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 1. 缓苗期 “那家上个月才出了命案, 《菟丝花》全本免费阅读 有人在跟踪她。 旋婳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身后那个脚步声就停了。仿佛一个鬼魅的幽灵,紧贴着她的后背,踩着她的脚跟,在她跑的时候也跟着跑,在她停的时候也跟着停。 她咽了一下口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吞咽的声音。 天色昏暗,除了这一条路还亮着灯之外,整个世界都一片漆黑。没有人声鸟叫,没有车行和灯光,死寂得让人心里发毛,唯一能听到的,只有身后的脚步声。 保持着稳定的前进速度,她伸出手在包里掏了掏,找出了自己放进去的粉饼盒,黑暗的夜路,只有远远的地方有一盏灯。她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往灯下飞去。 脚步声始终跟在她身后。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跟踪她?他在看着她吗? 隐藏在黑暗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走到路灯能照亮的范围时,旋婳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打开粉饼盒,粉饼盒里有一面镜子,这是她从书上学来的,被跟踪的时候可以用镜子看到身后的人。 粉饼盒打开,细碎的粉末扑散开来,镜子在路灯下反射出惨白的光斑,旋婳快速地将它举起,朝后照去—— 一张英俊的脸藏在黑暗中,与她对上了视线。他正从镜子里看着她,对她笑。 “啊!!!——” “叮铃铃!叮铃铃!” “——喂?你好,这里是顺水快递,可以下楼来拿一下快递吗?” 早晨,旋婳是被电话铃从噩梦里叫醒的。她在床边大喘着气,梦里那张脸把她吓得不轻,却又在睡醒后快速地远去,从记忆中被抹去。她还握着电话,电话那头“喂喂”了两声。 “您好,可以下楼来拿下快递吗?” 旋婳这才回过神来,迷迷糊糊地应了声,穿好外套下楼。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冷风吹过,冻得她手脚发麻。拢紧外套走出去,一枚灰白色的树叶悠悠地落在了脚边,早春的天气残留着冬日的严寒,街边的树好像还没有从残酷的严冬回过神来。 快递的车停在小区门口,几个人围在旁边等快递小哥拿快递,旋婳自觉地排到了队伍末尾去。 “你们听说没有,401那个房来新住户了!” 几个大爷大妈在旁边做健身操,嗓门清脆得早起发困的旋婳都为之一震。 “噫——”大妈们互相使着眼色,拉长了的语调显得怪异无比,“那个房子?” “别说了,不嫌晦气哪!” “什么晦气不晦气的,那房子卖不出去才晦气呢!就因为那破房,咱们这小区的房价都跟着跌,现在卖掉了是好事啊!” 401,就是旋婳的隔壁。 就在一个月前,401的原主人死了。死在家里,尸体被人挖掉了眼睛,在玄关面对大门摆出了下跪的姿势,冬天天气冷,那人又是独居,门一关硬是死了三天才被发现。 警察把整个小区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也没查出什么来。401的案子就变成了悬案,街坊邻居都传这起凶杀案跟最近的连环杀人犯有关,搞得整个片区的人都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被杀的可怜虫就是自己。 旋婳就住在401的隔壁,死者尸体下跪的方向正对着她的房子,作为重点怀疑兼保护对象,旋婳被警察盘问走访和监视了整整一个月,又连着做了好几天被人跟踪的噩梦,连觉都睡不好。 现在隔壁空旷的屋子终于搬来了新邻居,这件事就像是一个崭新的开端,仿佛预示着一个月前满城风雨的传言和恐怖谣言都将翻篇,即使是谈论八卦的大爷大妈,虽然嘴上说着晦气,但脸上的表情还是有几分放松,不像再之前那样沉重了。 旋婳心情也好了不少,她长长地吐了口气,看到淡色的雾气在冬天过于冷冽的风里缓缓散开,由衷地笑了起来。 不过,这好心情也没有维持多久。终于快排到她的时候,旋婳突然听到大爷大妈们的话题换了一个: “说起来,401隔壁那个小姑娘……” “啧啧,嗨!那个小姑娘也是惨哦,无妄之灾……” “什么无妄之灾,如果不是她天天不务正业,人家警察能怀疑她吗?我早就说过了,女孩子就是要找份正经工作。”