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雨》 1. 天青色 《钟意雨》全本免费阅读 初秋,凉风拂过,薄雾微寒。 京市自昨夜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丝飘了一整天,到傍晚时依旧缠绵。 亭溪巷,汽车缓缓减速,到前院门口停下后,司机绕到后备箱,取出一芽绿色的行李箱。 箱子小滑轮刚落地,拉杆就从司机手里被小少爷抢了去。 “云瓷,到地儿了,跟我进来吧。” 被叫名字的女孩儿刚刚从后排开了车门,才冒出个头,一滴雨珠“啪嗒”砸到光洁的额头上,她缩了回去,撑开透明伞后复下车。 地上是还没来得及清扫的银杏叶,枯蝶似的堆了厚厚一层,像一张松软的地毯。 “这儿就是你家了?”云瓷抬手擦去额间的水珠,雾气氤氲里,她望见远处薄纱缭绕的翠山,而眼前的中式庭院坐落于山脚,青砖黛瓦,雨珠顺着屋檐滑下,滴滴答答。 “好漂亮,”云瓷弯弯的杏眼如泉水般清澈,微微流露笑意,“这院子应该有些年岁了吧?” “是啊,我爷爷年轻时候买下的,环境不错,就是有点偏,”蒋柏杨勾了下唇,提着行李箱过了门槛,撑门等云瓷,语气颇无奈,“之前我就想搬到市区住,爸妈恋旧,舍不得这里空着。” 进了前院,浅塘绿竹绕,回廊红笼照。 行李箱的小轮子轱辘辘滚,快到屋门口时,门先从里面打开了。优雅华贵的中年女人笑得温柔,“刚才还在念叨怎么还没到,往院儿里一瞧,正好看见你们两个。” 云瓷绽开笑,甜甜喊了声“阿姨”。 秦影兰应了声,把小姑娘搂进怀里,心头一片软,“小孩子一回一个样儿,晃眼葭葭都长成大姑娘了。” 蒋、云两家的祖父生前交好,前些年蒋家权力更迭,整个局势乌烟瘴气的,蒋柏杨的父亲蒋叙庚因此被送到云瓷祖父身边养了几年。念着这情分,蒋叙庚成家后常常回南州看望云老爷子,老人家去世后也隔三岔五回去祭奠。 云家这代就一个娇娇的小姑娘,今年来京市上大学,蒋家人知道了这事,都不用云瓷父母提,主动说让孩子到他们家来,一个刚成年的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自然有个照应最好。 “赶一天路累不累?快进来歇会儿,陈婶在备菜了,过会儿就吃晚饭,”秦影兰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这两天开学高峰,从机场出来那一路是不是很堵?我还一直担心柏杨接不到你,他这小子做事向来大大咧咧让人不省心。” 云瓷穿好拖鞋,想着这下雨天蒋柏杨放着游戏不打,跑机场接她一趟也不容易,难得替他美言几句,“还好啦,蒋柏杨提前给我发了消息,我拿了行李出来就找到人了。” 但她说着又忍不住笑了,“就是去停车场的时候走错了路,让司机叔叔多等了会儿。” “这小子带错路了吧?”秦影兰揉了把儿子的头,哭笑不得,“你从小到大就路痴,看来这毛病是改不了了。” “哪有那么严重?”蒋柏杨嘀咕,“小时候不就在南州走丢过一回嘛。” 大概四五岁时的暑假,蒋叙庚与秦影兰将他送到云家,打算让他跟着云瓷在云爷爷那儿一道学认字。刚到南州那晚两家人聚了个餐,虎头小子根本坐不住,借口上卫生间悄悄溜出餐厅,出了巷口一路走走停停,找到家副食店买了根雪糕,随后就忘了怎么回去。 后来在派出所领到人了,两家家长这才松了口气。做父母的把蒋柏杨狠狠教育了一顿,让他牢牢记住不许撒谎,以及没大人陪同不许一个人出门。 正说着话,秦影兰电话响了。 “工作上的事儿,”秦影兰是在大学认识蒋叙庚的,俩人同一个专业,结婚后她也帮着丈夫打理蒋氏,“临时有个电话会议,我去下书房。柏杨你先和云瓷玩会儿,等你爸从公司回来我们吃晚饭。” 于是蒋柏杨带着云瓷在家里大致转了圈儿。 蒋家老宅室内是中式风格装修,橡木材质木地板,客厅及厨房各类柜子用的皆是胡桃木,大多雕刻对称花纹,古典精致。 客厅边上立着一面曲屏,扇与扇间角度微微斜,内侧是一张小桌,两把交椅,桌上茶壶盛着西湖龙井,茶水沸腾,壶口水汽袅袅,人坐在椅子上,右手边便是映着院儿里假山绿塘的落地窗。一道屏风相隔,一片悠闲惬意的小天地。 云瓷很喜欢这里,反正屋里也看得差不多了,她索性在这儿歇一歇。 “那你先坐会儿,我上楼换件衣服。”蒋柏杨身上的黑色冲锋衣被淋湿了,刚下车时云瓷本来想把包里多的一把伞给他,奈何他帽子一戴,痞痞地说了句不用。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是喜欢坚持一些奇奇怪怪的“酷劲儿。” 云瓷对此不置可否。 她靠着椅背,打开手机。 先在家庭群里报了声平安,说自己到了。妈妈很快回复,说到了就行,让她晚上早点休息,并叮嘱在别人家要注意礼貌,不要像在自己家里那样随随便便的没个正形。 【你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我和你爸爸照看不了,有什么事儿和蒋叔叔秦阿姨说,周末到他们家住的话,记得带点儿水果过去。】 这话从她还在家时就听了好多次,对话框里还在不停冒出一条条新消息,是妈妈关于开学各种事项的唠叨。 【知——道——啦。】 云瓷打字回复。 来京市读书主要是妈妈的意思,理由是在家门口读了十多年书,大学换个地儿,总待在南州没意思。 分明不舍情绪更甚,却还是为了这毫无新意的说辞将她送到陌生之地。 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熄灭,云瓷托腮,抬眼望向窗外。 水塘碧波微漾,杨柳依依,弯腰照着水镜,顾影自怜。 柳枝的意蕴被多少古往今来的羁旅文人吟诵,那些脍炙人口的诗句如今再次浮上心头,才真正领略其中一二愁绪。 云瓷垂眸,轻轻一叹。 好似要将胸腔里的那几缕烦闷遣散。 家庭群里几分钟后的新消息来自爸爸。他方才应该是在忙公司的事,现在才得空看手机。 相比于妈妈的细致嘱咐,爸爸的关爱往往为更简单物质的形式。 一笔金额不小的转账。 云瓷提醒爸爸生活费已经给过了,他却不在意,回复说这些就当零花钱。去了多认识新朋友,无聊就出去玩,想要什么就买,别委屈自己。 金钱虽俗,但代表爸爸深切的爱意。 云瓷发了比心心的表情包,收下快乐零花钱。 木桌上的茶壶发出轻微滴的一声,沸水渐渐安静下来。 云瓷瞥了眼搁在一旁许久的行李箱,突然注意到滚轮旁堆积起一滩水痕。 从室外带进来的。 她抽了几张纸巾,蹲下身擦干净。 箱子放这儿不方便,还是尽快找个房间,也好收拾收拾行李。 但秦阿姨回书房工作了,厨房那边的陈婶也在忙...云瓷正想着房间的事要不待会儿再问,忽听见下楼的脚步声。 她以为是蒋柏杨换好衣服下来了,一边把纸团扔进茶桌下的垃圾桶,一边开口:“蒋柏杨,你能带我去看看房间吗?我想把东西收拾一下。” 隔着屏风,她半晌没听见回应。 “蒋柏杨?” 云瓷觉得奇怪,转身走几小步,从屏风边探出个头。 “你怎么不说话”这几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在看到楼梯口立着的那位男人时,茫然了一瞬,忘了说话。 哪里是蒋柏杨,视野里,那位素不相识的年轻男人身着烟灰色衬衫,挽 2. 天青色 《钟意雨》全本免费阅读 老宅这边,蒋屿渡平日里很少来。 今日也是吃过饭后便走了。 夜里风凉,倾斜的月光下,树影婆娑,似在沙沙低语。 云瓷住的那间房早就收拾好了,秦影兰将人带到二楼。 带独立卫浴的一间套房,空间宽敞,有一个小阳台,外头便是庭院里的浅塘,阳台旁边立着一棵梅花树。 云瓷手撑在栏杆上,浅浅呼吸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 秦影兰开了窗户通风,问云瓷需不需要让陈婶过来帮忙收拾行李。 “不用了,秦阿姨,”云瓷走进来,笑着说,“我自己来就行。” 秦影兰点点头,环顾了下四周,笑问,“怎么样,房间还喜欢吗?” “这间房之前没怎么住过,我想着你们大学也得做功课,就托人订了张桌子,”秦影兰怕她觉得拘束,特意和她说,“今天路途奔波了,早点儿休息吧,好好睡个觉。” 云瓷点头,“谢谢阿姨。” 正说着,蒋柏杨上了楼,秦影兰叫住他,“欸,水果盘陈婶应该切好了。你去拿一下,然后看看能帮云瓷什么忙。” 蒋柏杨去而复返时,秦影兰已经走了。他靠在门边,看房间里云瓷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挪出些东西。 “要我帮忙吗?” 云瓷将几件短袖从箱子里挪出来,头也没抬,“不用。” 语气含着一丝冷淡。 蒋柏杨把手机放回兜里,扬了下眉,“不是吧,你还生气呢?” “不就吃饭的时候怼了几句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他突然闭了嘴,将“小气”两个字及时刹住。 云瓷似有所感,抬眸睇了他一眼。 蒋柏杨挠头,干干笑了两声。 “好吧好吧,我错了,不该当着大家的面说你小时候的丑事...可我也没有很过分吧,是你先揭我糗事的。” 云瓷整理箱子的手一顿,深呼吸,冷静。 “就算是我先起的头,那你也不用放大招对平A吧?” 晚饭时秦阿姨想再给她盛一碗米饭,云瓷婉拒了,蒋柏杨就在那儿惊奇,说你什么时候变小鸟胃了?还比不上当小学生那些年呢,为了抢最后一块藕饼跟他打筷子大战,被云叔训了还不服气顶嘴,嘴里米饭洒出来像下雨似的。 那都是十多年在南州的旧事了,何况那时云瓷只是单纯和蒋柏杨斗气才故意对着干。女孩子家家长大了要形象的,蒋柏杨夸大其词丑化她的形象,云瓷心里很不爽。 余光不经意往蒋屿渡那边瞥一眼,很快收回来,再若无其事盛汤。 好讨厌,儿时的嬉闹被提起,别扭尴尬今日尤甚。 心气难平,云瓷深呼吸后,镇定回击,“可至少我不像有些人那么傻,吃撑了半夜肚子疼,哇哇哭着叫医生。” 她晃晃脑袋,叹声气,“怎么会有人连饥饱都分不清,反正我是干不出这种傻事的。” 