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夏目当保镖有什么错》 1、第 1 章 福田县濑川深小学。 春日的阳光和煦,透过体育馆高处的透明窗户,映照敞亮的木地板,浮尘飘动。 “我是你们的体育老师,冈田大贵。”面容肃穆的中年大叔,单手拿着颈上挂着蓝色的哨子说道。 穿着体操服的小学生们排成了四行,像是好奇的麻雀,滴溜溜地转动眼睛观察。 这是四年一班的第一次体育课,冈田打算轻轻松松地让他们渡过。他说着注意事项以及这节课要做的事宜,扫过小朋友天真的脸庞,发现了两个不认真的学生。 一个低垂着眉眼,专注地盯着地面。 一个侧转着脑袋,专注地盯着窗户。 冈田突然吹了声哨子,那个盯着窗户被吓了一跳,另一个掀起了眼皮,看向了他。 他的年纪稚嫩,样貌精致得像娃娃。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冈田觉得自己泡在了冰水里,感到了一瞬间的寒冷后,又被暖阳驱散凉意。 错觉吧?冈田低头对上温和笑着的学生在心里想着,忽视掉奇怪的感觉,半抬手说:“同学们,你们现在可以自由去寻找伙伴了。” 麻雀瞬间作散,叽叽喳喳的声音开始回荡。 “寺崎同学,请和我一队吧?”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子抓起左手。 “为什么寺崎同学要和女生组队?当然是和男生了。”身材壮实的男孩子揽住肩膀。 “不要争啦,寺崎同学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要跟我一块。”寸头的男孩子大声宣布。 “你在说什么?寺崎同学是我的好朋友,才不是你的!!!”娇小的女孩子生气地鼓起脸颊。 寺崎同学只有一个,作为互帮互助进行体前屈的队友也只有一个,理所当然的,争执不休。 真受欢迎啊……冈田笑了笑,走到依旧站在原地的孩子身边,弯腰道:“你在看什么?要去找伙伴咯。” 略显瘦弱的男孩子有着清秀的姿容,看起来安安静静的,他指向窗户下方,不解地问:“那个人不叫过来集合吗?” 冈田眨了眨眼,望向无人之处,迟疑道:“现在体育馆只有你们一个班在上体育课哦。” “她不是我们班的吗?”男孩子抬起了头,眼瞳清透至极。 冈田笑容有些僵硬,两侧撑住大腿的手微紧,“你们班,是只有37个人吧?” 一旁的男孩子快走两步,扯住了冈田的裤子,望着对面的人道:“老师,夏目同学就是个说谎精。” 什么意思?冈田低头,又听见他眨巴眼睛说:“老师你可以和他们说,寺崎同学是我的队友吗?” 冈田沉默片刻,正直道:“不可以,老师只会在最后对没有队友的同学进行分配。” “诶?怎么这样?”他失望地转头,环视一圈,跑向一个落单的孩子。 他选择更换队友,脑子怪灵活的。冈田叹气,窗下的一道身影陡然映入眼帘,心脏顿时不争气地漏拍。 传说,有灵性的童子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譬如说鬼神一道,妖魔一类。 冈田眼瞳微缩,仔细看了会,才发现是走过去的夏目贵志。 为什么要恐吓他,现在的小孩子都这样了吗?冈田内心感慨,背过身平复自己紧张的心情。 “不要吵啦,让寺崎同学自己选,看看谁才是他最好的朋友。”双马尾的孩子说完,视线一下集中于寺崎有藏。 人类,为什么要争这种无谓的事情?寺崎有藏浅笑,疑惑道:“大家不都是我的好朋友吗?” 众多的好朋友对视一眼,“对,我们都是寺崎同学的好朋友。但是,最好的朋友,肯定只有一个,那个人就是寺崎同学的队友!” 寺崎垂眸,睫毛轻颤,“可是,大家都希望我做队友的话,我要是选了一个,其它人肯定会伤心的吧?我不希望朋友们因为我而伤心,既然是朋友,那我们就应该开开心心的吧?” “寺崎同学……” “都怪栀子啦,为什么要让有藏选,有藏肯定会为难的。”寸头男生埋怨道。 浅草栀子不满地吭声:“井良太郎,不许叫寺崎同学的名字,要统一叫寺崎同学。” 井良做了个鬼脸,“就叫就叫,叫好朋友的名字为什么不可以?” 浅草怒气冲冲,“不许叫!女生们统一叫的,男生们也要统一!” 啊……又吵起来了呢。寺崎游弋视线,落到不远处自言自语的同学身上。 现在同班的夏目贵志,这个名字他三年级时就有所耳闻,他偶尔会听见老师们谈论这个隔壁班转学来的问题学生,同级生中不知何时开始传播的骗子、说谎精。 前几天刚开学,就有热心的同学跟他说:夏目有时候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举止,总是欺骗他人,让他不要被他骗,离他远点。还有新老师悄悄讨论,说着:那孩子孤单单的,是想通过这样来博人眼球吧? 这样想来,他似乎没有朋友,被同龄人所生厌……明明看起来是会受欢迎的类型,真厉害呢。因为会说谎吗?那我也可以试试看吧。 寺崎有藏提步走去,笑问:“夏目同学,你还没找队友的话,可以和我组队吗?” 夏目贵志眨了眨眼,轻声道:“我已经找到队友了。” 寺崎望着他不似说谎的样子,压低了一下声音,“你的队友在哪里?”如果他没看错,并没有人来找过他才是。 夏目看向他身侧,疑惑道:“不是在你旁边吗?” 身侧空荡荡的寺崎:“……”他好像知道夏目同学被人讨厌的原因了,这种一眼就能看破的谎言有说出来的必要吗? 他想了想,转头礼貌询问:“可以把夏目同学让给我吗?” 夏目不明白为什么寺崎会坚持邀请他做队友,他并不因此感到欣喜,而是感到了奇怪。寺崎有藏是他们班的班长,和他也没说过两句话。为什么? 寺崎含笑点头,像是听到了回答般对夏目说:“看,他答应了。” [可恶,我哪里答应了!]穿着制服的女孩子生气地跺脚,脸色苍白。 寺崎不容分说地拉过夏目的左手,向前走去,“走吧,我的新朋友。” 正准备为他队友发声的夏目瞬间安静下来。新朋友……谁?我吗?夏目一时迷茫。 寺崎笑着向突然安静下来的好朋友们介绍他的新朋友,“夏目同学说和我组队就做我的好朋友,我答应了。” 好朋友?我说过吗?夏目更加迷茫了。 浅草抿唇,“寺崎同学为什么要和他交朋友?” “说谎精你为什么要欺骗寺崎同学?” “寺崎同学不要和他做朋友。” 夏目缓缓垂下眼睑。 寺崎笑意吟吟,“可是大家都是我的好朋友,夏目同学不是的话,他也会伤心的。我不想让因为有人因为我而伤心。” 似曾相识的话语,一下打在了年幼的心灵上。 浅草愣愣的,说:“夏目同学也会伤心吗?” 夏目不知道,他好像很久没有朋友了。所以,好像有和没有也没有区别?他更加不懂的是,都这样了,寺崎同学为什么突然要和他做朋友?会给他带来麻烦的吧? 寺崎轻拍愣神的夏目,耷拉下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快回答。 夏目轻点了一下头,只是、可能、稍微,会有一点伤心吧? 浅草撅起了嘴,“那夏目同学也是我们的朋友了。” 井良滴溜眼睛,“不,我不要和说谎精做朋友,妈妈会骂我的。” “那你就不是寺崎同学的朋友了。”浅草挥手,干脆利落地将井良踢出了朋友行列。 “不对,我只是说不和说谎精做朋友,又不是和寺崎同学。”井良不服地大声嚷嚷。 眼看他们又要吵起来,寺崎有藏笑了笑,“井良同学,可以不要叫夏目同学说谎精吗?他现在是我的好朋友哦。” 井良五官突然皱起,闭嘴不语,眼睛里涌出水意。没有人安慰他,可他们都在看他,井良委屈地大喊:“我不要和寺崎同学做朋友啦!!!” 那可真是太棒了。寺崎挂上标准的温和笑意。人类的小孩子总是活力满满的,说实话,经历了一个假期的安静日常后,他有些疲于应付了。 如今回想,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已经有一年了。 寺崎有藏,编码xii4747,来自异世界观测枢人才拓展计划的仿生人。 他签订下仿生人出生契约,现在被下放到这个世界进行着一场没有题目的考试,期限至躯体判定死亡。 主考官会根据他们在小世界的表现给出合格与否的判定,通过就可以获得主世界的公民身份;反之,会被主世界销毁。 不过,他还有两次补考资格,除非三次都不合格,而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几乎可以考虑不计。 不需要特别去做些什么,空白的试卷怎么填补都是黑的。这个世界所经历的一切都将用来测验试题,然后,他会在第二个世界成功通过考试。编码xii4747对自己充满信心。 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主世界只给了他一栋房子,以及必须的身份证明,就彻底联系不上了。 仿生人的躯体外表和人类无差,这个年纪的小孩,需要在学校里生存。编码xii4747打算按部就班地遵循着原住民的生活方式。 濑川深小学离主世界给他安排的房子并不是很近,但它可以全免学费和伙食。所以那个时候身无分文的寺崎,独自一人带着伪造的身份资料前去忽悠大人们。 “父亲和母亲,认为我并不需要在学校进行学习,我无法苟同他们的想法。我想和学校里的同龄孩子一起玩,也需要得到老师们的教导。所以,擅自前来寻求帮助。总之,我会带着老师们的建议回去和父母进行相商。” 寺崎不符合年龄的成熟让在场的大人都有些动容,慈眉善目的校长当即拍案决定招收这位可怜的“天才学生”。 目标达成,寺崎眼眶微红,掉下两滴鳄鱼的眼泪。 控制躯体的各部分肌肉,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条指令的事情。通过家里的影音和书籍报刊收集了十天这个世界社会信息的寺崎,用他的眼睛观察和分析人类,融入了群体之中。 他做得很好,优越的外形和成熟的头脑成了寺崎对外的有利武器。但是,太受欢迎也不是什么好事,时时刻刻都要应付吵闹的同龄人,他们的想法跳脱不已,已经隐隐造成了一种负担。 寺崎有点期待总是孤身一人的夏目同学,能否给他带来更多的小惊喜了,最好能顺利地将他的好朋友们全部疏远。 井良哭着跑掉了,剩余的孩子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寺崎再接再厉,他沉下语气:“我不需要贬低我朋友的家伙成为我的朋友。” 