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庶女的逆袭:妃子不善》 第1章 皇后格 桑梓十二岁那年,爬到围墙上用一块大石头砸破了外面之人的头,然后迅速躲起来,捂着嘴坏坏的笑。 一个时辰之前,那个自称神算的人走进了桑府大门,桑梓忘记了他当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单只是记得了他嘴边的两撇胡子一动一动的,他说:“恭喜桑老爷,贺喜桑老爷!你们桑府,藏有凤身!” 凤身,那便是皇后格。 他说桑府有着命定皇后之人。 桑延章笑得简直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了,唤了家丁大大地打赏了他,又马上命人要桑千绯和桑千绿过去,唯独没有通知桑梓。小小的女孩儿很是气愤,她也是桑家的女儿,为什么要被排除在外? “三小姐,你就不必去了,老爷没……” 丫头的话未说完,被桑梓狠狠地瞪了一眼,她径直转身朝前厅跑去。 路上,下人们毫不掩饰对着嗓子指指点点,她当做视而不见。这些年,他们看她的笑话也够了。 她是桑家的三小姐,身份尚不如一个丫头,只因是妾生的女儿。 而这个妾,还出生青楼。 桑梓的生母在她很小的时候染病去世了,其实很多时候,桑梓有些恨她。她听说当年其实桑延章只想玩玩她,并不想真的将她娶进门。可是她有了桑梓,她说她不能让桑梓没有爹,她要让桑梓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又怎么样? 她走后,桑梓在这府邸尝尽薄凉,她觉得母亲当初的坚持就是一场笑话! 悄悄躲在窗口,桑梓伸长了脖子往里瞧。桑延章没叫她来,她若是出去了,免不了又是一顿毒打。 桑延章将桑千绯和桑千绿拉上前,笑着道:“您看,这是我的大女儿,名唤千绯。这是我的小女儿,名唤千绿。” 小女儿? 桑梓冷笑一声,他明明还有一个女儿啊,她才是他的小女儿!桑梓用力咬住唇,原来这个被她称作父亲的人从没承认过她。 神算大笑一番,上下端详着面前的两名少女。 桑千绯已经十四了,初见了女儿家的羞涩,她见面前的是陌生人,不免皱了黛眉轻声问:“爹,这老头是谁啊?” “哎,不得无理!”桑延章低低喝斥着。 桑千绿与桑梓同岁,只比她大几个月,身量未足,只是眉宇之间已经隐约瞧得出美人胚子的味道。桑梓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如果要说母亲给她留了什么,那么便是她这张脸。她比她们都美,只是,桑延章像是从来不曾注意到。 桑延章又转向神算:“您看,谁才是天选之人啊?” “这……”神算迟疑了下,伸手碰触着那两撇胡子,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桑老爷,这个就是天机不可泄露了!请恕我无法相告了!” “哦,哦……”桑延章似乎很是理解他的话,真的不再多问。横竖都是他的女儿,谁是凤身,又有何重要呢? - 距离那日的事已经过去好多天了,桑梓依然想得起那日毫不犹豫掷出的那块石头,她有些懊悔,她其实应该砸桑延章的! “三小姐!哎呀,你怎么躲在这里啊,快快,夫人叫你呢!”瞧着丫头的脸色,似乎是找了桑梓许久。 桑梓心里有些害怕,柳氏找她,必不是什么好事。从小到大,她被柳氏打过无数次。 桑千绯、桑千绿有个头疼脑热柳氏就打桑梓,桑延章逛青楼她就打桑梓,但凡她心情不好就会打桑梓。 但她现在只能跟着丫头去,她还小,羽翼未丰,也怕疼,不想被打。 - 柳氏正坐在桌边喝茶,镂空鎏金香炉内袅袅飘着沉水香,她正和边上的丫头婆子说笑着,看着心情甚好。 “夫人,三小姐来了。”丫头入内禀报。 桑梓规矩行了礼,低头叫了声“夫人”,她是不允许桑梓叫她母亲的,她说妾生的女儿不配。不过说实在的,桑梓挺不屑,也并不想叫她母亲。 柳氏掀起眼皮朝桑梓看来,放下杯盏,面无表情应了声,然后她转向身旁的人:“就照她的量吧。” “是。”边上之人点头。 桑梓这才看清那人,她认得他,是专门给府上人裁衣服的陈师傅。陈师傅有一双很巧的手,能做出很多很多好看的衣裳。 桑梓小时候很是羡慕,还渴望能有个新年,她也能穿上他做的衣裳。但桑梓清楚,这绝对不是给她做的衣裳,三日后便是桑千绿的生辰,这衣裳定是给她做的,不过是叫她来做个样板儿罢了,因为桑千绿和桑千绯每日都要勤学琴棋书画,没时间来量衣服。 自从那神算来过之后,桑延章对她们的要求越来越高了,无论什么,都是请了城里最好的师傅来教。 从不受重视的桑梓,甚至大字不识一个,是典型的野丫头。 她从前觉得这也没什么,她也不想跟桑千绯和桑千绿在一起,但现在她隐隐有些懊悔,没人教她,她就真的什么都不去学,且不说别的,一国之母怎么会是她这样的人能当的呢? 桑梓一句话都没有说,乖乖地任由那师傅在她身上裁量。在人前,桑梓一直是很乖巧,毕竟长了几次记性了,她现在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 从柳氏房里出来,丫头去送了陈师傅,便也不再管桑梓。 桑梓十二年来第一次走近那间屋子,那是她的姐姐们读书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进了院子,屋子里传出打趣的笑声,然后她听见男子的声音传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桑梓本就不明白,正想着听那人解释,被突然的一声喝给震住了:“呀,桑梓,你在这里做什么?” 桑千绯正瞪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女孩,她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唤她“桑梓”,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嘲弄。 桑千绿与那男子也一道看过来,那男子留着短短的胡须,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很儒雅。 他问:“她是府上的丫头么?” 听到“丫头”二字,桑千绯轻掩着嘴笑起来,十分幸灾乐祸:“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先生说什么都是对的!” 桑梓与她们,别说打扮,单是名字都差了很多,怪不得会被人以为是丫头。千绯,千绿,多好听的名字,她却偏偏要叫什么桑梓! 听老管家说,桑延章不愿给她起名,那是母亲起的。 桑千绯不依不饶地说着:“还杵着做什么呀?没瞧见你打扰我们听先生授课了?还不走!” “你快回去吧。”桑千绿小声说着。 桑梓没说话,转身就走,她很早就知道,不要与她们正面争,她无依无靠,从来不会有好果子吃,她要快点长大,等到羽翼丰满的那天…… 第2章 顾卿恒 桑家有凤身的事情很快便传了开去。 七月十三,千绿的生辰。 这一日,比起往年都要热闹。宗亲、外戚,加上周边的乡邻们都来了,看桑延章的意思,估计是想摆个几天几夜的流水席了。 桑梓穿着如丫头一般的旧衣服,伏在廊柱后面,偷偷朝外头看去。 桑延章站在院中热情地接待那些有头有脸的人,他的身边站着桑千绯与桑千绿,他为她们一一引见那些人。她的姐姐们时而掩面而笑,时而羞涩低头,模样我见犹怜。 “顾大人到——”家丁大声叫着,连忙躬身引着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进来。 “顾大人来了!”柳氏满脸兴奋,忙推着桑延章,“老爷,快带千绯千绿认识认识顾大人!” 桑延章笑得一脸谄媚,领着桑千绯与桑千绿赶紧上前去。 桑梓躲在廊柱后轻轻皱眉,之前的客人们顶多不过有钱,桑延章也有钱,所以现在他更喜欢权贵。 “哎呦,顾大人公务繁忙还能过来,简直令寒舍蓬荜生辉啊!”桑延章笑得连脸颊的肥肉都一颤一颤,“您能来,当真是看得起小人了!” 顾兆摆摆手,示意边上的人都走开,他的目光扫过面前两个女孩,才开口:“桑老爷,借一步说话。” 桑延章忙点头:“好好,大人这边请。”他侧身推开半步,又嘱咐了桑千绯与桑千绿几句,才抬步离去。 桑梓觉得好奇,而且她也不被允许在前厅走动,便蹑手蹑脚地跟他们去了书房。 彼时,家丁丫头们都在前厅忙着,这里安静得只剩下树上的知了在一个劲地叫个不停。 书房门一关,桑延章便道:“不知顾大人要与小人说什么要紧的事?” 顾兆转身坐下,蹙眉看向桑延章:“听说半月前曾有一个神算上门,说令千金乃身负皇后命格?可有此事?” “呵呵,怎么连大人都知道此事了啊?”桑延章言语自豪。 桑梓冷笑着,桑家藏有凤身的事情还不是桑延章给传出去的么?他就是想借机结交这种权贵,不然,这位顾大人又为什么会来? 没想到,桑延章的话音刚落,顾兆便重重一拍桌子:“胡闹!” 桑梓也被吓了一跳,她捂着嘴才不至于发出声音,她弄错了?不是每个人听到了都会高兴的么? 桑延章也是吓得不轻,半晌,才哆嗦道:“大、大人,可是小人哪里说错了?” 顾兆低哼一声:“皇后命格岂是可以随意妄言的?若让上头知道了,怕是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掉!” 小小的桑梓更加不解,为何不能让上头知道?皇后不就是要嫁给皇上的人么?不对,今上已有皇后,那应该嫁给太子的。若不让上头知道,怎么嫁给太子殿下? 桑梓没有听懂,但她从门缝里看桑延章似乎是懂了。 桑延章“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头,连声音都是抖的:“大人,小人无知!小人无知!望大人救命啊!” 顾兆低头看着桑延章,仍是冷着脸:“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入主东宫?凤身之言若然属实,你以为那些盯住太子妃位子的人会不动手?” 桑延章浑身都在哆嗦,结结巴巴地道:“那……那可如何是好啊!顾大人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你倒也不必太过担忧,那些话也没传多远,本官已经适时拦住了。”顾兆的神情稍微轻松了些,“只盼你今后放聪明一点!” 桑延章差点吓瘫在地上,此刻忙点头:“是,是!日后小人一定听从大人吩咐!” “如此便好。”顾兆又道,“此事你知我知,日后等令千金登上后位之时……” 正在他说话的时候,桑梓的身后突然发出一阵响声,她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听桑延章厉声问:“谁?”接着,是他大步走来的声音,“谁在外面?” 桑梓正愣在原地,一只手从她身后伸过来抓住她的手腕,那人轻喝道:“你傻了?还不快跑!”桑梓还未回过神来,便已经被人拖着跑了。 不知道被拖着跑了多久,直到停下来,纯粹听见两人喘气的声音。 “你真笨,偷听大人们讲话的时候,应该机灵一点!”耳边响起少年嗔怒的声音,却是夹着笑。 桑梓这才看清,面前的人不过也是个孩子,顶多稍比她大些。 他的眼睛亮亮的,脸颊红扑扑的,见桑梓不说话,他又道:“我爹与别人关起门来讲话的时候,我也常偷听。只被抓到过一次,被痛打了好一顿!不过,我也长了记性了,那次之后再也没被他抓到过,哈哈!”他说着说着便笑起来,很是得意的样子。 桑梓没见过有人能笑得这么畅怀豁达,她被感染了,方才的紧张害怕早已经抛至脑后:“刚才你也去偷听了么?” “才没有!”他矢口否认,“我是看你听得起劲,想去瞧瞧,不小心踢倒了搁在地上的花盆。”他吐吐舌头。 搞半天,原来是他坏了好事! 桑梓有点恼怒,不过看在他方才救了她的份儿上,又生气不起来。她朝他看了看,满身的绫罗绸缎,定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不过也是,若然不是有钱有势的人,今日又怎会被请到府上来呢? 想到此,桑梓忍不住笑了下。 “你笑什么?我……我又不是故意踢倒那花盆的!”他鼓着腮帮子说。 他以为她笑的是这个? 桑梓摆摆手道:“你叫什么?” 面前的少年自信地扬了小脸:“你叫我卿恒就行,你呢?” “桑梓。” 他满脸诧异:“你也姓桑?这府上也姓桑呢!” 桑梓朝他翻了个白眼,这也值得大惊小怪?她后退几步,跳上栏杆,抱起双臂道:“我是桑府的三小姐!” “哦……”他撑圆了双目问,“可是,桑府有三小姐么?” “你!”桑梓气得不行,叉着腰质问他,“桑府没有三小姐,那我是什么?” “对、对不起,桑梓。”他有些尴尬,低着头道歉,“以后我一定会记得你是桑府三小姐。” “别叫我桑梓!”这让她想起桑千绯每次嘲讽时连名带姓叫她名字的样子,她气呼呼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少年怔忡了下:“那、那我日后唤你三儿。” 他上下打量着女孩一身破旧的衣裳,想着之前在前厅看到桑家那两位小姐的穿着,有些心疼她。 他忍不住道:“别不开心了,我已经知道你是桑三小姐了。我之前见过你的两位姐姐,你比她们都漂亮!” 桑梓倏地抬眸,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比桑千绯和桑千绿漂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笑着道,“以后我送你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可好?”他的眸子染了光,望着少女笑的坚定。 第3章 新衣裳 身后一连窜的脚步声传来,桑梓回头就见家丁们急急跑来,喘着气道:“顾少爷,顾大人有急事要回去,让小的们来接您。” 少年应声,朝桑梓吐了吐舌头:“看来今日没的玩了,三儿,我改日再来找你!”转身跟着家丁离开时,他还回头朝桑梓笑。 桑梓立在原地,原来他叫顾卿恒,是顾兆的儿子。 - 晚宴尚未开始,顾兆便匆匆离去,桑延章难免有些不悦,却又不好表现出来。 隔日,桑梓独自在院中玩着丢沙袋,便听见家丁大叫着跑进来:“老爷,老爷,不好了!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 皇帝驾崩,一切便是这么突然。 前一天顾兆想来是收到了宫里传出的消息,才急急离去。 桑梓慌忙丢了手中的沙袋冲出去。 桑延章抓着家丁急着问:“太子呢?太子殿下是不是登基了?” “太子殿下……”家丁看了桑延章一眼,眸中全是慌意,“顾大人那边来消息说,昨夜东宫失火,太子殿下已经……已经……” “混账!”桑延章怒得大吼一声,一把将家丁推翻在地。 皇帝驾崩,太子也薨逝。 桑梓顺眼看向闻声赶来的桑千绯与桑千绿,桑千绯低头绞着手上的帕子,咬着唇不说一句话,再没了以前的趾高气昂,桑梓忽然觉得很解气。 凤身啊。 现在连天子都没了,哪里还会有凤身呢? 这一天的桑府上下,一派死气沉沉,除了桑梓。 桑千绯与桑千绿破天荒地不去书房念书了,桑梓依旧回到小院里,独自玩她的沙袋。 桑延章每日失魂落魄地等着顾兆上门,可是日日空等。 先帝膝下子嗣单薄,除了太子,便只有一位昭阳帝姬。听说先帝去的突然,连遗诏都不曾留下。 京中人心惶惶,外戚夏侯家族独掌皇权。 两个月后,夏侯家的世子登基,改国号为周,此为元光元年。至此,先帝才得以下葬,遗体放置在冰棺内已有数日之久,天气又那么燥热,已经隐隐生出了臭气。 顾兆再次登门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桑延章好似看到了救星,急急出去迎接。 桑梓也很是兴奋,单是想着,不知道顾卿恒有没有来? 她偷偷地躲在廊柱后,却只瞧见了寒暄在一起的桑延章与顾兆,并未瞧见顾卿恒。 桑梓有些失落。正欲回身的时候,有人突然搭住她的肩:“三儿!” 桑梓惊诧地回眸,顾卿恒眯着眼睛冲她笑,又伸手捏捏她的鼻子:“你怎么总喜欢躲在后面偷看?” 桑梓脸上不悦,心头却是高兴的,作势打了他一下:“我就喜欢,你管不着!” 顾卿恒一点没生气,依旧笑道:“来,跟我来!”他拉住桑梓朝外头跑去。 “做什么?” 顾卿恒没答,门口的家丁见是顾大人的公子,谁也不敢多言一句。 桑梓才发现外头停了一辆马车,车夫见顾卿恒过去,忙恭顺地垂了头退至一旁。 顾卿恒放开桑梓的手,他跳上马车,从车内拖出一包东西递给桑梓:“喏,给你的!” “给我的?”桑梓瞪大了眼睛看他。 她好奇接过包袱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叠新衣裳。丝滑的面料掠过指腹,柔软中带着暖意,繁复的刺绣跃然其上,栩栩如生。 好美的衣裳。 桑梓看得呆了,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新衣裳,且是给她的。 顾卿恒轻轻地推着她:“三儿,喜欢吗?” 桑梓狠狠地点头:“喜欢,我好喜欢!” “那你穿上试试?”顾卿恒一听她说喜欢,他更开心了,推着她上马车试新衣裳,似比桑梓还要着急。 桑梓应声跳上马车。 落了车帘,听顾卿恒还在外头说着:“我本来还估摸着给你做多大的衣裳好,可是没想到去找那陈师傅的时候,他说他有你的尺寸呢!真是太好了!” 陈师傅?那不是桑千绿生日的时候给她做过衣裳的那位师傅吗?当时就是照着桑梓的尺寸量的呢! 扣上最后一颗扣子,桑梓伸手拂开车帘,朝顾卿恒灿烂一笑:“卿恒,真的很合身啊!” 面前的人却是怔住了,半晌才低低地道:“三儿,你、你真好看。” 桑梓歪着脑袋,见他的脸颊染起了微微的红,煞是可爱,弄得她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捏他的脸蛋。 顾卿恒盯着桑梓看了许久,又认真地开口:“我以后一定会送你更多漂亮的衣服!” 桑梓心里高兴,却是问:“你为什么要送我漂亮衣服?” “嗯——”他想了想,又笑,“因为你喜欢啊。” “我喜欢你就送我?” “对呀,只要你喜欢的,我都给!” 这是小小的少年随口而出的一句话,亦是他的承诺。直至多年以后,桑梓依然能深切地感受得到,顾卿恒承诺的,从来不会失信于她。 - 桑梓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包新衣服,欢快地跑回房放好才出来。 顾卿恒很听话地坐在院子里等着她,见她跑过来,他便起身冲她笑。 “玩沙袋吗?” 从前没人陪桑梓玩儿,她总是一个人。今日总算有一个人愿意陪她一起玩了,她开心都来不及。只是偏偏顾卿恒那家伙实在不是玩沙袋的料,总也玩不好。 他时而挠头,时而咬牙,总是接不住掉下来的沙袋。 桑梓直骂他笨,他也不恼,只是尴尬地笑。 桑梓叹了口气,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好的脾气,弄得她也生气不起来。 “卿恒,你爹是什么官儿?” “大学士啊。” “大学士是很大的官儿吗?” “嗯……算大吧。” “哦。” 顾卿恒还在努力地练习接沙袋,他一脸认真,额角都在渗汗。 桑梓又问:“你爹今日来做什么?” 顾卿恒专注着手上的动作:“我爹说皇上刚登基,想来选秀还得晚几年。不过也不会太晚,不出三年吧。哎呀……”眼看着快要抓住的沙袋,一个不留神,又从他的指缝里掉落,顾卿恒有些抓耳挠腮。 他的一番话,令桑梓怔住了。 原来,不做先皇的凤,不做太子的凤,还能做新皇的凤! 第4章 冤枉 是她太笨才没有想到,桑梓气愤地将手里的沙袋用力砸在地上。 顾卿恒不明所以,蹙眉抬眸:“你怎么了?” 桑梓今日很开心,因为得到了新衣服,但有人比她得到了更好的消息,比她更开心。 从小到大,果然什么好事都不可能轮到她身上,桑梓抿了抿唇,转身就跑。 “三儿!”顾卿恒大叫着她,“是不是我玩得太烂,你生气了?” 桑梓没理他,真是傻卿恒。 后来,她听下人说顾兆走的时候,桑延章一直恭顺地送到了街市口。真的被顾卿恒言中了,顾兆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 这日傍晚时分,桑梓有些垂头丧气地坐在院中,百无聊赖撕着手中的花瓣,连穿上了顾卿恒送给她的新衣裳都不能让她高兴。 片刻后,丫头匆匆地跑来:“三小姐,夫人找你呢!” 桑梓不知道柳氏又找她做什么,她刚跨进门槛,身后有人狠狠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踉跄,收势不住,直直跌倒在地上。掌心擦过地板,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疼。 “小贱种!嫌我待你不好吗?竟敢偷绿儿的新衣裳来穿!”柳氏的语气夹杂着怒意。 桑梓抬眸才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看她身上的新衣裳,她握紧了拳头,咬牙:“你胡说,我没偷,这衣服是卿恒送我的!” “卿恒?”柳氏皱起了眉头。 一旁的千绯脸色骤变,她厉声道:“别说大话了,顾少爷是什么样的人物,他怎么会送你衣服?你这衣服布料款式,一看就知道是出自陈师傅之手!还想骗人呢!”她又转向柳氏,“娘,要不是我与千绿撞见,还不知道这事呢!千绿也真是的,还想替她瞒着!我就看不过去!” “姐。”千绿拉着千绯的衣袖,轻声道,“我看这事就算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家里出了贼,还不是大事?!”千绯惊叫着,“现在是几件衣裳,指不定日后是什么呢!娘,今日非得好好教训她才行!” “姐,你别……” “为何要算了?”桑梓咬牙打断了桑千绿的话,明明不是她偷的,如果算了,那不是她承认自己是贼了吗?这桑千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桑梓冷笑,“衣服是你的,少没少,你难道不知道吗?” “放肆!”柳氏怒得一拍桌子,站起身居高临下睨着嗓子,“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 “我没有错!”桑梓试图站起身,一侧的丫头婆子很会看脸色,纷纷冲上去按住了桑梓。 桑梓越是挣扎,她们的力道越是大,后来,她整个人都被按在冰冷的地板上无法动弹。 “夫人,东西找到了!”一个丫头从外面跑来,怀里抱着一包东西。桑梓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顾卿恒送她的那包衣服! “这是她房间搜到的?”柳氏冷声问。 “是、是的。”丫头不敢看桑梓的眼睛,低着头道,“我同云儿姐姐她们一起找到的。” 柳氏粗鲁地扯过丫头手里的包裹,衣服“哗”地一下全落在了地上。她哼笑:“你若是没偷,绿儿的衣服如何会不翼而飞了?还那么巧,就在你房里给找到了。” 什么不翼而飞?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桑梓快笑了:“你们想陷害我就直接说,何须如此?” 柳氏脸色一变:“看来今日不教训你,你是不知悔改了!来人,给我打!” “娘!”桑千绿忙拉住她的手道,“不要打她!兴许……兴许是菊韵一时半会儿忘记将我的衣服放在哪里了,所以才没找到呢!她的衣服或许真的是顾少爷送的!” “二小姐!”菊韵吓得惊叫一声,“奴婢伺候您一直很尽心,奴婢怎么会弄丢您的衣服呢?” 桑千绯一把拉开桑千绿,朝桑梓笑:“说是顾少爷送的,你是断定了我们不能上顾府去问才这般有恃无恐吧?今日的事横竖也不能便宜了你!打吧!” 桑梓挣扎不过,一定是桑千绯搞的鬼,一定是她! 板子挥下来的声音夹在空气里,听着越发地凌厉起来。 桑梓被丫头婆子擒着,根本没办法逃,板子一下一下打在她身上、腿上,她死死咬着唇,没哭也没求饶。 桑千绯捡起地上的衣服,捏了捏,轻蔑地笑:“只有陈师傅能拿得出的料子呢!就是给千绿做的衣裳呀!”忽然,她眸底闪过一丝戾气,只听“撕拉”的一声,她手里的衣服瞬间被撕破了,“被你拿过我衣服,我们千绿自然也不稀罕了!” 她说着,又去捡另一件。 桑梓终于忍不住大叫:“不许撕!不许你撕!”那是卿恒送给她的,是送给她的啊! 她拼命挣扎着试图伸手过去把衣服抢过来。 “啪——” 板子不偏不倚打到了桑梓的手上,疼痛从指尖蔓延,一直深入四肢百骸。 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明明是要忍住的,但眼泪却不听话地掉了下来, 桑梓眼睁睁地看着顾卿恒送她的衣服在眼前变成一片狼藉,碎片飞得到处都是,桑千绯张狂得意的笑声萦绕在耳边。 为什么她们已经有了一切,还要与她抢这么一点点东西? 就因为她是个庶女吗? - 那一日,桑梓记不清挨了多少下板子。身体早已经疼得麻木,后来她就不哭了,睁着眼看着厅内的每一个冤枉她的人。 这些人或得意,或冷漠,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桑千绿还在假惺惺拉着柳氏的衣袖求情。 柳氏甩开她,睨着桑梓警告道:“你真是生来就和你娘那狐媚子一样的坏坯!专偷别人的东西!本夫人今日就是要告诉你,不是你的,便不要碰!若再有一次,仔细打折了你的手!” 桑梓麻木听着,柳氏也不是真的不知道她是冤枉的,她只是在行使她当家主母的权力,不过是个妾生的女儿,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桑延章来的时候,桑梓已经疼得蜷缩在了地上,他只瞧了一眼,淡淡地问:“发生了何事?” “哦。”柳氏平静地开口,“做错了事情,我就代老爷管教管教。” 爹应了声,他完全不在乎也不会过问桑梓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他只朝桑千绯与桑千绿道:“教你们抚琴的先生来了,还不快些过去?” 桑千绯一听,忙笑道:“是,绯儿这就去。”她转身去拉桑千绿。 桑千绿迟疑了下,也只好道:“那绿儿也走了。” 桑延章又和柳氏交代了些事,桑梓听得恍恍惚惚,她就记得桑延章最后走的时候,瞥了眼蜷缩在地上的她,然后淡漠道:“别打死了。” 第5章 苏慕寒 别打死了。 