被讥讽的蒋柏杨脸黑了一度,更令他破防的是自己爸妈听了不仅不维护还跟着一起嘲笑,他羞恼之下抖出云瓷的黑历史:“那也总比你好,吃席把桌上饮料偷喝了大半瓶,坐车时尿了云叔一身,满车都是臭味儿。” 这话一出,云瓷愣住,几秒之后,恼意飞速飙升。 这下连余光都没脸往某个方向瞥了,耳朵红起来,又气又羞的。 直男说起话来真是不知道给女生留面子,秦影兰咳了两声,让蒋柏杨闭嘴吃饭。 当着大家的面不好垮脸,云瓷给自己顺了顺气儿,后半段时间把蒋柏杨当了空气。 “拿我三四岁的糗事跟你七八岁吃坏肚子比,你很得意是不是?” 蒋柏杨自知理亏,挠挠头,赔笑道,“错了错了云小姐,我记住了,以后不说行不行?你也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气了吧。” 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拌嘴而已,放以前她都懒得和蒋柏杨计较。 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就落了瑕疵。 脑海里闪过这种懊恼时,云瓷心中微微一怔。 她是不是想的有点儿多了。 将脑袋里的杂念摒除,心绪复明。她朝蒋柏杨摆摆手,这事儿就翻篇了。 蒋柏杨松了口气,示意他端着的果盘,“歇会儿吧,先吃水果——我可以进来吗?” 过两天就要去学校报到,云瓷只拿了一小部分行李出来,整理得差不多了。她转身走到门口,接过蒋柏杨手上的果盘,不客气地说,“不可以。女生的房间不能随便进。” 蒋柏杨:“...行吧。那没什么事的话,我上楼了。” “这楼其他几间房都是干净的,你要是想多拿几条毛巾过去找就是了。但靠走廊最里面那两间别进去。” 云瓷点头没多问,蒋柏杨自己忍不住又解释两句,“那是我小叔偶尔过来住的,没他点头,我也不敢随便进去。” 一是蒋柏杨清楚小叔有轻微洁癖,二是跟卧室连着的另一间房改成了书房,虽蒋屿渡用得少,却还是放着些书本资料,终归是长辈的私人空间。 啊,他的房间竟然这么近呀。 云瓷黑睫微微一顿,继而簌簌扇了下,“你的那位小叔...怎么之前都没听你提起过?” “我和你说过啊,是你自己忘了吧?” 这样一说,云瓷隐约有了点儿印象,不过蒋柏杨平日里说的或八卦或吐槽的事太多,大半时间她听着听着就神游去了。蒋家在国外那边的其他几支盘根错杂,她从蒋柏杨的描述里从来没捋清过各中关系,谁知他哪句话里的堂叔是哪位,哪句话里的小叔又是哪位。 蒋叔叔的亲弟弟,还以为比蒋叔叔小不了几岁呢,可今日瞧了真容,倒是出乎意料了。年纪轻轻,浑身却有一种沉敛清润的气质,年纪上虽然比她和蒋柏杨大不了太多,却给人一种高山景仰的距离感。 “有关小叔的事我确实提得比较少,因为我也了解不多,”蒋柏杨耸耸肩,叹气,“他在纽约待得多,我只有趁他偶尔在国内,或是去纽约时才能见面。” “不过他现在回来啦!”转眼蒋柏杨脸上又沾上喜色,“虽然他住市区的公寓很少来这边,但我现在上大学了啊,自由不少,随时可以去找他!” 云瓷手里拿着水果叉,往嘴里塞了一小块芒果。 甜意在味蕾漫开的瞬间,她托着腮,不知在想些什么,慢吞吞噢了声。 蒋柏杨走后,云瓷拿出换洗衣服,到浴室冲了澡出来,解决掉剩下的水果,将清洗后的果盘放在桌上。 透明果盘上的雕花做工精致,几滴水珠落在手背,外头的风飘进来,沁凉又通畅。 云瓷走到小阳台前,将玻璃门合拢。 庭院里绿竹依旧,斜影映在假山上,画面与楼下那一方茶桌旁的屏风图景有相似意境。 云瓷站在原地,有短暂出神。 - 两日之后,师大新生开学报到日。 蒋柏杨和云瓷都是大一新生,又在同一所大学,家里早商量好了上午一道送他俩去学校。 校门口,司机帮忙把行李箱拿出来,云瓷回首,准备跟叔叔阿姨道别时,两人从车上下来了。 “左右不赶这点儿时间,不如在这儿给你俩拍个照吧,留个纪念。”秦影兰手里拿着单反,让云瓷和蒋柏杨并肩站到一块儿,镜头对准两人,聚焦。 虽然云瓷觉得开学第一天在校门拍照有点儿傻 3. 天青色 《钟意雨》全本免费阅读 原来蒋柏杨请客不是叫的同学。 原来是小叔在这边处理事情,顺道过来和他们吃个饭。 而热情组这场饭局的东道主却姗姗来迟。 “都到啦?不好意思哈我跟几个同学打了场篮球,回去洗澡换了身衣服,耽误了会儿。” 高强度的军训还没消耗完体力吗,竟然还不嫌累去打篮球,这人怕是猴子变的。 云瓷心里嘀咕着,还不守时,让她毫无心理准备在这儿和蒋屿渡单独坐了十来分钟。 介于之前只见过一面,还不太熟,所以气氛比较沉默。 她好长时间没有这样局促紧张过了。 显然按蒋柏杨的性子才想不到这些,他喊了声小叔,眉开眼笑,然后招呼服务员点菜。 “点过了?我再看看,补几个菜,”蒋柏杨低头研究菜单,“——这个什么,芒果绵绵冰淇凌,云瓷你点的?” 云瓷嗯了声,悄悄瞧了瞧蒋屿渡。 蒋柏杨迟迟没来,蒋屿渡见女孩子干等着,招服务员过来让她先点菜。云瓷出于礼貌先问他喜好,得到的回答是他不挑,选她喜欢的便是。 他绅士又不失分寸的妥帖让云瓷自在了些,也就没什么顾忌地选了个自己喜欢的甜品。 大热天儿吃火锅是蒋柏杨的风格,云瓷胃口一般般,在清汤锅里捞了几片素菜,剩余的战斗力就转移到颜值与口味俱佳的冰淇凌上了。 全程是蒋柏杨话说得最多,无论是和小叔还是和她,总不会冷场。一顿饭到尾声,蒋柏杨放下碗筷,说这次他请客,还生怕小叔抢着买单,急匆匆开门往一楼前台处去。 云瓷和蒋屿渡慢慢从包间出来。 木梯比较窄,有级台阶上被人不小心洒了油碟,云瓷走在前,忽然脚下一滑,身体即将失去平衡力。 胳膊被人握住,然后是一道低沉的嗓音,“当心。” 云瓷回头,撞进那双清冽眼眸时,胸腔里是心有余悸的心跳。 跳动声愈来愈清晰,像渐渐急促的小鼓。 她眼里的惊魂未定一览无余,而一丝怯然悄然流露,让蒋屿渡晃然想起几天前老宅的初见。 他那时才把时差倒过来,下楼间听见有人喊蒋柏杨,循着声源看去,落地窗的屏风后,不知何时探出一个女孩子。 那天下了雨,气温骤降,她白色吊带外面套了件针织外衫,鹅蛋脸白皙清透,如出水的芙蓉,那双澄净的乌眸盯住他后,很快飘过讶然与疑惑。 分不清谁是那落入碧池的玉石,骤然荡漾起圈圈扩散的波纹。 老宅向来人少安静,今年有了新客。 新客是位来自江南的姑娘,年岁尚小,在陈久蒋宅里如一棵刚冒土的嫩芽。 “谢谢小叔...”云瓷缓过神,忙开口。 蒋屿渡垂眼,察觉到什么。 不是雨天和针织衫,女孩子穿着浅绿色吊带裙,纤细手臂白如月霜,此刻他毫无阻隔攥着人家的手臂。 他不着痕迹地松了手。 “崴着哪儿了吗?” 云瓷闻言,摇了摇头,幸好他拉了一把,不然结果还真不好说。 “没有,没摔着。” 谨慎着一步一步踩实,听见身后跟着的脚步声,云瓷悄悄平复呼吸。 到了前台,蒋柏杨抬头见了他们俩,问,“小叔,你怎么提前就把单给买了啊?说好的我请嘛。” 他方才问了前台才知道,小叔早在来时就刷了卡,这一顿下来还剩了部分金额,前台说要退,蒋屿渡说不用了,先记账上,让蒋柏杨日后再来消费。 蒋柏杨开心又惋惜,说从小到大都是小叔给他花钱,他都还没回请过。 蒋屿渡轻勾了下唇,漫不经心抬手,揉了下侄子脑袋:“过几年等你经济独立了,再请我也不迟。” 蒋柏杨原本打算晚饭后拉小叔到学校里转转顺便聊聊天,不巧碰上个前来搭讪的。 听他自我介绍是哪个公司的什么总,也在这里吃饭,碰巧遇到小蒋总,喜出望外,笑着邀蒋屿渡过去坐坐。 蒋柏杨有点舍不得,但若还强行拉人又显得不懂事,只有眼巴巴看着小叔。 投行的徐总先前有打过几次照面,双方透露过一些合作意向。但今儿其实留下与否都不打紧,不久应该公司会安排正式约谈。 蒋屿渡看了看身边两个小孩儿。 两个都还未满二十,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兴趣话题他其实不太了解,处一块儿恐怕会让人放不开,尤其是云家那位姑娘,女孩子遇见不熟的人,难免会不自在。 蒋屿渡顺着徐总的盛情邀请应下了,嘱咐蒋柏杨他们别在外面待太晚,早些回宿舍。 失望归失望,蒋柏杨还是很识大体,扬起笑和小叔说拜拜,和云瓷溜达溜达着回了学校。 “小叔就是太忙了,”林荫道上,蒋柏杨踢着落叶叹了几口气,“想想也是,他回国接手工作没多久,好多事要处理,相比之下要他悠哉悠哉听我讲废话,是有点儿浪费时间。” 云瓷在一旁没声响,但实不相瞒,她觉得蒋柏杨说得有道理。 本科加上研究生一共七年,加上蒋屿渡在纽约一年的工作时间,八年,不仅仅是他和他们年龄上的差距,还有许多的阅历和经验。 她有时觉得蒋柏杨幼稚,可现在站在旁人角度想想,唔...她大概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后半程的军训依旧在烈日炎炎中度过。 日常训练严苛枯燥,要说有什么乐子,应该就是校园墙里一条条活跃的动态了。 师大摄影社的宣推部门每日都有人来操场拍摄新生军训,美其名曰捕捉同学们朝气蓬勃的瞬间,实际上这些学长学姐还是有不严肃的一面,将颜值高的学弟学妹们拍下来发到校园墙上,讨论热度特别高。 “什么啊,底下评论已经开始评选新一届校草校花了,”寝室里,室友吐槽归吐槽,却还是认认真真将每张照片都放大仔细瞧,“这个不错,二十五连的,好像是计算机学院那边...” “欸这个这个,你看这侧脸,感觉更高冷一点儿,站连队最后一排,身高应该185往上吧?” “我喜欢这个阳光挂的,听隔壁学院的说昨天他被教官点起来唱了首歌,唱什么来着...《园游会》,他们都说很好听!” 可能是这一届帅哥质量太高了,实在难分伯仲,云瓷刚从浴室出来,就被薛禾拉着过去看照片。 “云瓷,你觉得哪个最好看?” 云瓷瞄了眼,说实话她有点儿脸盲,分不太清前面几个男生长相,薛禾给她看最后一张前说这个最帅,云瓷一瞧,竟然是蒋柏杨。 “感觉是那种很爱笑的阳光型男生诶!”薛禾捧着手机,眼弯弯,“他昨天唱了《园游会》,好多人夸,好可惜我们不在一个操场,不然我也想听听...他音乐天赋应该很高吧?” 