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春》 1. 第一章 《醒春》全本免费阅读 《醒春》 见烟/作 2024.4.5 第一章 社交软件上温敬恺发来晚餐时间地点的时候,江书久刚从ERP实验室出来。 给帮忙做事的本科生三位数红包发过去夸奖她资料筛得认真,小朋友回消息速度第一名,讲礼貌地扔了一长串表情包才点击了确认收款,附赠一万句谢谢老师。 江书久滑出聊天框没有再回,最顶上那条新消息也没看,直接连起校园网进教师后台查看自己的科研经费余额。 本年度各高校拨款总额在全网疯传的时候她也没想到财务会对她这样一个新来的小讲师如此阔绰,但主要原因是A大今年管理学院分到的经费数目排全校前三,而这全仰仗新上任的院长聪明。见谁都笑眯眯的老头子在去年高考季哄得学校上了次热搜,词条是“A大人文关怀”“A大管院学生好幸福”云云,并在开学典礼上又请了一堆知名校友回来小坐撑场面。 与江书久同一年进管院的谭老师握着车钥匙与她一起下楼,询问她要不要同去学校对面商场一家新开的日料店尝鲜。 江书久摁灭手机将其从大衣口袋滑进去,没什么表情地摇摇头说:“不了,今晚有约。” “和你老公温先生?”谭菁问。 江书久听到这个称呼后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哪怕同床共枕快要一年,她也没能真正适应这个身份。 同事的询问不好不应,江书久车在谭菁前面,她在经过谭菁时点了点头,语气有点含混:“嗯,和温敬恺。” 对于刚从大不列颠留洋归国就进校的年轻女博士已有家庭这件事,全院同事都曾表示过不同程度的震惊。江书久本来无意过早透露自己已婚的事实,但上学期开学典礼上温敬恺的出席让她的算盘没打成功。 江书久到现在还记得她刚上任的老公在后台对院长坦白自己难得抽出空,就连紧凑的十分钟露面都是因为要接太太下班。院长欢喜于自己门下高徒立业成家步步走得坚稳,不但科技公司风生水起就连家庭也幸福美满,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事实并非那样。 两人结发为夫妇纯粹是因为一场乌龙。 江书久非江氏夫妇亲生,她五岁那年被夫妻二人从市孤儿院领养回来,起因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江书淇被查出来罹患心脏病。 江太太年轻时是投行高管,工作时间长负担重,妊娠期间也力求超额完成任务,导致女儿生下来便先天不足,直至幼稚园因为一场肺炎查出不可治愈的大病闹得全家不得安宁。江先生心疼妻子,与父母商量后去福利院接了个与女儿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回来,起初目的是陪江书淇成长,另外想在意外发生后好让江太太仍有盼头过活。 江书淇最终在成年前夕夭卒,江书久更加有体本分做女儿,一路表现出色进入A大读书。江太太从苦难中掸掸灰尘站起来,年逾五十也开始退居二线,立下人生新目标是为自己唯一的女儿寻个好出路,找个门当户对的俊朗少爷美美当名门儿媳,轻轻松松过一辈子。 江书久性格虽然古怪鬼精了点,但在大事上向来是任父母安排的好孩子,就连大学选专业也是父亲一手操办。江永道的同窗好友在大学系统工作,知道他女儿高考金榜提名后登门建议让孩子报经管,好读又容易镀金,再者江家的的确确有企业,孩子愿意接管就再读个MBA,否则完全可以找职业经理人。 一番话说进江永道心里,在他的计划里,江书久大学毕业后就会进入自家公司实习工作,岗位部门任意挑选,谁知江书久大四时忽然向父母提出自己想要去国外留学,态度坚决,毫无转圜余地。 江太太第一个不同意,她不理解好好的姑娘怎么倏然这样倔强,但碍于江家向来鼓吹自由民主的家风,况且又是出国留学这样的名头,夫妻二人只得放江书久一人远去英格兰。 这一走就是七年,江书久在国外按着培养计划按部就班地把书读完,回国后就面临接踵而至的相亲局。此前自私阔别二老已经让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所以几乎每场她都按时参加,次次反响平平。 直到遇见温敬恺。 去年教务处给江书久在周六下午安排了一节课程,为此她在办公室对着镜子做丧脸,郁闷了整整两个钟头,江永道拨电话来看到她一副惨样心疼女儿,意欲直接致电院长。江书久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说自己会去与教务处排课老师协商,下一秒江太太就见缝插针地问她那明日与闻家少爷见面的事还能不能成。 江书久自然应下,唯一的要求是约会时间得往后推一个点,她下课后赶过去需要耗些功夫。 江太太与邻居阿姨一起忙基金好几年,对其人品很信得过,挂电话前还信誓旦旦地向江书久打包票说这次要是依然不可以妈妈就不再插手你的婚姻自主权,爱情嘛,随缘就好。 这一声承诺让江书久动了心思,她下课后专门跑回公寓翻箱倒柜,从衣柜角落找出一条大一那年穿的碎花裙,随随便便往身上一套,衣服皱皱巴巴到她自己都没眼看。 有钱人最讲究体面,料想对面来相亲的男士应当不会无聊到把双方没看对眼的原因仅仅归结于是女孩子没穿得体衣物这件事情告诉父母与红娘,所以江书久戴着黑框眼镜从小Polo上下来的时候没忍住勾了勾唇。 不过那位闻公子是没什么时间观念的人,江书久一个人在餐厅等了许久才看到有人朝她走过来。 但江太太似乎搞错了姓氏,“wen”公子不姓闻,姓温。 温敬恺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江书久。他方才从另一座城市办完签约仪式回到这里,在机场高速上接到赵思雯电话。对方车子爆胎在市中心,现在交通拥堵,可能无法按时与她的当事人会面。 其实无论如何赵思雯都不该找到温敬恺这里,不过祸不单行,她小儿子肠胃疾病又犯,她的助理已经赶去儿童医院,而这位当事人又是两人高中同学,熟人道歉好卖人情。 只是温敬恺不认为远处那个向他摆手的女孩会是赵思雯口中打离婚官司办财产分割的阔绰少妇。他与江书久从高中开始就读同一所私立学校,中学时代小团体盛行,哪怕再不合群如他也知道比他低一届的学妹里有个“冒牌货”。当时大家总喜欢将江书久与她姐姐进行比较,仿佛一定要把这两个毫无半分相像的姐妹分出个良莠。 温敬恺因为和江书淇同在重点班所以见过江书久几面,也一起参加过几场集体活动,后来江家大小姐因病去世众人唏嘘,不久他也离开了中学去A大读书,两人此后交际甚少。 温敬恺盯着绿植旁那个身影,立刻能回忆起来的关于江书久的事情居然是他大三那年学校开运动会,江书久没有参加任何单人项目,独独报了集体趣味赛凑热闹。初夏太阳已经很毒,他跑完一千米去教学楼内的自动贩卖机买水喝,余光扫到旁边站的人眼熟,于是多扫了一瓶冰茶递给她。 他以为有她姐姐这层关系加上以前的交情,两人算不上朋友也至少是眼熟人,没想到江书久的反应冷淡,只将身子一扭别在他前面,兀自扫码 2. 第二章 《醒春》全本免费阅读 江书久在餐桌上说自己要与温敬恺结婚,江氏夫妇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人,而江永道的下一句话就是爸爸不赞成。 温敬恺现今的确是出色夺目的科技新贵,但家庭背景却并不那么干净。他家里破落后江太太还明言心疼他,说要是温敬恺的爸爸妈妈没有出那档子事他这一生不知会顺遂多少。 当时江书久因为放春假所以从英国飞回来,落地已经是夜里十点,司机载她经过温家别墅时她看到往日都会亮灯的二层房间漆黑一片,回家后她才知道温敬恺的爸爸受不了入狱之耻从天台一跃而下,他妈妈也因为疾病被送去精神病院。 她洗完澡出来还是没忍住去问母亲温叔叔到底出什么事了,父母缄默不言只说自己也不清楚。隔天江书久有去敲温家房门,开门的是一张生面孔,自那之后她便彻底与温敬恺断了来往。 当温敬恺拨电话来提出婚姻请求时,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提出要求说我们再见一面吧。 地点是由江书久订的,还是两人阔别七年后奇妙重逢的那家咖啡店。 温敬恺到得会早一些,他进店后没有径直走向座位,而是绕了个弯去吧台处与店家搭话。他上周回去后着助理买齐了食材用具,一个人在厨房琢磨半天都没有办法把曲奇烤很香,这次顺便可以求一求经。 店主是个穿棉麻衬衫的女孩,听到他的问题后戴着隔热手套将新一盘甜品取出来,正眼也没送一个,只文绉绉地说了一句“唯手熟尔”。 于是温敬恺盘算着回家再多试几次,谁料转身的一刹那,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江书久正静静站在门口的风铃下面看他,神色很平静。 江书久觉得好荒谬。尤其是当五米远处的人察觉到自己后轻轻点头招呼的那一刻,她开始有点后悔来赴约这个轻率的举动。 其实婚也不是一定要立刻结,母亲已经承诺不再插手她的私事,那么她就没有必要将相亲长队上的最后一名与自己的余生匆促绑在一起,更没必要为了温敬恺与父母在餐桌上陈词,甚至编出一番自己出国导致爱人错过的美丽往事。 江书久再张口时是磊落口气,没有一丝与毫不熟悉的人讨论“到底要不要结婚”这件事的无措姿态。她双手放在胸前,右手手指摩挲两下脸颊,问了对面人曾问她的那个问题:“温先生很着急结婚吗?” “你还是叫我温敬恺比较好。” 江书久听话,点点头换了个称呼重复问:“那温敬恺你真的很着急结婚吗?” “兹事体大,绝对不是可以用‘着急’这个词来衡量概括的,只是我愿意为江小姐解决这个燃眉之急,不知道江小姐是否会给我这个机会。” 温敬恺讲话的声音平淡温和,询问都没有半点谦卑,似乎并没有非常在乎这桩无理交易能否成功,时隔许久再次发出邀约仅仅是因为不小心想起,他想起有一个昔日学妹囿于成婚,而自己恰恰也独身多年。 江书久在他的注视下摘掉眼镜,垂眸思索了半分钟,然后抬眼看向他:“好吧,未婚夫。” 女儿私自敲板立下结婚誓言,通知语气不容置喙,对此江太太喜忧参半,而江永道再对温敬恺的家庭有意见也只好表示尊重,毕竟无论何事发生都有他们给江书久兜底,况且温敬恺的表现非常合人心意。 他似乎天生就懂得做丈夫,能推的应酬半次不去,推不了的会提前与江书久打招呼,在声色场上亦是每隔半个钟都会发来一条信息以表示自己此刻清醒绝无过分不当举动。 这种事无巨细的报备方式有时会让江书久觉得很惭愧,相比来讲她才是那个没什么婚姻意识的人。 两人曾在婚前达成共识,此次婚姻虽然不能称为一定是两人今生唯一一次,但也绝对不是为了应付父母的闪婚闪离。 温敬恺说到这里的时候江书久打断他,她丝毫没顾忌双方律师尚在场,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觉得不是应付父母那是什么?” 温敬恺连头也不抬,洋洋洒洒在婚前协议上签字,话却是答非所问:“久久,我希望自己个人资料的配偶栏上长长久久填写已婚,渴望拥有稳定坚实的婚姻关系,为此我会做好一切我该做的,这不是儿戏。” 那会儿应该是晚夏,江书久听到对面人用叠字叫她的时候整个人打了个轻微的寒战。她坐在温敬恺公司最高层冷气十足的会议室里,旁边的工学椅上还放着她等会上课要用的电脑与资料。上班途中拐着方向盘来这里一趟比她参加一场晚宴还要草率随意,因此她觉得更荒谬了。 温敬恺似乎还有别的事情要忙,结束后将资料妥善交给法务与助理,率先从椅子上站起来,贴心询问江书久需不需要司机。 江书久向后靠,脊背后方多出来的那个靠枕垫着她的腰,让她觉得很舒适。她隔着满桌的杂碎资料看了温敬恺很久,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纠缠,像是某种无声的博弈。 少顷,江书久率先移开目光,即刻拎包走人,留下一句:“不用了,我开车来的。” 温敬恺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替她拉开会议厅的玻璃门,闻声挑了下眉,而后慢悠悠地点两下头,说那也行。 那道纤细身姿最后消失在拐角处,两位律师也依次离开。何助理极有眼力见地小跑过去掌住门示意老板先走,温敬恺顺势松开手,提肘扶了扶眼镜:“把那个靠枕送我办公室。” 同居是在三天后。江书久不大乐意从自己狭小温馨的教师单身公寓搬出去,家属区的房子老是老了点,但胜在离学校近,她要是开车的话每天的通勤时间可以压缩在十分钟以内。 江书久在领完证的当天有向温敬恺发出暗示,不过她新上任的老公在她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便转头看向她,眼睛里是惯常的无甚情绪:“我们可以在你学校附近购置房产,况且如果你嫌麻烦我不介意自己搬趟家。”