在地上的食物残渣扫干净。
红雨这下也不着急收拾了,于是便倚靠在围栏边,歪头看着干活的人。
干活的人察觉到某人的视线,偏头看了过来,一双狭长好看的眸子里,盛满了温柔笑意。玄都笑了笑,又继续手上收拾食物残渣的动作。
红雨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一片狼藉,忽地笑出了声。
她想起三百年前,他也是这般,不论她弄乱了什么,玄都总是无奈笑笑,然后有条有紊地将她留下的乱摊子收拾好。
玄都收拾好,走了过来,抬起胳膊用手臂贴了贴红雨的额头,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红雨耸耸肩,一脸满足地笑着说:“我在想,这种久违的、有人给我收拾乱摊子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这算什么乱摊子?就是将垃圾打扫干净,顺手的事儿。”说着,他抬眸看向红雨,想起前尘琐事,笑道:“除去偶尔和邪祟缠斗得太过投入让自己受伤,倒是也不曾给我留下什么乱摊子。”
提起这些,红雨心虚笑笑。
其实玄都的脾气向来好,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会让他眉眼间的温和淡去几分。
一种是她受伤之后跑回去的时候,玄都每每看见她的伤口,神色总是不悦的,还会语气严肃地警告几句:能捏法咒解决的邪祟,就不要冲上去近搏。
另一种情况,则是她撩拨他太过,玄都便一边红着耳朵,一边给她讲男女有别什么的。
想起过往,红雨怕他想起自己曾经那种顾头不顾腚的打法,又要啰嗦,于是连忙扯着玄都的胳膊,拉他进屋吃晚饭。
晚上,临近午夜,红雨洗完澡,正坐在镜子前用吹风机吹干头发。卧室外的楼梯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红雨没回头,只是透过镜子往门口的方向看。片刻后,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穿着白色的薄衬衫,出现在门口。
玄都迈着均匀的步子,走到她身后。
红雨自然而然地将吹风机塞到他手上。玄都接过,熟练地给她吹头发,长指在湿漉漉的黑发间任意穿梭。
红雨眯着眼,感受暖洋洋的热风从发间传来,他的手指偶尔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耳廓,有些痒,但她也不肯躲开,反而会刻意偏头让自己的耳朵贴近他的手指,在他指尖蹭一下。
头发很快吹干,玄都关了吹风机,放到一边,抬手将她的长发拢到身后,露出两个耳朵,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他的指尖有些泛凉,却不是很冰。红雨从镜子中看向他,笑了笑,却没说话。
玄都也通过镜子,迎上她的笑脸,他看了她许久,才开口问道:“和我一起去个地方?”
“好啊。”红雨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答应下来后,才问道:“什么时候去?”
玄都道:“现在。”
**
红雨跟着玄都,沿着村外的公路,一路向西走。
走着走着,红雨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一开始,这段路的确是平州市的一条普通公路。可走着走着,道路两旁的城市景观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到后半段,整条路都换了模样。
枯叶铺路,乌鸦盘飞,阴风阵阵,吹的人发尾飘起又落下。
红雨对这条路没什么印象,但大概猜得到这是要去哪儿。
果不其然,走了一会儿后,便看见在路的尽头,是两块相对而立的嶙峋怪石。怪石上黑色藤蔓蜿蜒盘绕,藤蔓上血红微光明灭闪烁,像是许多双眼睛,不时开合。
两块怪石中间,是一道不宽不窄的缝隙,大约能同时容纳四五人并排通过,像是一道门户。只是这缝隙幽暗深邃,外面雾气缭绕,里面却充斥着阴森恐怖的气息。
怪石间的缝隙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里面的森然阴风和恐怖气息一并阻挡。外面的人不得进,里边的东西不得出。
而这道屏障,就是鬼门。
两人停下脚步。玄都从自己宽大的袖口中拿出珠串和符篆。动作熟稔地将那有两颗珠子发着亮光的珠串放到地上,点燃符篆放到珠串正中央。
符篆燃烧的火焰散发出蓝色的光芒。
红雨眨了眨眼,道:“通行令?”
玄都点点头:“神女给的。”
所谓“通行令”,顾名思义,是天京众神众仙或地府有品阶的鬼差给予凡界生灵进入其余两界的凭证。
不同神仙和鬼差的通行令也各不相同,各有其特色。比如玄都拿的这来自青羽神女的通行令。
红雨在青羽仙山化形,在神女身边待了数年,见过神女的通行令。
湖蓝色珠串,三颗亮珠,代表通行三次。
之所以是通行三次,即一次入、一次出,最后一次,是上仙山归还珠串。
“哦,你用了一次?”红雨脱口而出问道。问完之后,红雨反应过来,上一次用在哪里了,又为什么只用了一次,即,只去未出了。
红雨自问自答道:“你上一次是用来闯天京,质问天道了吧?”
质问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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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天罚,被天雷打下来,自然就无须再用第二次通行令出天京了。
被红雨猜中了因由,玄都曲指摸了摸鼻尖,无奈笑笑,从嗓子里低低地溢出一声:“嗯。”
红雨难免有些心疼,本想也板起脸来训一训他,可转念一想,凡是涉及到彼此的事,他们俩一个胜一个的冲动糊涂,谁也用不着说谁,便抿唇作罢。
她叹了口气,感慨道:“算了,咱们以后都聪明一点,不用一遇到关于对方的事,就不顾后果什么都敢干。这会显得我们俩有点儿缺心眼。”
玄都失笑,点了点头,道:“嗯,说到做到。”
玄都重又看向鬼门的方向,他正对鬼门,躬身行了一礼。待他起身时,鬼门里飘出一枝不见叶的曼殊沙华,轻轻晃了晃。就像是在招手一般。
恰好符篆燃尽,灰烬随风而散。玄都拾起仅剩一颗亮珠的珠串,放进袖口,随后牵着红雨,迈入鬼门。
冥府中,虽然是鬼魅阴差四处走,残魂野鬼到处游,但红雨置身其中,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恐怖之感。反倒是生出一种淡淡的熟悉感。
他们是用神女的通行令进来的,冥府里的阴差鬼魅见到他们,只以为是奉青羽神女的命令下来办事的,也就不会上前打扰。
经过黄泉路时,红雨停下了脚步,语气肯定道:“我记得我以前在这里走过好几次。”
“自然。”玄都点头道:“你轮回七世,神女与师傅并未干涉,是以,应当同所有人一样,要走这段轮回路。”
“怪不得我觉得熟悉。”红雨道:“其实我那个时候没什么意识,稀里糊涂地走过一趟又一趟的,所以我只觉得熟悉,但是记不真切了……”
玄都牵着红雨,到了一处屋舍俨然的地方。
这里乍然看去,有些像人间古代的长街。街道宽阔平整,纵横交错,屋舍俨然,有些还带着小小的一方庭院。
街道上,百鬼穿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更有一些鬼猫鬼狗,在街边懒洋洋地打着滚。只是这里没有阳光,不见日升日落,也不知朝暮轮转。
一路上,玄都目的地十分明确的牵着红雨,穿过混乱纷杂的街道,拐了两个弯,最终到了一处颇为现代化的房屋前。
这屋子不算小,带着一个小院子。透过低矮的院墙,红雨看见,院子里有许多毛茸茸的小家伙挤成一团,或是随意打滚。
红雨心底隐约猜得到这是哪里,心底流淌过一丝微妙的感觉,一时间,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玄都正要敲门的手停顿在半空,他看向红雨,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等待着。
半晌,红雨长呼一口气,她拽了拽玄都的衣袖,问道:“她……还能认出我吗?”
玄都放下手,沉声道:“认不出了。”
红雨将视线移到一边,看向那百鬼穿行的嘈杂街道,缓缓地点了点头。
玄都薄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并未开口,只是缓缓抬手,叩响了面前的这扇木门。
67. 承婉
门一敲响,一道温婉的女声从院中传来:“门没有锁,请进!”
玄都手上用了些力气,两扇木门缓缓推开,红雨一眼看到庭院之中,一个扎着长辫子,穿着白色短袖和深色牛仔裤,气质极为温柔的女人推开屋门,走了出来。
她身材高挑,面容慈祥和善,右侧眼尾上方一直到太阳穴的位置,有一片红色的不规则印记,像是一朵牡丹,盛放在皮肉上。
李碧桃回忆着,那里,似乎是她的致命伤。
那是她生前伤口最深,染血最重的地方。那时碧桃年幼,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警方做完尸检后,帮忙收拾好了她的尸身。
但碧桃记得很清楚,在那个似乎看不见天明的夜晚,鲜血从那个女人的头上源源不断地淋漓流淌,染红了她温柔的眉眼,也弄脏了她身上那件向来干净的白色布衫。
她姓李,全名李承婉。
李承婉出生于一个临水小镇,是家里第三个女儿,她的出生并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半分欢笑,反倒使这个迫切地想要一个儿子的家庭陷入激烈的争吵。
那次争吵的结果,是承婉的母亲妥协,任由公婆和丈夫将这个还没取名字的女婴抛弃在无人的街角。
一户姓李的人家有一对小夫妻。小夫妻都是知识分子,上学时自由恋爱,毕业后便结了婚。只是因为一方的身体原因,无法生育。但尽管如此,这也并没有影响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当夜,小夫妻去外地办事,回家路上,途径那个街角,捡到了那个被遗弃的女婴,取名——李承婉。
李承婉在养父母的精心照料下长大,跟着恩爱博学的父母读书、明理,就这么顺顺利利地长到了十七岁。
可惜命运多舛,世事无常。在李承婉即将迎来高考的前一个月,养父母出了事故,双双离世。养母离开前,告诉了承婉她的身世。
年少的承婉单纯、善良。失去养父母的庇护后,承婉没了依靠。十七岁的少女,骤然面对双亲离世,自己是被收养的事实,再加上高考失利,一时间,承婉的人生陷入了混乱的无措和空荡荡的迷茫。
恰好这时,承婉收到了一个消息,一个令十七岁的承婉期待、欣喜,实际上却使她从此万劫不复的消息。
她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那时的承婉出落的亭亭玉立,胸有笔墨,性格乖巧温婉。刚回到那个家的时候,承婉收到了格外亲切的欢迎。
早早出嫁的大姐和二姐对她连声夸赞,为她收拾出干净的屋子,还一起给她买了一身新衣服。
即使那套衣服,并不合身。
两个弟弟虽然不太满意她的突然到来,但在父母几次教训下,也不敢多说什么。是以,当时的承婉,一度以为自己又重新找到了依靠。
李承婉开始觉得不对劲,是父母不让她继续读书,反而让她学习如何做家务照顾一大家子人的时候。但乖巧懂事的承婉知道家里条件有限,并未觉得委屈。
可渐渐的,她从原来的家里带来的书被父母卖掉了,她在不知不觉中承担起了全家的家务,为全家人做饭,洗衣……再后来,她被迫嫁给了那个男人。
也就是,李碧桃生理上的父亲。
李承婉跟着那个男人搬到平州,生活在那个小小的村子里,每天围绕着闷热的灶台和干不完的家务活去熬日子。后来,生下李碧桃,带着女儿挨打、忍让,一起熬下去。
李承婉是个很乐观温柔的人,即使丈夫喜怒无常,时常打骂,但她依旧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庇护小小的碧桃平安长大。
她带着碧桃读书,陪伴碧桃成长,无论自己是刚从丈夫的拳头下死里逃生,还是被狠狠咒骂,她都会扬起那张时常青紫的笑脸,安抚茫然害怕的小碧桃。
在那段苦涩难堪的日子里,女儿成了她所有的快乐和期盼。
直到有一天,李承婉的一生,在拳头与咒骂声中终结。
而当年,在李承婉出嫁的两个月以后,李承婉的两个弟弟,先后娶了妻。
李承婉推开屋门,看到两位年轻的来客,莞尔一笑道:“请问两位是有什么事吗?”
她弯着眉眼,看了李碧桃一眼,只觉得这姑娘长的极美,明明美的近乎妖冶,却让人觉得面善。与此同时,一种微弱的熟悉感从她心中划过,转瞬即逝。
李碧桃干咽了一口唾沫,沉默片刻,才弯起唇说:“我们……我们是新到任的鬼差,四处转转,熟悉环境。刚才看见您的院子里养了很多猫猫狗狗,就想进来看看。”
闻言,李承婉低头看了眼蹭到自己脚边的一只猫,她抬头看向李碧桃,道:“它们不是我养的。人死之后,尚且有家人收敛尸体,有棺椁和墓地,在这里也就能得一方庭院。这些猫猫狗狗的死了,也没个收尸的地方,到了这边,依旧是流浪。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也空荡,它们来我这里落脚也算是陪我了,等到时候了,我们刚好一起去投胎。”
李碧桃愣了一瞬,才问道:“您……您快投胎了吗?”
“嗯。”李承婉点了点头,想起这两位鬼差是新来的,对这边不太熟悉,便解释道:“这里的街道是按照投胎的顺序排列的,越靠前的,投胎越早。每条街道的灵魂走的差不多了,这街道会自动往前移。”
“您不是已经来了很久了吗?这十几年来,您一直在排队吗?”李碧桃心急,脱口就问了出来。问出口后,才觉得失礼,道:“抱歉,我……我只是不太了解这边的情况,如果不方便说的话,就……”
“没什么不方便的。”李承婉看出这姑娘脸上的歉意,她哪里会因为这种小事不悦?至于这姑娘为何知道她死了多久,她想,他们毕竟是鬼差,能看出她死了多久,倒也不奇怪。
李承婉对李碧桃露出安抚一笑,她温声道:“我在人间还有些执念,所以徘徊的久了一些。执念解了,我才来这边排队等待来世。”
来到这里等待投胎的灵魂,早已经化解了执念。而他们在人间眷恋的人或事,在化解的那一刻,便也统统忘却。
所以她认不出李碧桃了,也忘记了自己的执念,是那个小时候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追在她身后喊妈妈的小姑娘,也是那个后来出落的漂亮、聪明、善良的李碧桃。
她忘记了,她死后的很多年,一直孤零零地徘徊在熙熙攘攘的人世间,看着那个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直到后来,亲眼看到她有了可靠的伴侣。
——那是一个温柔、帅气、有担当的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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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桃看着她脸上慈祥的笑,抿了抿唇。即使无从问起,李碧桃也知道,她所说的执念,一定是自己。
“您……”李碧桃开口时,声音有些哽咽,她偏过头,下意识去抓身侧玄都的手。
玄都抬起单薄的手掌,稳稳接住她无措乱抓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指,默默地给她力量,让她平复心情。
李碧桃将视线落在李承婉垂在身侧的手上。
就是这双白皙的手,曾经牵着她走过街道和公园,为她扎各种各样的小辫子,她会用这双手,在她的辫子上摸一摸,在摸一摸她儿时的脸,笑着说一声:“我们碧桃真好看。”
也是这双手,会扶起跌倒的小碧桃,拍去她身上的灰尘,仔仔细细地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口,然后抹掉她脸上的泪水,说一句:“不哭不哭,我们碧桃是最坚强的小朋友。”
这双白皙又结茧的手,也会在那个人渣喝醉要动手的时候,将小小的她推出去,告诉她:“妈妈要和你玩躲猫猫的游戏,你在院子里找个地方躲起来,妈妈一会儿来找你。”
其实李碧桃还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可看着李承婉如今轻松温和的笑脸,似乎又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回过神来,看向李承婉,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
李碧桃道:“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转转,您……您来生一定要平安、顺利、幸福……还有就是,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考虑到自己。”
李承婉怔愣片刻,点了点头,道:“谢谢,姑娘。”
**
红雨和玄都离开了那个小院子。他们站在街道的边缘,看着那淹没在许多房屋庭院之中的那个小院子。
红雨吸了吸鼻子,迟疑道:“她……来生……”
“一切都好。”玄都清楚她想问什么,道:“出生在一个温馨的家庭,有真心爱她的父母亲人,虽然偶有烦恼,但大多数都是一些小事情。总体上,一生安乐、顺遂。”
红雨破涕为笑,点头道:“那就好。”
在见了她这一面之后,又得知她来生安顺,恍然间,红雨觉得,自己似乎放下了属于李碧桃的种种前尘和过往。
或者说,在这一刻,李碧桃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所附带的种种,一同融入了红雨的人生之中。
李碧桃和红雨,是真真正正的,同一个人。
那些属于李碧桃的阴影,在红雨的身上,得到了消融。
虽然眼睛还红红的,但是红雨觉得自己心里很轻松。她看向玄都,笑着问道:“你怎么想到带我来见她?”
玄都抬起手,微微泛着凉意的指腹在她通红发热的眼皮上贴了贴,道:“我想,你应该来送她这一程。”
玄都收回手,看向百鬼横行的嘈杂街道,眸色幽深暗淡,他的声音很低、语速很慢,他说:“有些人,即使不得不分别,只要缘分未尽,也依旧会重新相逢。”
他偏头看向身侧的人,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一字一句道:“红雨,哪怕有一天,那个离开的人是我,我也希望你依旧记得,即使我彻底消散,但终有一日,我会以另一种形式来见你。或许是一阵风雨,或许是你路过的一棵柳树,但无论如何,我都依旧在你身边。”
68. 初见
“我不要!”红雨直视玄都的双眼,语气近乎蛮横:“三百年前你就答应过我,会一直陪着我,所以我要你好好的陪在我身边,除了这个完整的、有体温的、活生生的你,我不接受其他任何一种形式的陪伴!”
玄都愣了一下,薄唇开合,最终露出了一个极具安抚意味的笑容,他温声道:“这只是一种假设。”
“我不接受这个假设!也不想听到这种无聊的假设。”红雨以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道。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交汇在半空中,不知不觉中,带着一种对峙的意味。
倏忽,诡异的街角起了一阵阴风,卷起了破碎纸屑和片片枯叶,也吹得人眼睛干涩、发红。
半晌,玄都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似是妥协一般,无奈道:“我的错,不应该提这样的假设。”
红雨心里有些生气,便别开了眼,故意不去看他,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强调了一句:“这种假设根本就不可能成立。”
“嗯,不成立。”玄都的嗓音很低,用一声低声的呢喃,掩盖了声音中的底气不足和愧疚心虚。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这只是一个无聊的、根本不会成立的假设。
回去的一路上,红雨都带着气,不太想同他讲话。
这种赌气的沉默,一直延续到回基地。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夏琪回了家,白豆豆也回了馄饨店,就连毛孩子们一个个也都回了窝里趴着,基地陷入一片宁静之中。只有屋外夜风拂过树梢,发出簌簌声响。
玄都将执意趴在基地屋门口值夜班的大傻送回它的窝里,站在一楼客厅,抬头看向楼梯的方向。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沿着楼梯走上二楼,看见卧室的门虚掩着,留下一条小小的缝隙。卧室里暖黄色的灯光,就顺着门缝,洒落在屋门外。
玄都推开卧室的门,红雨正端坐在床边,怀里抱着昏昏欲睡的小橘猫。
玄都自知理亏,抬起一只手,用清晰的骨节在门框上敲了敲。
听见门口的动静,红雨抬头看他,却不肯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捏紧。
玄都几步走到她面前,单膝点地蹲了下来,用指尖戳了戳红雨气鼓鼓的脸蛋,“在生我的气?”