云瓷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想说不是的宝宝,蒋柏杨这人五音不全,苦练多年只能唱好这一首。 但她没说出口,怕室友们胡乱打趣。刚挣脱早恋束缚的年轻人们如今正处在一个特兴奋的状态,具体表现就是想谈恋爱,喜欢看帅哥美女,还爱瞎起哄瞎打趣。 饶是这些天云瓷没参与闲闻八卦,还是被无辜牵进舆论漩涡。 照片被选上发了校园墙,云瓷自己还不知道这回事儿呢,微信□□就有人来加好友了,不知是谁在年级群找到她的号泄露了出去。 云瓷一个都没通过,她就想安安静静过日子。兴奋的是她的几个室友,感叹说我们寝室终于有了个门面,这不得狠狠投票送云瓷登上新届校花之位。 云瓷尴尬症犯了,几番告饶没用,只好随她们去了,不料这事儿还没完,今晚这几人缠着她非选出个长在审美点上的男生,联系方式她们去搞定。 “新生虽多,但拐几个弯儿总能联系上,何况咱小云云美照都被传疯了,只要是你看上的男人那肯定是乖乖给微信的,这点绝对不用担心!” “嗯嗯!大学时光多美好啊,青春就是用来谈恋爱的!” “赞同!我要看帅哥美女谈恋爱!” 云瓷头皮发麻,“你们好可怕...” 薛禾她们当云瓷是害羞,哈哈笑着,“你别不好意思啊,讲真的,好男人就那么多,看看那些去堵人的女生,多主动!你不早点出击,等军训结束了,能入眼的男生怕是被抢得差不多了。” 抢得多不多一点儿也不要紧,云瓷捂着耳朵不听不听,终于捱到了军训结束。 国庆连着中秋一共放八天,开学不到一个月,况且往返飞南州一趟也折腾,云瓷便决定留在京市,收了小件儿行李到蒋家去。 秦影兰喜欢做些小巧的糕点,这次中秋特意嘱咐陈婶买了材料做手工月饼,云瓷在旁边看了会儿,心痒痒,洗净了手一道参与。 “过两天我和蒋叔叔要出趟差,咱们提前把节日过了,”秦影兰将一个成功饮上漂亮花纹的月饼放进盘子里,“最近差不多要降温了,不那么热,葭葭你待在家无聊的话让柏杨陪你出去逛逛,京市他熟得很,哪儿有好玩好吃的了如指掌。” 沙发那边打游戏的蒋柏杨听见了,问云瓷有没有想逛的地方。 云瓷还没想好, 4. 天青色 《钟意雨》全本免费阅读 云瓷和蒋屿渡一同进了屋,刚好晚饭做好了。 蒋家今年的中秋家宴提前了,因为蒋叙庚明日一早便要去南城出差,秦影兰这些年和丈夫一同拼事业,在蒋氏集团担任要职,这次同合作商谈事会一起过去。 这样一来,家里就留两个孩子,虽然有陈婶,但她管不住蒋柏杨,秦影兰权衡一二,想让蒋屿渡在这边住几天。 刚知道爸妈明儿就走,蒋柏杨还没来得及高兴,转而就听见老妈找了个代管人员。 “妈,”他不满抗诉,“我都多大了,用得着把我当小孩儿看着吗?” 他虽然希望小叔留下来,但不希望小叔留下来是为了监管他。 “我本来也不想管的,但你想想自己高考完干了什么的好事儿,”秦影兰睨了儿子一眼,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高考完蒋柏杨和几个好哥们儿为了好好放纵一番,瞒着家里人偷溜进了酒吧。要说只是寻个刺激,适可而止还说得过去,可这群小崽子偏人小胆大,喝酒不知轻重,醉得一塌糊涂,直到凌晨蒋柏杨都还没回家,秦影兰到处打电话问,最后和另一个小崽子的爸妈一道在酒吧找到了人。 当晚蒋柏杨幸好只是喝醉了,但陈家那位小公子惹了事——和一个同样初次进酒吧的小姑娘发生了关系,事后难以收拾,据说那姑娘的家长把人告上了法庭,陈家花了大力气才把这事儿妥当解决。 方才蒋柏杨打游戏,秦影兰听见他和队友语音,又在约着去哪儿哪儿放风。 虽说儿子是成年了,但终究涉世未深,心性未定,他那几个交好的兄弟也都家境优渥,其中不乏有宠环了的,这要什么不管被带坏了怎么行?何况云瓷也在,秦影兰更得注意两人的安全。 “让你小叔看着你,白天可以去外面玩儿,但晚上必须回家,绝对不许夜不归宿,”秦影兰下了死命令,“别控诉什么你已经是成年人。什么时候你真有个成年人的样子,再来跟我谈自由。” “你妈妈说得对,”蒋叙庚说,语气虽平静,却已有压迫感呼之欲出,“我上次和你说清楚了,再闯祸会是什么后果。” 蒋柏杨原本委屈巴巴,嘴角抿着愤愤不平的弧度,可见着爸妈态度一致得如此坚决,他无可奈何叹口气,整个人肩一塌,焉儿了。 不过没多久他又活了过来。晚饭后一家人在客厅看电视,蒋柏杨挨着蒋屿渡,叽叽喳喳说着话。那笑脸盈盈的,还主动削水果,拉拢意图掩饰不了一点儿。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云瓷吃了两个小月饼便不再进食。一会儿家里到来电话,她到阳台接,和爸妈说了会儿话,再回客厅时叔叔阿姨纷纷准备回房休息了,蒋柏杨问她,“明儿出去逛不?我当导游啊。” 宅家刷手机挺无聊的,云瓷想着就应下来了。可天有不测风云,当晚她生理期到访了。 这次周期不规律,而且痛经比以前都严重。云瓷蜷缩在被子里,背后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肯定是军训期间吃太多雪糕和冰淇凌了。她揪着抱枕,可怜巴巴反省。 而此时反省为时已晚,因为肚子疼,云瓷一晚上没怎么睡好。 出去玩儿肯定是不可能了,第二天早上蒋柏杨来敲门时,云瓷和他说自己不出去了,想在家里待着。 蒋柏杨已经穿戴整齐,一切准备就绪,为她的临时变卦吃惊,“为什么?” 云瓷垂着眼,觉得有点儿尴尬,说得含蓄,“身体不太舒服。” 蒋柏杨思维直来直去,一点儿没往那方面想,还有点儿不大高兴,“好啊,你放我鸽子。” 云瓷被他幽怨的语气哽住,心中微恼,开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蒋柏杨自个儿又说,“算了算了,你想宅就宅着吧,我约别人就是。” 这话不假,蒋柏杨人缘广,除了相熟的朋友,这刚上大学一个月就又结交了不少同学,班上的社团的篮球队的都有,他本来就是个爱出去放风的性子,假期根本不愁无聊。 他乐得在外潇洒,而蒋屿渡受了兄嫂的嘱托,这几日住在了老宅,白日会去集团,晚上回来。 蒋柏杨每日卡在零点前几分钟进家门,陈婶节食晚上只吃水果,如果蒋屿渡晚上没有应酬,陈婶就准备两个人的晚饭。 蒋总和夫人膝下只有个跳脱的儿子,这好不容易来了个乖巧水灵的姑娘,陈婶很重视,变着花样儿做好吃的。这天她用制冰器做了些冰块儿,顺便给云瓷准备了一碗沙冰甜点。 “夏天的时候啊,夫人老喜欢吃这个了,”陈婶笑吟吟将碗端上来,“想着今儿又热起来,我就做了碗,云小姐尝尝看喜不喜欢。” 晶莹剔透的玉碗里盛着云瓷平日里最爱的东西,沙冰上切成小块的水果还有芋圆,摆成漂亮的图案,卖相一点儿不比店里的差。 可云瓷生理期还没过,刚吃了教训再不敢作死。可想想陈婶特意准备的一番心意,她又有点愧疚,于是把沙冰上的水果给吃了。 云瓷和蒋屿渡结束晚餐,陈婶从后院儿浇花回来收拾碗筷,见那玉碗里还剩大半,“云小姐不吃啦?沙冰是最解暑的呀。” 云瓷笑着回,“我不太习惯吃冰的——不过水果和芋圆味道很好,我很喜欢,谢谢陈婶。” 这话刚说完,她的目光不经意和蒋屿渡在空气中对接一瞬。 云瓷很快反应过来上次在校门口吃饭,他看着她点过冰淇凌。 糟糕,他不会以为她在撒谎吧? 唉,她应该直接说自己生理期的,怎么就偏偏拐个弯儿找借口。 若是蒋柏杨指定要拆穿她刨根问底了,但蒋屿渡没有,没一会儿他就上了楼,去书房继续处理工作。 云瓷回房间,开了灯,趴在床上看书。 书是从蒋柏杨那儿借的,书柜上大部分都是漫画,云瓷挑半天最后挑了本,《西游记》,虽然内容早已烂熟于心,翻翻原著也能打发时间。 书柜上只有上册这一本,翻完最后一页,云瓷合上书,出了房门。 刚巧她一出去就遇见了蒋屿渡,他从楼梯口过来,正要回房。 云瓷轻轻合上房门,“小叔。” 蒋屿渡看见她,点了点头。 虽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他们的交流并不多,很多时候蒋屿渡会在书房工作,云瓷不敢打扰,老老实实待在自己房间。 眼下她打完招呼,抿抿唇,准备安安静静从他身边路过。 可蒋屿渡突然开了口。 “在看书?” 云瓷愣了愣,反应过来他在说她手里的书,“啊,是的。” “蒋柏杨借我的,刚看完,正准备还回去。” 世德堂本为底本的《西游记》,删改较小,保留原本的文言特色,读起来略微艰涩。当初蒋柏杨拿去翻了两页就丢在了一边,说电视上情节早看过了,读这让人头疼的东西干嘛。 蒋屿渡略微抬眉,“这是你平时的娱乐方式?” 云瓷有点儿不好意思,“这几天老看手机,玩腻了,就换个事儿做。” 可惜只有这一本,待会儿再上去好好找找,若实在没有,她就拿两本漫画回来打发时间。 “下册在我那儿。” 蒋屿渡说,他看见云瓷抬头,眼睛亮了下。 “在您那儿吗?那我...”她顿了顿,笑容清甜,往前试探一小步,“可以借我看看吗?” 这点请求他不至于拒绝。 蒋屿渡的书房很宽敞,和老宅一致的古典风格,房里有一整面的书架,书籍琳琅满目,一本许久未读的书不是立马能找到,蒋屿渡回头见云瓷还站在门口,开口让她进来。 云瓷这才迈着步子过去。 “原来这书是小叔的,”她微微低头,指尖捻着书角,“我事先不知道,蒋柏杨让随便拿我就拿了,应该和您说一声的。” 她查过,自己手里这个版本市面上已经绝版了,这样一来就显得尤其珍贵,若书主另有他人,借读前至少该征得允许。 何况蒋柏杨以前就说过,他小叔的东西不能随便动。 她想起来就有点担心蒋屿渡会不会介意。 “无妨,书就是给人看的,闲置着也没什么价值,”蒋屿渡扫视着书架,嗓音低淡,“我只是稍微有点惊讶——这个版本比较难读。” “文风的确古奥,但更原汁原味,”云瓷点点头,想到什么不知不觉弯唇,“现在书店里卖的大多都是删减后的儿童版,精髓有所流失,有时都叫人忘了名著为何称之为名著。” 