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书久握着手里的红本子,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从薄薄几张纸片上划过。 温敬恺给足她斟酌字句的时间,只是在江书久拧眉思考要不要讲真话的时候,他顺手抽走了她掌心的结婚证,将其替换成了一枚小小的戒指,并且沉声道:“说句别的吧,我很乐意天天准时接太太下班,你回去后可以把你的课表和工作日程表发我一份吗?” 江书久愣了一下,掌心那枚戒指的触感微凉,让她稍微冷静下来一点。她看着温敬恺虔敬慎重的神色,说了声:“好,我来搬吧,住你那里。” 此后江书久做好了每天都与丈夫扮演同床共枕相敬角色的心理准备,也相信两人的交流应该不会多到哪里去。温敬恺大多数时候都像公事公办一样询问她的日常起居,刚搬去他家的那天他领着新婚妻子转遍了一整套婚房,事无巨细的介绍让江书久想到房产中介,于是下一秒她就没忍住笑了一下。 温敬恺整理洗漱台上两只漱口杯的动作顿住,从镜子里瞥她一眼,难得扬了个微笑,看起来心情不错:“怎么了?” 江书久背靠浴室光滑墙面,一本正经地实话实说:“温敬恺你这样子会让我想到房产中介,你下一步仿佛就是要与我讨论这套无比精美的房子在当今市场上的估价,我要算在加上通货膨胀的情况下从你手里买下它需要多少钱。” 温敬恺脸色淡下去,他没有再看江书久,只是拨拨手指头将不协调的一双水杯摆齐,语气亦如闲聊:“久久,房产中介才不会与你盖同一床被子,但你的老公会非常介怀你将他比喻成一个陌生人。” 江书久张了张嘴,未及她说出话来,温敬恺就抬脚离开。两人擦肩而过时,他用大掌摩挲了两下江书久的发顶,说:“去看看卧室吧,我的甲方。” 管院最年轻的海归讲师新婚,学院楼里躁动了一个周。江书久是众人眼中顶级中产阶级培养出来的优雅产物,理当办草坪婚礼宴请有仪有表知识分子或商界人士,但江书久也只是给办公室亲近的同事带了伴手礼,并直言不讳婚姻并没有仪式。 她说完后办公室的氛围冷却了一下,大家心照不宣地沉默下来,江书久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有人在猜测与她婚配的另一方到底是否为人中龙凤。 谭老师为她解围,说情意在心而不在形式,江老师与丈夫新婚燕尔,和和美美最是要紧。江书久是惯会做戏的得体姑娘,她笑着接住台阶,此页就这样翻过去。 但这个事情她和温敬恺不是没有谈过,不愿意有冗赘仪式的其实是她自己。 温敬恺帮着她在父母面前开脱,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了大半,讲一些“我与久久工作忙”“仪式只是走过场,久久会累”之类的话,江父江母又怎会不知问题到底出在谁身上,但看着女婿包容女儿,心里还算放心,索性不再计较。 江书久两边都落了好,自然得付出一些代价。 她二十岁出头就出国接受教育,受西方思想影响不认为婚前守贞是必要之事,虽然在英国没有玩过,她在与温敬恺结婚后也深刻明白这一天总 3. 第三章 《醒春》全本免费阅读 温敬恺似乎对送妻子上下班这件事情有出乎寻常的执着,那根小小线头被扯掉之后他微微凑近江书久的耳廓,温声嘱咐她稍等片刻,自己换身衣服马上下来,说完便上楼了。 几乎是在他身影消失在江书久视线里的下一秒,她就立刻回头再次照镜观察自己脸色是否平静。 温敬恺的攻势可以称得上磅礴,轻拿轻放的姿态让江书久觉得自己的每一次原地踏步都显得用力过度。 坦白讲他们算不上少年夫妻,但是在二十岁的尾巴上仓促结婚,一切事情都开了倍速,这有悖于真实逻辑,未免让她难以做到游刃有余。 江书久在车上侧过头出神太久,致使温敬恺以为旁边人被他折腾到过于疲累,于是他转头用问候表达歉意:“还难受吗?不然请半天假,今天在家休息休息。” 江书久难以应对这样直白的体贴,慌张到顾左右而言他:“不,不要请假,我刚进校就频繁告病不但影响教学,也容易惹人诟病。” 温敬恺在国内许多年,自然了解集体主义下约定俗成的社交范式,他待江书久说完后点了点头,继续开车。 三分钟后,导航弹出来提示车子已驶入大学城区,温敬恺随意看了一眼显示屏,语气比眼神还要放松:“那还累吗?技术不够娴熟,所以昨晚很抱歉。” 江书久脸“唰”一下红了,她猛地摇摇头,低声说:“还好。” 温敬恺从后视镜扫了她一眼,唇角慢慢勾起,没有再接着问到底是身体还好还是别的什么。 等到车厢里再次安静下来,江书久小心翼翼地转眼睛瞥了下驾驶位上的人,发现他的耳朵好像也有点红。她忽然想起来昨晚到最后她已然很困,嘴里含含糊糊地讲自己明天还有早课,边推搡他边说拒绝的话。温敬恺掌住她的肩膀,拼命忍住喉间喘意,冷静地说我会尽快。 到学校是九点半,车子停在学院楼旁边的校道上,江书久从车窗望出去发现院门口站着一群拎着公文包的人。 想到前几天同事在办公室闲聊时说到今天会有一场讲座,她刚想拜托温敬恺绕个弯去侧门,汽车就再次被启动。 “哪个侧门离你办公室更近一点?” 江书久从后座捞自己的书包,答完西侧门后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把我们学院楼摸得这样清楚?” 温敬恺神色不明,但江书久莫名觉得他有点不开心,因为直到要下车时她才听到一句慢悠悠的回复:“我大学修的是双学位,说起来真算你半个学长。” 江书久掀车门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单手把住门边,隔着车内浮动着的清晨的金色光线直直望进温敬恺的眼睛里。 温敬恺的确有点不爽快,他想到大二一门选修课上老师讲社交网络时提到的六度分隔理论,它说一个人最多通过六个人就可以认识任意一个陌生人。这样的小世界现象被同学用来讲浮夸话,课友在课上向老师提问说自己有没有可能认识美利坚总统,大家哈哈笑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江书久。 他是多么幸运的一个人,不仅有江书淇强势传播社交信息,而从小到大都在同一个别墅区的友好关系使得他与江书久不至于称为“素不相识”。那节课下后他心不在焉地出教室,而方才他一直在念的那个人正巧背着书包从印着蓝色色条的自动门里迈步进来。 是春天吗?温度二十五摄氏度,远处地科院设立的电子屏上显示今日湿度可以达到40%,江书久单肩背着书包,垂头对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又仿佛聊到什么开心的事情,她一边抬头一边将垂下的头发别去耳后,眼睛轻轻扫过他,唇边带着很浅的笑意。 温敬恺的T恤衫灌满了从门外涌进的风,整个人在原地僵住了,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甚至闻到了江书久身上淡淡的小苍兰的味道。 自动门打开又关闭好几个来回,那是温敬恺在北方春日最最愉快的时刻,此后他再也没有享受过如此轻盈的春天,他想也许江书久才是他所有春风得意的来源。 现今已是初秋,温敬恺握着方向盘又想起十年前的一抔清风,而未及他从回忆里抽身,已经踩上侧门台阶的江书久忽然转身,步子紧凑向他而来。 江书久站在驾驶位这边,用当时握手机的那只手敲了敲车窗。 温敬恺不明所以然,以为她是落了什么东西在车上,于是摁下车窗的同时偏头扫视副驾座椅。 下一秒,他脸颊上蓦地感受到一股湿软的触感。 江书久声音轻悠,气息尽数喷洒在他耳畔,像是蝴蝶扇动的翅膀,却无端端引起一场飓风——“送你早安吻,温学长。” A大管院每周三下午四点钟开院系例会,要求所有老师必须到场,江书久擅长在人多场合出神或早退,又因为惯常不参与学院的午餐文化建设,因此在场她认识的人只有寥寥。 谭老师没有课,早早去会议厅给两人占位,她见江书久拎包进来后向她招了招手,待人坐下后又故弄玄虚地凑近江书久说:“我听我雎主任说今天会上要介绍一位新同事,今年管院招的人挺多啊。” 江书久好笑地看她一眼,不轻不重地别回去一句话:“我们谭老师怎么操心这个?入职两个周了怎么还带着之前的职业病?” 谭菁与从一个象牙塔挪到另一个象牙塔一直做学术的她不同,做过几年企业人事。 记得两人入职第二天学院开会,江书久的“自我”介绍都是院长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去的,末了附上一句“自家孩子学成归国,各位老师都照顾着点”。 当时她从工学椅上站起来鞠了个躬,眼神扫过对面一整排客气慈和脸庞时还对其中几个颇有印象,应该都是当初带过她专业课的老师。 谭菁则不同,她是博士毕业后先去企业做了几年人事部经理,最后实在受不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发现真实职场与导师讲的组织管理完全不同,绩效考评考的不是投入产出而是人情世故,又因为家底殷实伴侣理解便果断裸辞来A大应聘,直到现在她跟江书久讲话谈到那三年的工作经历都忍不住要苦着脸讲一句“某某公司把我害惨了”。 谭菁听到江书久那声取笑后剜她一眼,不过她也知道这人向来怕听八卦,只好收了收心思道:“你等着吧,我听主任说这新来的小弟弟可有意思了。” 可惜江书久没能完整听到这位新同事的入职简述 4. 第四章 《醒春》全本免费阅读 江书久今日有一节晚课,这门通识选修课面向全校学生,主要讲一些基本的经济法。她大学时在本导手底下听过这门课程,自己切切实实学过的东西讲起来还算顺利。 但由于是晚间,加上选课受众太广,底下的学生大多把这认为是水课,该干嘛的干嘛,认真听讲的没几个。 江书久作为年轻教师属实有点挫败,因此课讲到最后实在疲累,索性提前五分钟给同学们下了课。 温敬恺的电话是与楼道的下课铃声一起来的,她背过身去面对着墨绿黑板,眼看着投影幕布缓缓升起,等到黑边严丝合缝地扣上,才滑动屏幕接听。 令她未曾预料到的是讲话人并非温敬恺,听声音像是他助理:“太太,温总现在有点喝醉了,没办法载您下班,可以拜托您来接他一趟与他一起回家吗?” 照理说接醉酒丈夫归家是江书久分内之事,但她闻言还是皱了皱眉,像在未终科技顶层办公室签文件那天一样丝毫没体察夫妻情谊,直截了当地对着何助理讲:“温敬恺才三十岁就已经无法自理了吗?况且有你和轮班倒的司机在应酬场合陪伴,好端端找我干什么?” 江书久忽然冒上心头的气性是不带任何恶意的,她只是觉得自己无辜。夫妻共同体的意识没有被养成,所以哪怕昨夜才负交流,今日下床后她也可以与温敬恺做到各走各路互不打扰。 但她到底不够勇敢,最后一句“温敬恺记不记得早晨是他送我来上班所以我压根没开车”的刻意盘问被压在喉咙,她知道讲出来就势必会使三人都陷入两难境地。 这次电话那边停顿了很久,江书久将手机扔上讲台,把自己的资料收好后挎上书包,另一只手再次拾起手机,没好气地说:“地址发过来,我打车去接。” 走出教室时,她收起嫌怪表情朝从楼梯间上来的同学笑了一下,转过弯脸色就变回了方才的模样,对着听筒吐槽道:“你老板也真是的,早说今晚有应酬呀,这样我就不会答应搭他的车来上班了。” “那我不就白白错过一个早安吻了,温太太,这桩交易可不划算。” 是温敬恺的声音。 江书久讶然,她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平白觉得好笑:“温敬恺,我们不用玩这种无聊把戏吧,难为你的成年人助理愿意配合你。” 温敬恺摁下车窗,动作要比往常更惫懒一些,他手肘撑在车窗上,好让江书久听到教学楼闭楼提示的音乐,而他就在舒伯特的曲声中慢悠悠道:“真的有点醉了,我不会骗你。不过多亏你今天这节晚课让我有理由早早离席,传媒公司的老总也是已婚,他不用接太太但我总要准时准点迎接我爱人下晚班。” 江书久心头有一些难以名状的东西滑过,她在想温敬恺说这话时侯的眼睛,是否真真盛放一些温柔感情。 他惯会说漂亮话,可某些无微不至其实是一种微妙的暴力,仿佛在时时刻刻提醒江书久——她与丈夫的情感基础几乎为零,只能靠婚后具象的体贴来牵拖。 察觉到对面没有回话,温敬恺估摸她快要下来,便提醒她道:“你是在明理楼吧?车子在打双闪。” 江书久说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温敬恺询问副驾的何识车内酒味还重否,得到否定回答后彻底松懒下来,只顾安静等待。 他喝了点酒,整个人也放松许多,许是因为回到过分熟悉的环境,他微微眯起眼睛,视线落在远处从楼内出来的小小身影上,居然跟何识搭起了话—— “她是脾气好大一个女孩,愤怒从不遮掩,刚才讲话有没有伤到你?” 何识说太太有脾气是好事情,但心里却尴尬地想自己该把这句话反弹给老板——“她刚才讲话有没有伤到你?” 温敬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说:“那倒是。” 