这是她亲爹对她的关怀,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桑梓绝望又麻木地躺在地板上,可笑,真是可笑。 柳氏口口声声说她娘亲专偷别人的东西,她是指桑延章吗? 她娘亲至死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而她也不过是一个姓桑的外人罢了。 柳氏觉得管教完,才放桑梓回去。 天色已经很晚,夜风卷着凉意,桑梓又冷又饿,浑身疼得厉害。周围的丫头婆子看见她都躲得远远的,全都在看她的笑话。 桑梓突然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了。 她径直穿过大门出去,守门的家丁没有一个拦她。 她是桑府的野丫头啊,谁会管她呢? 出了桑府之后,桑梓很想去找顾卿恒告状。 可惜她不知道顾府在哪里。 她问了两个路人也没有结果,后来桑梓就想通了,顾卿恒不过也才是个半大的孩子,他能做什么主呢?还是不要天真了。 夜风越发地急,桑梓抬头看看天空,好像快要下雨的样子,她迟疑了下,朝前面的巷子走去。 过了长埭巷,再往前走一里路,那里有一座庙。 也许那一刻,在桑梓的潜意识里,还是希望桑府会有人来找她。那时的她想,若真的有人找来,她便跟了他们回府去。从此,再不这般。 行至寺门口,已经有细小的雨点落下来了。 咚咚—— 桑梓扣了门。 很快有人来开门,里头探出年轻僧人的脸:“阿弥陀佛,小施主是来避雨的?” 桑梓点点头,随他进门。 寺庙不大,过了门便能瞧见面前的佛堂,那应该算是正殿。墙壁敦厚,砖瓦已显陈旧,想来是建造有些年岁了。 雨点慢慢密集起来,桑梓忍不住抬手遮挡在自己的额角。 僧人青色的衣衫已经染上水印,雨水正从衣摆蔓延晕开。他却似没有感觉到,转过脸来:“这寺庙只我与师父二人,后院有间小屋,小施主可以暂住一晚。” 桑梓十分感激:“多谢师父。” 僧人送桑梓到门口便离去。 这间屋子很小,桑梓推开门,原以为会有霉味,却不想里面收拾得干净又整洁,屋内还燃着好闻的檀香。 桑梓在床沿坐了下来,其实出了桑府她就后悔了,她应该带些细软在身上的。不然,她身无分文的,日后该怎么办? 正想着,外面突然雷声大作。 “啊!”桑梓惊叫一声捂住自己的耳朵。 从小到大,她最怕打雷。 比打雷更令她害怕的是打雷的时候只剩她一个人。 每回打雷她都不敢一个人待着,从前在桑府的时候,她会拉上一个丫头,那时候她才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她就死命拽着不让人走。 桑梓浑身颤抖,她该找谁呢? 刚才的僧人吗? 现在出去的话,还能追上吗? 轰隆隆—— 又一阵惊雷传来,桑梓捂着耳朵,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跳下床朝门口冲去。指尖触及了门闩的刹那,她似乎瞧见屋外闪过一个人影。 是那个小师父吗? 桑梓一把推开门。 外面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隔着朦胧雨帘,她根本看不清什么。 “有人吗?小师父,是你吗?你在这里吗?” 桑梓一头扎进雨帘。 她一个人太害怕了,谁来都可以,她不想一个人待着。 头顶的雷声隆隆地响,夹杂着刺眼的闪电。桑梓吓得半死,脚下的步子不敢停。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她。 前面有间屋子亮着光,是那个年轻僧人住的禅房吗?桑梓脚下生风,拼死冲过去。 廊下,未燃的灯笼随风剧烈晃动着,一抹高挑纤细的身影快速移动着,眼看着少女正要闯进前面的厢房,廊柱后的人手腕一翻,微亮光线下,她手中的兵器翻着寒冷的光,她正欲掷出利器。 身后脚步声骤至,有人拦下她道:“莫要轻举妄动。” 这边,桑梓跑得急,她没料到门被锁,推门的时候几乎是整个人一起跌了进去。 恰在此时,刺耳的雷声中,似乎夹杂着“叮”的奇怪声响。 桑梓来不及想,径直往里冲:“有人吗?有人吗?师父,你在吗?” 内室被轻薄纱帐隔开,风从半开的门口卷入,吹得薄纱帷幔摇曳不止。里面隐隐瞧得见人的身影,桑梓心下大喜,仿若瞧见了救星,却在手指触及那纱帐的时候,里头的人飞快地起身,一把扯住了被她拉住的纱帐。 那人低声斥道:“谁?” 这一声“谁”,令桑梓的慌意去了大半,登时清醒了过来。 不是刚才见到的僧人。 而且这个声音很年轻,也不会是主持。 “你、你是谁?”桑梓没记错的话,带她进来的僧人说过,寺庙里只他与师父二人。 这话脱口而出后,桑梓才觉出不妥,毕竟是她闯到了他的房间。 纱幔后的人似乎并不在意,他低咳了声:“苏慕寒。” 苏暮寒。 那时的桑梓并不知道,这个男人,将会改变她的一生。 恰在此时,又一声惊雷劈下,桑梓惊叫一声,顺势蹲下去抱住了头。 “怎么了?”他低声问,却并未从纱幔后走出来,甚至连扯住纱幔的手也未见丝毫的放松。 桑梓蹲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我怕……怕打雷。” 那人轻笑了声:“小丫头。” 也不知为何,这句“小丫头”令桑梓害怕之意消去许多。透过轻薄纱幔,依稀能看得出那人消瘦的身形,他看起来应该很年轻,估计也不会比桑梓大许多。 他抓住纱幔的手松了,却警告她:“不许再往前一步。” 桑梓瘪了瘪嘴,她其实有点怕他生气将她赶出去。雷声交加的夜晚,她可不想一个人待着。 屋子里一连串湿漉漉的鞋印,桑梓缩了缩脚:“我是来庙里避雨的。” 他应声,回身坐下。 隔了会儿,桑梓听见翻书的声音,她心里不免有些失落,看来他是不打算和她说话了。不过只要他不赶她出去就行,这样安安静静坐一会儿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桑梓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撞上后背的伤,痛得她立马哼了出来。 那人却连头也未抬一下。 桑梓略微有些气愤,故意大叫了几声。 纱幔内的人仍然低头翻阅着书籍,话说得清冷疏离:“雷止了便出去。” 桑梓小声嘟囔:“还没呢。” 帐内之人,遂又没了声音。 这人同顾卿恒太不一样了,桑梓实在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拼命想着找点话题说说,可一时间又不知该说什么。 怕她一个不慎惹他不快,他又要赶人。 正在桑梓进退两难之际,突然听得“啪”的一声,似是书籍落在地上的声音,接着,帐内之人剧烈地咳嗽起来。 桑梓被他吓到了,她刚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便听他的声音传来:“咳咳……你站住!咳咳咳……” 第6章 好名字 苏慕寒咳得有点揪心。 “我去帮你找大夫。”桑梓想着他应该是病了,她刚转身才想起来,“这么晚也找不到大夫,那……那我去找主持!” 她刚要走,身后的人忽然道:“咳……你不怕打雷了?” 外头的雷声并未停止,桑梓咬咬牙,她还是怕的,可这人好像病得很重。她也没有多好心,只是想还他没有赶她出去的人情罢了。 “别出去!”他道。 其实桑梓怕得要死,这一句“别出去”瞬间就把桑梓刚才那股子劲儿消弭得一丁点儿都不剩了。 隔了好久,帐内的咳嗽声才渐渐地隐去。 而此时,外头的雷声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 桑梓垂手站着,不知所措。 “你是叫什么?”正在这时,苏暮寒却破天荒地开了口。 桑梓转过身看他:“我叫桑梓。” 他又问:“哪两个字?” 桑梓从小虽没读什么书,但自己的名字还是知道的。 “桑梓就是……嗯……”桑梓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桑——”他小声念着,继而又问,“哪个字?” “你身后有纸笔。”帐内传来苏慕寒一贯清冷寡淡的声音。 桑梓转身才发现,身后的桌上摆着文房四宝。 铺好的宣纸已经用戒尺小心地压住,一旁砚台的墨汁透亮,似才研好不久。桑梓惊诧地回头看向帐内之人,莫不是因了她冲进来,所以他才急急步入纱帐的? 桑梓大步上前,也无人教过她执笔,她胡乱握住了笔杆,蘸了墨汁,偌大的宣纸,只被她写了两个字。 比划蛮横,棱角又似乎太过分明了,幸而勉强还能认出是“桑梓”。 她拿起宣纸走到纱幔前:“就是这两个字。” 纱幔后的人影靠近,苏暮寒的手隔着纱帐伸出来。 他的手指修长,只是指关有些过于分明了,白皙手背上青筋赫然,他看起来很瘦。他从桑梓手里接过宣纸时,指腹轻悄略过桑梓的手,他的指尖微凉,指腹很软,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 “好名字。”纱幔内,他的声音带着惊喜,却又夹杂着一抹不解,“你未曾念过书?” “没有。”桑梓耷拉着脑袋,这也不是需要避讳的事。 “为何?”虽是隔着纱幔看不清外头人的模样,不过还是可以看出她身上衣裳的华贵,能穿得起这种衣裳的人,按理说不可能没上过学。 女子虽不能入学堂,但大部分都会请先生上门授业。 桑梓老实道:“没人教我,我以前也不想学。” “以前?”苏慕寒似乎听出了她的画外音,“现在想学了?” 桑梓微微撑大眼珠,这人怎么连她还没说出的想法都知道? 她下意识环顾四周,这间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但书桌上、架子上……哪里都堆放着书籍。 她脱口问:“你愿意教我吗?” “我?”苏慕寒有些微诧,他轻笑问,“你想学什么?” “琴棋书画!” 脱口而出后,桑梓才想起来,她甚至都没问过他到底会不会那些。 苏慕寒的指腹摩挲着手里的宣纸,他好奇问:“从前不想学,如今为何愿意学了?” 桑梓低头咬着唇,从小到大,整个桑府就没人重视过她,所有人都当她是个废物,她自己也从未求过上进。 “我不想再给人瞧不起!” 苏慕寒静静立在原地,薄纱轻曳,红烛跳跃,少女的脸隐在朦胧光线里,但那种拼命挣扎着要走出那片黑暗的心情,他感受到了。 他是从光明走入黑暗的人,如果可以帮助一个人从黑暗中走出来,那听起来似乎是一件好事。 他圈起手,置于唇边轻咳了声,淡笑看向纱幔外的人:“好。” 桑梓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她欣喜若狂道:“太好了,先生!” 苏暮寒略怔了下:“你唤我什么?” “先生啊。”桑梓有些迟疑,桑千绯和桑千绿就是这般唤那个授业的老头的。 “先生……”苏慕寒低声念着,似还在适应着这个称呼。 他的老师曾笑着对他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日后你也会有自己的学生,我相信你一定会教更优秀的朝廷栋梁。” 他一直以为会等很久很久,没想到这么快他就有了自己的学生,还是个女学生。 他的小徒弟看起来似乎很开心,小动作不断,若非在他的屋子里,苏慕寒觉得她应该会高兴地大喊大叫。 桑梓好奇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先生也是来避雨的吗?” “不是。”他答得干脆,目光落在纱幔外那抹朦胧身影上,他的话里含笑,“也许,我正是等着你来。” 桑梓怔忡片刻:“先生这话何意?” “没什么。”苏慕寒抿唇道,“日后你来这里,须得你一人来,也不要告诉旁人关于我的事,否则我不会教你任何东西。” 那是自然! 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先生,桑梓才不会那么傻让桑家的人知道。 彼时,屋外连雨也停了。 被桑梓带进屋子的湿鞋印也在缓缓褪去,单只剩下浅浅的印子。只是桑梓不知为何,依旧不想离去。 她寻了话题问他:“先生方才说我的名字好,为何好?” 从小到大桑梓都觉得自己的名字很难听,比起千绯与千绿,总觉得相差甚远。苏慕寒还是第一个说她名字好听的人。 苏暮寒抬手推开了窗户,外头才停了雨,空气里的风夹着着湿气,有些冰凉的味道。 他的指腹扶着窗棂,回身低吟道:“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古人常说,桑树与梓树是父母种下,所以桑梓,必定是美好感情的结晶。” 听他说“感情”,桑梓忍不住嗤笑,她父母之前何谈什么感情? 简直太可笑了。 “桑梓”也必不可能会是什么美好感情的结晶。 苏暮寒的声音继续传来:“它亦有故乡的意思,谢病始告归,依依入桑梓……高堂俱在,人生尚有来处,高堂故去,你的名字和存在就是他们来过世间最好的证明。” 不像他,连父母给予的名字都需要舍去。 桑梓似懂非懂,她仿佛从苏慕寒的话里听出了无限惆怅,十分令人压抑。 她正犹豫着要说点什么,那人却无情地下了逐客令:“夜深了,回去吧。” 桑梓瘪瘪嘴,不过眼下雷雨皆止,她的确不好继续打扰,便认认真真鞠了个躬:“先生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她走到门口,身后又传来男子清浅的话:“梓儿,记得我的话,你一个人来这里。” 桑梓认真点头:“记住了,先生。” 第7章 亲近 仿佛在一夜之间,桑梓重拾了勇气。 翌日大早,桑梓没有去拜会苏慕寒,而是匆匆与寺庙的僧人道别,回了桑府。 若想出人头地,她还需隐忍几年。 希望昨晚的出走没有惹桑延章生气,直到回府后,桑梓才发现一切都是她想多了。昨晚一夜,根本没有人知道她不在府上。 路过长廊的时候,正好遇见去上学的桑千绯和桑千绿。 “呀!”桑千绯故意惊呼着打量着桑梓,“看来昨日娘让人教训你的手法还是轻了啊,瞧你跟个没事人的样儿!” 桑梓不想搭理她,说来也奇怪,昨晚后来从苏慕寒房里出来后,明明身上的伤痕根本没好,她却不觉得疼了。 “你就嘴硬吧!”桑千绯冷哼一声从桑梓身边走过,她故意想撞到桑梓的肩膀。 若是搁以前,桑梓会故意让她撞到,再与她扭打在一起,不过这次,她轻悄避开了。她现在还没有与她们计较的能力,该懂得避其锋芒。 桑千绯诧异看了眼桑梓,咒骂着往前走去。 桑千绿没有马上跟上去,她的眼底有愧疚:“桑梓,对不起,是菊韵忘记了放衣服的地方,所以才……” “还说这些做什么。”桑梓打断她的话,她不需要知道事情真相,更不需要桑千绿假惺惺的道歉。 “千绿,你跟她废什么话!”桑千绯站在前头恶狠狠地看着这边。 桑梓没逗留,一味的会察言观色,一味地懂得隐忍,都是没有用的。 幸好,她遇到了苏慕寒。 - 那日之后的桑府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桑梓出门的次数多了,好在桑府从没有人管过她这个野丫头的事。 或者说,她越野,柳氏越放心。 顾卿恒再来的时候,又给桑梓带了很漂亮的新衣服。桑梓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将衣服藏起来不再穿,她不会再给那些人伤害她的机会了。 与苏暮寒接触的多了,一次比一次令她震撼。 琴棋书画,天文地理,他无一不精通。 她问过关于他的事,他从哪里来,为何会住在这个小小的寺庙。 但他不让桑梓问关于他的事。 桑梓听寺庙里的小师父说起过,苏暮寒曾是名门之后,后来家道中落,才借居在这里。 他的咳嗽之症,从他们初识开始便一直没有好过。桑梓原先以为那是伤寒引起的,后来才知晓,是他小时候有次高烧不退,伤了肺叶后留下的病根,找了多少大夫都没用。 桑梓便忍不住想,是否因为如此,他在家里也不受宠呢?每回这般想,桑梓总觉得她与他越发地像,也不由自主同他亲近起来。 尽管如此,苏慕寒还是不许她揭开那层纱幔。 桑梓若存了那样的心思,他连说话的声音都会敛去笑意,变得冰冷疏离。 除却这个时候,苏慕寒通常都很随和,他讲课的时候声音温润好听,桑梓也说不出来,他仿佛有种天生的魅力,可以磨平她的戾气,让她越来越心平气和。 不知何时开始,对桑母,桑梓似乎也不再是责怪,毕竟她娘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 在这个世道,青楼女人很难脱籍,她不过把桑延章当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 桑梓回桑府的时候,顾卿恒来找她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而随之改变的,是桑延章对桑梓的态度。 柳氏不会再无缘无故针对桑梓,连小小的教训都不会再有了,这当中自然是因为有桑延章的交代。 他说:“好好同顾少爷相处,若然有朝一日能嫁入顾府,哪怕是做妾,亦是你的造化了。” 桑梓闻言冷笑不已。 她的姐姐们是凤身,身负皇后格,而她,嫁给大学士的公子做妾,都是我的造化? 在桑延章心里,从前她是一件没有用的废物,如今她是件可以用来攀上顾家的物品。 但桑梓没再桑延章面前发火,每当她心烦意乱芝士,苏慕寒的话总会一遍遍回荡在她耳边:“梓儿,静下心来,安心以对,再短的时间也能好生加以利用。” 三年的时光,着实不算短。 而苏暮寒教会她的东西,亦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 三年,足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 这日,丫头来禀报说顾卿恒来的时候,桑梓正端坐在梳妆台前凝视着自己的容颜。 这些年,为避开桑千绯的刁难,桑梓收起了所有好看的衣裳,每日都将自己打扮得素雅。 桑千绯不止一次总嘲笑她:“桑梓,你小时候不是挺好看的吗?怎么如今倒是越长越不怎么样了嘛。” 桑梓莞尔一笑。 丫头在耳畔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串,无非是什么莫要再傻坐着,快些梳妆,莫让顾少爷等久了…… 桑梓不说话,起了身朝外头走去。 顾卿恒隔得老远便大声叫道:“三儿!” 桑梓笑着朝他招招手,提起裙摆跑过去。 他已经很高了,足足高出桑梓一个多头,只是他的笑容依然如以前一般阳光明媚。让人看一眼,便会欣喜着笑开。 “今日可是又准备了新招?”桑梓笑着问。 那时桑梓教他玩丢沙袋的游戏,他玩不好,居然在回去之后每日勤学苦练,甚至每次来见桑梓,总为她准备了沙袋的新玩法,每每别出心裁。 如今两人虽然大了,但玩沙袋这件事似乎成了两人之间的默契。 顾卿恒却是神秘一笑:“今日不玩沙袋,你跟我来。”他说着伸手去拉桑梓。 桑梓却轻巧地避开:“我才不跟着你,我要走在你前面!”言罢,轻笑一阵绕过他的身子,大步上前。 顾卿恒不恼不生气,笑着跟在桑梓的身后。 出了桑府大门,便有人上前问:“少爷这便回府了?”来人一身劲装打扮,是顾兆派来护顾卿恒周全的。 小时候桑梓常打趣地问他为何自己不学一身功夫,也省得身后老有人跟着。顾卿恒只是笑,说他最不喜欢舞刀弄枪。 为此,桑梓取笑他像个女子。 他却义正言辞地告诉她,会功夫并不代表就是厉害,男人也不是单靠这个来轻言强弱的。 桑梓一笑置否。 顾卿恒摆摆手道:“不回府。” 第8章 及笄礼 一路进了集市,此刻最是热闹的时候,街上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无度。 桑延章虽从不阻止桑梓出府,她却也不来逛街。而这些事,大概是生来留给桑千绯她们的,每当做功课空下来的时候,她们必会出来逛逛。 桑梓正走着,却见顾卿恒在一个摊位前停下了脚步。 “卿恒。”桑梓朝他走过去,却见他飞快地藏起了一样东西。 顾卿恒眯着眼睛笑:“三儿,把眼睛闭上。” 桑梓料想他必是见了好看的发簪想送给她,这些年,顾卿恒送过她不少首饰,桑梓从来没戴过,但也不拒绝。 其实她不是没拒绝过,但那件事很快就传到了桑延章的耳朵里,那是唯一一次她和顾卿恒有了往来后,桑延章叫柳氏打了她。 “顾少爷送你东西是看得起你,你还敢拒绝?” “你是什么货色也敢惹了顾少爷生气?” 从那之后,桑梓就学乖了。 原来在她羽翼未丰的时候,是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的。 她把顾卿恒当成最好的朋友,显然在那些人眼里,她只是个用来讨好顾少爷的物件,他们之前从来就没有平等过。 桑梓收住心思,听话地闭了眼睛。 男子修长的手指缠了上来,用手里的东西轻轻挽起桑梓额前的发,他的目光温柔,轻笑道:“我的三儿长大了。” 桑梓垂下的指尖微微一颤,插在她头上的不是什么发簪,是木梳。 大周的女子在及笄之前,皆将前额以发遮住,需在及笄之日,以木梳挑开,挽起,才算成年。 顾卿恒为她做的,是及笄礼。 桑梓抬手触及自己光洁的额头,呆呆看着顾卿恒一脸温柔的笑,他还记得她要及笄的事。 桑梓的喉咙有些堵,她正欲开口,突然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为首的官兵飞快地跃下马,利落从怀里取出叠好的明黄色的纸,熟练张贴上榜。 明黄,便是皇榜。 一时间,围观的人群起涌至,那张榜周围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听人群中有人喊道:“皇上选秀了!皇上选秀了!” 桑梓卷至舌尖的话成了:“要大选了?” 周围前来观榜的人越来越多,顾卿恒伸手护着桑梓,点头道:“皇上登基三年,宫里虽也有几位嫔妃,但今上膝下无子,朝臣们为此很是担忧,都希望借此机会为皇上充盈后宫,早日诞下储君。” 桑梓忐忑地问,“桑家有凤身的事情,皇上知道吗?” 顾卿恒将桑梓带至路边,这才轻笑:“你担心什么呢?自然是不知道的,这个消息早在当年就被压下去了。若是被皇上知道了,那还了得?” “皇上不信?” 顾卿恒终于敛了笑,正色道:“不论皇上信与否,都不是好事。”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张榜是常事,可是皇榜却不多见。 顾卿恒护着桑梓:“先离开这儿。” 周围的喧嚣渐渐远去,顾卿恒的目光落在身侧之人的身上,明明只是简单地挽起了额前的发,却仿佛瞬间觉得她褪去了少时的青涩,真的已经长大了。 这三年,她的一颦一笑都落在他心里。 所有人都因为他的身份忌惮他,疏离他,就连同他说话都小心翼翼,只有桑梓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是唯一一个不只是恭顺跟在他身后的女子,她会与他并肩说笑,会有主见地跑在他前面。 他刚在科考中取得不错的成绩,父亲说过可以许他一个心愿。 顾卿恒深吸了口气:“三儿,我……” “卿恒……” 顾卿恒垂目看向桑梓时,她正抬眸朝他看来,她似乎有些犹豫和忐忑,顾卿恒略愣了下,忙笑道:“你想说什么?” 桑梓迟疑了片刻,终于下决心问他:“此次选秀,可有什么要求?” 顾卿恒大约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明显感觉到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有些生涩地开口:“因是今上登基后的第一次大选,按说是到年龄的所有未婚女子都要参加,但其实真正能被送到殿前的都是名门权贵之后,或是有人举荐。” 桑梓睨着他问:“你父亲会举荐我的姐姐们,对吗?” 桑延章虽然有钱,但他不过区区一介商贾,若非有人举荐,桑千绯和桑千绿都不可能参加这次大选。 顾卿恒落在广袖下的手指倏地曲起,他抿唇:“是,桑府会有两个名额。三儿,其实我……” “那能不能……能不能再加一个名额?” 顾卿恒的话未完,便被桑梓急急打断。 顾卿恒难掩眼底的震惊:“你……你要去选秀?为什么,三儿?” 桑梓没回答,只是冲他笑了笑:“你会帮我的,对吧,卿恒?” 冷风卷起地上的尘埃,空气瞬息变得浑浊不堪,顾卿恒呼着白气,就这么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的确说过,只要是她想要的,他就会给她。 但他从未想过,她会想要去参加选秀。 - 回去桑府的时候,恰巧遇见从长廊上走过的桑千绿。她已经出落得很漂亮了,早已行过及笄礼的她梳起了好看的发式。 “桑梓,你回来了?”桑千绿的目光落在桑梓身边的人身上,“啊,顾顾、少爷……” 顾卿恒走神的厉害:“哦,原来是二小姐。” 桑千绿蹙眉问:“你病了吗?脸色如此难看。” 桑梓吃了一惊,刚转身过去,顾卿恒却是微微侧了身:“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卿恒!”桑梓跟着走了一步。 顾卿恒没有回:“放心,你的事我一定会尽力的。” 桑梓松了口气,回头见桑千绿还呆呆站在原地。 “千绿!千绿!”桑千绯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啊!爹叫我们过去呢!” “来了。”桑千绿收回目光。 桑千绯跑来拉住她的手,朝桑梓看了眼:“你得想想自己日后是什么身份,别净和一些低贱的人在一起!” 桑梓没往心里去,回房换了身衣裳出来,方才还好端端的天已经无故下起雨来。 她回房找了雨伞便急急出了门,朝长埭巷的尽头走去。 第9章 前程 三年来,苏慕寒似乎从未出过门。 桑梓无论何时来,他都在自己的厢房里待着。 厢房门轻掩着。 桑梓立于门前,轻声道:“先生。” 里面传来细碎的声响,而后是苏暮寒一贯清冷的声音:“进来吧。” 桑梓小心地将雨伞搁在门口入内,又轻声将门关上。 隔着纱幔,她见男子轻卧在榻上,一手抵着额角,一手握着书卷,慵懒缱绻。 他翻过一页书,低咳一声:“还下着雨,怎么不等雨停了再来?” 桑梓径直走到纱幔前:“先生,皇上要选秀了。” “嗯?”握着书卷的手指略收了收,他抬眸看向帐外的人。 这些年,苏慕寒不让她问他的事,他自然也没主动过问过她的身世。 桑梓又往前半步,才深吸了口气道:“三年前,有个自称神算的人来桑府,他说桑府藏有凤身,因为他的一句话,我的两个姐姐能够平步青云。而我只是妾生的女儿,生来就是低贱,我爹说像我这样的人,将来给大户人家的公子做妾都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你说可笑吗?” 