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有点耳背》 1. 1 《星星有点耳背》全本免费阅读 春天又到了。 二月末的天气实在让人难以琢磨。清晨时,街道还弥漫着漫天大雾,湿漉漉的柏油路上印着泥泞的鞋印,像是昨夜下过一场大雨。中午一过,天空乍然放晴,暖阳融融透过车窗照进来,让人懒洋洋的忍不住犯困。 林软星坐在大巴靠窗的位置,颠簸在山路上。 她的胳膊搭在车窗上,透着灰蒙蒙的玻璃窗望向外边的树影。 她对着车窗呵了口气,用食指擦了擦玻璃,总算擦出一小块明亮的口子。她皱着眉头看了眼黑黢黢的食指,无比嫌恶地用纸巾用力擦干净,而后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车厢里的乘客并不多。 或许是午后,所有人都昏沉沉的,有人闭眼休憩,有人眯着眼睛在玩手机,车里没人说话,连咳嗽声都没有。 除了随着颠簸猛烈晃动的拉手吊环,以及行李箱磕磕碰碰发出的声响外,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 林软星低头看了眼手机。 没有任何新消息,连信号也仅有两格,电量却还有87%。 于是她又将手机收回包里,重新将视线投入车窗外。 元宵节刚过,返城的车辆行驶在车道上,拥挤,喧闹,喇叭声,引擎声,不绝于耳。 这辆略显空荡的大巴车在繁忙的车流中逆行着,不慌不忙,似乎与排成长龙的返城景象格格不入。 林软星甚至能从过往车辆里,看见那些人向她投来羡慕的目光。 她不屑地嗤笑一声,抬眼眺望远方。 这趟旅程将花费她近六个小时的时间。 而她自启程起,现在也才仅仅过了一小时而已,她却觉得如此漫长。 这趟旅程并非她所愿。 要不是她那个名义上的母亲硬生生将行李箱塞她的手里,紧张兮兮地递给她一把钥匙,要求她回乡下去“祭祖”,否则她也不会被逼着坐上这辆大巴车。 她从没坐过如此破旧的大巴。 或者说,她从来没坐过这么差劲的交通工具。 车座上的垫子已经被磨起了毛球,旁边空着的坐垫上染着棕色的不明痕迹,角落里到处都结满黑漆漆的污垢,连车窗都布满灰尘。车厢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怪味,她感觉自己都快呕出来了。 不过她强忍着心中的恶心,戴上了口罩,尽量看向窗外,让自己暂时忽略周身的环境。 再熬几个小时就到了。 林软星心中冷笑,她怀疑那个女人是故意整她的。那个女人早看她不顺眼了,要不是觊觎着她爸的遗产,估计恨不得她早点死在路上。 呵呵。 等她回去后,一定要她好看。 车窗上倒映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只是这双眼睛因仇恨与愤怒而显得目光尖锐,黑漆漆的眼珠宛如深沉的幽潭,让人看不见里面的光。 耳边响起刺耳的叮咚声。 一瞬间将林软星拉回现实。 “乘客您好,牧城站到了,请要下的乘客收拾好行李,携带好您的随身物品,陆续从后门下车。” 突兀的报站声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车厢内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家情不自禁坐正身子。听完播报后,众人又齐齐躺回椅背,恢复之前懒洋洋的模样,睡觉的睡觉,玩手机的玩手机。 终点站很远,而这定时的报站声,说明他们已经在旅途中行进了一半。 距离终点站还有三小时。 三小时,不多不少,正好够睡一觉的。 但林软星睡不着,离终点站越近,她心中的怒火愈旺。 怒上心头的时候,她恨不得将脑海中的那个女人给千刀万剐,剁成粉末,再丢去喂狗。 林软星的牙齿咬着嘴唇,手里的拳头都攥紧了几分。 但下一秒,她蓦地松开了拳头,从齿缝里吐出一口冷气,听起来像是“呲”了声。 她靠回椅背。 反正现在又看不见那女人,她又何必因为她而生气呢? 不值得。 眼不见心不烦,反正她有大把的时间思考回去之后怎么报复她,让她也尝尝她的厉害。 中途,大巴车停了几分钟。 身形单薄的老人拄着拐杖,佝偻的背像一座小山,苍老枯黄的手拎着个比他更沉的麻袋,颤巍巍从后门下了车。 经过林软星座位时,她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身形,本想搀扶一把。 但转念一想,现在讹人的老头多了去了,她何必冒这个风险给自己惹麻烦。况且穷山恶水出刁民,越往乡下走,这边人的嘴脸越恶心。他们眼里恐怕只有钱吧? 她已经够烦了,可不想被人赖上。 于是伸出去的手又迅速收了回来。 她重新扭开脸,假装看窗外,不关己事。 大巴重新开动,车窗外的树影又开始重叠起来。 越往终点站走,周围的建筑越少,渐渐的,林软星视野里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农田,与无边无尽的山脉。 那些绿得有些发黑的树影从车顶上划过,好像进入原始森林般,带着森凉的雾气,让林软星有片刻错愕。 她早知道外婆家住在山沟沟里,但她没想到竟然这么偏僻。 偏僻到周围没有一处建筑。 大巴车行驶了将近四小时,车厢里的乘客却越来越少了。 忽然间,一种恐惧漫上心头。 林软星也说不明这种感觉,只觉得车厢里的人越少,她的心越慌。 林软星悄悄回头看了眼,看见车尾后坐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灰蓝色的布外套,衣领敞开,露出里边暗红色的毛衣,脚上穿着双沾了泥的解放鞋。 他正襟危坐地将手放在两条膝盖上,看起来有些不自在,想来是不常坐大巴车的人。 林软星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只要还有乘客没下车,她就还有伴,至少不那么孤单。 可当车辆忽然减速,停下,同时后车门打开,那个布衣男人迅速下了车。 林软星那一瞬间的恐惧也跟着消失了。 她不再害怕,而是感到绝望。 难道,她真要去这么偏僻的山村里,度过那该死的三个月?! 林软星紧张地拿出手机。 但手机在偏僻的地方压根没信号,连微信消息还停留在几个小时前,鲜红的感叹号提醒她现在无法与人联络。 不知名的冷意瞬间蔓延全身,让林软星手脚冰凉。 林软星真想骂人。 她再次怨恨起那个女人,心中把所有恶毒的词都对着她说了一遍,但无济于事。 那个女人把她送到这里的时候,估计已经预想到了会发生的一切。 说不定此时她正坐在家里,窝在情夫怀里 2. 2 《星星有点耳背》全本免费阅读 林软星记得,她梦里摸到了一双粗糙的手。 那双手虽说粗糙,还带着薄茧,掌心却异常温暖,还有种让她十分熟悉且安心的感觉。 