大爷的声音透着一股恨铁不成钢,听起来他简直就像是旋婳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似的,语气抑扬顿挫,“女孩子!女孩子就是要找个安稳工作,相夫教子……” 旋婳侧过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大爷的脸,确认他跟自己长得毫无相似之处,绝对不可能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老父亲。 “人家哪里羡慕你的正经工作,人家长得好看,有老公养呢……”说这话的人则是一股酸溜溜的味,朝别人挤眉弄眼的时候,连眼睛眉毛都挤在一起,活像生吃了一颗柠檬,“她老公有钱得很,那天我看到她开一个什么车,什么什么……我也不认识,但反正就是那种很贵的车!人家连司机都有,上下车还有人给拿包……” 是啊,上下车有人给拿包,大清早的没人给拿快递。旋婳打了个哈欠,听到前面叫自己的名字:“勃艮第红的快递——” 她拨开人群走到前面去,看到了自己的快递——一个半人高的箱子,看着快递小哥抬箱子时异常沉重的动作,恐怕也不轻。她瘪瘪嘴,问快递小哥借推车,小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车被借走了,你要不等等他们还回来?” 远方的风再一次吹开她的外套,旋婳打了个寒颤,这下是彻底醒神了。 她抬起头,跟蹲在三轮车上的清秀小哥对上了视线。 一上一下,距离不远,清晰得仿佛能看到女孩儿脸上细小的绒毛。早上天冷,她却穿着一件睡衣,披着单薄的毛衣外套,一张掩盖在黑发里的小脸被冻得红彤彤的,眼底的黑眼圈明显是她许久没睡好的证明,眼睛里带着刚睡醒的迷蒙,一点儿困出来的泪花挂在潮红的眼尾和眼睫上。 肉眼可见地,小哥的耳根慢慢地红了。刚刚还手脚麻利嗓门比广播还大的小哥这会儿眼巴巴地看着她,憋了一会儿,憋出一句:“……要不,待会儿我帮您送上去?” “不用了。”旋婳摆摆手,拢好衣服,双手接过小哥递来的快递——重得她踉跄了一下没站稳。 “您小心!您小心!”小哥连忙道。眼见着这位身形纤细的姑娘好不容易站稳了,他挠了挠头,颇有点不好意思,对上她那张漂亮得仿佛在晦暗冬日里发着微光的脸,结结巴巴地鼓起勇气,“那、要不还是我帮您……” 再抬起头,却见旋婳已经走远了。小哥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女孩儿抬着沉重的箱子走了两步,然后哐地一下把箱子顿在地上,蹲下身揉了揉手腕。他看不清楚她的脸,却忽然在脑海里想象到了她皱着秀气眉毛的样子。 “阿山——”一股热气忽然涌上他的心头,他回头喊了一声伙伴,“帮我看着点人,我去帮客户抬东西!”说罢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去,凭着一股少年气冲到女孩儿面前,不由分说地一把抬起沉重的箱子。 抬头,对上女孩惊讶的脸。 那羞耻仿佛才后知后觉地回到他的灵魂里,腾地一下烧红了他的脸。 “我——那边有我同事看着,我帮您抬上去吧!” 旋婳惊讶了一瞬间:“那谢谢你了,帮我抬到电梯上就行了,谢谢你。” 小哥红着脸闷头抬箱子。 “您住哪?” “我住11栋402。” “402——我听说这小区最近好像出了命案。”小哥干笑了两声,没话找话,语气有点干巴巴的,“还挺可怕的。” 门口离她住的11栋不远,两人已经快走到门前了,路过刚刚那群大声八卦的大爷大妈。 “哎。”旋婳也叹气,“可不是嘛,就是我隔壁啊。” “隔壁,哦哦——啊?!”小哥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震惊之下手一松,沉重的箱子又是哐一声落到地上。“您是住402那个旋婳?!” 四下一片寂静。大声八卦的大爷大妈也尴尬地停住了。 “你知道我?” “知、知道……”快递小哥又结巴起来了,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变得更红了,“那个,我听他们说你……” 大概也不是什么好词。旋婳耸耸肩,抬起地上的箱子,对小哥挥了挥说:“谢谢你帮我抬到这里啊。”说罢,吃力地抬着箱子,往电梯门走去。 小哥呆在原地。片刻后,身边响起了大爷大妈的窃窃私语:“长得好就是占便宜,撒撒娇就有男的帮忙,也不知道……” “说、说什么呢!”小哥突然大声打断了他们的窃窃私语,他脸还是很红,但眉头紧紧皱着,“人家旋小姐才没有撒娇,这是我们的工作!” 旋婳才没有跟他说什么,是他……看了人家一眼,就上赶着要倒贴。 