红雨望向他温润深邃的双眼,没说话,但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玄都的唇角无奈勾起,语气温柔的像是在哄一个生气的小朋友一般:“是我不好,不该提那么无聊的假设,不和我生气了,好不好?”
顿时,红雨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其实她本来就没有很生气,比起生气,更多的是不安。这种不安从那一魂一魄归体,她恢复所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就深埋在躁动的灵魂里,找不到来源,也找不到出处。
本来这段时候,她日日夜夜都和玄都黏在一起,这种没由来的不安已经被她隐藏了大半,可就在他今日说出那些话的时候,那些貌似消失的不安卷土重来,仿佛把她整个人拖到万米深海,沉闷,透不过气。
红雨闷声道:“那你说一遍,那个假设根本不成立。”
“嗯,不成立。”玄都摸了摸她的头,语调缱绻,目光温柔,像是一眼清泉,沿着深浅不一的沟壑,流下山巅。
**
午夜降临,夜间捕猎的寒号鸟不时路过这片寂静的街区,发出“哆哆哆”的叫声。
房间里,深灰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丝月光也透不进来。房间里的人似乎不太喜欢光亮,就连一盏小夜灯都没有开。
整个房间漆黑一片,如同无人居住一般死寂。
赵桥靠坐在窗边的墙上,穿着一身黑色的睡衣,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曲起,同侧的胳膊就这么随意地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头也抵在胳膊上。
他很安静,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像是睡着了一般。
直到身旁的手机接收消息,屏幕亮起,房间里才闪过一瞬微弱的光。赵桥朝地面手机的位置瞥去一眼,直到屏幕再次暗下去,他才将手机拿起,查看消息。
是已经离开平州的助理给他发来的消息。
【他们已经拿到想要的资料了。按照您的要求,除了您和上面的身份信息,其余他们想知道的信息,都已经让他们知道了。也做了处理,没让他们知道这些消息是我们放出去的。】
屏幕的亮光映在赵桥的脸上,似乎是嫌弃屏幕的光线刺眼,他蹙着眉头,看完了消息。
他抬手回复了一句:知道了,以后这些事,你不用再管了。
消息成功发送后,赵桥没再等助理回消息,而是直接删除了助理的好友,以及电话等一切联系方式。
然后将手机关了机,扔到一旁。
赵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张照片,他依旧没开灯,只是将窗帘拉开一角,借着月光去看照片上的人。
那是一张五寸左右的照片。照片上,女孩穿着白色休闲卫衣,正垂眸看着怀里包着纱布的小泰迪。
女孩的五官精致,美的妖冶又夺目,眼尾上挑,红唇微张。仔细看的话,还能看清她右眼眼尾处,有一颗浅红色的小痣。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怀里的狗狗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在不远处,悄悄拍下了这张照片。她神情专注,可在拍照人的眼里,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眼神和动作,都透着无限风情。
照片上的人,赫然是红雨的模样。
赵桥的拇指在照片上摩挲着,恍惚间,他竟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拍下了这张照片。
他和她相识了数个春秋,可到头来,他手里唯一算得上念想的东西,就是这张趁她不注意拍下的照片。
赵桥偏头看向窗外朦胧的月光,和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光,意识不受他控制的走向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方向。
他想起了几年前第一次见到李碧桃的时候。
那时,助理告诉他,陈彪那边传来消息说,有一个流浪动物救助基地和他们作对,已经有好几次抢先一步救走了他们看上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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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彪说,他手底下的兄弟已经摸清了那个基地的来头,就是两个没背景的小姑娘,要不要他们出手整整她们,让她们不敢在干流浪动物救助。
赵桥知道后,想着既然要处理,与其让陈彪去将那她们吓走,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解决了她们。
于是赵桥派人重新查了李碧桃和夏琪的资料。
当两个人的资料送到赵桥手上时,赵桥拆开李碧桃的资料袋,一眼被纸张右上角照片上的人吸引住了目光。
她很美,美到只一眼,就让赵桥改变了想法。
赵桥决定亲自去见她一面,他确认了她们两个女生,的确是没有一点儿背景,尤其是李碧桃,一个孤儿,无依无靠。只要他想,让她消失在这个城市里,轻而易举。
见到李碧桃之前,赵桥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甚至手下的人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准备了一套房子,安静、安全,是一个完美的鸟笼,用来关住她这样美的金丝雀再合适不过。
可在他看到李碧桃的那一瞬间,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时的李碧桃就在那个城中村的基地小院里,春日的暖风吹绿了树木枝桠,她坐在院子里和那只巨大的阿拉斯加玩耍,春光照在她身上,就好像,她在发光。
她的长相明明是那种近乎妖冶的美,可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却是那么的温暖和烂漫,仿佛无边夜空中的璀璨繁星,穿过亿万年光阴,为亘古漆黑的长夜,送来无数光亮。
赵桥不想将她拉到地底了,他想走出去,走到她身边,一起晒太阳。
于是后来,就有了没毛病宠物医院。
无论赵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无论他有着怎样复杂的过往,在她面前,他只是那个热爱小动物,有爱心的、善良的赵医生。
直到他看到白絮飞出现在她身边。出于本性里的阴狠和占有欲,他想过直接做掉白絮飞,可当他看到她对白絮飞扬起的笑脸时,又觉得这样似乎也挺好。
毕竟,他注定不能永远站在阳光下,她身边该有一个人,陪着她走过晨昏与朝暮,不论是暴雨还是炽热骄阳,都能与她并肩而行。
赵桥想,他做不到,但白絮飞可以。
可偏偏,李碧桃,是红雨。天底下的人何其多,偏偏她是那个桃花妖。
也对,她那么美,美到轻轻松松地摄人魂魄,怎么可能不是个妖怪呢?她就是那个桃花妖红雨,一切是那么的荒谬,却又合理。
意识回笼,赵桥摸出打火机,将手中的照片点燃。火焰自下而上,吞噬了照片中姑娘的眉眼。
直到火焰灼烧到手指,赵桥才松开手,他定定地看着,手上的照片化为灰烬,在掉落在地上的那一刻,灰烬破碎、烟尘浮起。
赵桥将拉起的一角窗帘重新合上,房间重又陷入一片密密实实的黑暗。
在黑暗中,赵桥勾了勾唇。
她注定不能成为他的爱人,但说不定,她能成为他的“恩人”。
69. 入口
三天前,玄都和红雨根据道初给他们的资料,开始对乔家父子所有的房产住处进行调查和摸底。
他们用了三天时间,把资料上出现的所有地点都摸了一遍,终于查到了一处格外可疑的地址,那就是位于福康路的一个别墅区。
这日下午,玄都开车载着红雨,来了福康路这边。刚一下车,红雨便觉得这附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
福康路的位置很好,算不上偏僻,甚至从风水学上来看,这里依山傍水,算得上是一块风水极佳的地方,非常符合有钱人对住宅的风水要求。
可这里却安静的出奇,冷清到近乎荒芜。
红雨和玄都到的时候,正是日落时分。按理说,正值夏天的平州白天闷热,人们一般都尽量避免外出活动,而到了傍晚,正是一天之中气温最清凉舒适的时候,出来遛弯活动的人也多了起来。
可福康路附近,却没什么人。就连主干道上经过的车辆都不如平州市其它地方多,路上的行人更是寥寥无几。
两人在福康路附近转了一圈,正准备走进去找资料上的那个别墅区时,一个行色匆匆、偶然路过的大叔叫住了他们。
大叔五十岁左右,是个很热心的人。他见玄都和红雨正要往里面走,隔着好几米远,便扬声喊道:“喂!别往里走了!”
闻声,玄都和红雨停下了脚步。
红雨心里觉得奇怪。怎么说这也是一条公共道路,哪怕里面是富人别墅区,也不至于豪横到不让人随便途径路过吧?
她看着急忙跑过来的大叔,问道:“怎么了吗?这里是不允许随便进入吗?”
“那倒不是”大叔摆摆手,向两人背后的街道投去一眼,表情有些讳莫如深。大叔解释说:“你们要是来这边办事的话,尽量白天来吧,日落之后就别来这边了。尤其是这都这个时间了,马上天黑了,就别往里面走了。”
红雨察觉到大叔话里的忌讳,和玄都对视一眼,思绪转的飞快,张口便道:“我们是外地的,来这边办点事,对这儿也不熟悉,请问大叔,这里为什么日落之后就不能来了啊?是有什么说法吗?”
“怪不得呢,我说你们怎么一点儿不避讳,都快日落了还往这边来呢。”大叔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
他见两人不解,抬起手,指了指街边的路牌。
红雨和玄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蓝色路牌上,写着“福康路”三个大字,底下是一条白色区域,标注了“福康路”的英文。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非常普通、随处可见的那种路牌。
玄都问道:“福康路……是有什么问题吗?”
大叔一脸深沉,刻意压低声音道:“这儿原先叫皇权路。”
黄泉路?
怪异的这么直接吗?
红雨眨了眨眼睛,虽然她之前就感觉这里有些诡异,但是倒也没想到诡异成这样,于是脱口而出道:“黄泉路?这名字这么怪吗?”
这是哪个鬼才取的名字?
大叔一猜就知道他们误会了,于是说:“不是那个黄泉。是皇帝的皇,权力的权,据说是曾经有一个皇帝在这儿出生,出生的时候还有祥云降世,天生皇帝命,最后推翻了上个朝代,真成了皇帝,所以这条路就叫皇权路了。”
大叔缓了口气,接着说:“以前这块儿其实挺热闹的,大家原本也没想到那一层,都觉得这是皇帝的出生地,皇权皇权,听起来就霸气,直到后来这块儿总出事,大家才想到同音的那个黄泉。”
听到大叔这么说,玄都挑了下眉,问道:“总出事?”
“对!”大叔点点头,“大约是十多年前吧,这块儿每到日落之后,日出之前的时候,这条路上就总是出各种事,死了不少人。什么车祸啊,变态杀人案啊,甚至还有走走路一跤摔死的,你说这死的多离谱?就这么的,慢慢时间长了,大家才觉得,这皇权路谐音那个黄泉,寓意不好,就对这儿有了忌讳。”
大叔:“大家心里忌讳,也就不愿意过来这边,甚至之前住在这里的人搬走了一大半,这条路上原本的商铺也都关门了,这附近的地方也就越来越荒废了。”
大叔:“后来政·府就给这条路改了名字,改成了福康路,又想在这儿建设新商圈,刚开始还有人觉得改了名字就没事儿了,因为店面租金低,不少商家都来这边尝试开店,结果怎么着?短短一个月,跳楼死了四个,车祸没了七个,还有被砖瓦铁架掉下来砸死的好几个,折进去了十好几个人!大家这下不信也不行了,别说开店了,就是之前那些没条件搬不起家的人,这次宁可租房子住,也都搬走了。”
他看见两个年轻人神色严肃了不少,想来是听进去了,一想到他们还要过来这边办事,于是说:“不过这里只要太阳在就没什么事儿,出事儿也都是在晚上没太阳的时候,你们要是想过来办事的话,明天白天再过来吧。”
玄都和红雨跟这位热心大叔道了谢,等大叔走后,两个人头也不回地进入了福康路。
他们把福康路附近都走了一遍,看到了寂静无人的街道,装修一半的店铺,一个早已搬空的师范学校旧校区,还有一些早已没人居住的居民楼。
的确就像是那个大叔说的一般,这条路似乎很久不怎么有人过来了,到处都透着荒芜。似乎就连上边都不怎么爱管这块地方了,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堆积的装修废料,还有一些当年搬家的人带不走的破旧家具。
这些东西胡乱堆放着,在烈日暴晒和雨水冲刷的交替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足以见得,这里的确是很久不曾有人生活了。
可他们走遍了整个福康路,也没看到所谓的别墅区在哪儿。甚至,连别墅区建设的痕迹都没有。
两人站在长而空荡的大街街头,目光扫过整条马路,以及两边的建筑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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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雨抱臂沉思片刻,语气肯定道:“我感觉,就是这里了。”
玄都将关于乔氏父子的调查文件又翻了一遍,沉声道:“资料里所有的地址我们都去过了,唯独这里。”
他又思考了下这里的风水位置,以及那个路人大叔说的话,道:“如果赵生慈就是乔父,那这里,的确满足他对栖身地的要求。”
风水适宜,能帮他养灵养阵,助他修行。人烟稀少,不用担心被人打扰和发现。
因为这附近没什么人,红雨也就没遮掩,于是大大方方地摊开手,一团淡粉色光雾,就这么出现在她手心里,光明正大地盘绕旋转。
她看了一会,皱了皱眉,道:“明面上我们肯定是找不到了,我刚才用法力探了一圈,也没探出什么,那就剩下两种可能了。第一种,就是咱们找错了地方,这儿不是赵生慈的老巢。这第二种嘛……”
玄都也想到了这一点,心照不宣道:“他用了阵法或结界,将他栖身的地方藏起来了。”
这就是红雨犯愁的原因所在。
无论是阵法还是结界,都能通过一定的方法藏匿起来。表面上看可能是一条熙熙攘攘地热闹长街,可说不定,就藏着一个能容纳千百人的大阵,或是藏着一个无数次路过却难以感知的结界。
既是藏匿,要想进入,便需要找到入口。而找入口,绝对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
想到要找入口,红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自三百年前化形以来,虽然修的术法中,大半都是仙家术法,可却都以攻击为主,在阵法和结界方面,她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布阵和设结界都颇为困难,更别说找别人阵法和结界的入口了。
于是,红雨皱着眉头,可怜兮兮地看向玄都:“我不会找入口,布阵解阵、设结界破结界,这种法术修炼起来实在是太繁琐了,三百年前我从来没学过。”
玄都勾起唇角,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是因为繁琐,还是因为无趣才没学的?”
当然是因为无趣!阵法结界什么的,在三百年前的红雨眼里,一定是最无趣的术法。比起这些严谨无趣的术法,她还是喜欢类似于抽魂术这种干脆又凶悍的。
但她坚决不承认,一口咬死:“繁琐!你知道的,我那个时候没文化,也不太聪明,阵法结界什么的太繁琐了,我学不会。”
“好,是因为繁琐。”玄都嗓子里溢出一声笑,没有戳穿她,温声道:“这种繁琐又无趣的术法,就交给我,嗯?”
红雨顿时疯狂点头:“好!那……我们怎么找入口?”
玄都收好资料,一手拿着文件夹,一手牵起红雨,往车停的方向走:“入口倒是能找,不过需要一样东西。既然之前这里都是在晚上出事,说明到了晚上,入口便更容易显形,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意外闯入或是被拉入,从外边看,他们便是因为各种意外而死。我们先回去取东西,明晚再过来。”
70. 追踪
次日上午,夏琪和白豆豆到基地后,红雨便和玄都去了馄饨店。
玄都从自己的卧室抽屉里,拿出了之前红雨一直戴在身上的那个符篆。
红雨见他将包裹着红布的符篆捏在指尖,想起她恢复记忆时,两个人讨论的事,问道:“我记得你说过,赵生慈之所以能找到我,就和这个符篆有关系……所以,这是个什么符?我们要用它来找入口吗?”
玄都沉默片刻,沉声道:“当时你问我这个符篆对你恢复法力外溢是否有帮助的时候,我测过这个符篆,虽然我没有认出这是什么符,但确定了它不会对人造成伤害,才让你戴的……”
说着,玄都顿了一下,才接着道:“直到前不久,我才从一本古籍里看到,这是一种不太常用的追踪符,因为这种符篆必须见血才能反馈目标的讯息,使用起来过于麻烦,所以很少有人学习和使用这种符。估计赵生慈不曾入仙门修习,也无从得知这种符篆的弊端,是以便按照他搜罗来的古籍学着画了这种追踪符。”
红雨的视线一直落在玄都身上,站在他身边,静静地听他说完。
她听出玄都话里的自责,想来他是觉得,当初是由于他的疏忽,让她戴了这个追踪符,才让赵生慈发现了她的踪迹。
“那还多亏了这符篆。”红雨笑着说。
玄都看向她,对上她盈盈一笑的双眼,挑眉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红雨抬手将拉开的抽屉推了回去,转身正对着玄都,靠坐在墙边的一米高的柜子上,道:“要不是这符篆让赵生慈找到我,我岂不是现在都不能恢复记忆?”
玄都失笑,解释道:“天罚对你的魂魄造成的损伤太过严重,我本想等你的魂魄彻底恢复的时候,再归还那离体的一魂一魄。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以我的法力不能送你离开赵生慈的结界,才不得已提前让你醒来。”
红雨一边点头一边说:“你太谨慎了……而且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嘛,一点问题都没有,可见提前恢复记忆也没什么。所以你不用自责我被赵生慈找到的事情呀!”
玄都明白红雨是想宽慰他,不想让他自责,于是眉宇舒展开,点了点头,温声含笑道:“是,红雨姑娘说得对,是在下紧张过度了。”
红雨的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葱白的指尖指了指玄都手里的符篆,又说回了正事:“所以这个符……能帮我们找到入口?”
玄都正色道:“能。这既然是他的追踪符,那这上面一定有和赵生慈的连接。他既然能用这个发现你的踪迹,我们就能反过来用它去找赵生慈。”
红雨的眼睛盯着这符篆,回想起这符篆的来历,道:“给我符篆的是个鸟妖,难不成……那个鸟妖是赵生慈的人?”
“应该不是。”玄都道:“他就是个普通小妖,身上没有沾染邪术的痕迹。只是这符篆的来历,确实需要找到他问上一问。”
红雨:“我们去哪儿找他?”