林软星贪婪地摸着那双手,汲取些许温暖。 她很想看看这双手的主人到底是谁,可是梦里只有模糊的影子,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那双手只短暂地握了握她,然后就松开了。 手中的温暖不再,林软星急得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盏昏暗的不能再昏暗的电灯。 黑色的钨丝像小小的闪电,在布满灰尘的玻璃灯罩里散发着幽黄的灯光,墙角的蛛丝伶仃垂吊着,无人打理的天花板更是遍布斑驳霉点,吸入鼻腔的空气中带着一股潮湿的枯木味。 林软星精神有些恍惚。 一时间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看见她睁开眼,身旁坐着的外婆激动地露出了笑容:“星星,星星。” 苍老熟悉的声音将林软星飘忽的思绪拽回现实,她侧头循声望去,撞进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那张皱巴巴的脸遍布老年斑,花白的头发却梳理得整整齐齐,口中仅有几颗未掉光的牙齿,声音含糊不清。 “外婆……” 林软星迅速认出了这双眼睛,是小时候她熟悉的外婆。 但紧接着,她就被自己沙哑的声音给惊到了,不由得有几分慌乱。 她的声音怎么变了? 外婆心疼万分地拍了拍她的胸脯,似乎在抚慰她,又似乎在自言自语:“还好你没事,还好没事……唉,老天哟,干嘛折磨她,她这么个小姑娘到底做了什么孽啊,可怜见的,你也太不公平了,唉。” 说着说着,那双浑浊的眼里泛出水渍,眼眶也湿润起来。 林软星没听清她的絮絮叨叨,但看她忽然哭了,连忙安慰她:“外婆,我没事。”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她小时候的记忆里,外婆就很情绪化,总是这样神神叨叨,说着说着话就忽然流泪。 以前她当是外公去世太早,她思念过度,说话时不免会想念他导致的。如今外婆看见自己好好的,也照样哭,让她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干坐着不动。 估计也是觉得此时说这种话不吉利,外婆连忙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 她挤出笑容,皱巴巴的脸笑起来跟哭似的:“星星,你饿不饿?外婆这就去给你端饭来。” 说着撑起拐杖想要起身。 林软星确实有点饿。 但是此时她满脑子都是疑惑,于是摇了摇头,抓住外婆的手轻轻说:“外婆,现在还不饿。你先坐下,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外婆佝偻着的身子又重新坐下了。 她坐得小心翼翼,看得出腿脚不便,导致她现在连站和坐这种简单的动作都做得极其困难。 林软星看了很不是滋味。 她认真问:“外婆,我是不是还活着?” “傻孩子,你当然活着。”外婆似乎被她的傻话给逗笑了,眼里泛起几分光彩,“好在有响响把你背回来,不然还真说不定……唉!”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顿,长长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又有些难过。 “响响?”林软星总觉得这名字很耳熟。 外婆见她表情疑惑,解释道:“就是响响呀,小时候经常跟你玩的那个娃娃。” 外婆说“响响”时,带着村里特有的口音,叫这个名字时发音用的是第四声,莫名有股亲昵的味道。 但也正是这样熟悉的口音,让林软星的记忆瞬间回溯到了小时候。 哦,原来是他。 林软星记起来了,她小时候有个玩伴,长得一脸乖巧,看着就像个好欺负的人。 那时候他每天没事就跑来院子找她玩,不厌其烦,睁着双澄澈的眼睛朝她手舞足蹈,一副高兴的样子。 林软星不喜欢他,也从来没跟他聊过天。 不因别的,只是单纯因为他听不见。 他天生残疾,双耳失聪,只能用手语交流。林软星嫌跟他聊天费劲,也不愿学习复杂的手语,所以总是自顾自命令他做事,从来不管他想表达什么。 反正他就是个跟屁虫,只要她说什么,他就会乖乖照做。 “是那个耳朵聋了的裴响吗?”林软星问。 外婆点了点头,证实了林软星的记忆没出错。 林软星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当外婆提起他的名字时,林软星除了好奇外,更多的是惊讶。 “外婆,你说是他背我回来的?”林软星还是有些迟疑。 她明明记得,自己坐的那辆大巴在山路上翻了车,山路离村子入口有很长一段距离。 听人说,那司机还是个有十几年驾龄的老司机,尤其是往来鹅岭到城里之间这条山路,开得分外熟,也不知道怎么今天就出事了。 外婆叹着气点头,将事情原委给林软星说了: “你到的时候,那车子已经开到村口马路牙子上。响响就在村口挑水,远远的,他看见那车子撞到石头翻了,就火急火燎冲了过去……把你背回来的时候,那血流的,吓人哟,快把我心脏病吓出来了!幸好陈大夫来得及时,给你检查了身体,好在没什么大问题,不然我这心脏哪里承受得住哟。” 外婆说话用的是方言,林软星已经不会说了,但听得懂。 她的声音在林软星听来有种别样的亲切感,尤其是得知外婆从昨天开始,就已经盼着她回家来看看时,内心不禁一阵愧疚。 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再没回过这里。 林软星在鹅岭村只生活过几年,小时候父母忙着奔波工作,就把她丢在这里过寒暑假。 她从前就很不喜欢这里,总觉得在这里有种被父母抛弃的感觉,所有人都在同情她,可怜她,连看她的眼神都透着一股没人疼没人爱的感觉。 直到六岁时母亲病逝,她被父亲接去城里读书,才彻底摆脱这个地方。 她发誓此后再也不会回来。 只是如今,林软星被迫再度回到这里,仿佛冥冥中被上天嘲笑了般,狠狠打了她的脸。 你看,你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林软星用余光打量着屋子里的环境。 墙上挂着个老式木雕挂钟,指针还在颤动着,时间或许不那么准了,透着股苍老劲。旁边就是个陈旧的挂历,被人撕掉了一半,标着的还是前几年的月份,页角被风吹得自然卷。 屋里只有简陋的一张床, 3. 3 《星星有点耳背》全本免费阅读 林软星决定听从命运的安排。 她既然来都来了,更要努力挣扎。她要让那个女人看看,就算没了父亲的呵护,照样能活得滋润。 想把她溺死在这,没门。 林软星的房间在二楼,还是小时候那间房,除了落了厚厚一层灰以外,屋里的陈设几乎没变。 