苏慕寒没说话。 “我要进宫。”桑梓握紧了双手。 微风卷着雨丝从微掀的窗户飘入,肺部的旧疾仿佛瞬间被牵出,苏慕寒倏地扶着软榻坐起身,那股从胸腔处冲出来的呛咳没来得及收住,他捂着嘴便咳得惊天动地。 “先生……”桑梓再往前就能触及纱幔,她抓住面前的轻纱,有些想要穿过它入内的冲动。 “咳咳……”苏慕寒咳了好一阵,又支起身子,哑声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多少人唯恐避之不及,你倒是想得开。” 是因为想得开吗? 桑梓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苏慕寒半咳着又问:“冒雨前来,就是为了这事……咳,梓儿,若今日我要你放下仇恨呢?” 桑梓抿唇:“我心里没恨。” 她只是不甘心,而且,这次挣的是她自己的前程。 帐内之人又是咳嗽了会儿,稍待平复,他才起身行至窗边,指腹轻摩着窗棂:“没有恨吗?” 桑梓刚要说话,他却又道:“只是有些人,是为仇恨支撑着才活得下去。” 桑梓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又道:“今年虽是三年一次的大选,但也是今上第一次选秀,入选秀女势必都是高门贵族,你又要如何去殿前?” 桑梓道:“我拜托了大学士的公子,让他再为我谋取一个名额。” 他问:“便是你那很好的朋友顾卿恒?” “正是。” 苏暮寒掩面咳嗽一声:“选秀的名额岂是说加便加的?更何况,我看那顾卿恒未必……罢了。” 桑梓忙道:“那我是否可以洗去脸上的药水了?” 苏暮寒早在两年前开始要桑梓掩藏起自己的容颜,他说太过锋芒毕露不是好事,桑梓谨记于心。而如今既然是选秀,自然要将自己最完美的容颜呈现出来。 苏暮寒却道:“未到时候。” 桑梓不解问:“可若我还是这般平凡的面容,又如何能在选秀中脱颖而出?” 苏慕寒的话里听不出喜怒,依旧是淡淡道:“如此,怕是你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梓儿,有些东西,需要压在最后。” 桑梓虽不是很明白,但她知道苏慕寒不会做出无缘无故的决定。 窗边的架子上摆着一盆水,桑梓快步过去,举一捧水泼到了脸上。用药水遮掩的脸,没有完全失去她原先的容貌,只是掩去了眉宇间的神韵,笑颦投足间的风华。 屋内置了暖炉,不过初冬的天气依旧让桑梓觉得水冷,但她很快把脸上的药水洗了下来,她回眸展笑:“先生,我真的好看吗?” 苏暮寒轻“唔”了一声:“好看。” “撒谎。”桑梓睨着帐内的人,“你都没有看着我。” 苏慕寒失笑抬眸:“看着呢。” “我从来没有看清过先生的模样,先生又怎能看清我的样子?”桑梓一步步走到纱幔前,她的手指微勾,鼓起勇气握住纱幔,“我今日想让先生好好看看我的样子。” 纱幔未及拂开就被人自里头拉住了,苏慕寒的声音从容素淡:“你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了?” 不问他的事,不破着层纱。 桑梓都记得。 “可是,我要进宫了啊。”桑梓的鼻子微酸,眼眶瞬间模糊了,“我想让先生看看我,也不行吗?” 这三年来,她高兴的时候,伤心的时候,都会来找苏慕寒。 只有在这里,她可以无所顾虑,可以畅所欲言,可以开怀大笑,也可以嚎啕大哭,没有人会责备她蔑视她。 苏慕寒之于桑梓,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大概,是她这一生最后的避风港吧? “如果你只是不想我看到你的样子,那我可以闭上眼,可以吗,先生?” 那只抓着纱幔的手没有松开。 片刻静默后,她听苏慕寒道:“既是要进宫,就无牵无挂地走。” “先生……”桑梓的手下意识松了。 这人,看似温柔随和,却也是全天下最冷清冷心的人,他不想见就是不想见,桑梓知道多说无益。 苏慕寒却似完全不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仍是淡淡道:“若选秀名额没有增加,你也不必气馁,进宫未必一定要是秀女身份。” 不一定是秀女。 苏慕寒的话瞬间让桑梓醍醐灌顶。 她刚要说什么,里头的人骤然往后退了一步,纱幔微晃,随之传来他剧烈的咳嗽声。他像是没站稳,跌坐回榻上,捂着胸口咳得惊心。 “先生!”桑梓的手伸向纱幔时,又垂在半空。 三年来,每次他重咳不止,她都只能站着。 隔了许久,苏慕寒才喘息着开口:“不碍事。” 桑梓隔着纱幔急着道:“若有朝一日,梓儿能够平步青云,定请大周最好的太医来为先生医治。你这旧疾从前不能治,未必以后不能治,外头的大夫不能治,未必太医不能治!” 苏暮寒只是轻笑着“嗯”了声。 片刻后,他道:“我累了,你回去吧,记得把药水涂上。” 桑梓点点头,认真涂上药水才悄声出去。 厢房门关上的瞬间,一道人影自屏风后步出。 “她要进宫?”来人沉着声,“不如我这便去杀了她。”说话间,她的指腹一推,剑鞘分离,锋利的剑刃泛着冷白寒光。 “晴儿,你怎么总是喊打喊杀,一点不像个姑娘。”刚剧烈咳过,苏慕寒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可她要入宫去,万一被人知晓您……” “她从前过得很艰难。”苏慕寒撑着软榻起身,推开雕花木窗。他未料到桑梓没走远,她站在不远处和寺庙里的僧人在说着什么,雨后阳光映着她的半边脸,她好像在笑。苏慕寒轻扶着窗棂,喃喃开口,“女子命运素来拿捏在父兄手中,她只是想为自己挣个前程罢了。” 第10章 承诺 回到桑府的时候,桑梓在院子里遇到了桑延章,他刚从书房出来,听闻今日顾兆又来了,看起来是刚交谈完,桑延章的心情很不错。 “桑梓。”桑延章难得叫住了她。 桑梓站定垂目:“爹。” 桑延章看起来心情很好,抚着衣袖朝桑梓走来:“你的两个姐姐很快就要入宫了,你要好生同顾少爷相处,有些事你也探探他的口风,可别弄到最后连给顾少爷做妾的事都打水漂了。” 桑梓抿住唇不语。 桑延章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要她主动多见见顾卿恒的话后,终于离去了。 天色暗沉下来,空气变得愈发地寒冷。桑梓微微吸了一口气,转身朝房间走去。 路过桑千绯住的小院时,隐约听见围墙后有细碎的声音传来,期间还夹在着人说话的声音,桑梓悄声过去,探入院子看了眼。 那边树后,一男一女正紧紧搂在一起。 男的是府上的家丁,女的桑梓熟悉,是桑千绯的贴身丫头玉儿。 玉儿带着哭腔:“怎么办呀,小姐要进宫,那我们以后就见不到了。” 男人道:“那……能不能求求小姐,不带你进宫?” 玉儿哭起来:“我是小姐的贴身丫头,小姐定是不应的!怎么办啊,呜呜呜……” 男人刚要搂着人安慰,突然他警觉回头:“谁?” - 这天晚宴时,桑延章与柳氏十分开心,叫厨房备了一桌好菜,全是桑千绯和桑千绿喜欢吃的,而桑梓也被破格允许同他们一起用饭。 桑千绯笑得几乎合不拢嘴,仿佛她已经是皇后一般。 桑千绿却破天荒地不多说一句话,始终低头吃着碗里的菜。 桑梓看不惯桑千绯趾高气扬的模样,匆匆吃了几口便借口离开,那只是他们一家子的喜讯,同桑梓无关。 “桑梓!” 桑千绿追了过来。 桑梓停下脚步回头,发现她连菊韵都没带在身边。 “有事?”她蹙眉问。 桑千绿近前,才低声道:“皇上选秀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因为顾大人的举荐,桑家有两个名额。” 桑梓笑了笑:“那我先恭喜二姐姐。” 桑千绿的脸色难看,她绞着帕子,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抬眸看着桑梓道:“如果……如果我将我的名额让给你,你要不要?” 桑梓不动声色拒绝:“不要。” “为什么?”桑千绿不可置信,“你不是一直想要离开桑府吗?你不是一直想飞黄腾达吗?有顾大人的举荐,宫里的姑姑们也会高看你一眼,你为什么不要?” 桑梓垂下的手指轻轻勾了勾,她没想到桑千绿居然这么了解她。 她做梦都想离开桑府,若不是女子在外生活艰难,她早就走了。 她的确想飞黄腾达,想让桑延章看看她不是一无是处的废物,但她不会接受桑千绿的好意。 再说,谁知道她那到底是不是好意,说不定就是设了圈套等她去跳。 她不是孩子了,才没有那么傻。 - 顾卿恒再来桑府时,离开选秀只有两日了。 他整个人不复往日风采,一脸疲惫之色:“三儿,对不起,我……我把事情办砸了。” 大约是有苏慕寒的话在前,桑梓倒是没有多大的失望。 她唯一知道的是,顾卿恒一定是尽力了。 桑梓朝他笑笑:“没事,不必和我道歉。” 顾卿恒原本黯淡的眼眸在瞬间仿佛有了生机,他惊喜问:“你不进宫了,对吗?”他高兴地伸手试图去牵桑梓的手。 桑梓却往后退了半步避开。 顾卿恒整个人高兴未减,他跟上前扶着她的肩,眼底是温和笑意:“我知道,我都知道,你那么那么骄傲是不愿嫁与我做妾的。我答应你,总有一日,我顾卿恒会用八人大轿将你风风光光地娶进门,只娶你一个,可好?” 顾卿恒的话,若一缕温泉,暖了初冬的冰寒。 他的笑,似一抹流光,淡了眉宇间的踌躇。 桑梓呆了呆,拼命想要阻止的话到底还是让他说了出来。 原来她要做的一切,他都知道。他懂她的不甘心,懂她的骄傲,懂她这么多年的隐忍。 可是,明媒正娶……他若能做主,想必这三年里他早就向桑延章提亲了。 她太了解他了。 顾家那种士族是不可能会娶一个庶女当正妻的。 在如今这个世风下,出身低的男子还能通过科考跨越阶级,而出身低的女子,若想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便只有得皇帝青睐这唯一的机会。 桑梓推开了顾卿恒的手,淡笑道:“你知道我不是需要被保护的女子,从来就不是。” 就算她真的能进顾家,一年两年,顾卿恒身边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他能护她到几时呢? 人不可能永远依附谁而活着。 顾卿恒眼底的光彩逐渐淡去,他几次抬手又几次放下。 “我……我会再为你想办法的。”他说完转身便走。 “卿恒。”桑梓叫住他,“不必了,我知道你已经尽力,谢谢你。一直以来,我都想谢谢你。也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他回过头来:“为何要说对不起。” 桑梓吐了口气:“这三年来,我接受了你全部的好,如果是因为这样让你有了误会,我应该跟你道歉。我把你当成最好最好的朋友,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顾卿恒的眼睛里闪着光,他微抿着唇:“你不用道歉,我知道你拒绝不了我送你的东西,你若不要,你爹会打你。但是我也知道,只要我一直对你好,一直送你东西,他们就不敢再轻视你了。” 桑梓微微撑大眼睛,这些他从未在她面前提过,她以为是她藏了小心思,却原来顾卿恒全都知晓。 “所以你无需道歉,都是我愿意的。”他掩住落寞,换上干净的笑,“那时候我便说过,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这话明明听过很多次了,可桑梓突然想哭。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谁也没再说话,分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又宛若咫尺天涯。 那个傍晚,顾卿恒走后,桑梓转身才发现桑千绿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不远处。 桑梓掩住情绪,上前叫她:“二姐姐。” 桑千绿徐徐收回目光,这才落在桑梓脸上,她手里的帕子拽紧了些,冷冷道:“顾少爷如此赤诚的心,你居然不要?桑梓,你究竟想要什么?” 桑梓笑了笑:“我想要什么,日后你就知道了。” 第11章 话别 这几日,因为桑千绯和桑千绿要入宫的事,桑府上下都热闹的很,光是给两位小姐收拾东西就收拾了好几日。 桑梓成日待在屋内,闲暇时候便伏案练字,不同的是,她没有研磨,而是沾了一旁水仙盆中的水,在案几上清楚地写下“桑梓”两个字。 娟秀的字迹,凌厉的笔锋,她的字是苏慕寒教的,就连他的一些个人习惯都被她学了七七八八。 “咳。” 不知是谁轻咳了一声,桑梓下意识将案几上的字迹拂去。 来人居然是顾兆。 他穿着一身华贵的官袍立于门前,落在桑梓的脸上的目光宛若冰冷利剑,桑梓怔忡瞬间,他已负手进门。 “顾大人。”桑梓规矩朝他行礼。 顾兆仍是盯住桑梓没说话,桑梓迟疑了下,上前为他倒茶。 他这才开口:“你最好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桑梓握着杯盏的手微滞几分,抬眸看向面前之人:“大人这话何意?” “何意?”他冷笑睨着嗓子,“我也不妨和你把话挑明了说。在桑府你也不过是庶出,我也与你爹说过,勉强也可以接受纳你做卿恒的妾室。至于其他的,你若是敢多想,我也绝不会饶你!” 原来,是为了顾卿恒。 桑梓站直了身子,从容地道:“大人以为我看上的是顾府少夫人的位子吗?” 顾兆的脸色骤变,扬手便狠狠给了桑梓一巴掌。 “啪——” 桑梓未料到顾兆会出手打人,一时没站稳,身子撞上桌沿,疼得她下意识弯下腰。 顾兆居高临下地看着疼得直不起腰的少女,轻蔑至极:“什么东西还敢肖想顾府少夫人的位子,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否则,就是做妾我也不答应!” 就是做妾也不答应…… 桑梓真的快笑了,顾兆恐怕不知道她早就拒绝了顾卿恒的求娶吧? “顾大人,顾大人。” 外头有丫头寻来。 顾兆拂袖离去时,还不忘警告桑梓:“今日我的话你给我记好了,莫要误了我儿前程!” 桑梓扶着桌沿,强忍住痛,咬牙道:“我不稀罕!” 此时顾兆已经走到门外,闻言回头冷笑了声:“嘴硬也没用。” 桑梓的手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她狠狠咬住唇。总有一日,他会为今日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的。她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前程她会自己挣! - 这日晚宴,桑延章破天荒让丫头来叫桑梓一起过去用饭。 桑梓去了才发现,顾兆并未离去。 桑延章殷勤地请他上座,亲自为他斟酒布菜,笑得谄媚无比。 顾兆只在桑梓过去时淡扫了她一眼,之后便只顾与桑延章把酒言欢。 酒过三巡,桑延章有些微醺,忽而笑着朝桑梓看来:“顾大人说了,会择日迎你进门。这几日,顾少爷忙着婚事,便不会过桑府来了。明日你的姐姐们就要入宫了,你也不要老往外跑,好生在家里待着。” 什么顾卿恒是因为要准备婚事不来桑府,桑梓低着头没说话,想必是被顾兆给软禁了吧。 毕竟桑千绯和桑千绿进宫在即,顾兆不希望横生枝节,想要好好稳住桑梓。 她暗自叹息了声,终究是她连累了顾卿恒。 桑千绯一整晚都很高兴,拉着桑千绿不停说着什么,只是桑千绿似乎一直在走神,总是续不上桑千绯的话。 柳氏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她的两个女儿很快就要成为皇帝的女人,她自然愈发得趾高气昂,不过这种极致的兴奋也让她难得宽容了些,晚宴期间没寻桑梓的麻烦。 饭后,桑延章又与顾兆去了书房。 明日就是入宫的时候了,柳氏带着桑千绯和桑千绿回房,想来还有话要叮嘱。 桑梓走到厅外,发现廊下点起了灯,夜风吹得灯笼微晃,原来这顿饭吃得这么漫长。 她就这么想到了苏慕寒。 这些年,每每在府上遭遇不公,受尽冷落时,她总要想起苏慕寒。 桑梓没有回房,看看四下无人,便独自潜到了后院的偏门,悄悄推门出去。 长埭巷里偶尔还会碰见几个人,桑梓低头走过,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月华似水,蒙了薄云,落下的影子都有些影影绰绰。 今日是主持亲自来开的门。 桑梓双手合十与他打了招呼,便熟门熟路走向苏慕寒住的那间厢房。 立于苏暮寒的房门前,桑梓第一次有些踟蹰。也许这便是她最后一次来这里,亦是最后一次见他了吧。 屋内点着灯,隔着轻薄窗纸,似乎还能看到书桌上笔架的影子。 “先生。”她终还是抬手叩了门。 无人回应她。 “先生。”桑梓又唤了一声,门却被一推开了些许,她微蹙了眉,鼓起勇气轻轻推开。 这是第二次,她没有问过苏暮寒便擅自入内。 上一次,还是三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隔着纱帐,隐约瞧见苏暮寒躺在榻上,似是睡着了。桑梓下意识放轻了步子,右侧的案几上,铺着尚未收起的一幅丹青。墨汁早已收干,想来画的有些时候了。桑梓忍不住上前,赫然见那上面描绘的竟是一棵梓树。 右下角没有落款,却是写了一行小字,字字隽秀: “竹帛所载,丹青不渝。” 桑梓不自觉地伸出手,指腹掠过画面,竟会升起一种恍惚之意。 脚下步子微动,不慎撞到了书桌旁用来放画的卷缸,帐内之人被惊醒,他倏然起身,冷声问:“谁?” 那声音像极了三年前桑梓闯入他房间的那一次,冷漠疏离。 桑梓霎时间愣住了。 苏暮寒看清了来人,他抬手轻按了按眉心,流云广袖随时垂下,他略抚了抚,话语也缓和下来:“原来是梓儿。” 桑梓有些尴尬地抽回手,定了定神,才回身问他:“这画是先生要送与我的吗?”不知为何,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心底忽然蹦出一句诗:妾心结意丹青,何忧君心中倾。 苏暮寒轻咳一声,淡淡道:“不是。” 不是。 那一刻,桑梓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感觉,苏慕寒的回答,像是她希望的那样,却又令她有些失望。 “这么晚了,怎么突然过来?”苏慕寒问道。 第12章 入宫 桑梓悄然收住思绪:“梓儿是来向先生道别的,明日便进宫了。” 隔了许久,他才淡淡的“嗯”了一声。 桑梓又道:“这些年多谢先生教导,梓儿定当铭记于心。” 苏暮寒忽然笑了:“你这般聪慧的女子,若然没有我,也定不会被埋没的。” 桑梓失笑,她若没有遇到苏慕寒,恐怕现如今也还只是桑府的一个野丫头罢了。她垂目道:“我今日想住在这里。”明天要进宫了,她不想等日后回忆起来的时候,全是桑府冷清到极致的味道。 苏暮寒没有坚持赶她走:“那便去后院的屋子过一晚。” 桑梓点头,她迟疑了下,又走到帐前:“我真的不能见见先生吗?” 这回,他不似之前的疏离。 他说:“很丑,会吓着你。” 桑梓自是不信他的话,但这是苏慕寒第二次拒绝她了,那便是笃定了不予相见。她听出他话里有倦意,便收回了手:“那我回去休息了,先生也早点歇息。” 苏暮寒忽然道:“我这里还有东西给你。”他起身,“本想着找人送去你府上,正好你今日来了。” 桑梓见他自枕下取了什么过来,薄纱帷幔轻拂开一条缝,男子清瘦细长的手指拎了两只锦囊。 “这里有两个锦囊,等你顺利进宫之后,便可打开绿色的。” “那个红色的呢?”桑梓忍不住问。 他笑了笑:“你看了第一个,这第二个何时打开,你心里便也有数了。”他笃定的口吻,似早已料到一切,桑梓不知他是何时开始准备好两个锦囊的,但她没问,若说这世上有什么人可以让她无条件地信任,那一定是苏慕寒。 目光落在男子好看的手上,那一瞬间,桑梓突然很想握住他的手,但最后,她只是接过了锦囊。 苏慕寒的手抽回,纱幔微微晃动着,又将她与他阻隔一线。 “宫内不比宫外,你孤身一人当处处小心,要懂得隐忍,要会察言观色。最重要的是,凡事都需比他人先行一步。” 桑梓点头:“我知道。” “那便回去休息吧。”苏暮寒说道。 桑梓应声,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什么:“先生可还记得曾教过我《三字经》?” 苏暮寒许是愣住了,桑梓又道:“人之初,性本善。先生,你相信人性本善吗?” 帐内之人低笑着轻言:“善恶本无界,不同的只是,你的理由。” - 天未亮,及至卯时桑梓忽然醒了。 原本安静的厢房因为外面下起了雨,变得不再那么宁静。 桑梓没了睡意,她平躺在床上盯住床帐看了片刻,利落翻身起来,收拾了下便走出门。 外头果然下着很大的雨,桑梓取了伞出去,经过苏暮寒的厢房外时,她驻足站了片刻,终是没有进去。 雨点打在伞面,发出噼啪声响,一如三年前她初来的时候一样。 那抹站在烟雨笼罩里的身影终是远去了。 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抹清瘦颀长身影缓缓步出,廊下清风卷雨,不消片刻便湿了脸庞。 苏慕寒又往前走了两步,那抹身影早已消失在茫茫雨帘,他扶着陈旧廊柱蹙眉轻咳两声。 身后脚步声急至,肩头一重,狐裘大氅已经落在肩上,晴儿担忧道:“今日风急雨骤,若是又病了可怎么好!” 苏慕寒没收回目光,仍是望着桑梓离去的方向,他轻拢了下裘氅,喃喃道:“她走了。” 晴儿忍住不快:“早走远了,回屋吧,别站在这里了。” 雨丝不断被风吹入廊下,她背身试图替他挡。 苏慕寒微抿了下唇,似是自嘲的笑:“那个地方其实也没那么好……” 晴儿扶着裘氅的手微微一颤,眼底漫上水雾,她哽咽问:“您是不是想到以前的事了?” “没有。”苏慕寒垂下眼睑,圈手轻咳两声,“走吧。” 晴儿忙小心扶他:“早该回屋的,您前几日才病了一场,不该出来吹风。” 苏慕寒却是一笑:“我是说,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晴儿吃了一惊,随即惊喜问:“真的?” “嗯。”如今这里,再没有令他留恋的事了。 - 这日所有人都在准备桑府两位小姐入宫的事,自是无人注意悄悄从侧门溜回房的桑梓。 梳妆台上摆着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套丫头的服侍,不必问桑梓也知晓是谁送来的。 当时她撞破了玉儿和家丁的私密事后,玉儿哭着求她不要将此事告诉桑千绯,若被桑千绯知晓,他们两个铁定不会有好果子吃。桑千绯非但不会可怜这对苦命鸳鸯,一定会将他们各自发卖。 桑梓却笑了笑,她说她可以成全他们。 “三小姐……想要奴婢做什么?”玉儿当时惊恐模样还历历在目。 桑梓道:“进宫那天,我把你换下来。” 桑梓简单梳妆好,她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桑府的一切都没什么可留恋的,她只是简单将顾卿恒送她的梳子和苏慕寒的锦囊一起收入怀中。 天色还早,再加上外头的雨未停,屋子里的光线愈发地暗沉了。 桑梓在房里坐了好久,外头才渐渐热闹起来。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桑梓起身,换上了桌上的丫头服饰又从侧门潜了出去。这一日,对桑府来说是很重要的日子,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的姐姐们身上,谁都不会在意她去了哪里。 大门前,桑延章与柳氏拉着桑千绯和桑千绿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隔得太远,桑梓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单是瞧见桑延章一脸喜笑颜开的模样,倒是柳氏终归十分不舍,说话间还在不停抹泪。 桑梓收回目光,静静地站在围墙后。 也不知道日后桑延章发现她不见了会如何,也许只是可惜了一个原本能送去顾府当妾室的女儿吧。 那边的人终于道完别,一行人朝皇城出发。 玉儿紧紧地跟在桑千绯的马车旁边,队伍经过墙角时,她突然窜出队伍:“三小姐,快跟上!” 桑梓低头快步跟了上去。 风吹得窗帘微掀,桑梓看见车内的桑千绯,她的脸上露出自豪的笑,眸子里也全是光。 桑千绿的马车跟在后面,菊韵静静地跟在马车边,一脸瞧不出的神色。 不知何时,桑梓便看见了那高耸的宫门,还有皇城的高墙…… 第13章 芳涵姑姑 明黄的宫墙直直立于眼前,桑梓徐徐握紧拳头。 深,深不过宫门。 她不知道在那之后的世界,会是怎样的奢华与残忍。 雨虽然停了,太阳却未出来。琉璃色的瓦,淡淡地晕开些许光泽。 秀女们已经陆续来了,宫门外,轿子,马车,零碎的车队,熙熙攘攘的声音,在这偌大的广场上谱出一幅特殊的画卷。 宫门未启,轿帘未开。 秀女们一个个都矜持地待在里头,或偶尔找边上的丫头问话。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样子,朱色的宫门缓缓开启。 沉厚的宫门一点一点被打开,那声音古老而慑人。 随即,从里头出来一行人。 放眼望去,为首的一人是个太监。手里拿着拂尘,戴的帽子两边挂着流苏。 他的身后,一大群的小太监和宫婢,个个面无表情,似乎只是机械地跟在他后面走着。 “来人了吗?”桑梓正看着,桑千绯突然问了她一句。 桑梓回神,敷衍地应了声:“是。” 桑千绯还想说什么,只听那太监高声道:“请各位小姐随咱家进宫。” 他的话音才落,下面一下子热腾起来了,叽叽喳喳的声音此起彼伏。 桑梓忙拂开帘子,桑千绯纤长的手指握住轿沿,她从里头探出身子来。索性的是,她被皇城的一切吸引了,并未看向桑梓。 “姐。” 桑千绿走上前来。 桑梓忙低头退至一旁。 为首的太监将手上的拂尘甩了甩,他又道:“这宫里不比各位小姐府上,咱家告诫各位小姐,好奇心不要太重。” “哼,狗仗人势的奴才!”桑千绯不满地骂了声。 桑千绿马上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姐,别乱说!”她又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家丁们,“你们都回去吧,告诉我爹娘,不必挂心我们。” “是。” 下人们应了声,桑千绿才抬步上前。 桑梓缓步走着,忽然听菊韵疑惑的声音传来:“玉儿?” 桑梓蹙了蹙眉,故意不理人,还加快了步子。 “玉儿!”她又唤一声。 桑梓依旧不理她。 