如果说他的青春规整而无趣,那江书久就是燥热夏天的代言人,从五岁到现在她都一直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放肆挥霍多余精力,乐于做各种古怪的事情。 比如他曾见过十七岁的江书久逃掉高三寸时寸金的晚自习跑来A大,只为在理想院校图书馆门前的草坪上找一株蒲公英然后吹掉,再比如今早起床他看到浴室的镜子上有一枚用口红画的浅浅的曲奇图案。 温敬恺对前者印象深刻。江书久十七岁时他大一,那时候他刚在一所陌生院校站稳脚跟,绩点排名保持得很好,年少的锋芒在这个没多少人认识他的地方彻底显露,所以有高年级的学长学姐来邀请他加入竞赛队伍。 他答应了,自此把一个春天都耗费在其中。那年前半年他唯一的企望不是手头竞赛拿到名次而是夏天快快到来,因为他比一个女孩更想早点见到她的录取通知书。 见到江书久的那天晚上温敬恺小组讨论结束得早,他下图书馆台阶时听到旁边的学长说:“今天白天有隔壁附中的学生来研学,不过都快八点了怎么还有高中生在学校里面。” 温敬恺抬眼扫了一下,看到的就是弓着身子站在草坪里的江书久。 那是他无比无比熟悉的一张侧脸。 他走过去询问她在找什么,江书久抬头的样子像是被吓了一跳,她声音拔高好几个度,特别特别惊讶地瞪大眼睛问——“温敬恺?你怎么在这里?” 他怎么在这里?他为什么在这里?他为什么要走过来关心一个与他并没有那么要好的高中学妹? 温敬恺不知道怎样描述那一刻他的心情,只觉得自己在江书久面前总是屡战屡败,到如今她竟然还不知道一中上届状元就是他而状元来到了A大。 但他没有计较,只是再问了一遍:“你在这里找什么?” 江书久再次俯身下去拨拉两下草丛,小型手电筒照得两人的脚踝都发白,半分钟后她直起腰,抓着温敬恺的衣袖将他拉出草坪,看她背影有种雄赳赳气昂昂的意味在。 他们并肩坐在同一条长椅上,这次是江书久先说话的:“温敬恺,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而要问我在这里找什么。” 温敬恺将纸巾递给她,回手的时候顺了顺自己的衣袖,问道:“你请假了吗?” 江书久说没有。过了一会儿后,她到底忍不住坦白:“其实来这里之 5. 第五章 《醒春》全本免费阅读 到家后司机与何助理很识趣地走开,江书久作为这栋别墅的女主人非常客气周到地从冰箱里找出一盒解酒的鲜榨果蔬汁送给副驾的人。而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温敬恺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沙发上出神,他腰背俯下去,与许多年前在长椅上的姿态一模一样。 温敬恺不喜欢私人空间内有陌生人,所以阿姨只是定时定点来打扫做饭,这个点这个空间内只剩他们两个人。这栋房子忽然安静地可怕,江书久洗完手从厨房出来,不知道第多少次想念自己那间小小的教师公寓。 家里父母都是活泼又开明的大人,她从小没有被教会应该如何应对这样的空白,好在温敬恺在两分钟后就抬头向她招手示意她过去坐。 玄关处的手机蓦地响动,江书久看了眼温敬恺,仿佛在确定他当下状态是否可以照顾好自己,而沙发上的人很有礼地抬抬手让她优先听电话。 电话是江母打来的,照理来讲这么晚致电女儿实在不符合吕尚安的作息规律,江书久将手机拿去客厅阳台接听,路过茶几时她放下了在手心攥了许久的橙汁。 才十点钟吕尚安已经浅眠过一觉,她讲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江书久刚想询问她最近天寒是否未及时添衣就听到她说:“久久你睡了吗?妈妈刚才梦到你姐姐了,算一算她的忌日也快到了,重阳节你跟爸爸妈妈一起去看看她吧。” 满身的月色让江书久心里的暗潮变得更加真切,她听到这句话后下意识回头扫了一眼正晃着橙汁的温敬恺,玻璃杯里金黄的液体在壁灯照耀下显得涣散,像两人在今晚一起打烊的精气神。 江书久首先宽慰自己的母亲可以吃点褪黑素助眠,不要过多悲伤。紧接着她说:“好,重阳当天我会请假。” 说到这里江书久顿了一下,她思索了半秒还是问道,“要带温敬恺吗?” 吕尚安说我跟你爸爸商量一下,但听筒里她话音未落,江书久就听到一句隐约而坚定的“告诉久久不用了”。 吕尚安挂断后江书久没有立刻进去,她长久地将手肘撑在栏杆上,假装这通电话十分漫长,而她什么也没有想,只是不愿意那么早出去与温敬恺面面相觑。 她不算醉酒经验十分足的人,可温敬恺的神态实在不像酩酊。江书久不知道在企业里做大事的人在与人交往时是不是都会带有一种独属于上位者的体面,这种客气在特定情况下会显得薄情又性感,同时让她觉得不可靠,仿佛自己是他应酬的一环。 刚才在车上她凶巴巴的语气反而像撒娇,而她其实最不会撒娇了。可温敬恺那么自然地托住她的情绪,就像已经做过数百遍。 他可当真是天生的好演员,排练与磨合都不需要,与谁搭档都可以让对方心甘情愿画一百分。 江书久懊恼于自己挑不出他明面上的错,挠挠头后甩下手转身推门入内室。 她暂时不想跟温敬恺说话,因为她还没有想到该怎样向他提出自己的困惑。 该说什么呢?说“温敬恺你从小到大都不是热情的人,一结婚就如此体贴会令我觉得别扭”? 可真是太奇怪了,江书久倒也不是想打破对方做优秀伴侣的热望,因为她知道生来就优秀的选手在各个赛道都想做赢家。 温敬恺自然难以察觉她百转千回的心理活动,但他脸色要比刚才回来时冷淡很多。他看起来还有什么话要说,张口却是一句妥贴的关心:“困吗?” 江书久坐在他右手边的单人沙发上,摇摇头说不困。 温敬恺点头。他只喝掉了橙汁的三分之一,因为这东西对他来说有点太甜。 江书久观察着镜面茶几上他们二人的神色,神经质地想再厉害的演员喝醉酒了还不是呆呆愣愣的,难以为继角色扮演。 不过她在自己轻松神色将要挂不住的前一刻抬头,轻快地说:“哦对了温敬恺,刚才在车上忘记告诉你了,我报名了学院本学期的访学活动,为期半年,当然因为父母的缘故我不会跑太远,就去北城。” 温敬恺冷着一张脸,喝醉酒的脑子不甚灵光,他反应过来后语气带着愠怒:“江书久你这是通知吗?” “是,通知。”江书久直视他的眼睛,郑重地说。 第二天一早江书久并没有在床的另一侧看到熟悉身影,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倒是好消息,因为她确实也没什么多余的心力去与温敬恺维持夫妻感情或解决夫妻矛盾。 刷牙的时候她想到前一晚温敬恺叫他大名的事情,她真是很容易受到惊吓的一个人,当时迎难而上盯着对方凛冽眼睛,肯定又肯定自己在下午院系例会后的潦草决定,心里慌到可以跑一百匹马。 早知道就该在打电话的时候把这事情告诉父母,爸妈那边要去游说还要做很多功课。 温敬恺最后是怎么走掉的呢? 江书久看着他起身意欲离开的模样,放下身段讲抱歉的话:“提前没有和你沟通真的很不好意思,只是这次机会难得我实在没办法。” 温敬恺站在玄关,神色明显从薄怒转向失望与疲惫:“江书久,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自己从来不撒谎的。” 江书久愣住了,她看到他换鞋的动作,岔开话题道:“这么晚了你还喝醉了酒,你要是实在不想跟我睡或者说不想与我共处一室我可以回我公寓的。” “我再头痛犯恶心也不至于做出让新婚妻子深夜孤身离开家的荒唐事,你上楼睡觉吧,不是说公差很急吗。” 温敬恺捞起手机关门离开的时候,江书久看到他站在门边偏了下头。 这座城市的晚间,总会让人感到失意,他们像是处在一个暗室,每一份不被理解的孤独都很真切。 江书久直觉他有话要说,但温敬恺最后还是没有开口,他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江书久并没有睡好,朝着盥洗盆吐漱口水的时候她差点将脑袋栽进去。起因是天微微亮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梦里又有太多故人来做客。 她梦到牵着她的手一同切生日蛋糕的江书淇,还梦到温敬恺质问她为什么做不好一个妻子,一大堆乱七八糟毫无逻辑的梦境使得她醒来后脑子一团混沌甚至可以熬一锅浆糊。 好在航班没有太早,并且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足够她补个眠。访学群里大家已经在相互招呼,她回了一句收到后拎着箱子下楼。 今早司机去接何识时他才知道昨晚老板该是与太太吵了架,独自一人宿在了城南的平层,于是一整个车段都没有讲半句多余的话唯恐引火烧身。 温敬恺在路上意识到自己将一份重要文件落在了家里的书房,当他想起这件事的时候车子距离公司的路程远比回家要近,于情于理让助理跑一趟才是最高效率的解决办法,但他执意要鸽掉晨会亲自回去取一趟。 两人在院子里狭路相逢,一旁花 6. 第六章 《醒春》全本免费阅读 江书久所前往的学校住房紧张,申请通知上明确指出学者需要自行解决住房问题,所以她下飞机后第一件事是去住处。 说起来这套八十平的loft还是她大四那年家里二老猜测她会想要来北城读研究生才下手买的,在那个房价普涨的时代花了不小的代价,而这件事情直接导致后来江书久向父母开口说自己想要去国外读书时做的心理准备翻了无数个倍。 小区在近郊区,周边高校科研院所和事业单位比较多,江氏夫妇在早晨接到电话后就安排阿姨过来打扫过这间没住过几次的房子。江书久一进门闻到的是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她当即撂下行李箱走向窗户的方向,拧眉将推拉窗掀出去一点散味。 同时她心系今晚与好友的约会,只草草收拾了一下行李,迅速冲了个澡后就出门前往定好的餐厅。 阳蘅女士一如既往延续迟到惯例,风风火火进门的时候江书久已经喝上了今日第二杯普洱。 阳蘅将托特往椅子上一扔,明明是自回国后就没有再见的朋友,她却熟稔地仿佛两人早晨才见过面,张口就是一通吐槽:“我真是服了,这破学校可真会充分利用教师资源,什么杂事都交给我,行政部门都是吃干饭的吗?” 江书久撅一下嘴,眼睁睁看着阳蘅灌下她刚才为自己倒的茶水,听她继续说:“我一青年教师我容易嘛我,劳务合同签得跟卖身契一样,要不是为了那二两…” 江书久用指尖点了两下桌面,适时拦住她过分发言,插嘴道:“诶诶诶行了哈,哪怕包间门关着也不带这样讲话的。” 阳蘅撇撇嘴,听到这话后很别扭地望了眼门口的方向后沉默下来,恨恨喝光了面前的热茶。 江书久双手撑在椅子上,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两人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在这期间服务员敲门有礼上菜。 阳蘅情绪平静下来后立刻感觉到饿意,自顾自舀菠萝海鲜炒饭往嘴巴里送,她待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然后讲:“你不吃辣还约我吃东南亚菜,江书久你别太爱我,早知道当初就该拉你来北城和我一起吸雾霾。” “江书久你别太爱我”是阳蘅使用多年的口癖,江书久时常觉得可爱,明明最初在人群中拉她一把的人是阳蘅,而阳蘅却总是在讲自己很爱她。 爱怎么定义?不吃辣的人委屈自己一次让对方味蕾得到满足就算吗?那未免有点过分容易得到或给予了。 可江书久知道这些思考都是多余的,她今天这样敏感的原因仅仅是她还没从昨晚的吵架风波里脱身。 桌面上冬阴功汤鲜辣的味道直往她鼻腔里钻,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高中的食堂,于是她隔着浮动着的白色雾气给对面人放了声炮:“阳蘅,你还记得温敬恺吗?” 阳蘅皱眉回想了一下,说:“记得啊,和你姐姐同班那个冷漠学长。” “还想得起来他的脸吗?” 阳蘅放下勺子将胳膊挪去脑后,手指勾住手腕上的黑色发圈在后脑勺松松挽了个结,随意答道:“脸不太了,但印象中蛮帅的。” 她说完又否定自己:“也不是蛮,是挺帅的吧,反正我记得当时有人在广播上给他表白来着。” 江书久似乎很肯定她的说法,边点头边说:“对,很帅的,我前阵子和他结婚了。” “哦。”阳蘅拿起碗,用勺子给自己舀汤,“你怎么不吃啊?” 江书久在心底默默数着分秒,终于在三秒后听到瓷碗磕桌面的一声巨响——“等等,江书久你说什么!” 包间门外的服务员显然也被两人的动静吓到,立刻推门问发生了什么。 江书久柔柔朝她笑笑表示没事,在门被关闭后她才转头说话:“我坐飞机来,舟车劳顿路途艰辛没什么饥饿感,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不是,我问的不是这个,你刚说什么来着?”阳蘅觉得很离谱,她不知道为什么江书久讲她结婚了的语气能与她点评冬阴功汤很臭的语气一模一样。 一重逢就向好友炸新闻,本该心虚膨胀的江书久反倒不以为然。