打抱不平的对象突然毫不留情地反驳自己,几个大爷大妈也有点尴尬,正要再说两句找补,忽然,身后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送货上门是快递公司的要求,刚刚那位姑娘只要送到楼底下是她好心,倒是你们……一群退休了没事干的老不死,就这么喜欢背地里讲小话?” 语气温和,但话语里的意思可一点儿也不温和。几个“老不死”眼睛一瞪就要开骂,却见身后走上来的男人,只是匆匆地看了他们一眼,脸上的嫌弃之色毫不掩饰,却也不屑于跟他们说话,转身就跟上了旋婳的步伐。 “等等!”快递小哥回过神来,警惕地拦住他,“你是她的谁,这个小区要刷卡才能进电梯,不能跟人进。” 男人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从兜里抽出一张卡,夹在指尖,晃了一晃。 那张电梯卡上标着一个显眼的数字,是用红色记号笔写的,鲜艳的颜色仿佛下一瞬间就会滴出血来。周围的人一瞬间都闭嘴了,为着那 2. 缓苗期 《菟丝花》全本免费阅读 “砰!”地一声,门被旋婳紧紧关上。她撑着门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垂下眼,把袖子放了下来,遮住了手臂上的伤痕。 沉重的纸箱子孤零零地躺在玄关,上面收件人的名字写着:勃艮第红;寄件人的名字则是克莱因蓝。前者是她的网名,后者则是她认识的一位画家朋友。 是的,并不像那些八卦的大爷大妈所说,她是无所事事的闲人。恰恰相反,旋婳是有工作的,她是一名画家。 旋婳把箱子拖到客厅,随意坐在地上,拆开快递。一整箱材质极好的矿石颜料静静地躺在盒子里,有些被磨成粉末装在试管瓶里,有些则还保持着原料的模样,让她可以自由调色。 笑容不由自主地挂上了脸颊,旋婳把那些美丽的小石头捡出来,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闻了又闻,随即想起什么,翻出手机,打开对话框。 【勃艮第红:你又给我寄了颜料,是你自己找到的新颜色吗?】 【勃艮第红:谢谢你,我很喜欢!我最近有一个新的构思,刚好可以用这一批颜料……】 对话框那一头,克莱因蓝的网名下方始终显示【正在输入中】。旋婳还没等到回复,一个来电显示就突然跳了出来: 熟悉的号码,熟悉的备注,是她的丈夫,裴皓。 “喂?” 电话一打通,旋婳就只能听到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她还以为手机坏了,喂喂了几声之后,那头传来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囡囡,在做什么?” “刚睡醒。”旋婳说,她摆弄着新颜料,对着窗外的光翻来覆去地看它们在光下反射出的颜色,心思全在刚到手的新颜料上,对电话那头叮嘱的“早起天冷加衣”“饭在桌上热一下吃”之类的话完全视若无睹,敷衍地嗯嗯应声。 直到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旋婳又玩了一会儿颜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怎么了?” “……”片刻寂静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了呼吸声,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声从里面传出来,“囡囡,你出门了?” 话是问话,语气却是肯定的。裴皓一早就去公司了,为什么知道她出门了?旋婳“唔”了一声,在矢口否认和坦然承认之间犹豫了一会儿,决定糊弄过去:“刚刚下楼拿了个快递。”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不是让你别出门吗?小李呢,怎么不让小李帮你拿?” “就下个楼的事……” “下楼也不行!”裴皓“啧”了一声。 “……” 那头顿了顿。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太暴躁,平缓了下来,压着气,循循善诱:“昨天晚上你答应了我什么?囡囡,好好想一想。” 昨天晚上……旋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沙发上,一条银色的锁链掉在沙发上,她咬了咬唇,没说话。 “以后有什么事叫人去做就好,现在那个杀人犯还没抓住,你不是也说自己被人跟踪吗?你在家里呆着我才放心,乖,这段时间都别出门,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又是那个杀人犯惹出来的事情。