随即提高声音道:“夏目同学不是骗子,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对,我现在也和他一样在说谎话了。讨厌我、然后远离我,完美。寺崎期待着他们的反应。 不出意外地,场中一时鸦雀无声。 冈田看向窗户,心有余悸。 那个地方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吗? 3、第 3 章 如何欺骗能看得见妖怪的朋友,让他相信自己可以感知妖怪的存在? 寺崎有藏觉得这件事非常地简单,因为夏目同学是个相当贴心的朋友,答案都表现在言语神态和动作里。 濑川深小学不提供住宿,但是包饭。午时,教室里弥漫了各种饭菜混杂的味道。 四年一班的班长寺崎有藏有条不紊地管理着秩序,老师们和几位轮到的同学负责分发。 夏目看着装汤的铁桶欲言又止,寺崎了然地给了他一个眼神。 不管是看见妖怪跳进去洗澡还是撒尿,夏目同学最好什么都不要说。因为说了也无用,只会添堵。 夏目抿唇不语,眼神发直,片刻后震惊地张大,望向寺崎的眼里充满了述说的欲望。 他真的很奇怪呢,像是真的能看见一样,构思出来的幻觉连自己都能完美地欺骗。寺崎在家里书籍资料上搜索到的病症和夏目完全对不上号。 这个世界存在超自然现象吗?寺崎信奉眼睛观察到的数据和核心分析出来的结果。到目前为止,夏目所看见的都不存在影响到现实的妖怪,所以,只会是幻觉。 寺崎虽作了判断,仍配合夏目的倾情演出,作为驱散吵闹人类的回报。 他朝夏目笑了笑,以示回应。 自那天之后,作为夏目朋友的寺崎身边空落了不少,虽然也有他本身的缘故。小孩子的行为和言语非常地统一,说着不当朋友了,那就会认真地履行。寺崎只觉身心舒畅,呼吸的空气都新鲜了。 现在他所谓的好朋友,只剩下两个,是一对班上容貌相似的双胞胎。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他的影响,居然对原本恐惧的鬼怪异闻,良好地接受了。 扎着长辫的高山里绪是姐姐,弟弟是高山彦也。 此时正一左一右地坐在他后排座位的两旁,而他是老师安排隔开他们的山。前面是夏目。原本的井良向老师提出了更换座位,他就提议着让夏目搬了过来。 最近的日子,除了双胞胎时不时在他面前隔空丢纸团,说的上是平静至极,无人叨扰。寺崎有藏非常地满意。 寺崎吃着午饭,看见旁边的清汤微顿。说起来,夏目同学刚刚看见了什么? “夏目同学,那个汤里的妖怪长什么样?” 夏目匆忙放下勺子,搬动小椅子反着坐下,压低了声音,彦也瞬间凑近。 “我看见一个这么小的老爷爷,穿着白色的长裙子,脸上只有一只大大的眼睛,戴着黄色的草帽。可是帽子忽然掉进了汤里,然后,他用白色的胡须钓了起来,这么长的胡须。”夏目张开手臂比划。 “欸?他拖着这么长的胡须走路吗?”彦也一脸难以置信。 夏目解释:“是突然变长的,而且他不用走路,他会飞。” “什么胡须?谁会飞?”里绪好奇地放下勺子。 彦也笑了笑,“里绪把胡须汤都喝完咯。” 里绪低头望了眼,又站起身扫向彦也的碗,不解发问:“你也喝了一半啊?什么胡须汤?” 夏目正想说,彦也神秘兮兮地告知了里绪。里绪表情顿时复杂不已,望向夏目的目光透着谴责。 “这种事情,就不要告诉我了啦!”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所以说,说出来只会给人类添堵。该庆幸只是胡须吗? 寺崎端起碗,当着他们的面一饮而尽,淡定无比地收拾起干干净净的餐具。 里绪震惊地说不出话,彦也钦佩地竖起拇指,道:“不愧是班长,从不浪费粮食。” 夏目眨巴着眼,转头看了眼没动过的汤。 “夏目同学就不要喝了,不是说可能会生病吗?”寺崎劝阻。之前夏目和他说过,有个妖怪盛情邀请他吃了顿奇怪的午餐,然后,在大冬天的时候发烧了。嘛,他演技向来不错的。 “寺崎同学没关系吗?”夏目听话地放弃不浪费粮食的念头,担忧问道。 “没事。”他又接触不到妖怪,而且仿生人的身体健康得很,根本不会生病。寺崎端起了空荡荡的餐盘。 夏目慌里慌张地收拾好餐具,亦步亦趋地跟上。 他望着对伊藤太郎温声说,让他不要朝过道伸出脚、不然可能会受伤的寺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寺崎同学是内心强大又温柔的人,像是大人一样。 伊藤太郎讪讪地收回故意伸出去的脚。 寺崎礼貌地道了声谢,从容地提步。他力气大着呢,万一不小心踩到人类小孩,骨折了就不好了呢。寺崎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忽觉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的伊藤:“……” 他望向他们离开的背影,突然叹了口气。 想和寺崎同学重新成为朋友……但是之前说了那样的话。伊藤侧头看向同样被抛弃的朋友们,神情变得犹豫。 课堂上的寺崎有藏是老师们挑不出任何缺点的完美学生,无论何时都是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记下的笔记字迹虽然稚嫩却无比地工整。他们的视线总会情不自禁地扫向寺崎,理所当然地也囊括了他面前的夏目。 一旦有了鲜明的对比,正在教学的班主任市村良子忍不住蹙起了眉。 寺崎也注意到了他前桌此刻像是在驱赶空气的动作。又看见妖怪了吗?是那个戴草帽的老爷爷?他不确定地想着。 夏目贵志于他人眼中是个有些古怪的孩子,他们不见他和同龄人相处,经常会一个人自言自语,会做出各种奇怪的举动。有时候和他说话,他的眼睛会盯着其它的地方,就像是那个地方......有着看不见的事物一般,令人寒毛直竖。 久而久之,他们不再认真理会夏目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因为他是个奇怪的人。所以,这一切不过是寻常之事。 寺崎向她提出让夏目调换座位到他前面的时候,市村当时不无不可地便答应了下来,不过此刻却是有些后悔了。那个孩子的事情,她后来从同事口中听闻了不少,对夏目可能会影响到寺崎这件事情,市村有所担忧。 “夏目同学。”市村笑着点了他的名字。 夏目一僵,抬起了头。 市村拍上黑板,接道:“可以上来给同学们解一下题目吗?” 白粉笔落在黑板上的字迹清晰,夏目却感觉遥远地有些看不太清楚。他紧张地站起了身,步伐缓慢地在众人的视线中走过,抓起了台上的粉笔。 [哦呀,我知道答案哦,是1/4。小娃娃,你知道吗?]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夏目深呼吸了一口气,略过详细的步骤,写下了简短的答案。 市村暗叹一声,便让夏目回去,就着他的答案解析起来。 成年人类教导幼年孩子的方式和过程,是枯燥且乏味的。寺崎眨了眨眼,对上返身的夏目看过来的目光,柔和下眉眼。 余下的半节课,任凭耳边的声音如何鼓噪,眼前的胡须如何遮挡他的视线,夏目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直至下课! 夏目腾地一下起身,随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向寺崎诉说老爷爷妖怪是何等令人讨厌的妖怪。 [哈哈,太久没人和我说话,一时激动,忘了你还是个在上课的小娃娃啊。]面容和蔼的十厘米高的老爷爷笑呵呵地抚摸着胡须,半点没有愧疚的样子。 “怎么会有这种打扰人上课的妖怪。”里绪忿忿不平地握拳。 彦也兴致勃勃道:“夏目同学,他在哪里?” “在这!”夏目气鼓鼓地伸出双手在寺崎的桌角圈出了一个小范围。 彦也和里绪望着空荡荡的地方突然沉默,内心迷茫。只有夏目一个人能看见的话,真的存在吗?妖怪? [哈哈,他们可看不见我。] 老爷爷的笑意只维持了片刻,他的面前突然落下一层阴影。 寺崎微笑着、坚决地单手覆在上面将夏目的双掌合拢。 “不懂礼貌的老爷爷呐,是可以原谅不懂礼貌的小孩子的吧?” 干净的嗓音,说着疑惑的话语。面上笑意天真,却做着对妖怪来说相当残忍的事情。 高山姐弟倒吸一口凉气。 [啊!!痛痛痛!!放开我!哪里来的坏孩子,小娃娃快松手。]被压迫的老爷爷嚎叫。 夏目瞪大眼睛,慌张撤手,方才感受到的力道消失地无影无踪。 “对不起,老爷爷。”夏目捡起他掉落的草帽匆忙戴好,说着道歉的话语。 寺崎低着头,像是能看见他瘦小的身影般,笑得温和。 老爷爷妖怪心里发毛,气呼呼地调整了一下帽子,留下一句:[真是讨厌的坏孩子],就从窗户飞走了。 夏目一顿,望着窗外心道:寺崎同学才不是坏孩子。 “逃走了吗?”寺崎平静道。 夏目点了点头。 彦也心有余悸地拍上寺崎的肩膀,故作深沉道:“这就是国文老师说的,以彼之道还.....其身?” “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里绪矫正。 “都一样!”彦也尬笑略过,向夏目道:“下次再遇上妖怪,和班长说就是了。”他和里绪都看不见,寺崎起码还可以感觉到。 “对对,班长非常地厉害哦,可以一个人打一群妖怪。”里绪笑嘻嘻道。 寺崎笑而不答,“在课堂上,夏目同学最好还是当做看不见它们比较好哦。”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妖怪吗?有点奇怪呢。 “……好。”夏目愣愣地应着。 夏目对妖怪,有着自己的一套法则。对于可以分得清的妖怪,只要装着看不见,它们就不会发现他。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只是最近想着多了解一些妖怪事情的话,就可以说给寺崎同学听了。 所以,只是稍微好奇了一下。 为什么,寺崎同学能感觉到妖怪,却不能看见呢? 夏目想不明白。 4、第 4 章 一碧如洗的天空,阳光肆意撒落人间,干燥的气息迎面而来。 这样的天气会出现妖怪吗? “但是晚上的时候,就进不来学校了吧?”