蒋屿渡侧头,起了一丝兴致,“此话怎讲?” “提起西游记很多人都觉得,哦,就是师徒四人取经嘛,神魔小说靠的就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故事情节,看看就是图个乐,其实不是的,”云瓷歪头,说起这些,她语气不觉认真,“吴承恩先生是借抽象的神魔世界,映射民生潦倒的晚明社会。” “数个人间国度妖魔横行,大都因为朝□□败;而大多数厉害的妖怪竟和天上的神仙沾亲带故并受其庇佑;看似圣洁的雷音寺内里也盛行行贿之事——只是因为唐僧四人没给‘人事’, 5. 天青色 《钟意雨》全本免费阅读 这话说出来好像更不对劲儿了。她没事好奇他名字干嘛? 云瓷觉得自己那点儿朦朦胧胧的心思昭然若揭,心跳不稳,垂眼不敢去看他神色,扑簌着睫毛飞快掠过话题,“不,不打扰你了小叔,我先回房间了。” 女孩子匆匆离去的背影像只落荒而逃的翩翩蝴蝶。 蒋屿渡望着空荡的门口,须臾,目光重新落在文件上。 行书字迹,笔墨未干。 他似乎并没有说什么重话。 罢了。 - 蒋叙庚和秦影兰出差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确认这几日儿子是否老实,蒋屿渡睨了眼同他眨眼示好的侄子,淡淡说,不错,勉强听话。 日日凌晨踩点回家的边缘行为,暂且不提放过。 叔叔阿姨回来,家里原是热闹了些,可小叔却回了市区。 “这边确实偏了点儿,屿渡又一向喜清净,除了过节吃个饭,其余时候都不见他回趟老宅,”秦影兰微微叹气,看了眼刚回家又准备忙工作的丈夫,不禁多说了两句,“屿渡好歹是你亲弟弟,他小时候你就没能多陪陪,如今好不容易在一个城市住着,上点儿心吧,多关心关心人家。” “他二十六了,早就是独当一面的成年人,还把他当小孩儿一样操心合适吗?”蒋叙庚摆摆手,“白天在公司不是也能见着?我瞧着他一切都好,就别多干涉了。” 蒋叙庚和蒋屿渡差了十八岁,都说长兄如父,可蒋叔叔对小叔和对蒋柏杨的态度却大不一样。 “瞧我爸说的,要我也到市区里挑个房子住十天半月不回来,他早就追过来踹门了,”蒋柏杨靠在客厅沙发打游戏,装模做样摇摇头叹口气,“对小叔的态度是一切民主,到了我这儿,就是疾言厉色咯。” 云瓷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揪几颗带着水珠的葡萄,敛眸慢慢剥皮,“小叔足够让叔叔放心。” 可说来放心和关心并不冲突。 “他好像总是一个人。” 这句话说得很小声,却还是被蒋柏杨听到了。 “你说我小叔啊?我没跟你说过吧,我奶奶当年是拼着并不怎么好的身子高龄生下的他,没几年就去世了。小叔生下来时我爸刚十八岁,正忙学业呢,一年到头回不了两次家,后来毕业了又回国接手集团国内事务隔得更远,小叔就一直跟着我爷爷长大。” “我爷爷这人可凶了,望子成龙的严厉型家长,对小叔的要求一直特别高,”蒋柏杨手指在屏幕上灵活运作,嘴上也不耽误,“他很固执的,一直让小叔按着他的要求走,幸好我从小离他远,不然日子可没这么逍遥...其实小叔这次回国我还挺出乎意料的,具体原因也不好问,反正他们也不会告诉我...哎卧槽这鲁班一个人上去推什么塔啊白白送人头...” 说起家长里短的事儿,蒋柏杨还是一如既往想到哪儿说哪儿,思绪打断了也忘了继续说。 云瓷没有继续问。 假期结束重返学校,各门学科正式步入授课进程,不过也才刚开始,学习任务不算重。新学期社团招新进行得如火如荼,云瓷从众学长学姐塞的一堆传单中,选中了摄影社,怀着试试的心态去了面试,结果几天后出来。 蒋小公子安安静静读了几天,大概是回想起自己国庆过得丰富多姿,说好带云瓷好好逛逛的承诺还没兑现,突然给她发了微信,说这周末有场瓷器拍卖会,他从母亲大人那儿薅来邀请函,问云瓷想不想去。 云瓷单名一个瓷,正是妈妈秉着对瓷器的痴迷给她取的,由于从小耳濡目染,她对这块儿也情有独钟。 蒋柏杨这提议显然是投其所好了,云瓷没犹豫,干脆答应。 拍卖会的举办地点在玉轩院,大厦耸立中的一处宅院。 听闻这里原是民国时期一富贵人家的住处,后来犯了事儿被抄封,收归国有后修缮了一番,留为历史遗迹,平日几乎不对外开放,这次拍卖会审批下来,外人才有机会进来瞧一瞧。 主宅大厅里一切就绪。来客都是受了邀请函的,规模不算大,拍卖品稀而奇。 彩釉来自乾隆时期,这位清代皇帝偏爱纷繁富丽,瓷器也多花饰;有明代青花麒麟纹碗,柔和雅致;康熙年间郎红釉的出现引得一波加价小高潮,蒋柏杨挠头,有些不解。 “这件有什么不一样,他们怎么都争?” “郎红色很难烧制,要严格控制窑温。”后面不断有人举牌加价,云瓷托腮,看着台上拍卖师偶尔低头扫视,知道他在确认资料上的预估成交价。 “成功率低,自然就物以稀为贵。” 孟清澜这些年各处搜寻来的瓷器不少,家里专门给她辟了一间收藏室。云瓷记得 那里已有康熙红釉观音尊,还有一只明代红釉碗。 云瓷这次来其实也是想碰碰运气,若遇到合眼缘的就拍下来送给妈妈。 可这送礼也是件令人头疼的事——孟清澜的藏品够齐全,这无疑拔高了给人惊喜的难度。 结束的时候,众人纷纷散去。云瓷起身,见蒋柏杨望着不远处眼前一亮,招了招手,“小叔!” 云瓷循着视线望去,果然看到了蒋屿渡。 蒋柏杨已率先往那边去,“小叔您今天也来了?早知道刚才和你坐一起了。” 在拍卖会刚开始的时候,蒋屿渡就看见了他们。一众西装礼服宾客中,他俩学生气十足,坐在第一排很显眼。 他看了眼侄子,“什么时候对这种活动感兴趣了?” “刚好有机会就来了嘛,反正周末也是闲着。”蒋柏杨笑说。 蒋屿渡身边跟着位上市公司的总经理,看了看眼前两人,“小蒋总,他们是...” “这是我内侄,”蒋屿渡向他介绍蒋柏杨,清疏的目光扫过云瓷时,有很短一瞬间的停顿,“这位是侄女。” 交好之家的女儿来京读书帮忙照顾云云,解释着太繁琐,蒋叙庚为云瓷的世叔,她跟着发小喊他一声小叔,便也算是他半个侄女。 “原来是蒋总家的小公子,”总经理恍然,“长这么大了?上次听人说起,还在读中学呢。” 蒋总膝下只有一个独子,没听说过有女儿,不过既然小蒋总都已称呼为侄女,那想必身份自然不简单,约莫是哪家的千金。 这样想来,这位总经理态度和蔼可亲,“两位可有中意的拍品?我在拍卖会里有相识的朋友,若方才有失之交臂的,趁还未交付,可以更改物主。” 这明晃晃的强盗行为,竟被他说得如此堂而皇之。 蒋柏杨笑说,“算了,哪能夺人所好,不太厚道。” 云瓷跟着点点头。 “李总,今天就先到这儿吧,”蒋屿渡淡淡出声,“有关城东的项目,后续蒋氏会公布招标细节,一切按流程办。” 搭了好几层关系才约到小蒋总,借拍卖为名想聊聊城东合作的事,奈何效果不佳。临时遇到和小蒋总关系匪浅的两位年轻人,想着从侧面入手讨讨欢心,也没能得逞。 小蒋总这话的意思已有隐约不耐,再厚着脸皮往前贴,搞不好会弄巧成拙。 掂量之后,总经理面色笑容不减,“没问题蒋总,招标的事我们一定好好准备。李某还有点琐事处理,就先告辞了。” 刚走一个乖嘴蜜舌,又来一位满面春风的西装革履。 “小蒋总,”拍卖会 6. 天青色 《钟意雨》全本免费阅读 听到蒋屿渡这样问,云瓷愣了瞬。 “...喜欢。” 她觉得这话有些微妙,或许是她心境和嗅青梅的少女太相似,所以当着玉树临风的“公子”面说喜欢,心思难免不纯粹。 她轻抿唇瓣,说起另外的,“对了小叔,那位负责人还在吗?我想问问鸳鸯杯是否归属私人名下。” 看蒋屿渡轻轻扬眉,云瓷想他猜到了她想买下来的心思,补充道,“我不是给自己买的,是我爸妈,他们二十年结婚周年纪念日快到了。” 说起来云瓷父母也是因瓷器结缘。孟家自祖父辈移居国外,孟清澜在伦敦生活了二十多年,毕业旅行的地点选在了中国。怎么说也是血脉相连的故土,孟清澜好似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兴趣,尤其热衷于一些古典手工艺。 与云朝尘的初遇地点在一家陶艺坊。 彼时孟清澜在店员帮助下拉坯,她一次做,难免手笨,失败了好多次。那天周末店里人多,员工忙不过来,孟清澜又独自试了好多次,始终没能造出个让自己满意的,两只手沾满泥,略感挫败。 是云朝尘,刚好他也在做,就顺便帮忙指导了下,让孟清澜后续一切顺利起来。 短暂的相处很愉快,两人自然而然交流起来,孟清澜觉得他是位儒雅有礼的男士。 拿到烧制后的成品已经是半月后的事了。孟清澜到处旅游不能到店取,托老板快递。令她没想到的是,陶艺店寄来的包裹里除了她做的那个,还多出一个。 她联系店家,得到的答复是另一个是您朋友做的,让我们一同寄给您。通过描述,孟清澜想起了那位温文尔雅的男士。 那两个杯子花纹相同,只是颜色不一,想来是他刻意为之。 如此用意,昭然若揭。 受国外开放的文化浸染,孟清澜还从未见过如此含蓄的表述心意方式。他送她一份礼,同时将延续两人情谊的细线递到她手里。 孟清澜从陶艺店老板那儿拿到了云朝尘的联系方式。此后她去到祖国其他地方,多了一个人陪伴。 一切水到渠成,跨洋而来的华裔小姐为爱停留,与恋人成了家,定居南州。 云瓷从看到这套鸳鸯杯的第一眼就想到了爸妈,若能送一个和他们初识相关的礼物,真是再合适不过。 当然这不是件容易的事,鸳鸯杯没有选为拍卖品,那便是不会轻易出售。眼下需要了解清楚这杯的物主,若是私人收藏,那就有机会谈谈。 “鸳鸯杯的物主?” 和下属交代完工作的负责人得知小蒋总那边有找,忙不迭赶过来,听云瓷说了大概意思,让工作人员查了查登记资料。 “这套杯不是从地方博物馆借来的,是李斯先生的藏品,他是我们拍卖行的高级会员,为了支持我行联合举办的这次瓷器展,舍爱将这件藏品借给我们。” 听到这个消息,云瓷还没来得及高兴,负责人有些为难地说,“不过,李斯先生向来珍爱他的藏品,以往遇到钟意的不惜高价收入囊中,即便是别人拿出高了好几倍的条件也不肯交换...云小姐,恐怕...” 云瓷也大概猜到了,喜欢古玩的哪个不是非富即贵,他们不缺钱,而被他们当成宝的艺术品自然也是千金不换。 看来这事儿不太容易。 在听到李斯的名字时,蒋屿渡抬了下眼皮。这人他认识,京市本地人,家里条件不错,花钱送他到芝加哥读了几年大学——和他同一个城市,那时留美的中国学生拐几个弯儿都认识,因为有共同朋友,两人也打过几次交道。 