旋婳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出过门了,裴皓不允许她离开家。或者说,裴皓对她的“看管”已经到了一种堪称囚禁的地步,除了没有个链子拴着她的脚之外,她跟被软禁在屋子里也没什么区别。 手里亮晶晶的矿石似乎也失去了光彩,旋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兴致缺缺地随手把矿石丢进盒子里,抬起头,忽然注意到大门的猫眼一片漆黑。现在天还很早,她急着拆快递,并没有开灯,窗帘也半拉着,屋里是暗的。 所以按理来说,从屋里往外看时,猫眼应该是亮的。 明明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旋婳的心却忽然一沉。一个月前隔壁那具可怖尸体的模样、这些天游荡在整个片区上空的杀人魔传说和梦里被人跟踪的惊悚感一下子涌进她的脑海,手机掉在地上,她也顾不得去捡起来,慢慢起身,光着脚走到门边。 她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但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门上猫眼是直筒的,没有镜片相隔,可以直接看到外面。她轻手轻脚地凑上去,猫眼外一片漆黑,看不清楚挡住猫眼的东西是什么。 “咦……”她不由得疑惑了一声,紧接着,她听到门外传来了一声轻笑,距离很近,几乎能感受到从直筒猫眼吹来的风。 “!”旋婳傻了一瞬,突然反应过来,无意识后退几步,直到靠上了玄关,再也没有办法后退一步,后腰抵着台面,像是一棵被狂风吹倒、过度弯折下腰,在风中瑟瑟发抖的小树。 有人……在猫眼里看她…… 有人在猫眼里看着她。从那一个小孔里看着她颤巍巍地靠在玄关台面上,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发丝狼狈地散落开,挡住了半边脸,却挡不住脸颊上因为过度惊吓、血管急速收缩扩张而漫上的粉色,一点儿鲜红的唇珠被她紧紧咬在齿间。 那双雾蒙蒙的漂亮眼睛盈满了惊恐的泪花,眼尾的红晕像血一般,让渴血的怪物头晕目眩,简直恨不得贴上前去,一点点吸吮掉那些泪珠。 门锁响起了“咔”地一声,那个人竟然从门外开了锁。 紧接着,猫眼亮了起来。但大门摇晃了两下,被风吹开了。 ……门外竟然空无一人。 那个人离开了。他开了锁,却离开了。 旋婳却脚一软,跪坐在了地上。她下意识仰起头,大口呼吸着,这才感觉到粘稠的空气开始重新流通,盈满潮湿眼眶的泪水大颗大颗落下,她却完全顾不上,低着头摩挲自己身上的口袋,想找出手机来报警,但却怎么都摸不到手机,正当她着急的时候,眼前忽然盖下一片阴影。 “……”旋婳的呼吸停滞了。有那么片刻,她以为自己已经窒息了。 但紧接着,她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了。 “囡囡,蹲在这里做什么?……你在发抖?” 溺水的人重新浮出水面,旋婳发着抖的手紧紧抱住了那个人——来人是她的丈夫,裴皓。 高大而坚硬的胸膛牢牢地环抱住她,让她感到了熟悉的安心。 “怎么了?”裴皓一连声地问。“发生什么事了?”他一边拍着怀里女孩儿的背安慰她,一边使眼色让身后跟着的几个人离开。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胸膛里只有旋婳轻微的、带着鼻音的呼吸声。 “出什么事了?说出来,嗯?给你做主。” 怀里的人抬起头来。那张掩在凌乱发丝后的脸颊上有两道透明的泪痕,眼睫打湿成一簇一簇的,晶亮的瞳孔失神地涣散着。 “发生什么了?门怎么没关?” 旋婳明显地顿了一下。片刻后,她咬着唇,低低地吐出一口颤抖的、灼热的气息,慢吞吞地说:“门不是我开的……我……刚刚……裴浩……” 因为被吓得太过,眼神难以聚焦,明显是神智散乱的。裴皓将她更紧地抱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下耐心地安抚她的情绪:“别急,别急……我在。” “你现在很安全,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旋婳慢慢地开口:“刚刚……有人从外面的猫眼偷看我……” 裴皓皱眉:“谁?” “……我也不知道。”旋婳越说,脑袋越是低垂下去。她颤了颤,细白的双手攥住了裴皓的衬衫,抓皱了衬衫也没有发现,“他……我不知道,我凑到猫眼看,可是他就在猫眼里看着我……我、我们就隔着一扇门……” 一想到他们曾隔了这么近的距离,她还跟他眼对着眼,旋婳就忍不住后怕。 