彦也和里绪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坚定。 自从那天的长胡须妖怪之后,又接连出现了其它的妖怪,每一次,寺崎都狠心地快速将它们驱赶。寺崎和夏目是如此地相信妖怪的存在,但是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告知父母亲时,只得到了委婉的劝解。 邻近学校的旧校区,传闻会响起不明的金属声,还有人见到了巨大的影子。肯定是相当强大的妖怪吧?所以才可以显形,只要远远地拍一张照片用来证明就可以了。 彦也脖子上戴着小相机,牵起了里绪的手,在午后的时间里,踏进拆了一半的旧建筑残破大门。 操场边的树荫处,微风吹动发梢。 寺崎背靠树干,歪着脑袋闭目养神。饭后休息的时间只有45分钟,高山姐弟也不来叨扰,不用应付人类的时候,闲适地起了些许的困意。 至于身边的夏目,十分地安静哦。 夏目贵志和其他热情开朗的小孩,不一样。大多数时候,都是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不会问他任何关于喜好、父母、学习等涉及自身的问题。 只有在谈论妖怪的时候,夏目才会有说不尽的话题。 寺崎有藏听着耳边渐沉的呼吸声,睁开了眼睛。 夏目贵志有一双和他人并不相似的眼睛,瞳孔像是猫类,不是特别的圆,受到惊吓时微缩,就成了椭圆。 “怎么了?”寺崎随着他视线的落点定位在自己的右肩上。 又看见妖怪了吗?寺崎心有所悟,安抚似地微笑。 总是能看见妖怪的夏目同学,于他人眼中特别地奇怪。 寺崎从夏目口中得到了很多的妖怪信息,它们大多以捉弄人类为乐,会跟踪夏目,会突然出现恐吓他,也会进行一些恶作剧,确定夏目是否真的能看见它们。 听起来,妖怪们就像是孤单又寂寞的一群人,想要寻找伙伴,陪它们玩闹。 而夏目是它们唯一认定的伙伴。 但是呢,正是因为有这些伙伴,夏目同学才会总是一个人吧。没有父母,孤单又寂寞的夏目,像是用能看见妖怪——这种错误的方法来向他人寻求关注,以及同情。 看,那个孩子呢。父母都没有了,可怜吧?总是说着能看见不存在的东西,是太寂寞了,才会这样的吧?要多多关注一下他的内心才可以。因为,实在是太可怜了啊。 大概,就类似于以上这种想法。寺崎猜测觉得夏目可怜的大人,应该不会少。毕竟,大人们总是很容易被年幼青涩的外表所欺骗,就像他欺骗学校的老师们一样。 寺崎不觉得夏目是个可怜的人,他反倒觉得夏目是个很有意思的对手。他乐于配合夏目的演出,在这场以妖怪伙伴为名的剧目里,出演配角。 夏目抿着唇,看着忽然从树上掉落在寺崎肩膀的一只毛茸茸球形妖怪,不知如何是好。 它好像睡迷糊了。 寺崎同学也还在睡。 贸然发出声音会吵醒他们的,等等吧,等寺崎醒来。夏目这样想的时候,看见寺崎忽有所觉地看了过来,黑白分明的眼里平静得让人安心。 他看了妖怪一眼,扬起如沐春风的笑容。不知是对他没有打扰的行为感到满意,还是温柔地放任看起来无害的妖怪在他肩上沉睡。 夏目有些辨不清,俯首靠近寺崎,用极地的声音说:“它睡着了呢。” 贴在耳边的气息,有些温热。寺崎抬了抬眸,从夏目的眼神中读懂了信息。 那就让它睡吧,反正也没关系。 寺崎虚握住夏目落在草地上的右手,又闭上了眼睛,呼吸一如既往地轻缓。 夏目垂眸一一扫过妖怪和寺崎,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安心地假寐。 寺崎同学不害怕妖怪,不管是什么模样的妖怪,都不会主动地进行驱赶。但是,会在妖怪纠缠他的时候,镇定地将它们驱离。 夏目忽然想起父亲和他讲过的童话,故事里有一颗遮天蔽日的大蘑菇,它落下的孢子,在它的庇护下渐渐长成了它的模样。他躲在寺崎的保护伞下的话,有一天也可以变成他强大的模样吗? 可以的吧?怀揣着梦想的夏目渐渐地睡着了。 过了半晌,风里传来远方的呼喊。 “寺崎——” “夏目——” “里绪被妖怪抓走了——” 树下的一人陡然掀起了眼皮,露出清明的双眼。 寺崎站起身,夏目惊了一瞬清醒过来。肩上的毛球妖怪摔落地面,抬头望了一眼,便扑棱向树丛逃跃。 彦也由远及近地跑来,身上的校服灰扑扑的,眼眶发红,见到寺崎便抓着他哭道:“妖怪、妖怪抓走了里绪。我找不到她了!寺崎怎么办?呜,快点、要去救里绪......” 寺崎伸手扯下他手边沾上的蜘蛛网,微蹙着眉问道:“你们去了哪里?先带我去,然后你再详细说一下里绪是怎么被妖怪抓走的。” “旧校区,妖怪在那栋楼里。”彦也抽噎着说,扭头带着寺崎和夏目往旧校区跑去。 不远处的浅草凝视着他们的背影,转身向教学楼走去。 濑川深小学的旧校区,被一墙生锈的铁网隔开。野草滋长,藤蔓胡乱攀爬,废弃的木板成叠堆放在一旁。 某处低矮的草丛里,破了一个小洞的铁网中钻出了三个人类小孩。 据彦也给出的消息,在三十分钟前,高山姐弟来到了这里。然后走进了面前的这栋只剩下空壳的四层危楼,寻找妖怪的身影。他们牵着手,一步步地沿着通道往里走。 在某个地方,忽然听见了有人在说话,靠近之后,声音就不见了。里绪和彦也害怕地匆匆返回,妖怪敲击着金属追上他们。里绪带着彦也摔了一跤后,他们的手因此分开,彦也回头的时候,她就不见了。 布满灰尘的地板清楚地映出脚印,除了高山姐弟似乎并没有其他人出现的痕迹。寺崎转头对彦也道:“我和夏目进去,你回去找老师过来,哪个都没关系。” “那你们一定要将里绪救回来。”彦也拧着眉,脸颊红了一大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嘱托。 寺崎一顿,道:“好,一定会的。” 不存在妖怪的地方,突然消失的里绪,没有其他人出现的话,就只能是掉到哪里去了吧。寺崎偏头,望向四处认真观察的夏目,随即带着他循着脚印的方向走去。 妖怪呐,看不见的事物就等于不存在。 两道轻微的脚步声随着些微的震动,扩散出去,惊扰了此处居住的不知名生物。 [人类,又出现了,讨厌、讨厌......]它呢喃着,一蹦一蹦地从幽暗的地方离开。 “寺崎,我听见了咚咚的声音。”夏目紧张地握紧了牵着的手。 寺崎垂下眸,辨听了一会,停在楼梯口问道:“哪个方向?” 夏目指向右边,寺崎思量片刻,随即毫不犹豫地走向了左边。他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找妖怪,寺崎踩上左边略显凌乱的脚印。 老旧的门半掩,门前有高山姐弟留下的手印。寺崎找到了他们试图偷听妖怪说话的地方,可是,奇怪的是,高山姐弟逃跑的方向不是楼梯而是走廊的深处。 寺崎回头看了一眼落在身后的几串脚印,若有所思地拉开了门扉。 空荡荡的教室里,光线明亮,连黑板也拆除了。只外墙余下的半扇木窗户,在风的吹动下发出嘎呀的声音。 “叮~” 一道清脆的声音透过耳膜,夏目忽地缩了一下肩膀,寺崎抬头望向了右上方空白的天花板。 “叮、叮、叮.....”更多富有节奏的声音,响起。 这是什么?妖怪的恐吓?寺崎无言地想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总是和夏目聊妖怪,所以下意识地将奇怪的事情往它们身上套了…… “里绪。”寺崎回神说,“找到了就回去吧。” 冷静的寺崎同学,从来不会害怕妖怪。夏目压下惧意,小声道:“要小心点。”这里的妖怪,不知何时就会出现。 寺崎和夏目重新沿着最后的痕迹而去,叮咚的声音滞了一下,变得更大声了。 妖怪,没有!寺崎的眼里透出无声的倔强。 高山姐弟的脚印消失在走廊尽头,干净地没有灰尘、全是洇湿水意的地板处。 雨?最近可没有下雨。漏水了?寺崎有藏扫过附近,推开一旁虚掩的杂物间。昏暗的角落呈现格格不入的空荡,里绪双手搭在腹部,像是在沉睡。 谁会睡在这个地方啊!还用这个姿势。寺崎忽然沉默。 “里绪睡着了吗?”夏目温声说着。 “晕倒了吧,我背她回去。”注意到里绪额头红肿的寺崎呼出一口气,蹲下托起里绪。 夏目伸手帮着寺崎固定住里绪的四肢,“你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 随着寺崎三人离开,身后的叮咚声渐弱。 “夏目,那个妖怪是在用声音警告我们吗?”寺崎轻声询问。 夏目点头,猜测道:“这里可能是它的家。” 寺崎不说话了。 他们刚走出建筑,迎面就撞上了同学和老师。 “里绪!”彦也冲上前,看见完好的里绪,眼眶顿时又红了。 班主任市村忍不住皱眉,她听闻学生似是出了意外后,紧张又害怕,所幸里绪没出什么事情。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妖怪什么的根本是无稽之谈,都给我写检讨,再有下次,我就要联系你们的家长了。”市村神色愠怒。 寺崎抬眸瞥了一眼低头不语,彦也哭着说:“就是有妖怪抓走了里绪,寺崎和夏目是去救里绪,为什么要写检讨?” 市村声音更沉,“散播妖怪的谣言,差点酿造事故,已经足够了吧?如果你们再相信妖怪存在,我就需要和你们的父母谈一谈了。” 彦也撅起了嘴,夏目沉默地低头。 “老师,里绪可能需要得到治疗。”寺崎出声提醒。 市村伸手想要抱起里绪,寺崎走了两步避了避,道:“不用麻烦老师了,我送她去校医室,夏目和彦也也去。等安置好里绪,我们就会回去上课了。至于检讨,周一会上交的。” 寺崎说完,走在了前头。夏目和彦也亦步亦趋。 市村微蹙着眉,和浅草跟着他们一道从旧校区打开的大门走出。 里绪磕到了脑袋,可过了两个小时都没有醒来。 高山的父母闻讯而来,将里绪和彦也匆匆接走了。 放学后,寺崎照常和夏目走了一段路。 “夏目,明天见。” 寺崎笑着和异常沉默的夏目道别,在目送他远去后,敛下表情,转身向学校走去。 妖怪?最好真的是。 5、第 5 章 课间,四年一班。 “我说,妖怪是真实存在的吧?” 里绪叠手趴在桌子上,神色郁闷地侧头看向寺崎。 昨天高山姐弟的妖怪探险,最后以一部摔坏的相机、一封检讨书信和父母的严厉批评结束了。 尽管被父母耳提面命,说着不要再和奇怪的孩子交朋友,他们依旧选择如常地对待朋友。 妖怪是真实的存在吗?这个问题,寺崎有藏不知道。 “夏目。” 