她觉得这个话题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因此主动站起身继续为阳蘅的汤碗添食,顺便作总结陈词:“奔三的年龄回国结婚不是什么大事情,我就是觉得不可以瞒着你,趁今天气氛到位就告诉你一声。” 阳蘅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她这句缓解气氛而讲的漂亮话好看多少,她表情凝重,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江书久先一步挪开与她对视的目光,暗示她自己并不想多言。 她将碗置于好友身前,“安啦阳蘅女士,虽然你和我在学术上走的是完完全全的反路,但你至少得相信我的眼光,”她眨了眨眼,“我的老公温敬恺先生,他可以帅到一千分。” 温敬恺在一场午餐会上同时遇到柯谨辰和赵思雯,那时距离江书久离开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月。 主办方知道他与柯谨辰私交甚笃,特地给两人分配了相邻的休息室,而路过的赵思雯看到门上的姓名牌后敲门进来打招呼,两位男士自觉停掉方才正在讨论的专业话题,极其绅士地请她落座。 电视机上正放着财经频道的节目,温敬恺扫了两眼后就彻底失掉耐心,低下头玩腕上的手表。 他最近的日子与结婚前没什么两样,日复一日的会议和报告凑不出几页新鲜片段,唯一多的一项活动是他偶尔在非工作时间会拍张月亮或者家里鲜花的照片发给千里之外的江书久。 江书久的回应大多周全礼貌挑不出什么错,唯独缺少几分真情实意。不过尽管如此温敬恺也还是很珍惜这个夫妻项目,他安慰自己要是想的少一点做的多一点也许这半年会过得比较容易。 柯谨辰向赵思雯咨询完一个法律问题后扭头看到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对好友私生活不太关心的人也疑惑问道:“想什么呢?婚后难得在社交场合见你一面,怎么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温敬恺抬手摁灭了电视机,随着节目嘉宾的脸消失,他摇了摇头说心情不好。 赵思雯何其敏锐,她嘲笑温敬恺在妻子走后就变成不能独立行走日日郁郁寡欢的鳏夫,还向柯谨辰透露自己最近几次去未终都没怎么见过甲方的好脸色。说完身子向后靠,鼓动温敬恺将心里的刺讲出来。 温敬恺盯着已然黑屏的电视机,无法控制地想到江书久走后第二天的事情,但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选择将苦水咽下,带回去自行解决。 当天午餐会结束后,回程路上何助理向上司报备接下来这半天的工作流程,温敬恺听到一半就打断他,好似不经意地问:“你觉得那天我算是失态了吗?” 何识沉默不语,只安静摁灭iPad。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江书久首次主动发消息来,虽然只是在问他烤箱的用法。 温敬恺盯了那行墨黑小字许久,最后在寂静车厢里不紧不慢地发了三段长语音,并温馨提示她预热后再使用食物口感会更好。 江书久五分钟后才回消息,但一个小小的“ok”emoji也足够让他心尖呼呼冒小泡,也让他意识到原来半月前的一个谎言需要用一次幸运来圆。 温敬恺偏头看向窗外的高楼大厦,生平不知道第多少次为一个女孩子惆怅。 他又想起两周前的星期四。那并不是温敬恺第一次见到稽喻先。 稽喻先的电话是直接拨到温敬恺私人手机上的,温敬恺工作时间不喜处理私事,但看到陌生号码后他怀疑是远方江书久临时出事,所以几乎没有犹豫就滑动接听了。 对面讲话很不客气,张口就是明晃晃一副命令口吻:“温先生,我 7. 第七章 《醒春》全本免费阅读 未终的新品发布会在国庆假之前的那个星期二举行,温敬恺作为执行总裁出席会议,一时各大社媒热搜被一个姓名词条占领。 公关部和营销部总监时刻关注网络风评动向,当晚她们收到总助何识拨来的电话——温总已经独自一人登上了飞往北城的客机。 而当温敬恺身处一时又二十分钟之久的一次飞行时,江书久正在一场饭局上百无聊赖。 虽然阳蘅也在场,但以人情往来为主要目的的应酬到底不同于前阵子两人在东南亚餐厅松弛的久别重逢。桌上是江书久最最最喜欢的粤菜,但她依旧不太能提得起来胃口,手里捏着服务员方才送过来让她缠发的皮筋玩。 松紧有度的黑色发圈太常见,江书久从初中开始就用这种发圈扎马尾,三圈略紧的东西用上两星期后会刚好合适,而一个半月就该换新。 那时候与她共用一间洗漱室的江书淇留俏皮的齐耳短发,江书淇喜欢收集各种样式可爱的发卡,吕尚安负责替她买单,周到的母亲每次将新发卡递给大女儿的时候,总不会忘记往江书久那一边的架子放上一盒新皮筋。 身边人越妥帖,越容易纵容江书久的粗心大意。 有一次体育课上进行仰卧起坐的体质测试,江书久在躺上垫子前拆掉了自己的头发,不料下课后再去原位置寻已然找不到。 盛夏披散着头发实在不适,她当机立断去餐厅旁边的小卖部购买。 当时温敬恺也在排队,刚下体育课导致学生一窝蜂钻进去买冰饮,短短三分钟内狭长不通风的便利店里满是汗味。他站在空调出风口处,碎发与T恤衫一齐被风鼓动,手里捏着一瓶冰镇的矿泉水,校服上有隐隐约约的汗痕。 注意到刚进门的江书久正在撩头发,他反应很快地指了指手边的皮筋,露出询问的表情。 江书久点了点头,而后看着他将水与自己要的东西一起递给收银阿姨。 那包黑色皮筋在操场旁边的长椅上被拆掉,一包两根的配置,温敬恺递给她一根后自己拿走了另一根捏在手里玩。 江书久虽然在扎头发却时刻关注着旁边人的动静,她看到温敬恺散漫地将皮筋在三根手指上绕了一下,最后松开中指,皮筋在他食指上飞速转动,晃得她心也动了。 “温敬恺你怎么会这个,能不能教教我?” 这是十六岁的江书久才可以问出的问题,那时她比现在要活泼很多,至少在温敬恺面前会更加自得。 温敬恺几乎未加思考就点头,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她。 阳蘅忽然敲了敲江书久的小臂,小声问她想不想先走。 江书久自然应下,作为后辈的她非常温和地向在座各位业界大拿道别,讲一些感谢他们的照顾、希望日后多多关照之类的话。 阳蘅叫的车还没有到,江书久来到北城后日常行动轨迹简单也不再开车,两人一起站在路边等司机。 初秋已经有点凉,刚才开局众人举杯同饮了一点葡萄酒,江书久的酒杯里虽然掺了气泡水,但这会吹着风她的脑袋还是有点晕乎乎。 阳蘅含着从前台处顺来的薄荷糖,问她国庆假期要不要回家。 “还没想好,重阳马上就到,我肯定是要回家看我姐姐,但两个节日挨得太近,短时间内来回两次恐怕太折腾。” 阳蘅就盼着她这样讲,听完后抱着胳膊用肘怼她一下:“不回了呗,我陪你在北城玩一玩,这时节天气正好。” 江书久想起高中时学过的课文,在那个强作愁的年纪,由于郁达夫的缘故,她对北城的秋天总是很向往,但因为江书淇喜欢小桥流水的风光,所以一般放小长假一家人总会去江浙或者皖南一带住。到如今她自己长大,在北城也拥有了一间小小的屋子,反而不会对驯鸽秋蝉这些哀怨意象再生起很浓厚的感情,觉得会过分消耗自己。 “我再考虑考虑吧,一放假北城人多得要命,能玩什么景点。” 阳蘅说:“那倒是,而且我刚才才意识到你已婚,不过今天放假,温敬恺没和你联系吗?” 温敬恺天天与她联系。况且要想知道他的行踪也不算太难,作为半个公众人物,他在今天会上的照片已经在热搜上挂了好几个钟头。 只是很反常的、温敬恺今天的确没有发任何表露工作或生活状态的照片过来。 江书久缓缓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很生硬地换话题:“车还得几分钟?我快站不住了。” 阳蘅扫了眼手机说五分钟,然后她瞄了眼旁边人的侧脸,用刻意轻松的语调问:“哎江书久,你觉得他到底爱不爱你啊?” 在家门口见到温敬恺令江书久觉得意外。但这种意外的情绪只持续三秒钟,在电梯门自动闭合之前她就迈出去,将右手拎着的夜宵换到另一边,拖着步子向前去开门。 温敬恺拉着行李箱站在她侧后方,他身上还穿着发布会时的西装,江书久低头摁密码的时候余光可以扫到他衣角的褶皱。 “开锁成功”的声音打破沉默,她进门后将手撑在鞋柜上,没有问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地址,第一下思虑到的是要去楼下便利店为温敬恺买双拖鞋。 温敬恺拦住她出门的动作,顺手捞上了敞开的房门,说:“我以为你在家。” 江书久今晚心烦意乱心情不佳,想也不想就回怼他:“我就不能有夜生活吗?” 温敬恺叹口气,手抬起来轻轻捏了下她的左颊,听声音很疲惫:“江老师,我一结束工作就飞来探亲,你今天能不能先不要气我?” 江书久一愣,转身先行进厨房了。 温敬恺对这间屋子的动线还不太熟悉,本着了解的心思,他从行李箱找出基本洗漱用品后将小小的房间尽数转了一圈,领导视察一样,还帮江书久收起了她随手扔在茶几上的用过的纸巾,顺便下单了两块地毯,因为他发现沙发下的那块好像已经被烟灰烫坏。 他早知道,江书久会偷偷摸摸吸烟。 过了一会儿江书久从厨房出来,她看到温敬恺正蹲在地上用手指搓地毯上的坏死部位,好像在判断这件物品去世已经有多长时间。 她走过去将手里的碗重重放在茶几上,刻意弄出一些动静,甚至张口问:“温敬恺,你吃不吃夜宵?” 温敬恺注意力终于从地毯上移开,转头看了眼她碗里的东西,而后站起身掀开窗,“房间太小,最好不要在里面抽烟,到底不安全。” 江书久喂进去一口饭,没说话。她想起阳蘅问她的那个问题——温敬恺到底爱她吗? 这个问题只是想想就令她觉得恐慌,她只知道夫妻之间一定需要产生爱意才可以长久,可她和温敬恺的开始就注定了他们都是这个世界的例外,他们谁都做不了难得的、可以向对方展演充足爱意的幸运儿。 温敬恺自然不清楚江书久心里的弯弯绕绕,发觉她没什么反 8. 第八章 《醒春》全本免费阅读 温敬恺并非无处可去。当年未终进行b轮融资时他时常飞北城与投资机构会面,外公温鹤鸣知道后将郊区一栋别墅过户给他作为创业礼物,与江书久结婚前他又把这套房产送给她,只是很显然他的妻子并没有仔细阅读婚前签署的文件。 未终所有所有的起点就在那套房子里,会计和审计焦头烂额地整理财务信息时,他就在工作间隙望着无垠的霓虹光影出神。 那时候已经有新产品上线,未终占据了一定的市场份额,因此一路谈下来都很顺利。 有时代浪潮与温和亲缘的加持,他对这座城市的印象很好。 公司上市之后媒体大肆宣扬他的光辉履历,在公关部的暗中操作下他大学时意气风发的拿奖照片与作为未终科技创始人的采访视频被剪辑在一起,在短视频风靡的时代被许多人循环播放,风光得要命。 而奔往三十岁的温敬恺再想起这件事情,却丝毫回忆不起那时心潮的澎湃,他只是在思考远在英国的江书久有没有为这件事订一朵蛋糕。 蛋糕是什么样子?蜡烛总共燃烧了多少秒?庆祝的地点会是海德公园的草坪吗?稽喻先会在她身边吗? 而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她是否会为“温敬恺”这个人的一路走来红眼眶? 人实在是太容易贪心了,彼此见不到的时期觉得思念厚重就足够,而今两人有过了和气接触则更加好意思做美梦。 温敬恺没有走远,他不愿让矛盾过夜,说出去冷静一下也真的只是沉淀心事。便利店的店员将水果糖、曲奇饼干和纯牛奶一同递还给他,他考虑了半晌,还是添了一盒计生用品。 公司那边很不合时宜地拨电话来,温敬恺听这通电话就花费掉了两个钟头。新品发布当夜遁逃,有股东暗暗表示不满,他作为挑大梁的承诺远程管理,在努力提升沟通效率的情况下也还是吹了很久的夜风。 办公室传递他最终决策的何识在电话的末尾向他表示假期愉快,又作为总助在生活上温馨提示老板这几天北城会有阵雨,与太太出门游玩切勿忘记带伞。 温敬恺凝眉,挂断电话后看了一眼天气预报,拎着一包东西原路返回,因为他想起愤懑的江书久和未阖的窗。 十分钟后,温敬恺见到妻子。小区里恒常亮昏黄的景观灯,江书久坐在楼底的长椅上,手里的烟烧掉半支,身上穿着泡泡棉的印花睡衣。 香烟味道、小朋友睡衣和幽暗路灯让画面看起来有些吊诡,可是那点火星明明灭灭,仿佛可以照亮他们生活与情绪的眉眉角角。温敬恺站在江书久右后方的花丛后,隔着衰败的月季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江书久破天荒地戴上了那枚用结婚证交换来的戒指,在某次慢吸一口后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轻轻摩挲了一下套在手指上的小小的金属制品,像是在暗中做某种抚慰与和解。 温敬恺没有出声,几分钟后江书久起身扔掉烟头,从垃圾桶边回头时扫到了他的身影。 