那个偷窥她的人,是看到裴皓回来才离开的吗?如果裴皓不回来,她现在的下场,是不是就和隔壁那句恐怖的腐烂尸体一样? 她的话有些颠三倒四,但裴皓没有急着催她解释。他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用一种完全容纳的姿态把她拥在怀中,温暖的体温和宽厚的怀抱给了她安全感,让她渐渐回过神来。 “别怕。”男人低哑的声音环绕着她,“我回来了。要报警吗?” 旋婳抽抽鼻子,点头。又想起什么:“我的手机找不到了……” 裴皓环顾一圈,在客厅的毛毯上看到了她丢在一边的手机,上面还亮着他自己的通话,直到现在也还没挂掉。他直接起身,半抱着旋婳走过去,两人在毛毯上坐下,裴皓捡起手机,挂掉电话,帮她拨了报警的号码,简单地说明了情况。 挂掉电话,只见旋婳眼巴巴地看着他,鼻尖哭过的红还没有散去,像是打湿了毛的小兽一样可怜。裴浩瞧了又瞧,实在是没忍住,弯下腰亲了亲她的鼻尖,搂着她问:“刚刚在做什么?” “……下楼,拿了个快递。”旋婳低声嘟哝,“刚刚在电话里不都说过了吗……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下楼了?” 裴皓面不改色:“小李看到了,跟我说的。” “就是这个快递吗?”裴皓随意看了一眼旁边的大箱子,“这么大的箱子,你是怎么搬上来的?” 话题被岔开,旋婳瞬间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刚刚的事情被抛在脑后,她抱着裴皓,低声念叨刚刚在外面发生的事情:“这箱子好重,幸好有个好心的快递小哥帮我拿上来……” 裴皓看着她絮絮叨叨地说话,借此平复心情。 但渐渐的,旋婳话题的方向变了:“你知道吗?咱们家隔壁那间凶房搬来了新邻居,我刚刚遇到他了,他人很好呢,还帮我搬箱子,我问他为什么买凶房,他跟我说他穷……呃,背后说人是不是不太好?”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停下了话头。 裴皓依然大咧咧地笑着,但眼底的颜色已经沉了下去:“没事,他也不知道。然后呢?” “然后……”旋婳想到对方之后所做的事情,一时消声了。正当她准备糊弄过去的时候,只听裴皓轻声接道:“然后他抓了你的手,问了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旋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裴皓怎么知道? “囡囡,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出门吗?”他轻轻地问,仿佛一声叹息,“外面很危险。你也不该 3. 缓苗期 《菟丝花》全本免费阅读 “你脸色很不好,是和你丈夫吵架了吗?他欺负你了吗?” “要吃点小蛋糕吗?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点。” “……好像不小心放多了糖,你喜欢吃糖吗?” 一直到迷迷糊糊地请隔壁这位友善的新邻居坐在沙发,捧着他递过来的小蛋糕咬了几口时,旋婳已经完全失去了开口的机会。 小蛋糕香甜又松软,轻易驱散了人心头的阴霾,更让人放松戒备。 更何况眼前的人笑得眉眼弯弯,像是一道美味的配菜。因为学习绘画的缘故,旋婳一直有仔细观察人的习惯,她发现自己的这位新邻居长得非常英俊,他骨相很完美,鼻梁高挺,面部线条锐利而端正,眼型是那种在男人身上很少见的偏圆的杏眼,因为留着微长的棕发,看人的时候像是眼神湿漉漉的棕毛小狗。 “姐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看着我做什么?”他微微一愣,似乎注意到自己在被仔细打量,脸颊微红,眼神偏飞了一瞬,但主动抬起头,换了一个更好看的角度任由她打量。“你……想起来了吗?” “嗯?” “……我这张脸。”棕毛小狗微微不满,脸颊鼓起一个柔软的小包,“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不应该啊,我这张脸这么好看,怎么会忘掉……” “咳咳。”他咳嗽了一声,面对疑惑的旋婳,忽然站起身来,又欠身弯腰,拉起旋婳的手,让她也站了起来。 然后他双手握住旋婳的手,摊开,展平,右手在虚空中微微握住,像是拎着一个袋子似的,把那个看不见的袋子放在旋婳的手上,轻轻嗓子说:“勃艮第红女士,不好意思来迟了,这是您点的外卖——” “……啊!”旋婳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外卖小哥!” 