“还记得我当时说,那鸟妖并无恶意吗?”玄都问说。
红雨点头道:“记得啊……你认识他?”
玄都道“我来见你之前,就在基地附近察觉到了他的妖气。我留意了他一段时间,发现他只是在这附近装作算命术士,卖符篆换些钱用来买吃食,并没有什么恶意,所以也就由他去了。
他抬手指了指房间西侧的窗户,“他白天的时候变作人的样子算命卖符,晚上便会变回真身栖身在城西景区的树林里。”
红雨眼前一亮,连忙起身,迫不及待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它问清楚!这样好快点去找赵生慈算账!”
说着,红雨抬腿就要走。
忽地,玄都从身后拉住了她的手腕,语气温柔却很认真:“红雨,你……答应我,如果和赵生慈交手,不要逞强,尤其是……不能祭出真身。我会留一道阵法,保证我们随时都能撤退。”
红雨没有多想,只是以为玄都担心她祭出真身对自己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所以才这么说。她笑着点头,答应地干脆利落:“放心!赵生慈现在的法力也不配让我祭出真身和他打!”
玄都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出馄饨店,前往那鸟妖栖身的景区。
虽然临近秋分,但平州的温度还很高,上午的太阳很大,晒得空气沉闷又燥热,即使是景区,游客也不是很多。
林区周围,零星几个游客在狭窄的树荫下晃晃悠悠地走着。
玄都根据妖气的痕迹,用符篆定位了鸟妖栖身的位置。那是位于一棵白杨树树梢上的鸟窝。
两个人到的时候,鸟妖并不在这里,但他的巢在这儿。
于是玄都避开游客的视线,往那看似平平无奇的鸟窝中送了一张符篆,不多时,鸟妖感受到自己老巢的法力波动,匆匆赶了回来。
鸟妖依旧是那副老者姿态,脸上皱纹遍布,可那双眼却清明的很,此时或许是担心老巢的情况,神色焦急,步伐灵敏迅速。
鸟妖走的近些时停了下来,他虽然修为不高,但还是敏锐地感觉出来,站在他的窝底下的这两个人,不是什么普通人。
他走到二人身边,谨慎地看了看不远处的游客,低声道:“二位仙家,可是我做了什么冒犯了两位,因何扰我老巢啊?”
他其实没看出玄都和红雨的身份,叫仙家只是尊称,只要是比他修为高的,他都喊做仙家。
红雨歪头看他,问道:“大师,你还记得我吗?”
闻言,鸟妖抬头看向红雨,终于记起来了。
只是这姑娘上次买他符篆时身上虽然有些奇异的地方,但的的确确是个普通人。可如今,虽然她长相什么的一点儿没变,但周身暗自涌动的法力却比他强出不知道多少倍。
鸟妖想不明白为什么,但碍于实力差距,也没敢多问,只是笑嘻嘻道:“哈哈哈……是姑娘你啊……可是我上次卖你的符篆不好用?要是退钱的话也行,但能不能等我两天,等我卖出符篆赚到钱再退给你。”
说着,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当时你给我的那五十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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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拿去买种子粮吃了。”
红雨最是看不得人示弱。尤其这鸟妖是一副老者的模样,干巴巴的一个瘦小老头,此刻一脸局促,怎么看都让人于心不忍。
红雨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不用你退钱,就是有点事儿想问您。”
鸟妖松了一口气,道:“那……那问吧,我要是知道,我一定说。”
红雨没有拐弯抹角,直奔主题问道:“你当初卖给我的符篆,是从哪里来的?”
“呃……这个……”鸟妖神色犹豫,似乎不是很想说。
玄都在一旁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如果您如实相告的话,您剩下的符篆,我们以双倍的价格全包。”
一听这话,鸟妖眼睛都亮了几分。
他修为不高,能修成人形,运气好占了大半,所以他也没什么追求。
他不求自己能修炼成什么大妖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他只是觉得这人身很是方便,能随意出入商店给自己买种子粮。
所以他只想自保,能有许多种子粮吃,有一个窝可以栖身,法力虽然不高,但刚好能保护自己不被人类伤害。对他来说,这就足够了。
如果他能一下子把剩下的所有符篆都卖出去,还是双倍的价格,那他以后岂不是可以能买很多很多种子粮,够他吃很久了。
这么一想,鸟妖兴高采烈地朝两人招招手,领着两人到一处没人的地方。
他将一直背在身侧的布袋递给两人,道:“这就是我全部的符篆了,应该有一百来个,你们数数。”
玄都接过布袋,朝里面扫了一眼。
里面有几个红布包好的符篆,但大多数的符都还没有包红布,叠放成一沓随意地塞在布袋里。
玄都将那一沓符篆拿出来看了一下,有些和他之前卖给红雨的那个追踪符是一样的,除此之外,还有些乱七八糟看不出是什么的符篆。
玄都没有仔细数,只是道:“你报个数目,我付给你。”
鸟妖看了看玄都的神色,确定他没有开玩笑,犹犹豫豫地伸出两根手指。
玄都没有说什么,爽快地点了头。
鸟妖见玄都出手大方,便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这些符篆的来历。
他指着其中一些画着乱七八糟图案的符篆道:“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是我自己学着画的。我没有骗人,我真往里面放了法力,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些符篆不太好用。”
玄都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红雨跟着他手指的方向将那些符篆看了一遍,眉心一跳。
这些符篆好用那就怪了。
虽然她对符篆术法也不算精通,但也知道,画符这种术法,有走笔什么的各种要求。这鸟妖画的符篆完全就是胡乱作画,根本算不上画符。即使往里面封了法力,也是运转不了的。
玄都从其中拿出几张追踪符,问道:“那这些符篆呢,你从哪儿拿到的?”
鸟妖嘿嘿一笑,道:“这个嘛……就说来话长了……”
71. 大门
他刚开始化为人形的时候,学不会怎么变回真身。他自己摸索着练了许久,终于有一天,误打误撞,学会了在人形和真身之间来回转换。
人身哪里都很好,也很方便,只是一样……不会飞。
所以在他摸索着终于变化真身的时候,他用真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撒欢到处飞。结果一不小心乐极生悲,撞上了窗户玻璃。
他当场就撞的昏死了过去。
好在有修为在身上,轻易死不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个少年捡了回去。
少年还在上学,父母常年在外忙碌,平时只有他一个人独自生活。
他的真身也不是什么保护动物,可以养来作伴,而他天性又懒散,也乐得有人饲养。
于是一人一鸟,就这么互相陪伴在一起。
直到有一天晚上,到了放学的时间,他迟迟没有等到少年回来。
他一直等到凌晨,依旧没有等到少年。于是他变成人形,出门找人。
最终,他是在一条寂静的街道上找到少年的。穿着白色校服的少年,躺在一片血泊中,身上压着一块巨大的石板,早已没了生息。
他好歹是个妖,在少年的尸身上,他嗅到了结界的术法痕迹。但他法力太低了,即使发现了结界的痕迹,也根本进不去。
但从那之后,他常常去那附近转悠,还认识了许多和他一样的鸟妖朋友,询问他们关于这附近结界的线索。
他找了许久,线索没找到,反倒和他的那些鸟妖朋友们一起,卷入到了结界之中。
于是他在结界里,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阴森的庄园,数不尽的房间,一模一样的黑衣人,还有那个如地狱一般的房间。
他的朋友们大多死在了那个房间里,他侥幸逃了出去,在那漆黑的走廊里拐了又拐,走了许久,他实在是没力气了,最后拐进了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里。
那似乎是个杂物间,里面堆放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器物,还有一些书籍和符篆。
他想为朋友们报仇,也怀疑少年的死和这里有关,但他对自己的法力有自知之明,他不能给他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于是他毁了那个房间里的东西。
书籍撕碎,器物砸毁,符篆一半点火烧了,一半被他藏在了身上。
然后他放了把火,在那些人救火的间隙,他趁乱逃出庄园,在那漫无边际的森林里走了许久,终于重新回到了少年死的那条街。
他知道,自己这是逃出了结界。
他不敢多停留,连忙离开了那附近。在他化为飞鸟扑扇翅膀离开时,转头看了一眼身后。
写着“福康路”的蓝色路牌,就立在街口处。
鸟妖似乎是憋了许久,终于能将这些过往说出口了。说这些事的时候,他带了强烈的情绪,时而伤心落泪,时而生气咒骂。
玄都和红雨也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听他说完。
说到最后,鸟妖抹了把脸,脸上又露出笑容来,指了指玄都手里的符篆,道:“这些东西就是这么来的,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些符是干啥的,但是我往自己身上打过两张,确定没害处,才敢到处卖的。”
他不知道的是,这是一些追踪符,见血才生效,打在身上自然是看不出来的。
玄都将那些符篆收好,回想起鸟妖方才说的那些话的细节,问道:“你刚才说,你从结界里走出来的时候,回到了那条街道,你记得那条街大概在什么位置吗,附近有什么标志性建筑,酒店?商铺?”
鸟妖仔细回想着,不自觉地蹙起眉头,片刻后,微眯的双眼陡然睁大,扬声道:“我想起来了,那是一个平州师范学校的后街!”
**
两人和鸟妖分开后,沿着景区的路往外走。
走着走着,红雨喃喃道:“怪不得呢……”
她声音有些小,但玄都听清了,问道:“怎么了?”
“我说,怪不得当年救下鸟妖的那个少年死在街上的时候,竟然一时间都没人发现。”红雨道:“师范学校的后街,学校都有门禁,如果是半夜出事的,很难被人发现。”
彼时,那个少年正在读高中,晚自习结束就已经很晚了,再不幸被卷入结界里面,在结界中徘徊一段时间,出事的时候,正是寂静深夜。
算了算时间,红雨感慨道:“要是那个人活着的话,现在已经工作了。”
感慨过后,红雨又骂道:“该死的赵生慈,害死了多少条性命!”
一旁的玄都似乎一直在想着什么,目光落在红雨毛茸茸的头顶,复杂又缠绵。
直到红雨转头看向他,玄都下意识勾唇,温声道:“别急,他做的事,今天晚上就会有一个结果。”
听他这么说,红雨心情好多了。
一想到能和赵生慈清算这三百年来的账,红雨就觉得激动又兴奋。兴奋之余,她才对这件事的危险程度有了一点点的认知。
她不怕和赵生慈动手,但是怕玄都受伤。
红雨再三强调道:“我们说好了,和赵生慈的事我亲自动手解决,到时候我们打起来的时候,你就给自己开个阵法,把自己保护起来,等我解决了赵生慈,我们就一起回家。”
玄都点点头,说好。
红雨满意了。
自她上次和赵生慈交手时便发现,赵生慈在这人间强留蹉跎三百年,他虽然拿了自己的福德,但毕竟是逆天行事,恐怕这三百年他过的也不是很轻松。
他的修为法力比之从前弱了许多,一副垂垂老矣的身躯早已是强弩之末,即使禁术再凶险强大,恐怕如今的他也驾驭不了了。
而且随着时代变换,他那种依靠怨念修炼的邪气法术,已经不可能像三百年前那样随意抓人设人头阵什么的了。
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以飞鸟走兽代替人,激其怨气,助己修炼。
尽管他也祸害了许多无辜生灵,但效果和三百年前相比较,就差得远了。
所以红雨其实没有很担心和赵生慈的这一战,对她来说,这次去赵生慈的老巢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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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和三百年前她同玄都一起下山除邪祟一般,虽然有危险,但是完全能应对,自然也不用百般斟酌,万般畏惧。
两人并肩走过景区小路,顶着烈日长空,走向夜色深处。
两人再次来到福康路,是在午夜时分。
午夜的福康路更加寂静,长街空荡无人,穿堂风呼呼作响,诡异又阴森。
红雨耸了耸肩,吐槽了一句:“这儿比地府还像地府。”
玄都抬手点亮路两旁已经暗了许久的路灯,道:“长时间荒无人烟,曾经有许多人在此丧生,又藏了个邪术结界,阴气难免重。”
因为之前已经来过这边一次,所以两个人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所师范学校。
十几年前,平州要建设新的开发区,特意规划了一个高校区,把平州的几所高校全都迁了过去。
平州大学那种老牌名校因为办学规模大,招生也多,即使建设了新校区,老校区也依旧在在使用。
但平州师范因为规模小,新校区完全能容纳办学需求,老校区也就不再使用了。
于是,位于福康路的师范老校区,十年前就搬空了。
本来是雇了人看守老校区的,但因为总有人在这附近出事,慢慢的,也就没人敢干了。于是学校就把所有有价值的东西搬走了,这儿就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校园,和早已封锁的教学楼。
原本深红色的教学楼在风吹日晒下,色彩渐渐褪去,只剩下一层淡淡的红。
教学楼上一排排黑漆漆的窗户,就像是无数双眼睛,无声地凝视,让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毛骨悚然。
红雨和玄都对视一眼,红雨后撤半步,将寻找入口的差事交给玄都。
玄都拿出那张沾了红雨血迹的追踪符,站在师范学校门口,将符篆扬手扔向空中。
果不其然,那符篆如同感受到召唤一般,飘转着飞向校园深处。
符篆飞了许久,终于在一处石像前停了下来,稳稳地落在石像的交叠的双手上。
玄都捏了个法诀,朝着石像打出。
下一秒,在法诀与石像相撞的地方,迸发出数道耀眼白光,刹那间,原本漆黑的校园亮如白昼。
光亮稍纵即逝,在光亮消失的瞬间,一道巨大法术屏障暴露出来,如同一道无边际的玻璃幕墙,通体流光,阻挡着外人的进入。
玄都收回手,看着眼前的屏障,轻声道:“原来在这儿。”
“石像……”红雨呢喃一句,发现那石像已经变了模样。
原本的石像,似乎是和这所学校相关的一个名人,灰色的石像上积了一层厚厚的尘沙,满是岁月的痕迹。
可此刻,那石像已然变成了浓郁的黑色,身上有红色的流纹在闪烁。石像的双目射出两道光线,打在法术屏障上,像是支撑屏障的源泉一样。
红雨看着变幻的石像,猜到了大概。
如果说,那道流光屏障是大门的话,那石像的这两只眼睛,应当就是大门锁孔。
要想进入,恐怕还要找到钥匙。
72. 躯壳
玄都对上石像放光的双眼,微微皱眉道:“结界设了锁,我们得找到钥匙。”
说是钥匙,其实就是能进入结界的一个凭证,可能是一种符印,也可能是个法诀。
布下结界的人进出是无须凭证的,结界认主,如果一个结界只供主人进出,设锁和钥匙便是画蛇添足。
但赵生慈既然在结界上设了锁和钥匙,便足以证明,除了他自己外,还有人需要频繁进出这个结界。
这锁和钥匙,也是为了方便“他”或者“他们”的进出。
找钥匙的话……
有点儿麻烦。
红雨抿唇思考了一会儿,抬眸看向玄都,手指着石像,问道:“如果我们不找钥匙,有没有可能把这破结界的门撕开?”
玄都沉思片刻,想起年少时看过的一本书,有一个非常有趣的说法。
书上说:“力强者,术法皆可破。”
也就是说,在绝对的法力强度下,一切的术法都可以直接冲破,自然也无须去寻找那弯弯绕绕的破解方法了。
少年玄都看在这个说法的时候,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天下术法又多又杂,其中不乏强悍者,如果一味依靠法力去硬生生冲开,那这个人的法力得多强才行?
但此时,玄都看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就差搓搓手直接冲进去的红雨,道:“有可能……只是你的魂魄刚恢复不久,经不起你调用如此强大的法力。”
听到玄都说可以,红雨就放心了。
她摊手唤出桃夭斩,晃了晃尾部的铃铛和流苏,得意道:“有它!桃夭斩和我的真身有连接,我魂魄不稳没关系,只要真身没事儿就行!”
红雨十分庆幸地摸了摸桃夭斩,心里想着用桃夭斩破门,只需要晃一晃真身就好,对她的魂魄没什么影响。
虽然因为灵魂不稳,玄都从不许她唤出真身,但用桃夭斩借点真身的力量还是没问题的。
她一边想着,一边准备强拆开这破结界的门,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她提到真身时,玄都的眸光沉了下去,流露出一种意味不明的复杂情绪。
玄都眼底的情绪转瞬即逝,在红雨看过来时,已经恢复了平时那种温润和平静。他朝红雨笑了一下,俊朗的眉眼中满是缱绻,他只是道:“可以一试,但是别勉强自己,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停下来,我们再想办法。”
“嗯嗯!”红雨点头如捣蒜,笑眯眯道。
在她转头看向黑红流光石像的那刻,眼底的笑意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专注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狠厉果决。
她掷出桃夭斩,锋利尖锐的刀刃径直插入石像双目之间,粉色的光芒从缝隙中溢出,混在石像周身的黑色烟气与血色流纹之中,从一开始微弱的一缕,随着桃夭斩满满横转刀身,缝隙越来越宽,粉色的光芒也变得更加显眼。
在桃夭斩的刀身完全横过来的时候,红雨抬起双手,源源不断地往桃夭斩上输送法力,呼唤它和自己真身的连接。
在桃夭斩和真身感应到的那一刹那,刀身剧烈晃动,刀刃将结界撕开了一个口子,在结界中烈风的拍打下,发出金属的鸣叫。
尖锐,刺耳。
红雨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拆门上,巧妙地调用身上经脉、真身和桃夭斩的法力,以法力冲击结界入口,直到结界的“门”,被她强行拆掉。
始终站在她身后的玄都,看着她调用法力破门。
在她唤起桃夭斩和真身的连接时,在她没有注意到的身后,玄都捂住了一边肩头,薄薄的手掌死死地按住了左侧锁骨下方的位置。
锁骨之下,心脏之上。
在那里,他用骨血滋养着他最重要的珍宝。
“砰”的一声巨响,石像顿时炸开,飞石溅出很远,划破寂静的黑夜,又落在早已没人打理的草坪上。
结界的门,破开了。
干完活的桃夭斩嗖地飞回红雨手上,刀身颤了颤,好像小孩子撒娇一般。红雨很熟悉它的这副样子,这是桃夭斩联系到了她的真身,因此雀跃。
她拍了拍它,又将其收好,转身去找玄都。
在她转身时,余光似乎瞥见玄都的手抬了一下,但等她完全转过去的时候,他的手已经安静地垂在身侧了。
一动不动。
红雨笑着走过去,牵起他垂在身侧的手。手掌大而单薄,手指修长骨干,将自己的手塞进这只手里,触感极好。
只是……似乎格外清凉。
红雨垂眸看向两人相牵的手,玄都的手心很凉,就好像没什么温度似的。
玄都注意到她的视线,晃了晃她的手,将她的注意力拉出来,问道:“怎么了?”