他叫着前桌,背对的身影忽然僵硬了一瞬。 嗯?寺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今早异常安静的夏目。待他转身,笑意吟吟接道:“妖怪啊,你能看见的吧。” 夏目抿着唇,快速瞥了眼里绪,在寺崎似在鼓舞的眸子里,攥住椅背,有些艰难地应:“能。” 他能看见妖怪,它们无处不在。 寺崎笑意更深,高山姐弟相信有妖怪,从而去废弃的旧校区这件事,跟他和夏目分不开关系。 旧校区的那栋危楼,已经拆掉了一半,没有护墙的地方,不小心就会摔下去。他先前去了夏目说的“右边”尽头,根本没有妖怪的巢,只有裸露在外的墙皮钢骨。 该说庆幸里绪只是往左边跑,然后磕到了头吗? 尽管间接地伤害了朋友,夏目依旧坚持着他的妖怪理论。他的愧疚明显、表于其外,他不知真假的言语,发自其心。寺崎忽然想相信,他口中的妖怪是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 里绪安静地望着夏目,眼底如深海般死寂。 夏目只留意到了一眼便难受地收回了视线,熟悉的眼神,充满了不理解和失望。 他和所有的人,像是隔着一条塞满妖怪的汹涌河流。他在彼岸,看着他们欢笑、玩闹、高声谈论、窃窃私语,随意地批判着他,“奇怪、说谎、讨厌……” 夏目知道,若是冲过去反驳,只会被妖怪拉着掉进河流冲走。他学会了沉默和道歉,用他温软的一面承接所有。 靠近他的人,也会被妖怪伤害。可是,夏目无法冲他们叫喊“回去、不要靠近妖怪、不要靠近我……”,可他也无法再向他们祈求“相信我、有妖怪的……” 只有他一个人存在的彼岸,冷冷的、黑黑的,看不见光、生不起火,非常地寂寞哦。 夏目贵志低着头,微长的睫毛遮住呆滞的眼,他盯着光洁的地面,不知所思。 好半晌里绪撑开桌子向后仰,故作轻松道:“普通人看不见妖怪的啦,夏目和寺崎不是普通人,哈哈。” 彦也从后门归来就听见了里绪的笑声,他愣了愣,好奇地问:“什么?你们在聊什么有趣的妖怪吗?” 里绪斜了他一眼,怪笑道:“我和你们说,彦也昨天梦见自己被妖怪追,醒来的时候……” “啊啊啊!姐姐!”彦也匆忙打断,扑到了里绪身上,威胁似地抓住她的脖子摇晃。 “嘻嘻~”里绪神情放松,笑得露出缺掉的牙,“快点放手,姐姐的威严要消失了。” “看,他们的感情很好对吧。”寺崎突然出声,夏目抬起头望向高山姐弟的打闹,一时愣怔。 没有兄弟姐妹的夏目,无法知晓这种感情,只是有些羡慕。 寺崎支着下巴含笑道:“昨天的事,别放在心上,不是你的错。”硬要说的话,高山姐弟是因为相信他,才会擅自去寻找妖怪。 夏目一顿,看见寺崎冲他会意地眨着一侧的眼睛。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夏目倏尔红了眼眶。现在站在彼岸的,似乎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昨天晚上,老师突然给他如今的养父母打了电话。 泛黄的灯光下,夏目跪坐着,低头盯着杯子里的茶水随震动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你这孩子,为什么总是散播这样令人不舒服的谣言。”搭在木桌上的红色指甲靓丽,有些尖锐的女声穿透了耳膜。 “对不起。” “真是的,你不应该对我道歉,那对兄妹万一出事的话,对方父母索赔我可不会出一分钱。夏目,听着,不要再说任何奇怪的话了!再这样下去,我已经快要吃不消了。”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优子阿姨。” 逐渐低下的声音无法平息养母的愤怒,她猛地拍上桌子起身,离开了客厅。 倾倒的杯子被人扶起,溅出桌上的茶水,夏目用抹布轻轻擦去。 为什么,他们无法看见妖怪? 知道它们存在的,只有我和寺崎。 相信妖怪、试图接触妖怪的人,也会受到伤害。 不要再告诉任何人有关妖怪的事情了,只要和寺崎说就好了。 在这个人类和妖怪共存的世界,处在彼岸的,只有寺崎和我。 只有我们两个人。 …… 夏目贵志掖住被子,在黑暗中渐渐沉入迷离的梦境。 * 寺崎有藏看着眼前突然就要哭出来的夏目,僵硬地收起了故作的轻佻。 夏目难堪地转过了头,他不能哭,不想给寺崎添麻烦。多余的哭泣,只会给身边的人带去烦恼。 可他那紧咬的下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无不在告知他人,他忍不住想哭。 真的有这么自责吗?寺崎叹着气,站起了身。 “彦也,和老师说我肚子疼,跑一趟校医室。” 他牵起低头的夏目,快步带离了教室。 里绪&彦也:“……” “寺崎也会说谎呢。” “不,是夏目肚子疼吧?” “……那到底说是谁?” “两个都是?” 他们心照不宣地对视,松开了彼此的钳制。 厕所单间,寺崎贴心地盖上了马桶,用纸巾擦了擦,按下无声哭泣的人,弯腰说道:“你在这哭会?我去校医室拿点药装一下,等哭完了我们就回去?” 夏目伸手攥住了寺崎的衣角,眼泪流得更凶。他眼里的世界变得模糊,耳边的声音似乎很远,只有碰触到的才是真实。 对于人类小孩吵闹的哭泣,寺崎很有经验。但是夏目和其它小孩不一样的哭泣,一下引动了寺崎蠢蠢欲动的记录参考想法。 感觉用来欺骗他人的时候,会更容易让人心软。 他抚上夏目的头,一眨也一眨地注视着,声音轻柔:“我在这陪着你的话,你不会介意的吧?” “呜……”夏目两只手揪上了寺崎两侧的衣服,用行动表明他不介意。寺崎满意地弯起眼睛,正准备观察,却被一股大力揽住他上前,从观众变成了参演的配角。 不给看欸…… 寺崎目光滞在马桶上的水箱,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怀里的人脊背。 人类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他们具有羞耻心。可以放肆观察的具有美感的哭戏,只有在影片里。这个时候,他们是怎么安慰哭的人来着? 寺崎想着,对着哭了有一会的夏目道:“哭出声也没关系,学生们都回去教室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夏目安静了一小会,听到了水珠滴落的声音。他呜咽着开口,声音有些不成调子,“他们都看不到妖怪。” “没办法啊,他们都是普通人,只有你是特别的。”寺崎叹着气。 “……你也看不见。” 寺崎一顿,肯定道:“对,所以你特别地珍贵。” 夏目呼吸微沉,睁开眼睛看着洇湿的校服,闷声道:“不,我是奇怪的坏孩子。总是在骗人……” 这话我可不爱听。寺崎回想着自己骗过的人有多少,郑重道:“你知道善意的谎言吗?人类对超出他们想象力的事物,会自然地产生抗拒。这个时候,要在既定范围之内,找到他们能接受的程度,顺着他们的想法去说就好。” 夏目脑子里糊成一片,“我不明白啊。”不明白,他说的不是谎话;不明白,他们接受的程度在哪里。 对人类小孩来说,可能是有点难判断吧?寺崎思索稍许,用夏目和他讲过的事情举例。 “比如陌生人出现在家里的时候,不要直接说‘有人在这里’,要对他们说‘什么时候来客人了吗’,把肯定句换成疑问句,模糊时间和人物,再根据他们的说辞判断是不是妖怪,明白了吗?” 夏目似懂非懂地拽紧了他的衣服。 “如果他们能看见,自然就会说出你想要的信息,留意他们的视线落点,用疑惑和笑容应对。” 寺崎又接着举例,“不要直接和他们说‘我看见戴着草帽的青蛙’,而是说‘你知道青蛙也会戴草帽吗’。还有……” 寺崎说了很多,夏目只记住了最开始的几条信息,他抬起头望向侧头并不看他的寺崎有藏。 比他高一些的寺崎,懂得的也比他多。温柔且强大的寺崎同学,会顾及着同学的情绪,也会放任妖怪在他身侧酣睡。遇到突然窜出,试图恐吓的妖怪,要么冷静地将其驱赶,要么置之不理,忽视了个彻底。 “总之,人类可不可以看见,是你能判断它们是不是妖怪的最直接标准。嘛,如果我在的话,你可以直接问我。不知道的、想不通的事情,都可以问我。”寺崎毫不藏私地向夏目分享他应付人类的技巧。 “寺崎。”夏目扯了两下他的衣服,寺崎才低头看向了他,似是询问。 夏目忽然忘了他要说什么,也许只是想单纯地叫他一声。想要受到寺崎的关注,不想要再独自一个人。 沾满水意的浅咖色眸子,更加地清透。宛如晨曦时山间潺潺流动的溪流,清澈见底,让人忍不住伸出手碰触。 寺崎有藏搽去了夏目眼角尚未完全消失的泪水,似是被蛊惑了一般,好奇地舔了一下指腹。 没有味道。不是说是咸的吗?书籍记载的信息可能并不一定正确。 夏目眨了眨眼,突然用胳膊抹掉了残余的泪水,扬起笑意道:“寺崎,你的校服被我弄湿了。” 寺崎低头看了一眼,“那你要赔吗?” “我只有两件校服,你要吗?”夏目没有说对不起,反而认真地咨询解决方案。 寺崎笑了笑,“留着你自己穿吧,又没脏,我洗洗就好了。” “寺崎也要自己洗衣服吗?” “当然的吧,我父母可不会管我。” 夏目扑闪着眼睛,没有再多问。 寺崎忽想到什么似的,勾着唇,小声说道:“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夏目受到感染般同样压低了声音,道:“寺崎想问什么?” “你真的看见妖怪了吗?” 夏目捕捉着寺崎幽深的目光,迟疑地点头,“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看见了它们。寺崎现在能感觉到的话,以后说不定也会看见的吧?” 寺崎好笑道:“这可说不定哦,妖怪好像不喜欢我呢。” 妖怪不喜欢寺崎……夏目垂下了眼睑,自语道:“寺崎不会被吓到,所以它们才不喜欢。” 换句话说,如果他也可以,那妖怪也就不会纠缠他了。夏目看到了不被妖怪纠缠的可能性。 寺崎不置可否,笑道:“我其实和你一样没有父母,这个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哦。” 夏目愣住。寺崎……和他一样,没有父母? “好了,你在这待一会,等我回来。”寺崎说着,拉开门栓走了出去。 