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时衣摆扫到了长椅扶手上本就摇摇欲坠的打火机,而塑料品落地的这点声音在此刻都显得喧哗。 江书久反应过来是温敬恺后动作更带了些局促,她拽一拽自己的衣角,张张嘴想解释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讲,因为她想到温敬恺或许还在生她的气,看到她抽烟他肯定会更加恼怒,而几个小时前的吵架经验告诉她温敬恺最厌恶人顶嘴辩白。 最厌恶人顶嘴辩白的温敬恺决定用沉默替代方才惨烈到头的一番情景,他边走边慢条斯理地拆开糖果盒,挑了一颗含进嘴里,待到离江书久还有两步远,他停住步子,伸出盒子微微抬一下小臂,示意她自取。 江书久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有点熟悉。 她十八岁那年的春天很不太平,但所有巨浪在寒食清明面前都会变成密度很小的微风。许多话她对着阳蘅都不再能说出口,唯一的幸运就是在明理楼的天台拥有一块小天地。 温敬恺在某个夜晚意外攀上楼来,他看到天台边的台阶上有人后默默在她身后陪她站了三十分钟,意识到她放轻松了才默默离开。 江书久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认出自己,只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发现了他遗留下来的一盒牛奶和一块曲奇。 牛奶和曲奇是一种非常简单的慈悲,江书久吃掉这两种乏味食物的时候心头新添一点沉沉闷闷的酸。 此时此刻绝对不适宜追缅旧事,更何况眼前的温敬恺与年少时虽然面容不甚相同但气质同样落拓,让她可以自欺欺人地以为握住当下就是握住从前。 所以江书久像许多年前一样,一样提起手臂,想自私地抓取一份延续至今的无心好意。未曾想她蓦地被温敬恺拽进怀里,而下一秒他的唇与桃子味道的糖果就一起贴了上来。 事实证明温敬恺在便利店的那个决定是无比正确的,北城今年第一场秋雨在后半夜落下来,水雾钻进整间屋子,江书久分不清楚淋漓的到底是什么。 她伸手搂住温敬恺的脖颈将他压下来一点,情难自抑地舔了舔他桃子味的甜嘴唇。时隔一月的肌肤相亲,她发现温敬恺依旧可以带给她快乐。 温敬恺捂住她过分艳靡至纯净的眼睛,不让最后一刻自己的狰狞再次吓到她。等到一切一切都落定后,江书久抱着他小声沙哑地说:“温敬恺,你还是不要生气了。” 温敬恺无法在她面前维持理智,可八十平的loft容不下多少出格的举动。他抱住江书久,轻轻抚摸她的脊背,安慰她轻微颤动的身体,说:“江书久,我对你早就没有一点脾气。” 第二天日落时分江书久带温敬恺去见阳蘅。出门前温敬恺昨日下单的地毯上门,他用江书久化妆的时间将其妥善更换好,在楼下垃圾桶扔掉旧物件时顺手抛掉了自己在房间各个角落找到的女士香烟。 江书久眼睁睁看着他流畅自然的动作,所有想说的话都咽下肚。 约会过于匆促,这导致三人很难约到合适的餐厅,最后还是熟悉的合作伙伴卖了温敬恺一个人情,将自己留下宴请宾客的包间让给了他。 江书久口腹之欲不重,点菜常识更是欠缺,于是一切都交给温敬恺,只说朋友 9. 第九章 《醒春》全本免费阅读 江书久来北城后睡眠变得不太好,这倒像是一种迟来的报应。一年之内辗转三个地方生活学习工作,这三处在世界地图上标注连线都需要用尺规,更不必说真真切切的飞来飞去。 又一晚没睡好导致的直接结果是江书久在隔天的一场会议上提不起劲,阳蘅在一旁开小差跟宠物医院交涉她花一千五百元购到的那只银渐层的疗养问题,发觉她心不在焉后戳戳她的手臂小小声问她怎么回事。 在台上不知道第多少次讲一些重复话的是学院的副院长,国庆假复工后的首次例会无聊冗长,为数不多的有用信息早由教秘发送到各位老师或学者的个人邮箱,这更加显得集结大家再开大会多余。 江书久来这里的第一天以为阳蘅进餐厅第一件事是抱怨多少有些个人原因,时到如今也意识到这所学校的行政是真的有点垮。可能历史悠久的端庄学院都有点热爱体面而抛弃效率的怪病,于是她重新欣赏温敬恺公司的企业文化。 阳蘅一问江书久便不想再多花一分力气练腚,她估摸着会议快到尾声了终于早退离开,还专门绕路从学院楼a段走到c段,途中偶遇与自己在同一个组里的博士生,停下来打了两声招呼。对方手持满溢的水杯笑盈盈问她国庆假期享受得如何,她做出一番无奈表情说自己小论文和工作报告还没有写完,哪里放得下心踏踏实实玩乐。 延毕的博士妹妹的笑倏尔漫出一点微不可察的心慌,江书久递给她一张纸巾让她小心热水,又提醒她例会大概十分钟后就要散场,如果没事可干可以先回工位。 下楼梯时江书久收到温敬恺发来的报平安信息,他工作繁忙也就难以严格执行安排表休息度假,国庆第三天就飞去另一个半球着手准备下一个项目的签约工作,今天下午终于回到未终总部。 江书久决定认真经营婚姻关系,台阶下到一半就倚靠着墙面思忖回复什么话才算妥帖。很明显这项工作她做得没有温敬恺娴熟,因为就在她思考的这段时间内他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嘱咐她冰箱里的曲奇今天就要变质,剩余的记得及时扔掉。 曲奇是温敬恺亲手烤的,味道令江书久觉得熟悉。这十年来她也尝过许多地方的曲奇饼干,那次放春假回到家后她意识到自己与温敬恺可能不会再见了,当下情绪没有太大起伏,而回到英国后她则变本加厉地报复性消费,大有为欧洲境内所有口味的曲奇建立饼干档案的架势。 大家甚至夸张地称呼她为“sweetiecookieshea”,说她上课带过来用于做笔记的线圈本上都是黄油味道。也是在那时候她认识于晖,一个在拥有牛顿这样知名校友的学校读天文却只喜欢做甜品的奇妙女孩。 烤曲奇的那天北城雨还没有停。温敬恺是很标准的计划型人格,黄油、糖粉、奶油和低筋面粉被他按合适的量放在案板上,江书久从超市买完酸奶和冰茶回来将补给塞到冰箱,一直在思考要不要去给温敬恺打下手。 她其实很不能理解一个好好的科技公司创始人为什么要花费精力去学习如何烤好一箱香喷喷的曲奇,这种非常容易买到的吃食并不需要他费尽心思去制作,况且对她来说上下火160度烤到的任何一颗都不会是十八岁天台的味道。 好在温敬恺动作利落,面糊从裱花袋里挤出来,烤盘很快被铺满,他将东西塞进去时对江书久说:“不要在开门的冰箱前站太久,冷气会熏得你头疼。” 江书久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出神太久,只好好声好气地讲实话:“我只是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帮你的忙,只是你好像很熟练,仿佛已经做过许多次。” 她揣测道:“难道温敬恺你的业余爱好是烘焙?就像谭老师喜欢做饭一样。” 温敬恺当然不会讲自己只会做一样东西,久别重逢之后自己不轻不重的第一句问候话被一个“来相亲的人”记在心里是极其容易让对方感到不快或烦恼的,于是他没有回复,只说需要等二十五分钟。 但他整理残局的动作还是出卖了他的紧张,超出来的30克黄油本来要完好放进冰箱,但温敬恺忘记这次他已经是台上十分钟的表演者,不需要一次又一次地练苦功,一不小心再次加入了糖粉将它重新打发了。 “温敬恺你干嘛呀?刚才做的够多了,再做我要吃不完了。”江书久背靠厨房的白墙,踮脚探头看了一眼后对他说。 温敬恺很长时间没有反应。江书久盯着他后脑勺看了半晌,第一次觉得原来一个人的笨拙也可以这么可爱。 “行,那就等着吧。”温敬恺侧身,看他的动作是想要倒掉自己亲手创造的厨房垃圾。 江书久轻跳一步拦住他,“好啦好啦,放在那里好啦,你都折腾好久了,明天不是还要赶飞机吗?” 温敬恺公司改制的时候赵思雯作为法务几乎天天跟着他在会议室加班,明明工作强度那么大,赵思雯在间隙给自己打鸡血的办法居然是看国产肥皂剧。剧里的恋爱法则是一定要在厨房里暧昧,系围裙是No.1。那时候温敬恺是不信的,因为他连一个像样的厨房都没有。 但在充斥着雨水天气、冰箱冷气和烤箱高温的当下,暧昧场所到处都是乱糟糟,而混乱中唯一的秩序是江书久扶他手腕的那只手。 手的主人也曾将十八岁的他从学校草坪里拉出来。 江书久仰起头看他,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夹杂一些很温柔的心疼。 那一瞬间温敬恺觉得他的重要性大过了可以吃一星期的曲奇,这个发现令他觉得意外欣喜,所以他没有直起身,反而更将身子蹲下去,蹲到与江书久齐平的位置,然后吻住了她。 楼梯间并不适合回忆这个甜腻腻香味里的吻,江书久摸了摸脸颊,回复温敬恺他烤的那些早就被吃掉,再抬头时与楼下的陆聿哲目光相撞。 显然对方也很诧异,下意识 10. 第十章 《醒春》全本免费阅读 对一个人念念不忘需要太多回忆支撑,不会有人会比江书久更明白陆聿哲为了一个名字就跨越大半个校园跑一趟的行为有多么冒险。 “所以你回国后没有再见到她吗?想要顺利OK是不是并没有想象得那么轻松?” 这个问题超越了隐私边界,他们的关系在漫长光阴的稀释下致使如此询问会显得突兀不当,但江书久实在太想要一个答案了,她想知道坐在草坪上信誓旦旦的少年到底能否有运气追回一段爱情。 偏偏陆聿哲告诉她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收获好运——“我和她实在太久没见了,上次见她还是在到处都油渍渍的烤肉店,当时听到分开这个词后我第一次与她约会而提前离场,要是那时候上天有提醒我一转身就是五年,我绝绝对对会替她擦干眼泪,不会让她哭着离开一座我想与她扎根的城市。” 江书久轻轻弯了弯唇,她本意却并不想笑。当下她该安慰陆聿哲,用一些“上天会是个好人”或“你们肯定还会再见”这样的好听话。 陆聿哲亦做好了被敷衍鼓励的准备,谁料江书久转了转腕上的手表,小声说:“至少你们有好好告别过。” 她讲这话时语气里的失落要溢出来,于是陆聿哲猛地想起来江书久好像有位故去的爱人。他神色变得尴尬,有点懊恼自己竟然一时疏忽大意至如此。 现在还不到五点,讲座大概率还没有结束,这说明他们还得在这里坐上一段时间。江书久很贴心地照顾到陆聿哲的不安,想了想之后挑了个自认为还算喜庆的新话题来聊:“我结婚啦,大概一个月前。怎么样?我效率够高吧。” 陆聿哲迅速在脑中盘算了下江书久毕业的时间。当时他读完master学位就回国创业,毕业季想着公寓作为父母为自己读书购置的房产空着也是空着,索性转租出去赚点零花钱。楼下的江书久隔天就联系他说自己有个在学校读天文的朋友因为个人原因需要继续读博,原先的住宅出了问题因此她十分需要这套公寓。 他爽快答应下来,租赁合同签署时他礼貌性地询问江书久要不要回国,她摇摇头说自己要做很厉害的Dr.Jiang再回国奉献。 意识到这点后的陆聿哲表情吃惊地很明显,他以前听说包办婚姻在他们这个阶层绝非没有,更何况江家比他家还要更上一层楼。只是无论如何他也想不通被给予那样多自由与关爱的江书久怎么就在回国后义无反顾跳进了围城里。 陆聿哲一时无话可说,江书久却对自己抛出的这话题有许许多多话要讲,“很奇怪吧,我回国后我妈妈好热衷于催我去相亲,我也知道因为我姐姐的缘故他们太想看到我踏踏实实将普通人的每一步都走得圆满,仿佛我循规蹈矩地过好每一天他们就可以看到我姐姐幸福平安的样子,所有我没理由不答应。” 陆聿哲早就了解过江书淇和江书久的故事,远在英国的时候他们就交换过太多。他们都是很擅长叙述的人,众人在公寓地毯上隐去主角姓名叙事,就着气泡酒的声音听起来极其平淡,一切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江书久不会撒谎,谁都知道伦敦那栋大楼里只有十二层的江书久小朋友不会撒谎。 江书久很快意识到自己偏题了,她虽然一向松弛却不会放任自己在与姐姐相关的事情上漏太多嘴。 “那两个月里我见了很多男人,他们大多与背景资料上一模一样。我妈妈总归是爱我的,家里餐桌上将资料筛过一遍又一遍,最后挑选出来的也还都是人中龙凤,我甚至开始怀疑就业市场上人才密度到底有没有那么大,于晖告诉我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妈妈推荐的那些人压根就不会迈入就业大军。” 他们是挺优秀,但江书久总觉得差点意思,她再愿意顺着母亲心意也不会拿自己终身大事开玩笑,毕竟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 “到最后我妈妈已经松口不再紧逼,我却遇见温敬恺。” 江书久对陆聿哲说自己很早认识温敬恺。 五岁那年小江书久被江氏夫妇从福利院带回家,自此与西南小城所有的人与事都断了联系。 五岁已经是记事的年纪,而当时她还没有像样的名字,初来乍到只觉得周围一切都陌生。江书淇大病一场躺在床上问吕尚安她是谁,吕尚安走过去摸摸她的脑袋说她是你妹妹。 