外卖小哥、新邻居和骨相完美的棕毛小狗满意地笑起来。 这已经是前段时间的事情了。当时旋婳来了例假,刚好身边没人,她用外卖软件点了一盒止痛药,但足足过了一个小时才送到,当时旋婳已经疼得有点迷糊了,但开门时看到穿着雨衣、身上还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外卖小哥时,还是吓了一大跳。 虽然小哥解释说是雨天路滑,摔了一跤,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去送下一单了,但旋婳还是记住了他的脸。 “你的伤已经好了吗?不严重吧?” “已经好全了,别担心。”男人笑眯眯地回答,“只是,我现在已经不送外卖了,所以不是‘外卖小哥’了。” 他指了指自己:“叫我林知言就可以,或者可以叫我知言。” “我叫——” “我知道。”林知言笑道,“旋婳,旋转的旋,画是女字旁一个画字,对不对?” 面对旋婳瞪大的眼,林知言指了指自己:“我在小区里听说过你的名字。” “哦……”那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话。旋婳有自知之明,转而想岔开这个话题,但林知言又说: “我刚刚在做蛋糕的时候,听到你和你丈夫吵架了。” “……”旋婳低下头,默默地绞着膝盖上的裙摆,脸色苍白了一瞬,但又想起了什么,转瞬漫上潮红。 “他还砸了花瓶。到底是有什么问题,怒气大到这种程度?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我今天看到……”他指了指旋婳手臂上的伤口,大概是顾及她的自尊心,并没有多说,“家暴是不对的。你是因为害怕,所以才……” 点到即止。他又仰起头,那双漂亮的小狗眼凝视着她,像一只热心肠的小狗,在受伤的人身边转来转去。 一个没有办法对家暴视而不见的好心人。这种人天生就能让人生出好感和依赖。他说:“这不是你的错,你想报警吗?我可以陪你去。” “我知道,报警需要勇气,如果你不愿意报警,其实也可以跟我说说……” 仿佛有什么话戳中了旋婳,她原本放松落在腿上的手指纠结地交缠在一起,苍白浅淡脸上表情变了几变,原本浅粉色的嘴唇都渐渐褪去了颜色,最后定格在一个略带难堪的表情上,轻垂下头。 林知言不曾言语,似乎正体贴地保持沉默让她调整情绪,尾音温和而礼貌地消散在空气里。但在旋婳没看到的地方,那粘稠的眼神正流连在她的脸上,来来回回、恋恋不舍。 他们坐在同一个沙发上,而他在对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将她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和动作都贪恋地舔舐了一遍,这种认知带来了巨大甜蜜和快.感,几乎让他浑身战栗。 那黏糊糊的、仿佛浑浊的黑油般的眼神最后落在璇婳的手上。 原本同面颊一般苍白的手指正紧紧纠缠着,似乎正说明了其主人纠结痛苦的内心,但…… 林知言的眼神凝固在指尖与指节间泛起的红晕,那点粉色朦胧地晕开在白玉一样的手指上,艳艳欲滴,仿佛薄皮的水蜜桃,只要轻轻一咬……便会流淌出甜美的汁液…… 喉咙间生出干渴,牙齿也隐隐发痒,林知言咬住唇内的软肉,才勉强控制住自己几乎无法抑制的渴望。 再等等……牙齿细密地去啃噬她指尖的薄茧……等等……舌头绕着舔咬指节的淡粉……再等等……再等等……耐心……耐心…… 林知言喉结滚动了一下,在旋婳微侧着脸避开他的眼神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露出那种仿佛感同身受的愤怒和恰到好处的怜惜。 旋婳原本不会将这些夫妻之间的事情说给外人听,但最近一系列事情让她精神紧绷,今天遇到的偷窥犯和丈夫的监视更是让她几乎到了爆发的临界点,在这样的情况下,也骤然生出一些倾诉欲。 “我先生他……不许我出门……他还在我身上装了监视器。”她说完双手下意识拧紧了,话说出口又有些后悔,再次低头避开对方可能会有的惊讶表情。 “他怎么能这样,监禁公民是犯法的!” 旋婳骤然抬头,惊讶地看向愤怒起身的林知言。 对方这样出乎意料的夸张表现,却让她的心理负担逐渐消散了。 抿起嘴唇勾起了一点点笑容,旋婳紧绷的状态肉眼可见放松,她身体向后靠了一点,似乎在寻求抱枕柔软温暖的包裹感,嘴角又一次垂了下来。 旋婳没有说话。 林知言余光看到,她那长长的黑色长发孱弱地缠绕在一起,从沙发扶手边缘垂落,仿佛倾盆大雨后零落的垂丝海棠。 柔弱、可怜、万分美丽。 正亟待一个人伸出手将她捧入掌心。于是林知言向这朵娇弱的花伸手了:“他为什么不许你出门?