她将那个硬邦邦的决明子枕头压在脖子下的时候,还在纳闷,小时候怎么不觉得这枕头这么硬,这床板这么冷。 连那贴着红色剪纸的玻璃窗,也似乎处处漏风。 外婆腿脚不便,只能住一楼。 这些天,林软星的起居饮食都由外婆照顾。 外婆活了七十多岁,身体依然健硕,只是腿脚不好,不方便出远门。 自从林软星来之后,她好像更精神了几分,整个人都洋溢起了崭新的感觉。像是一辆老旧的车辆,被人揭开灰蒙蒙的车罩后,一瞬间焕发容光。 “外婆,你看起来好像年轻了十几岁。”林软星由衷地夸赞她。 外婆听了很高兴,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快把那双浑浊的眼睛给遮住了。 可让林软星想不明白的是,明明一把年纪的人了,却丝毫停不下来,每天总是找各种活干,好像停下来生命也跟着停止了般。 外婆每天鸡鸣时早起,不厌其烦地把院子扫上三遍,再将院里的菜圃翻来覆去除虫施肥。 林软星午休的时候,她也不闲着,坐在院里拿针线缝缝补补。 林软星以为,这应该是她常年因干活养成的固定习惯,一时改不了。 但她也不好意思让一个老人家天天干家务,就很自觉地帮忙端茶倒水倒垃圾。 只是她从没做过这些活,即使很简单,也依然做得笨手笨脚的,反而还在添乱。 外婆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用眼神制止了她的动作。 林软星脸色一红,就没再继续了。 她想着,在城里的时候,这些活都是家里保姆干的,她都不屑于干的其实。 可是她没好意思对外婆说,毕竟她对她还是满怀好感的。 除了母亲外,外婆是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她深知这一点。 只是多年未见的婆孙俩,即使身上流淌着同源的血脉,依然无法轻易抹去那股陌生感。 林软星分明察觉到,外婆对她虽然慈爱宠溺,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至于少了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这几天恰逢倒春寒,山里的空气阴冷潮湿。 外婆的风湿病加剧,每天疼得皱眉□□,行动更加不便。 于是林软星主动挑起大担,除了那些繁杂的家务轮不着她以外,剩下的所有跑腿活都被她承接了下来。 她其实也不是那么情愿。 但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如果你对人有所求,那么就必须提供他所需要的价值。 林软星虽然和外婆算是亲人,可她依然觉得替外婆干活是义务。 这是她继续在这里住的必要条件。 包括那个女人塞给她的钥匙,她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是外婆家大门的钥匙。 也许那女人也知道,外婆腿脚不便,只能让她自生自灭吧。 呵,真会算计。 - 林软星提着篮子准备出门。 她要替外婆去不远的菜地里摘茄子和豆角,这是今晚她们的晚餐。 院子里只种了些葱姜蒜辣椒,那些作料,更多的蔬菜都在离家不远的菜地里。虽说不远,对于年满七十的老人家来说,这一趟路程可得要了老命。 林软星就问外婆:“平时这些事都是你自己做吗?” 外婆就笑眯眯地摇了摇头,说:“有响响帮忙的。他是个好娃娃,不仅帮我种菜,没事的时候还经常来家里帮我干活,你没来之前,他天天帮我干活。” 林软星已经不止一次从外婆口中听说裴响的名字了。 只是这些天一直没见着她的“救命恩人”。 用这边的方言说,林软星多少欠裴响一个恩情。 这个恩情有多重,自然不用说,但林软星并没有把这话当回事。 她知道那天出车祸后,司机被前窗的玻璃扎破喉咙,当场不治身亡。 她虽然额头磕破了,手也划伤了,出了不少血,但好在没给她整个脑震荡什么的,脑子还是好的。她幸运地活了下来,甚至毫发无损,简直是个奇迹。 可林软星不觉得这与裴响有关系。 就算不是他第一个发现她的,也会有别人来救她,是不是他救的又有什么关系。 要说只能怪她运气好。 不过林软星确实对裴响感到好奇。 听外婆说,他之前每天都会来帮外婆干活,只是自从她到家后,他一次都没来过。 难不成他是故意躲着自己? 这个想法一出,立马遭到林软星的嗤笑。 怎么可能?他跟自己无冤无仇的,干嘛躲着自己。也许是觉得外婆有她这个小帮手了,他就派不上用场了吧。 算了,反正就一跟屁虫,有什么好在意的。 林软星将脑海中的念头甩开,对着镜子用梳子理了理额前的刘海,又往手腕处喷了点香水,穿上漂亮的鹅黄色连衣裙,踩着黑色小皮靴就走出门去。 她决定即使在这穷乡僻壤,也要维持形象,每天打扮自己。 堕落的是这里的村民,可不是她。 她只是短暂寄宿在这里的过客,她可不会久留,她还是要回归她的城市生活的。 可她这身装扮,在一堆灰黑蓝与红配绿的村民眼里,无异于奇装异服。 他们时不时在田埂间瞥她一眼,用一种惊奇又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林软星从不理会。 他们不懂时尚,难道她不懂吗? 要是她真跟他们一样穿得土里土气的,没多久,她就会被这里落后的审美淹没,失去自我。 她可不想回到城里的时候,被姐妹们嘲笑:“哟,哪里来的土包子。” 林软星我行我素地这样打扮着,每天如此。 可很快,现实又狠狠打了她的脸。 那天早上,她穿着那条心爱的小白裙,准备去油菜花田里拍照时,不小心脚滑踩进水坑了,黑色的泥泞沾了她一身。 她狼狈地从泥里爬起来,听见不远处传来细微的笑声。 林软星循声望去时,却见那些弯腰干活的村民又低下头去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他们那弯起的眼角根本藏不住笑意。 林软星有些窘迫,又有些气愤。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你们还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裙子呢! 林软星拎着裙子火速赶回家洗澡。 外婆见她裙子脏兮兮的时候,却一反常态地露出了然的神情:“没摔着吧?赶紧去洗洗。莫慌,这裙子上的泥很容易洗的,多刷点肥皂就好。” 外婆从不反对她穿什么衣服,反而很欣赏她的打扮。 她知道林软星爱漂亮,毕竟她的孙女天生丽质,穿漂亮的裙子就更好看了。 她从不反对她的“奇装异服”。 林软星听了外婆的话,一瞬间 4. 4 《星星有点耳背》全本免费阅读 也不知道是不是调养得当。 林软星总觉得自己最近的嗓子好了很多,甚至比之前还悦耳动听。 