强烈的阳光溜进夏目眼中一瞬,被灰白的门遮蔽,他安静地待着,像是在思考,又好似什么也没想。 7、第 7 章 “夏目,你想知道为什么能看见妖怪吗?” 轻缓的声音顺着风飘散,夏目贵志眼中映入一只背着龟壳的矮小妖怪。他顿了顿,道:“想。” 他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只有他能看见妖怪,妖怪到底是什么东西。 寺崎偏了偏头,望向夏目的视线落点,不过是一处水洼。那个地方有妖怪吗?反应太平淡反而有点不好判断了呢。 他抬手交替雨伞,道:“我们换个位置。”不管是不是,先把态度放出来,完美。 夏目不容抗拒地被移到了右边,他回神道:“寺崎累了吗?那我来撑伞吧?” “不必了,我的伞我自己来。”寺崎神色平静,心底产生些许的怀疑。没有妖怪吗?猜错了?为什么不说话,夏目好安静啊。 雨水沿着伞面滑落,夏目没有出声再次请求,若有所思地走了一段路后沉默地扭头看过去。 有哦,妖怪。寺崎停下脚步,困惑道:“那个妖怪在干什么?没有跟上来呢。” 夏目神色迟疑,“它好像溺水了。” 妖怪溺水在小水洼里吗?认真的吗?寺崎询问:“你要救吗?” 那可是整日里困扰你的妖怪诶? “我不知道。”夏目迷茫地看着寺崎,似乎在等待他拿主意。 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为什么要说不知道。如果不在意,你就不会回头了啊。 奇怪的人类。寺崎想着,笑了笑,“似乎无法见死不救呢?回去看看吧。” “嗯。”夏目跟随着折身,打起精神主动说道:“褐色的,背上有龟壳,一个光秃秃的脑袋,两只手两只脚,大概这么大。” 他两手齐齐比划,试图向寺崎准确描述。 寺崎点头,“溺水情况呢?”学校里有游泳课,对于危险情况,他们都有所了解。 “面朝下,刚刚还在挣扎,现在不动了。” 寺崎加快了脚步,夏目蹲下拎起妖怪的腿部,倒吊着开始按压抖动。 对溺水的妖怪施救,可不会存在人工呼吸什么的。寺崎对人类小孩堪称粗鲁的救援手段不发一言,瞄着水中只有他们的倒影,神色自若。 什么都没有,早有预料。 寺崎用手指点上水面,波澜扩出,水中的世界刹那变得虚幻且模糊。 他柔声道:“对妖怪施以援手,会被它用救命之恩缠上吗?电视剧里,可总是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呢。” 夏目蓦地停手,神色僵硬。 真是太好骗了,这个人类。寺崎低笑出声,“没事,我会带你逃跑的。” 对,寺崎会保护他的。夏目神色放松,又接着抖了抖。 寺崎伸出沾水的手指,先是水珠从自夏目双手间的区域划过,其次是手指。 夏目慢下动作,愣愣地望着如幻象一般纳入青葱手指的妖怪。 “不可触碰之物。”寺崎纯黑的眸微冷,收回了手。 夏目有些艰涩道:“寺崎……碰不到它们。” 见不到妖怪的寺崎,也无法碰触到妖怪……怪不得往日驱赶妖怪时,寺崎总是借助他手。他原以为是寺崎嫌恶,不想接触讨人厌的妖怪,却不知真相如此简单。 夏目忍不住望向了寺崎,只一瞬,面无表情、呆滞冷漠的寺崎就冲他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他的心忽然抽缩,扯动胸腔,泛出些微的疼痛。他意识到了一件被他所忽略的事实。 寺崎,是戴着微笑面具的假人。 同样没有父母的寺崎和我不一样,用微笑取代了沉默,用甜言蜜语表现乖巧。 为什么他会突然来找我做朋友? 因为寺崎交的那些都不是真心的,围聚在他身边的,都是被寺崎温柔的外象所欺骗所吸引的人,就像我一样。 我们一样地孤单,一样地寂寞。寺崎觉得我是同类,才会找上我。但是我和其他人一样,沉迷于他所表露的外象。寺崎,一定很伤心吧?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这个事实?我真是太没用了。 夏目泪眼汪汪,泪珠挂在眼角,要掉不掉。 在无害人类面前松懈的寺崎反思了一瞬……继而双眸微亮地盯着夏目。他想参考夏目的哭法,脆弱到像易碎的玻璃,柔软地像阳光下摊开壳子的蚌。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热,夏目羞愧地抬起手就要拂去泪水,手腕却被紧紧抓住。 “没关系的,我不会取笑你,也不会说出去。你可以在我面前随便哭。”寺崎语气诚恳,目光真切。 夏目眼角的泪珠滑落,眸子水润如同琉璃般波光潋滟,他哭着说:“……呜,我会当寺崎一辈子好朋友的!” 寺崎微怔,片刻后松开了手,缩在怀里。人类的一辈子啊,有近百年呢。近百年能看见妖怪的朋友吗?感觉会很危险啊。 夏目哑着嗓子,忐忑问道:“不行吗?”寺崎不想和他做朋友了吗? 寺崎沉默,他倒也不介意,毕竟夏目安静又省心,只是,他能看见妖怪啊!强大的……嗯,弱小到会在水洼里溺水的妖怪。 “滴答、滴答……” 不是雨水,而是人类的眼泪。像是捅了泪腺,唰唰地掉落。 寺崎有藏仔细观赏了一会。长睫毛染上几滴晶莹,左眼和右眼的泪水流速不一致,泛红的眼尾拖出遐想。鼻尖微红,咬着牙咽下委屈和伤心,发出无法抑制的哽咽。故作不在意地继续救援手中的妖怪,神态和动作,都像精心设计出来的画面。夏目简直是哭戏的巅峰参考作品! “你哭得很好看呢。”寺崎不吝称赞。 夏目委屈巴巴地哭出了声。 “哈。”寺崎扬起笑容,“夏目可以做到保护我不被妖怪伤害的话,那我们就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 夏目蓦地停手,保护寺崎?我? “不行吗?”寺崎眯着眼睛笑问。 夏目鼓足了勇气,吸了吸鼻子,道:“没问题,我会保护寺崎的。” 他手里的妖怪突然弹了弹腿,夏目瞳孔一缩,瞬间撒手。 “它动了。”夏目发出颤音。 “嗯,夏目要保护我。”寺崎淡道,撑着伞站起了身。 夏目抬头,看向镇定的寺崎,倏尔领会了他的用心良苦。 一定是担心他太弱了,寺崎不在,他遇到妖怪要怎么办呢?夏目握住了拳头。 [咳、咳咳。]妖怪吐出了一道水柱,睁开苍白的圆眼。 黑色的天空里,两个人类正低着头看着它。 [人类,是你们救了我吗?] 夏目:“……” 他伸出手指,指向自己,道:“不,是我啦,是我救了你。”以身相许什么的,寺崎不可以被妖怪缠上。他本想直接跑掉的,但是寺崎说要观察和接触妖怪。 夏目小声向寺崎重复它的话语,寺崎含笑道:“救命之恩,你要报答吗?” 妖怪撑着手从地上站起,对着夏目鞠躬道:[谢谢你,善良的人类,我会让这场雨为你停下。] 夏目微愣,开始复述。 妖怪抬眼望向了寺崎,疑惑地眨着眼睛。 操控天气的能力?完全没有科学根据。不过,听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寺崎瞥下眼,温声道:“这样不会太麻烦了吗?” 妖怪摆手,[虽然有些累,但是没关系,你们只有一把伞很不方便吧?] 夏目:“它说……” 寺崎勾起了嘴角,对夏目道:“开始问吧。” 夏目抿了抿唇,蹲下不好意思道:“可以换一种报答方式吗?我想知道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妖怪转动眼珠,衡量道:[我从大山里来,是山童。我想变成河童,走得太累了以为到了河,跳下去才发现看错了。] 它神色欣喜,[多亏了恩人,我才幸免于难。] 夏目挠了挠脖子,没好意思说他差点见死不救,精简信息道:“你是山童,要变成河童,所以跳进了水洼。” 山童、河童,都是传闻中的妖怪。寺崎比对着信息,将夏目说过的妖怪和传闻开始对应。 山童颔首,[山童想要变成河童,就需要跳进雨中的河流,等我变成河童,就能让雨停下了。] “这附近的河流只有一条,我可以带你去。然后,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大多数人类看不见你吗?”夏目轻声道。 山童又鞠了一躬,[谢谢你,恩人。不过关于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我听说只有少数人类才可以看见我们,不过我只见过恩人一个。] 夏目愣神,抬头望向寺崎复述。 寺崎垂着眸,笑道:“河流吗?很近呢。夏目把它带上吧?” 夏目低头伸出双手,“我送你去。” 山童跃跃欲试地踩上了人类的手,跪坐下来,舒服地眯起眼睛,[好温暖啊,人类的温度。] 黑伞重新开始移动,寺崎见夏目忽然柔和下神色,开始提问,“呐,你和河童在妖怪中肯定很强吧?” 山童一惊,[我们只是中级妖怪,只能操控一些天气和搬土。] “你们是中级妖怪啊……” …… 山童是只善良的妖怪,寺崎从它和夏目的间接复述中分析出一些信息。 这个世界的妖怪,根据实力的强弱分为了高级、中级、低级。妖怪可以对人类作祟,下诅咒。看得见妖怪并用灵力进行祓除的人,被它们叫做除妖师,数量极少。 大多数低级妖怪,害怕着人类。 中级妖怪,掌握一定的能力。可以下诅咒,对人类作祟。类似生病,破财什么的。 高级妖怪,能力不明,数量比除妖师还要少。 夏目可能具有强大的灵力,所以可以直接碰触、伤害到妖怪。 总结:可以将夏目培养成除妖师,保护他的安全。 寺崎望着河流,挂上温和的假面。 [恩人,回答问题不能算是报答哦,我们只是在聊天而已。] 从水中浮起绿色的河童,它闭上双眼。 霎时,无形的风忽起,乌云散去,阳光穿透澄净云彩。 寺崎的世界观彻底裂了,他收起伞,忽地暗叹。本想着借雨,顺势避留在夏目家,分析他父母和亲戚是否具有祖传的能力。现在停了雨,得知的信息却比预想的还要多。不亏,明天把小黄伞还回去好了。 “夏目,既然已经停雨了。我就先走了。” 这附近,有间图书馆吧?既然传闻有真,或许能从那里寻找到更多的资料。寺崎打着小算盘,并未注意夏目忽然的丧气。 夏目抓着书包带,笑道:“那明天见。” “嗯,明天见。”寺崎点头,走上坡道。 河童吐出泡泡,注视着忽然分离的两个人类。 临近夕阳出现的时刻,寺崎忽地听见了来自身后的呼唤。 隔着遥远的距离,夏目像是急匆匆追过来似的,见他回头,顿时手舞足蹈地指向了天空。 他便仰望天空,彩色的奇幻似是一道桥,从云端这头蜿蜒而去。 “看!彩虹非常地美丽哦。”