因为我那间房子的命案?” “也……不完全是。”旋婳斟酌了一下,但在裴浩的监视下,她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聊过天了,最后还是抵不过内心的倾诉欲,跟林知言凑近了些,小声说,“其实,我觉得……我好像在被人跟踪。” “跟踪?”他也善解人意地把脑袋凑过来,两个人像是讲悄悄话的小学生。 “嗯嗯。”她把脑袋点得像小鸟,“其实……也没有多久,我想想啊,好像就是……我遇到你的那天吧?” “那天家里没人,我生着病,迷迷糊糊感觉到看到有人进了屋子。但我找遍了屋里,也没有看到人。当时还以为是病糊涂了,但是从那天开始,我总是感觉有人在跟踪我。” “你报警了吗?”林知言问。 “……没人相信我。”旋婳瘪嘴,“他们都说是我太敏感了。真的是我的错觉吗?可是我总觉得……” “我总觉得……”她握住了手里的蛋糕纸杯,无意识地用力,纸杯在手中被掐得变了形也没有发现,“我总觉得……” 林知言嘴角闪过一丝笑意,快得像是错觉。陷入沉思的女孩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奇怪的表情,那是一种介于狡诈和残忍之间的微妙表情,仿佛锁定了猎物的猎手。 或许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回忆。 回忆起—— 那天下着暴雨,他借着夜色处理掉了某个外卖员的尸体后,决定替这个可怜的、倒霉的外卖员去送他的外卖。 地址好找,但他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开。正当他疑心是不是超时拒单了,并快乐地决定如果拒单就把卖家也一起处理掉的时候,门开了。 开门的女孩穿着单薄睡裙,在闷闷的雨声里看向他。那张清丽出尘的小脸憔悴又可怜,被疼痛折磨得惨白,却刚好衬出她细眉乌黑,龟裂的唇红得像要滴血,乌黑的发湿淋淋地垂在肩膀上和 4. 缓苗期 《菟丝花》全本免费阅读 男主人大步走过来,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踩在铁上,一把扯住了林知言的手。表情严肃狠厉:“放开。” 林知言抬起头,从旋婳的角度看,他似乎被吓傻了,但从裴浩的角度看去,这个男人只是平静地与自己对视,或许还有一点挑衅。 “喂,拉着别人的妻子不放……你是谁?”他用力拽开了林知言的手,甩向一旁。林知言仿佛被吓傻一般倒向一旁,打翻了放在沙发上的蛋糕。 “哐。”不轻不重的一声,仿佛点燃了空气中的火药桶。 “裴浩!”女孩儿急急地叫道,声音不大,却制止了两人之间的对峙。她手指绞在一起,指尖透着红,直接走到两人中间挡住林知言,话是对林知言说的,却下意识看了裴浩一眼。 “不好意思,我先生他……” “囡囡。”裴浩走过来将旋婳拥进怀里。他动作粗暴地用力把她的脑袋按向自己胸膛,硬生生止住了旋婳要说的话。“这就是你说过的,隔壁刚搬来的邻居吧。” 林知言却并不看他。他的视线落在男人怀里,她的脸埋在对方的胸膛,只露出一只发红的耳朵,几乎是缩瑟着。 裴浩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那完全是男主人的态度,让人心头火起:“蛋糕我会收拾的,就不麻烦你了。你最好学会跟别人的妻子保持距离,林先生。” “……” 林知言起身,拍了拍身上沾到的奶油。他只是一个来拜访的邻居,此刻已经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 ……像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在主人到来的时候,只能仓促离去。林知言深深地看了裴浩一眼,忽然一挑唇,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凶残笑容来。 礼貌地转身离去前,林知言最后看到,身后的两人拥在一处。高大的男人搂着女孩儿,将她娇小的身形压在怀中。他低下头,说了句什么,女孩儿抬脸。 ——男人一口咬在了她的脸颊上。像是野兽泄愤,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 “唔!痛的……” 而林知言对上了男人的视线。警告的、凶狠的。 仿佛一只因宝物被觊觎而烦躁的恶犬,恨不能冲上前来,撕碎他。 …… 天色微熙,一束光穿透了厚重的云层,给远处的天穹披上一层金光闪闪的外衣。 这是一个月以来第一次放晴。最近风平浪静,时常出现在新闻推送中的连环杀人犯也没有再犯案,似乎也随着这一缕晴好的天色彻底被人们淡忘了。 