李斯的收藏癖早有所耳闻,没想到云瓷看上的那套瓷杯在他名下。 蒋屿渡低头,看见云瓷因苦恼而微微蹙起的眉。 “还想要吗?” 想要吗? 听负责人的意思,那位李先生应该是很难点头的。但是...难得遇到一件投缘的,它太适合做爸妈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物了,她不想错过。 总得试试吧,哪能因为别人几句话就打了退堂鼓。 “我想要,”云瓷抬头和蒋屿渡说,“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我想试试。” 她转身准备去找负责人,想问问那位李先生的联系方式。 “等等。” 听到蒋屿渡低缓的声音,云瓷顿住脚步,“小叔?” 蒋屿渡慵懒站着,一身清润的气质。他神情淡然,目光悠然落在她身上。 “李斯同我有些旧交,你若不介意,我可以帮你问问。” 他与那位李先生认识? 云瓷心中一喜,有熟人引荐的话,成功的概率会不会高一点? “您方便吗?”她发觉自己高兴得有点儿明显,冷静了下,“我是说,会不会很麻烦您?” “举手之劳,算不上麻烦,”蒋屿渡略微停顿,“但结果不能保证,具体还是要看李斯本人意愿。” 说起来,除了少数几个多年好友,蒋屿渡其实很少帮谁的忙,尤其是这两年接手了集团部分事务后与各色人周旋,讲求的总逃不过利益二字,做慈善帮忙这种事,显然是遑论。 但云瓷是个还未出社会的小姑娘,兄长一家与云家交好,既然答应了照拂人家的女儿,总不能是句空话。 藏品转卖的谈判议价水很深,若他对于与李斯相识一事闭口不提,放她一个学生独自去折腾,未免太不厚道。 蒋屿渡愿意帮忙,云瓷自然感激不尽,“谢谢小叔,我明白的,尽力试试就好啦,实在不行也没关系的。” 和李斯约的见面时间在下周六。 云瓷没有课,主动提出和蒋屿渡一道去。说到底这是她自己的事,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巴巴儿看着小叔来回周折。 李家做房地产起家,父母传下来的家底殷实,李斯也是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自打去国外读了几年书,日子更是过得逍遥快活。如今回了国,一点儿没自家接班人的自觉,照旧潇洒玩乐。 汽车在别墅门口的停下。 云瓷跟在蒋屿渡身后,往里走。 门边的管家应该是认识蒋屿渡,微微鞠躬,面带微笑领他们进了屋。 室内是经典的欧式装修,客厅挑空设计,视野开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草坪。 微微隆起的小山坡上,有几个人影,仔细一瞧,似乎是在打高尔夫。 管家让人泡了两杯茶,让蒋屿渡二位稍等,自己去告知消息。 没一会儿,李斯从外面进来。 “好久不见,屿渡,咱俩上次碰面还是在芝加哥?”李斯摘下帽子,脱了手套,笑望着蒋屿渡,“那时都还没毕业呢,一晃两年过去了——我现在该喊你一声小蒋总了吧?” 蒋屿渡起身和他握了握手。 记不起上次打交道具体是什么时候,但总归不是在国内。李斯和他一位同课题搭档是死党,即使大学不在同一个学校,却也常常跑来。蒋屿渡很少参与娱乐性聚会,只在课题组聚餐李斯跟来蹭饭时,两人打过两回照面。 李斯性格自来熟,阔别两年,见蒋屿渡亲切如见老友。 云瓷打量着眼前这位李斯先生。他人如其名,气质斯文,一双桃花眼温和柔情,穿一身高尔夫运动装——黑色短袖,白色长裤,又给他添上几分阳光活力。 和蒋屿渡寒暄两句,李斯看向旁边的女生。他笑了下,又转头问蒋屿渡,“这便是你要带我见的姑娘?” 蒋屿渡点头,“她叫云瓷。” “噢,云瓷,”李斯在口头绕了遍这个名字,歪头看她,“就是你要来夺爱我的宝贝鸳鸯杯?” 他桃花眼里还含着笑意,语气挟带几分调侃,又不乏流露护食警惕的锋芒。 云瓷没想到他话锋突转来了这样一句,有点意外,愣了下,张唇还未出声,听见身边的蒋屿渡开口,“李斯。” 李斯看他,扬了扬眉。 蒋屿渡微微叹口气,“别为难女孩子。那套鸳鸯杯,具体什么条件你与我谈。” 约定见面之前李斯就已知晓大致情况。说来那套光绪年间的瓷杯,是他前几年在法国一场私人展上相中的。 清末动荡年代,中国不少艺术瑰宝孤零飘落他乡。李斯内心是有点儿浪漫情怀在的,何况他本来也喜欢收藏一些稀奇玩意儿,当即高价将东西带回了国。 这瓷杯他养了好几年,看在和拍卖行领导有几分交情的份儿上答应借展一事,没想到这一借,竟被个小丫头看上了。 蒋屿渡当年是李斯死党的学长,为死党着想,也为蒋屿渡毋庸置疑出众的能力,李斯对他一向是客气礼貌,热情有加。而如今蒋屿渡回国,听人说,除蒋叙庚外,蒋氏亚太区大小事宜的话语权,属蒋屿渡最大。 在京市,蒋家谁也得罪不起。 纵然他不管公司的事,好歹也不能添乱。 李斯在沙发坐下,伸手示意蒋屿渡也坐,笑说,“小蒋总想怎么谈?” 他接过管家送来的茶,看见蒋屿渡在对面坐下,那小姑娘在其旁边坐下,悄悄扯了下西装衣角,小声说了两句,像在密谋。 呵,现在的小姑娘啊,看到漂亮的东西就想要到手。 7. 天青色 《钟意雨》全本免费阅读 出了别墅大门,云瓷跟着蒋屿渡上了车。 “小叔,这次真的谢谢您,”她坐上副驾,拉过安全带,“事情比我想象中顺利好多。” 蒋屿渡低眸看她,“不用谢我,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一开始李斯对她的态度算不上太有风度,而她的应对在他意料之外。 “李先生最终肯答应,也是托了您的面子,不然没这么容易,”云瓷将卡扣扣好,朝他笑着,眼弯弯,“所以还是要谢谢您。” 心愿得偿,她看起来实在是开心。 “没预料到今天就能说定,那笔定金是你家人提前给的?” 云瓷摇摇头,“不是啊,我刷自己的卡。送礼物当然要自己买嘛,我还打算给爸妈一个惊喜呢。” 那鸳鸯杯属光绪年间,又是从海外淘回来的,纵然李斯没卖高价,价格仍旧不低。 蒋屿渡问她,“哪儿来这么多钱?” 云瓷对于这个问题一点儿也不意外,她拍了拍自己斜挎的小包包,唇角微翘,语气里颇有些骄傲,“我的小金库啊。” 以前大概是不熟,这姑娘和他说话多少显得有点儿怯生生。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生动的模样。 那张明净的脸透出一丝不自觉的娇憨,是十几岁无忧无虑的女孩子特有。 蒋屿渡轻勾唇,他收了视线,语气温和,“你的爸爸妈妈很疼你。” 云瓷点点头,“嗯,在物质方面他们基本没让我受什么委屈。” 其实她坚持和小叔一道来还有一层原因。从小到大她常常看见父亲和别人应酬,成年人不管做什么总是喜欢抢先买单,如果碰上对方家的小孩子要买什么玩具,赶着去收银台的多半会是和蔼可亲的叔叔阿姨。 如果是蒋屿渡替她来,多半买鸳鸯杯的钱也是他代付了,他们这些经济独立的“大人”,总是不收“小孩子”的钱。 云瓷不想无缘无故占这种便宜。 今日的事谈完了,蒋屿渡开车回了市区,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他问云瓷想吃什么,订自己喜欢的餐厅。 云瓷在饮食上其实不怎么挑,吃什么都行。她在大众点评上看了许久,因为猜不准蒋屿渡的口味,最后选了个中规中矩的中餐厅。 因为在网上有提前预定,他们坐了靠窗的位置。 依旧是蒋屿渡让云瓷点菜,他没有忌口,叫她不必顾虑。 两个人吃不了多少,云瓷点了两菜一荤一汤,菜很快上齐。 深秋天黑得越来越早,窗外华灯初上,天边晕染迷人的醉烧云。 云瓷将目光从窗外的风景移回来,恰似不经意落到对面的人身上。 好看的人就连吃饭都这样赏心悦目,他应该是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家教。 说到家教,从几次不多的接触中她了解到,蒋屿渡是在国外长大的,近不久才回国。 云瓷碗里盛着半碗蘑菇汤,她没怎么喝,轻咬筷头,开启了话题,“小叔,您以前是在芝加哥读的大学吗?” “嗯,芝加哥大学布斯商学院。” 世界著名的商学院,排名遥遥领先。 云瓷赞叹,“知道您是学经济的,但没想到您是从布斯商毕业的。” 蒋屿渡抬眉,“从哪里看出来我是学经济的?” “这个很好猜啊,”云瓷眨眨眼,“您现在不就是干这个的嘛。” 在他们这样的出身里,为了家族企业,这是不会轻易更改的选择。 “小叔,您要不要猜猜我学的什么?”她想他肯定还不知道。 蒋屿渡短暂飘散的思绪收回,对面云瓷一双乌眸笑意盈盈。 他勾了下唇,嗓音温沉,“你也很好猜。” “为什么?” “读西游记,背点绛唇——对传统文学这样了解,大概率是中文系的学生。” 她还真是选的汉语言专业。 她以为他们没说过几句话呢,竟然就这样被人“识破”了。 云瓷张了张唇,“您猜得真准。” “其实当时填志愿的时候没想太多,喜欢就选了。” 蒋屿渡说,“学自己喜欢的东西是件很幸运的事。” 云瓷小时候,爸爸给她买了儿童版的唐诗三百首。云朝尘虽然工作忙,但总会抽出时间陪她一起看书,他讲话生动有趣,有时孟清澜也会一起听——孟清澜在伦敦读的书,中国诗词都是和女儿一起学的。受这样的家庭环境影响,云瓷对文学一直挺感兴趣,加上她也不喜欢学理,填志愿时就没多犹豫。 不过小叔也是在国外长大的,但感觉他对传统文化这块儿很熟悉。 是因为兴趣吗? “小时候母亲教过一些,”蒋屿渡说,“老宅的书房里,许多书其实都是她的。” 包括借给云瓷的那本。 原来如此。 云瓷已经记不清蒋爷爷具体长什么样儿,但小时候还是见过的,可是蒋奶奶好像没印象...啊,蒋柏杨上次说过,蒋奶奶过世很久了。 云瓷庆幸自己及时想起来,差点儿戳到别人的伤心事。 于是她只是点了点头,低头喝碗里的汤,没再继续问。 目光还是在对面的人身上。 不过她没看出蒋屿渡情绪有什么不对。 用餐结束后,蒋屿渡原本打算到前台结账,殊不知已被云瓷抢了先——她在手机上付了款。 “今天应该是我请您的,小叔,”云瓷说,“您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想表示一下感谢。” 她看着态度坚定,打定了注意。 蒋屿渡默了默,最后轻叹妥协,“就这一次。” 云瓷笑说,“不会吧?小叔只帮我这一次吗?”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不用把我当小孩子啦,基本的礼尚往来我都懂的,”云瓷拍两下胸脯,俏皮仰头,“请一顿饭的能力不在话下。” 蒋屿渡见她仗义报恩的表情,低眸轻笑。 “行,”他嗓音低低的,“那就用你的小金库请我一回了。” - 十一月师大举办新生篮球比赛。 这算是大一学生进校后第一个大型活动,大家都很兴奋,不论是参赛的还是当志愿者的,最近两周都忙坏了。 “记得读高中时,这些活动都是用自习课举办的,你知道我们那时候有多忙吗?拿着练习册站球场边儿看几分钟,又赶紧低头做两道选择题,”说起这些,顾晶忍不住叹息,“一学期搞一次活动容易吗?谁不想好好看比赛啊,偏偏一堆作业吊在心口,两头都不痛快。” “你就算好的了,我们高中都没举办过什么活动呢,”陈思书撕开面膜,对着镜子敷上脸,“欸,你们那时候有级草之类的吗?” “有啊,实验班的,篮球还打得特牛,当时全年级女生大半都在发花痴,明明不是自己班的比赛还来看,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嘛。” “不过可惜啊,有人去要那男生的联系方式被老师撞见了,后来年级主任敲打我们,说同学们的心啊不坚定,风一吹就不知道飘哪儿了,要 8. 天青色 《钟意雨》全本免费阅读 蒋平古长居纽约,上次回国还是在五年前。 那时候云家老爷子去世了,做了一辈子的老兄弟,即使后来很多年不见,情谊却难以磨灭,于是千里迢迢赶回来,送了老友最后一程。 后来蒋氏几支内斗愈发严重,纽约做为集团总部所在,他常留于此以作制衡。 这次回国是临时起意,蒋平古从法国准备返回纽约,但最近的航班会在首尔经停,韩国接壤中国,既然已经这么近了,就顺道过来看一眼。 “爷爷竟然来看我们,他竟然想起顺道来看我们,”蒋柏杨往里走着,嘴里嘀嘀咕咕,“无事不登三宝殿,感觉怪紧张的...” 小声嘀咕的声音在踏入餐厅那一刻消失了,蒋柏杨及时换上尊敬有礼的笑容,他站得笔直,面向桌首那位,“爷爷,您来了。” 打完招呼,他朝爸妈点点头,然后是蒋屿渡,“小叔今天也过来了。” 爷爷鲜少来一趟,京市里的蒋家人今日都过来了。 上次和爷爷见面是前年在纽约的万圣节,转眼过了快两年,蒋柏杨长高了,变化不小,但爷爷却和记忆里一样,依旧精神矍铄,眼神里有令人生畏的严厉。 蒋柏杨和爷爷对视着,有点结巴,“哦,对了爷爷,这是云瓷,上次在电话里和您说过,她来这边读书了,和我一个大学。” 一直安静的云瓷这时候被蒋柏杨往前拉了一步,她看向坐着的那位长辈,规规矩矩开口,“蒋爷爷好。” 蒋平古目光缓缓移到云瓷身上。 “是云衫的孙女啊,”他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松动,露出几分慈祥,“时间晃得真快,都长成大姑娘了。” 他瞧了老友孙女许久,点点头,对大儿子说,“叙庚,你是受过云家恩的,人家把掌上明珠送来读书,你务必多照料着。” 蒋叙庚应下,“这个当然,父亲放心。” 用餐时,气氛不至于寂静,毕竟蒋平古难得来一趟,也就问了蒋叙庚几句集团亚太区的事务。 几句话不咸不淡掠过后,蒋平古问起孙子蒋柏杨的近况。 “我一切都好,爷爷,”蒋柏杨不自觉放下碗筷,朝爷爷笑了笑,“刚才回来晚了就是因为在学校参加篮球比赛,我们体育学院今天赢了呢。” 这至少是一个值得蒋柏杨骄傲的事,可蒋平古听了却脸色渐沉。 “都上大学了,有用的不多去学,还整日搞这些没用的。” 蒋柏杨头低了下去,重新拾筷,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秦影兰试图缓解气氛,“爸,柏杨从小就爱运动,其实这也有好处,您看他身体素质一向很好...” “所以你们就让他做了个体育生?”蒋平古声音扬高,“没有一点远见——他以后毕业了能做什么?” “让你们自由育儿,你们就是这样培养下一代的!” 这下餐厅是真的寂静了。 气氛凝重得让人呼吸都不敢大声。 云瓷今日无意做了这场批判会的观众,身份尴尬,只能保持沉默,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而蒋平古终究不会过于失态。 也许是因为云瓷也在,也许是他清楚动气无用,总之,他最后挥挥手,结束了这个话题。 “当初你们选择回国,我已经明确表过态,你们一家的日子我不干涉,”蒋平古看了看长子一家,语气恢复冷漠,无波无澜,“至于蒋柏杨的以后,随你们做父母的安排。” 饭后,蒋叙庚想与父亲谈谈。 但蒋平古却选择叫蒋屿渡一同进了书房。 今天氛围不太好,方才没顾得上,这会儿蒋叙庚揉揉云瓷的头,让蒋柏杨带她上楼去玩会儿。 进了游戏房,蒋柏杨打开投影仪,在地毯上坐下。 云瓷跟在旁边,在想要不要说点儿什么安慰一下。 “放心吧,我没事儿,”蒋柏杨拿上游戏柄,“想玩儿什么?让你选个会玩的。” 云瓷注意点才没在玩什么身上,她看着蒋柏杨被投影映得光线变幻的侧脸,手肘推推他胳膊,“喂,你...” “瞧你这欲言又止的,”蒋柏杨瞧她半晌,忽地扯唇笑了笑,“我爷爷就那样儿,他说话听听就行,别过脑子,自己开心最重要。” “那你现在满血复活了?” “当然,”蒋柏杨不以为意,“你以为我跟你们小女生一样啊,什么事儿都要闷着不高兴几天。” 云瓷没忍住揣了他一脚,“你对女生有偏见?” “不敢不敢,”蒋柏杨挪到另一边坐着,“错了,我不这样说行了吧?” “但我确实不在乎爷爷说什么了,蒋家这么多后辈里,他对我就是喜欢不起来,觉着我这不好那不好——曾经我也努力过了,但实在不是那块料。还能怎么办,他对我不满意,我总不能就郁郁寡欢一辈子吧。” 云瓷沉默。 “我爸妈也早看明白了,所以他们从来没逼过我。” 说到爸妈,蒋柏杨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将游戏柄扔在沙发上。 “我小叔还没出来?” 他突然转移话题,云瓷回答得有些慢,“...不知道,应该吧?” 不敢去偷听偷看,蒋柏杨只有自己大概估计着,“应该结束得没那么快。” “爷爷他老人家平时哪有闲心专程来看我们啊,他这趟来就是为了小叔的。” - 夜色微凉。 从游戏房出来,云瓷回了自己房间。又过了许久,她始终没听见走廊外有脚步声。 隔壁房间空着,小叔还没回来。 蒋爷爷和他说什么了呢?怎么会这么久。 云瓷坐在梳妆台前,想起蒋柏杨说的那些摸棱两可的话。 ——小叔之前一直待在国外的,他学业完成得早,硕博连读毕业之后在纽约待了一年竟然回来了,具体什么情况我不知道,我感觉爷爷也没比我清楚多少,所以很生气。 小叔为什么突然回来?他能力出众,在年轻一代中出类拔萃,蒋爷爷也对他寄予厚望,按理说,应该不会让他待在亚太区仅仅做一个小蒋总。 花瓣被夜风吹散,飘荡在空中无所依,像一缕找不到答案的愁绪。 云瓷在睡前下了趟楼,陈婶在厨房收拾完,正打算去休息。 接水的时候云瓷和她聊了两句,才知道蒋爷爷已经坐晚上的航班离开了。 竟然都没有在儿子家住一晚。 “唉,自蒋总年轻时和老爷大吵了一架之后啊,父子间情分就淡了,”陈婶说着也伤神,“自己的亲儿子啊,真忍心丢在一边不闻不问,若不是蒋总隔三岔五要去纽约述职,真不知两人要隔几年才见面。” 感概再多,这毕竟是主家的私事,陈婶自知不该多嘴,让云瓷听听就算了,别放心上。 陈婶回保姆房休息了,云瓷接好热水,关了灯上楼。 她的房间从楼梯口往右拐,走廊里灌风,好像哪里的门没关。 云瓷往左边尽头望,果然,通往二楼花园的门敞开着。 今天降温,天气预报说晚间有雨,云瓷原本是过去关门的,却没想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难怪找不到,她都以为他回市区的公寓了。 靠在栏边的蒋屿渡听到动静回头。 “小叔,”云瓷站在花园口,手里还拿着保温杯,“原来您在这儿。” 她注意到他神色微恹,见来人是她,缓缓将指间燃着隐约火光的烟头摁灭。 “怎么到这儿来了?”他嗓音低沉,“很晚了,还没休息?” < 9. 天青色 《钟意雨》全本免费阅读 师大的新生篮球比赛正如火如荼。 初赛还未结束,蒋柏杨的名字已传遍全校,他球技出色,外型条件又好,被人拍照片传视频发到网上,很难不引起关注。云瓷甚至在食堂就有听见排队的两个女生翻着他比赛时的照片讨论。 薛禾的“竞争对手”越来越多,她看起来和别人没什么两样,淹没在愈发壮大的迷妹队伍里——如果没有云瓷牵线搭桥的话。 这事儿说来有点好笑。 薛禾早就嚷嚷着想加蒋柏杨的联系方式,云瓷原本打算先问问蒋柏杨的意思,结果上次在老宅遇到突然到访的蒋爷爷,他挨了训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毕竟情绪不高,云瓷就暂且没提。 哪想到一返校就被室友劈头盖脸一通问。 “小云云,你和体育学院那个蒋柏杨认识啊?” 原来是那天在校门口她和他一起上车被人看见了。 云瓷先前也不是故意隐瞒,本来也是准备帮薛禾的,这会儿就把自己和他们家的情况简单说了说。 “云瓷,真羡慕你啊,”薛禾眼冒星星,“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想了解他,好奇关于他的一切,听到你说从小就认识他,欧,我恨不得魂穿你。” 云瓷简直哭笑不得。 替人要微信这种事她也是头一次干,说实话没什么把握,主要是蒋柏杨这人一直大大咧咧的,整天就爱打球打游戏,也没见他起过谈恋爱的心思。 但薛禾是云瓷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好朋友,在这一点上,她是愿意帮一帮忙的。 