她知道自己有一副动人的歌喉,参加学校音乐社的比赛时,不输那些声乐专业的学生,屡屡得奖。 于是在拍照拍腻之后,她在空旷的田埂上放着手机里的音乐,开始练嗓子。 无聊的日子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空旷的田野,四下无人,距离就是最佳的隔音板。 林软星选了个远离人群的地方,戴着耳机坐在稻草堆上跟着歌词唱起来。 唱得投入时,她甚至会微微闭着眼,跟着旋律摇头晃脑。 好在先前就在手机里缓存了不少歌曲MV,只有在看着这些视频时,林软星才能暂时忘记自己深陷山村的事。 她想象自己还在那间漂亮的公主房,草地就是她那张软绵绵的毛绒地毯,她在跳舞机上跟着节奏舞动身躯,快乐的像个真正的女大学生。 这边离信号塔也近,手机的信号勉强到三格,看视频勉勉强强,但接收消息还是足够的。 只是她反复刷新了无数遍的微信,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给父亲发的消息石沉大海。 要不是昨晚父亲发来简短的语音条,命令她要在村里好好呆着,别乱跑,不然她还以为他被债主给暗杀了。 那个女人更不会回消息了。 尽管林软星依然像以前一样,不时给她发一些恶毒的文字,对她冷嘲热讽,她还是一条都没回复。 林软星还是不停地给她发。 她让自己不爽,林软星就得让她也不爽。 纯粹发泄脾气。 林软星看见父亲给自己卡里转了十万块,告诉她这是她接下来三个月的生活费。 她顿时不屑地冷哼了声。 如果是以前,她只会嫌这点钱还不够她塞牙缝的,一礼拜就得被她给造光。 但现在情况特殊,她勉为其难接受了。 不过,她在这穷乡僻壤的,十万块往哪儿花去啊,村里人连手机都不太会用,难不成在这盖栋小洋楼定居? 林软星本想吐槽两句,但最后想了想还是算了。 懒得跟他计较,毕竟谁让他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呢。 林软星关掉微信,本想继续跟着视频唱歌,余光忽然扫到不远处的一抹深蓝色身影。 莫名的,林软星不自觉地扭过头去,打量那抹身影。 对方低垂着脑袋,两侧的头发遮住了脸,肩上挑着根扁担,肩膀像是要被扁担压垮似的,沉甸甸地将他的身板往下拽,削瘦的身影挑着两桶水走在沙子小路上,摇摇晃晃的,看起来既坚定又薄弱。 这样的反差感,深深吸引了林软星的目光。 她的视线情不自觉地跟随着他的身影移动,直到他来到两人最近的距离,她鬼使神差地喊了声: “裴响?” 明明他听不见她的声音,但对方像是心有灵犀般,下意识侧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刹,林软星愣住了。 对方也愣住了。 对方一眨不眨地盯着林软星看,瞪圆了眼睛,也很惊讶。 他甚至因为太过惊讶,忍不住微微张开双唇,仿佛发出了“啊”字的音符。 一双澄澈的眼也因此泛起奇异的光彩。 裴响的模样确实变化极大。 只是他与林软星想象的样子截然不同,他没有黝黑的皮肤,相反,他的皮肤既光洁又白皙,甚至脸颊苍白到没有血色;也不似她记忆里那个流着鼻涕的脏兮兮少年,他衣着朴素,但手脚都很干净,指甲里没有一丝污垢;他甚至比林软星还高一个头,身形修长,浑身上下透着股清纯出众的气息,纤尘不染,在田野间显得那般突兀。 如果撇去他身上这件破旧的深蓝色的老头衫,要是林软星在校园里遇见他,毫不怀疑他是某个学院的院草。 或许心情好,她还会主动问他要个联系方式。 不过那双眼睛还是那般澄澈,和儿时记忆里的眼睛并无差别。 所以林软星敢肯定他就是裴响。 但裴响回过神来后,却立马低下头去,好像没看见她般,立马挑着担继续往前走。 黑色的碎发挡在眼睛前,长期未曾修剪的头发也迅速垂落两侧,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神情。他的脚步很快,他的身形更加晃荡了,原本平稳的水桶也开始摇晃,泼出不少水。 林软星扯了扯他的衣服,想要留住他。 于是他更加惊慌地想要逃离这里。 林软星一看,顿时不服气,下意识冲过去挡在了他面前。 她冲他喊道:“喂!” 只是她虽然拔高了声线,但低着头的裴响根本听不见,也看不见,反而脚步更急了。 直到他的水桶咚的一声撞上了林软星的小腿,视线里突兀的出现一双黑色小皮鞋,他才骤然停住脚步。 像急刹车来得太快,他的身子半倾斜着,半佝偻着,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中,桶里的水往前泼了一大瓢,哗啦全撒在了两旁的稻田里。 林软星“哎哟”了声,往后退了一步,白皙的小腿上顿时出现个红印。 林软星连忙低头查看伤势,揉着小腿,眉头紧皱。 什么人啊这是,打个招呼而已,这么没礼貌吗! 裴响这才抬起头看她。 看见她捂着小腿,面带怒色地瞪着他,立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忙不迭将肩上的水桶放下,一脸慌张地跑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她的伤势。 林软星看见他的动作,忍不住悄悄翘起唇角,骄傲的神情跃于表面。 被男生珍视的感觉,让女生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刚刚的怒气顿时消了。 “没事了,你走开。”林软星说。 说着晃了晃腿,将他搭在她小腿上的手指踢开。 裴响依然维持着蹲伏的姿势,认真检查了她的小腿好几遍,确认林软星没有受伤后,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 他还是不敢看她,像是在故意躲避她的视线,头微微向旁边撇过去。 “……” “……” 两人沉默半晌。 裴响像是要走的样子,弯腰准备去拿自己的扁担。 林软星则心想,好啊,可算给我逮着你了。 哪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见他要走,自然是拦住他的路。 此时的她,有点儿像电视剧里的山贼女霸王,叉着腰挡在路中央,眉眼飞扬,姿态傲慢。 那种城里人审视乡下人的高傲感浮于表面。 她知道裴响家里穷,但没想到会穷成这样。 他穿着件公园老大爷才会穿的深蓝色T恤衫,粗糙的做工,陈旧的布料,肩上的勾线处还被磨破了洞。两条腿支撑起宽敞的黑色绸布裤,裤脚被他折叠着往上翻了几层,脚上踩着双褪色的塑料凉拖。 这身打扮与他年龄极其不符,看起来颇为可笑。 真是土死了。 反观林软星,今日打扮得十分耀眼。 身上这条碎花粉色蕾丝边吊带连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肩上披着的白色针织薄披肩,将她的腰线凹得更为窈窕,连耳钉也特意搭配的粉钻色,洋溢着满满的青春少女气息。 