清晨,林知言推开门,将笼罩在整个屋里的浓郁蛋糕香气散掉,电梯恰好“叮”地一声,将铁皮箱里的人送到了目的地,大门缓缓打开,几位穿着制服的警官走了出来。 片刻后,隔壁旋婳的大门处响起了敲门声。却迟迟没有人开门。林知言眼角微弯,靠在自家门上敲了敲门栏。 几人转头看他。林知言一扬下巴:“那个……”他脸上的犹豫、好奇和害怕都恰到好处,就像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市井小民,“一大清早就上门,是有什么事吗?” 警察上门,最容易被人谣传。一位警察解释道:“不是什么大事,昨天您隔壁的住户报了警,我们上门来看看。” 说话间,警察又敲门,但没人开门。 几人面面相觑,林知言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她是我走之后才报警的吗?……确实,那个场面,确实应该报警。”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吸引了几位警察的注意,警察们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领头的警察走过来,熟练地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林知言看到上面的名字,叫章谢,是专案组的负责人:“这位先生,可以请您详细说说情况吗?” 林知言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他先是有些后悔,似乎不应该在警察面前多嘴惹来麻烦,但又想了想,深呼吸一口气说:“那……要进来坐吗?” 警察们留了个人在走廊,为首的警察章谢和辅警一起进了门,两位警察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下意识打量周围:干净整洁的居室,只有男主人居住的痕迹,但四处布置都很用心,桌面上插着鲜花,看得出来主人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 林知言给他们倒水:“喝水吗?要吃点小蛋糕吗?——我刚刚做好。”他指了指厨房,那里正传来浓郁的蛋糕香气。 狗狗眼的棕发青年,笑容和煦,窗明几净,鼻尖环绕香甜的糖份,令人轻易就能放下心来。 章谢不为所动:“不了谢谢您。还是请您说说您嘴里的‘那个场面’吧。” “噢。”林知言坐直了身子,似乎回想了一下。“我是刚搬进这里的,您也知道,这间房子发生过命案。我刚搬过来,心里多少有点发慌……” “您知道这间房子发生过命案,为什么还要买这间房?”章谢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够胆买凶房的人,不像是会在搬入当天就发慌。 “……”林知言喝了口水,露出了幽幽的表情,“这位警官,您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鬼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穷鬼。”林知言认真地说。 “……好的。”章谢说,“接着说昨天的事情吧。” “好。”林知言耸肩,“我刚搬过来,第一天给厨房开火,做了一些小蛋糕,就想着给隔壁的邻居送一点,互相认识一下。毕竟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嘛。” “结果,我过去之后,发现……住在隔壁的旋婳小姐在哭。”他轻声说,表情严肃了起来,仿佛这是什么天大的事情,“我就问她为什么哭,她告诉我,她的丈夫家暴和监听她。” “您知道的,家暴和监禁都是违法行为,我当然劝她报警。可是……” “可是?” “我原本在安慰她,但她的丈夫突然回来了,看到我们握着手,可能误会了什么吧……”狗狗眼的青年露出苦笑,却是语焉不详,“他发了好大的火,还推了我。我有点担心我离开之后那个男人会打她……她后来报警了吗?我跟她说,遇到家暴的人渣应该报警……” 絮絮叨叨,一副完美的热血邻居形象。或许还有点优柔寡断、爱操心。 辅警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章谢的脸色却从始至终没有放柔过,他冷着脸:“可是林先生,旋婳小姐并不是因为家暴才报警的。” “……嗯?”絮絮叨叨的青年还保持着张嘴说话的姿势,表情有些滑稽。 章谢却没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