菊韵盯住前面越走越快的人,她应该没看错,那绝对不是玉儿,倒像是三小姐。这么一想,菊韵大惊,她试图快步上前查看,却在这时,前面的引路宫婢回头看过来,菊韵吓了一跳,忙低下头重新回到队伍里面。 此刻已经过了宫门了,菊韵也不敢太大声,终于做了罢。 - 秀女们都被安排在了湘秀院,据说选秀要三日之后才会正式开始。 这三日,会有教引嬷嬷一一教会秀女们在宫里该注意什么。言行举止,位分尊卑,谁也不能逾越了皇室的规矩。至于在那之后,谁能赢得皇帝的目光,那便是要靠自己的本事了。 坐在下人们住的小院里,桑梓随手拨弄着从树上折下的枝条,教引嬷嬷不过是个借口,那些常年在宫内之人,都想趁此机会大发一笔横财。 那些秀女们,谁不想凭借这几日与太监、嬷嬷们打好关系?全都巴巴地盼着日后选秀的时候能有点作用,哪怕是微不足道,也会有人拼尽全力去做。 不过这样的事情想来在桑千绯与桑千绿进宫之前,桑延章和顾兆便已经安排妥当。 将手上的树枝丢弃,桑梓转了身就见一人直直地站在她的背后。 菊韵此时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她的眸子倏地撑大:“你……三小姐?” 桑梓并没有被抓包后的尴尬,反倒是笑了笑:“认错了吧,我可不是什么三小姐。” 菊韵见桑梓要走,她脱口问:“你这又是何必?两位小姐入了宫,日后府上就只有你一位小姐了,到时候给顾少爷当了妾室,这日子又有什么不好?” 桑梓听了想笑,所有人都觉得她给顾卿恒当妾就是莫大的恩赐,但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想自己选今后的路有错吗? 不过这些,想来菊韵是不会懂的。 回了房间,桑梓仰面倒在床上,突然又想起什么,手伸至衣袖之中,待触及了那绵软的东西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苏暮寒给她的东西,都还在。 在房内待了一会儿,桑梓便听见有谁跑进院子的声音,接着有人大声喊:“院子里的人都出来,芳涵姑姑有话要说!” 一时间,到处都是开门的声音,丫头们很快地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泱泱的,看着大家都有些迷茫。 桑梓随众人一起低头站在院中。 很快,她听到了细碎的步子靠近,接着是女子素淡的话:“都过来。” 听声音,似乎是个年轻的女子。 那双绣花鞋行至桑梓面前站定,桑梓低着头,只瞧得见她的脚尖精致地刺绣着栩栩如生的图卷,仿若在这雨后的空气里香气袭人起来。她的脚很是小巧,桑梓忍不住想要抬眸看看,想必芳涵姑姑此人,必如这双脚一般的好看。 芳涵的目光环视,都是一群小丫头,小一些的看着也就十二三岁,同她初进宫时差不多的年纪。 这么一晃,已经十多年过去了。 芳涵收住思绪:“都抬起头来。” 丫头们都听话地抬起头。 这是桑梓第一次看见这个叫做芳涵的女人。 如果说苏暮寒给了她在后宫生活的底气,那么芳涵则教会了她在后宫生存的手段。 多年以后,桑梓依然记得这日的她一身素色青衣,盘起的发髻上也并未见过多的发饰。只有耳旁露出半截蝶影的碧色玉簪,单是瞧着,也知成色甚好。 目光悄然落在她的脸上,素雅淡然,与桑梓料想的一样,她还很年轻。她的一切,给人的感觉,都是淡淡的,和桑梓以为的那些住在深宫的女人不同,她总以为她们都还要更凌厉一些。 芳涵微微侧过脸,桑梓这才看到她的左耳际一直延伸至颈项,赫然攀爬着一道丑陋又醒目的伤疤。 桑梓不免倒吸一口气。 在场很多人也注意到了,发出轻微的唏嘘声。 芳涵似乎并不在意,淡扫了一眼在场的丫头们:“你们都是各位小主自娘家带来的丫头,不过这几日会有其他的嬷嬷教导各位小主的礼仪,你们便不必前往伺候。” 菊韵咬了咬唇,她悄然瞥了眼桑梓,这样的话她就不能把三小姐混进宫的事告诉两位小姐了。 第14章 幽会 “我叫芳涵,比你们早入宫几年,日后大家便唤我一声姑姑吧。” “是,姑姑。” 这时,有太监指挥了身后的人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尖声道:“这是内务府送来的衣服,你们都回房换了,日后不许穿宫外的衣服了!” “是。” 丫头们都涌上去拿了衣服回房换。 “姑姑很厉害吗?” “那是从五品以上的女官,连刚进位的小主都得看她脸色呢!” “啊,是吗?” 桑梓走了几步又回头,见芳涵依旧安静地站在院中。她身边的太监一副笑嘻嘻的样子,附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而她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桑梓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芳涵和这宫里的所有人都有些格格不入。 丫头们继续议论着: “原来宫里的人并不如听说的那般可怕呢。瞧着那位芳涵姑姑也并不严厉呢!” “呵呵,也是。不过你我都是下人命,不去得罪别人,日子总也好过的。” “等几年之后,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成为芳涵姑姑那样有威严的人?” “做什么春秋美梦呢?年纪大的宫女都是要放出宫的,又能有几个能留下来?” 桑梓没插话,她利落换下衣服,正低头扣扣子,便听身后传来菊韵的声音:“你是忘不了那个预言吧?” 桑梓轻笑看向她:“我不信命,毕竟……与天斗其乐无穷不是吗?” 菊韵冷着脸:“若是被小姐们知道了,尤其是大小姐,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桑梓抿住唇:“那又怎样?” 菊韵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 夜深,桑梓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一屋子翻身的声音,想来大家都一样。 冬日里的天气,虽是才下过雨,空气里却依旧干燥不堪。 后半夜,桑梓起夜。 回来时,绕了两圈桑梓就迷路了。 白日来时一直是低着头跟着人进来,这会子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路,不过这个地方太大了。 偶尔遇见提灯走动的太监们,桑梓便安静地推至一旁。因着已经穿了宫婢的服饰,谁也不会对她太过注意。 这时,突然听见了身后急速传来的脚步声。 “来了?” 是男子的声音。 桑梓第一反应是宫里的侍卫与宫婢私会于此,好巧不巧被她撞见了。宫婢与侍卫私会可是死罪,桑梓忙闪身至一旁的柱子后躲了起来。 她又悄悄探出脑袋,果然瞧见宫婢的衣裙,不过那侍卫刚巧被一旁的树丛挡住,桑梓单只听见了声音。 宫婢姣好的面容难掩惶恐与兴奋。 男人的声音却骤然低沉:“你是谁?”冰冷语气里隐隐还夹杂了怒意。 宫婢咬着唇,低着头道:“如……如梦。” “如梦是谁?”他又问, 桑梓蹙眉,这算什么问题? 如梦想来也是愣住了,她没有回答,倒是反问:“那你又是谁?” 他笑一声,终于放开了禁锢她的手:“夏侯子衿。” 如梦也吓得不轻,忙退开半步,以额触地:“奴婢不知是皇上,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如梦一直磕着头,话语凌乱。 桑梓屏气凝神都躲在柱子后不敢出声,扶着柱子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那就是大周的天子? 他生气了会怎样? 只可惜,她看不见他的样子。 “抬起头来。”他命令道。 如梦双肩微颤,迟疑着,终是缓缓仰起脸。 夏侯子衿微微动了半步,桑梓依稀能看见他身上明黄色的龙袍。在飘忽不定的灯光照耀下,愈发显得庄严朦胧起来。金冠束起的长发随着清冷的风飘动着。 他凝视了她良久,忽然倾身捏住她的下颚,冷声道:“打听朕会来此处,费了你不少心思吧?” “不,不……”如梦浑身颤抖。 夏侯子衿又道:“嗯,让朕猜猜,你是哪宫的宫婢。景泰宫,玉清宫,还是……” “皇上。”如梦鼓起勇气开了口,“奴婢不是……” “你主子呢?”他并不理会她的话,回头环视片刻,吓得桑梓立马将脑袋缩了进去,他轻声笑道,“朕知道了,你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如梦恐惧的眼底又闪过一丝期待,她张了张嘴:“皇上……”这个宫里,哪个女人不想爬上龙床?只要一晚上,只要一晚…… 打探皇上今晚会来这里,可费了她不少心思! 只差一步了! 如梦颤抖的指尖轻轻勾住男人的手指,这时,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 桑梓悄悄趴在柱子后望出去,一抹纤细身影朝这里赶来。 女子急声道:“皇上,臣妾……臣妾来晚了。” 夏侯子衿却并未回头,只淡淡地回了句:“阮婕妤,你倒真是来得晚了。” 他的话音才落,突然俯身将如梦横抱起来。如梦惊呼了一声,本能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呼道:“皇上!” 阮婕妤原本因为气喘而苍白的脸,如今看见夏侯子衿这一举动,变得愈发地白了。她惊恐地撑大了美眸,纤指指向如梦,颤抖着唇问:“她……她是谁?” 夏侯子衿垂眉看着怀中的女子:“你来得晚了,自然便会有人替。”他说着,抱着人转身朝身后的宫殿走去。 桑梓大吃一惊,要是被发现她躲在柱子后她就死定了! 阮婕妤大叫着追过来:“皇上,她不过是个宫婢!” 夏侯子衿没理会。 桑梓吓得不行,她此刻退无可退,只好转身溜进了身后的宫殿内。 夏侯子衿抱着人入内,桑梓只好趴在了床底下。 阮婕妤不甘心地追进来:“皇上,臣妾因为一时失了方向,才会……才会迟了些。” 夏侯子衿将怀中的人丢上床,冷冷道:“刘福,关门。” “是。”总管刘福一个眼色示意小太监上前关门,他一面拦住了要冲入内的阮婕妤,赔笑道,“娘娘今日还是请回吧。” 桑梓捂住嘴,尽量将自己的呼吸声减轻,她不想被发现之后,当做刺客处决掉。 “皇……皇上,您要做什么?”如梦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朕要做什么……你不知道吗?”夏侯子衿的话里透着笑意,“朕今日,如你所愿。” 如梦终于不再装了,娇羞地唤了声:“皇上……” 桑梓:“……”她真的不应该起夜的! 第15章 侍君 桑梓趴在冰冷的地板上有些昏昏欲睡,床上的动静渐渐地小了下去,只剩下交织的喘气声。 又过了会儿,隐约地听见有人起身的声音,桑梓猛地清醒过来。 流云广袖逶迤拖地,殿内弥漫着浓郁的龙涎香。 桑梓下意识往里缩了缩。 “刘福。”男人的声音自床上传来。 “老奴在。”门被轻轻推开,桑梓依稀瞧见一双深蓝的鞋子,然后听人道,“皇上可是要回天胤宫?” 经他这么一问,桑梓才想起此处并非是夏侯子衿的寝宫。他不过是随便择了一处地方要了一个宫婢的身子。 夏侯子衿轻“唔”了声。 刘福快步上前扶他起身:“皇上,芳涵姑姑在外头等候多时了,是老奴宣她进来,还是……” “让她进来。” “是。” 不多时,又有脚步声传来。 和芳涵一道进来的还有个宫婢,她低眉垂目跟在芳涵身后,手里端了碗褐色的汤药,径直送到如梦面前。 药味夹杂着龙涎香的味道散在空气里。 “皇上,这……是什么?”如梦的声音有些恍惚,带着恐惧。 桑梓吓得捂住嘴巴,不会这便要杀人灭口吧? 刘福蹙眉轻喝:“叫你喝便喝!” 夏侯子衿已经起身,广袖逶迤,他未再看床上的女人一眼便已大步离去。 芳涵行了礼:“奴婢恭送皇上。” “皇上,皇上……”如梦连滚带爬想要追出去,却被芳涵一把扼住了手腕。 她的手上用力,将如梦重新推回床榻上。 如梦似才清醒过来,惊恐看向芳涵。 芳涵垂目看过来,淡漠道:“你以为每个承了皇上雨露的女人都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吗?”她朝边上的宫婢使了个眼色。 宫婢会意,快步上前,手法娴熟扣住如梦的下颚便将汤药灌了下去。 如梦呛咳着被迫吞咽下整碗汤药,她最后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姑姑……” 芳涵握着帕子掩了掩口鼻:“穿上衣服就回去,做奴婢的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她驻足在床边站了片刻,终于抬步离去。 如梦却不走,坐在床上哭哭啼啼一直到了天亮。 桑梓就这样迷迷糊糊趴在床底睡了醒,醒了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昨晚的药不是毒药,否则如梦怕是早就气绝身亡了。 - 桑梓回湘秀院的时候,菊韵站在院子里头,目光紧紧盯着桑梓住的那间屋子的门。 “找我?”桑梓整了整衣衫上前。 菊韵被吓了一跳,转身看见身后的人有些语无伦次:“三……三小姐。” 桑梓笑:“叫什么三小姐。” 菊韵张了口想说什么,却是越过桑梓看见了过来的芳涵,她忙闭上嘴。 不一会儿,丫头们都到齐了。 芳涵同众人寒暄两句,便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宫婢给她奉茶侍于一侧。 一个丫头大胆地问:“姑姑要教奴婢们的可是宫中的礼仪?这些想来奴婢们在各府上的时候也是学过的。”她的话音才落,众人纷纷附和。 芳涵放下手中的茶杯,轻笑一声:“既然都学过,自然就不必教了。我也相信,日后大家在宫里会处处小心,不会惹出纰漏。”她的目光闪了闪,忽然又隐下去,拿起手里的帕子轻拭了嘴角,“虽然大家唤我一声‘姑姑’,不过你我皆是宫婢而已。自然明白跟对了主子,日后也享福。你们都是各位小主娘家带来的丫头,要说忠心自是不在话下,但倘若想跟了别的嫔妃主子,也是可以的。我今日便是问问大家,可有此意呢?” 在场众人轻“嗬”了声,的确,自己的小姐最终能不能得圣宠还是未知。若然能,那固然好。若然不能,的确趁早择了别的主子来更好。 不过又碍于她先前那句“忠心自是不在话下”,丫头们各个揣着心思,却不敢言语。芳涵倒是不急,起了身:“大家可以考虑一日,明日再给我答复。若是打算换主子,我也好趁早给你们小主安排新的宫婢过去。” “桑梓,你很想换主子吧?”菊韵冷冷看着桑梓。 桑梓笑了笑:“我是想换,不过也就想想。你那么忠心,一定不会换主子的对吧?” 菊韵的脸色瞬间尴尬不已。 丫头们一个个烦躁不安地聚集在一起,时不时地提及自家小姐的不是来,这一来二去的,便仿若一准儿是选不上的主儿了。 桑梓坐在角落听着她们议论,芳涵哪里是要教她们什么?她不过是巧妙地离间了秀女们与自己丫头的关系。如今进了宫,想要再出去便是难上加难,谁不想为自己谋个好的出路?既然自己的小姐前途未知,选个已知前途的,也未必不是好事。 偶尔几个丫头低着头,不参与,脸上似有挣扎。极少的一两个,也如桑梓一般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床上。 桑梓忽然想起那日在寺庙问起苏暮寒,人之初,究竟是善是恶。 现在想来,善与恶又如何呢?都抵不过后日的熏陶。 待翌日芳涵再来的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的人争先恐后地冲上去: “姑姑,奴婢仰慕王美人的才华,想去伺候王美人。” “姑姑,奴婢听说舒贵嫔为人极好,奴婢愿意伺候她。” “姑姑,奴婢愿意伺候您。” ……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原本站在身边的人只剩下了寥寥几人。桑梓瞥向一旁的菊韵,她瞪了桑梓一眼,继而将目光移开。 听完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芳涵才道:“你们随李公公去登记,稍后我自会安排。”她对着方才说要伺候她的丫头道,“我身边不缺人,你不如再想想。” 那丫头有些失望,却还是与众人一样跟着李公公下去了。 芳涵看了眼剩下的人,什么话都未说,只低头饮着茶。 所有人都安静地站着,不发一言。 若说聪明,也许她还不及苏暮寒。只是,这人和苏慕寒不同,苏慕寒只是疏离,这人却淡漠得让人有点害怕。她的心思仿佛是一个庞大的漩涡,一不小心便会举足深。 李公公领着丫头们又回来,将记录的本子递与芳涵。 芳涵接了,起身笑道:“一朝荣宠一朝荣,在宫里呢,谁也不知日后会怎样。”她轻描淡写地说完,便转身离去。 一直不发一言的菊韵突然追上去:“姑姑,奴婢有话要说!”她附在芳涵耳边轻言几句。 芳涵未开口,只是目光朝桑梓看来。 第16章 我不怕 桑梓刚蹙了眉,却见芳涵已然转身,径直朝外面走去。 菊韵呆住了,半晌才回过头来看桑梓,眸中是一片不可思议。 “真厉害,才进宫,连姑姑都买通了。”她折回来,不冷不热看着桑梓,“你昨晚一夜未归,别以为人都不知道。你只是一个宫婢,过了今晚,就好自为之吧!” - 翌日,选秀大典终于开始。 芳涵未来,只来了一位公公。 他挥动着手上的拂尘,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满是傲慢。半睁半闭着懒懒道了句:“一会子见了各自的小主,只默默伺候着,多余的话,一句都不必说!” 宫婢们个个识趣,噤若寒蝉。 脚下晶亮的磨石地面,经过昨日大雨的洗礼变得愈发地亮堂,几乎能清晰地映出人的脸来,桑梓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涂了药水,怕是谁也瞧不出来。 这药水,擦不掉,闻不到,却是遇水即化。幸好,天放晴了。 雍和殿前,禁卫军整齐地立于两旁,神色严峻。 众人被带到雍和殿一旁的偏殿,入内才知是秀女们等待候选的地方。丫头们忙找起自己的小主来。 桑梓就在原地站了会儿便见桑千绯铁青着脸气势汹汹朝她走来,桑梓没躲,就站在这冲她笑了笑。 桑千绯看着这张笑脸心头的怒火腾地窜烧起来,她冲过去狠狠揪住了桑梓的头发,狠狠地甩了甩。 “姐,你松手!”桑千绿忙跑来试图拉开桑千绯。 桑千绯哪里肯松手:“贱人,你以为进了宫能怎样?天生下贱的坯子,就该过低贱的生活!别想心存侥幸,有什么非分之想!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会是凤……” “姐!”桑千绿尖叫着捂住了她的嘴,皱起眉头给她使眼色,桑千绯才知自己失言。她抓住桑梓头发的手又用力几分,咬牙切齿地道:“想做奴婢,好啊!那就一辈子只能做奴婢!” “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众人闻声回头看去,只见芳涵直直地站在门口。狭长的凤目漫不经心地扫过来,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这里是雍和殿,皇上此刻就在正殿,你们都嫌命太长了么?” 所有人都吓得不敢说话。 这时,太监来叫下一组秀女去正殿,桑家姐妹匆匆出去了。 桑梓顺了顺被扯得生疼的头发,不免叹息了声,就差一点,桑千绯就祸从口出了。 只要她敢在这里说出桑家有凤身的事,她和桑千绿今后在这宫里只怕不会好过。 可惜了,桑千绿比她有脑子。 不过没事,来日方长,桑千绿也总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她。 芳涵看了桑梓半晌,眸中的那份平淡慢慢化开,她转身道:“你跟我来。” 桑梓吃了一惊,不过姑姑发了话,她只好跟着她出去。 和菊韵擦身而过时,听她冷笑道:“桑梓,你的运气不会永远那么好的。你现在一定在祈祷大小姐落选吧?” 桑梓抿住唇,说什么笑话,她为什么要祈祷桑千绯落选?相反,她十分期盼桑千绯可以被选中,这样她才有机会光明正大接近皇上。 芳涵将人带到了一处僻静处,回头却见身后的小丫头越发从容起来。 她站住步子:“你倒是自在。” 桑梓低着头道:“姑姑既不是要罚我,我自然就不怕了。” 芳涵睨着她:“你怎知我不是要罚你?” 桑梓道:“姑姑若是因为刚才的事要责罚,必定会当场发落,好以儆效尤,绝不会把我带来这里。责罚无一不是为了警示,若在这里罚,就失去了责罚的意义。” 这小丫头倒是活得通透。 芳涵细细打量着她:“你叫什么?” “桑梓。” “桑梓?可是‘维桑与梓,必恭敬止’的桑梓?”她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神色,没有起伏。 桑梓的眸子却亮了亮,她几乎抬步上前,点头道:“是。是我娘取的名字。”三年前,苏暮寒说出这句话的情形,她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因为这一句话,对着芳涵,桑梓隐隐地生出了一层好感。 芳涵蹙眉道:“在宫里,说话的时候,要自称‘奴婢’。” 不知道为什么,桑梓恍惚还以为是在和苏慕寒说话,她吐吐舌头:“可我并不喜欢。” 芳涵的脸色一沉:“由不得你不喜欢。” 她的语气微微加重了些,令桑梓瞬间回神,面前的人不是她的先生,这是宫里的姑姑,由不得她随心所欲了。 她低眉顺目道:“是,奴婢记下了。” 芳涵却又道:“低贱不是一句‘奴婢’就能体现的,做奴婢的,也不见得就是低贱。” 桑梓不明白芳涵为什么要同她说这些。 “还有。”她的目光看向远处,低低地道,“不要以为在宫里做了事,会没有人知道。” 桑梓微微吃了一惊,那天晚上……她莫不是早就知道她在床底下? 她忙跪下:“姑姑恕罪!” 芳涵垂目:“求我恕什么罪。” 桑梓咬了咬牙:“请姑姑赐教!” 芳涵仍是低头看着她:“城东桑府和你是什么关系?” 桑梓据实回答:“桑延章是我爹。” 芳涵的眼底并未露出诧异,她又问:“你是为了什么?” 桑梓道:“为我自己。” 芳涵拂了拂衣袖:“小丫头,宫里也有不得宠的妃子。” “奴婢知道。” “你以为皇上的宠爱,是这般容易得的?如梦的事情,相信你会比我更清楚。”她提起如梦,那般平常而淡漠。 桑梓没有掩饰,仰起头问她:“姑姑觉得那晚如梦是处心积虑要接近皇上吗?” 芳涵垂目看来:“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怎么看。”她说着,一手扶着桑梓的肩膀,略倾身靠近,“在这个地方,没有权力就保护不了自己。这还是轻的。”她微微抬了抬下巴,露出脖颈上那道狰狞的疤痕。 她睨一眼小丫头发怵的眉眼,轻笑了声绕过她朝偏殿走去。 “姑姑!”桑梓爬起来,握紧拳头道,“我不怕!” 长廊起了风,吹得她一袭素纱衣袂摇曳不止,芳涵终于站住步子侧脸看来,唇角似有笑意:“那便来吧。” 第17章 舒贵嫔 回去偏殿,桑梓才得知桑千绯被封了才人,桑千绿被封了美人,赐居泫然阁。桑千绯见桑梓过去,一脸的怒不可遏,冲上来就想继续教训她。 桑梓本能往芳涵背后躲,桑千绯却还不看罢休,越过芳涵就想要来抓人。 “小主,还请自重。”芳涵淡淡道。 之前桑千绯对芳涵还稍微有些忌惮,不过如今她没有落选,便自认能压芳涵一头,对着芳涵自然也嚣张起来:“我不过教训自己的丫头,便不必麻烦姑姑来管了!”说着,又要上前。 芳涵依旧不动声色地道:“小主要管教自己的丫头,也得瞧瞧场合才是。” 经她这么一说,桑千绯的脸色一变。 桑千绿忙道:“姑姑说的是,我们姐妹刚进宫,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还望姑姑不吝赐教。” 芳涵道:“小主言重了,奴婢还要给皇上回话,就先告退了。”她瞧了桑梓一眼,转身离去。 桑梓急着拉住她:“姑姑!” 芳涵轻拂开桑梓的手,淡淡地道:“这里没有人能保护你,除了你自己。”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桑梓的脑海里依然回响着她说的话。 没有人能保护她…… 芳涵是要试探她吗? - 桑梓后来还是被带回了泫然阁。 桑千绯罚桑梓跪在院子里,桑梓不服气,桑千绯便让太监将拂尘狠狠地抽打在桑梓的腿弯。 膝盖撞在坚硬的石板上,传来钻心的痛,桑梓倒吸一口冷气,没有叫疼也没有哭。太监为了邀功,又上前在桑梓后背狠狠踹了一脚,桑梓没收住,直接扑倒在地上。手肘擦过地面,磨破了好大一块,血珠顺势冒出来,又滴在地上。 桑千绯看起来甚是高兴:“你不是喜欢做奴婢吗?那从今天开始,我让你做个够!”她还不解气,夺过太监手里的拂尘,狠狠地抽打在桑梓身上,“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太监、宫婢们面面相觑,带着疑惑的目光看着地上的人。 “她呀……”桑千绯又狠狠地抽了桑梓一下,笑得越发放肆,“她是我庶出的妹妹。” 刚还一脸茫然的宫人眼中到底有了诧异,毕竟谁也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放着小姐不当偏要来当丫头的。 桑千绯打得尽兴了,又俯身用力扼住桑梓的下颚,她眯起凤目:“我原来一直当你是妹妹的,你说你怎么那么想不开,放着好好的小姐不做,非要跑来宫里为奴为婢地伺候我……像当奴婢也得有个奴婢的样子……”桑千绯的话锋一变,反手将拂尘掷出,提着裙摆上前,狠狠往桑梓的腿上踩下去,“你是什么东西,当众要芳涵为你说话,想丢我的脸?” 桑梓疼得浑身打颤,她几乎本能想要爬起来,边上的两个宫婢很会察言观色,立马冲上来帮忙按着她。 桑梓本能想要推开桑千绯,桑千绯见她挣扎,似乎更兴奋了,一下又一下踢在桑梓腿上、膝盖上、手上。 “疼吗?疼还不叫出来?你叫出来,跟我求饶,我就放了你!” 桑梓死死咬住唇,她才不求饶,因为她知道,就算求饶桑千绯也不会放过她。从小到大在家里,她被柳氏打过无数次,她更小的时候就知道,不认错会被打,认下本不是她犯下的错误只会被打得更狠。 “贱人!我早就看你不爽了!你就不该来这世上!更不该出现在桑府!你不知足,还想和我争?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桑千绯尖叫着破口骂。 她看桑梓捂着受伤的膝盖死不开口,桑千绯的眼底闪过一丝戾气,顺手拔下头上的玉簪,抬手就刺下去。 