福利院的妈妈没告诉小江书久她会因为健康的身体和一双漂亮地很超过的眼睛而拥有一个极度美满的家庭,而这个家庭的综合实力还在平均水准以上太多。 度过一个美好童年的江书久越来越知道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幸运地开到了彩票大奖,所以她珍惜每一次接纳和团圆,她想尽己所能地拉住这个家庭里每一位成员的手很久,再久一点。 江书久和江书淇,她们每一个人身后都站立着不同的秘密和符咒,江书久拥有时间握不住血缘,而江书淇则在有限的生命里得到了太多包容。 江氏夫妇重视每一次节日,就连万圣节他们也会亲手给两个小朋友缝小怪兽衣服穿。 于是六岁那年江书久第一次奇装异服拎着南瓜灯笼出街要糖果。一年级的江书淇虽然身体时好时坏但她小小年纪已经展示出了出色的社交能力。遑论未从幼稚园毕业的江书久彼时还在努力适应这座崭新城市干冷的冬日气候,人群里她只认识姐姐一个人。 江书淇牵着江书久的手,带着一堆一年级小学生气势汹汹地往别墅区东边走,她向江书久解释说姐姐带你去找一个臭屁哥哥,她说温敬恺真是好坏一个小男孩,明明说好大家在天黑后一起做小鬼他却在放学后偷偷溜走拒绝与大家一同去小店买装饰品,也没有在预定好的时间出现在小区的中央花坛。 江书淇敲温家家门的时候江书久站在她身后,纯白布料盖住她的小身板,只是妈妈缝的衣服针脚不够密实 11. 第十一章 《醒春》全本免费阅读 江书久做了一点点心理建设,但开门的人不是温敬恺,而是他家保姆。 江书久长大后再没有来过温家,所以她很讲礼貌地轻轻向阿姨欠了欠身,介绍说自己是江书淇的妹妹,姐姐委托她来问温敬恺要今天物理课上的小测试卷。 显然保姆阿姨对江书淇很是熟悉,一听她是书淇妹妹后脸上的笑意立刻深了一些。她请江书久进去,让她先坐在沙发上等一等,说温敬恺放学回来后没有吃晚餐就直接回房间睡觉了,按照他预先嘱咐的时间,大概十分钟后他就会下楼。 江书久作业已经写完,今晚也只需要再练钢琴和看课外书,十分钟对她来说甚至不够弹一首曲子,所以她很安心地坐在温家沙发上静候。 温家的大人似乎都不在家,保姆去厨房为温敬恺做饭,江书久小心地打量这栋房子。屋子的户型其实和江家差不多,只是很多细节处都感受不出来什么温馨,譬如墙上几幅艺术画笔触黑灰混乱如麻,江太太就绝对不会选择这样色调的装饰品。 那时候江书久还没有近视,她目光从画上移开,下一秒发现自己端坐的位置可以看得清楚电视柜上的相框。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相框里的照片上没有温敬恺,仅仅是一对男女和两位老人。 吕尚安曾经邀请过温阿姨来家里做客喝下午茶,江书久也在上学路上扫过几次裴叔叔的面庞,很显然照片上这个女人确为温阿姨,但这位男士却并非温敬恺的父亲。 她心里做出一个略为过分的设想,而这个设想还没有成型,下一秒相框就被人很用力地倒扣,木制品与电视柜板面碰撞,发出一声刺响。 这声音太过刺耳,江书久被这样大的动静提醒,感觉自己像是忽然被人打了一巴掌,很是羞愧。她第一时间站起来垂着头向对方道歉。 保姆阿姨也被惊扰,未摘围裙就从厨房跑出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小朋友被伤着。她在意识到气氛不对后立刻替双方解围,向温敬恺解释说这是书淇的妹妹,并告诉他江书久的来意。 保姆阿姨讲话的时候江书久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站在电视柜旁边摁着物件的少年,谁料猝不及防与他来了个对视。 温敬恺睡眼惺忪,眉间却拧成小小一簇,很明显被激怒了,只是因为要维持风度所以并没有当场与她计较,不过他亦没有对江书久的歉意作出回应。 江书久看出来他是真的对自己暗自窥探别人家庭隐私的行为非常不满。 那一瞬间江氏夫妇用高昂经济成本为江书久精心维护的自尊心突然坍塌了,她想自己可能永远也没办法与这群生来身体里就盛放荣誉与自在的人们和善友好地相处。 与在同一所学校学习的江书淇、温敬恺等人不同,江书久离岸太久,她从来到这个新地方就开始不停地狼狈渡河,是群体里极其荒谬的存在。 只是当下她不是很敢接受来自一个陌生人的太过尖锐的批评,因此她直直望向离她七步远的少年的眼睛,声音却很小:“对不起,温敬恺,我只是替我姐姐来向你借物理试卷。” 与温敬恺的真正初遇没办法用任何漂亮的词语去描述,二十多岁的江书久也知道那是一件很细小的事情,毕竟被教养得极好的孩子不会在背后嚼什么口舌。 她在向陆聿哲口述的时候避免凄酸,又很自然地为对方、为自己开脱。 很正常的,谁被偷看家丑都会下意识恼怒,更何况那是温敬恺。 温敬恺嘛,物理大小测从来都满分的天才选手,迈上领奖台一直轻轻松松的上帝宠儿,他的人生不被任何丑陋的事物要挟,永远值得相信,永远值得最欣欣向荣的风光。 江书久夸温敬恺的语速比她讲故事的语速要快一些,陆聿哲脑子还在那句好像表白的话语停留时,她已经将时间轴拨回了当下:“第一次见面他对我印象肯定很差,所以我没有想到回国一次偶然相亲后他会向我提出结婚请求。哪怕上高中、念大学时我们也单独相处过几次,但每次他的表现都很平静,也许他一直对我当年撞到他家家丑的事情耿耿于怀吧。” 有一片枫叶缓缓落在两人面前的草坪上,陆聿哲一时没有说话,江书久目光涣散,直到被落叶翻动唤醒。 几近黄昏,树间的暖黄日光已经很微弱。 陆聿哲明白江书久今日的讲述完完全全不需要任何回应,她只是需要一个出口去梳理自己收藏了很多年的心事。 在爱情里别扭的人容易身陷别扭,比如在顶级期刊发表过一丝不苟学术论文的Dr.Jiang却很难用可视化的数据去判断这条略显草率的婚姻道路是否正确,也没办法在很短的时间里向自己的丈夫要求承诺定会永结同心,她只好小心翼翼触碰这些已经翻页了很久的险要的旧事,安慰自己还好有过往可以用来怀缅。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江书久估摸着再不回工位下次去交工作报告时可能会被教授单独点拨。 她深吸一口气,用手侧扫了扫长裙裙摆,笑着站起身向陆聿哲道别,说有机会回家那边再一起出去春游秋游晒太阳,还说到时候他一定要带上他青春的女主角。 陆聿哲大方收下江书久的祝福,随她站起身,看她蹦两下后迈着愉悦的步伐向学院楼的方向去。 在她走出三米后陆聿哲叫住她。 江书久回头,看起来脸上还带着二十岁出头时与professor争辩结束的中二气,问他还有什么事吗,“难道真的需要我带你回生科院的楼?” 陆聿哲摇摇头,他问:“当年你在公园说自己有做过美梦,斯人已逝的那个‘斯人’是不是就是…” 江书久赶紧摆摆手打断他的话:“陆聿哲你不要咒他啦,麻烦呸呸呸几下,我那位旧人万岁。” 陆聿哲知道故事没有讲完,但亲历者今日不太愿意再写续章,这对她来说应该是件困难的事情。刚巧手机上赵女士发来讲座结束的讯息,她提醒他最好在十分钟以内开车去楼下接驾,接下来会有一个饭局要参加。 陆聿哲深呼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重阳不是法定节假日,作为访问学者向学院告假稍微有点麻烦。所 12. 第十二章 《醒春》全本免费阅读 江书久在青春期也看过丢丢琼瑶,温敬恺向她提问后她倏尔意识到其实犹豫不决也不尽如小说里写的那样为难扭捏,人真正踌躇起来脸上也是可以做到平静淡定。 与温敬恺结婚将近两个月,他没有讲过任何关于自己家庭的事情,江书久几乎以为他生病的母亲已经从他的生命里辞职,可今天他忽然提出来让两人相见,态度令人难以捉摸。 汽车起步的时候江书久打了一个恍惚,而她的回答几乎与这个小小的迷离瞬间同步进行:“好啊,你来安排好了,记得提前告诉我好让我留足时间准备见面礼物。” 温敬恺反倒不讲话,半晌后态度很模糊地应了句“再说吧”。 车子驶进商场停车场,温敬恺摁电梯后直接将人带到了本市一家老字号的灌汤包店门口,江书久看到门牌后今日第二次晃了晃神。如果她没有记错,与温敬恺同居后她第一顿早餐就是这个。这家口感不算她品尝过的最佳,但胜在是陪她一起长大的食物,情分要比味道重要得多。 餐厅没有办法预订,江书久也很乖巧地跟温敬恺在店门口等了一刻钟。进去后侍者服务他们点餐,江书久离开祖国七年,回国后首次进店就餐发现这些年他们家菜单也没怎么变。 她不属于一定要尝新的性格,点来点去还是那老三样。 隔壁桌有小孩闹腾,温敬恺几乎是一下子就变了脸色,“早知道该换个餐厅的,想到你也许不会想吃西餐,就擅自做主来了这里。” 江书久喝了口粥,对他说:“不会呀,他们家汤包一向鲜嫩。白人饭吃了那么久,总要换换口味嘛。”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克制地不去想那天早上对面人衬衫领口溅上的汤汁。 那是出自江书久的手笔,她筷子功不好导致汤包掉落,幸好醋碟没有被打翻,但温敬恺熨得十分工整的衬衫衣领上不可避免沾上陈醋。他没有生气,只是微微退开离席,向不能与妻子共进早餐致歉,而后上楼去换装。 江书久自那次见识到了他的好脾气,还腹诽过他刚开始倒装得绅士,不过在此后她自己也几乎不再为小事担惊受怕而装出一副胆大包天的样子。 一件普通的衬衫而已,温敬恺对这件事情毫无印象。他当下在思忖为情怀跑这一趟已经很足够,谁料一斜眼便看到隔壁桌玩闹的小孩是程与玺。赵思雯带他出席过几次未终年会,小孩牙齿未长齐就在台上表演过儿歌,甚至有一群叔叔阿姨曾围着他进行学前教育,一个二个争着当他的学业生涯顾问。 赵思雯很快反应过来并与他们打招呼,表示自己在这样的地方遇到夫妻两个很是意外,还说今日终于见到温太太。 江书久人生中第一次被别人这样称呼,她抬头时脸上还带着很明显的茫然。温敬恺贴在她耳边,以一个从未在外人面前有过的亲昵姿势对她说:“赵思雯,未终的法务,我的高中同学,你先生的好友。” 江书久脸颊无可避免地发烫,这无关乎任何情绪。赵思雯接着让孩子跟叔叔阿姨打招呼,江书久趁此机会迅速返身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找糖果,递给面前人。 赵思雯替他接过,笑着说:“他的牙医让他少吃糖果,”她拍拍小孩的后脑勺,“谢谢阿姨好意。” 实在是太家长里短的一个场景,江书久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温敬恺肩并肩坐在一起听垂髫年纪的小孩子问候他们。赵思雯还在那里讲温总结婚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望向江书久的眼神里总带着些幽深的暗示。 江书久读取到了一些有效信息,心想原来他的朋友都会觉得这场婚事荒唐草率。可是她心中波澜再大,也得悠悠展现晴朗,以致从不撒谎的人要与旁边人携手共织一个只围困他们二人的弥天大谎。 餐毕,江书久并没有打算随温敬恺回那套婚房,江父江母已经在家里等待她许久。明日就是九月初九,按照江家惯例她今晚必须宿在江宅。 江书久在车驶上高架后很自然地用此事打开话题,温敬恺亦没有打破妻子家规的坏毛病,体贴地将她送回母家,进客厅同岳父岳母打招呼。 江永道对他态度依旧不冷不热,还是吕尚安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愿意出声询问女婿要不要留下来喝杯茶。 温敬恺识时务又知礼数,借口说公司还有电话会议要开,与三人告别后很快离开,连门都没有进。 江书久与温敬恺一起的那顿晚餐因为被熟人打断所以没吃多少,回屋洗漱完毕感到一阵饿意。好在家里阿姨提前替她备了些吃食。她因为心思不在此,只一直挑着那盘不算很新鲜的白灼虾往碗里放,吕尚安注意到之后问她是不是去北城不开心。 “不开心我们就不要再去啦,爸爸妈妈早早就在讲你刚回国,教职身份才拿到手就又远远地飞去另一个地方,漂泊无定的身体也容易垮,干嘛那样子为难自己。” 江书久博士毕业证还没有拿到手就开始向A大投递简历,当年学校有好几位师资博士后转正,她本来以为进校无望,还是吕尚安劝她但凡试试呢,毕竟她学校的QS排名靠很前。 入职第一个月吕女士就在餐桌上问她适应得如何,她知道小讲师薪资一般,特地加重语气说算上科研基金这些呢,每个月还能不能支付得起餐费。 江书久没直接讲收益,说了小小一个税费让学财政的母亲去推算,最后得到的数字未必比得上江书淇买的那些漂亮发卡的总和,更别提支撑她日常生活的大头其实是股份债券的分红。 想到这里江书久闷闷地说也不是工作,她没必要用吃苦交换酬报。 从看到温敬恺后就一直黑脸的江永道将新闻音量调低一些,听到这些话后终于肯走来餐厅跟妻子女儿坐在一起聊天。他提醒江书久这个点不要再吃太多生冷的虾,又用很公事公办的口吻问她这一个多月在北城怎么样,还说钱教授他也是见过的,跟着他要好好学习。 