她对自己的美貌向来很有自信。 为了维持身材,她每天都会按时锻炼,这也是她骄傲的资本。 林软星斜着眼打量他,忽然,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朝前走了几步。 一步,两步,逐渐向裴响靠近。 他像是受惊之鸟,余光紧紧地盯着地上逐渐向他靠近的黑色小皮鞋,身子僵硬在原地,双手微微攥紧,太阳穴都凸起了青筋。 林软星在他面前站定,微笑着冲他招招手:“好久不见啊,裴响。” 她把他的名字念得很重,很慢。 裴响比她高一个头,加上她凑得极近,自然就看见了她嫣红双唇里吐出的字眼。 他扑闪着纤长的眼睫毛,慌乱的像被老鹰袭击的小鸡仔,手足无措。 “还记得我吗?”她又凑近问。 身上的香水味强势入侵鼻腔,带着馥郁芬芳,盖过了田野间的草木香。 裴响嚅了嚅嘴唇,身子紧绷,似乎想说又不知该怎么 5. 5 《星星有点耳背》全本免费阅读 裴响果然没再躲着她。 相反,他好像忽然开始主动接近自己,又开始照常来替外婆干活。 和林软星那笨手笨脚的样子不一样,他干活利索快速,深得外婆喜爱。只是他来的时间不是第一道鸡鸣响起,就是柴门犬吠,天色擦黑的时候。 他静悄悄的做完事,又静悄悄地离开。 除了看见一个黢黑清瘦的影子,什么也看不见,神出鬼没的。 林软星很好奇,问起时,外婆就说:“他往常都这样。” 外婆浅眠,为了不打搅到外婆休息,裴响从来都是早上来一趟,或者晚上来一趟,干活几乎都不会发出声音。 原来不是刻意躲着她。 林软星稍稍心安了。 看来小时候的跟屁虫,长大了照样听话。 只是两人的时间完全错开,即使林软星在这住了一个多星期,也没能和裴响见到第二次面。 林软星睡懒觉醒来的时候,裴响早回去干活了。 林软星从外边拍照闲逛回来,裴响已经替他们做好了晚饭。 于是那种多年后重逢的新鲜感逐渐消散。 林软星也把重心转移到拍照上,每天在田野间玩的不亦乐乎。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山花野草,而平时无人问津的小桥流水,也成了拍照的绝佳背景。 在林软星的艺术加工下,氛围感拉满,成片率超高。 林软星很满意自己充实的生活,丝毫没有在意裴响的存在。 倒是外婆时不时就提起裴响的名字,三句话里有两句都与他有关。 听多了,林软星也有些烦。 从助人为乐的角度看,裴响确实是个好人。 但令她费解的是,为什么裴响总要来帮她外婆做事,明明村里那么多老人,他要是真闲得慌,干嘛不帮那些老人家的农活一起干了。 可从外婆的口中听来,裴响简直是个大忙人。 他每天要给家里挑水,劈柴,还要定期去给菜地除虫,家里的猪圈和鱼塘都得他去割草喂食,偶尔还得去放牛。 裴响的养父裴大爷,一把年纪得了老年痴呆,像个小孩一样,已经完全失去了自理能力。裴响还得照顾他起居,连半夜上厕所都得他扶着去。 外婆说起裴响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还泛着泪花。 “他是个好娃娃啊。”外婆把这句话说了三遍,看得出她诚心感激他,但又同情他的身世,眼里流露出悲悯的神情,“可怜见的娃哟,从小就没了爹娘。” 林软星不喜欢听外婆夸奖他。 这种时候,她总会觉得自己失宠了。 明明她才是和外婆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干嘛要在乎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没了爹妈,那她就有吗? 从小她就失去了母亲,父亲虽然还活着,每天不是忙着生意,就是和那个恶毒女人谈情说爱,对她不管不问的,就算她深夜12点不回家也不会在意,跟死了没区别。 外婆不可怜她,反倒可怜起裴响来了。 真是有够好笑的。 难道仅仅因为他是孤儿,还是因为他是男孩? 忽然间,林软星对外婆生起一股强烈的排斥感。 说不上为什么,在这种情绪驱使下,她将碗筷重重地摔在桌上,闷声说:“我吃饱了。” 说完噔噔噔跑上楼,将门反锁了。 外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离开,满脸错愕。 - 傍晚的时候,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春季本就多雨,雨点打在黑瓦屋檐和玻璃窗上,发出哔啵哔啵的声音。 屋内潮湿又阴冷,尤其是晚上,凉风透过缝隙吹进来,把头顶吊着的幽暗灯泡吹得摇摇欲坠。 这种鬼天气,连隔壁邻居家那只狗都懒得叫唤了,门前的石板路上没了声音,村子变得分外寂静。 林软星坐在客厅看着闭路电视,信号不好,连电视都时不时闪过一片雪花。 外婆坐在厨房的灶台旁,一边用粗糙的手指掰着柴火棍,一根根扔进灶炉里。 橙红的火光照在她苍老的面庞上,沉静无声,像极了庙里古铜色的佛像。 今天裴响还没来帮忙干活。 林软星想,没想到他也有失约的一天。 正想着去厨房帮忙烧个开水什么的,就听见前院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一个削瘦的身影从门缝里钻了出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倒是桌上摆放的竹笼还冒着腾腾热气,在空气中晕开。 林软星跑过去揭开竹笼。 看见里边摆着两大碗白米饭,还有一盆烧得喷香的茄子炒肉,上边盖着两个边缘略显焦色的荷包蛋。 一看就知道出自裴响之手,因为前几天她刚吃了一顿一模一样的饭菜。 外婆拄着拐杖从厨房里出来,她刚穿上围裙,准备烧饭。 听见客厅传来的声响,就出声问:“谁来了?” 外婆的视力不好,听力倒还灵敏。 林软星撇了撇嘴:“还能是谁,裴响呗。” 她无比嫌弃地将竹笼的盖子扔在桌上,扭身回去厨房给自己泡玫瑰花茶。 即使在乡下,她也不忘每天喝玫瑰茶。 她行李箱里带了一大罐花茶,睡前喝花茶有助于美容养颜,安心定神。 她很注重自己的皮肤保养。 在城里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即使出门她也打着太阳伞,涂着防晒霜。但在乡下,周围空旷无物,毒辣的太阳直直照射在她脸上,一度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晒黑了。 一想到回到城里后,站在姐妹中央,她的肤色与她们格格不入。 林软星就一阵心慌。 她可不能变黑,她可不想成为丑八怪。 于是她往保温杯里倒了许多玫瑰花干,好像多喝点就能让自己心安。 