桑梓大吃一惊,本能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小主难道不知道,后宫女子贤良淑德方能赢得圣宠吗?”虽说桑府也常有这种私刑,但宫中同民间不同,这里自有法度。即便是六宫之主也不能为所欲为,何况她不过是个刚刚册封的才人。 桑千绯大约没想到桑梓会这么说,她微微一怔,怒色依旧。 就那么迟疑的一瞬间,桑千绯的面色一冷,依旧握着簪子要往下刺。 “姐,你做什么!”桑千绿的声音隔空传来,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了桑千绯的手。 “放手!”桑千绯还是不肯作罢,“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脾气,她和那青楼的贱女人一样,都不是好东西。她今日敢随我们进宫,日后又当如何?我要是今日放过了她,岂不是让她更加嚣张!” “姐!”桑千绿的目光掠过一院子的宫人,压了压声音,“这里是皇宫,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能随便动用私刑,你是疯了吗!” 桑千绯不可置信看着桑千绿:“以前在家娘教训她不过是家常便饭,怎么连你也……” “妹妹这里,好生热闹啊!”柔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桑梓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见满院的人慌慌张张跪了一地。 “贵嫔娘娘千岁!” 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扶着宫婢的手款步走来,酱色衣衫镶着银色的绒边,她长长的指甲涂着好看的淡粉色,宛若芬芳四溢。 “小姐,是舒贵嫔。”菊韵忙小声说着。 桑千绯似还反应不过来,桑千绿用力拉了她一把,朝舒贵嫔行礼:“嫔妾见过娘娘,娘娘吉祥!” “娘娘吉祥!”桑千绯终于回过神来。 舒贵嫔拂开了宫婢的手,她盈亮的眸子朝桑梓看来,却只是一瞬,又将目光移开,淡淡地说了句“免礼”,接着道:“本宫方才在外头走过的时候,听见里头传出一些声音,经不住好奇便进来瞧瞧。这是怎么了?” 桑千绯看了地上的人一眼,低头道:“回娘娘,嫔妾不过教训一下这个不懂规矩的婢女罢了。” “哦?不过才进宫而已,犯了什么事?” 舒贵嫔懒懒地问了句,倒是把桑千绯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桑千绿一脸紧张,才要开口替她说话,却见舒贵嫔上前,拿了原本握在千绯手中的玉簪,回身朝桑梓看了一眼。她目光落在玉簪上,嫣然一笑,将簪子朝桑梓递来,浅声问:“方才,你想拿这个?” 第18章 反客为主 桑梓还没回过神来,听她又道:“本宫给你,为何不拿?”语毕,簪子又递得近了些,“拿着。” 桑梓微愣片刻,只要伸手去接。 女子纤长的手指却在这个时候轻轻一松,碧色的玉簪瞬间从她的指间滑落,“当”的一声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桑千绯“啊”了声:“那是娘送给我……” 桑千绿却一把将往前走了半步的桑千绯给拉了回去,她看舒贵嫔的眼底涌出一抹怵色。 桑梓因为疼痛而混沌的思绪在这一刻才猛地清醒过来,她刚才大意了! 舒贵嫔微微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睨了桑梓一眼,缓声道:“来人,替你们小主教训下这个粗心大意的宫婢。今日是支玉簪而已,日后摔坏更加贵重的东西,怕是连脑袋都看不住了。” 闻言,桑千绯才又得意起来,反正娘送给她的首饰还多着,倒是也不差这只簪子,但若碎一直簪子可以把这小贱人往死里打……何乐而不为? 她看了边上的宫人们一眼,厉声道:“还不动手?要娘娘说第二遍吗?” 两个太监疾步上前押住桑梓,另有一个宫婢上前要打。 舒贵嫔忽然又道:“带去外头打,不要扰了小主们休息。” “是!” 两个太监得令将桑梓往外拖去。 桑梓震惊地看着舒贵嫔,这个女人脸上依旧挂着淡笑,桑梓想不明白,她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帮桑千绯打她? 桑千绿张了口似想说什么,却被桑千绯一把拉住了。 “你别是想替她求情吧?今天可是娘娘要打她,你可别乱说话!”桑千绯压着声音警告,她转而含笑看向舒贵嫔,“不知娘娘过来,嫔妾有失远迎,娘娘快请上座。” - 桑梓被人拖到了外头,右膝盖之前就伤的不轻,这会早已站立不住,不知是谁又往桑梓腿弯踹了一脚,桑梓闷哼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一脚像是给他们壮了胆,然后,更多的手脚拳头落了下来。 桑梓被打得有些发晕,恍惚听一人道:“你可别怨恨我们,谁让你得罪谁不好,得罪了舒贵嫔娘娘!” 桑梓想笑,这些人都是瞎吗,哪里是她得罪舒贵嫔?不过是舒贵嫔找了借口想要教训她罢了,她比桑千绯聪明,训人的理由信手拈来。 方才的玉簪她就算不接,也会落得一个不听从主子吩咐的罪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还是祈祷吧,娘娘可留了你的小命呢!” “我们下手稍微轻点儿,她一个新来的,还不知宫中险恶呢!” “哎。”又一人叹息了一声,“瞧你方才的样子,还想威胁小主?我告诉你啊,虽然她现在只是个小主,可要你死,那也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桑梓疼得蜷缩成一团,一句话都不说出,是她太天真了,还真的以为这里会有法度约束。 看来今后,她需得更加小心,她要防备的人也远远不止桑千绯一人。 在这里,聪明的人太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从里面出来一人:“娘娘说,教训完了便算了,日后多长长记性便好了。” “是,如意姐姐。”宫人们恭敬地应了声,听话地停下了打桑梓的手。 如意淡淡看了桑梓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入内。 桑梓试着欲爬起来,可她实在没有力气,只好躺着作罢。 太监和宫婢们似松了一口气,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桑梓听到他们在悄悄议论: “如意现下可得意了,舒贵嫔身边可就她最贴身了!” “自然了,也不知道那如梦究竟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就自缢了。” “我听说她好像是犯了什么事。” “她犯什么事了?” “嘘——不想活了?你们也想被拖出去打吗?”那人说着,还不忘回头看了桑梓一眼,眼底没有怜悯之色,只有庆幸。 桑梓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如梦……就是那天晚上勾引皇上的那个宫婢,原来她是玉清宫的人。 犯了什么事啊,桑梓知道。 仰面躺了好一会,力气才慢慢回到身体里,桑梓撑着粗糙地面艰难爬起来,受伤的膝盖处传来的痛楚令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刚才还密密麻麻一群人,此时早就走得一个不剩,自然是谁都不愿掺和帮忙。 桑梓深吸了口气,慢慢往下人们住的地方走去。 桑千绯才进宫而已,还太嫩了。舒贵嫔就是一个厉害的角色,桑梓终于见识了什么叫做杀人于无形。后宫女人的贤良淑德,只是给皇上看的吧,至于她们那些藏于背后的毒手,怕是悉数用在了这后宫之中。 舒贵嫔说是路过,桑梓自然不信,她是想来拉拢桑家姐妹。 桑梓艰难地回到住处,扶着床沿坐下来。 她原以为,只要期盼着桑千绯能够被皇上选中,期盼着她能够承幸,那么桑梓便能有机会接近皇上。可今日见了舒贵嫔,桑梓才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如梦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所以桑千绯又怎么会让桑梓有机会接近皇上? 如今她势单力薄,还能怎么办? 桑梓在床沿坐了会儿,突然想到了苏慕寒给她的锦囊。 她忙把锦囊找了出来,深吸了口气打开了绿色的锦囊。 里面是整齐折叠好的宣纸,似乎还淡淡地透着他身上的药香。 “反客为主。”桑梓抿唇看着上面苏暮寒熟悉的字迹,颓然一笑,“先生,你太看得起我了。” 她现在自身难保,又如何有能力主动出击? 桑梓盯住上面的字迹片刻,小心将宣纸收起来,重新装回锦囊,收入怀中。苏慕寒曾说过,看了第一个锦囊后她就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打开第二个,但现在对桑梓来说她尚且不知道如何主动出击,这第二个自然还不到看的时候。 受伤的膝盖依旧传来钻心的痛,桑梓咬唇抚上膝盖,她记得苏慕寒说过,任何时候,原地不动、故步自封都会很容易将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所以他才要她主动出击吗? 芳涵也说,在宫里没有人可以保护她。 可现在的境地,他人刀俎,她为鱼肉,她到底应该怎么做? 桑梓正想得出神,猛然感觉窗口闪过一个人影。 她的心倏地一沉:“谁?谁在那里?” 隔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答话。 桑梓迟疑了下,咬牙爬起来,推开窗,赫然瞧见窗台上放了一盒药膏。 第19章 羞辱 桑梓忙将半身探出窗外,外面的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桑梓的目光落在窗台上的药膏上,到底是谁放下了这盒药膏? 会是芳涵让人送来的吗? 桑梓盯住那盒药膏看了片刻,伸手取来,她一拐一拐回到床上,小心打开,盒子里是雪白的膏体,闻上去没有药膏此刺鼻的味道,反而有种幽幽的清香弥漫开,闻着沁人心脾。 居然是一盒上等的好药。 不会是桑千绯下了毒找人放在窗台上的吧? 桑梓从包袱里找了支银簪出来,将簪子一头插/入膏体中,银簪没有任何变化,看来没毒。 这么想着,桑梓兀自笑了笑,桑千绯若想杀她,何必下毒这么麻烦。她的膝盖伤得厉害,她大可以将她拖出去丢在外面,外面天寒地冻,再撒几把辣椒粉,伤口一烂,桑梓即便不死也得残。 瞧,这才入宫多久,连这么恶毒的磨人法子桑梓都能信手拈来了。 既然药膏没毒,那桑梓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仔细地取了药膏涂在膝盖处,用掌心轻轻预热推开,必须要用力将药膏揉进去才能好得快,桑梓疼得牙齿都打颤了。 不过越疼桑梓就越清醒,这人将药量拿捏得正好,涂一次就没了。 等上完药,桑梓疼得虚脱一阵,干脆仰面躺在床上大口喘息着。 她轻阖了双目,似乎又看见那熟悉的纱帐,然后是苏暮寒一贯清冷的声音:“梓儿,自己站起来。” 先生从来不肯扶她一下。 他们相处的那三年,一如最初她闯入他的房间那样,就算雷声再大,就算她再怕,他从来不会从那层薄纱后走出来。 桑梓蹙了蹙眉,竟恍惚又看见顾卿恒焦急看着她的目光,只有他会关切地问:“三儿,疼吗?” 桑梓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再疼也不能回头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不想居于人下,不想被人看不起,那就得自己去闯一片天。 - 傍晚的时候,有人来找桑梓:“小主叫你去她房里。” 桑梓没说话,默默起身。 走了几步,桑梓才想起来,之前的疼痛消弭不少,她忍不住赞叹那药膏的神奇来。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而已,膝盖处还有些胀胀的感觉,但已经不怎么影响走路了。 舒贵嫔已经不在了,桑千绿看起来也回去了。 不过倒是多了一张生面孔,看起来这个陌生的宫婢倒是同桑千绯很是亲近。 屋内燃着好闻的熏香,雕花木桌上摆着一盆水仙,嫩白的花骨朵露了尖尖角,有一种势如破竹之势。 桑千绯换了一身华贵的衣衫闲适坐在房内,她打扮得这么好看,自然不是专程来等桑梓的。这么时辰,必然是皇上翻了别人的牌子,看来桑千绯是想找人撒气了。 桑梓收住心思,上前屈膝行礼:“小主吉祥。” 桑千绯不拿正眼瞧人,也不叫起,桑梓咬着牙只能保持着屈膝的姿势。 桑千绯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面前的水仙盆景,隔了会儿,她招招手,一旁的宫婢忙递了把剪刀给她。 她挑挑拣拣,将其中的一个花骨朵剪下来,漫不经心问宫婢:“风荷你说,这水仙被我剪断后,还会再长吗?” 风荷淡淡一笑:“回小主,自然是不能。” 桑千绯点头:“是啊,水仙不似野草,不能春风吹又生。可是,还是得防着。”她说着又朝那被她剪断的茎狠狠地补了几剪刀。然后她朝桑梓看去,挑眉轻笑,“桑梓,你是水仙,还是野草?” 这是没能在皇上面前承幸,所以找茬来了。 桑梓还没回答,屈膝的太久,身子一个打晃。 桑千绯的眼底淌着笑,一面又狠狠剪了几刀:“看来你还真是不会行礼,去教教她。” 风荷应声朝桑梓走去:“膝盖还不再屈一点儿?”她说着抬腿往桑梓腿弯踢了踢。 屈膝这么久,再加上桑梓的膝盖有伤,早就已经快支撑不住了,被这么一踢,桑梓“扑通”一声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她下意识抿唇,舒贵嫔来后也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但桑梓明显感觉到桑千绯同之前很不一样了。 风荷轻笑了声,回头看向桑千绯:“小主,看来她还挺诚心的呢,行这么大的礼。” 桑千绯满意的笑:“原来你这么犯贱,给你轻便的礼不行,非要行大礼?也好,日后这泫然阁,就你对着我行跪拜礼好了。”她将剪下的花苞狠狠捻了捻,“你说怎么办,一时半刻见不着你,我心里就不舒服。桑梓,看来你就是生来要服侍我的命啊!” 她将手里的花苞丢到了桑梓面前,明显感觉到那瘦弱的少女略缩了缩肩膀。 桑千绯得意地笑:“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拿簪子扎你了。” 她自然是不会了,但桑梓知道,往后桑千绯的手段只会比直接拿簪子扎她阴狠得多。她舒贵嫔究竟有多厉害,短短几个时辰就把人调/教到了如此地步。 跪了很久,肿胀的膝盖处又传来了痛楚,桑梓咬住唇,怕是刚才的药走白用了,还不知道要在这里熬多久。没想到桑千绯打了个哈欠,朝桑梓挥挥手道:“得了,回去吧,记得明日早点来伺候我。” 这反转令桑梓有些猝不及防,不过既然桑千绯让她退下,桑梓爬起来就告退。 桑千绯看着桑梓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就得意的笑:“别以为芳涵靠得住,她也不过是个奴婢,泥菩萨过江而已……桑梓,你好像从来就不会投靠对的人。” 桑梓没回头,什么叫对的人,桑家那些所谓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吗? 从小到大,她恭敬地叫了柳氏十多年的夫人,叫过她们姐妹十多年姐姐,但她们又是怎么对她的呢? 她自然也不会完全想着依靠芳涵,芳涵早就说过,宫里谁也保护不了她,她能信的只有自己而已。 倒是桑千绯,她该不会以为舒贵嫔和她同乘一船了吧? 简直可笑,同为皇帝的女人,谁能真的跟她交好? 有风吹来,月光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桑梓抬眸看了眼,今日的月亮很圆,只是空气里冷如霜,落在鼻尖上的风令鼻子有些酸涩,她揉了揉有些微僵的鼻子,加快步伐。 行至房门口,桑梓推了推门,发现房门被锁上了。 第20章 交锋 行至房门口,桑梓推了推门,发现房门被锁上了。 难道是同物的人不知她还未回来? 桑梓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呵,她说呢,桑千绯怎么会突然那么好心放她回来,原来早就吩咐好了不让人放她进屋。 这个时节夜里尤其寒冷,在这里站一晚上非得冻僵不可。 今夜这房门是没有人会帮她开了,就算爬床,桑梓也必定要让人撵出来,她身上还有伤,左右是打不过,与其站着受冻,还不如出去走动走动暖暖身子。 有了上回的教训,桑梓不敢再乱走,在院子外兜了两圈,身体非但没有暖起来,还越来越冷了。 桑梓搓着手哈气,这么下去,她的手指头都要冻僵了。 就这样熬到天亮非得生病,宫婢生病是没资格请太医的,桑千绯这是在尽力折磨她呢。 但她有手有脚,总不能真的白白把自己冻死在这里。 桑梓转了两圈,目光落在了前面长廊上那一整排灯笼上。 夜里有风,挂在廊下的宫灯正随风摇曳着。 桑梓忽然心里就有了注意。 她一拐一拐走过去,宫灯都挂得老高,桑梓转身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将宫灯顶下来的工具。好在她从小野惯了,外头什么树都爬过,桑梓撸起袖子抱住廊柱就顺着往上爬。 爬上去倒是不难,没想到她的手臂不够长,还是够不着宫灯。 桑梓深吸了口气,伸手再试一把,没想到一个不慎宫灯就被她扯破了,那燃得正旺的蜡烛从灯底漏下来。桑梓的眼睛一亮,忙伸手去接,不想身子一个不稳,直接摔了下去。 她闷哼了声,好在蜡烛被她接住了! 烛火未灭,只是蜡油被晃溅到了手上,但大约是桑梓的手冻得太久,自然也就不觉得烫了。 桑梓有些得意,迫不及待地将手伸过去取暖。 为了防止风吹灭蜡烛,桑梓小心翼翼捧着蜡烛,又用身体将烛火圈起来护着。小小的火苗忽上忽下窜动着,将桑梓的小脸映得忽明忽暗。 好温暖啊。 “你在这里做什么?”男人的声音隔空传来,这一问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漠视的威严。 桑梓吓了一跳,本能地抬眸望去。 来人负手立于不远处,火光晃得人眼迷离,但桑梓还是一眼看见了那抹隐在昏暗中的明黄。 她的脑子“嗡”了声,手里的蜡烛一时间不知道往哪里放,她慌慌张张爬起来,朝来人规矩跪好:“奴婢参见皇上。” 今夜他不应该是翻了某个新晋妃嫔的牌子吗? 怎么会在这里? 御靴又往前几步,男人的声音近了些:“朕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桑梓的脑子有点乱,总不能告诉他为了取暖她想偷一盏宫灯吧? 桑梓还没开口解释,便听夏侯子衿淡淡道:“来人,将这个意欲纵火的宫婢拖下去。” 桑梓:“……” 她这才看到整整齐齐一排宫人正低眉垂目跟在夏侯子衿身后,两个太监得令上前直接拖着桑梓要走。 桑梓急着大叫:“奴婢冤枉!奴婢没有纵火!奴婢冤枉!” “要死了,还敢大喊大叫,惊扰圣驾是想砍脑袋吗!”一个年轻太监冲过来护着夏侯子衿狠狠瞪着桑梓训斥。 现在就已经要掉脑袋了,桑梓看着夏侯子衿直呼冤枉。 他终是又看了面前的小宫婢一眼。 桑梓见他只是轻抬了下手,拖着她要走的太监们停了下来。 他看过来:“不是纵火,那你方才是在做什么?偷盗宫中财物?” 桑梓:“……”偷盗在宫中也是罪责不轻。 “奴婢……”桑梓咬了咬牙,“奴婢就是看看……看看这支蜡烛。” 明显听到他轻笑了声:“然后呢?” “然后……然后再放回去。”那一刻桑梓觉得脑子有些浆糊。 年轻天子又笑了声,他忽然俯下身,沉声敛笑:“哪个宫的?” 桑梓心头微惊,忽然想起那晚上,他也是用这种口气问如梦是哪个宫的。 这人不会以为她是故意在这里同他装偶遇的吧? 虽然她也的确是想找机会接近他,但今日实在是…… 桑梓暗自吸了口气收住纷乱的思绪,若真的坐实了她在这里堵他的事,今晚就真的是她的死期了! 于是,她忙清了清嗓子,低首十分诚恳道:“皇上,奴婢是泫然阁的宫婢。我家小主知书达理、才貌双全、贤良淑德,是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既然夏侯子衿不信她是偶然出现在这里,那就不信吧,她就算是故意在这里,那也是为了自家主子。 夏侯子衿的长眉微蹙,覆睑睨着底下的小宫婢:“有趣。”他直起身,“小李子,如今泫然阁住着谁?” 方才一惊一乍的小太监忙恭敬回话:“皇上,是新封的才人桑氏。” 夏侯子衿“唔”了声,轻笑道:“你既把你主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朕今日要是不过去看看岂不是辜负了你一片忠心?小李子,摆驾泫然阁,朕得去看看她口中那位知书达理,才貌双全,又贤良淑德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奇女子。” 桑梓:“……”奇个屁,不过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罢了。 不过看夏侯子衿这么兴致勃勃的模样,桑梓依旧恭顺俯首:“皇上能去,小主一定很高兴。” 他微哼了声抬步要走。 桑梓悄悄吐了口气,轻抚着膝盖试图爬起来跟上,却不想那双御靴又忽地停了下来。 桑梓起身到一半的动作霎时停下了,就这么低着头半曲着膝盖不敢动了。 “哦,你方才说要看看这蜡烛有没有灭是吧?” 桑梓略蹙眉,她刚才只说看看这蜡烛吧,没说灭不灭的事吧? 夏侯子衿轻笑着又开口:“朕没记错的话,你还说看完要放回去,那就好好看完好好放回去,朕姑且信你不是要纵火。否则,朕就端了你的脑袋。” 桑梓:“……”本来也不是正经取下来的,这么高,她怎么放得回去? 等桑梓回过神,那人已经带着一众宫人走远了。 第21章 欺君 等桑梓回过神,那人已经带着一众宫人走远了。 宫人们小心翼翼提着灯笼,隔得有些远,桑梓只能依稀看到年轻天子高挑颀长的身影,明黄龙袍外罩了件雪白裘氅,桑梓咬了咬后槽牙,真不知这么多疑刁钻的人究竟生了张怎样的脸,一定很讨厌! 桑梓鼓着脸抬头看了看,这也太高了,她怎么才能放回去? 若天亮前她还没放回去,估计真的要背上一个纵火的罪名了,再不济也是要以偷盗罪被六宫局带走审讯的。 好在现在时间尚宽裕,这么高度的话,必须得借助梯子才可以,好在内务府一定会有梯子。 桑梓问了一个太监才找到了去内务府的路,路上她顺势把滴在手上的蜡油一片片扒下来。说来也奇怪,一下子有事干了,桑梓觉得夜里的风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好在内务府灯火通明,值夜的太监见有人进去,忙拦着问:“做什么的?” 桑梓忙笑了笑:“公公,我想借把梯子用用。” 太监的眼底闪过一抹异样的光,朝桑梓摆摆手:“没有梯子,你快走吧!” 他身后的墙上明明就倚着一把梯子,还真会睁眼说瞎话。 桑梓是来求人的,不好动怒,她从身上摸出碎银塞给他:“我真的有急用,公公就给行个方便,用完我就还回来。” 太监半推半就接了碎银,熟稔地掂了掂,态度好了些,却依旧没有要帮忙搬梯子的意思,压了压声音道:“看在你还算懂事的份儿上,我就同你说实话吧,今日这梯子呀,你是借不走的,除非皇上亲自来。刚才李公公着人来传话,说是若有人来接梯子,一律不借,否则皇上会掀了内务府的顶的!” 桑梓:“……”好家伙,这是要断她后路啊! 他堂堂一个皇上,居然这么会耍心思! 太监说完转身往里走。 “哎……”桑梓疾步上前要拦。 太监摆手走得飞快:“别追了,回去吧,借给了你,我的脑袋可要搬家喽。” 桑梓气得想骂人,你不借就不借,那也别拿我的碎银啊! 可恶! 现在怎么办? 桑梓一路回去满脑子都在想着该找什么工具把蜡烛放回灯笼里去,最坏的结果就是她今晚什么都借不到,那位李公公估计早就传话妥当了。 可恶! 桑梓刚回到长廊下,一阵冷风吹来,她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再抬头时,发现回廊上的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 真是祸不单行! - 太监刚温了壶酒打算找一同值夜的人小酌几杯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他抬眸就认出了桑梓,瞬间就拉下脸:“都同你说了,梯子你拿不走。” “我不要梯子。”桑梓微微喘着气,“公公,有火折子吗?” 太监愣了愣。 桑梓顺着气笑:“李公公没说火折子不能借吧?” “那倒是没说。”太监虽这么说,但还是有点犹豫。 桑梓一咬牙,又塞了一块碎银过去:“那请公公行个方便。” “那、那行,你等着。”太监爽快转身走进里屋,很快就拿了个火折子出来递给桑梓,“这回你可真别再来了。” 桑梓笑了笑,拿着火折子重新回到长廊将蜡烛点起来。 为了防止再被风吹灭,她小心翼翼挡着蜡烛,桑梓搓了搓手,在小小的烛火旁烤火。 好在后半夜风止了,豆大的火苗缓缓升起,映照得桑梓的小脸也暖烘烘的,她伸出手将火苗包起来,很快掌心地变得温暖起来。 烛火跳动,明晃晃的,惹得桑梓有些昏昏欲睡。 - “喂,还不起来!” 不知是谁踢了桑梓一脚,她猛地惊醒才发现自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天好像亮了,她抬手揉揉眼睛,一眼就瞥见那明黄衣角映入视野,她猛地吃了一惊,快速爬起来跪好:“皇上万岁!” 小李子拿拂尘敲敲面前小宫婢的脑袋,笑道:“皇上真是料事如神,看来没有梯子,她还真是办不成事啊!” 夏侯子衿未上前,只是站在那里哼了声。 桑梓心里跟着哼了声,骂了声卑鄙,又从容道:“回皇上,奴婢已经将蜡烛原封不动地放回去了。” “大胆!”小李子尖着嗓子叫,“你这明明是没放上去,还睁着眼睛说放了!你可知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桑梓仍是低头幽幽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何来欺君?” “你!”