夏目低下音量,这么远的距离,寺崎也听不见。 远方的人挥起了手,像是在回应。 夏目眉开眼笑,同样地用力挥舞。 好像有点蠢。寺崎忍不住放下了手,他也不想大喊,就将两手停在了头顶。人类的动作语言中,这个表达的是“喜欢”。 夏目想要分享给他的彩虹,他已经收到了。 那头的人一顿,又像模像样地回应。 “嗤。” 寺崎轻笑出声,转身离去。 夏目放下手,自语道:“谢谢你,河童先生。” 8、第 8 章 寺崎独自收集妖怪信息的道路,并不顺利。他无法辨别异闻杂记的真假,只能一股脑地通通记录下来,堆积在记忆里就变成了冗余的信息。 但也不是毫无收获,他在旧书店“重金”淘到了一本发黄的书籍。里面是各种奇怪的符号,或许以鬼画符称呼更合适。总之,看不懂的东西,兴许就是有关妖怪的东西。 寺崎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迷信,但是这个世界已经不科学了!他合上了奇怪的书籍,侧躺在沙发上,发出无谓的感慨。 “我,寺崎有藏,现在身无分文,但有房子。” “电费、水费、伙食费……噫~” 寺崎翻了个身,望向天花板上华丽得像裙摆一样的吊灯,脸上毫无表情的时候,像极了做工精致的傀儡。 最近,擅自闯进来的人类也没有了。抓到小偷的话,会发一笔横财来着。 这个世界的人类社会,小孩子是被保护的弱小群体,他不弱小,但是依旧举步维艰。 主世界伪造的身份可能不经细查,不存在的父母也是。一旦被社会发现,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被送到孤儿院。 如何悄然融入这个世界,而不被发现异常。兴许这就是通过考试的一项内容。寺崎不确定地想着,撑手坐了起来。 缠着绷带的手臂受力散发些微疼痛,寺崎拆掉了绷带,划出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仿生人的机体能力超越了正常人类的范畴,于他而言死亡的方式仅有一种,那就是心脏停止跳动。他类似于人类大脑的核心,在他死后,将会被回收至主世界。他将再次复生。 他在校医室划伤自己,一是想着利用夏目完成一些妖怪的实验,因为接触未知的妖怪,是危险的行为。寺崎对自己有把握,但无法保证夏目不会受伤。小孩子实在太过脆弱,轻微的伤口也可能感染,生一场大病。 二是顺带测试一下载体痊愈的能力,目前来说,大概是五倍的痊愈速度。需要注意一下不要被人类发现。 但是现在,让夏目测试妖怪的事情,先放一放。不搞点现金,他可能会先饿死。 来钱快的方法不是没有。这栋房子的前主人,是一家三口。他们留下的东西里,就有一些昂贵的珠宝。只要和人类协商,卖出去就可以获得一大笔钱。 但是寺崎不太想动用这个方法。他的东西,为什么要给别人? 他要求的也不多,足够维持生活水平就足够了。目前他获取过金钱的途径,一是房子里留下的现金,二是恐吓小偷,三是参与学校安排的一些竞赛,这些都暂时用不了……寺崎有藏陷入了沉思。 * 夏目最近留心观察之后发现,总是微笑的寺崎,其实眼底没有丝毫的感情,十分地冰冷。 他待人温和有礼,过分聪明却不骄傲自满,细心又体贴,是个优秀到令人只余赞叹的人。同学和老师们全部都很喜欢寺崎,连带着他也受到了不少的照顾。 没有人再当着他的面喊他说谎精了,因为寺崎总会在他身边。妖怪的存在,不知何时被他们当成了小孩子开的顽皮玩笑,轻易地带过。 这是寺崎带来的变化,但是夏目觉得自己好像开心不起来。 他唯一的好朋友,目前正被同学团团围在身后,热情地畅谈。 “班长,下周的春游,我带一些故事书可以吗?” “为什么要带书?当然是带零食啦!” “对啊,我妈妈会做很多好吃的便当,到时候我可以和寺崎同学分享哦。” “我会做美味的饼干,要早早醒来准备才可以。” …… 人类小孩子忘性可真是太大了!说好的不再当彼此的朋友呢?寺崎微笑着一一应付,声音平和。 班主任不久前说下周三,四年级全体学生都会去植物园进行参观,美名其曰,春游。寺崎有所预感,当天他身后的小尾巴估计不会少。 能看见妖怪的夏目无法再为他借来安静,嘛,也无所谓了。寺崎瞥过背向他的夏目,忽觉自己可能给他带去了困扰。夏目应该不习惯吵闹吧?都不参与他们的话题,时不时还会幽怨地看着他。 “抱歉,我去一下厕所,等一下再聊吧。”寺崎站起身,有些歉意地说道。 围着的人墙宽容地让出了一条路,随着寺崎和几人的离去,散去了不少。 夏目挺直的背一下垮掉,叹息着趴在了桌子上。 “怎么了?不适应吗?”彦也笑嘻嘻地拍上他的肩, 夏目眨了眨眼,声音有些低,“只是有点累。” 彦也一脸过来人的表情说:“寺崎的朋友可是很多的,我和里绪以前和寺崎其实说不上几句话。” 他们不是那种热衷于挤进人群的人,左右逢源的寺崎在他们看来,十分地厉害。若不是夏目突然和寺崎成为了朋友,原本普通朋友的关系也不会变成了亲近。 夏目沉吟道:“寺崎,应该很累吧?”要和那么多的人打交道,他光是和养父母一家小心翼翼地接触,就已经耗费了足够多的心神。不想转学,所以最近看见陌生人和妖怪都会十足地警惕。 彦也奇怪地挑眉,“为什么这么说?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夏目自知失言地闭上了嘴,寺崎的笑容面具藏得很好,只有他发现了。 彦也不依不挠,誓要问出个只言片语。他挠上了夏目的胳肢窝,夏目顿时哭笑不得地推拒求饶。 里绪看不过眼,出声阻拦道:“彦也,不要欺负夏目。” “里绪快来,夏目肯定知道了很了不得的事情哦。”彦也笑嘻嘻地拉入伙伴。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夏目站起了身,试图逃脱魔爪。 里绪矜持地起身,询问道:“很了不得的事情是指什么?”能让彦也这么感兴趣的,肯定不是妖怪的事情,那就是他的偶像寺崎? “问出来就知道了。” 于是,里绪愉快地拦住了夏目的去路。 高山姐弟的好奇心,向来很重。 寺崎未至教室就听到了似哭的笑声,有点熟悉。 “……哈哈,我要喘不过……气了。” 寺崎瞬间加快了脚步,夏目似乎又碰上了妖怪,他得救一下。 他踏进了教室,锁定住妖怪…… “你们在玩什么?”寺崎微笑着望向蹲在地上的夏目。 笑闹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彦也和里绪讪讪地松手。 夏目揪着领口极力平缓呼吸,从来,没有人和他闹成这样。同龄人的游戏,他都很少会参与进去,更别说是这种亲密的玩闹。 一双鞋停留在眼中,随之温和的声音响起:“能站起来吗?” 尽管双脚软弱无力,他依旧伸出了手。 犹带着凉意的手拉着他站起,寺崎盯着脸颊红润,眸中隐有水意的夏目,笑意微深。 “彦也和里绪玩惯了,你要小心一点啊,要是不喜欢这样可以直接说出来。”寺崎说着,扫向心虚的两人。 夏目摇了摇头,“没关系。” 寺崎松开手,扶正一侧歪斜的桌子,淡道:“玩归玩,别打扰到其它人。”他朝桌子的主人歉意地笑了笑。 高山姐弟更加心虚地盯着脚尖,“知道了啦,下次会注意的。” 寺崎满意地点头,走到教室后面空阔的一角,“春游的事,谁还有问题就过来继续聊吧。” 他像这个班级唯一的将军,被兵士围绕。 夏目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望向不远处侃侃而谈的寺崎,一时愣怔。 寺崎其实一点也不开心,他很忙,忙着维持他的温柔。围在他身边的人越多,他只会越累。 夏目忽然想让寺崎开心一点,他不知要怎么做,只是想着,至少不想再给他添任何的麻烦了。妖怪也好,朋友间的相处也好,他想让寺崎不再为他担心和忧愁。 他学着寺崎,弯起了眉眼。 放学时,寺崎在一楼和高年级的人进行了隐秘的交易。 “只有这么多吗?”寺崎拿着十厘米厚的一叠本子,平静地问着。 七年级的斋川哲古牙疼似地嘶了一声,“不想做作业又有闲钱的也只有那一批人,已经全部都收过来了。” 斋川不知道这位四年级的学弟为什么突然找上他,并承诺用低价帮他代写作业。他不过是那群富家子弟的小跟班,虽然家境也不错,但是赚点外快也没啥。 本怀疑学弟的实力,只是在面前之人当场复刻他的字迹,并流畅地写出了答案后,沉默地信任了他的“天才”之名。 寺崎看起来很缺钱,斋川甚至将自己的作业本都交给了他。 寺崎将它们塞进了书包,斋川忽然瞄到了其中满满当当的本子……他抽了抽嘴角,道:“你还找了其它人吗?” “七年级的,只有你一个。”寺崎拉上了书包拉链。这里的小学七年制,五年级以上,他都分别找了人。小孩子的零花钱,比他想象地要多。 斋川叹气,“有困难的话,需要借点钱给你吗?” “不用了,谢谢。”寺崎笑了笑,背上沉甸甸的书包离开。 夏目负着手等候在拐角,他好像明白寺崎最近频繁接触学长学姐的理由了。 寺崎缺钱,所以在想办法賺钱。 “可以回去了。” 寺崎从他身边走过,夏目沉默地撑开墙壁跟上。 “寺崎,我可以帮你抄写吗?”高年龄的知识他不会,但是可以抄。 “会很麻烦的哦。”寺崎的声音隐带笑意。 夏目走到了他旁边,认真道:“我会努力不出错的。” 寺崎眯着眼笑,“不行哦,不能影响你学习。等你什么时候考进前十,再来帮我吧。” 夏目垂头丧气。 “不要轻易放弃啊,区区前十,夏目其实很聪明的。”寺崎胳膊搭上他的肩头,分析道:“你上次的数学试卷,我看过,只是一些知识没有记住,解答过程还是蛮有想法的……” 可是,他上次,刚到合格线……夏目望着地面,像是有花蹦出来一样吸引人观看。 “嘛,算了,我也没指望夏目能帮上忙。”寺崎叹道。 夏目闭了闭眼,“等我一段时间,我会努力的。”区区前十……嗯,努力一下说不定能做到的,然后,就能帮上寺崎了。 “哈,加油吧。第三十七名的夏目。” 笑音飘散,夏目耳尖微红,“不要记我的排名啊!” 仿生人寺崎乐道:“看到就记住了哦,没办法呢,身为天才的烦恼。” 夏目突然觉得,寺崎很是欠揍。但是他不敢揍,他说:“痒痒攻击!” 寺崎避开罪恶的手,飞快遁走。 “你别跑!” “等你追上来再说吧,第37名。” 9、第 9 章 如何培养一名除妖师?寺崎有藏表示,不知道,不过可以先把基础打牢。 体力、耐力、反应力、爆发力……诸如此类,先培养一下总不会错。