红雨疑惑道:“我怎么觉得,你的手这么凉呢?”
玄都下意识紧握了一下,捏了捏她的手指,语气随意道:“毕竟是午夜,天凉。”
红雨潜意识里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见玄都道:“走吧,我们进去吧。”
于是,她的注意力又重新放到结界上,脑袋里的一缕念头一下子溜走,不见踪影。
她拉着玄都,一起迈入结界之中。
两人前脚踏入结界,那强拆开的结界的门,便立马合上了。
红雨挑了挑眉,嘲讽道:“他还挺宝贝他的这个破地方,这门居然还会自我修复,自己上锁。”
玄都道:“毕竟是他栖身的地方。”
“切!”红雨颇为不屑道:“关就关吧,等处理完他,这破结界也就塌了。”
结界之中,和鸟妖之前说的差不多。一进来,是一大片无边无际的森林。
森林里的树木高耸怪异,雾气弥漫漂浮,有点儿像是恐怖片里主人公疯狂逃亡的那种地方。
抬眼望去,树林深处黑如深潭,幽深诡异,像是巨兽的大嘴,能够吞噬万物,咀嚼咽下,不吐骨头。
森林里的雾气潮湿氤氲,沾上皮肤时,透骨似的凉。
玄都压抑着轻咳了一声,红雨看过去,便看见他一身白色衬衫,此刻显得单薄无比。一个一直盘旋在她脑海中的念头升起,她觉得,他很冷。
就像是置身寒潭中一般,浑身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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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抖的那种冷。
这种念头一旦形成,红雨便觉得,玄都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俊美清朗的面容中,似乎都染上了病色。
她满是担忧地问道:“……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了?”
闻言,玄都怔愣一瞬,沉静深邃的眼底顷刻间染上笑意,道:“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他笑得轻松,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不知道……”红雨摇摇头,“我就是觉得你冷,好像不太舒服。”
玄都微微低头,对上她担忧的双眼,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我很好,不要多想,这个结界是赵生慈用邪术制造的,我们觉得不舒服是正常的,我只是觉得这里的雾很凉,身体没有什么问题。”
红雨想了一下,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而且最重要的是,玄都眉眼依旧温柔,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贯的温和笑意,确实看不出什么异常。
她甩了甩头,把脑袋里那些想法甩出去,又将注意力放到这片森林里。
这森林和之前赵生慈围剿她时,制造的那个结界森林很相似。红雨猜,这应该是赵生慈比较擅长且常用的结界术法,这些森林,就像是一种屏障,保护最里面、最核心的东西。
同时,这些森林也是一种障眼法,可以将闯入的人困在这里,任人宰割。
想来赵生慈每每用结界拉人进来虐杀而死时,就是将人弄到森林幻境里,被拉进来的人只能在无限的恐惧中等待死亡的到来。
他们到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片森林。
既然是入口处连接的幻境,那就一定有“路”,找到“路”,就能走入结界最深处。
按理说他们现在应该想办法找到这条路,但是……
红雨转头看了眼身侧的玄都,白色的衬衫在阴风吹拂下,布料紧贴在身体上,衬得他看起来更加清瘦。
仿佛只要这森林里的阴风再大些,就能把他整个人吹散似的。
红雨不想再慢悠悠地找“路”了,准确的说,她是不想待在这个破林子里了。这里的空气湿冷,冰的刺骨,她一刻也不想待了。
她拉住正要以指尖血绘符的玄都,朝他笑眯眯道:“我来吧,我可以灵识外放,找起来更快些。”
灵识外放,其实有点像某种意义上的灵魂出窍。只不过专门修习过这种术法人,外放的灵识可以看穿幻境,直接看到环境中最本质的样子,自然很快就能找到这森林环境的出口。
红雨化形后一直跟着青羽神女修习,会这种术法并不奇怪。
只是灵识外放对躯壳的要求比较高,想要外放灵识,必须要有一个足够稳固的躯壳。对一般来说,这个前提条件约等于无,毕竟谁的躯壳不是自己长的?只要人还活着,躯壳自然稳固的很。
就算是是妖类,也有自己的真身,也无须考虑这一点。
只是眼前……
玄都的视线从自己的手掌,转移到红雨的身上。他在自己和红雨之间来回看了片刻,神色有些复杂。
偏偏现在,他们俩都拿不出一个稳固的躯壳。
73. 指路
夜风穿过庄园的铁大门,呼呼的响。古堡前的兽首喷泉,源源不断地吐出水流,哗啦啦的流水声应和着呼啸风声,节奏出奇的一致。
古堡顶楼的一间屋子里,厚重的窗帘拉的紧紧的,遮住了窗外惨白的月光。屋里只有一盏复古吊灯,亮着暗黄色的灯光。
纯灰色的地板上没有地毯,只画着一个巨大的圆形阵法图。
赵生慈盘着腿,静坐在阵法图的中央。
他双手交叠端在身前,双目紧闭,头颅低垂,身前有一个燃烧的火炉,火上似乎煮着热茶。
可那不是茶。
貌似茶壶的器物在火上烤着,容器中深黑色液体汩汩沸腾,漫出一股铁锈般的腥味。
是血腥味。
赵生慈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让那浓郁的血腥味浸满整个鼻腔,就像一只贪食的野兽,因为闻到鲜血而兴奋。
这时,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赵生慈缓缓睁开眼,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左手一拂,门锁应声而开。
一个黑衣人微曲着身子,恭恭敬敬地走进来,一路目不斜视,专注地看着脚下。一直走到赵生慈身边,稳稳地停下脚步。
赵生慈瞥了他一眼,苍老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黑衣人低头,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说完后,又站回原来的位置。
听到手下的话,赵生慈微微眯眼,半晌,哼笑了一声,缓慢道:“知道了,让他们进来。”
黑衣人还想劝说些什么,可刚一张嘴,对上老人那凶狠威严的目光,又将话咽了回去,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厚重的房门再次合上。
赵生慈抬手上锁,将视线从门口收回来,看向面前。
在他的正前方,有一个木架。
木架上,正吊着一个人。身材瘦削,算得上修长。
这种吊法很有讲究,两只手的手腕绑在一起,用绳子一并吊在高木架上,双脚不至于离地,但仅有脚尖能勉强碰到地面。
十分难受,是一种稀碎的折磨。
被吊着的人身上没什么伤口,只有手腕处有一道口子,血肉模糊,看不出来是刀割的,还是被绳子磨的。
也或许两者都有,先是刀伤,再被磨烂。
赵生慈掀眼看他,缓声道:“她要来了。”
闻言,吊着的人抬起无力低垂的脑袋,额间的碎发被汗水浸透,成绺搭在眼皮上,脸色惨白。
是赵桥。
赵桥双眼死死地盯着赵生慈,嘴唇紧紧抿着,甚至有些发白。
赵生慈嗤笑一声,道:“你这副神情,是何意啊?”
他起身,踩着阵法图,走到赵桥身前,负手而立,“你是把她当做情人,还是救星?”
赵桥吞咽了一口唾沫,可他已经很久没喝水了,喉咙间一片干涩。他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
赵生慈也不在意他的沉默,仍旧自顾自道:“妖物果然是妖物,贯会勾引人。不过人家倒是有个情郎,死了活活了死的,轮不着你。”
他瞪了赵桥一眼,接着问道:“赵桥啊赵桥,你故意透露我的消息给她,是想让她杀了我,好帮你解脱?打的一手好算盘,可惜了,这只会让你死的更早!”
赵桥恶狠狠地盯着他看,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沙哑:“我不姓赵。我有名字,我叫乔柯,乔家的独子。”
赵生慈楞了一下,随即,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仰头笑道:“你和你父亲确实很像,都蠢的如此自以为是。自从你乔家祖宗救我的那天起,你们乔家,就已经是赵某的囊中之物了。”
赵桥气极,抬腿就要踢向赵生慈,可还没挨到人,赵生慈一扬手,抬起的那条腿便如同被铁棍暴击一般,疼到痉挛,缩了回去。
赵桥怒骂道:“你恩将仇报,害人害己,早晚会遭报应!”
赵生慈理了理微微有些皱的衣摆,转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一根尖刺一般的长针,手指捏了捏长针的尖端,道:“别忘了,你手上也没少沾血,不过你放心,你一定,死的比我早。”
说着,赵生慈手持长针,另一只手按住赵桥胸前的一处穴位,快准狠地刺了下去。
“啊——”
凄厉的惨叫充斥在房间里,阵法图边缘压着的铃铛当啷一响,一股血线从长针的尾端溢出,飘向阵法图的中央。
阵法,开始了运转。
**
玄都正想着如何向红雨解释她躯壳不稳这件事,忽然看见原本雾蒙蒙的森林幻境里,有一处光亮闪过。
那抹光呈线状,在黑漆漆的林间穿梭,像是一条会发光的蛇。
红雨也看到了那光亮,她仔仔细细地盯着光亮闪过的痕迹,半晌,拍了拍玄都的胳膊,语气有些惊奇:“你看!这光线的经过的轨迹……是不是有点儿像是在指路?”
玄都也意识到了,说了声:“是。”
只是眉头却下意识蹙起。
在赵生慈的结界里看到指路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玄都挥手放了张追踪符出去,追着那光亮走了一遍,探了探它指的路。
片刻后,追踪符回来。出乎意料的,光亮指的路的确是幻境森林的出口,并没有什么陷阱。
这下,俩人都有些沉默了。
红雨揪着眉毛,摸着下巴道:“你说,在赵生慈的结界里,为什么能看到指路的光呢?”
玄都:“事出反常必有妖。”
红雨:“黄鼠狼给鸡拜年。”
玄都问:“走吗?”
两人对视一眼,红雨重重点头:“走!”
她倒要看看,赵生慈这个黄鼠狼到底憋了什么歹毒的屁!
玄都和红雨顺着光亮的指路,一路走出幻境森林,随后,便看见那偌大的庄园。
铁大门上缠绕着枯萎的蔷薇,爬山虎布满四周高墙,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尘封的监狱。死气沉沉又怪异诡秘。
他们来到庄园大门前,玄都环视周围环境,视线从铁门和高墙上经过,按照某人一贯的行事逻辑,问:“我们跳墙进去?”
岂料某人伸出一根食指,极为优雅地晃了两下,“跳墙什么的,实在是太不文雅了。”
玄都:“???”
究竟是谁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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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窗跳墙的?
红雨在玄都不解的注视下,走到大门前,歪头看了看铁门上盘着的枯萎蔷薇和藤蔓。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贴附在一根比较粗的藤蔓上。下一秒,干枯的藤蔓重新焕发生机,便的绿而水润。
粗绿的藤蔓随着法力的注入渐渐生长,变得越来越粗,缠上大门上的铁栏杆,一圈又一圈。
如蟒蛇缠绕猎物一般,慢慢将铁门勒到变形。
“好了!”
红雨一拍掌心,“我们进去吧!”
“……”玄都看着已经变形报废的大门,“好。”
红雨看着玄都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玄都知道她是故意的,外套笑着看她,挑了下眉。
还没等他说话,他家小桃花猛地倏地上前,柔软湿润的红唇吧唧贴在他脸颊上,又响又香。
红雨主动拉着他的手,一边往庄园里面走,一边嘀嘀咕咕道:“玄都小仙人是君子,怎么能翻窗爬墙呢……当然得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小仙人任由她拉着,耳廓悄悄着色。
**
他们一路走到古堡前的兽首喷泉处,望见一道苍老的身影,拄着手杖,立在喷泉前,背对着他们。
仿佛是不经意,又像是恭候多时。
两个人一路上说说闹闹时扬起的笑脸在此刻一同敛去,红雨的眉宇间怒气冲冲,玄都则有些嫌恶。
一想到赵生慈做的那些“好事”,红雨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看着那老东西背对着他们,故作深沉,摆出一副独孤求败的样子,她更觉得心烦。
她可不想叫他回头,还给他一个装·逼的机会。
于是红雨抬手一挥,桃夭斩伴随着破风的器鸣声,凶悍地朝着赵生慈飞去。
在桃夭斩命中的前一刻,赵生慈猛地回身,抬起手杖,黑色的烟气从手杖与桃夭斩相撞的位置溢出,形成一个半圆形的保护罩,将赵生慈遮蔽在内。
本来也没想着一击即中,红雨十分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抬手将桃夭斩唤了回来。
愤愤道:“怎么不一下子打死他呢?”
见到赵生慈的那刻起,玄都的脸色并不好看,直到此刻,看到身旁气呼呼的,像是小包子一样的红雨,实在是可爱,他才露出一抹笑,捏了捏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道:“会的。”
红雨扬头,故意激怒赵生慈,得意道:“你倒是接着看你那破房子啊!多看两眼吧,反正看一眼少一眼。”
赵生慈缓缓收起手杖,因为年老而变小的双眼露出一抹凶光,他看了看红雨,又看向她身旁的玄都,道:“桃花妖,你也多看看你那情郎吧,也是看一眼,少——”
他还没说完,一阵爆裂罡风骤起,刹那间,粉红色的桃花花瓣如雨点一般密密麻麻地迎面掉落,每一瓣花瓣的边缘,都锋利如刀刃。
一旦落在身上,就是千刀万剐的效果。
红雨饱含怒气的声音裹挟着罡风迎头砸下,与平时或调皮或活泼的声线不同,十分尖锐,像是来自阎王殿的恶鬼怒号。
“你放屁!”
74. 尘土
赵生慈没想到红雨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眼看着漫天花瓣似的刀刃就要砸在脸上,赵生慈脸色一沉,左脚后踩撑地,木质手杖在掌心飞速旋转,将飞来的刀刃打散。
红雨出手太快,就连一直在身边留意着她的玄都,也是在刀刃飞出时反应过来的。
自从想起所有的事情,她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玄都侧目看她,没有说什么,正准备画符助她时,一股裹挟着桃香气息的暖风吹来。眨眼间,形成一堵密密实实的风墙,将他整个人挡在另一边。
玄都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想要让红雨撤了风墙,但迟疑片刻,伸出的手又放松垂下。
他知道红雨是想保护他,只是真到了那一刻,这风墙阻挡不了什么。
不过这风墙立在这儿,想必能助她安心应战。
赵生慈这边破开了如雨刀刃,红雨这一出手,也激出了他的凶性。他拿着手杖,将其重重地插在地上,恶声道:“你倒是在意你这情郎,三百年前,他死在我手上的样子,还真是惨啊。”
红雨怒火中烧,闻言却冷笑一声,“可我们还好好的站在这里,你呢?拿了不属于你的福德,苟活到今天也算便宜了你,不过还好,你马上就是个死人了。”
说话的同时,红雨单手抓着桃夭斩,如敏捷的豹子一般冲了上去,原地只留下一抹淡粉残影。
时代变更,赵生慈如今并没有多少手下,仅有的一些人,也不如当年那批。
自上次交手后,他对红雨的实力也有了了解,于是这次,他也没有指望这些无用的手下人能胜过红雨,他亲自动手。
他提起手杖迎击。
刀刃与木仗不断碰撞、厮杀,嘭嘭嘭的撞击声不断响起。
赵生慈抬手挡住直奔他喉咙而来的尖锐弯刀,表情扭曲,充满恶意,故意道:“你那情郎当时死的惨,为找他仙骨,活活挖了他几十刀,最后是我亲手扎烂了他的心脏,给了他一个痛快。”
他抬手挥开桃夭斩,调转手杖的方向怼上去,“身体烂成那副样子,你说他是怎么活过来的呢?”
红雨动作一顿,眼看着木质手杖就要击中,她向左闪身,还没等站稳,又拿着桃夭斩刺了上去,直劈面门。
“还是你死的更惨,一百多刀的肉身,和一滩烂肉有什么区别?”
“你都没烂,何况别人!”
赵生慈连忙收回手杖,可惜闪身不及时,手臂被桃夭斩轻轻擦过,留下一道伤痕。
手臂传来刺痛,他不怒反笑,“我有你成仙的福德啊……你那情郎呢,有什么?你说他那肉身,怎么就没烂呢?”
自上次在森林幻境中,玄都将人救走,又把真正的红雨叫醒时,赵生慈就留意到了玄都。
他想起三百年前的种种,他很确定,这个废物仙人是死在他手上的,肉身毁成那样,即使魂魄不散,也容纳不了了。可他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不仅还活着,居然还能调用仙力,施展术法。
赵生慈虽然不知道缘由,但也知道,这修士的肉身恢复的诡异,怕是不太稳固。
他也不用查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只要揪住这处伤口一直戳,就足够乱了这花妖的心神,激怒她,让她发狂。
就像是三百年前那样。只知杀戮,神志全无。
红雨下意识想要回头看玄都,但想起玄都曾和她说过,他已经没事了。
玄都说没事,她便相信。
她忍住了想要回头的冲动,动作没停,依旧挥舞着桃夭弯刀,一下一下朝赵生慈刺去。
她声音冷冽,无视赵生慈的话,满是嘲讽道:“老东西,我也挺好奇的,我还没死透,我的福报在你身上,能好用吗?把魂魄强留在这具早就腐烂发臭的尸体上,你也不好受吧?”
弯刀裹着杀气,朝他要害处劈刺过去,红雨的声音有些颤,不知是急得还是气得,但眼神依旧凛然,出手果决狠厉,“你早就知道我要来找你算账了吧,非但不躲,还给我们引路,我猜你是想杀了我?”
“我猜你这么想杀了我,是你偷来的福德,不听你的话,撑不住你这又老又残的身体了吧?你想杀了我,吸收我的福德,得个半仙的身体?做梦吧你!”