怕蒋柏杨直接拒绝,云瓷绞尽脑汁,对话铺垫又铺垫,最后得到许可将蒋柏杨的微信名片推给了薛禾。 关于后面怎么聊的事儿云瓷就没管了,她又是上课又是参加社团活动,日子过得很充实。 直到蒋氏举办年会那晚,云瓷被叔叔阿姨安排人接过去看烟花,吃美食。 蒋柏杨就是在云瓷刚吃了半块提拉米苏,正犹豫计算着甜品架上杯子蛋糕的热量时走了过来,拉着人出了宴会厅。 “你那个室友怎么回事儿?我快招架不住了!” 什么叫招架不住? 云瓷自行脑补中,不由翘起嘴角。 “还笑,你还笑得出来?!”蒋柏杨瞪大眼,将手机从兜里掏出来,把聊天记录翻给云瓷看,“来来来,你自己瞅瞅。” 云瓷接过去一看,乐了。 知道薛禾爱冲浪,却不知道她用梗已经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 刚通过好友时还算客气,互相打了个招呼,还客套说既然都是云瓷的朋友,日后多多关照。 没两天薛禾就原形毕露了,消息越发越多,除了早安午安晚安之外,还发一些套路情话,都是网上的热梗,不过蒋柏杨应该很少看,所以收到消息根本不知道怎么回。 想象他抓耳挠腮控制不住脸红,但碍于教养和礼貌又说不出什么凶巴巴警告话术的样子,云瓷就觉得稀奇又好玩儿。 “你不是说她是你们学院啦啦操的队长,为了方便一些服装器材可能要向体育学院借,顺便加个微信认识认识——”蒋柏杨拿回手机,微眯着眼,嘶了声,“你这线牵得可真隐晦啊,直接说她想泡我不就得了!” 虽然云瓷自己也不是很喜欢加不熟的人然后尬聊,但薛禾她了解啊,活泼可爱的女孩子,而且蒋柏杨没有喜欢的人,这也不算冒犯...不过,薛禾这字里行间确实是太热情了点。 “薛禾就是外向了点儿,她其实很欣赏你的,”云瓷发现蒋柏杨低头又滑了滑聊天记录,然后耳朵慢慢红了,她忍俊不禁,“具体还是看你自己啦,做朋友还是做那个什么嗯嗯,按你自己的心意来。” 蒋柏杨将手机揣进兜里,瞥了笑眯眯的云瓷一眼,轻嗤一声。 “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是吧?” 今天是公司年会,蒋柏杨被爸妈要求穿上正式的西装,造型师还给他搞了搞头发,整个人看起来有斯文帅气那味儿了。 那红通通的耳朵简直是点睛之笔,把平日里神经大条的阳光男生彻底变成一个害羞的美男子。 云瓷越瞧越乐,她眨眨眼,“你怎么知道我想看热闹?” 蒋柏杨噎住,被她给气着了,“好啊你云瓷,我本来还以为你跟我是站在一边儿的,没想到你也和他们一样,打趣个没完没了!” 这话不假,这段时间想加蒋柏杨联系方式的、到教室门口堵人的日日都有,蒋柏杨觉得有点烦,微信不给,上课绕道走,就想清净清净。 只有薛禾这条漏网之鱼,躺在他列表里整日叽叽喳喳。 谈起最近的比赛,云瓷想起一个不太愉快的事,“你们队那个16号队员,你跟他熟吗?” 蒋柏杨心里还烦着呢,“一起练过几次,算不上很熟。” 16号是个高个子,留着短胡子的男生,一米九多,打球不错,就是素质差了点儿,上次云瓷她们的文学院和他们对线,输得比较惨,那男生下场后经过他们时露出特别轻蔑的笑,甚至还竖了个中指,说文学院的男生就是一群病秧子。 这很难不让人生气,学文的男生本来就少,当时好不容易凑齐了篮球队的人数,虽然有好几个是拉来充数的不太会打,但整个队伍在比赛前进行了专门的训练,大家都很认真很努力,就算实力比不上,基本的尊重不应该有吗?也不知那人哪里来的优越感。 况且文学院凭借良好的战术和心态在后面比赛中表现不错,现在有出线的机会,就是有可能会再次遇上体育学院。 云瓷小声嘀咕,“真不想再遇上你们...” 蒋柏杨不知道他那嚣张的队友发表过的嚣张言论,他被云瓷调侃的气还没咽下去,就好死不死精准踩雷,“放心,要是再遇上,准打爆你们这群弱鸡。” 云瓷胸中的怒火被点燃,“蒋柏杨,你说话客气点儿!” “怎么,刚才你还开我玩笑呢,轮到我说点儿实话就不行了?”蒋柏杨笑得解气,“要我说啊,到时候如果真对上你们还是投降算了,毕竟结果一点儿悬念都没有的。” 点燃的怒火成功烧遍整片草原。 云瓷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打不过他又憋不出个脏字儿,憋屈得难受。 她气得头晕,提裙哒哒上前两步,用玛丽珍鞋五厘米的鞋跟狠狠踩了他一脚。 蒋柏杨痛呼 10. 天青色 《钟意雨》全本免费阅读 在年会上和蒋柏杨吵了两句后,云瓷几天没见着他了。开学时云瓷报名了摄影组社团,如今两轮面试选拔过去,她顺利成为社团的新成员,最近正学相关拍摄剪辑的技术。 周五的下午,室友们商量着去学校外面吃顿好的,以此迎接轻松的周末。 左挑右选选中了一家烧烤店。 这家烧烤店菜品新鲜丰富,口碑也不错,开在师大对面,生意一直火爆,碰上认识的同学并不奇怪。 只是没想到这么巧,今天刚好碰上了蒋柏杨。 蒋柏杨这边人挺多的,他室友,室友女朋友,还有一起打篮球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围着大圆桌坐着,热热闹闹。 云瓷瞧见他时,他正拿着杯子喝了半杯啤酒,然后托着腮听人说笑话。 他看见云瓷,喊了声,问她,“你也来这儿吃东西啊?” 云瓷点点头。 正好是吃饭的点儿,店里人多,基本没什么空桌,听老板娘跟云瓷说要拿号码牌等一会儿,蒋柏杨说,“诶,要不你们来咱这桌吧,这儿还能加几个凳子,一起吃热闹。” 他旁边的室友听了,也说,“对,一起吃吧,排队的话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云瓷之前见过一两次蒋柏杨的室友,名字虽然还没记全,但也算比较脸熟了,拼桌吃个饭还行,至少不会尴尬没话聊。 她转头看看三位室友,见她们也不介意,就应了下来。 蒋柏杨朋友立马招手,“服务员,麻烦这边加四副碗筷!” 拿凳子的空档,云瓷向大家介绍自己的几位室友,“这是陈思书,这是顾晶,这...” “大家好我是薛禾,”薛禾是个妥妥的e人,这种场合一点儿没觉得不自在,“禾是禾苗的禾。” 她大致和一桌人点点头,最后目光落在蒋柏杨身上,笑眯眯,“蒋同学,你好啊。” 蒋柏杨是在云瓷开始介绍室友的时候,慢半拍反应过来近日驻扎在自己列表里叽叽喳喳的那位就在眼前这三人之中。 果不其然。 她扎着利落的马尾,干净脸庞透着活力,和她开朗的性格很符合。 蒋柏杨被她看得不自在,抿了下唇,移开视线,“...哦,你好。” 她干嘛要特意给他打个招呼,搞得他都结巴了。 这还不打紧,打紧的是服务员把凳子搬过来了,一桌人挪着凑了凑,四个女生寻空地儿坐下来,那不久前在蒋柏杨旁边讲笑话的室友往边上挪了挪空出一位子,薛禾被他热情地拉了进来。 “同学,快坐快坐,想吃什么菜就点,反正是蒋柏杨请客,甭客气。” 她在旁边坐下,伴随淡淡的橘子香味。 蒋柏杨呼吸一顿。 菜单递给新来的朋友,约莫半小时后,香喷喷的一盘烧烤端了上来。 男生们前一轮已经把肚子填得半满,这会儿说笑着,有一搭没一搭碰个杯,喝点儿小酒。 蒋柏杨没先前那般话多了,他听着别人讲笑话,偶尔和坐左边的队友说几句。 他让自己忽略掉坐右边的薛禾。 但有点难,因为他注意到她想要从盘里拿点儿吃的,但桌子太大,盘放得太远,她够不着。 蒋柏杨的教养不允许自己看见了当没看见,所以他问出了口,“想吃什么?” 薛禾闻声回头,有点惊讶。 “噢,我想吃茄子,帮我拿两串就好,谢谢啦。” 蒋柏杨听到茄子两个字的时候愣了下。 他很快神色正常,然后起身,替她拿两串过来,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 薛禾说了声谢谢,嘴角翘起来,“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吃惊啊?” 蒋柏杨沉默了一会儿。 前几天她在午饭时间问他在没在吃饭,问他喜欢吃什么,然后又自顾自说起自己爱吃茄子。 一连串的消息他不得不回一句,就顺着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茄子,我想到你就开心。】① 蒋柏杨正在喝水,看到这条消息弹出来差点呛着。 当时室友在旁边问他怎么了,他赶紧把手机屏幕熄灭,连说几个没事。 回想起这些,蒋柏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没事,就,没想到你还真喜欢吃茄子。” 薛禾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扑哧笑了,狡黠道,“原来你都还记得啊?” 她意味深长,“记性真好。” 蒋柏杨:“......” 他有一种自己说什么都处于下风的感觉。 见他不说话了,薛禾也没挫败,看看盘子里的茄子,脸颊的梨涡随着笑容浮现出来,“谢谢噢,我真的超级——开心。” 云瓷和顾晶坐在桌对面,看见薛禾和蒋柏杨两人不知悄悄说了些什么,薛禾看起来非常愉快,而蒋柏杨一副答不上来的话的模样,重新拾筷夹了几粒花生米,耳朵越来越红。 怎么又害羞了。 云瓷对薛禾刮目相看。 经过两周的角逐,新生篮球赛小组赛结束,十二支学院队伍出线,学校宣传账号需要发相关视频,云瓷收到摄影社的任务,这两天要剪出一段视频。 她平日里拍下来的素材存在U盘里,而连U盘也懒得买一个的蒋柏杨恰巧要做一个课堂演讲ppt,就借了她的去。 挺久之前的事了,云瓷是翻了半天书包没找到才想起来。 她给那小子发信息半天没见人回,一个电话打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通,那边气喘吁吁。 云瓷直奔主题,“你在哪儿,我要用U盘。” “我不在学校,在外面的篮球馆打球。” 一问地址,隔学校老远了。 也不知他是在训练还是怎么,云瓷想了想,打算自己过去拿。 “诶,你要过来的话直接去小叔公寓吧,篮球馆就在他公寓附近,我打算结束了去他家里洗个澡,换身衣服。” 