小李子的兰花指抖了抖,“圣驾面前还敢信口雌黄!” 桑梓忍住想抽小李子的冲动:“奴婢所言非虚,请皇上听奴婢把话说完。” 天子哼了声,饶有兴致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宫婢:“那朕便听听你是如何原封不动把蜡烛放上去的。” 桑梓依旧低着头,恭顺道:“如何放不是重点,重点是奴婢放上去了。” 夏侯子衿略蹙了下眉,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抬眸看向那盏破了的宫灯,薄唇抿了抿:“那真是可惜了,朕的眼睛没问题的话,那是真没看到你放回去了。” 小李子趁势道:“皇上的龙目当然不会有问题!这奴婢就是没放,她是活腻了才会说这样的话!” 这小李子才是活腻了,废话那么多! 桑梓深吸了口气,指了指地上的一滩蜡油道:“奴婢放上去的蜡烛,在这里。” “哦?”年轻天子垂目看向地上的蜡油。 桑梓继续道,“诚如皇上所见,灯笼下端破了大洞,蜡油自然直接滴落在地上。蜡烛一夜燃尽,故而皇上此刻看不见,也是正常。” 她的话音才落,小李子差点跳了起来:“你还真是一簧两舌、胡说八道、信口开河!皇上,这小奴婢简直……” 夏侯子衿“唔”了声:“小李子,成语用的不错。” 小李子噎了噎:“多、多谢皇上夸赞。” 桑梓差点漏了声笑。 然后她见那双御靴朝自己走来,她的呼吸微敛。 男人的大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拽住桑梓的胳膊将人拉起来。 桑梓惊呼一声,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胸膛。 第22章 你才丑 天子猝然一笑:“看来还是朕手软了,早知如此,应该传话连火折子都不能借的。” 桑梓几乎下意识低头看藏于怀中的火折子,可是,它并没有露出来啊!这么一想,桑梓的指尖猛地一颤,所以昨晚是夏侯子衿趁她去内务府借梯子的时派人吹灭了那支蜡烛! 否则,他为何会说出刚才的话! 原来他全都算好了的! 桑梓只觉得一抹凉意自脊背爬上来,他若是真的想她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可他偏偏留了她一条活路。 那只抓住她的手丝毫未曾放松,温热的气喷洒在她耳边:“如此聪慧的人……朕究竟该防着,还是拿来宠着?” 桑梓吓得屏住了呼吸。 “抬起头来。”他命令道。 桑梓迟疑了下,终是听话地抬头。 万千光丝从年轻天子背后洋洋洒洒落下来,他已经换下那件大氅,只着一身明黄祥云常服,身姿比之昨晚更加挺拔毓秀。桑梓没想过大周的天子居然生得这样一副白玉面容,乍一看像个温润的书生,她没来由的一晃神,竟又想起了满屋书墨香的苏慕寒。 但与苏慕寒周身的清冷淡漠不同,眼前这双如墨瞳眸宛若逆着桀骜不驯的光,桑梓看见自己的脸被清清楚楚地倒映在他的眸中。 他的嘴角轻轻扬起,似笑非笑睨着桑梓:“啧,果然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子是不存在的。” 桑梓:“……” “皇上是说奴婢长的不好吗?” “是丑。”他毫不客气地纠正。 桑梓:“……”你才丑! 夏侯子衿眯了眯眼睛,目光在桑梓脸上游离:“怪不得你说了你家小主那么多好话,看来你还是很有自知之明。” 桑梓:“……” “哦,朕差点忘了。”他好意解释,“朕已经封了你家小主小媛了,看你的表情,好像并不替她高兴啊。”他松开了抓住桑梓的手,面色顺势冷下。 桑梓垂目,这人心思太深,深到桑梓此刻已经无力去揣摩了,不过有句话他说对了,她为什么要替桑千绯高兴? 想到桑千绯,桑梓轻呼了声,糟了。 “怎么?”夏侯子衿蹙眉看来。 桑梓忙低头:“皇上恕罪,奴婢有急事要先行告退了。”否则去的完了,桑千绯又得寻理由教训她了。 面前之人却淡淡道:“急什么,朕说让你走了吗?” 桑梓惊诧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冷着脸低咳了一声,桑梓只觉得后脑勺一痛,听小李子骂道:“大胆,谁让你直视龙颜的!” 小李子顺势拉了桑梓一把,桑梓本能捂住被他打痛的地方,屈着的膝盖一时不稳,直直地跪了下去。 本就受伤的膝盖这回真是雪上加霜,桑梓闷哼了声,疼得眼泪都迸出来了。 夏侯子衿戏谑上前踢了踢她:“怎么,跪朕让你觉得如此痛苦?” “皇上,奴才以为就该给她治个大不敬之罪拖出去砍了!”小李子趁机真诚地建议。 桑梓咬着牙,真想把这个讨厌的李公公把嘴巴缝起来! 还有这个自大又自恋的皇帝…… “让朕猜猜,你现在在想着如何报复朕……”夏侯子衿突然蹲下身来,捏出小宫婢的下颚。 桑梓着实被吓得不轻,她的眸子低垂,根本不敢去看年轻天子的眼睛:“奴婢不敢。” “不敢,所以只是想想?” 小李子兴奋道:“想想也不行!皇上,把这奴婢拖出去吧!” 桑梓:“……”这李公公是跟她有仇吗! 她握了握拳头:“奴婢只是摔疼了。” “好娇弱的婢子。”他轻笑,“不如朕叫人来伺候你吧。” 桑梓还没回过味来他这话何意,那只捏住她下颚的手扯了,接着,桑梓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他抱了起来。 他垂目看来:“泫然阁,是吧?” “皇上!”桑梓吓得紧拽住他胸前的衣襟,繁复的炫龙刺绣扎得她的手微微的疼,桑梓的脑袋还在“嗡嗡”作响,他这算什么?亲自将她送回泫然阁去找死吗? “皇上,奴婢可以自己走。” “呵,朕抱得你不舒服?” “不、不是……皇上抱得奴婢很舒服。”她心里不舒服。 “舒服那就好好享受,朕给的这待遇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皇上亲手帮忙送死的待遇自然不会人人都能有。 那天晚上,他就对如梦说过,他说若是将如梦交给她的主子,她会是如何的惨。桑梓咬紧牙关,他这是想在她身上验证呢。 可她明明都没勾/引他! “皇上不是还要早朝吗?”桑梓小心翼翼问。 他微哼:“早朝都退了,一个婢子睡到日上三竿你还好意思说。” 桑梓:“……” 她悄然抬头,年轻天子微微扬着脸,嘴角染笑,似乎心情极好。不必挣扎了,他是铁了心要给她难堪。 “也不怪你家小主要罚你。”他说的漫不经心。 这一路反正是要送去受罚的了,桑梓反倒是不怕了:“皇上若让奴婢自己走着去,恐怕奴婢还能邀个功。” “邀什么功?” “昨晚您不是去见我家小主了吗?” 他玩味似的笑了笑:“朕好像并没有说是因为你的夸赞朕才去见了绯小媛。” 桑梓深吸了口气,他果然是知道这样带她回泫然阁她会如何惨。 可是他义无反顾。 也是,她是他的谁,她谁也不是。 他并不需要对她怜香惜玉。 也许他只是不甘心昨夜被她逃过一劫,他后悔对她手下留情了,可他是皇帝,不能再在同一件事情上和她计较,那有失他的身份。 所以他是故意的,想看看她的命究竟有多硬。 桑梓失笑问:“皇上,好玩吗?” “好玩。”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怕死吗?” “怕啊。” 他的眼尾染笑,睨着桑梓半晌才徐声道:“挺好的,怕死才会拼尽了全力想方设法活下去。” 前面已经到泫然阁了。 小李子高声喊:“皇上驾到——” 桑梓猛然回神,再看,夏侯子衿脸上依然挂着笑。 桑梓心一横,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年轻天子的长眉微拧,他戏谑笑:“这又是谁给你的胆子?” 第23章 有趣 年轻天子的长眉微拧,他戏谑笑:“这又是谁给你的胆子?” 桑梓跟着他笑:“皇上给的,奴婢就狐假虎威了。” 小李子见这小宫婢居然还不要命地上手了,气得在一侧吹胡子瞪眼,不过碍于小宫婢现在在天子怀里,他的拂尘不好直接打上去,简直太不成体统了!即便是这宫里的娘娘们也没哪个敢如此胆大妄为对皇上上手! 夏侯子衿连着神色都没有变一下:“有趣。” 桑千绯带着一众宫人在院中接驾:“臣妾参见皇上。” 夏侯子衿抱着桑梓径直进门:“都平身吧。绯儿,你瞧朕带了谁一起来。” 他还垂目冲她笑了笑。 桑梓:“……” 桑千绯转身,看清被夏侯子衿抱在怀里的人时,忽然脸色一变,指着桑梓的手指有些颤抖:“皇上,这个贱婢怎么和您……”她倏地一顿,自知失言,“臣妾一时失言,皇上恕罪。” 该死的,要不是那个贱人,她怎么会在皇上面前口不择言有失身份! 夏侯子衿倒是不在意她对桑梓的称呼,径直弯腰将怀里的人放下,捏着手臂道:“瞧着你也不胖,抱这么一路手臂还挺酸。” 小李子见状立马上前要帮主子按捏。 年轻天子蹙眉横他一眼,又朝桑梓看来:“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给朕捏捏?” “是。” 他抚袍落座,桑梓忙低头上前,正要去抬他的手臂,桑千绯疾步上前,狠狠一把推开桑梓。 “皇上,还是臣妾来。” 桑梓一时没站稳,膝盖撞上一侧的桌角,她下意识扶住桌角才不至于摔倒。 桑千绯的指尖刚触及明黄龙袍,却见男人轻轻抽手,广袖垂落一侧。 夏侯子衿淡笑道:“一屋子奴才,这种事怎么还需要你来做。绯儿坐吧。” 一番话说得桑千绯进退两难,只好憋着气坐了下来。 小李子这回警醒了,悄悄踢了桑梓一脚:“愣什么,还不快上去伺候皇上!” 夏侯子衿轻哼了声:“朕抱谁才手酸,还不快滚过来。” 桑梓:“……” 一直以为这位高坐云端的天子会是个特别严肃的人,不想今日见了,着实令桑梓有些有些不可置信。他的话,他做的事,明明幼稚得让人想笑,但那背后的深意,又每每令桑梓惶恐不安。 原来这就是伴君如伴虎。 桑梓忍着膝盖的痛一拐一拐上前,夏侯子衿看着愈发惬意,寻了个姿势闲适靠在椅背上,广袖拂动,他懒懒伸出手,含笑朝桑梓看来。 桑梓深吸了口气小心握住他的手臂给他按揉着。 桑千绯虽坐着,手中的帕子早就被绞得不成样子,她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若非天子在此,她怕是早就跳起来揪住桑梓的头发将人拖出去教训了。 夏侯子衿看起来很享受:“绯儿你还别说,你院子里这贱婢的手挺软。” 桑梓:“……” “一点也不像奴婢的手。”夏侯子衿的目光落在桑梓白皙纤长的手指上,“手还挺好看,没怎么伺候过人吧?朕早说了,得找个人来伺候你。” 桑梓咬着唇在心里骂人。 桑千绯瞪着桑梓的眼睛里几乎要滴出血来。 偏偏那个人还要说话:“怎么,跪朕让你觉得不舒服,如今让你站着了,你看着也并不如何顺心。贱婢,抖什么呢?谁叫你害怕了?” 桑梓咬牙,都这种时候了还怕什么?她就是刚才那一下撞的有些厉害,现在疼得有些站不住了。 男人的手突然裹挟住桑梓的手,桑梓吓了一跳,本能抽手,他的力气却更大了。 “啧,手心都出汗了,不过是给朕按了几下手臂而已,这么娇弱怎么伺候人。”他取了帕子给桑梓擦了擦掌心的汗。 桑梓一句“奴婢不敢”忙跪下了。 和夏侯子衿比起来,宫里的那群女人算什么,心思都不如他的一分一毫,毕竟他杀人的时候还在对人笑,对人好。 桑梓认识的男子不多,顾卿恒温润善良,苏慕寒清冷疏离,但面前这人的心思深如渊潭,叫人琢磨不透。 “起来。”他垂目。 桑梓跪着不动。 他轻笑着俯身去拉她。 桑梓气得浑身发抖,压着声:“皇上可真狠。” 她不过就是在他面前耍了点小聪明,却能让他这般较真,他不杀人,却想一点点玩死她。 “这话怎么说的?”夏侯子衿脸上挂着淡笑,抓着桑梓手臂的手指却徐徐收紧,眼底明显升起一丝不快。 桑梓还未来得及开口,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小李子看见来人,忙走到门口。 两人耳语一阵,小李子疾步回来道:“皇上,太后娘娘有事请您过去一趟。” “嗯。”抓住桑梓的手倏地松了,夏侯子衿站了起来,“那便去熙宁宫。” 桑千绯忙跟着起身,言语里掩不住的兴奋和愤怒:“臣妾恭送皇上。” 桑梓有些猝不及防,没想到夏侯子衿就这么走了! 那抹高大身影走到门口,又忽地回头:“你叫什么?” 桑梓微噎,这都要走了,还特意问她的名字,这是嫌她在桑千绯手里死得不够快么? 小李子立马朝边上的一个宫婢看了眼。 那宫婢唯唯诺诺低着头:“她……她叫桑梓。” 夏侯子衿未在说什么,负手出去。 御撵早已在外等候。 夏侯子衿抬手揉了揉眉心,蹙眉吐了口气。 小李子快步跟在一侧问:“皇上可是累了?” “没有,朕就是觉得……还没尽兴。”现下他抽身离开,那小宫婢大概率是活不成了,“把芳涵找来。” 小李子应声:“让她去熙宁宫吗?” 夏侯子衿轻嗤:“她去熙宁宫做什么?叫她来泫然阁,她好像挺喜欢那小贱婢。” 小李子“啊”了声,芳涵何时跟那小宫婢有关系,他怎么不知道? - 此时,泫然阁的客厅。 桑千绯朝风荷使了个眼色,风荷反手一巴掌抽在一个宫婢脸上。 宫婢大惊失色捂着脸。 风荷冷声道:“她是没有嘴吗?需要你帮她回答皇上的问题!” 第24章 私刑 刚才替桑梓回答了名字的宫婢吓得忙跪下磕头:“奴婢知错,小主息怒!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桑千绯挥手示意把人拖下去。 隔了老远,桑梓还能听到那满是恐惧的求饶声。 桑千绯终于垂目朝桑梓看过来:“现在跪我还有什么用?”她走上前,狠狠掐住桑梓的下颚,“你果然和你娘一样的贱!晚上不睡觉,还敢跑出去勾引皇上!呵,你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在你满皇宫找皇上时,皇上昨夜来了泫然阁吧?” 桑梓笑了笑:“要不然你猜皇上是怎么会来泫然阁的。” 桑千绯的脸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小主,您跟这贱人废什么话?”风荷凑上来,附在她耳边言语一番。 桑千绯的表情得意,笑着点了点头:“去准备。” “是。”风荷冷冷瞥了桑梓一眼出去了。 桑千绯转身一把拽住桑梓的头发:“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身份,你也敢得罪我?贱人!” 她狠狠拉扯着桑梓的头发。 桑梓疼得发笑,睨着她问:“你一口一个贱人,是我的姓贱?还是流淌在身体里的血贱?” “你!”桑千绯转身抓了桌上的杯盏往桑梓砸去。 桑梓本能避开,杯盏在脚边摔了粉碎。 桑千绯越发怒不可遏:“你还敢躲!给我抓住她!” 两个宫婢忙上前一左一右擒住桑梓。 桑千绯直接一杯茶泼到了桑梓脸上,又将杯盏砸在她头上:“这套茶盏可是我授封时皇上赐的,区区一个宫婢就敢一连摔碎两只,如此粗心大意,看我今天不好好整治整治你!” 桑梓咬牙挣扎两下:“欲加之罪倒是学得很快。” 桑千绯这会却是冷静下来,她发笑看着桑梓:“什么欲加之罪?你打破杯子的事,这里所有人都看见了。” 宫婢们纷纷点头。 桑千绯俯身抬了抬桑梓的下巴:“你放心,你的事我不会告诉爹的,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你进了宫。” 桑梓想笑,桑延章即便知道了也根本不会管她的死活。 风荷很快回来了:“小主,都准备妥当了。” 桑千绯轻笑着顺了顺帕子:“那还等什么。” 风荷应声,示意人把东西搬进来,放在桑梓面前:“要说你运气挺好的,这东西可不是天天有。” 桑梓顺势看过去,只见一块蒲团大小的板面,上面密密麻麻地扎满了冰针。 风荷继续说:“小主也是心慈的人,只要你跪下认个错,自然也就饶过你了。” 什么跪下认错,跪在这上面,不死也得残废! 桑梓受伤的膝盖下意识挪了挪。 “怕什么呢?不会要了你的命。”风荷故意说给我听。 夏侯子衿也知道桑梓膝盖受伤的事情,所以桑千绯不是真的要了她的命,她是要废了她这条腿! 桑千绯朝桑梓看来,眯起眼睛笑了笑:“怎么,现在后悔了?就算你现在来求饶,也已经晚了。爹千方百计为你说尽好话,好让你有朝一日嫁入顾府,可你偏偏不识好歹,还想入宫来给我难堪,又怎能怪我?”她微微直起身,“好好押住她。” 她的话音刚落,桑梓明显感觉到擒住她的力道更大了些,她挣扎两下完全无济于事。 “放开我!” 桑千绯垂目睨着地上的人,笑得更得意了:“真不容易,桑梓,没想到还能看到你惊慌失措的一天。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她俯身狠狠掐住桑梓的脖子,“你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什么事都无动于衷,我那时还以为你真的不争不抢呢。真是可笑。” 卑鄙! 桑梓咬牙直视着她:“有种就杀了我!”她若不死,日后定会千倍万倍地向她讨要回来! 桑千绯越发地得意:“别总是死啊死的,求死哪那么容易?我自然是要……让你生不如死。” 宫婢们拖着桑梓要把她摁在插满冰针的板面上,桑梓拼命挣扎却都无济于事。 眼看着针尖就要刺入桑梓的膝盖,这时,外面有人匆匆进来。 “小主,舒贵嫔娘娘来了!” 桑梓诧异看过去,还真是祸不单行,舒贵嫔这个时候来,是怕她还不够惨吗? 桑千绯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见舒贵嫔进来,忙正色迎上前。 “娘娘吉祥。” 舒贵嫔松开扶着如意的手,鬓边的金丝凤钗微微摇晃着,她睨了桑梓一眼:“本宫听说泫然阁有宫婢居然胆大包天敢当众勾引皇上,还以为是谁,原来又是她。” “娘娘的消息来的真快。”桑千绯引她上座,“嫔妾正要谢谢娘娘呢,您送与嫔妾的宫婢果然非同一般。风荷事事想的周到,是嫔妾的得力助手。”她说着,本能地朝一旁的风荷瞧了一眼。 风荷微微一笑:“那都是娘娘和小主教导有方。” 桑梓不自觉蹙眉,她就说看着风荷脸生,原来人是舒贵嫔给桑千绯的。 连用冰针扎人的事都想得出来,不亏是舒贵嫔调/教出来的人。 可笑的是桑千绯还把她当成宝,那不过是舒贵嫔安插在她身边的一枚棋子罢了。 简直愚不可及。 舒贵嫔莞尔一笑,接过宫婢奉上的茶,她低头吹了吹茶叶,漫不经心说:“这皇上见过的人,你可别伤了她。” 桑千绯得意地道;“娘娘说的是,自是不会伤她一分一毫。” 冰针入体即化,事后也看不出任何致伤工具。 “嗯。”舒贵嫔应着,突然抬眸看向桑梓,“上回本宫倒是没瞧清楚,究竟是怎样一张惹人怜的脸蛋儿,能劳皇上亲自送你回来。” 桑千绯闻言十分不快:“她就是惯会用手段罢了,否则就这样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哪能入皇上的眼!” 舒贵嫔轻嗤:“还真是平平无奇,那看来是心思手段了得,这样的人,妹妹的确该在她羽翼未丰之前好好管制住才行。”她的声音淡淡的,看桑梓的目光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恨意。 勾引皇上,大约让她想到了如梦吧。 对了,如梦! 桑千绯挥手示意风荷动手。 桑梓挣扎了下,目光径直看向舒贵嫔:“娘娘可还记得如梦是怎么死的?” 第25章 博弈 桑梓挣扎了下,目光径直看向舒贵嫔:“娘娘可还记得如梦是怎么死的?” 舒贵嫔握着帕子的手指略紧了些,她很快掩住眼底诧异,蹙眉看向桑梓:“你在说什么?” 桑梓笑了笑:“娘娘知道奴婢在说什么。” 那晚之后如梦就死了,说是自缢,桑梓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后来得知如梦是舒贵嫔的人,自然猜都能猜出个大概了。 像舒贵嫔这种人,怎么可能放任一个勾引夏侯子衿的宫婢在身边? 纵然贵为一宫之主的她,也是不能随便执掌生死大权的,否则她也不会教桑千绯那种磨人的法子。若是她弄死一个宫婢的事情传了出去,宫里有的是人想看她栽跟头,什么叫树倒猢狲散,想必舒贵嫔心里清楚的很。 舒贵嫔终于敛笑,她俯身瞪着桑梓:“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桑梓的掌心在冒汗,但她不能退,成败在此一举了。 她的神色未变,轻声回:“娘娘今日不知道奴婢在说什么,那么恐怕明日,整个皇宫的人都会知道奴婢在说什么。” 舒贵嫔的眼底到底浮现了一抹惧色。 紧绷的心弦终于微微松弛下来,桑梓吐了口气,赌赢了。 桑梓趁势道:“只要娘娘保奴婢今日无事,奴婢便能为娘娘指出那目击之人。” 她动了容,却是问:“只是今日?” 桑梓从容道:“只是今日。”她心里早已有了应对之策,斜睨地看向桑千绯与风荷,今日她不死,必会千百倍地还给她们! “好。”舒贵嫔爽快应下,站直身子看向桑千绯,“妹妹,姐姐有个不情之请,想将这宫婢带回玉清宫亲自审问。” 桑千绯不知道桑梓和舒贵嫔刚才在耳语什么,此刻听到这话吃了一惊,不可置信问:“娘娘,此事还需审查什么?” 风荷的脸上也明显露出怀疑的神色。 桑梓心下冷笑一声,恭顺道:“娘娘,奴婢怕是走不了,去不得玉清宫。”舒贵嫔心狠手辣,她若跟她去玉清宫,还能有命回来吗? 舒贵嫔显然没想到桑梓会拒绝,回眸看了眼桑梓轻抚膝盖的手,嗤笑道:“走不了,那本宫便叫人将你抬过去。如意,叫人进来。” 如意领命正要离开,桑梓又道:“娘娘倒不如替奴婢找个太医来瞧瞧,奴婢好得快了,记性也会好一些。” “大胆!”才要离开的如意听了这话,回身便是一掌抽过去,“什么东西也敢如此和娘娘说话!” 桑梓捂着被搧过的脸颊,依旧不卑不亢道:“娘娘今日来泫然阁也不是秘密,不然只怕一些有心人以为娘娘是急于要杀人灭口,情急之下脱了口,对娘娘始终是不好的。” “你!”如意抬手又要打。 舒贵嫔拦住了,她俯视看着桑梓,一字一句道:“本宫怎么知道那个目击者不是你?” 桑梓坦然仰着头:“娘娘要试试吗?” 舒贵嫔脸上的笑容慢慢敛起,明眸中剩下的全是凌厉的光。她死死地盯着桑梓半晌,终于道:“如意,宣太医。” “娘娘!”风荷疾步上前,“娘娘,她一个宫婢没有资格传太医。”到底是出身玉清宫的,连着桑千绯都不敢说话,她倒是敢。 桑梓悄然看了眼桑千绯,那一个正怒目而视看着她,桑梓失笑,桑千绯永远抓不住重点,这个时候还看不清风荷是舒贵嫔的心腹这件事,还真当她是全心全意来帮她的呢,真傻。 舒贵嫔面色一冷,广袖重重甩落:“本宫传他,他还能不来?” “娘娘……”风荷还想说什么,瞧见如意一个眼色,她终是将话咽了下去。 只有桑千绯一脸茫然,她自然是完全没搞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不过眼下舒贵嫔不解释,她也不敢问。 舒贵嫔让人扶桑梓回房。 这么一折腾,桑梓受伤的膝盖伤上加伤,成片淤青,膝盖都肿成馒头了,稍一碰就痛得要命。 太医很快来了。 桑梓咬牙问着:“大人,能好吗?” 因为舒贵嫔站着,太医果真瞧得仔细,半晌才谨慎开口:“回娘娘,所幸没伤到筋骨,就是肿的厉害了。一会儿我让人送盒药膏来,每日涂三次,两三日便会消肿。” 闻言,桑梓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只要腿没事,疼痛总有一天会过去。 太医回告退出去。 桑千绯终于看不下去,怒气冲冲道:“主子们都站着,你一个奴婢倒是敢光明正大躺着,成何体统!风荷,把她给我拖起来!” 风荷领命上前拽住桑梓的手,她刚一用力,桑梓的膝盖撞到床沿,她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风荷吃了一惊:“喂,别给我装死!” 桑梓充耳不闻,这时候不装更待何时? 自然没有什么目击者,一切都是她胡编乱造的猜测而已,她若是现在“圆了谎”,舒贵嫔一定立马找时机除掉她。 一切不过是桑梓的缓兵之计,舒贵嫔不能容忍那个“目击者”,自然也不会容忍桑梓这个“知情者”。 如意上前往桑梓受伤的膝盖踢了一脚,桑梓一动不动。 她回头:“娘娘,好像真的昏死过去了。” 舒贵嫔强压着怒意:“单独给她安排个房间,本宫明日再来。” “娘娘。”桑千绯终于忍不住问,“不过是一个贱婢而已,娘娘为何要放过她!” 舒贵嫔浅浅睨了她一眼:“说什么放过不放过,本宫不是同你说过,皇上看上的女人可不能动了她。”她又招呼,“如意。” “是,娘娘。” 如意上前扶着舒贵嫔往外走去。 桑千绯气得直跺脚:“这贱婢是泫然阁的人,我才是她的主子,还处置不了她了?” 风荷忙劝着:“小主息怒,贱婢的命不值钱,但您若是因为她同贵嫔娘娘闹得不愉快就不值当了。” 桑千绯气得说不出话来,终于哼了声出去了。 风荷命人把桑梓搬去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又让人在门口守着不许闲杂人等人进出。 桑梓起初是真的装晕,后来就真的睡着了。 下等宫婢都是睡多人通铺,很久没有单独睡一个房间了,听不到起伏的呼吸声和窸窸窣窣的声响,桑梓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第26章 伴君太危险 因为有舒贵嫔的话,翌日自然没人来喊桑梓做事。 想必不久舒贵嫔就会过来了,没想到一直到正午也不见舒贵嫔过来,倒是桑千绿突然来了。 桑梓刚掀起被子要起身,在看清来人后,干脆又坐了回去:“怎么,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桑千绿没有不悦,将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这药膏很不错的,你拿来涂涂,膝盖上的伤很快便能好了。” 桑梓冷冷道:“不用你可怜我。” 桑千绿叫她:“桑梓。” 桑梓失笑:“小主回吧,这里可不是您能来的地方。” 一句“小主”,彻底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其实,她们两个自在桑府开始,大约从来就不是姐妹。 桑千绿的脸色有些难看,却没有动怒,只是叹了口气道:“今日不必等了,舒贵嫔同皇上去熙宁宫陪太后了,听闻晚上她还要伺候皇上就寝,该是不会来。” 桑梓笑着挖苦她:“小主尚未承恩,心生嫉妒了?” 桑千绿的黛眉轻蹙:“你不必激我,还是想想怎么度过眼下的难关吧。你以为舒贵嫔是可以救你命的人吗?落在我姐手里她还不至于要你的命,你不该去求舒贵嫔的。” 桑梓冷不丁笑出来,桑千绯不至于要她的命是她不想吗?只是因为在宫中她不敢罢了。 