冰冷的刀刃刺入肩胛,向上一挑,皮开肉绽。
血却不多,刀锋沾了一条血迹,闻着隐约有些臭。
想来是他肉身内里已经腐烂,血液才有了这股臭味。
红雨身手敏捷迅速,拿着桃夭斩打得又急又凶,赵生慈似乎有些招架不住。
不多时,便明显处于下风。
玄都立在风墙的隔离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人缠斗,看着红雨逐渐处于上风,眉毛蹙起。
有哪里不对劲。
在法力强弱上,赵生慈自然与红雨比不了,但他毕竟是个邪修。虽然对禁术知之甚少,但玄都也知道,天下禁术固然不如仙家术法流传甚广,可也算是种类齐全、数目繁多。
即使赵生慈如今身老神疲,但似乎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红雨看着节节败退的赵生慈,勾唇一笑。
上次交手时她就感觉出来了,赵生慈的肉身三百年前就死透了,现在还活着,不过是因为拿了她的福报,强留魂魄在身体里罢了。
用一句人间的俗语来说,他已经是个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强弩之末而已。
三百年前,是她一着不慎,才被他拿了福德,让他死里逃生。这一次,她一定让他死得不能再死。
红雨伸展双臂,高高越起,悬停在半空中。
从底下的视角向上看去,她就像是踩在兽首喷泉水柱的最高处。踩得很轻,但很稳。
赵生慈微微眯眼,左手持杖重击地面,右手拿出一张符篆点燃,向下拍下,以血绘阵。
刹那间,以他脚底的位置为源头,掀起一阵飓风,直吹天际,喷泉的水柱被吸入飓风中,水丝旋转,仿佛漩涡一般。
红雨伸向自己胸前的手顿住。
她本想用真身杀他个痛快彻底,可分秒间,她想起玄都说过,她真身不稳,不宜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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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
何况,用真身杀这么个恶心东西,好像也挺膈应的。
“桃夭!”
红雨将弯刀向上掷出,唤了一声。
桃夭斩刀身一颤,绕着红雨周身盘旋飞了一圈。
兴奋又乖巧。
红雨左手一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淡粉光痕,桃夭斩贴着她手心,虚虚地浮着。
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在细白的脖颈间抹了一道。
霎时,血红色光雾冲天亮起,浓浓的血雾之中,眼尾处的一颗红色小痣,随着缓慢掀开的眼皮微微晃动。
血雾中的女人睁开眼,那双眼睛极美,摄魂夺魄,风情万种。
往下,是精致美艳的脸庞,和如饮鲜血的两瓣朱唇。
红唇微张,仿佛吐出的气,都是上好的迷魂药。
再往下,原本细白的颈子血肉模糊,桃木钉从正中间穿入,贯穿整个脖颈,鲜血顺着钉子两端淋漓掉落。
她的手很美,纤细骨感,指节分明。
只是手背上的皮肤呈青白色,指尖皮肉泛黑,指甲血红。
一袭红衣被风吹乱,鬼魅飘逸,长发凌乱飞舞,黑色发丝飘起垂落,垂落又飘起。
是红雨的鬼妖相。
灵魂完整的鬼妖相。
名为桃夭的弯刀滴着血珠,悬在她身侧,由她驱使。
她掀眼向下俯视,睨了一眼地上的赵生慈。她伸手持刀,动作从容,慢条斯理。
红色的血雾从她周身溢出,如滔天巨浪将赵生慈起的飓风吞噬。天地间重归宁静,只有诡异的血雾浮动摇晃。
赵生慈吞咽口水,看着半空中如鬼魅一般飘浮的鬼妖。
红雨懒得与他对视,将视线停在他命门处,红唇开合。
虽然没有声音,但赵生慈看得出来,她说的,是——你死了。
下一秒,悬浮在半空中的红衣鬼影闪身飞下,落在他面前。
在他再次看到她的脸时,心口处,插入一柄弯刀。
弯刀插得极深,刺穿了这具身体里那早已挺直跳动的心脏,也斩断了由万千福德维持运转的经脉骨骼。
赵生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无力,四肢瘫软,躯干空荡。那早就不应该属于他的生命力,在流逝。
因为刀扎得深,尖锐的红色指甲沾染碎肉和鲜血,那血不热,反倒泛凉。
与此同时,明黄色的光芒从伤口处一股脑地钻出,沿着弯刀的刀柄和青白的皮肤,丝丝缕缕地汇入红雨的眉心。
那是她迷路百年的万千福德。
福光入体,带来丝丝暖意,红雨动了动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冰冷僵直的指骨流入热流。
远处的玄都看到这一幕,欣慰勾唇。
他的小花妖,本来应该凭着这些福报,羽化登仙,享不绝香火,万人供奉。
她应该行走在天京之上,浮云之巅。自由自在,永世和乐。
或许,一切都还不晚。
尘会归尘,土会归土,或许一切还有机会回到最初的归宿。
75. 坍塌
漫天福光照亮了整个结界。怪异沉寂的古堡在福光中也蒙上一层暖色。福光耀眼,闪烁着,尽数汇入红雨体内,像是百鸟朝凤。
本来就是红雨的东西,物归原主罢了。
随着福光的流逝,赵生慈的肉身撑不住了。逐渐干瘪,疲软,无力地倒在地上,像是一个破麻袋。
他的魂魄还在,蜷缩在这具早就腐烂的躯体里。即使身躯已然难以容纳,可却眷恋着不肯离开。
红雨没怎么犹豫,眉头都没皱一下,随意地收起桃夭斩,缓缓抬手,抽出了他体内苟延残喘的魂魄。
然后调用法力,捏散,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枯槁的魂魄就这样飘散在尘埃里。
本来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三百年前他就该死了,说来,还是她的失误,让他留到了今天,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在红雨单纯的认知里,是非分明,甚至非黑即白。
即使法力高强,出手果决,但不失善良。
所以三百年前,她杀了赵生慈之后,没有想过摧毁他的魂魄。
她让他入轮回。他的功过自有天道定夺,哪怕来世投胎成个飞禽走兽,命途多舛,或是罪孽深重永不超生,都和她没关系了。
可他不肯。他抢了她的福德,苟活至今,甚至妄图杀了她,用抢来的福德摆脱禁术的反噬。
身死魂消,也是他多行不义,罪有应得。
赵生慈死了。死的很彻底,还挺快。
鬼妖相散去的那刻,穿着休闲夏装的红雨看着地上已经有些腐烂发臭的尸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开心?还是大仇得报的痛快?或许都有。
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怪异。
红雨抬手随意地处理了赵生慈的那几个手下,转身撤去风墙,飞奔着撞到玄都怀里,死死搂住他细瘦的腰身,漂亮的脸蛋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一直蹭的皮肤都发红了,脸也挤得变形。
玄都托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拇指在她摩蹭得通红发热的脸蛋上轻轻点了两下,“都快蹭破了。”
红雨吸吸鼻子,仔细感受了一下,脸颊确实有点儿火辣辣的疼。
她不管,依旧埋在他胸口,一侧耳朵用力贴在他心口,听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砰砰砰……
一下一下,是她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胜过百鸟啼春,胜过迷人天籁,也胜过不归桃林的林涛细响。
她就这么黏着他,直到玄都感觉胸口的布料被水浸透,贴在身上,湿润滚烫,他惊觉,怀里的人哭了。
揽在她腰后的手微微顿住,指骨微动,大掌兜住她的后脑勺,把人从自己怀里揪出来,微凉的指尖擦拭眼角泪珠,低声哄着:“怎么哭了呢?最大的麻烦解决了,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啊。”
也不知是哭的还是闷的,红雨的脸蛋红通通的,瘪瘪嘴,固执地把脸埋在他肩头,半晌,才断断续续地憋出一句话:“你……没事……你还在我身边……”
玄都怔住,心尖像是被掐了一下,细碎的疼。
许是赵生慈说的那些话让她不安,也或许是她有所察觉和感知,又或许,是他曾经试图暗示过什么。
如果可以,玄都永远不愿意同他的红雨说那些话。可他又怕万一到了那一步,他走了,红雨会受不了。
所以他想趁着自己还在,还能亲自安慰她,哄着她,试图让她有些心理准备,这样才能在他走后安然活下去。
还好,没有走到那一步。
赵生慈比他想象的更加枯败狼狈,不用走到那一步,就能解决。
还好,一切都解决了。而他安然无恙,还在她身边。
“我在呢。”玄都的手在红雨脑后摩挲,低头用脸颊蹭了蹭她额头,声音放的很轻,温柔到了极点,“我好好的在这儿,什么事都没有,抬头看看我,嗯?”
红雨像是听进去了,缓缓抬头,对上他含情低垂的眉眼,漆黑深邃,柔情似水。他的眼里,倒映着小小的她,也只有她。
细白的胳膊攀着他的肩头,搂着他的脖子,手垂在他后颈,微微仰头,垫脚,红唇贴上他的脸颊,留下一块小小的水渍。
玄都低下颈子,捉到在他脸上放肆游移唇,覆上他的。
四唇相接的刹那,古堡坍塌,尘土飞扬,喷泉兽首断裂,泉水四流,还没淌到脚边,骤然消散。
结界崩裂,现实显现。
充满岁月痕迹的石像恢复原来的样子,斑驳模糊,许是结界崩裂时发生震荡,作为“门”的石像受到冲击,从中间裂了一条缝隙。
约莫一指宽,有些显眼。
不过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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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无人在意。
明月高悬,树影疏疏,午夜的风簌簌吹过,卷起积年落叶残枝,擦过地面和草木,哗啦啦的响。
猫头鹰飞过,咕咕叫了两声,声音不大,但难免突兀。
红雨缩了缩脖子,睁眼看他。
玄都舔了下唇角湿润,勾起浅笑,问:“怎么?”
“没。”红雨摇头,重又贴上。
交缠纠葛,唇齿相撞,夜深静谧,飞鸟作怪。只有两道身影,紧紧相依。
他们在明月下相拥,在夜风中深吻,在三百年的光阴交错间,牵绊依托。
**
基地有白豆豆照看,两人直接回了馄饨店。
一路磕磕绊绊地进屋。
走到楼梯前,红雨有些腿软,抓着他的衬衫,捏出褶皱,声音难得有些无力,“不要……别这么上去,会摔。”
“行。”玄都轻笑,气息炙热灼人。
他弯腰俯身,将人拦腰抱起,一手托在她腿窝,一手按着她的背,把人按在自己肩头,一步几个台阶飞跨上楼。
他的卧室依旧干净整洁,大床柔软。红雨躺在床上,仰头承他的吻。
他身上的衬衫虽然有些褶皱,但还算的上整齐,扣子扣的严严实实,一副正人君子的派头。就是此刻做的事……浓浓的欲。
红雨双眼迷离,看着他的鬓角,身前一凉,皮肤与空气接触,又被湿润包裹,黏黏腻腻。
即使动作很大,可他额头依旧干爽,仅有一丝薄薄的汗。
手若即若离,唇肆意流窜。
红雨皱了皱眉,蓦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玄都动作停住,双眼被情欲染红,看她,声音温沉沙哑:“怎么了?”
红雨看了看自己身上,一片狼藉,又抬头看他,衬衫的扣子才松了两颗,有些不满。
扶住他肩膀的手下移,急切地和那几个扣子做斗争。
许是她手上颤抖无力,也许是衬衫的扣子太难解,她弄了半天才开两颗,有些生气,动作凶巴巴的,好像要直接撕碎。
玄都轻笑,握住她急切的双手,放在手里捏了捏,“别急,慢慢来。我们有很多时间。”
他们啊……还有很久很久的岁月,要一起走过。
比三百年,还要长。
今夜,注定难眠。
76. 日常
次日清晨,晴空万里,阳光和煦温暖,虽然光线被窗帘遮挡了大半,但依旧能隐约透进来一些。
室内一片微薄的昏暗。
被窝里的人早就醒了,但都没起来,就这么相拥低语,不时传出几声闷闷的笑。
两人也刚醒不久,亲密地缠在一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手背青筋明显,手心覆在一处柔软上。
热乎乎的,手感极好,圆溜溜的可爱极了。
红雨说了句好玩的话,玄都笑得胸腔都在震动。红雨又问了句什么,玄都没说话,只是埋头在她滑嫩洁白的颈间嗯了一声。
鼻息间暖暖的香。
他不经意地动了动,原本覆在身前的那只手揽住她的背,在她腰间揉了揉,好像在稀罕什么宝贝似的,爱不释手。
原本兴致勃勃叭叭个不停的红雨突然顿住,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某处的那种包裹感消失不见了,贴到他胸膛上,硬邦邦的。
不如覆盖着舒服。
她推他的肩,把人推远些,两人之间空出大约两拳的距离,被窝外的冷风顺着缝隙进来,凉飕飕的。
红雨想都没想,眨巴着眼睛,好看的五官充满疑问,然后动作十分自然,反手绕到身后,拉他的手,挪到前面,理直气壮地重新盖上。
“你怎么不摸我这里了?”
玄都整个人一愣,旋即反映过来,闷闷的笑,肩膀抖动,连带着被子都在抖。
可爱的有些过分了。
他想把某人整个人都揉在怀里,很用力的那种,可是想起她刚才的问题,手又舍不得挪开。于是他拿出一种摸基地毛茸茸们脑袋的手势来,囫囵搓摸了几下,修长的手指收了收,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他在红雨耳边轻叹一口气,声音里却带着笑:“我的小花妖……怎么色眯眯的呢……”
红雨咯吱咯吱地笑,毫不客气地甩锅:“你教的。”
想起了什么,玄都脸上的笑意也加深,“嗯,我教的。”
**
两人回隔壁基地的时候,只有白豆豆在。今天是夏琪爸爸的生日,夏琪带着王颂阳回去给家人庆祝生日去了。
夏天还没过,天气热,上午的太阳明晃晃地照下来,有点儿晒。基地里的小家伙们一个个身上都长着毛,谁也不愿意出来晒太阳,这会儿都藏在屋里。
只有几只性格一向安静的猫和狗嫌弃同伴吵闹,躲在外边,专挑房子底下或者墙根这种有阴凉的地方,懒洋洋地趴着。
听到铁栅门响动,才懒沓沓地抬头,耳朵动了动,见是玄都和红雨,一个个的也不肯起来,随意且敷衍地晃了晃尾巴表示热情,然后又百无聊赖地趴在地上躲懒。
玄都和红雨一进屋,就看见豆豆躺在地上和几个大家伙玩。他也不嫌疼,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地上眯着眼,大傻整个大屁股都坐到他身上了,好像快要把人压扁。
不过他也不是很讲究,正枕着一只叫发财的柴犬当枕头。
那惬意的模样,像极了躲懒的毛孩子们。
他也确实是个毛孩子。
看到玄都红雨回来,白豆豆挣扎着坐起来,双手托着大傻的屁股把它挪到一边,又手忙脚乱地捋了捋发财被他枕乱的毛,然后站起身来,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朝两个人嘿嘿的笑。
“哥,桃子姐姐,你们回来啦!早饭已经喂过了,我也吃过了……你们吃早饭了吗?”
两人睡醒以后一直腻歪来着,起来之后直接过来这边了,而且自从玄都也住在基地之后,那边也没放什么吃的,自然也就没吃早饭。
红雨道:“还没,你早上吃的什么?”
她想着,反正等等就快中午了,有什么剩的随便垫一垫就行。
结果只见白豆豆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脸有些红,伸手指了指大傻,说:“……我和它们一起吃的……开了个罐头,还有新买的狗粮……用真身吃的……”
越说到后面,他声音越小。
玄都和红雨:“……”
两人都有些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红雨莫名生出一种饿着孩子了的愧疚感。虽说豆豆的真身吃这些确实没问题,但孩子也这么大了,已经有人形了,还让他吃这些,红雨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红雨摸了摸鼻尖,说:“我记得冰箱里还有吃的啊……没了吗?”
“没熟的了……”白豆豆小声说:“我不会做饭。”
红雨一句话没说,拉着玄都上楼进厨房。
其实红雨手艺还不错,只是比夏琪差一些,所以一般情况下,只要夏琪在,她都是打下手。玄都的手艺三百年前红雨就尝过了,他做东西简单,但味道却很可以。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四个人里三个会做饭的,还差点把那个不会做饭的饿瘪,她很难不愧疚。
很快,两人做了一顿像样的早饭,和白豆豆一起吃完,便把豆豆留下来看家,他们去了趟超市。
他们买了好几大兜的东西,新鲜的食材,更多的是熟食零食这种能直接吃的。
基地放一份,馄饨店放一份,保证不再饿着豆豆。
两个人在馄饨店往冰箱里放牛奶和饮料,还有一些零食,一边收拾着,一边说着话。
红雨抱着一袋薯片,嘎吱嘎吱地咬,坐在一旁的垫子上歪头看玄都把一盒盒牛奶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冰箱里。
白色的衬衫整齐地收在黑色裤腰里,显得腰又细又窄,他身高腿长,动作慢条斯理,看起来赏心悦目极了。
红雨就这么看着他,心里莫名的踏实,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地似的,一切都看得见,摸得着了。
看着看着,她突然道:“不知道为什么,赵生慈死之前那会儿,我总是想东想西的,脑袋里都是些不好的猜想,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玄都的动作一怔,他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
他其实想把一切都告诉红雨,现在赵生慈死了,按理说应该没有什么隐患了,他也不应该再有什么顾虑了。
可不知怎么,他隐约觉得,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就怕万一……
万一真的还有什么他没想到的地方,万一真的再出什么事,现在就说了,以红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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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性格……
他不可能接受,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红雨死在自己面前。
三百年前,他是一个散魂,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天罚下,去应那七世轮回的苦。
现在,至少他能给她兜底。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保得住她。
玄都神色自然,手上已经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意识到自己沉默的时间有点长,轻声道:“不会的,都不会应验的。”
红雨又塞了个薯片到嘴里,从纸抽里拿了张纸擦了擦油腻腻的手指。
玄都和她说话向来如此,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是仔仔细细地听,然后回话,声音温柔低沉。
说的字数少,听起来就像是安抚,跟哄小孩子似的。要是说的多些,便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感觉。
“当然不会!都是些胡思乱想,太没意思了。”红雨没察觉到什么,脑子里还想着昨夜的事。
想到赵生慈的那个结界散了,她忽然想到被他祸害成那副样子的福康路,明明是上佳的风水,那么好的地段,硬是弄成如今这副荒无人烟的样子,倒是叫人唏嘘。
红雨感慨道:“可惜福康路那块地方了,风水挺好的,现在连个敢过去的人都没有。”
“你还懂风水?”玄都怕她多想,故意逗她。
“略知一二罢了。”红雨扬着下巴,说的十分骄傲。
她倒是没有钻研过风水这些东西,只是自三百年前化形起,先是跟在青羽神女身边,后来又随玄都四处转悠,听他们说的多了,也就懂了一些。
玄都看她傲娇的样子,勾唇笑笑,这才道:“福康路那边确实可惜,如今结界没了,等那附近积存的怨气再散散,还可以重新开发。”
“这还怎么开放?”红雨道:“那块地方的名声已经坏成那样了。”
玄都偏头看过去,她吃薯片似乎吃咸了,坐在一边直抿嘴。他拆了箱果汁,拿了一瓶出来,拧开盖子递给她。
红雨接过,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嘴里的咸味儿淡下去,只剩下满满的果香。
玄都把剩下的果汁码放到冰箱里,说:“这就要先有人带头到那边经营开放,福康路的地理位置好,只要不再出事,早晚能重新热闹起来。”
红雨问道:“那谁能带这个头?别人也不知道福康路现在已经没事了啊。”
“我们不是知道吗?公司应该有类似项目,回头我问一下,有合适的就投在福康路那边儿。”玄都想了想,回答道。
“哪个公司?赵氏集团?”红雨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有些纳闷儿,“虽然赵生慈死了,可是那么大个集团,领导层那么多人,应该也不会听咱们的吧?”