小叔的公寓? 那是他常住的地方,...她这样贸然过去,会不会太唐突? “没事儿你别想那么多,小叔又不是别人,”蒋柏杨在那头说,他急着继续回去打球,匆匆要挂电话,“就这样说定了啊,我把地址发给你,你到那儿的时候我肯定已经到了。” 云瓷在校门口打了个车,四十分钟后到达目的地。 到门口时,蒋柏杨正在浴室里,敲门听不见,电话也听不见,云瓷一整个无语住了,在走廊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他开了门。 时间已经不早了,云瓷拿到U盘,在客厅沙发一角坐下,打开电脑开始加工视频。 蒋柏杨在弄阳台上的烘干机,琢磨着想洗一洗换下来的衣服。 蒋屿渡回来的时候,看见客厅里坐着俩小孩儿,一个盯着电脑,一个盯着手机。 蒋柏杨抬头,“小叔你回来啦?” 轻轻带上门,蒋屿渡嗯了声。 云瓷放下电脑,站起来和他说明情况,“小叔,我找蒋柏杨拿东西,所以就过来了,没提前和您说...” “没事,”蒋屿渡注视着她,语气温泽,“我这里不讲究,不用拘束。” 这里平时他一个人住,其实也就是个睡觉的地方,没怎么装置。 云瓷也注意到了,极简风的装修,家具不多,整洁干净得就像样板房。 蒋屿渡今天结束工作比较早,不过等回到了公寓也快傍晚了,蒋柏杨从游戏界面退出来看了看时间,“好饿啊,这会儿回学校都过饭点了,云瓷,要不我们点外卖吃了再回去吧。” “小叔,您不介意我们点外卖吧?放心放心,吃完我一定把桌子收拾干净——要不我 11. 天青色 《钟意雨》全本免费阅读 蒋屿渡的手艺好得让人意外,云瓷帮忙洗了下菜,剩下的步骤都是他做的。 三份香喷喷的意面出炉,色香味俱全。 蒋柏杨边吃边夸,他是真的饿了,打了一下午球,几下就吃得精光。 云瓷十分珍惜用完自己那份。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机会吃他做的饭。 学校宿舍有门禁,太晚回去也不安全,晚饭过后,两人该回去了,蒋屿渡联系司机过来送他们。 “这公寓是小叔回来时置办的吗?”上车后,蒋柏杨扯过安全带,和司机闲聊,“这儿离公司很近对吧?” “对,很近,过了临江大桥,开车十分钟就到,”司机回答,“小蒋总当初选这儿主要就是方便通勤。” “一个人住这儿多寂寞啊,”蒋柏杨撇撇嘴,“要是我爸妈早搬到市区来,说不定咱和小叔能住一块儿了——不过幸好我机智,今天总算找到借口进了小叔公寓。” 他话里有沾沾自喜的“算计,”云瓷不禁问,“你今天是故意来这边打球的?” “猜对了,”蒋柏杨打了个响指,得意道,“我就是故意的,总得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小叔家吧?有了这第一次,以后过来找小叔玩儿就容易了。” “说不定以后周末我就不回老宅了,待小叔这儿,还能吃他做的饭。” 司机叔叔被他鬼灵精怪的盘算逗笑了,“哎呦小少爷,你可真会想点子,自己小叔家想去的话去便是了,小蒋总面冷心热,对身边人都很好,何况你是他侄子,哪里需要见外。” “有道理,”蒋柏杨煞有介事点点头,“那我以后没事就过来叨叨他。” 司机哈哈笑,云瓷也跟着弯了弯唇。 其实有时候她挺羡慕蒋柏杨的。 - 十二月,天气越来越冷,人在室外说话喷出的水汽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冻成冰,早起上课更是成了难事。 周末,云瓷回了蒋家老宅,和秦阿姨坐在餐桌旁一起包饺子,今天是冬至,蒋屿渡也回来了,大家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了个晚饭。 “时间过得真快,晃眼儿就冬天了,”秦影兰感概,她看看餐桌对面的两个孩子,“这学期没剩多久了吧,是不是快要期末考试了?” 云瓷说规定的是一月二十三号放,但其实只要所有科目都期末考完毕就可以回家了,算起来可以提前两三天。 “再过一周该元旦了吧?”秦影兰突然想起来,“元旦放三天,葭葭,到时候你放学了跟蒋柏杨一起回来呗,刚好我有时间,咱们想想跨年去哪玩儿。” 云瓷低头咬了口饺子,汤汁充沛的肉馅热乎乎,香喷喷的。 她睫毛微颤,“阿姨,元旦我就不过来了,马上要期末考,我想在学校好好复习一下。” 秦影兰有点失望,“不过来了啊?” “也是也是,大学期末考试也挺重要的,好好复习,考完了放假回家也能玩得开心。” 听秦阿姨这么说,云瓷心虚又愧疚。 ——她其实根本没打算元旦待在学校,这只是一个借口。 半个月前室友们就开始计划元旦行程,她们从众多景点、繁复攻略中选定了最终目的地,川渝那边的一座山,很多人夜爬的偏爱地。 临近期末渐渐结课,云瓷她们的课表从周四下午就空了,所以加起来有五天假,除去来回的行程,可以玩三天,她们可以爬山,可以搭帐篷露营,山上有滑雪场,还可以滑雪。 云瓷一面和她们开心浏览着各种攻略信息,一面隐隐担心爸妈对于她和同学的这次旅行会持强烈反对意见。 以前无论是哪里都有家里人一起,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同龄人出去,爸妈肯定会不放心,他们会建议她留在学校好好复习,或者去蒋家一起跨年,而不是选择这种不安全的行程。 “刚上大学可能会有段‘断奶期’,”顾晶说,“家长们习惯性地以为你还是小孩子,对子女习惯性地管束,但其实这个阶段大家又最向往最迫不及待挣脱十几年来的缠网飞出去,想尝试许多以前没有尝试过的事,这就无可避免造成了矛盾——我身边很多朋友也有抱怨过,说家里管得严,特别不放心他们到处乱跑。” “要我说,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别告诉他们,反正我们玩几天很快就回来了,”陈思书说,“而且男生那边也约了几个,到时候大家一起走别掉队,没什么问题的。” 云瓷纠结了许久,最终决定悄悄叛逆一回。 要想不让爸妈知道,那蒋叔叔和秦阿姨这边也得寻个合理的借口。 果然,他们一点儿也没有怀疑。 这让云瓷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无可避免加重几分罪恶感。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算了算了,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叛逆过,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就要好好享受一回。 晚餐过后,外面又下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地上,积起厚厚的一层。 云瓷透过落地窗望向院子里,看见初秋时还绿意浓浓的杨柳,此刻在寒天里露出光秃秃的树枝,白花花的雪在上面一点一点积压,待到承受不堪时,飘飘零零洒落。 南州很少下雪。 在云瓷的记忆里,她随母亲孟清澜去伦敦看望外祖父母时,见到过漫天的大雪。不过那也是很小的时候了,孟清澜怕她感冒着凉,雪天里只让她待在烧着壁炉的温暖屋子里,不让她到外面玩儿。 眼下,她那颗想堆雪人的心蠢蠢欲动。 但事先没有准备,除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防水手套、防水雪地靴她全都没有。 老宅挺偏的,附近没有公交站也没有便利店,最近的超市需要开车去,大概二十分钟路程。 今天冬至,蒋叔叔让家里的阿姨司机放假回家了,谁能开车载她去啊。 云瓷苦恼,她从落地窗边转过身,余光突然瞥见蒋屿渡。 他坐在她初次来老宅时坐过的窗边木椅上,紫檀边嵌屏风已折到一边立着,视线变得开阔,桌上茶水正沸,茶壶红灯一闪,滴滴几声,声音细弱,在这静谧的傍晚与簌簌落雪融为一体。 云瓷在原地怔了几秒,渐渐,心生一计。 “玩雪?” 木桌上摊开一本经典译林的《红与黑》,窗角的落地灯散发柔和暖光,落在清俊男人好看的侧脸上,暗明交错描摹着,更显轮廓分明。 云瓷点点头,跟他讲了具体情况,“我没有办法一个人到外面去嘛,小叔,您现在又没有在工作,载我去一趟好不好?” 她用那双水亮的眸子望着他,隐隐透着期待,好像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蒋屿渡收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修长手指翻过一页书,语气温淡,“你的叔叔阿姨呢?放着其他选择来找我,就这么肯定我会答应?” “...叔叔阿姨他们我不好意思劳烦呀,”云瓷垂下眼,模糊应着,“我,我和您熟一点嘛。” 蒋屿渡瞧她笨拙找借口的样子,轻轻一笑。 究竟谁与她认识了十几年,又是谁与她才相识不过短短数月。 “你叔叔阿姨听到该伤心了。” “哎呀,小叔!”云瓷听出了他话里不甚明显的几分调侃,耳根微烫,嘟嘟嚷嚷想解释出个合理理由,但这怎么可能,她心里的确有偏向。 被他含着淡淡笑意的眼眸盯着,心跳慌慌,她更加说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索性放弃讲理由,只是央求,“小叔,我从来没有玩过雪,您就帮忙圆我一次愿吧,求您啦。” 她声音本就清甜,此时又软着嗓子,更显绵糯糯,柔得让人一分神就钻进心里。 她在家应该也常常与父母撒娇,才会一不注意就在他面前,流露出这样自然娇憨的模样。 蒋屿渡发现,对云瓷这样娇软可爱又时不时露出狡黠调皮的女孩子,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窗外的雪还在安静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