吕尚安眉头一紧瞥他,嫌怪他怎么孩子刚一回家就倒胃口地讲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没看到久久最近都清瘦了,警告他不要把在公司训下属那一套搬到家里来。 江永道 13. 第十三章 《醒春》全本免费阅读 温敬恺到城郊精神病医院时病患的晚餐时间已经过去很久,门卫拦下他的车说访客必须步行进入,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司机闻言偏头用动作表示询问,很有眼色地没有多嘴。 其实温敬恺已经很久没有来到过这个地方了。温辛余的医生每周一都会往他的邮箱里发送一份治疗效果报告,只是他一次也没有点开过。他最最尊敬的外公曾经语重心长又心有戚戚地向他科普将一个年过五十的妇人送去精神病医院的风险指数实在太高,但他当时的表情应该很冷漠,甚至第一次对着长辈不那么温和地讲话——“一个可以放任亲侄女被自己丈夫侵犯的女人危险度也算不上低。” 温辛余是温敬恺的外公领养来的小孩,却对自己的哥哥产生了不正确的感情,这种感情嫁接到哥哥女儿的身上则变成了完完全全的恨。温敬恺不知道一个疗程10次的MECT和每日三针的镇定剂会不会让她在清醒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但每每想到高一那年他闯入表妹房间看到的场景他就会晕眩。 他想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挥给父亲一拳时余光扫到的房间门口的身影。 温辛余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似乎早已预见到了裴成钧会对表妹做什么,她站在一个制高点,纵容一切恐怖事件的发生。温敬恺在那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腕骨上的痛感那么细腻,周遭一切都在告诉他这个世界其实荒唐地可怕。 很快裴成钧的反击到来,十六岁的温敬恺实在算不上强壮,向自己的亲生父亲挥出从七岁以来的第一个拳头已经是他可以做到的最多。 面前的裴成钧是他熟悉的样子,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潮红,而他展开咒骂的字眼无非那几种,温敬恺已经习惯到不觉得自己被侮辱。他只是为床上的表妹覆上眼睛,同时闭上自己的双眼,因为很多年前的万圣节江书久就告诉过他——原来失明人的世界才最干净。 温敬恺最后还是选择步行进入医院,他在护士站讲出温辛余的名字,护士查询后告诉他这位病人已经转去C区的普通病房。 这让温敬恺有些庆幸:他不用佯装平静地对绑在铁架床上的温辛余展开最惨烈的一种面对,他的母亲,从不认可他存在的母亲,至少可以好好地坐在一个还算舒适的地方上同他进行一次合规的、被第三方监视的探望仪式。 进入病房前工作人员告诉温敬恺今晚的时间不多了,七点三刻住院部的楼门将会全面关闭。他点点头,站在房门口等待医护对温辛余注射今日最后一管镇定剂,附加一把五颜六色的药片让她吞下后才进入房间。 房间里的女人看起来气色还不错,只是脸比温敬恺印象中更苍老一些,残年风烛的样子坐在窗边,回头望的神态混杂着意外和尴尬。她挤了半天,竟然是最先说话的那一个:“你来了。” 温敬恺不习惯这样的寒暄,他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试图用一些声音打破这种令人恐慌的氛围。 温辛余不知道什么坐到他旁边,黑色的衬衫和浅蓝的病号服产生鲜明对比而显得整个画面有些怪异。片刻后,她再次开口讲话:“妈妈是两个月前转到这个病房的,从那天起我就脱离了团体治疗,现在状态是不是好很多?” 电视机里播放一些很没有营养的综艺片段,嘉宾突然一齐笑了出来。温敬恺目光没有聚焦,他没有在想任何事情,单纯对着电视的商标附和她说确实。 温辛余却因为这句话受到了鼓舞,立刻转头扬声问他:“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妈妈接出去?”她的声音甚至盖过了电视机。 很奇怪,温敬恺的记忆里好像也曾经有过类似于这样温情的场景。彼时裴成钧还在大学里任教,仪表堂堂地做副教授,不会对女学生动手动脚,同事都夸他爱妻爱子,而温辛余也不会偏执病态地痛恨身边所有人。只是那些时刻实在太短暂,限定地像是一场幻梦。 嘉宾终于不再笑了,温敬恺看了眼腕表确认了一下时间,他没有对温辛余的提问作出回应,而是用一种很平和的语气对她说:“妈,我结婚了,也是在两个月前。小姑娘你认识,是江家的小女儿,很多年前的万圣节,你送过她一颗柠檬糖。” 说到这里他低下头轻轻弯了弯唇,他知道温辛余肯定早就忘记了这件事情,但他今日下定决心的坦白也是被江书久传递的力量所牵拖的。他想到昨晚车厢里的对话,沸沸扬扬的温家败落之事旷日持久,作为邻居的江家多少会有耳闻,可哪怕龃龉那么密,江书久依然愿意为不那么健康的温辛余献上见面礼。 温敬恺当然可以一直粉饰太平,以岳父岳母的涵养,他们不会以此事来攻击他。可是江书久呢?难道从来都体恤他的妻子就合该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吗? “江家的小女儿?叫什么?” 温敬恺没指望温辛余会主动问出妻子的名字,因为她向来对他的事情毫无好奇心。在别的少年青春期被父母小心翼翼询问刺激问题的时候,他家的餐桌上总是充斥着陌生与嫌恶。 所以他站立在稀有的瞬间里,看着旁边人的眼睛认真地说:“她叫江书久,你们很久以前见过面。” 温辛余比他想象的要平静许多,她转了转手上雪白的写着她姓名的手腕带,然后缓缓转头看向他,说:“居然真的有人会愿意嫁给你,我进来之前大家都在骂你杂种,在这种情况下肯嫁进温家,对方也真是瞎了眼了。” 自从经历过多次被父亲殴打而母亲冷眼旁观的事情之后,温敬恺坚信自己不会再感到比之其更大的伤害了,可温辛余总能让他一次又一次刷新对“母亲”这个词的认知,他没想到将要三十岁的自己依旧可以收到来自母亲的重创。 原来人真的可以反反复复永无休止地对一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灰心,只是这次温敬恺已经没有了愤怒的情绪,他摘掉眼镜,将其放在茶几上,垂眸盯着地毯上一个小点,说话的声音很低缓:“你不要这样说久久,同我结婚她本来就已经受了很大的委屈,比我能力出众身家干净的大有人在,我能把戒指交给她是我幸运。更何况,”他停顿 14. 第十四章 《醒春》全本免费阅读 江书久年前最后一次回家是为温敬恺庆生,这次她改掉了拖延的毛病,提前一周与何助理确认宴会开始的时间,同时天气也很给面子,她的飞机在傍晚六点准时降落机场。 上车后何识很抱歉地说温敬恺因为被熟悉的高层拉着喝尽几杯香槟所以没办法开车来接她回家。江书久整理好自己的大衣放在身侧,笑着回应他:“寿星怎么可以提前溜掉,更何况温敬恺这样的人愿意费精力允许我们为他大办一场生日宴多么难得,大家当然要逮着机会灌他。” 她很早的时候就知道温敬恺并不喜欢大费周章的集体活动,这从他七岁时拒绝与好友们共度万圣节就初现端倪。因此当江书久试探地向他提出三十岁的生日应当隆重正式后得到肯定回应她还是挺意外的。 温敬恺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将所有事务全权交给太太和好友们,他本人唯一的要求是地点要选在家里。据此他给出的解释是“我们结婚不但没有仪式而且没有及时向公司高层汇报,开股东大会时他们一群人神色极其难看,在家举办尽尽地主之谊更能体现诚意”。 从小江书久和姐姐各类大大小小的宴会都由固定的酒店承办,她已经习惯作为甲方提出要求付出金钱收获快乐。不过这次她虽然并不认可温敬恺浪费资源的做法,但还是遂了他的愿。 到家时将近七点钟,天色彻底暗沉,别墅区已经点上灯火,江书久从车库直接上楼到卧室整理好自己。何助理早早将受邀人员的名单抄送给她,贴心告诉她这次来访的客人都与温敬恺私交不错,加上科技公司大多数创始人都不会很留意外在,让她着装不用刻意正式,舒适自然为主。 江书久下楼时才发现来的人的确算不上多,她在人群中扫了半分钟没找到温敬恺,反倒是赵思雯主动过来跟她打招呼,告诉她温敬恺正在花园与一位董事聊关于调整执行股权激励方案的事情。 江书久也取了一杯酒,轻轻跟她手上的香槟一碰,开玩笑说:“赵女士两杯酒递给我先生让他当即就没办法亲自去机场接我,我倒要报请未终董事会问问法务到底是否有这么大的本事。” 上次在餐厅三人便交谈甚欢,赵思雯性格大方开朗,十分钟内具体而细致地夸奖江书久的衣品妆容不错,半个钟就敢开夫妻两个的玩笑。相比过分内敛的人,江书久很容易与这样敞亮的人做朋友,所以这次一见面也并不觉得生分。 两人一起抬步走到可以望到后花园的露台处,赵思雯接话,语气好笑地同她讲:“好好好,真的是,你在温敬恺的事情上宽容度怎么这么低,未终上市前洗清原罪的时候我可是帮了不少忙,再说了我好歹还算你学姐。” 江书久眺向温敬恺的目光忽然凝住,她转头看了一眼旁边人,疑惑地问:“是吗?你也是A大的?” 赵思雯回头笑着看她,意态放松而浓远:“不止,我高中时就跟温敬恺和江书淇在一个班。” 江书久很快意识到这个话题不该再继续,她波澜不惊地再次看向花园里的人。温敬恺似乎已经结束交流,感受到来自露台的视线后隔着深秋晚间的苍凉景色朝她送来一眼,而后抬步朝室内走来。 赵思雯看样子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她晃一晃手里的酒杯,在浮动着的酒气中凑近江书久,说:“你知道吗?上次见面你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我没想到你还跟十六岁时一样,会在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塞同一个品牌的柠檬糖。” 江书久则是完全对赵思雯没有印象了,她讪讪笑了一下:“我也不算是多擅长送小朋友礼物的大人,没有想到程与玺六七岁正是换牙期,糖果这种东西其实并不合适。” 她话讲到一半的时候赵思雯就摇摇头垂首笑,江书久不知道自己什么话取悦到了她,更加莫名其妙地看她耸动的肩膀。 可她又惯常缺乏好奇心,于是偏头在入口处寻找温敬恺的身影。 他业务繁忙无以复加,走到一半又被一位女士拦住脚步。对方隔着人海友善地看了江书久一眼,而后捏着杯脚碰了碰温敬恺的,看意思是让他喝掉。 赵思雯笑完了靠过来对江书久说:“那位是未终的公关部经理,刚毕业就跟着温敬恺一起打拼,最开始那几款科技产品的营销方案全是要经她手的,算大功臣。当时你们两个结婚温敬恺并没有提前知会公司高层,只是推应酬比以前频繁不少,她在开大会时没好气地抱怨营销款白砸,结果知道顶头上司一声不吭领了个证后脸都吓白了。” 江书久没说话,她平静地侧过头看处于人群之中的温敬恺。他明明不喜欢这样觥筹交错的社交表演,却偏偏在这样的场合表现得游刃有余,笑容的走势都体现出一种世俗世界的荣耀。 温敬恺一碰杯,江书久就很容易被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抓取注意力,她想原来被日常工作生活难不倒的人,也会主动交付一根连接心口的束缚。成家立业嘛,这是温敬恺人生的目标,是他少年时代就勾画过的理想蓝图,那今夜或许也算他的一个高光时刻。 温敬恺结束与公关部经理的交谈,在走向江书久时侧掌推掉了两位来客的聊天请求。赵思雯抱臂站在江书久旁边没有离开,在他走近时大胆取笑同窗好友:“温敬恺你心机到没边了,是不是提前询问过久久她今天会穿天水碧的裙子所以你就用了墨绿色的袖扣?” 温敬恺眉眼间浮着淡淡的笑意,面不改色地回怼她:“是又如何?” 赵思雯侧过脸对江书久抿唇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自讨没趣地摇曳着身姿离开。 江书久重新转过身对着花园吹晚风,她和温敬恺难得有这样融洽的时分,所以她说话也就不再那样斟酌:“今天生日会开心吗?” 温敬恺背过身去,他腰身靠在栏杆上,点头后反问她:“两城来来回回地奔波累吗?” 江书久以为他是想要趁此机会再次建议她放弃访学工作,所以回答的语气算不上友好:“不累啊,我觉得在北城还挺好的,有一件事情回来一趟,总好过天天——” “如果你问我开心吗是单纯体恤我的感受,那我问你累不累就一定不会有劝引的意思,”温敬恺不想听到很坏风景的字句所以打断她,再问了一遍:“累不累?累的话可以先回 15. 第十五章 《醒春》全本免费阅读 温敬恺将岳父岳母送上楼后去找赵思雯,委托她读卡后及时将照片传送给他。赵思雯掂量两下这款略显古老的奥林巴斯,笑说他虽然不会拍照但是挑相机的品味居然还不错,现在厂商已经不再生产单反,早早更名称其为“微单”。 