玄都被她的脑回路逗笑,肩膀颤了颤,提示道:“师兄他们那边。”
红雨想起来了,她沉默一瞬,说:“哦……我忘了,你也是有公司的人……”她抱着薯片,往垫子上一躺,仰天感慨:“世界上的有钱人还是太多了……”
“嗯。”玄都轻声道:“你也是。”
红雨抱着薯片打了个滚,没细想他这句话。
77. 骨头
时光慢悠悠的过,一晃,大半年过去了。
这年春三月,基地小院门口的那株桃花竞相吐蕊,水粉的花骨朵开了一树,繁茂梦幻,远远看去,就像是天上的晚霞团云掉下来,砸在了树上似的。
正常的桃花,栽植后最快也要一到两年才能开花,而基地门前这棵,如今不过大半年,花开得好像已经种了三五年,进入盛期了一般。
这当然不正常。
这棵树本来还要再长些时间,是今天初春时,冰雪消融,万物勃发。红雨拽着玄都,收拾基地门口的那一片绿化带。
除了往年那些低矮灌木,两人又栽种了许多品种的花花草草,只等着由春入夏的时候,这片空地花繁叶茂,溢色飘香。
只是唯独这棵桃树还小,开不出花来。
红雨等不及,想着这树的种子本来就是玄都弄来的,受过天地精华滋养,也不差她往里再注入些法力。
于是经过红雨的“揠苗助长”,这桃树长得极为粗壮,花枝盛放。
去年夏末,夏琪和王颂阳给长辈庆祝生日当天,夏琪身体不舒服,次日去医院检查,发现有了宝宝。
如今已经将近七个月了,身体不便过来基地这边,于是红雨让她安心养胎,她和玄都还有白豆豆三个人守在基地。
夏琪即使人不在基地,心里已经惦记着基地里的毛孩子们,经常给红雨发视频,嚷着要看毛孩子们。
刚开始行动方便的时候,她就常常拉住王颂阳往基地跑。后来行动不太方便了,红雨也不敢让她总这么折腾,在红雨三令五申下,夏琪这才不吵着要来基地帮忙了,但还是使唤王颂阳来基地干活。
这天晚上,红雨洗了个澡,穿着睡衣趴在床上和夏琪视频。
手机屏幕里,女人的脸色红润漂亮,一看就养的极好。夏琪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和红雨讲话,脸上洋溢着笑容,就算偶尔皱眉,也是吐槽王颂阳小心太过,照顾太细,对医生的话奉为圣旨,对她管这管那。
本来沉默寡言的一个老实男人,硬是快磨成碎嘴子了。甜蜜的烦恼。
红雨见夏琪被照顾的好,也跟着高兴。她听着夏琪的碎碎念,不时附和两句,笑出声音来。
夏琪换了姿势,也换了个话题。原本正在说她自媒体账号好久没更新了,让红雨给她多拍一点儿素材,她好盯着王颂阳剪辑发布。
突然话锋一转,又想来基地了,“我都好久没看到你了,桃子,你都不想我的吗?我都想你了!!”
红雨还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顺着夏琪道:“只想我的话,那你在家等我,我去你家看你。”
“不行!”夏琪连忙道:“也不是光想你啦……”
夏琪被逼无奈说了实话:“主要是我都好久没看到我的毛孩子们了,它们不会已经忘了我吧!”
“不会的。”红雨道:“前天你还和它们视过频,昨天我给你发了将近十个它们的小视频。”
“不一样啊!”夏琪道:“看到和摸到不一样啊!我已经好久没有体会到那种圆溜溜的,毛茸茸的小脑瓜,放在我手心里的感觉了……还有那毛茸茸的小爪子……”
夏琪越说越想来基地,她稍微坐起来一点,楚楚可怜地问道:“所以我真的不能去基地吗?”
“……”
红雨无情拒绝:“不行。”
倒不是真不能来,只是最近她经常不在基地,夏琪过来大概率只有白豆豆在。
红雨担心,基地里的这些毛孩子们许久没见到夏琪,见到她难免想要往她身上扑,豆豆一个人在家,万一拦不住再出点什么事。
红雨解释道:“我和白絮飞最近白天都在外面,不怎么在基地,你来的话也只有豆豆自己在。”
夏琪性格虽然直爽,但是知道轻重,她知道自己过去的话,豆豆一个人又要担心她又要看住毛孩子们,肯定会手忙脚乱。于是这个想法便作罢了。
她转而问道:“你和白絮飞白天都干嘛去了?最近经常需要外出救助吗?之前不是说平州的一个专门虐待动物的变态团伙被连锅端了嘛?怎么还这么多毛孩子出事?”
夏琪这个人特别喜欢小动物,难免有些担心。
红雨怕她担心,连忙道:“不是不是。放心,最近外出救助不多,比之前少多了,别担心。”
趴着有些累,红雨拽了个枕头垫着,接着道:“之前咱们不是把基地这块地方买下来了嘛,白絮飞找了设计师,我们俩最近在和设计师研究怎么把基地和馄饨店那块地方打通,这样空间不就能大很多嘛。”
“奥,是这样啊。”夏琪放心了,感慨道:“白老板果然大气!”
两个人又聊了两句,一直到王颂阳来抓人回去睡觉,夏琪才意犹未尽地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红雨闲着无聊翻看手机里毛孩子们的视频。突然,感受到身旁一道身影走进,大床边缘塌陷一块。
玄都温沉的嗓音想起,带着刚洗完澡的清新气息,“聊完了?”
“嗯,聊完了。”红雨按灭手机,随手放到一边,身体翻转半圈,像是小狗抱大骨头似的,纤细地胳膊往玄都腰上缠。
他腰很细,此刻穿着睡衣,丝绸布料滑溜溜的,脸颊贴上去,能感受到布料下肌肤的热度,很舒服。
玄都一只手拿着毛巾擦头发,另一手捏了捏她露出来的一侧脸颊,软乎乎的。
“都聊什么了?”
红雨窝在他腰间,像个小猫似的,“就随便聊了一些,小琪想来过来看毛孩子们,我和她说最近咱们白天不怎么在这儿。”
“确实。”玄都的手指在她脸上摩挲,动作温柔轻缓,“最近确实不怎么在这边。”
其实光是打通两个院子的事,用不了多久,就算要和设计师商量,也不耽误什么。只是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
玄都问她:“想好闭关的地方了吗?”
“闭关”两个字,在红雨耳朵里,简直快成了魔咒。
三百年的那一次,已经给红雨留下心理阴影了。
原本从赵生慈那里拿回那些福泽的时候,她就应该寻个时机闭关,将那些福泽好好梳理,清洗,去掉在赵生慈那里沾染的邪煞阴毒气息,然后重新吸纳进经脉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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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就算不能飞升,对法力的提升也是大有裨益。更何况,自她恢复后,魂魄尚且不算十分稳固,重新吸收这些福泽,也有利于她稳固魂魄。
可她偏偏不肯,一提到闭关她就找借口拖,能拖一天是一天,坚决不肯着手准备闭关的事情。
要不是那些福泽久久等不到主人吸纳,有些要散的迹象,玄都又督促着她,红雨现在都不肯思量自己闭关的事。
“没呢……不想闭关……”红雨抗拒道。
玄都摸了摸她的头发,刚刚吹干,蓬松柔软。他低声哄她道:“这次我会陪你一起,就守在外面,你出来就能看到我……而且,赵生慈已经死了,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
红雨叹了一口气。如果可以,她真想不要这福泽了,可偏偏不行。
这些福泽虽然是好东西,一旦从她这里散了,就会流向人间四处,可能许多人都或多或少沾染一些,得些好运气。
听起来似乎是一件好事,但旁人沾染福泽的同时,也乱了正常的因果。扰乱因果这事,说大不大,但细究起来,也会惹出许多麻烦来。
躲又躲不过去,红雨不得不琢磨闭关的事。
她闷声道:“就福康路那边吧,我看师范学校那块地方就不错,平时也没什么人,安静。”
玄都之前问了一下公司的情况,也看了几个适合投在福康路的项目,但是因为福康路有些特殊,政·府审查比较严格,目前还没有落地实施。
所以福康路现在,依旧还是没什么人烟。
师范大学旧校区位于福康路里面,位置更是僻静,外加福康路风水不错,确实适合闭关。
玄都思索片刻,分析了一下师范大学那块地方,道:“地方不错,只是毕竟那是赵生慈之前安身的地方,留了些不好的痕迹。如果你选在那里闭关的话,到时候我多设几道阵法,把残留的邪气隔离开。”
其实玄都之前为红雨筹谋此次闭关事宜的时候,选的地方也包括福康路。
他知道红雨不想远走,只想在平州附近。平州界内的地方玄都都探了一遍,适宜闭关的地方一共两处,一处是福康路,一处就是平州最火的那个景区。
其实从位置和灵气上来讲,景区那里是仙山旧址,后来在一个时期内,人间神祇齐归天京,人间仙山也一并隐没了。那些仙山旧址,如今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是景区那里偏偏游客往来太多,难免打扰。不如福康路寂静消停。
红雨本就对闭关兴致不高,反正有玄都筹谋,她也不用太费心思量,只是点头说好,毛茸茸的脑袋往他身上蹭。
玄都又说了些闭关的事,说着说着,发现已经像小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的红雨,完全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
她的兴致全在他身上。
像是个小狗抱着一个比自己大许多的大骨头,一心琢磨从哪里啃比较好。
玄都失笑,揽住她的背,亲了亲她的耳廓,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头发还没干……凉。”
红雨忙着啃骨头,含混道:“没事儿……那我今天不抓你头发……”
78. 石像
平州是一个北方城市,春天的时候,草长莺飞,春风温暖清爽,阳光和煦,气候十分舒服。
红雨开始闭关那天,是个晴天,万里无云,春风拂面。玄都牵着她的手,送她到一切早已准备妥当的福地。
那是一片竹林,竹叶青翠茂盛,随风摇晃。
玄都提前布了阵法,阵法会在红雨进去后开始运转,将红雨藏匿起来,她于阵中修炼,这样旁人从外面看,这里依旧是一片普通的竹林,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玄都就在福康路寻了个住处,这地方名声不好,到处都是空着的房子,家家户户的窗户玻璃上都贴着出租和出售。
玄都挑了师范大学旁边的一个高层,视野开阔,只要站在窗前,就能将整个师范大学旧校区尽收眼底。
这样,哪怕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能看得见。
傍晚,霓霞漫天,天地红成一片。
两道身影,执手相牵,走在师范大学校园里荒废许久的林荫路上。前方是赤红霞光,脚下是积累多年、无人打扫的枯叶。脚步踩上去,沙沙的脆响。
走过林荫路,拐了两个弯,很快,那片嫩绿竹林就出现在眼前。
红雨有些不想走了,她停下脚步,有些抗拒。
“我出来第一眼就要看到你……如果看不见你,哪怕你来晚一点点,我就再也不闭关了。”红雨有些不讲道理地说。
玄都眼底流淌过一丝不舍的情绪,目光深沉而温柔,语调很轻,但听起来却很踏实,“我保证,你出来的时候,我一定在。”
“嗯。”红雨点头,道:“反正我是在你的阵法里,我快出来的时候,你是能感觉到的,到时候你就来这里等我。”
“好。”玄都伸手拨开她飘到脸上的发丝,双眼落在她身上,像是要把眼前的这个人,刻进灵魂里。他低声重复了一句,像是在强调,“我在这里等你。”
或许是上一次闭关留下的阴影太深,红雨没由来得生出一种不安。当她背对着玄都走向竹林时,心脏忽地漏了一拍,像是一脚踏空,全身失重,突然没了底。
走入阵法前,红雨回头看了一眼,她看到玄都长身玉立,站在疏柳下。
柳枝晃荡,柳叶新发,他笑着看她,万分缱绻。
红雨伸手扶住一根细竹,回眸一笑,泛红的眼底,像是揉碎了漫天星辰。
**
红雨这次闭关很快,一月有余,不足两月便匆匆吸纳了那深厚福泽,急着出关。
阵法之中,漫天流彩,星光璀璨。端坐在阵法中央的红雨,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底倒映着阵法中的绚烂星空,周身溢出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
她摊开双手,垂眸看手心中法力的流淌,平稳、深厚。
一切顺利!
红雨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好看的桃花眼都笑得眯了起来。
她猛地起身,想着玄都等在阵外的样子,已经迫不及待出去了。但即使心里急得很,在出去之前,红雨还是整理了一下自己衣衫。
水粉绫罗长裙,长发垂在身后,发间珠钗精巧。是她从前的模样。是三百年前,那个小桃花妖的模样。
红雨走到阵门,施法解开阵法。
随着阵法散去,漫天星光溢彩渐渐消退,乌漆漆的竹林和苍穹一点点显现。似乎,今天恰好是个阴天。
阵法消散,竹林尽显。天上乌云低压,远方雷声滚滚,传来轰隆隆的闷响。
红雨撅了噘嘴,赶上的天气不太好,不过,也没什么,玄都定然会带伞的。就算没伞也没关系,大不了施法闪回去,左右这里寂静无人,也不怕被人看见。
红雨这么想着,拨开一路细竹,一边走,一边伸长脖子往外面看。
也不知玄都是不是还站在那颗柳树下,怎地只看见了柳树,没看见他人呢?
再走走,再走走……或许不是这颗柳树,她记差了也说不定。
再走走……
再走走……
红雨走出了竹林,抬眸看向那无人的小路。
孤零零的柳树立在那儿,随风晃着柳枝,也不管有没有人看,它就自顾自地晃动着。
红雨有些焦躁,她舔了舔唇,眼角泛红,忍不住心底委屈和烦闷。
明明说好了来等她的,明明说好了,她一出来,就看得见他,为什么没有来?为什么迟到了?
明明是他布下的阵法,他怎么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来呢?
她再也不要闭关了。
红雨抱着膝盖,蹲在那棵柳树下,固执地等着。一片柳叶掉落,挂在她头发上,她也没有感觉。
她心里执着地想着,虽然玄都迟到了,她也很生气,可是……可是……可是,他总是会来找她的吧。
他总得来接她,接她回家。
天上乌云翻滚,也不知是天色更晚了,还是阴得更狠了,总之,四周更暗了,黑漆漆的。风也很凉,吹在身上,阴恻恻的。
她蹲得腿有些麻了,扶着无人照顾、自顾自生长的柳树树干。树干很粗,树皮有些硌手,硌得她细嫩的掌心留下深浅不一的小坑,但到底是站起来了。
红雨脸色发白,一脸茫然,有些摇晃地沿着玄都送她闭关时走过的小路、林荫路,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一路上,都没有玄都的身影。
长长的林荫路上,枯叶铺了一地,在风雨拍打摧残下,有些叶子碎碎糟糟的,早已经没了原先完整的形状和轮廓。
长路空荡荡,只有一道单薄的淡粉身影,孤零零的站着。就好像她和那柳树似的,一样没人管。
红雨不肯走了,一个念头浮起,她却不敢细想。她抖着双手,想结一个法印,可是十指都在颤,明明是一个很简单的手势,她却弄了很久才结成。
粉色光丝从她结印的双手向外蔓延,飘飞,像是无数触角,伸向这世界的每个角落。
她在寻人。
寻一个迟到的人。
她纠在一起的指尖泛白,小心翼翼地感受着法术光丝反馈的讯息。
一束光丝返回,汇入她的指尖。刹那间,红雨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睁大了眼睛,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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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方向用力看去。
下一秒,她猛地向那个方向奔去。红雨的嘴唇在抖,连带着牙齿都在打架,不断地磕碰在一起。她身上没了力气,手脚发软。跑着跑着,脚下一崴,摔了个跟斗,翻了好几圈,直到撞上路旁的一棵树粗壮的树干,才堪堪停住。
神女曾说,她的真身是一朵桃花,小巧轻便,所以身手格外敏捷,无论是攻击还是闪躲,动作都极快。
因此,她学的所有法术,也都将速度发挥到极致,以速度助力攻击。
可她此刻怎么这么笨?手脚都笨,一点也不利索,连一个简单的起身都做不到。
残破枝叶沾上干净的淡粉色罗裙,满身脏污,但是红雨感觉不到,她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朝前奔。几次跌到地上,长发里混了枯叶,脸上都蹭了土。
可她不在乎,只是朝前狂奔。
不知道一路摔了多少个跟头,摔到她浑身已经没有知觉了,红雨终于赶到了法术指引的地方。在穿过几座挨着的教学楼之后,从最后一个教学楼后面拐出来,她所有的目光都被夺走。
只见那杂草丛生的草坪中央,一个石像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那是赵生慈曾经用来做结界的门的那个石像,可又似乎有些不一样。
不,不是那个。
不是那个面容模糊到看不出是哪个名人的石像,这个石像,她认得。
他飘逸的道袍,褶皱深刻,身材修长,长发垂在腰际。可他通身被一层石质包裹,即使这风吹得这样大,他的发丝却纹丝不动。
石像哪里会动呢?
可是,他怎么会是石像呢??
红雨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跟前,她攀着变成石像的人,一点点站了起来。她把手塞进他掌心,即使被一层石质包裹着,他的掌心依旧纹路明显,手掌薄而宽阔。
她仰头迎上他那双眼,他生了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天生含情,尤其是望着她的时候,更是温柔缱绻到了极致。可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此刻被石质蒙着,看不见一丝光泽。死气沉沉。
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她有好多好多的问题,可是却问不出来。
她想问他,为什么没有去接她呢?究竟发生了什么?