外婆走出来看见桌上的竹笼,了然地叹了口气,眼中有难以掩饰的感动与惭愧:“天这么冷,这孩子……” 自顾自絮絮叨叨了一番,抹了把手,她解开围裙,将它挂在了墙上的钉子上。 她蹒跚着身子在客厅的木桌旁坐下,没见着林软星,就冲着楼上喊:“星星,收拾收拾碗筷,先吃饭吧。” 林软星在厨房里“嗯”了声,不动声色地将热茶倒进自己的保温杯里,拧好瓶盖带上了楼。 其实她不太饿。 以前她的晚餐都是以水果充饥,所以吃了两口饭就搁置了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 “我吃饱了。” 农村的伙食真不对她味口,又辣又涩,米饭还硬。 她开始怀念外卖里的鸡排蛋糕奶茶,烧烤披萨汉堡,可惜这里什么都没有,落后得不像21世纪的该有的样子。 外婆抬头看了眼她的表情,似乎想叫她多吃点,但林软星垂眸没看她,只盯着桌上的手机看。 外婆只能无奈叹气,点了点头。 林软星其实并不想和她置气的。 再怎么说她都是个年事已高的老人,和她较劲有什么用呢。况且她还得在这住三个月,她可不想天天这么僵持着,怪难受的。 于是权衡之下,林软星礼貌地说:“外婆,你吃完饭就去睡觉吧,碗筷我来洗。” 她觉得,她的让步至少能让她们关系缓和一些。 她虽然和外婆感情淡,但也不至于陌生到这种地步。 外婆拿着筷子的手挥了挥,似乎是想拒绝的,但好像又想到什么,就默默点了点头。 她用一双沧桑的眼睛看着林软星,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两人的关系确实因为这短暂的对话化冰了。 外婆没有再勉强自己,吃完了饭就准备歇息去,年迈的身体撑不住岁月的煎熬,步履蹒跚地迈向房门。 林软星看着她佝偻的背影,小小的,像童话故事里的小矮人,艰难地迈着风湿的腿挪向门边。 她的影子被钨丝灯照在墙上,而后拉长,随着房门的关闭而陷入阴影里。 林软星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未曾移开目光。 她在想,裴响讨好外婆究竟是为了什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无缘无故对人好的人。 林软星看过太多势利的人,只要看着他们的眼睛,她就能清楚地看透他们的真实想法,那些与温和外表不符的恶劣因 6. 6 《星星有点耳背》全本免费阅读 裴响摸着黑走进了屋子。 他的脚步很急促,看得出来极其克制,始终没有超过林软星,而是紧紧跟在她身后。 林软星慢悠悠地将雨伞放在了铁桶里。 湿淋淋的伞尖迅速在桶里积攒出小水洼。 她转身去另一边开灯,裴响则迫不及待地奔向餐桌。 这个家他比林软星还熟悉,即使不开灯,也不影响他精准地找到餐桌。 但是在桌上摸了一圈,并没有找到所谓的钥匙后,裴响的脸色忽然铁青,两只眼睛直直盯着餐桌看,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林软星按下了电灯开关。 啪的一声,钨丝灯泡发出呲啦的声音,幽黄的灯泡颤巍巍亮了起来。 顿时,屋内的景象一览无遗。 餐桌上空无一物,根本没有所谓的钥匙。 她见他脸色难看地四处翻找着,一会儿检查桌面,一会儿俯身探向桌下,那种捉弄人得逞的快感都快溢出嘴角了。 她努力往下压了压嘴角,明知故问:“你在找什么呢?” 裴响认真地向她解释,手上比划着动作,眼神虽急切但又颇为耐心。 很明显,他在说:“一把钥匙。” 然而林软星却轻飘飘扫了他一眼,无辜摇头:“我没看见什么钥匙。” 裴响眉头紧皱,站着原地半天没吱声。 他像是在努力思考今日的所作所为,试图从混乱的记忆中找到钥匙的蛛丝马迹。 “不如你问问我外婆,她可能看见了。” 林软星还颇为好心地替他出主意,假装一脸担忧的模样,指了指外婆的房门。 外婆的房门紧闭着,她晚上睡得很早。 裴响只是扫了一眼,就慌忙摆手摇头,表示不想打扰她。 “那没办法了。”林软星耸了耸肩,打了个哈欠表示,“我真没看见什么钥匙,有可能你记错了吧。” 殊不知,她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瞧给他急的,哈哈。 裴响沉思片刻,最后定定看向她的眼睛,眼珠闪着晶莹的光泽,满含真诚。 似乎在说:“我确定没记错,就落这了。” 不知怎么的,林软星虽然看不懂他的手语,但却能轻易读懂他的眼神。 她把这种天赋归功于自己常年跟在父亲身边学会的察言观色。 就像此时,她看出这把钥匙对裴响来说极其重要。 今晚找不到钥匙他都睡不着觉了吧。 可他越是执拗地想要找到,她破坏这种执拗的欲望就越强烈。 林软星心中的恶性因子滋然而生。 她微微一笑,装模作样地走到外婆门前,试图敲门。 右拳刚抬起至半空中,正要对着门敲下去,瞬间就被另一只强劲有力的手给制止了。 修长的手指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手指深深掐在她羽绒服袖子上,凹下去几个印子。 没想到他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力气还挺大,给林软星的胳膊抓的有些疼。 林软星微微蹙眉。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裴响宛如碰到烫手山芋,立即松开了抓着她的手。 羽绒服上凹陷的指印瞬间回弹,恢复原状。 他支支吾吾,挥舞着手不停地摇头,示意她不要敲门,眼神急切慌张又抱歉,还有浓浓的哀求。 看他紧张兮兮的样子,林软星不易察觉地冷笑了下。 看来他还挺懂尊敬长辈。 林软星停下动作,离开门边,转而用缓慢又调皮的声音,一字一句说: “那你自己找吧,我睡觉去了。” 说着,她就转身上楼,留他一人在客厅。 裴响试图抓住她的衣角,似乎将她当成救命稻草般,还抱有希望。 但林软星根本没搭理他,甩开了他的手。 进房间前,她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她倚在栏杆上冲他挥了挥手,眉毛轻挑:“走时记得关门。” 裴响的眼神一直跟随着她,从未间断,直到看见她站在楼梯上俯视他。 他郑重地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明亮皎洁,以至于让她直接忽视了那一丝哀求。 林软星不喜欢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太澄澈,一眼就能读懂其中的信息,对她来说有种因太简单而失去探究兴趣的乏味感。 于是她冷漠地关上了房门。 不再管那个丢了钥匙的倒霉鬼。 他能找到才怪。 - 翌日清晨。 