毕竟,灵力是什么东西,他还真不理解。 不过,夏目好像很少运动。除了起跑速度不错外,其余可能都达不到及格线。昨天,只是跑了十分钟就认输了呢。 遇见妖怪,只是逃跑有什么用? 体育课上,夏目贵志忽感到了来自身后若有似无的寒意。 妖怪进来了?夏目有些害怕地想着,一动也不动,生怕被妖怪发现自己能注意到它。 不要对上视线,忽视它们的存在,不要让它们注意到自己。冷静,不用担心,寺崎还在这里。夏目默念着,被忽然吹响的哨子吓了一跳。 “注意听我说,不要交头接耳。”冈田眼神锐利如鹰,捉住了两只蹦跶的小鸡崽。 “你们有37个人,只有两分钟时间,自由组成六队,每队6个人,一个队长,有一组会多一个队员。躲避球的规则我刚刚都讲过了,重申一遍,不要攻击头脸,会当成无效判定。现在,去找你们的队友吧!” 夏目转过了头,不出意外,寺崎已经被围上了。他扫向四周,松了口气,没有多余的人和奇怪的动物,安全。 “夏目,要和我们组队哦。”高山姐弟站在他面前异口同声笑道。 “……好。”夏目点头,他想和寺崎组,但是寺崎不来找他的话,他和寺崎就组不上队。 高山姐弟心照不宣地对视,嘴边溢出相似的笑意。绑定了夏目,就相当于绑定了寺崎。最近,他们可是形影不离啊。 可是,寺崎温和笑着向他们推荐了三个好队友,高矮不一,但都是玩躲避球的好手。 高山姐弟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里绪问道:“寺崎不和我们组吗?” “我已经组好了哦。”寺崎笑着指向他身后的队友,夏目看见了几个眼熟的人,浅草、伊藤……他抿住了唇。 四队分两个场地抽签进行比赛,剩余两队休息的同时,负责加油鼓劲。 第一场比赛,夏目所在的队伍站在了圈起的场地边缘,当着观众。 里绪戳了戳夏目的胳膊,笑道:“夏目,寺崎为什么不和你组队了?” 夏目:“……”他也不知道啊。 彦也感慨道:“寺崎的好朋友超级多啊。” 三人望向场中拿着白球,正准备扔出去的寺崎,齐齐叹了口气。 寺崎的运动天赋很好,反应也快。对面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集火,后来接连被淘汰三人后,将目光转移到寺崎剩下的四个队友身上。 “小心啊,看我的超级无敌旋风球!” 寺崎打起了精神,来势汹汹的球径直打在地面,弹了弹。 ……人类,会说谎话。寺崎听见了笑声和调侃之语,他便弯了弯眼,混在人群中一眼望过去浑然一色。 夏目微微收起了手,心里升起似难过似不解的思绪。不想笑的时候,为什么寺崎也要笑? 比赛只要率先淘汰到对面只剩下一人,就算结束。寺崎的队伍获得胜利后,走下场进行交换。 夏目对上了寺崎似笑非笑的眼睛,他们没有说话,反倒是高山姐弟笑嘻嘻地说了几句。 在比赛将开始的时候,夏目清晰地听见了一道声音。 “加油哦,夏目同学。” 确切来说,附近的都听到了。夏目侧头望过去,忽觉寺崎笑得像只狐狸。 他一样地扬起笑意,“好哦。” 旁边的里绪忽然幽幽地说:“真过分呢。” “说的是呢,只对夏目一个人加油。”彦也模仿寺崎语气道:“小心点哦,夏目同学。你可能要被集火了。” 夏目愣愣地望向对面,一连六人正目光炯炯地盯上了他。 啊?!他瞳孔缩了一下,怯怯地移向一旁。 哨音响了一瞬,白色的球顿时飞来飞去,夏目像松鼠一样到处蹿。 “不要闪啊,夏目同学!” “给我站好,可恶。” “我们可都是寺崎同学的好朋友啊!!!” “怎么可以特别对待?!” …… 效果不错呢。寺崎注视着夏目的闪避动作,分析他的反应力。 正常人类的反应力速度大概在0.14~0.4秒之间,夏目若不是能见到妖怪,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人类。灵力,和身体素质无关吗?寺崎有藏暗自思索。 “砰。” 白色的皮球砸在手臂,成功淘汰夏目的井良气喘吁吁地露出一抹笑。尽管他的队友已经淘汰了三个,但是胜负对他们来说已经无足轻重。 夏目丝毫不见沮丧地溜向寺崎,心道太好了,终于被淘汰了。 寺崎笑道:“夏目很努力了呢。” 夏目有点心虚,并未注意到浅草他们微暗的眸光。 平均每个队伍都要对上三场,胜者对胜者。寺崎所在的队伍一路和夏目的队伍对上了。 “向他身边的人打。”选择对上寺崎是不明智的。 “可以,只要剩下一个人就能获胜。”里绪表示赞同。 他们三言两语决定了对策。 另一边。 “大家都要小心点。”寺崎微笑。 “好!我们会小心的,然后,尽全力去赢。”浅草握住了拳头,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对,尽全力去赢。寺崎的队伍不可以输。他们闪过相似的念头,锐利的眼神抓住了夏目瞄过来的视线。 夏目危险的感知雷达响起了警报,他下意识向寺崎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可是他们现在可是对手啊。 赛场上,只有队友和敌友。寺崎垂下了眸,抬起时,已换成了认真到有些冷漠的神色。 哨音响起时,寺崎抛出了球,精准划出的弧度从楞在原地的夏目耳边擦过,砸向他身后的彦也。 “哇啊,不要砸我啦!我还不想淘汰啊。”彦也大声叫道。 里绪笑出声嘲笑,“哈哈。” “夏目,不要呆呆的,寺崎可不会手下留情的。”他们的队长,一个身材娇小的短发女生,桥尾春矢冷冷地提醒。 那个球是寺崎在警告他,他会……将他亲手淘汰。夏目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盯紧了寺崎。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是好朋友吗? 寺崎勾起了嘴角,以嘲讽的姿态。 接下来,就像是事件重演,他被针对了。他们盯上了他,而忽视了其他的队友。 以冷漠的寺崎为中心,夏目成为了唯一的猎物。 浅草笑得欢快,她原本还担心会被寺崎阻拦。结果,寺崎站在了他们的这一边。 夏目,是不小心惹到寺崎了吗?高山姐弟惊疑不定。 一球又一球,夏目险险地避过。为什么?夏目疑惑又难过,不敢松懈地注意着球的动向。自心间升起的复杂情绪,让他突然不想随意地认输。他咬牙折身捡起了球,向寺崎掷去。 这一刻,我们不再是朋友,而是敌手。 夏目的眸,微冷。 寺崎满意地弯起了眼尾。躲避球,于他而言,不过是需要控制力道和速度的,放海式的运动。他想赢就赢,想输就输。 人类缓慢的动作,在他眼里,就像是大象跑步,可以清晰地观测到轨迹。 即使在玩躲避球的夏目,也很少会主动地捡球向他人攻击。他是被动的,缺失棱角的,人类。 反应力,该怎么训练呢?多“运动”就好了啊。寺崎有藏调整了一下轨迹,向夏目发出危险的球,并期待他闪躲。 球风擦过脸颊,夏目额角滑落汗珠,他的呼吸不稳,目光追着球而不去思考其它。 在他身后的人,不甘地叫了一声。不过放松了一下,立马就被寺崎逮住了机会。 冈田抓着哨子的手迟疑地放下。那个学生,似乎有分寸……应该不是故意的吧? 十二个人的对决,渐渐地只剩下了四个。 夏目奇异地生存下来,只是他消耗的体力比前面两场还要多。 队长桥尾掷出球,冷静道:“小心,找机会把浅草淘汰掉。” 夏目正要回应,寺崎扬起温柔的笑意就发出了快球。 他之前发的球全部偏右,此刻却向左,惯性使然。夏目来不及再次闪避。 桥尾眨巴眼,“输了呢。” 站在不远处的寺崎,脱离了比赛又变回了温和的模样,眼底的温度依旧冰凉。 夏目一下红了眼眶。太奇怪了啊,藏在笑容面具下的寺崎,完全不明白! 浅草抬起下巴轻哼了一声。夏目,不足……为惧。 最后的躲避球比赛,他们一同成为了观众。刚刚的比赛成为了谈资,可以肆意笑说。 唯独夏目陷入了沉默,寺崎一如既往地被众人围绕。 他忽然发现,只要寺崎不向他投来视线,他们就对不上目光。 他和他们,此刻似乎隔着河流,各自在彼岸。他好像有点难以接受。 “怎么了,在这里发呆?”彦也笑着说。 里绪好奇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寺崎这么认真的模样呢。夏目,你说寺崎是被妖怪附身了吗?” “我不知道。”夏目低着头,似乎不愿多谈。 彦也微怔,里绪耸了耸肩。 安静的夏目在输了比赛后更加地安静,像是在思考事情一样,独自一人坠在他们的身后。 下次再放点水?寺崎不太确定地边想,边应付着人类天南地北的话语。 10、第 10 章 更衣间。 “哇,你都不流汗的吗?” “体力也太好了吧。” “不愧是班长。” 不想和湿衣服贴贴的寺崎笑道:“可能是因为我早上是跑来学校的?多锻炼对长高有帮助哦。” 长高!男孩子们一下就被这个字眼吸引住了,开始七言八语地议论起来。 寺崎瞥向靠近门口侧的夏目,笑意清浅,“怎么了?不过来换衣服吗?” 汗水浸湿的体操服粘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是寺崎若无其事的态度更加令人难受。夏目望着寺崎,像是要透过那层面具,看到他的内心。 不明白啊。为什么要这样做,亲手将他淘汰,太无情了不是吗?他都要怀疑寺崎是不是故意将他留在了比赛的最后。 只剩下两个人的话,又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夏目近乎狼狈地走到自己的柜子前,快速地换好了衣服,拿上就径直走了出去。 生气了吗?寺崎低下眼睑,合上了柜门。 “什么啊?那个态度?”井良努着嘴,向身侧的伙伴寻求认可。 “别人询问的时候,好好回答是基本吧?” 他们觑着脸上溢出浅淡笑意的寺崎,等待他的反应。 “毕竟快到上课时间了呢,快点回教室吧。”寺崎带头走出去后,人类也动身跟随。 小孩子都喜欢跟在他的身后,像小尾巴一样。从寺崎来上学的第一天,在学校里的小尾巴就从没离开过他。区别只在于,是一条还是好几条。 夏目是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尾巴。 寺崎倒是没想过,安静的小尾巴也会安静地离开。 “夏目,你要一个人回去吗?” 寺崎收起账目表,叫住了背着书包准备走向前门的夏目。 夏目僵硬地停下了脚步,他要怎么回答呢?