石像之下,白袍长发,是他为了调用更多的法力,拽了灵魄出来和肉身相融合的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何到了灵肉融合这一步?
可是她说不出话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红雨一只手搭在玄都掌心,长发凌乱,和着泪水发丝都沾到了脸上。她全然感受不到,另一只手疯了一般砸向自己喉咙处,仿佛要砸开里面的淤堵,发出声音来。
她砸着自己的喉咙,拼命张嘴大喊……
“啊——”
一声凄厉的叫喊冲破天际,仿佛一道闪电直劈天地间。
下一秒,一阵笑声传来。声线苍老,却透着奸邪。
红雨眼底渗血,猩红的眼睛望过去。
一道身影从远处走来,从容,缓慢——
竟然是……赵桥。
79. 诛杀
赵桥缓步走过来,负手而立,阴恻恻地说了一句:“他还没死呢,你倒也不必如此伤心。”
红雨原本死盯着他,听见这一句,蓦地转头看向已如同石像一般的玄都。她缓缓抬起手,颤抖着将掌心贴在他胸前,法力呈光丝状汇入,穿过那层石质,穿过皮肉,感受那微弱的生息。
虽然只剩下微弱的一丝,但到底还有生息尚存。
红雨没有就此放下心来,他转头看赵桥,在与他眼睛对上的那一刻,红雨瞬间反应过来,道:“你不是赵桥。”
赵桥从来没有这样的眼神,像是地狱的恶鬼,来这人间讨债一般。这样的眼神,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赵生慈,你为什么会是赵桥的模样?真正的赵桥呢?”红雨心中浮现某种猜想,直觉不妙。
她对所有术法理论都不精通,术法典籍也没看过两本。从前她学习法术时,都是神女言传身教,再后来,遇到玄都,有什么不懂的一向都是直接问玄都,更不爱看书册那种枯燥的东西。
但即使不愿意,也曾被玄都带着看过两本。玄都带她看的不是寻常的术法典籍,而是一本非常奇怪的书。那本书上,记录了所有阴险至极、凶恶至极的法术。看那本书的时候,玄都和她说:“如果以后遇到了有人使用这上面的术法,知道如何应对吗?”
红雨当时想的简单,按照自己一向的习惯道:“那我就出手再快一点!只要我动手够快,就一定能打赢。”
玄都曲指在她头上敲了一下,严肃道:“如果真碰到了,别想着打赢,一定要跑!”
他力道轻,敲的一点也不疼。红雨没什么感觉,眨着眼睛问:“为何要跑?”
玄都耐心回答道:“因为这上面记录的术法阴狠至极,且多为禁术,你未必能抵挡得住,所以,一定要跑。”
那时的红雨虽然糊里糊涂答应了,但心里依旧不是十分明白,玄都为何给她看这样一本书,还让她见到有人用这书上的术法就跑。
此时,红雨看着眼前的“赵桥”,想起了那本书上记载的一个法术。也明白了,为何玄都特意给她看了那样一本书。
关于那术法,书上记载的内容并不多,如今回想起来,红雨也只记得零星几个字:“魂寄于血,以血换身……”
后面似乎还有些什么,但是红雨想不起来了。她只知道,现在的赵生慈,对付起来,恐怕要困难许多。
“赵桥”笑了一声,拖着声调,仿佛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意味,道:“花妖,没想到三百多年了,最熟悉赵某的人,却是你。”
红雨蹬着他,骂道:“别恶心人了,赵生慈,你靠禁术活下来,你真以为天道会容你?”
赵生慈似乎对此并不担心,悠然道:“这不是有你嘛。”
“你还在惦记我身上的福泽?”红雨嗤笑一声,道:“你来晚了,那些福泽已经融入我的经脉骨血,我死福泽散,怎么也轮不到你。”
红雨虽然和赵生慈你来我往地骂来骂去,但是她一边骂着,一边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四周。虽然她不懂阵法,但是她隐约感觉到法术磁场的微妙诡异,这附近,似乎藏了什么大阵。
赵生慈摇了摇头,像是胸有成竹,毫无顾及和避讳,“我身上的罪孽,你那些福泽已经担不住了。”
红雨冷笑,余光留意着四周的一草一木,嘴上嘲讽道:“你这不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吗。”
“呵……”赵生慈也不在意她的嘲讽,自顾自笑着道:“我不要你的福泽,我要你的真身。”
四下观察的眼光顿住,红雨怔愣一瞬,下意识呢喃:“真身?”
赵生慈抬了抬眉梢,似有些诧异,“原来你不知道你真身里藏了什么?”
红雨狐疑看着他,没有说话。
赵生慈道:“你真身里藏着数万人想要活下去的念头。这些念头太强了,强到能刻在你的真身里,强到融进你的福泽里,强到能让我永永远远地留下来。”
她的确不知道自己真身里有什么。数万人想要活下去的念头,怎么藏在她的真身里?赵生慈又是如何得知的?
红雨的表情有些凝滞,像是完全呆住了。但在赵生慈看不见的身后,桃夭斩悄然出鞘,刀刃寒芒一闪而过,刀柄被她死死捏在掌心里。
赵生慈仰天长笑,似乎在笑她的愚蠢,又像是在笑自己的得意。
就是现在!
在赵生慈得意的刹那,红雨如利箭离弦,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淡粉残影,而她整个人已经捏着桃夭斩直逼赵生慈的喉咙。
她动作极快,即使赵生慈在她出手那刻反应过来,迅速后撤一步,却还是被桃夭斩刺中的右手。
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掉在草叶上,顺着草叶往下流,浸入地底。
赵生慈抬手抹了一下伤口,指尖沾上血迹,他用拇指捻了捻,似乎对这血很是宝贝。
红雨微微眯了眯眼。她能感觉到,赵生慈生气了。不过那又如何?该生气的,明明是她!玄都现在还困在封印里,生息微弱。如果玄都真的……她一定要将赵生慈碎尸万段。
红雨捏紧桃夭斩,用足了力气往前冲。赵生慈也没有多,就那么站着。
在桃夭斩快要再次击中他时,像是一个玻璃罩子从天而降,带着万顷雷霆压下,严严实实地将红雨和玄都罩在里面,却将赵生慈隔离在外。
这法力结成的屏障来的太突然,红雨来不及收住力气,握着桃夭斩的手重重撞上,猛地被弹回来。她整个身体被弹飞,咣地撞上如石像一般的玄都,又砰地掉落。
红雨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地面,桃夭斩死死插进土里,这才堪堪稳住身形,没有直接倒下去。
她抬头看着电闪雷鸣的法阵,心下了然。原来,这就是她刚才感觉到的那个大阵。身处其中,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法阵的压迫感,倾注在法阵中的法力厚重、强大,又阴狠十足。甚至……和她受天罚时,被困在天雷滚滚中有些相似。
身侧的石像的背后,有了一丝细小的裂痕,但红雨没有看到。她仰头看着这阵法,单手托起一道屏障,为自己和身侧的玄都抵挡劈来的雷霆。
这雷霆一道重过一道,她撑着屏障的手,隐约有些颤抖。这样下去,她的法力势必会被消耗殆尽。
红雨思忖片刻,突然收了屏障。她抬手扔出桃夭斩,桃夭斩在半空中下坠,坠到一半,蓦地变大,像是天上的弯月掉下来了一般。
她调用所有法力,就连刚刚吸纳的福泽,也被她转化为法力调用起来。红雨将所有法力与桃夭斩相连接,主人与法器之间形成共鸣。巨大的桃夭斩摇晃震颤,器鸣声如泣如诉,呜咽悲恸。
下一秒,一道破天红光从红雨和她身后的桃夭斩上冲出升起,猛烈撞击阵法形成的屏障的最顶端,冲击,再冲击。
红雨毫无节制地调用法力,向这巨大罩子的中心撞击着,想要冲破这诡异阵法。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法力也在消耗。
阵外的赵生慈脸上露出一抹笑,他施法止住流血的伤口,从容地看着红雨,在阵中挣扎。
他张口说话,明明没有用什么力气,可那声音却透过阵法,被红雨清晰地听到。这阵法巨大,他的声音像是远山敲响的钟,苍茫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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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白费力气了,这阵,名为诛杀阵,集尘世万千怨念而成。天罚若是替天行道,那这诛杀阵,便只为我赵生慈一人证道!”
红雨没有理会他的声音。她的全部注意力全都放在破阵上,她消耗了太多的法力,可是这阵依旧不见松动的痕迹。
突然,她感觉她的力量骤然缩减,红雨回头一看,桃夭斩似乎已经法力枯竭,变回原本的大小,掉落在地上。
不行……她不能倒在这里。
“桃夭斩!起来!!!”红雨声嘶呐喊,呼唤她的法器。神女曾说,桃夭斩有灵,她作为主人,和灵器之间,有着无法分割的连接。
她唤,它便战。
原本掉在地上的桃夭斩刀刃颤抖着,似乎是在挣扎,几秒后,刀身又闪过一抹淡色光芒,缓慢升起,向主人传递自己全部的法力。甚至于,是灵器的生命力。
可诛杀阵依旧没有半点松动,就像是一座大山,誓要将他们压死在其中。
桃夭斩刀刃上的光越来越淡,红雨看了看它,又看了眼玄都。她收回手,静静地落下,伫立在玄都身旁。
“桃夭,好了,停下来吧。”红雨声音很轻,像是最后一丝春风,扫过汹涌的海面。
得到命令,桃夭斩停了下来,带着仅剩的力量,落在红雨脚下。刀刃单薄,刀身小巧。就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却用尽全力为她支撑。
红雨拾起桃夭斩,摸了摸它冰凉的刀刃,理了理它尾端凌乱的流苏,将它握在手中。
赵生慈似乎很满意,他笑得张狂,开口道:“人啊,自己不拼命试一次,永远不会死心。”
红雨瞥他一眼,没什么情绪道:“你想怎样?杀了我吗?”
“怎么会用我动手呢?”赵生慈顶着赵桥的脸,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妙的场景,又或是马上就要看到似的,眼神迷蒙,含着隐秘且狰狞的期待。
他缓声道:“这诛杀阵和天罚有个不一样的地方,天罚要杀的人如果杀不死,它会盯住那个人。这诛杀阵不同,诛杀阵只要一开,不成功诛杀一个魂魄的话,是不会消散的。”
果然,这阵着实阴狠到了极点。诛杀魂魄,那不就意味着只要这阵法一开,就必须有人魂飞魄散吗?
红雨心中冷笑,这果然是赵生慈的手笔。可赵生慈阴狠至此,做了无数坏事,害死了无数生来,却依旧如此趾高气昂。而她和玄都,却落入如此境地。她自化形起,便受神女教导,以妖身修天人道。可此刻,她竟有些看不清天道了。
赵生慈闭眼听着耳边呼啸风声,像是赏赐般开口:“如果你主动将魂魄喂给诛杀阵的话,或许,我会留你那情郎一命。”
毕竟,他还要用她的真身,她自己动手的话,也免得诛杀阵中万钧雷霆伤了她那真身。
红雨勾了勾唇,捏着桃夭斩的手紧了紧,蓦地抬起,刀刃对准喉咙。
她不相信赵生慈,可是,她想为玄都赌这一次。既然诛杀阵注定要一个人魂飞魄散,她至少可以保证,玄都的魂魄安好。
冰冷的刀刃贴在颈间肌肤上,桃夭斩在颤抖,在抗拒,却不得动弹,只得一点点、一点点地贴上去。
红雨阖上双眼,手腕用力……
砰——
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开了一般,像是一些碎尸,砸到了她的裙摆。
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让刀刃远离。她整个人被一股清冷的气息包围,像是春风化雪般的清寒泽润。
玄都温沉的嗓音在她耳际响起,像极了高山流水声潺潺,“他在骗你。”
80. 末路
当啷——
桃夭斩落地。一滴泪砸下来,没入杂乱草坪里。
红雨猛地转身,手臂紧紧地揽住他的腰,耳朵贴在他胸口,在雷霆乱响之中听他的心跳。
玄都抱紧怀里的人,手掌在她后背上安抚摩挲着,伸手拂去她发丝间沾着的枯叶。他托起她的脸,擦去她脸上的脏污,声音温柔平静,仿佛他们不是在诛杀阵里,而是在基地小院的遮阳伞下。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红雨只是摇头,说不出话来,眼泪流的更凶。
不知怎么的,明明刚才赴死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可是现在玄都和她说一句话,她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人本来是能忍受委屈的,可是受了委屈之后再得到爱护,便很难忍了。
玄都用指腹贴了贴她通红的眼皮,满是心疼道:“眼睛都肿了。”
他的指尖很凉,贴在有些发烫的眼皮上,很舒服。红雨缓过来一些了,哽咽着问:“你说他骗我,那这个阵是不是可以破?”想了想,红雨又补充一句:“谁也不用魂飞魄散,是吗?”
“是。”玄都点头,抓过红雨揪在他腰际的手,捏了捏她的手腕,与她并肩而立,看向远处的赵生慈,“我们一起,破开这个阵。”
赵生慈看到这一幕,微微眯了眯眼,他没听到阵中的两个人说了什么,他也不在乎。赵生慈只是哼笑一声,到头来,还是得他动手。无妨,结果都一样,只要不伤了她真身里的东西就好。
赵生慈抬手捏诀,刹那间,法阵风云激荡,电闪雷鸣。一道道闪电径直劈向阵中的两道身影。
落在地上的桃夭斩不知何时重又回到红雨手上,似乎玄都解开石像封印平安归来,对它也产生了什么刺激似的。方才还差点透支生命力的灵器,突然间活力满满,法力充盈。
红雨无暇思虑太多,她将桃夭斩悬停在掌心前,翻腕结盾,身侧的玄都也同时祭出符篆,一红一白两道光束并排挨着冲向劈来的闪电。
两股力量相撞,产生的巨大法力冲击波纹仿佛荡漾在整个平州市上空。
恰好有人行走在街上,感觉天地间刹那闪过一丝光彩,路人抬头向某个方向看去,却见乌云照常翻滚,无事发生。
而城中村基地里,白豆豆推开基地的门,也朝着某个方位看去。常人看不出什么来,可是他看得到。准确地说,是他已经感觉到了。
那是他哥的法术痕迹。他能化形成人,就是他哥渡给他仙气精华。那些东西,虽说是来自九重天之上的,可实际上却是从他哥身体里抽出来的。
那是玄都在天京养护魂魄时吸收的,一直存在他身体里,护着他的肉身和魂魄。他取了其中一部分救下白豆豆,所以白豆豆即使法力低微,但唯独能感受到玄都的法术痕迹。
白豆豆低头看自己颤抖的双手,那些曾经属于玄都的仙泽在躁动、不安。他透过它们感受到,他哥正在不留余力地调用法力,甚至是不顾生死。
一定是遇到了极大的麻烦,否则他哥不会这样。白豆豆茫然地看着基地,几只猫猫狗狗在他脚底下打转,大傻凑近他,用脑袋拱了拱白豆豆的腿。
白豆豆低头,看着大傻,低声咕哝道:“我哥出事了……傻子,我要去帮我哥了。你能听懂我的话,傻,你在家看好大家,听见没?我要是能回来,给你开肉罐头吃。”
大傻眨眨眼睛,呜呜叫了两声。
白豆豆摸了摸他的头,起身,走出基地大门,将门锁好,随后头也不回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他感应着玄都的方位,一步一步,毫不犹豫地往前走。
他原本早就该死了,是他哥救了他的命,让他享受到了人间的诸多闲适。他虽然法力弱,但怎么说也是个妖,就算不能所向披靡大杀四方,也要拼尽所有力气帮他哥。哪怕,只是把他体内的这些仙气精华还给他哥也行啊,总归是要帮上忙的。
至于什么死啊活啊的,哪有那么重要?它们做狗狗的,不就是主人最重要了吗?它都能帮着他哥和桃子姐姐抓坏蛋了,它才不怕呢。
**
诛杀阵中,红白色光束与万钧雷霆针锋相对。双方的力量相差不大,一时陷入了僵持,谁也无法更进一步,谁也没有显出颓势。法力冲击的波纹就这样激荡着,一圈追着一圈,在半空中铺开。
红雨低声道:“这阵法的力量不是来自赵生慈本人,这样拖下去,恐怕我们会先耗尽法力。”
这种关头,玄都反倒很是从容,他声音含笑,依旧像是在寻常的日子里,聊着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玄都道:“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红雨倾耳,“什么事?”