林软星被院门前的嘈杂声吵醒,听见邻居好像在聊天,话语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她走下楼去洗漱,看见外婆坐在院门口,探着身子朝外望。本就矮小的身子,因斜坐的身姿陷在厚棉袄里,远远望去只隆起了个小山丘。 她手里抓着洗脸巾,好奇地问:“外婆,发生什么事了?” 外婆满脸担忧地叹气道:“唉,是响响。” 听见裴响的名字,林软星心中咯噔一下,就听见外婆满脸担忧地说:“他昨晚站在外边淋了一晚上的雨,人直接晕倒在路上,今早才被人发现,刚刚被人抬去陈大夫的诊所看病了,唉,也不知道严不严重。” 林软星听了,下意识联想到昨晚那把钥匙。 不会是因为没有钥匙进不去门吧? “这孩子经常做傻事。”外婆又重重叹气,好像叹气已经成了她的口头禅,每次说话都得加个“唉”字,“也不知道他又在犯什么病,竟折腾起自己来了。” 这次,林软星没有再烦外婆提裴响的名字。 反而外婆的声音在耳边碎碎念越久,她就越心虚。 林软星在洗厨房洗脸的时候,蹑手蹑脚地趴在窗户上,偷偷听邻居们谈论这事: “这傻孩子,怎么又去淋雨了哟。” “唉,真奇怪。上回是跑进山里找狗,失踪了一整天,都快把我们吓坏哩。好在最后把狗找到了,他那一身的泥,像刚从粪坑里钻出来的嘞。” 几个妇女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兴许是知道裴响听不见,语气分外放肆。 林软星偷听了半天,发现她们都没提到裴响为什么会晕倒在路上,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大半夜不回家,要去淋雨。 貌似她们都对此习以为常,毕竟裴响做这种傻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林软星顿时长舒了口气。 看来只要不提及那把钥匙,那就与她无关。 他是个聋子,又不是傻子。 二十岁的人,怎么可能会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带来的后果。 再说了,就算是丢了钥匙,他不知道敲门让裴老头给他开门吗? 可别告诉我他连门都不会敲,可笑。 林软星立马说服了自己,心中刚冒出的一丝愧疚之情,立刻被她抛之脑后,甚至还觉得都是他死脑筋活受罪。 至于淋雨晕倒,那也是他活该。 - 自从裴响晕倒后,接连几天都没人来帮外婆干活。 林软星一边烦躁地想着,一个男生,怎么生个病比女生还娇弱;另一边又想,他不来正好,刚好她能替外婆做些家务,挽回她作为林家血脉的尊严。 外婆对林软星帮她扫地这种事虽感到高兴,但眉眼间还是抹着片乌云。 她知道,外婆还在担心裴响。 只要裴响一天不来,外婆就惦记着他,比惦记她这个亲孙女还用心。 这种感觉让林软星很不爽。 她在院子里扫地,外婆就端着筛子,坐在院门前剥豆子。 她每剥一片青豆皮,就随手扔在地上,林软星就将那些裂开的豆皮渣撮在一起,用扫帚收拾进簸箕里。 外婆剥豆子的速度很慢。 她一边剥着豆皮,一边用眼神眺望门外,似乎在等谁。 林软星有些不耐烦了,索性将扫帚一扔,直接搬了个椅子坐在院子里玩手机。 院子里的信号比房间好些,但也不多,仅有两格。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聊微信。 自从被强行丢回乡下后,林软星已经很久没和姐妹们聊天了,也不被允许聊天。 用父亲的话说,特殊时期,得谨慎对待。 父亲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和他心眼一样小。连他都这么说了,林软星当然不会傻到什么都不懂,还故意和他对着干。 她不是替他着想,而是为了自己。 归根结底,父亲是她法定抚养人,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还得靠他养活。 于是在出发前,林软星对姐妹们说,自己将跟爸妈出国度假几个月,期间可能会很少联系。 姐妹们先是羡慕地祝福她,说等着她回来再聚,林软星自然连声应好。 可一个礼拜过去了,群里似乎并没有人提起她,每个人都照常生活聊八卦。 她的消失好像没有任何影响。 林软星心中有些不痛快。 她自认为她在这群姐妹中,还是多少有点地位在的,可没想到她们丝毫不关心自己在干嘛。 她不信邪地继续刷新微信。 列表里的好友聊天对话都停留在上次出发前,期间甚至连一声问候都没有。不管她刷新多少次,聊天页面还是没变化,以至于主页订阅号的头像都仿佛在嘲笑她,真是个小丑。 林软星 7. 7 《星星有点耳背》全本免费阅读 桌上放着五个大土豆,是裴响送的。 昨晚他挑完两桶水后,临走前,从麻袋里塞给外婆好几个土豆。外婆连连摆手拒绝,声称她们吃不掉这么多,让他带回去煮给裴老头吃。 裴老头牙齿已经掉光了,只能吃些软的东西。 这个季节的红薯已经发芽了,裴响就只能去镇上买点土豆,做成小孩喜欢吃的那种土豆泥,喂给他吃。 林软星没见过裴老头。 从外婆那听说这事后,她只庆幸得亏外婆的牙口好,不然她也得跟着吃泥糊糊。 多惨呐。 林软星看着这土豆,在想,如果做成薯条会不会很好吃。 但一想到这村里没人会做薯条,估计有人连薯条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她对着网上的教学视频手把手教外婆,恐怕也挺费劲的,就立马打消了念头。 林软星不会做饭,也不敢乱动厨房里的东西,生怕给外婆添麻烦。 可那天下午,当她看见裴响匆匆赶来给外婆做饭的时候,心中忽然冒出了个主意。 难得这天裴响来得早,外婆腿脚不便,在客厅看电视。 林软星就溜进厨房,用手指用力戳了戳裴响的背。 他的背很削瘦,林软星的食指戳上去,像戳到了他的骨头,硬梆梆的。 裴响显然被吓了一跳,扭头的瞬间,脸色惨白,眼神惶恐。 不过当他看清来人后,脸上的表情瞬间放松下来,眼睛重新恢复澄明。 他的脸颊流着汗,两侧的发丝紧紧贴在耳旁,尖瘦的下巴被烟熏得一片漆黑,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只有那双晶亮的眼睛闪烁着他的惊讶与喜悦。 他放下手中的锅铲,在一片油烟缭绕中,迅速用手比划着,似乎在问她来干什么的。 林软星都不用看他的动作,从他眼睛里就已经读出他的满腹疑惑。 有求于人的时候,林软星向来擅于伪装的。 林软星挤出甜美的笑容,问他:“知道什么是薯条吗?” 裴响努力辨认着她的口型,在她说完后,眼睛里果然露出了迷茫之色。 也不知道他是没听懂,还是不知道,林软星就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点开视频放在他眼前。 