温敬恺说:“很多年前买的了,一直放在柜子里落灰。” 赵思雯接着又说:“刚才拍的照片不算很清晰,我们配合你撒出一个谎也没能让它发挥百分百的价值,实在是遗憾。” 遗憾吗?温敬恺并不觉得。他该感谢三十岁吧,一场生日会让他许多年前结绳记事的一个疙瘩终于解开,他可以搂着江书久在夜色下安安静静拍一张照片,哪怕相机不是最新款,他也没有在洗手间多次忐忑地整理着装,可至少今夜能够和江书久合照的只有他一个人。 何识难得不在他面前周正表现,放纵胆量朝他打哑谜说老板您今夜还有礼物该收取,太太的心意很贵重,教他此刻千万不要放松心情表现疲倦。 温敬恺斜睨他一眼,心想江书久对周围人果然客气温和,与她仅仅互动过几次的他的助理竟也敢在背后主动提及。 其实何识这番话语毫无必要,也并没有拉取到他的好奇心。温敬恺早就猜测过江书久会送给他什么,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极有可能是一块手表。 手表也好,手表昂贵又体面,况且他曾经在她的小公寓里丢失过一枚,如今可以再得到也算是变相了的物归原主。 只是奢侈品还没有收到,温敬恺先被一通电话叫上客房。 温敬恺重新走到一刻钟前来过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是他这次敲了敲房门。 开门的人是江永道,他不待温敬恺问候他,直接开口说:“书房在哪里?我们去那儿聊。” 温敬恺侧身让岳父先走,“前面右拐第一间。” 江永道坐下后先打量一番远处的人,他的面色并不如刚下车时和善,审视的样子像是在判断温敬恺有没有酒意上头。 温敬恺一时捉摸不来江永道想做什么。他和这位商界大拿接触不多,江氏和未终在业务上也几乎没有往来,所以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流都是在结婚之后。 他刚和江书久领完证就去江家拜访,江永道和吕尚安很周全地在餐桌上问候他生活起居和工作上的事宜,还对他年纪轻轻就白手起家将未终做到如此规模进行赞许。他也知道这对夫妻只是礼貌地进行客套,并没有过多飘飘然情绪。 再就是重阳他送江书久回家,当时岳父的表情并不好看。 “仔细算算你和久久结婚已经小半年,我和她妈妈以为新婚夫妻难免会在生活上闹出小摩擦,势必需要很长时间去磨合,谁知道小姑娘一次也没有诉过苦,这可能归根于你们长久分居,你觉得呢温敬恺?” 温敬恺的电话被压在书房的沙发枕头下轻轻震动,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靠枕侧方漏出来的光。 江永道是反问的口吻,却没有给温敬恺留足思考回答的时间。他紧接着抬额指了指远处架子上的众多奖杯,对温敬恺说久久也有这样一面荣誉墙,可是这栋房子里几乎没有她生活过的痕迹。 “你和小淇关系好我和她妈妈都是清楚的,毕竟是从小就在同一个班级就读的情分,温女士在出事前也曾经与尚安一起喝过几次下午茶,当时我们万万想不到最后和小女儿结婚的会是你。” “你们交集分明不算多,久久受她母亲敦促竟然会答应你,”江永道看着他的眼睛,平声说:“婚姻绝对不是儿戏。温敬恺,我对你们两个都很失望。” 温敬恺很早以前听说过江永道和太太的恋爱故事,当下则更能共情他言语风度之下的愤怒。 与那个年代大多数人婚姻都依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先决条件不同,江永道和吕尚安的结合是彻头彻尾的因为爱情。两人家庭背景相当从小一起长大,合适的年纪情愫暗生自然而然谈上恋爱。 当然也不是没有过大吵大闹长久分离。江永道乘着时代风潮打算在波浪滔天之时飞上一飞,谁知吕尚安攀登脚步无法停下,两人僵持了大半年,等到江永道想好对策去隔壁吕家找人时吕先生告诉他女儿已经前往港城孜孜求学。 一晃就是三四个年头,吕尚安学成回来进入投行大展身手,年纪轻轻已然展示出色魄力,作为投资人天天在CBD面见企业高层。某次会议室大门亮堂堂敞开,来者西装碰倒咖啡杯,慌张间她凝眉退身推开办公椅,抬头就与旧人再次掉进爱河。 江永道从来都信奉日久生情而非一次相见的怦怦然,心动可以是一瞬间但支撑延展往后数十年携手相伴的一定不仅仅是一个刹那。柴米油盐没有绊住这对夫妻,时间反而让爱情更加醇厚,他们结婚、诞女、携手走过数十年。 数十年如一日,直到现在江永道上班前还会收到一个吻。 这段故事早就在别墅区传成佳话,温敬恺小时候就听过父母吵架时裴成钧用这样美好的现实童话攻击过温辛余,告诉她不要再做她与她哥哥两情相悦的恶心梦。 可惜童话里总是有坏人,江书淇先天不足已经是上天给这对夫妻最大的打击,他们手握过多命运给予的慷慨,自然得回馈一些什么。早年的江永道和吕尚安作为唯物主义者甚至拜过神佛,可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也没有办法把活泼可爱、喜欢社交、爱好戴五颜六色小发卡的小淇留在这个世间更久。 “久久,我们有久久,她不是她姐姐的替代,我们交付给她的爱意不会少于小淇,我们希望她做任何事都自由,可以丰富而毫无负担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可她偏偏在婚姻上摔倒,还是这样一个潦草的跤。” 江永道后续也调查过温敬恺的背景,很显然收到的结果并不符合他的预期。 温敬恺辉煌平顺的二十九年的履历被未终作为CEO简介规整地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成大事件条目,其中任何一行都无法与江书久产生必要的关联,江永道站在江氏顶层的办公室仔仔细细地将助理整理的资料捋了一遍,确认江书久曾经说过的那个“讨厌的男孩”就是温敬恺。 江书久不如她姐姐善谈,人际关系简单,又因为学习能力出色的缘故在校生活安定普通,她的人生目标也只是单纯的平安快乐,江永道和吕尚安在她身上极少看到过分激烈的情绪。 第一次是在她读初中一年级的时候,那晚江永道和吕尚安过完二人世界多去公园散了会儿步,回到家还是手牵手的亲昵姿态。江书淇的作业还没有写完,她新来的家教老师正在书房替她辅导作业。 江永道从厨房出来,将牛奶递给太太时瞄了眼钟表,发现此时该是江书久练习钢琴的时间,他却反常地没有听到琴房有声音传出。 吕尚安主动上楼查看,这才发现江书久正趴在钢琴上哭。琴盖甚至没有被打开,绀色的琴布洇湿一大块,她的哭声压抑,吕尚安听了好几遍才听到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在重复对不起。 吕尚安走过去搂住她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愿意展开事情全貌,只说自己好像做了一件非常没有礼貌的事情,对方甚至不接受她的道歉,这让她觉得挫败又委屈。 “妈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很无聊,只是一不小心看到了而已,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不是一件庞大到足以令人铭记多年的事情,可十三岁心思细腻的小女孩不知该如何坦然面对自己内心的恶,尽管这种恶在成人世界里不过是一粒尘埃。吕尚安安抚她,教导她说要是对一个人的印象不好,就不要同他交往了,以后见面躲得远远的就好。 江书久将母亲的话奉为圭臬,一直遵守这样的处事法则。初中时父母问她是否有意愿跟姐姐去同一所学校读书,她想到与江书淇在同一个班的温敬恺,在晚餐后对他们摇了摇头。 手机屏幕无声无息地灭掉,温敬恺听着江永道描述,脑海里立刻构念出那样的画面。他不用多么多么为难地从对方的讲述中回首这一件小事,因为这次事件留给他的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江永道没有停顿:“可我们久久只是爱哭,她 16. 第十六章 《醒春》全本免费阅读 夜里十点整。受邀而来的客人已经全部离开,蛋糕插着未被点燃的蜡烛端放在餐桌上,室内温度略高,奶油已经融化掉一部分,看起来有点恶心。何识作为江书久联系到的唯一一位惊喜活动的策划组成员,由于长久等不到老板出现,在二十分钟前落寞退场,他关上门的表情看起来比江书久还要惋惜。 江书久想朝他挥挥手讲“没关系”,还讲“总会再有机会”,却不知为何并没有出声。 楼梯间传来动静的时候江书久被吓了一跳,她条件反射一般从沙发上站起来,第一反应是道歉——“温敬恺不好意思啊,一片狼藉很不好看吧,家政公司有拨电话来问需要不要清理,我想着还没有到十二点就擅自拒绝了。” 温敬恺下楼的动作忽然顿住,他站在楼梯上,一只手扶着栏杆把手,听到自己缓慢犹疑的提问声:“所以你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情况下道歉?” 江书久全然领会错了他的意思,张口意欲再次替自己的失职辩解。屋子现在这个样子两个人是没有办法安然入睡的,赵思雯刚才说温敬恺极有可能得在三十岁第一天去公司加班,他晨起要是看到乱糟糟一片光景,本就因周末赶工而难受的心情肯定会更加恼火。 “我知道很乱啦,但我在想至少要有点仪式感吧,虽然你之前说自己并不需要过分幼稚的戏码,但三十岁是一个很美好很漂亮的人生新起点,你这么厉害的人,总不会跟一个蛋糕过不去吧。” 温敬恺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仁慈,只是突如其来地觉得疲累。他眼睁睁看着江书久去餐桌前整理已经不那么美观的蛋糕,在间隙朝他抬手说:“过来啊。” 按理来说他该立刻拒绝然后转身上楼的,他不知道自己走过去需要花费多少心力,又会使江书久承担多么大的心理负担。她明明不喜欢自己,却仍要勉强自己做好“温太太”这个头衔下的分内之事。 江永道一番回忆主观性太强,温敬恺甚至没有办法做第三者站在上帝视角去判断事物的本来。可至少有句话他说得对——他并不是合江书久心意的结婚对象。 但还是允许他软弱一回吧,蛋糕不漂亮,相片不完美,生日也没有很开心,桩桩件件都是他的过失,他只好放纵自己再错一次。 江书久将温敬恺轻轻按在椅子上,扭身从一堆蛋糕包装里翻找。温敬恺察觉后主动掏出打火机,问她:“找这个?一定要点蜡烛吗?” 江书久闻声回头,发觉他手上捏着的塑料物件是她北城家里的那只。这款是阳蘅送她的见面礼物,她自收到后没有再碰,谁料未经充燃的东西被温敬恺假装扔进楼下垃圾桶,又带回到家里这边,而从不吸烟的人竟也对其做了充油处理。 她摇摇头,说:“不是,我在找店家送的生日纸帽。” “在昏黄烛火中闭着眼睛许愿已经是我可以接受的最多。” “可是江书久本人想亲自为你加冕。” 方才江永道讲那么多温敬恺都没有太激烈的情绪表露,直到当下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难过。 一个肯为在第一次见面就惹哭她的、不礼貌的邻居点无数次庆功蜡烛的女孩,其实从没有爱上过他。 最后温敬恺还是决定付三倍工资给工作人员,他在很晚的时刻拨电话传达需求请他们加班加点来处理残局,所以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已经快到零点。 江书久早就卸妆安寝,等到温敬恺洗完澡上床,她已经闭上眼睛包着被子假装睡着。 温敬恺将夜灯调暗一点,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替旁边人拨了拨掉落在她脸颊上的头发。他没什么睡意,也不愿扰了江书久的清梦,所以很轻缓地挪动一下身子,反复浏览赵思雯几个钟头前发送给他的那张照片。 “你还不睡吗?我听赵思雯说你明天可能要加班欸。”江书久往他身侧挪了挪,用手指勾了勾他的睡衣衣摆。 温敬恺立刻僵住了,江书久这个动作毫无任何暧昧暗示的意思,但他实在经受不住这样的撩拨,只好很刻意地咳嗽两声,然后转移话题问她:“你就不想知道我今晚为什么消失了吗?” 晚上举办宴会时因为要通风,所以阿姨在晚餐后将所有房间的窗户都打开了,初冬的干冷气渗进来,屋子算不上暖和。 江书久又凑近温敬恺一点,她慢悠悠打了个呵欠,呼出的气息喷洒在旁边人腰侧,而干出危险事情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不想知道啊,反正结果已经造成了,吃过蛋糕就足够好,其余都是锦上添花的项目。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明天上班务必仔细观察自己搁放腕表的柜子,最最好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