废她一条腿,这又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滚出去。”桑梓说。 桑千绿诧异看着桑梓:“你变了。” 桑梓嗤声道:“那就希望小主永远都不要变,始终能坚守本心。” 桑千绿没再说话,她在床前站了片刻,终于出去了。 - 这一日,舒贵嫔果然没来,桑千绯也没有来为难桑梓。 不仅如此,也没人给她送吃的,估计就是桑千绯故意的。 屋外有人看着不让她出去,眼下也已经过了宫婢们用饭的时间,桑梓翻来覆去饿得实在睡不着,打算翻窗出去找找吃的。 没想到刚下床就见门上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桑梓暗吃一惊,以为是桑千绯气不过又来找她的麻烦,她赶紧重新回床上去装睡,房门被人一把推开,那抹身影瞬息之间闪到了床边。 月华似流水自屋外倾泻而入,那人逆光而立,但那周身若有似无的龙涎香久久不散。 桑梓大吃一惊,夏侯子衿! 他今晚不应该翻了舒贵嫔的牌子吗,怎么会来这里? “穿上。”年轻天子将一堆衣服给桑梓丢了过来。 桑梓不敢说话,只好默默爬起来,拿着衣服一件一件穿上。 “皇上……” 她刚张了口,手被人握住,整个人被拉出去。 “嗯,手还是这么软。”夏侯子衿轻轻揉捏着桑梓的手背。 桑梓就这么被他径直从正门带出去,外面看守桑梓的宫婢正俯首跪在地上,整个人吓得瑟瑟发抖。 那双御靴就这么站到了小宫婢面前,男人的声音高高砸落:“该不会朕前脚刚走,你就同你家主子打小报告了吧?” 宫婢抖得更厉害了:“奴、奴婢不不不不……不敢。” 他轻嗤了声:“谅你也不敢。” 他拉着桑梓一路出去,却没有往正门方向走去,而是径直走到了前面围墙边。 桑梓刚想问他是不是走错了,忽然,她的腰际一紧,男人有力的臂膀环过来,提起一跃,轻易翻过了围墙。 桑梓惊魂未定,难怪他来了泫然阁一点动静都没有。 堂堂一个皇上,他居然三更半夜来翻墙! 之前声势浩大把她抱回泫然阁,给她惹出那么大的麻烦,结果他拍拍屁股就走了,这回又故意让守门的宫婢看到他带她走,这是又想帮她找死吗? 夏侯子衿垂目看了眼小宫婢一脸色彩缤纷,轻笑了下:“问吧。” 桑梓咬了咬牙:“皇上这是嫌奴婢死得不够快吗?” 他哈哈大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小小年纪别总是死啊死的,不吉利。” 桑梓:“……” “不过先你四肢健全,朕倒是有些意外。”他揉捏着桑梓的手没停下,黝黑瞳眸睨过来,“还以为怎么也得让你脱层皮。” 桑梓磨着后槽牙:“您很失望吗?” “怎么会是失望?”他的目光游离,“是惊喜。朕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顽强的……野草。” 桑梓:“…………” 他亲自帮她开罪桑千绯,再给她送一个舒贵嫔过去,这其中的一线生机,她居然抓住了。 “朕帮你争取了这一日的时间,怎么样,想好怎么应对舒贵嫔了吗?” 桑梓错愕抬眸看他,今日他让舒贵嫔陪着去熙宁宫,是故意的? 呵,这种先捅一刀再给一瓶药的事也叫恩赐吗? 桑梓咬住唇:“哪用那么久,舒贵嫔来的那日奴婢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夏侯子衿挑眉:“哦?愿闻其详。” “皇上知道这宫里的女人都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吧?” 年轻天子眉眼得意:“你承认那晚上你是特意在长廊上堵朕的了?” 桑梓:“……”这人还能再自恋点吗? 既然解释徒劳,桑梓懒得计较:“奴婢自然也曾经这样想过。” 他抓住了重点:“曾经?” 桑梓耸耸肩:“伴君太危险,像奴婢这样出身卑微的人还是换一条路更好走。所以奴婢打算等舒贵嫔来时以表忠心,告诉她只要奴婢活着,她的秘密永远不会有人知晓,再为了让她放心,给自己脸上划伤一刀什么的。” 夏侯子衿拧眉:“那岂不是更没眼看了?” “您看,您也这么认为,舒贵嫔自然就不会觉得奴婢有什么威胁了。”桑梓越发放松了,“奴婢都想好了,在宫里也并非只有攀龙附凤才能出头,奴婢打算将来博个女官。” 夏侯子衿的长眉越拧越深,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 他堂堂一个皇帝还不够一个女官的位置吸引人? 桑梓还在继续:“其实当女官没什么不好的,像芳涵姑姑那样受人尊敬,连小主们都要给几分薄面,她还不用费心跟人挣皇上的宠爱,不必担心哪天会失宠……”桑梓说着说着,激动地一拍身侧之人的肩,“突然发现当女官原来有这么多好处,你说是不是?” 夏侯子衿黑了脸站住脚步。 桑梓倏地回过神来,要命了,她刚才恍惚以为跟她并肩聊天的人是顾卿恒了! 她默默把将背到了身后,刚才打了天子的这只手还能保住吗?? 年轻天子眼底闪过一丝隐晦的光:“朕竟是如此不堪?” 第27章 朕不让你疼 夏侯子衿道:“朕竟是如此不堪?” 什、什么不堪? 桑梓的脑子“嗡嗡”地叫:“不、不是……没有,奴婢就是……奴婢……”她一定是饿过头了,脑子不清楚才会说刚才的话! 夏侯子衿眯着眼睛:“什么不是,你方才明明就是那个意思。” “那还不是因为皇上……”桑梓脱口说了出来,在对上年轻天子那双深邃眼睛时,她又倏地缄口。 “因为朕什么?”夏侯子衿挡住了去路,垂目道,“朕赦你无罪,说。” 桑梓咬了咬牙,豁出去道:“因为皇上喜欢整人,命再大也经不起皇上这么玩。”她为了改变命运,那么难才进了宫,光是来到这个男人面前就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结果这个人丝毫不怜香惜玉,他分明就是皇宫里最阴险的人! “这条路上满是荆棘,走得太疼了。”桑梓自嘲道。 “是吗?”年轻天子高大伟岸的身躯没有避让,他就这么覆下眼睑看着面前的小宫婢,小东西怎么那么有趣呢,他微抿住薄唇,“朕不让你疼了呢?” 什么? 桑梓错愕抬眸看着他。 “怎么手还是这么冷?” 桑梓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手还在夏侯子衿手中,他仍是轻轻揉捏着她的手背,“朕帮你暖暖。” 桑梓下意识抽了下。 他没让她抽手,忽而问:“膝盖好了吗?” 桑梓稍愣了下,不会她说没好,他又来了兴致把她抱回泫然阁吧?再来一次,怕是桑千绯的暴脾气就再也忍不住了。 于是桑梓道:“托皇上的福,奴婢已经好了。” 他轻嗤笑道:“朕的福气可庇佑不了你。不过,你真的好了?” 桑梓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何还要确认一次,又点了点头:“真的好了。” “那朕试试。” 桑梓尚不知道他这句“试试”是什么意思,便见他抬腿往桑梓受伤的膝盖踢了踢。 “啊——咝——” 桑梓本能捂住膝盖蹲下身,瞬间疼得眼泪都泛起来,这人莫不是有病? 夏侯子衿邪笑着弯腰:“瞧瞧,明明还没好,为何要说好了?你就不怕朕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温热的气缓缓喷洒在桑梓脸颊。 桑梓忍着痛道:“皇上方才还说赦奴婢无罪,天子也出尔反尔吗?” 他微愣过后笑起来:“朕不与你计较。不过……”他的话音略收了些,倾身凝视着桑梓道,“永远不要骗朕,朕就不让你疼。” 他的眼底分明有笑意,可给人的感觉却像一潭冰冷的水。 桑梓突然就不怕了:“这是皇上给奴婢的承诺吗?” 夏侯子衿的长眉微佻:“唔……算是。” 桑梓认认真真行了个礼:“奴婢遵命。” 她一手撑着膝盖,刚才那猝不及防的一脚几乎让她站不起来。 面前高大的身影骤近,接着,桑梓的身子一轻,她再次被夏侯子衿给抱了起来。 桑梓吓得不轻,本能脱口道:“皇上,奴婢可以自己走。” 夏侯子衿忍不住笑:“放心,今日不去泫然阁。” 他的话音刚落,便大步朝前走去。 桑梓的心脏怦怦地跳,风与影在快速往后退,微亮光里,桑梓看见年轻天子轮廓分明的脸庞沐着夜露月华,刚毅又清俊无双。 不得不承认,夏侯子衿这张脸的确挺能哄人的,一个不慎就会放松警惕觉得这就是个无害的世家公子。 桑梓抓住他衣服的手指紧了紧:“皇上不是应该和舒贵嫔娘娘在一起吗?” “应该?”他略有不快,“朕还是头一次听说朕应该和谁在一起。” 桑梓抿了抿唇:“那皇上不想知道奴婢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他轻笑:“过程不重要,朕还挺喜欢这个结果的。” 这混蛋。 桑梓现在无比确定他就是故意把她带回泫然阁后就走的,他在试探她,看看她到底能挣扎活到几时。不知道为什么,桑梓忽然又想到了芳涵。 她说在这宫里谁也不能帮她。 大约夏侯子衿心里也是如此想的。 他不需要一个时时刻刻都等着被人保护着的人,他需要一个强者。 桑梓思忖着应该说点什么,肚子却在这个时候咕咕叫起来,她有些窘迫地捂住了肚子。 他好笑问:“饿了?” 桑梓忍不住舔舔嘴唇:“一天没吃东西了。” 他道:“嗯,正好朕也有些饿了,走,去吃东西。” 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弭在了他一句“去吃东西”里,桑梓忍不住有些好笑地想,果真民以食为天,听到他说吃东西,她连眸子都开始闪光了。 桑梓还以为夏侯子衿要带着她一起去御膳房找东西吃,直到那座恢宏的宫殿出现在眼前,她怔得半晌没回过神来。 夏侯子衿的确说过今晚不抱她去泫然阁,但她没想到他会带她来天胤宫。 天子寝宫,一片灯火通明。 夏侯子衿抱着桑梓拾级而上。 远远候在寝宫门口的小李子看见来人,忙冲过来:“皇上,您可算回来了,奴才……”他在看清夏侯子衿怀里的人时,整个人呆住了。 刘福从容迎上前:“皇上回来了。” 夏侯子衿抱着人径直入内:“让御膳房准备些吃的送来。” “是。”刘福应声,“小李子,去御膳房传话。” 小李子忙回神:“哦,是……是,奴才这就去!”他匆匆转身跑出去。 殿内明黄的幔帐逶迤落地,榻边的金丝楠木矮桌上摆了尊鎏金掐丝香炉,青烟袅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比夏侯子衿身上龙涎香的味道更加清淡。 寝宫的四角都置着暖炉,踏入殿内就觉得暖意十足,很是舒服。 桑梓终于被他放了下来,她悄悄看了他两眼。 “看什么?”他随手抚了抚龙袍。 桑梓抿唇:“今日需要奴婢给皇上捏手臂吗?” 他哼笑了声,单手掀衣袍坐下,宫婢忙上前给他斟茶送至手边。他熟稔端起来,低头吹了吹,抿了口才道:“饿了一天轻了不少,今日抱得没那么费劲。坐。” 第28章 做朕的妃子 桑梓低着头:“奴婢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他将杯盏放下,“那一会儿御膳房送来的东西你还吃不吃?” 桑梓:“……吃。” 他又笑。 御膳房的人很快来了,几个太监前前后后摆了一桌,桑梓看着上面琳琅满目的点心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夏侯子衿使了个眼色:“过来吃。” 桑梓迟疑了下:“皇上您先请。” 他好笑看她:“朕让你吃你就吃,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啊。” 那还等什么! 桑梓疾步上前,抓起一块芙蓉糕就往嘴里塞。 芙蓉糕软糯适中,不甜不腻,桑梓一连吃了两块。 夏侯子衿这才伸手取了块芙蓉糕,笑道:“没毒,那朕就只的安心了。” 桑梓差点噎住:“……” 夏侯子衿看着她窘迫又不敢怒的模样大笑起来:“逗你的,未试过毒的东西怎么会呈到朕的面前来?”他望着她笑,跟着吃完了一块芙蓉糕。 桑梓是真的饿了,不顾形象胡吃海喝了一通。 “像是饿了三天三夜。”夏侯子衿评价道。 桑梓餍足地舔着唇角:“皇上没饿过肚子,不知道饿肚子的感觉。” 他拧眉看过来:“不能吧,你爹不是郢京首富吗?还缺你一口饭吃?” “不缺。”桑梓苦笑,“但他们可以罚我没饭吃。” 他似是了然:“那必定是你不听话。” 桑梓莞尔:“也是这个道理。”吃饱喝足,她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奴婢谢皇上赏赐,没事的话,奴婢先告退了。” 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桌沿,他道:“吃饱喝足就想走?” 桑梓刚挪了一步的脚立马收了回来:“皇上还有何吩咐?” “过来。”他招手。 桑梓低着头上前。 “现在装的倒是乖。”他道,“抬起头来。” 桑梓听话抬头。 他一脸盈盈看过来:“朕今晚本该翻个牌子,温香软玉在怀,却为了你夜深露重去翻墙,还得把你一路抱回来,再倒贴一顿点心,你说朕这是为了什么?” 桑梓:“……”我怎么知道你为了什么?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刘福忙上前问:“皇上可是累了?” “是有些乏。” 刘福担忧道:“今日政务多,您午后也未曾歇息,老奴让人伺候您歇息。” 刘福招手示意宫婢上前伺候,却听夏侯子衿道:“让她伺候。” 桑梓噎了噎,说的是……她吗? 刘福道:“别愣着,还不过来伺候皇上。” 桑梓有点懵,给桑千绯当丫头无非也就是端茶送水,但她没伺候过男人啊。 她见夏侯子衿起身,忙跟上去接他褪下的外衣。他径直走到龙床边坐下,桑梓迟疑了下,正欲蹲下替他拖鞋,却见他抬手拍了拍床沿。 “坐。” 一刹那,桑梓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错愕看向夏侯子衿。 年轻天子浅睨着她,唇角还挂着笑:“不知道怎么伺候人?” 外袍下,他的中衣微敞,露出男人精壮的胸膛和好看的锁骨,桑梓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仿佛适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大周的帝王。 整个后宫的女人都是他的,他不过说要一个宫婢的身子而已。 桑梓没有拒绝的权力。 “过来。”他说的时候倾身伸手,直接将桑梓拦腰搂过去,“嗯,不盈一握,弱柳扶风。” 桑梓的心脏砰砰直跳:“皇上不是嫌奴婢丑吗?” 他径直将人抱上床。 周围卷着淡淡的龙涎香,但同想象中的不一样,床铺硬得有些硌人,桑梓还以为帝王龙床必定是个轻软舒服的温柔乡,没想到睡着这么不舒服。 她蹙眉轻轻挪了挪背。 男人轻俯下身来,桑梓本能屏住了呼吸。 他睨着身下的人看了半晌,忽地就笑:“是没她们好看,不过多看两眼也就习惯了。” 桑梓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明日过后,她也会被这个男人舍弃,会悄无声息死在舒贵嫔为桑千绯谋划的诡计里…… 男人的大掌轻抚过她的脸庞,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然后他翻身躺了下来:“睡在朕的身边,就敛起你的心思。” 桑梓的心跳漏了半拍:“皇上以为奴婢在想什么?” “想什么?” “奴婢以为皇上的龙床睡着会更舒坦些。” 他“唔”了声:“睡得太舒坦可不行。” 桑梓还想问,夏侯子衿突然伸手将她揽过去轻轻拥住,桑梓吓得缩了缩脖子。 他的下颚轻抵桑梓的额角:“怎么,朕这宫里暖炉添加的还不够?” “够了。” 他轻笑:“那你抖什么?” 桑梓老实道:“您这样奴婢有点害怕。” 他问:“怕什么?” 怕什么? 怕他今夜没名没分要了她,也怕他今夜不要她。 不管怎么样,今夜一过,夏侯子衿弃了她,在这宫里,无论是做皇帝的女人,还是六尚女官,桑梓都再无出头之日。 苏暮寒不过是在周身竖起了层层防备,谁能跨过那道纱帐,便能走进他的心。而夏侯子衿,要近他的身很容易,但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那里太冷了。 身侧的人稍动了下,桑梓紧张地绷直身体,脑中蓦地想起他将如梦抱上床的那晚。女子娇嗔的呻吟、喘息声,萦绕不绝。桑梓的脸颊滚烫,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他忽而侧脸,两人几乎鼻尖相触。 他突然笑了:“怕朕不要紧,你只要不怕她们。” 她们? 她们是谁? 他抬手轻抚过桑梓的眼尾,温热气息喷洒在她面额:“朕在你眼底看到了不安分。” 桑梓心中发怵:“皇上还要为难奴婢吗?” 他轻笑起来:“留在朕的身边,这一片荆棘之路,朕不让你疼。” 桑梓努力凝视他的眼睛,却始终看不透他。 他似乎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看似随性,却令人捉摸不透。 “为何是奴婢?”她小声问。 身侧之人轻笑了声:“你和她们不一样。” 桑梓掩住心思,继续问:“哪里不一样?” 他道:“她们都是别人给朕选的,只有你是朕自己选的。” 桑梓诧异看向他。 他又道:“做朕的妃子,朕喜欢你。” 第29章 檀妃 一夕之间,桑梓从泫然阁的一个小小宫婢成了大周的娘娘,赐住景泰宫。 夏侯子衿给她赐字——檀,他说檀木叶边缘有锐锯齿,能伤人,它还能入药,实乃可攻可守,和桑梓还挺像。 圣旨下,一锤定音。 一时间宫内流言四起。 大抵是说桑梓用了狐媚之术,不然凭她的长相出生,怎能爬上龙床一跃成妃。 桑梓一笑置之。 没有人知道,昨晚夏侯子衿根本没有碰她。 他只是揽着她,安安静静睡了一夜。 早上走时,他又说:“不高兴?” 桑梓说不出来,人人都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她也想要权势,想要把昔日瞧不起她,将她踩在脚底的人都看看她高高在上的样子。 但桑梓完全看不懂也猜不透夏侯子衿心里在想什么。 他心情甚好,又俯身轻捏着她的下颚笑:“高兴得有高兴的样子,从今日起,你需得学会适应了。” 适应? 高坐锦榻的人还需要适应这种生活吗? 她桑梓必然是不需要的。 换上宫婢送来的宫装,望着镜中云鬓高绾的女子,桑梓冷不丁笑了笑,这份殊荣来得太过容易,难免让人心慌。 “娘娘。”宫婢上前来,小声说道,“都准备好了,该去熙宁宫给太后请安了。” 桑梓收住心思,目光落在身侧的宫婢身上,这些都是内务府给她安排的人,全是陌生的脸孔,见识过了玉儿的临阵脱逃,还有如梦的背叛后,桑梓现在可太懂了,现在的景泰宫就是最容易让人趁虚而入的时候了。 “先不去熙宁宫,把景泰宫的宫人们就叫来。” 宫婢微怔了下,她忙应声,又小声提醒:“娘娘,您该自称‘本宫’。” “本宫……”桑梓轻喃,又看向面前的宫婢,宫婢圆脸,那双眼睛尤其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晚凉。”宫婢低着头恭敬地道。 - 宫人们都来了,表面上看全都恭恭敬敬地站在院子里,不难有几人面露难色,在这种毫无权势的主子宫里当差,想必其中不少人都很不乐意。 晚凉在门口置了张椅子,扶扶桑梓坐下,又替给沏了茶才垂首立于一旁。桑梓揭开杯盖轻轻拨动着杯中茶叶,她掀起眼皮看了眼一院子的人:“大家也不必拘谨,本宫传你们进来就是认认脸。” 晚凉使了个眼色:“别愣着,挨个上前来让娘娘认认脸。” 闻言,站于前排的一个宫婢忙上前福了身道:“娘娘万福,奴婢朝晨。” 这叫朝晨的宫婢,打扮行头与晚凉一般无异,看来是与晚凉一道都是配给桑梓的贴身宫婢。 “奴才吉祥。” “奴才如意。” 两个太监抢着说。 桑梓轻轻吹开茶叶,抬眸看向面前的小太监:“你也叫如意?” 太监的脸色一变,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奴才忠心耿耿,对娘娘绝无二心!” 桑梓的指尖微动,倒是个机灵的人。 晚凉小声道:“娘娘若不喜欢奴才们的名字,可以给他们赐名,到时再呈报内务府便可。” 如意忙俯下身:“请娘娘赐名。” 桑梓的确不想成日叫如意,总会让她想到舒贵嫔身边的如意,便给“吉祥”“如意”一起改了名叫“祥和”“祥瑞”。 宫人们又继续报上自己的名字,桑梓对了对每个人的脸和名字,她虽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记事很快,苏慕寒还曾夸她说,若是她身为男儿身不愁没有功名在身。 “娘娘,奴婢香兰。”宫婢的声音打断了桑梓的思绪。 晚凉蹙眉翻了翻名册:“你叫香兰?” 宫婢理直气壮道:“奴婢原来不叫香兰,因也与人重名,怕娘娘听了不喜欢就给改了,香兰从前就是奴婢的小名。” “放肆!”晚凉的面色一拧,“娘娘有说要改你的名吗?谁允许你自作主张?” 宫婢吓得不轻,忙跪下了:“奴婢知错了,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真的知错了!” “请娘娘示下。”晚凉恭顺道。 桑梓睨着晚凉看了片刻,突然觉得这个宫婢的脾性手段实在合她的胃口,她有点喜欢她了。 桑梓依旧坐着八风不动,她低头轻呷了口茶:“本宫不需要没用之人,也不需要太过聪明之人。” 一院子的宫婢太监低头应声,那自作主张的宫婢吓得瑟瑟发抖。 “娘娘,人都在这里了。”晚凉合上名册说。 桑梓收回思绪起身:“那就各自忙去吧。”她看着地上的人,“晚凉,这人交给你处置。” “是,娘娘。” 朝晨打发大家散去。 晚凉又道:“娘娘,轿子已备好。” 桑梓应声,带上晚凉和朝晨一道往外走去。 “你们可知本宫也是宫婢出身?”桑梓突然道。 两人异口同声道:“奴婢知道。” 倒是没有遮掩。 桑梓笑了笑:“今日院子里不少人并不想来景泰宫伺候。” 晚凉与朝晨面上依旧平静,依旧同声道:“奴婢只知伺候娘娘,别无他想。” 桑梓轻“唔”了声,弯腰进了鸾轿。 如今圣旨已下,不知道她们看到她会是怎样的神情,尤其是桑千绯。 先不论夏侯子衿到底在想什么,但一想到桑千绯的表情,这一刻的桑梓突然有些兴奋和解气。 - 鸾轿终于缓缓停下。 外头传来朝晨的声音:“娘娘,熙宁宫到了。”朝晨说着,伸手拂开轿帘去扶桑梓。 熙宁宫外,候着几顶鸾轿,看来有人已经先到了。 未至主殿,远远地便听见有清脆的笑声传出来,听着倒是热闹。 “娘娘这边请。”引路的宫婢低眉垂目。 桑梓正了色,款步进门。 “檀妃娘娘来了。”宫婢上前欠身道。 说话声骤然隐去,所有人的目光悉数朝桑梓看来。 桑梓松开朝晨的手,朝厅上之人福身:“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福寿安康!” “不必行此大礼了,坐吧。” 桑梓原以为对于夏侯子衿突然给她封妃一事,太后必定会动怒的,毕竟她和别的妃嫔不同,她没什么背景。可是,从她的话里,桑梓却听不出来任何不快。 她收住思绪:“谢太后。” 桑梓刚起身,一屋子的锦衣华服窸窣站起来,众人规矩朝桑梓见礼:“檀妃娘娘吉祥。” 第30章 找她算账 出生到现在,从桑府到皇宫,从来都是桑梓跪别人,她一时间还没适应这么大的场面,不免微怔了下。 “娘娘。”晚凉在身后提醒。 桑梓这才回过神让大家免礼,目光不动声色扫过眼前的人,说来真是巧,竟是一张熟面孔都未曾瞧见。 “檀妃也坐吧。”太后又说了句。 桑梓应声。 太后左手下留了个位子,自然是给桑梓的。 夏侯子衿虽已登基三载有余,却未曾封后,连皇贵妃也不曾册封过,如今算起来,桑梓这个檀妃已然是后宫最高的位份了。 落了座,桑梓微微侧脸,她才看清太后的样子。 太后虽已年过半百,却依旧红光满面,笑起来连眼角的皱纹都是甚少。她今日着了酱紫的外衫,镶以金线滚边,华贵不失典雅。隔得近,桑梓都能清晰地听到她插于云鬓上的金步摇晃出的微响。 坐在太后右手边首位的是姚淑仪,是跟着夏侯子衿自潜邸过来的,她今日着了身进修团簇的鹅黄宫装,整个人看起来明艳灵动。她右侧一袭淡蓝宫装的人是沈婕妤。再后面坐着安婉仪。桑梓左手边坐着的是刘顺仪和陈静嫔。 太后今日的护甲镶嵌着碧色的祖母绿,随意慵懒地敲打在茶几上,她忽然道:“怎么都不说话了?你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哀家就喜欢听你们说说,在这里不必拘谨。你们都不说话,倒是把檀妃吓到了。” 太后一开口,方才还沉闷的气氛瞬间又欢腾起来。 姚淑仪道:“要说聊天啊,舒贵嫔那张嘴儿最厉害,也最会讨人欢心!偏巧她来得早,现下又先回去了,哎——檀妃娘娘可错过了呢。” 一番话,轻巧带笑地说出来,桑梓悄然看她一眼,只见她若无其事喝了口茶,又抬眸冲桑梓淡淡一笑。 这是拐着弯说桑梓来晚了,又话里话外地可以在桑梓面前提起舒贵嫔。 果然深宫高墙挡不住任何秘密,想必封妃圣旨刚下,关于桑梓在这宫里的一切就被人摸了个透。 怕是在座各位都已知悉桑梓和舒贵嫔的恩怨了。 太后却笑起来:“这要说起来,姚淑仪可不比舒贵嫔差啊!” “太后,您这算取笑臣妾吗?”姚淑仪轻笑着,一双凤目明亮无比,樱唇轻启,娇羞道,“太后如此埋汰臣妾,臣妾以后可再不敢说话了!” 太后也笑:“那倒是哀家的罪过了?” 姚淑仪故作大惊:“您瞧,这不折煞臣妾吗?” “姐姐快少说吧,让檀妃娘娘瞧笑话了。”沈婕妤插进话来。 姚淑仪笑道:“太后说我也就罢了,妹妹怎么也嫌我话多?” 一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桑梓完全一句话也插不上,全程都坐在太后身侧赔笑。 一直到离开熙宁宫,对于封妃一事,太后只字未提。 桑梓意外又庆幸,除了太后完全信任夏侯子衿外,对桑梓来说,还有一件好事,那就是在大周,或者说是在这个宫里,夏侯子衿是绝对的掌权者,他并不掣肘于任何人。 - 此时的泫然阁。 桑千绯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她忙起身。 风荷疾步入内行礼:“小主……” “行了,娘娘怎么说?”桑千绯急着问。 风荷一阵支支吾吾:“奴婢没能见到贵嫔娘娘,娘娘说是身子不适,闭门谢客。” “什么?”桑千绯的脸色大变,当初要不是舒贵嫔给她出那些注意,她也没本事把桑梓整得那么惨, 她先前还因为找不到桑梓的人发了火,还想着等找到了那贱婢又有理由好好招呼她一顿了,结果谁能想到桑梓摇身一变成了檀妃! 桑千绯前后派人打听了数次才不得不接受这竟然是事实。 “皇上怎么能被那种贱婢勾引呢!” “姐!”桑千绿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她疾言厉色道,“这种话日后莫要再说!” 桑千绯气愤不已:“我说错了吗?她就是下贱,她就是……唔……” 桑千绿快步上前捂住了桑千绯的话:“你骂她是贱婢,又是要置皇上于何地?” 桑千绯一噎,脸色更是难看几分。 “小主,我们现在怎么办?”风荷急着问。 桑千绯这才反应过来,舒贵嫔在泫然阁把人得罪完了,现在她想抽身……桑千绯的灵光一闪:“不慌,这几日我先称病不去熙宁宫,先避上几日,只要我不主动出现在她面前,她应该不至于……” “你还不了解她?”桑千绿打断她的话,在她看来,桑梓绝不可能让桑千绯轻松躲过。 桑千绯刚想问桑千绿的话什么意思,便见外面一个太监跌跌撞撞冲进来。 “小、小主,檀、檀妃娘娘来了!” 桑千绿下意识回头看去,说曹操曹操到了。 桑千绯跌坐在榻上,她忙拉住桑千绿的手:“千绿。怎么办?她是不是来杀我了?” - 桑梓从熙宁宫出来就径直来了这泫然阁。 桑千绯想躲她,那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心情让桑千绯躲。 今日的泫然阁静得有些诡异,从前给桑梓甩过脸色的宫人见她进去,吓得一个个“扑通扑通”跪在地上。 桑梓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不过是一群见风使舵的狗罢了。 桑千绯迎出来时,脸色煞白。 桑千绿竟然也在。 “参见檀妃娘娘,娘娘吉祥。”桑千绿先行了礼,动作规矩,丝毫未曾瞧出不敬。 桑千绯咬着唇,脸色越发地白了,像是随时都会晕倒。 她十分不情愿地朝桑梓屈膝:“娘娘吉祥。” 同桑千绯一样端着张难看脸色的还有风荷,那宫婢在看到桑梓来时,惊恐得浑身都在抖。 桑梓抿唇,哦,现在知道怕了。 她松开晚凉的手,径直上前在主位上坐了。 桑千绿道:“还不快给娘娘看茶。” 风荷哆哆嗦嗦为桑梓倒茶,但她抖得太厉害,一个不慎就把茶水洒到了桑梓衣袖上。 “娘娘!”晚凉忙给桑梓擦拭。 朝晨箭步上前,狠狠推开风荷,呵斥道:“做什么毛手毛脚的!” 风荷手里端着的茶杯“咣当”落地,她直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奴婢罪该万死!请娘娘恕罪!” 第31章 来日方长 桑梓没看风荷也没说话,端过朝晨亲自端给她的茶轻呷了口,倒是甘甜可口,齿间留香,好茶啊。 看来桑延章这两天往宫里又送了不少东西,他对着桑千绯和桑千绿倒是舍得,但却是桑梓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过的宠爱。 指腹轻轻摩挲着杯盏,桑梓看向桑千绿:“没事就退下吧,本宫和绯小媛要好好叙叙旧。” 桑千绯闻言惊叫了声,她忙去拉桑千绿的手。 桑千绿眼底闪过诧异,但她很快低下头:“是,嫔妾先行告退。” “千绿!”桑千绯用力抓住她的手,“你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她从前那么对桑梓,现在她得势了还不得狠狠地整她! “没事的。”桑千绿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背,然后一点点将她的手扳开,轻声嘱咐,“今日顺着她些,姐姐莫要自作聪明。” 桑千绯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亲妹妹。 桑梓又朝晚凉和朝晨道:“你们去后院,将本宫之前的东西收拾一下,一会儿带回景泰宫。” “是,娘娘。”两个宫婢应了声,便恭敬地退出去。 很快,屋子就只剩下桑梓还有桑千绯主仆了。 桑千绯面如土色,风荷还低头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发抖。桑梓没说话,她们谁都不敢出声,屋内安静得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声。 桑梓到底没忍住笑了声:“本宫记得那日也是在这里,风荷还教过本宫如何行礼呢,眼下本宫细细看来,果然还是风荷跪的标准,不愧是舒贵嫔教导出来的人。” “娘娘……”风荷以额触地,浑身颤抖得更厉害,“奴婢……奴婢……”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桑梓又笑了笑:“那你觉得方才你家小主行的礼如何?” 风荷瑟瑟发抖:“奴婢……奴婢方才没看见。” “是吗?”桑梓莞尔,“抬起头来。” 风荷战战兢兢抬头,她吓得脸色煞白,额上沁出了一层密匝匝的汗,却依旧是低垂着双目不敢看桑梓。 “这次你可得好好看着。”桑梓朝桑千绯使了个眼色,“劳烦绯小媛再行个礼吧。” 桑千绯:“?” 桑梓料想她不服气:“怎么,不想给本宫行礼?” 桑千绯气得快哭了,又想起桑千绿的话,她磨着后槽牙,规规矩矩朝桑梓屈膝行礼。 “如何?”桑梓睨住风荷。 风荷红着眼睛看向桑千绯,她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桑梓是什么意思。 她带了哭腔:“奴婢……奴婢以为还……还差了那么一点。” 桑千绯怒不可遏:“!!” 桑梓嗤笑了声:“那你便去教教你家小主如何行礼吧。” 风荷颤声道:“小主,膝盖再……再屈一些。” 桑千绯敢怒不敢言。 桑梓低头拨开茶叶,不去看她怒不可遏的眼神。 “再……再屈一些。”风荷用力咬着唇。 腿弯曲得太久,桑千绯两条腿开始抖。 “小主,再……” 风荷的话还没说完便听“扑通”一声,桑千绯没坚持住直直跪在了地上。 桑梓的嘴角微勾,这么点时间就熬不住了? 她半掀起眼皮:“都是自家姐妹,平日倒也用不着行这么大的礼。” “你!”桑千绯恨得两眼通红,咬牙道,“你以为羞辱我你就赢了吗?” 风荷想劝阻,却被桑千绯一把推开,“吃里扒外的东西!” 桑梓轻笑道:“绯小媛不会还觉得可以把我怎么样吧?”她凝视看着地上的人,话语冰冷,“你已错失良机,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吧? 但她今后会习惯的。 “娘娘。” 门外传来晚凉恭敬的声音,“东西都收拾好了。” 桑梓点头起身,朝晨快步上前来扶她出去。 风荷忙道:“奴婢谢娘娘不杀之恩!” 桑梓没说话,径直出门。 不杀之恩? 桑梓莞尔,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放过她? 只是来日方长罢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她才不会给她们痛快。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自己动手。 刚出泫然阁的门,桑梓就听有人叫她,她回眸,见桑千绿站在不远处。 桑千绿快步上前:“娘娘留步,嫔妾还有话要说。” 桑梓倒是才反应过来,今日倒是不见她身边的菊韵,莫不是因为知晓了她被册封的事怕见她才躲起来的? “娘娘!”桑千绿见桑梓并未停下脚步,忙追上去。 桑梓径直与她擦肩:“本宫今日累了,有什么话改日再说。” “娘娘难道就真的不顾姐妹情谊?”桑千绯似乎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在桑梓背后喊出了这么一句话。 桑梓快被她说笑了,她们一起在桑府长到十五岁,往前那十多年里,桑千绿桑千绯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她却像个丫鬟,如今倒是来跟桑梓提什么姐妹情谊了? 桑梓站住步子,回眸冷睨着身后之人:“姐妹情谊?是她想废掉我一条腿时顾念过姐妹情谊,还是你在那个时候提我求过情估计过姐妹情谊?” 桑千绿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桑梓没再理会她,扶着朝晨的手上了鸾轿。 轿帘垂落,遮去了外头那道身影。 大约许多年前,姐妹情谊这东西桑梓也曾稀罕过吧。 但后来是什么时候她不再稀罕了呢…… 桑梓认真想了想,太久了,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罢了,本就是不该她有的东西。 风吹得窗帘掀起了一角,桑梓不经意瞧见花簇那端一抹纤弱的身影。单薄的身子在这寒风里显得有些摇摇欲坠,她就独自一人,未带宫婢,似是在发呆。 晚凉顺着桑梓的目光看了眼,识趣道:“娘娘,那是玉容华,进宫三年了,似乎一直不受宠。” 进宫三年,那便是夏侯子衿还刚刚登基的时候。如此说来,她该是夏侯子衿从世子府上带过来的。 在后宫不受宠的女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偌大的深宫耗费自己的年华,真是可悲。 桑梓忽然紧握了自己的双手,她算得宠吗?她甚至都不知道夏侯子衿突然封她为妃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32章 效忠 回了景泰宫,晚凉和朝晨亲自将从泫然阁带来的东西抱入内,又回头问桑梓:“不知娘娘想将这些东西放哪里去?” 桑梓道:“搁本宫寝宫便好。” “是。”晚凉应了声,便与朝晨下去了。 祥瑞急着跑进来,朝桑梓行礼道;“娘娘,外头有个姑姑求见。” “姑姑?”桑梓皱眉,“哪位?” 祥瑞道:“哦,是芳涵,芳涵姑姑。” 桑梓不经意扬眉。 - 离开选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桑梓也是许久不见芳涵,她还是老样子,妆容素雅清淡,整个人给人一种人如淡菊的宁静,只有颈项的那道疤依旧醒目万分。 她不卑不亢地朝桑梓行礼:“奴婢愿意侍奉娘娘,对娘娘忠心不二,誓死不渝!” 桑梓的指尖微动,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只是从容地低着头,风卷起了衣摆,她连着睫毛都未曾动一下。 桑梓的确没有想到,她来是因为这个。 丝帕滑过手面,桑梓在指尖卷了卷,她望着芳涵轻笑:“姑姑愿来,是本宫的荣幸。” 她垂下眼睑:“聪明如娘娘,亦是奴婢的荣幸。” 芳涵也是聪明之人,这样的人,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她当初试探桑梓,不过是在确定桑梓是否有这个资格来让她效忠。留她在身边,桑梓自不会担心。 良禽择木而栖。 转身坐下,桑梓朝她道:“姑姑也坐吧。” 芳涵却跟上前,恭敬地立在桑梓身侧:“奴婢终究是奴婢,尊卑有别,不能逾越了身份。娘娘今时今日的殊荣来之不易,更需谨言慎行。” 桑梓入宫的时间尚浅,的确还需要芳涵多加提点。 她笑道:“本宫还要谢谢姑姑,若没有姑姑暗中帮忙,哪有本宫的今天?” 芳涵仍是一脸从容,平静道:“奴婢不过是提点一二,是因娘娘机智过人,才有娘娘的今日。” 桑梓望着她:“你知道本宫在说什么。泫然阁那两次。” 那盒被悄悄放在窗台的上等药膏,还有桑千绯欲废了她的腿那次,舒贵嫔突然到来,让桑梓抓住了救命稻草,定然与芳涵有关。 芳涵抿唇,那次的确是皇上身边的李公公给她报信说是桑梓有麻烦,她才引了舒贵嫔过去,不过是给她探出了一根救命绳,她恰到好处地抓到了。 但李公公又说,这事皇上没插手。 便是不想让桑梓知晓的意思。 圣意难违,芳涵垂首转口道:“晚凉与朝晨都是奴婢精心为娘娘挑选的宫婢,那两个丫头机灵懂事,行事严谨,娘娘大可放心用。” 这回,桑梓倒真是有些惊讶。 怪不得那两个宫婢行事说话那般稳重,原来都是经芳涵调教过的人,桑梓起初还不敢全信她们,眼下倒是让她吃了颗定心丸。 “去外头走走吧。” 芳涵应声上前轻扶着桑梓:“娘娘不疑心奴婢吗?” 桑梓既然答应要她留下来,便不会有所怀疑,也包括晚凉与朝晨。其实桑梓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对着芳涵会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就是会很容易就相信面前这个人,大约是对着芳涵的这种感觉有点像是苏慕寒。 桑梓忽而又记起当日在寺庙里承诺过苏慕寒的话,若有朝一日,她能平步青云,定要找最好的太医为苏慕寒诊治。 先生,那一日,必不会远了。 “娘娘?”芳涵轻唤了桑梓一声。 桑梓收住思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芳涵难得笑了:“娘娘的心智与勇气实叫奴婢佩服。” “娘娘!”晚凉迎风小跑过来,见了芳涵也没觉得惊讶,俏皮喊了声“姑姑”,又笑着将手里的暖炉塞给桑梓,“今日外头冷,娘娘快些捧着,千万别冻坏了。” 桑梓接过暖炉,笑着点了点头。 入冬的郢京城很冷,阴冷风里卷着刺骨寒意,墙头廊下还挂着未化开的冰凌,此刻桑梓的心情却异常的好。 从今以后,在这宫里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她与芳涵就如同两个相互依靠扶持的人,桑梓觉得,这样挺好。 - 午后,听说夏侯子衿批完奏折去了姚淑仪的储良宫。 晚凉和朝晨还怕桑梓不开心,桑梓听完也没多大不快,她本就不是因宠才被台上这个位置的,自然也不指望夏侯子衿会过景泰宫来。 大约未时不到,外头突然下起雪来了。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漫天起舞的景致美极了,不少一个时辰,满院子已是白皑皑的一片了。 厚雪压弯了树枝,有风吹来,“哗啦”一下,全砸到了地上,绽开的雪珠子宛若盛开的雪莲花。 桑梓正抱着暖炉站在窗前欣赏着美景,祥和匆忙跑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雪花道:“娘娘,舒贵嫔求见。” 天晴的时候不急着来,下这么大的雪倒是来了。 “去请。”桑梓朝芳涵瞧了一眼,她脸上的神色未见惊讶。 桑梓与舒贵嫔的恩怨,芳涵最是了解了。 “冒雪前来,这是在请娘娘恕罪。”芳涵道。 桑梓抿唇:“那便去看看。” 舒贵嫔今日换了身酱紫色的宫装,虽入了内室,披在身上的裘貉却没有解开。她见了桑梓,忙起了身行礼:“嫔妾见过娘娘。” “奴婢参见檀妃娘娘,娘娘千岁!”如意跪下行了大礼。 桑梓倒是有些诧异如意还敢来,便听舒贵嫔咳嗽了几声道:“如意手拙,不慎破碎了娘娘宫里的茶具,还望娘娘恕罪。” 如意飞快地跪直了身子,叩首道:“奴婢请娘娘恕罪!” 桑梓这才瞧见她的脚边确实有一个被打碎了的杯盏,沾在地上的水珠尚未干透。再瞧一眼地上的如意,她匍匐着身子,头都不敢抬一下。 想必舒贵嫔是知道了桑梓去过泫然阁的事了,与其等桑梓找上门去,还不如她自己来。哪里是如意不慎打破了杯盏,她不过是想寻了一个理由让桑梓放手教训如意罢了。左右桑梓是要出气的,倒不是她自己把这个机会双手呈到桑梓面前。 舒贵嫔倒是通透。 桑梓的目光在这对主仆身上流连一瞬,舒贵嫔不会天真地觉得桑梓只记得如意的过错了吧? 她初入宫时,舒贵嫔为了拉拢桑千绯故意冤枉她,怂恿桑千绯让她的腿上雪上加霜,这一桩桩一件件,桑梓都没忘。 第33章 整顿 不过既是她们自己送上来,桑梓也没那么多菩萨心肠。 目光自地上一堆碎片收回,桑梓道:“如此不仔细,今日不过摔破了杯盏,明日不知又是什么东西……” 如意俯身道:“请娘娘责罚!” 桑梓笑:“说什么责罚,你又不是本宫的人,本宫也就是代为管教罢了,毕竟你打碎的是景泰宫的东西。” 舒贵嫔勉强道:“娘娘说的是,得娘娘管教是她的福气。” 桑梓朝芳涵看了眼:“带她出去,别扰了本宫和舒贵嫔说话。” “是。”芳涵招呼祥和、祥瑞进来将如意带出去。 桑梓转身落座:“舒贵嫔也别站着,坐吧。” 舒贵嫔紧张地绞着帕子,讪讪道谢,才回身坐下。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略过芳涵,明显眼底有一丝诧异,但她很快稳了稳情绪,冲桑梓笑道:“今日嫔妾走得急,在熙宁宫都未曾见着娘娘。咳咳……”她掩面咳嗽几声,“许是昨夜睡得不好,竟着凉了,所以才早早的回了。” 细瞧着,脸色似乎真的不太好。 舒贵嫔这人行事倒是严谨,乍一看似乎抓不到她任何不是。 桑梓抿唇:“既如此,这么大雪你可不该来。不如早些回宫歇着,病也好的快。” “多些娘娘挂心,小病而已。嫔妾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 既然她都开门见山了,桑梓也不喜与人兜兜转转地周旋。 今时今日这局面,桑梓虽品阶高于舒贵嫔,也不能无缘无故处置一个妃嫔,毕竟舒贵嫔不是宫婢,她刚封妃,的确不宜太冒进。 一手缓缓拨弄着右手腕的玉镯,桑梓徐声道:“本宫知道你为何事而来,你放心,本宫说话算话。何况,那晚若没有舒贵嫔你,本宫还不知会如何?相信本宫的为人处世,你心里也清楚。” 来景泰宫之前,她必然去过泫然阁,风荷是她的人,在泫然阁发生的事舒贵嫔很清楚。 她紧张握紧了双拳:“娘娘是恩怨分明之人。” 桑梓冷笑一声:“这话也没错,但舒贵嫔也得清楚,从绯小媛手里保下本宫,这个人情可算可不算,毕竟当日你也是为了自保才保本宫。” 舒贵嫔脸上的肌肉因为紧张在轻微颤动。 “至于你想知道的事……”桑梓不动声色掠过舒贵嫔低沉的脸色,从容道,“别看这里到处都是高墙,再高的墙也挡不住人的嘴巴。” 舒贵嫔错愕看向桑梓:“娘娘的意思是……” “不错,本宫就是不慎听到了而已。”桑梓浅笑道,“舒贵嫔调教出来的人,自然也是有分寸的。不过凡事就算说得再小声,也是隔墙有耳。” 桑梓当然不会告诉舒贵嫔如梦同夏侯子衿共赴云雨那一晚她就在现场,根本没有所谓的隔墙有耳,本就是她亲耳听到的。不过她这话指向谁,只要舒贵嫔不是个傻子就能听得出来,她调教出来的人,还能让桑梓这么轻而易举地听见,除了风荷还能有谁? 桑梓此刻还能想起她离开泫然阁时风荷那副庆幸的模样,她真以为桑梓会不记仇,会放过她吗? 明显感觉得出舒贵嫔的手微颤着,她的明眸垂下片刻,随后她起身道:“多谢娘娘指点。” - 舒贵嫔离去的时候依旧下着很大的雪。如意是自己跟着她走的,祥和、祥瑞是有分寸的人,打碎一个杯盏的罪过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芳涵随侍在侧,轻声道:“舒贵嫔是个多疑的人,娘娘这招又狠又准。” 桑梓拂了拂衣袖,抱着暖炉行至外头,抬眸看着满天飞扬的大雪,轻笑道:“那得看舒贵嫔能狠到什么程度。” 只有风荷,落在她主子手里,她就自求多福吧! - 这样的鹅毛大雪连着下了一晚上,翌日起来的时候,院子里的积雪几乎有五六尺厚了。太监、宫婢们大早起来忙着清理着院子里的雪。 桑梓看着院子里白皑皑的一片,忽而有一年也是下了这么厚的雪,苏慕寒住的那个小院里的积雪几乎有小腿高,她兴奋地跑了好几圈,脚踩在上面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她疯玩回到屋内才发现衣裙都湿了,苏慕寒催她换衣裳她还磨磨蹭蹭,后来还病了好几日。 苏慕寒便让小师父给她送了好几天吃的,外加一床被子。 被子很暖和,被面上全是苏慕寒屋子里那种熟悉的药味,桑梓蒙头缩在床上拼命地嗅了嗅,是先生的味道。 “嘎吱——” 鞋面瞬间就陷到了雪里,朝晨忙跑下来拦着桑梓:“娘娘快别走这里,若是湿进去就不好了!” 虽然隔着厚厚的靴子,却已然能隐约觉出那层寒冷之意。 晚凉拿了厚厚的大氅跑来将桑梓严严实实地裹住,又塞了暖炉过来:“娘娘快抱着,仔细手冻僵。” 桑梓点头,回身的时候,见芳涵朝她淡淡的笑,她的领口不高,露出的那道疤异常明显。 桑梓忍不住皱眉道:“姑姑不冷吗?”若是换了旁人,即便是炎炎夏季也恨不得将那道丑陋的伤疤遮起来,她倒是坦然。 芳涵笑着上前来,聪明如她,自是知晓桑梓问的是什么。 “有些事,是要时刻提醒着自己,才不会忘记。”她说。 桑梓睨着她脖颈上的疤痕,她当年到底是犯了什么错?又是谁在她身上留下了这么严重的伤疤? 但这事芳涵不说,桑梓便也不问。 桑梓忽然想起苏暮寒的话,他说有些人是为仇恨支撑着才活得下去。 也许,芳涵也是其中一个。 一个小太监自外头而来,说是昨夜宫里死了个宫婢。 就死在御花园婪湖边。 被发现的时候,大雪几乎将她的身子全部掩埋了,费了好大劲才拉出来。全身上下不见一处伤,说是夜里下雪,又是在湖边,路滑,不慎滑倒后没爬起来,就给活活冻死了。 朝晨忍不住问:“哪宫的?” 小太监想了想:“好像是玉清宫的,不对不对,是泫然阁那边的。” 第34章 打回去 桑梓的指尖微微颤了下。 她算准了昨日舒贵嫔回去会好好找风荷的麻烦,但她没想到舒贵嫔这么干净利落,直接把人弄死了。 毕竟风荷虽是她的人,却被她送到了泫然阁,谁知道风荷是不是变了心。 芳涵轻声道:“娘娘不必自责,舒贵嫔既能动手就说明那宫婢绝非无辜之人,她嚼过舌头,不是这次也是下次,算是自食恶果。” 桑梓倒是不觉得风荷可惜,不是这次,她也总是要找机会处理她的。 不过也让桑梓看清了舒贵嫔的为人,风荷曾经也是玉清宫贴身伺候舒贵嫔的人,即便这样她也毫不手软,不过一晚上的时间,说杀便杀了。 其实,风荷只要表现得对桑千绯的事情不那么积极,舒贵嫔或许还不至于如此怀疑她。只是,她太想表现,反而将自己拉离得与舒贵嫔越来越远。 去熙宁宫的路上,又听闻说昨夜桑千绯去找过舒贵嫔,但吃了闭门羹。 桑梓拢了拢风氅,莞尔一笑。 除掉了风荷,就桑千绯那脑子还有什么能耐?如今舒贵嫔也不会再信她,她还在怀疑如梦的事情桑千绯究竟是知不知道,偏偏桑千绯还那么没脑子,看不清形势,还以为舒贵嫔依旧会和她站在同一条船上吗? - 早到的嫔妃正笑着说着话,今日舒贵嫔也来了,倒是那姚淑仪未来。 隔了会儿,一个宫婢进来,低了头道:“太后说她今日倦得很,就不见各位了。” “太后可是病了?”陈静嫔急忙起了身问道。 闻言,在坐的都起了身,忧心忡忡地看着宫婢。 宫婢依旧低着头,答道:“小主有心了,太后没事,只是乏了。” 宫婢退了出去,屋子里的人也陆陆续续回去。桑梓见舒贵嫔并不要急着离开。 舒贵嫔是个厉害的角色,一晚上的时间该处理的人处理,对着桑梓也能恭恭敬敬地行礼,她已经完全不似昨日那般慌张了。 也幸得正五品以上的嫔妃才需要来向太后请安,否则桑千绯天天对着桑梓,都不知她能忍得了几时? 桑梓刚起身,便听舒贵嫔叫住她:“娘娘若不介意,嫔妾便和娘娘一道走吧。” 桑梓不动声色一笑:“本宫怎么会介意?” 从熙宁宫出来,外面的花圃铺着厚厚的雪,雪白一片。 舒贵嫔突然伸手抓起一捧雪握在手心:“这天可真冷,尤其还下了雪。待太阳一出来,半化了水,再结成冰,怕是更冷了呢。” 她特意与桑梓一起走,绝不是为了谈论这天气。 化开的雪水顺着指缝低落下来,舒贵嫔将手上的雪丢掉,她甩了甩手,呵着气道:“只是冰这东西有一点好,一旦化成了水,就再也找不到了。”她突然看向我,“娘娘可还记得泫然阁的那块板?” 桑梓蹙眉。 她继续说着:“那东西可没浪费呢。” 桑梓抿唇不语,她猜到风荷死前被用过刑,倒是没想到是冰针。风荷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她辛辛苦苦了那么久,居然全是为自己挖好了坑。 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舒贵嫔在向她示好。 舒贵嫔压了压声音:“只是嫔妾不明白,娘娘为何要放过绯小媛?” 舒贵嫔这是想让桑梓除掉桑千绯,看来她的确怀疑风荷把如梦的事告诉了桑千绯,却不想自己动手。 毕竟杀一个嫔妃和杀一个宫婢完全不一样,而桑梓是泫然阁的宫婢出身,桑千绯之前又那样对她,在舒贵嫔看来,桑梓有足够的理由。 桑梓倒也不是也不是真的要放过桑千绯,只是她又何必亲自动手? “舒贵嫔此话何意,本宫不懂。” 舒贵嫔似未料到桑梓会如此说,一时间怔住了。 晚凉见桑梓出去,忙撩起鸾轿的帘子。 桑梓摆摆手:“本宫想走走,不想坐轿子。” “是。” 两个宫婢安静地跟在桑梓身后。 路上的雪已经被扫干净了,今日无风,只是空气凛冽得很,呼出的气显得越发的白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此刻的婪湖早已经归于平静,早就无人在意昨晚在这里消逝的那条生命了。 沿着御花园的羊肠小道蜿蜒而上,行了一段路,听见前面传来声音。 近前,桑梓才看清原来是两个宫婢,一个跌在地上哭,另一个趾高气扬地呵斥着。 晚凉上前两步:“檀妃娘娘在此,何人喧哗?” 跌坐在地上的宫婢忙爬起来跪好:“奴婢见过娘娘。” 背对着桑梓的宫婢明显一震。 朝晨不悦道:“见了檀妃娘娘还不行礼?” 那宫婢低着头转过身来:“娘、娘娘……” 哦,原来是好久不见的菊韵。 菊韵此刻如同见了洪水猛兽。 当初在湘绣院的时候,菊韵是怎么对她的。 皇上选秀的时候,菊韵还叫嚣着要教训她呢。菊韵一直以为桑梓会死在大小姐手上,没想到她的命那么硬,好在自家小姐护着她,去泫然阁也没带她,菊韵没想到会在这里狭路相逢。 桑梓使了个眼色。 晚凉问:“怎么回事?”她指着跌坐在地上的宫婢,“你说。” 宫婢的脸上露出讶然的神色,愣了片刻,才哽咽道:“回娘娘,奴婢走得急,撞了这位姐姐……” 菊韵微微咬唇,放于膝盖上的手慢慢收紧。看来宫婢的话并没骗人,又仔细瞧着,她身上的衣服已显陈旧了,想来主子不受宠。菊韵也是聪明的人,自是瞧得出来。还当自己是在桑府呢,仗着是二小姐的贴身丫头作威作福,从前桑府那些下等丫头可没少让她欺负。 “撞了人就得挨训……”桑梓朝菊韵走去,“本宫记得那时在湘绣院,皇上选秀那一日,你也撞过本宫。” “娘娘!”菊韵惊恐看过来。 桑梓垂目看她:“想起来了?” 她忙俯首,颤声道:“娘娘……娘娘大人不计小人过!” “你倒是很会给人戴高帽。”只可惜她自问不是小人,却也做不来仁人,桑梓转向那宫婢,“本宫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方才她如何对你,你现在还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