视频里,身着厨师服的人拿着锅铲,在油锅里翻炒着薯条。 标题上写着几个显眼的大字:酥脆,外焦里嫩,薯条。 昨晚她就着几百kb的网速,用流量辛辛苦苦下载的视频,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裴响两只眼睛盯着屏幕看,看得很认真,一时间都忘了他正在炒菜这件事。 要不是林软星从空气中隐约闻到一股焦味,才惊呼着碰了碰他的手臂,让他看向锅里,否则当晚她就得吃烧焦的煎鸡蛋了。 也不知道他看没看懂,反正林软星给他看了一遍后,就扫兴地收起了手机。 她估计他是看不懂的。 她其实也没想着他能学会,就是想碰碰运气。 但冷静下来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儿异想天开,她竟然想让一个聋子看一遍视频就学会做薯条,关键是她连裴响识不识字都不知道。 放弃这种荒唐想法后,林软星很快就把这件事忘了。 她觉得,还不如直接回城里去吃肯德基,还有疯狂星期四优惠呢。 只是没想到。 几天后,裴响还真给她端来了一盘薯条。 当时林软星正在睡午睡,听见院里响起敲门声,不耐烦地打开院门。 就见门前站着的裴响,身上的围裙都没来得及解下,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菜就赶了过来。 说是菜也不算菜,是一盘土豆条。 土豆条上冒着热气,应该是刚出炉不久,还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裴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本就清澈的眼睛里,蓦然飘动起灵动的光芒,璀璨夺目,竟给他整张苍白的脸增添了几分别样的神采。 他兴高采烈地用手指了指盘子,微微张开嘴,好像在示意她尝尝看。 林软星有起床气,尤其是午睡被打扰,根本没给他好脸色看。 但见他双手捧着盘子,无比期待地盯着自己,就只好皱着眉,用食指和大拇指抓了根土豆条,往嘴里塞。 刚咀嚼了两口,她立马吐了出来。 同时拧着八字眉,发出无比嫌恶的声音:“这是什么,这么难吃!” 裴响扬起一只手,似乎想用手语解释这是什么。 但在看见林软星嫌弃的表情后,忽然顿住了,刚抬起的手也悄悄放了下去。 都说要收买一个人的心,就先得收买她的胃。 林软星那时只想着,裴响是不是想毒死她,这盘半生不熟的又苦又硬的土豆条,与她想象中的薯条味道差远了。 不会做就别做啊,这么难吃。 喂猪都要呕出来。 尤其是看着他讨好般的眼神,小心翼翼的表情,林软星更觉厌恶。 她呸着嘴,皱着眉头将那盘薯条全抖倒进了院里的簸箕里,将空盘子重重塞回他手里。她残忍地看着他失落的表情,无情嘲笑:“你想毒死我是吧?下次别做了,真难吃。” 他像是备受打击般,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里露出浓浓的失落感,颤抖的眼睫毛微微下垂,遮住了那片跃动的光芒,在眼底扫下淡淡阴影。 林软星嗤了声,砰的一声把门关了。 裴响还静静站在那,双手保持着端盘子的姿势,滑稽可笑。 刚刚还跃动着的光芒,此时逐渐消失,他那双眸子又变得清澈无比,波澜不惊了。 - 裴响似乎也是有情绪的。 自从那盘薯条被倒掉后,他每次来帮外婆干活的时候,都分外迅速,隐约又有躲着她的趋势。 但林软星并不在意。 之前她想见裴响,完全出于对儿时玩伴的好奇,像看看多年过去大家都长成什么样了。 现在人也见着了,林软星对他的好奇就彻底消失了。 还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也没什么太大变化嘛。 若非要说变化,那就是他变得比以前更令人讨厌了。 在林软星眼里,他十分心机。 整天费尽心思缠着她外婆不放,导致她即便在这住了快半个月,也依然无法从外婆心中取代他的位置。 有时候她真想问,她究竟是不是外婆的亲孙女。 可她也知道,问这种问题毫无意义,她也没资格问。 就连祭祖的事,到现在林软星还没跟外婆提。 外婆不说,她也不说,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缄默,好像只要不提就不会触碰禁忌。 林软星是打着祭祖的幌子来村里避难的。 她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当那个女人主动联系上外婆,告诉她,过几天林软星要回家祭祖,拜托她帮忙照顾三个月时,外婆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甚至没多问她为什么要回来祭祖。 好像她来或者不来,都影响不大。 林软星特别讨厌这种感觉。 她总是像个皮球,被人踢来踢去,好像哪里都能容纳她,又好像哪里都不欢迎她。 她已经受够了这种感觉。 她开始憎恶那个女人。 更加憎恶父亲。 如果当初他管好自己的下半身,没有把那个女人带回家,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一切。 或许她还能陪他演戏,当个懂事听话的乖乖女。 只是一切没有如果。 林软星知道,外婆和父亲的关系向来不好。 不然他也不会拜托那个女人帮忙联系外婆,自始至终,他没和外婆说上一句话。 林软星当然也知道,外婆一定是懂些什么的。 她不时能从外婆眼中看见些复杂的目光,仿佛在透过她看已经逝去的母亲,有自责,有遗憾,有怨悔,有责怪,唯独没有疼爱。 好像所有的宠爱,只是出于老人对小孩的包容。 曾经,母亲执意要嫁给父亲的时候,就遭到外公外婆的反对。最后她病死在这个村落里时,父亲甚至连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将林软星接到了城里,从此再也没回乡下来看望外婆。 在她印象里,父亲是不屑提起这个地方的。 她自然也不例外。 她小心翼翼地捂紧自己家乡的马甲,逢年过节就说外公外婆去世早,所以没必要回乡探望。 在她的嘴里,外公外婆已经名义上死亡。 林软星知道这样做不好,是虚荣心在作祟,只是不想被城里的姐妹知道她出身于一个极其落后的小村庄罢了。 但她确实不喜欢这个地方。 包括现在也不喜欢。 - 林软星来到鹅岭村的第十七天,她已经感到厌倦。 如果说刚开始,她还有一丝新鲜感,毕竟看惯了城里繁华的高楼大厦,偶尔看看乡间田野,也别有一番滋味。 现在全然没了兴趣。 新鲜感一过,这里的一切都变得如此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