玄都收回一侧手臂,也拉下红雨高抬的一只手臂。两人法力各自撤了一般,雷电压得更猛。不过玄都像是浑不在意一般。
红雨没有问他为何这样做,只是低头看着玄都将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挤进她的指缝间。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玄都低声道:“我们的法力能够互通共鸣。”
“啊?”红雨还没来得及问为何会这样,却已经感觉到,他们相连的掌心间,两股法力纠缠、碰撞,最终融为一体,以一种几乎诡异的幅度增强后,再回到他们各自的体内。
雷电压得更低,红雨来不及细想,各自拿出另一只手,共结一个法印。
红白流纹法盘转动升空,承接住凶悍雷电,猛地向上一托,雷电蓦地被打散。巨大法盘没有停,坚决地朝着阵法中央撞去,哐的一声,法盘应声而碎,接着,细微的咔嚓声响起,是阵法屏障在松动。
阵法显出颓势,红雨惊喜地看向玄都,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放松的笑。玄都看着她重又沾满笑意的双眼,他的目光绵长深沉,仿佛怎么也看不够眼前的这个人。
还没等红雨说些什么,下一秒,一直站在阵法之外袖手旁观看戏的赵生慈突然抬手,手掌贴上阵法屏障。
红雨察觉不对,猛地转头看过去。
赵生慈的手掌像是流出血来,那鲜血顺着他和阵法屏障相接触的位置,像是一个张网缓缓张开,血红网线蔓延开,布满整个术法屏障,像是在这玻璃罩子一般的屏障外,加了一层血红色的蜘蛛网。
但赵生慈并未到此为止,他迈步走入了阵中。方才还畏畏缩缩渐渐消弭的雷电,像是感应到了召唤一样,争先恐后地朝着赵生慈飞去。
那些雷电劈向他们时,凶悍地仿佛要把他们劈成碎渣,可汇聚到赵生慈身上,却像是找到了归宿。
“不好!”红雨知道他在干什么了,“他把自己和这个阵法连在一起了。”
她想起赵生慈之前说的话,这个诛杀阵是集尘世万千怨念而成,而赵生慈修的邪术,就是以激生灵怨气滋养自身,助长自身法力。如此,这二者相连结,势必会互相增益,各自增强。
至于增强的幅度和速度,恐怕不会低于她和玄都的法术共鸣。
突然,一束白色光剑从赵生慈身后刺入,将他整个人穿透,从他身前腹部穿出。红雨怔愣住,看着这混乱的一幕。
赵生慈被光剑刺入,缓缓转身,看向偷袭自己的人。随着他转身,红雨和玄都也看到了他身后的人。
白豆豆也怕到了极点,他收回手,光剑消失,可赵生慈身上的伤口仍在。他以为自己成功了,看向红雨和玄都,正要开口。
“豆豆!!快跑!!”看清是白豆豆后,红雨和玄都齐声喊道。
太晚了,豆豆这一剑,刺的太晚了。如果是赵生慈和这阵法连接之前刺入,或许他们还能趁机战胜赵生慈,可偏偏,是在赵生慈和这阵法连接后。他经过阵法的补益,这一剑对于他而言,不过是毛毛细雨,可豆豆却完完全全置于危险之中。
是以,红雨和玄都连声喊着,让豆豆快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白豆豆看着赵生慈,发现他身上的伤口居然正在愈合。白豆豆脸色惨白,余光中,看到为了阻拦赵生慈飞扑攻来的红雨和玄都,却都被阻拦在电闪雷鸣之下。
豆豆来不及低头,只感觉自己喉咙传来剧痛,似乎有空气进入,他看到好多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到赵生慈的脸上。
他后知后觉地抬手捂住喉咙,却无济于事。他摸到满手滚烫鲜血,砰然倒下。耳边回荡着桃子姐姐和他哥声嘶力竭的呐喊,“豆豆——”
是在叫他,可是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想和他们道个歉的,他还是太笨了,没有帮上什么忙,还害得他们担心。他动了动唇,却说不话来,嘴里呛出一口血沫。
如果他还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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辈子的话,他一定,还要见到他的桃子姐姐,还要做他哥的弟弟。希望下一次,他能做他哥的亲弟弟……
还有大傻,他希望,还能看到大傻。还有夏琪姐姐,还有发财,还有老头,还有……还有好多好多的伙伴……
希望他们此生平安,希望……来生相见。
红雨眼睁睁地看着白豆豆咽气,整个人楞在原地。脑海里,是三百年前那个叫贺秋的明朗少年,彼时她说,来世让他来寻她,她罩着他。
贺秋来了,可是她却没有保护好他。
她想起见到白豆豆的第一眼,那时她没有认出他,可却记得他和基地的毛孩子玩的格外好。那天他咧着笑脸,凑到她和夏琪面前,自来熟地说:“两位姐姐好啊!我是白豆豆!”
豆豆很老实。三百年前做人的时候,枉死而无怨,今生以狗身得人形,依旧乖巧憨厚,每天乖乖地守在基地,守着基地的猫猫狗狗,自得其乐。甚至老实到,即使饿了也只是自己忍着……
忽然,红雨如疯了一般地捏着桃夭斩冲上去,雷霆万钧压下来,她也全然不顾。玄都没有拦她,只是攥紧拳头,一次次祭出符篆,拼尽全力为她挡下雷电。
红雨拿着桃夭斩,带着满身细碎伤痕冲到赵生慈面前,挥出的每一刀都狠到了极致,哪怕是最坚固的岩石挨上这么一刀也会整齐断裂。赵生慈原本的身体早已垂垂老矣,可如今他用赵桥的身体,身手却敏捷迅速。
他闪躲、反击,赤手空拳,却和红雨打得不相上下。甚至从两人的搏斗中能隐约看出,红雨逐渐处于下风。
红雨自知力竭,但仍不肯退。刺中他,一定要刺中他,她要将他千刀万剐,为豆豆报仇,她一定要杀了他,这样玄都才有一线生机。
刺中他,一定要……刺中啊……
恨意与执念如万里波涛在红雨心底叫嚣,可还是敌不过法力的流逝和赵生慈愈发凶狠的攻势。
在红雨一刀刺空收刀的间隙,赵生慈抬手抓住弯刀刀刃,即使半个手掌都险些被割掉他也不在乎。他制住红雨的动作,抬手一掌,重如高山滚巨石,猛地击中红雨。
红雨整个人被击飞,在落地之前,被玄都稳稳接住。
玄都抱着红雨稳稳落下,单膝蹲跪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伸出拇指,擦去她唇角流出的血。
红雨眼前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她透过一层朦胧去看玄都,声嘶哽咽道:“豆豆……豆豆死了……我打不过他……我打不过他了……”
“玄都,我打不过他了……”她死死抓住玄都的手掌,整个人都在颤抖,仰头泣血呐喊:“这天道,不公平——”
玄都依旧执着地擦去她唇角的血,对上她的泪眼,温和一笑,坚定道:“可以的,红雨,你永远不会走到末路的,我的红雨,总是能绝处逢生的。”
红雨愣住,完全反应不过来玄都的话。她……还没到末路吗?
下一秒,只见玄都双手扶着她的肩,让她稳当坐好。玄都缓缓起身,站直。
然后,她看见,玄都抬手捂住心口的位置,那里,是天雷印记之所在。可玄都,却从那里,抽出一朵通体水粉的桃花。
单瓣粉红桃——她的真身。
红雨整个人顿住,大脑一片空白。她忘记了反应,只见那朵桃花缓缓进入她的心口,发出一瞬淡粉亮光,又整个没入她的体内,不见了踪影。
身体,瞬间被汹涌的力量填满。如同回到了三百年前,她法力最强的时候。不,比那还要强。她的真身还裹挟着玄都的法力,还有许多许多天京之上的仙气精华。她感觉,她的法力,要远远胜过三百年前。
忽然,桃夭斩尾部拴着的铃铛发出一声脆响。桃夭斩飞起,刀身溢出红色流光。
一个身影缥缈近乎透明的少女从刀身中飞出,她身量和红雨相似,面容也十分相像,却始终闭着眼。
是器灵。
灵器只有在主人的法力达到绝对强悍的程度,并且和主人之间的牵绊足够强,器灵才能化形。就连天京的神仙们,器灵能成功化形的也并不多。
可桃夭斩的器灵,化形了!
这说明,红雨的真身在玄都骨血和仙泽的滋养下,重新与红雨的肉身灵魂融合,使红雨的法力,完全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81. 生慈
如鬼影般的器灵绕着红雨的身体飘飞两圈,随后虔诚地跪在红雨身前,双手交握如同祈愿一般,微微低头,额头贴上红雨的眉心,灵光闪烁。下一秒,器灵化为漫天缤纷花瓣,又重新回到桃夭斩内。
汹涌的法力充斥在红雨的整个身体,她颤着手,感受经脉充足到要爆出的法力。真身乍然入体,她竟有些承受不住,心脏激烈跳动,手脚都有些发软,甚至忘记了站起来,依旧这么瘫坐在地上。
“怎……怎么会?”红雨想问,她的真身为什么会在玄都的体内,也想问,为何重新归体的真身强悍如斯。可是她牙齿都在打颤,话也没说全。
玄都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红雨的眉眼间,缠绵深长。玄都蹲下来,抓住她的手,将她因为颤抖而弯曲的手指一点点捋直,声音含笑,带着无尽的骄傲,“我的红雨,是最厉害的桃花妖,又怎么会打不过他呢?”
这句话提醒了红雨,她的意识渐渐回笼,眼下,还不是问清这些事情的时候。
她拉着玄都的手,缓缓起身,满眼关切地看向玄都。见玄都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红雨放下心来,转头看向赵生慈,投去狠厉的一眼。
赵生慈沉默地站着,那张属于赵桥的、常常笑眯眯的脸,难得有些凝重。赵生慈抬起双手,黑色的烟气在手中升腾,猛地朝着红雨打了出去。与此同时,雷电应招而起,轰响着劈向红雨。
两股力量皆来势汹汹,仿佛出笼的猛兽,要将人撕碎一般。
红雨微一抬手,还没等她结印,一旁的桃夭斩已经骤然升空,从刀身迸射出两道粉红光刃,迎着黑烟和闪电打去。光刃与黑烟和闪电碰撞,没有半分停留。
顷刻间,黑烟与闪电一起消散,两道光刃却带着凛然杀意削入地面,在地上留下两道如沟壑一般的深深刀痕。
红雨怔愣着看了看自己抬起的那只手,又看向桃夭斩。桃夭斩晃了晃刀身,像是淘气的小孩儿在向大人摇头晃脑求表扬。
红雨蓦地转身,看向一直站在她身后,温柔笑着看她的玄都。他一身白衣,迎风而立,飘逸的衣袖在风中扬起,他发丝有些乱,但仪态依旧端正,看不出一丝的狼狈。玄都依旧像是三百年前她初见他时一样,仙风道骨,不染尘埃。
他似乎一直在看着自己,她只要一回头,就能对上他那双温柔好看的眉眼,仿佛在他的眼里,天地之间,唯她一人而已。
红雨勾唇,粲然一笑。只要他在她的身后,她便觉得心安。
赵生慈的脸色完全沉了下来。他千算万算,唯独没有想到,为何这花妖的真身会在那个废物仙人身上?!!
怎么会这样?她的真身为何会放在别人身上?为何归体后,法力能强悍到如此地步?
到了这一步,谁都没了回头的余地。赵生慈要紧牙齿,悍然豁开双手手腕,鲜血如丝溢出,蔓延到整个阵法的上空,刹那间,阵法之中仿佛被一层血色雾气笼罩。
红雨皱眉,她倒不是畏惧,只是有些不解。为何变为赵桥模样的赵生慈,对血如此执着?就好像……他的所有法力必须通过鲜血来释放一样。
“魂寄于身,以血换身,魂为本,血为媒,血肉相融,方得新生。”玄都不知何时走近红雨身旁,温声说了一句。
“什么?”红雨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但略一思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这是之前你带我看过的那本书上的内容!”
那本记载着至阴至邪术法的书,那本玄都让她见到其中术法就跑的书。
玄都颔首,轻声说:“这是一种换命的禁术,想要用此术换命,首先要找到一个和自己八字相合的人,与其互换全身血液,做好这些准备后,最重要的一部,就是自己的魂魄必须被打散,这样碎魂才能循着自己的血,一点点重新汇聚到新的身体里。”
说完,他歪头看着红雨,似叮嘱一般道:“以后要记得,把那本书再好好看一遍。”
红雨点头,脑袋里却在想他刚刚说的话,思索着道:“这么说来,赵桥是因为八字相合被他找到的,又被抢了肉身……那赵桥现在……”
“凶多吉少。”玄都道。
红雨来不及多想,因为赵生慈已经离开原地,穿行于血雾之中,不知何时拿着他那檀木手杖朝她攻来,气势汹汹,目标明确。
红雨哼笑一声,手持桃夭斩,迎上他的攻击。刀刃寒芒闪烁,迎上檀木手杖,叮咣巨响。红雨的真身回归体内后,她的法力强悍到近乎恐怖,而桃夭斩器灵得以化形,更加亢奋。
电光火石之间,赵生慈显出颓势。
弯刀一刀刺入他的左肩,力量汹涌,刀刃锋利,他的整个左肩近乎被整个豁开,但他却无知无觉,仿佛不知疼痛。
赵生慈冷笑一声道:“这可不是我的肉身,你以为,你能杀的了我吗?”
红雨恍然,大脑飞速思考,想到玄都方才说的话,一下子反应过来。他用全身所有血液为媒介,又故意设局让她杀了他,并且打散他的魂魄,只是为了用赵桥的肉身复生。怪不得当时她觉得不对劲,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原来是他有意为之。赵生慈居然利用她来完成这最后一步!
恐怕他原来的肉身早就支撑不住了,这三百年间,不知道他寻了多久,才寻找赵桥这样一个和他八字相合的人,恐怕早已迫不及待地换身重生。故而设计,让她找到他栖身的地方,又故意败给她。
现在想来,恐怕他们顺着变态团伙查到赵氏集团,又通过赵氏集团找到他,这一路上,都是他在推波助澜。
既然不是他的肉身,那即使桃夭斩再锋利凶猛,也只能伤到他,可却无法真正地杀了他,好让他和这阵法一起消散。
除非……找到他的命门。命门,灵魂聚集的终点,魂魄聚拢之所在。只有刺入他的命门,才能彻底将他的魂魄从这具不属于他的肉身中打散,才能让他真真正正地消失。
思索间,赵生慈的手杖怼来,红雨抬手挥起桃夭斩抵挡,闪身后退两步。与此同时,桃夭器灵身形虚渺,飘然立于红雨身后。
红雨注视着赵生慈,看见他左肩的伤口鲜血流淌,他却丝毫不在意。红雨微微蹙眉,脑海里无数思绪飘过。
忽然,她看向赵生慈的腹部。那是豆豆偷袭他时刺入的地方,伤口……为何却愈合了?
“桃夭!”红雨厉声喝道:“腹部!”
桃夭斩握在她手中未动,可身后的桃夭器灵却轻盈一跃,朝着红雨说的位置,化为淡粉光刃穿入。
器灵无形,攻击确是实打实的。
器灵从赵生慈身前刺入,又在他身后聚拢成型,飘飞回到红雨身侧。
赵生慈缓缓低头,看着腹部溢出的破碎魂光,眼睛一点点睁大,似乎充满了不可置信。
他看着自己的魂魄破碎,溢出,飘远,一点点消失在尘埃中,就好像他这个人,一点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留一丝痕迹。
他双目空洞,眼神茫然,轰然倒地。红雨站在他几步远的位置,桃夭器灵在她身旁绕飞一圈,像是在撒娇。
她抬手虚虚地撩了一下虚渺如鬼影的器灵,重又看向赵生慈。
红雨以为,他会不甘,可此刻,伴随着诛杀阵缓缓散开,天际乌云退去,阳光再次照耀大地。赵生慈无力地眨了眨眼,直视着刺眼的骄阳,迷惘的神色中,竟然有几分解脱的意味。
“你赢了……”赵生慈的声音很轻,气若游丝,他嘴唇又动了动,仿佛还要说什么,可是生命的流逝,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平躺在杂乱的草坪上,清晰地感受着魂魄的一点点消散,慢慢合上双眼。
他的命,一向是不好的。或许是上苍垂怜,让他此生一出生,就带着过往所有轮回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在畜生道中挣扎了好几辈子,卑微一生,临终惨死,都没能投生人道。
记得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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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是个灾年,又恰逢战乱,他托生成了一条狗,被他主人带着上山挖草根充饥。乱世出贼寇,一人一狗,就这么遇上了一伙土匪。主人是个心善的,喊着让它快跑,快跑……
可是它也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如何能跑的动?就这样,一人一狗都死在了土匪的大刀下,鲜血流了一地,那土匪得了一顿饱餐。
它死了,下了地府,到了轮回司。判官说它护主而死,德行积满,下辈子能投胎当个人,还能得个不错的命格。他浑浑噩噩,入了人间。
或许是那时战乱太多,死人也多,地府又挤又乱,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他竟然带着过往轮回的所有记忆下去了。
雁回山西南百里之外,有个叫做“宁安”的镇子。宁安镇上有个姓赵的富户,在那一日,年过半百的赵员外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因感念上天慈悲,赐他一子,让他赵家香火有续,故而取名——赵生慈。
襁褓中的婴孩迷蒙睁眼,看着晃晃悠悠的乳母的下巴,听到屋里不断响起的恭贺声,他知道,他终于是个人了。
他从来不曾有过名姓,赵生慈,是他第一个像样的名字,他很喜欢。可他时时担心老天无眼,下辈子又让他当个猫啊狗啊的,没名没姓,可有可无地过一辈子。
所以,他想留下来,他想长长久久地,留在这人世间。
他从小立志投身仙门,哪怕修个半仙之体也好,而且只要他努力,他说不定能有朝一日羽化登仙。可他拜访无数仙门,却都将他拒之门外,冠冕堂皇地说些什么,他没有仙骨,他德行不够……
都是借口!他们那些人,精通仙法,通晓万事,一定是看出了他从前都是畜生,瞧不起他,不愿收他!
既然天人道不容他,那他就用自己的法子,也要永远留下来!
他忙碌十余年,搜寻许多术法典籍,虽说都是禁术,一个两个地骂着,瞧不起,可他却觉得,这些正是适合他。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日日强大,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信奉他,追随他。慢慢的,整个雁回山,都成了他的地盘。
邪气易于修炼,禁术助他如愿,唯独一点不好,就是修习禁术,反噬太重。于是他于世间搜寻纯澈仙力,或是杀妖取丹,缓解反噬。
慢虽慢矣,却着实有用。
直到,他被一只桃花妖,挖了眼睛。而那花妖身上,却以妖身修天人道,还藏着那么多福泽,他怎么可能放过!
于是这一斗,就斗了三百年。
三百年前,花妖看似杀了他,可他却趁机将满身罪孽渡给了她,让她去替他受那天罚,又拿了她的福泽,保住了性命。
他的魂魄奄奄一息地留在肉身中,可那花妖却引来天雷降世,那天太慌乱了,没人注意到他。直到所有人忙完,才有两个修士草草埋了他的“尸体”。
可那时,他的魂魄还没散,还停留在体内。
福泽运转,起死回生。他挣扎着从土里爬出来,被一位姓乔的人家所救。从此,整个乔家,成了他赵生慈手下利刃。
他用禁术控制着整个乔家,就算偶尔有人敢反抗,也都是以失败告终。他知道自己是在恩将仇报,可是,又怎么样呢?
他只是想留下来,他再也不想,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牲口了。
他等了三百年,终于等到赵桥出生,终于等到了这个和他八字相合的孩子,在他肉身腐朽之际,他看到了希望。
而那消声灭迹三百年有余的桃花妖,也重现踪迹……
他步步为营,满心算计,在这人世间挣扎了三百年,为了留下来,他无数次承受禁术反噬的痛苦,他寻寻觅觅,只为了找到留下来的办法。
现在回想他在这人间的三百多年光阴里,他看着时代变换,人来人去,而他始终,在见不到光的结界中,为了留下来而不留余力。
其实,他想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