不知道啊。不知道怎么应对如常的寺崎,不知道能不能忍住出声质问。问出来的话,又会不会显得他大惊小怪一样,被寺崎嘲笑或者嫌他麻烦。寺崎的好朋友那么多,他却只有他一个……他本来习惯了一个人的…… “家里有事的话,可以先走哦。但是要和我说一下,不要偷偷溜掉。”寺崎含着笑意的声音传至夏目耳里,他嗯了一声,自然道:“我在门外等你。” 只有他一个人在钻牛角尖而已,寺崎根本不会在意。夏目快步走了出去,望向蜂蛹而过的快乐学生,有些失神。 他以往独自一人时,都在想什么呢? 有点,想不起来了。模糊的记忆,千篇一律。 “寺崎同学,明天见~”走出门外的浅草笑容灿烂,瞥过夏目一眼,拽过小伙伴的手腕大步向前。 寺崎弯着眼,“走吧。” 于是,安静的小尾巴又跟上了。 和学长学姐们的交易地点是错开的,寺崎一一地进行过交易,空荡荡的书包又变得满满当当。 他背的不是沉重的作业,是流动资金。 “夏目以后想长多高?”寺崎侧头询问,见夏目摇头便接道:“人类的这个阶段,最容易长高了哦。多锻炼,多吃点,就能长高了。”他指向人群中最高的那个路人“看,像那个人一样高。” 西装革履的路人忽有所觉,转头审视着眯了眯眼,突然向他们走来。 寺崎快速地放下了手,挂上礼貌的笑意。 “你好,我是儿童摄影师,加贺宗悟。”加贺掏出了名片,一视同仁地塞向两人。 夏目愣愣地接了,看了一眼。 “你好。”寺崎维持着小孩子对陌生人的警惕神态,客气疏离地应付着。 加贺慈祥地笑了笑,“我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来接孩子的家长。你的外形条件很优越,我们的公司有着最正规的团队,也需要最优秀的模特。你要是方便,可以拿着这张名片和父母沟通一下,再和我联系。” 完全不方便。寺崎有藏接过名片,笑道:“我已经很快不是儿童了。而且我家比较传统,大叔不要抱希望哦。” “哈哈,没关系。多条路总不会是什么坏处。”加贺爽朗笑着。 一个年幼的女孩从身后抱住他的腿,开心唤道:“爸爸~” 加贺笑意扩散,举着女孩胳膊将她抱起,脸上的笑意真切了许多,边走边道:“诶呦,怎么这么晚才出来,让爸爸好等……” 大人的笑容也分真假,夏目忍不住瞥向了寺崎。 为什么,总是在笑?没有父母的我们,不是应该感到羡慕吗?夏目攥着名片的手发紧。 加贺远去,寺崎接着问道:“怎么样?他是不是很高?” 又是这样地,若无其事。 “寺崎。”夏目注视着他毫无温度的眼睛,语气有些凝重。 “嗯?怎么了?”寺崎笑着询问。 夏目:“……” 为什么要笑?为什么一直在笑?不想笑的时候,明明可以不笑的。夏目的话语堵在喉咙里,出不去也咽不进。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寺崎像是在等话题的展开,耐心地……像是另一张面具。 “寺崎,你笑得好假。” 他憋出了这样尖锐的句子。想撕开寺崎的面具,看到他的心。即使有可能当不成朋友了,也没关系。因为不想再看见寺崎虚假的笑,令人难过得忍不住想要哭泣。他从寺崎身上看见了过往的自己,害怕寂寞想要迎合他人而不被抛弃的自己。他无法做到的事情,寺崎做到了。 如愿看见面前之人缓缓丧失笑意的夏目,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他戳穿了寺崎的秘密,面具之下,是无法知晓的面容。会很生气吗?还是依旧挂上笑容面具?他像在等待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 寺崎的核心疯狂转动,无害的人类突然向他展露棱角。因为生气?还是说他露出破绽了吗?真是,要更小心才可以啊。 他扬起一半的笑意收敛成了若有似无,“夏目真敏锐呢,我该夸一下吗?” 漆黑的眸子,像无尽的渊底,孤独和寒冷侵袭着凝望的人。 远方响起的车鸣声、人流中涌动过客的欢语,像夏日的蝉,在这个微热有风的下午,喧嚣不止。 夏目向着寺崎走近了一步,踏在渊口上。 “你不知道吧?寺崎笑的时候,眼底全是冷漠。就像现在这样。”他扯动嘴角,想要演示一番似的,笑容僵硬至极。 寺崎眨了眨眼,瞥过了头。他绝对无法认可,在他人眼中的自己竟表演地如此生硬。优秀仿生人的表情模仿出神入化,不可能…… “不笑了吗,那……” “真是太失礼了,夏目同学。” 寺崎笑着捂住了他的嘴,笑意一如既往,只声音平静地没有任何音调。 他的面具依旧,又好像撕下了一点。夏目扑闪着眸子,望着寺崎不再多语。 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寺崎微笑地抓住了夏目的手腕,不容抗拒地将他带离。 对于一名表演者,当众揭穿他的假面,就像是当着魔术师的面,说出他欺骗他人的秘诀,是一种相当失礼的行为呢。 秘密呢,是不可以暴露在阳光下的。它得锁在阴暗地下室里的保险柜,用一道一道的铁链锁起来保护。 该拿发现秘密的人类怎么办才好呢? * 略偏僻的一处小公园,只余下了普通的沙坑和一个颜色渐褪的滑梯。 寺崎有藏蹲在了滑梯道的上方,咬着白色的塑料棍,面无表情问:“为什么小孩子喜欢甜的东西?” 身后背靠的夏目含着封口费,弯着眉眼道:“因为甜味会让人心情很好?” “是吗?”没感觉呢。 寺崎从滑梯上滑了下去,捡起地上堆在一起的两个书包,伸手从夹层里掏出了一大爪零碎的糖果,塞进了夏目的小书包。 “……他们给你的糖,你都没有吃过吗?”夏目奇怪地问着。 身为班级的中心,寺崎经常会收到各式各样的糖果和零食,夏目从中认出了高山姐弟给的一些糖。 “不喜欢甜食。”寺崎冷冷说着,掏空了夹层。“本来就打算给你的。” “咯嘣。” 夏目咬碎棒棒糖,含糊问:“为什么?” “不是生气了吗?体育课的时候。” 夏目抬起了眸,抛弃笑容面具的寺崎,说的话直接而简短,声音充满冷意。他有些分辨不清是否这才是寺崎本来的模样,亦或,是另外的一层面具。 “寺崎,你是故意的吗?” 故意地将他留在最后,再将他亲手淘汰。似乎问出口也不难,因为寺崎总会给出答案。毕竟,他和他说过:不知道的、想不通的事情,都可以问。 寺崎拉回了拉链,站起身一手一个书包,淡道:“是啊,因为夏目不愿意运动嘛。”所以,采取了相应的措施。然后,就生气了呢。 夏目失语,思绪发散。他什么时候不愿意运动了?不,为什么寺崎要我运动?长高吗?他用力地咬碎了糖果,甜腻的味道弥漫口腔。 “你好奇怪啊。”夏目蹦出了一句话。 寺崎:“……” “你好失礼啊。”有些话可以不用说出来的,寺崎回怼着。 夏目笑了笑,从寺崎手里接过书包和白色垃圾。 “这附近,有垃圾桶吗?” “前面三百一十二米的地方有。” “为什么要精准到个位数?” “习惯。” “寺崎,这是你第二幅面具吗?” “不要说这么失礼的话。” “原来如此,是第二幅啊。” “……” 人类啊,为何要说出如此失礼至极的话语? 12、第 12 章 周六,温度适宜,风速1.2米/秒,正常。 塑胶跑道上冲刺的身影,矫健如豹。高处人们的声音汇聚,音量极高的鼓励向赛场上的人传达而去。 县小学组织的运动会,濑川深小学参加400米田径比赛的有五人,寺崎有藏是唯一的四年生。 前三名将会获得参加全国大赛的资格,届时,需要征询父母的同意。一番衡量后的寺崎,戴着第五名的奖牌,在合影镜头前露出浅笑。 于四年生而言,他已经足够突出。 结束比赛的人,可以在老师们的同意下,先行随着家人离开;也可以等待下午校车的返航。寺崎是后者,斋川哲古也是。 学校的观众席上,斋川拆开了薯片包装,向身侧的学弟询问:“吃吗?” 人类喜欢分享,这像是一种天性。和谐的人际关系,需要合适的回应。寺崎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在既定的范围内,回应人类的心情,这次也不例外。 斋川笑着和他闲聊起来,从今天母亲做的早餐有点咸,到最近喜欢玩的电子游戏。意外地,有些健谈。 寺崎突然怀念相对安静的小尾巴,夏目从不和他聊这些兴趣爱好,他们聊得最多的话题,只有妖怪。 “听说,你们在旧校区看见了妖怪?”斋川眼里透着好奇。在学校里口口相传的流言,到了斋川耳中就变成了:四年级的人溜进旧校区,被愤怒的妖怪下了诅咒,一人昏迷不醒。 寺崎诚实道:“没看见。” 斋川喝了一口水笑说:“果然是呢,流言果然是流言,怎么会存在妖怪。校园总是会充满各种怪谈,你知道最出名的七大恐怖怪谈吗?三楼厕所的花子、13层阶梯……” 说不定都是高级妖怪干的。寺崎没有丝毫根据地猜测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兴趣模样。 人类,会被眼睛所欺骗。他的演技炉火纯青,只有夏目会说出批评之语。 独自一人讲得口干舌燥且快乐的斋川,并未发现面前的人渐渐走神。 下午四点半,返程的校车启动。 寺崎吝啬地收起了笑容,余光瞥向窗外,时不时回应身侧异常健谈的斋川。 为什么会有这么能说的人类?话痨吗?寺崎默默地在心里开始倒计时,距离回到学校还有二十三分……十五分……九分……七,小尾巴! 在干嘛呢?寺崎跟随着熟悉的身影,移动了视线。 从道路旁林间一闪而过的夏目贵志,正四处张望,寻找长长的枯木枝。 树桠上排排站的毛团妖怪,仗着人类无法知晓它们的存在,窃窃私语。 [人类在找什么?] [你看,他捡起了一根腐烂的木头。] [又丢掉了,又捡起了,哈哈。] 毛团妖怪,是最常见的胆小妖怪。一旦对上视线,就会惊慌失措地逃离。夏目听着上方妖怪的交流,自然道:“长长的细木头,在哪里呢?要找到才行啊。” [他在找长木头!] [我知道,在那边!在他前面的草丛里。] [不对不对,在右边的大树下。] [你的不够长,我的才长。] …… 如愿找到趁手枯枝的夏目,弯着眼笑了笑,又道:“能看见妖怪的人类有吗?” [没有,哈哈。] [好蠢的人类,这都不知道。] 夏目拿着棍子走远,白团妖怪后知后觉地颤动绒毛。 [他说妖怪欸?] [好像听到我们说话了。] [啊啊,人类,好可怕。] 胆小又迟钝的妖怪惊慌失措地四散离去。 小公园旁的观赏树下。 夏目举高手比划,细长的木枝距离挂在顶上的碎花帽子,还有一小段距离。 穿着淡黄色蕾丝裙子的七八岁小女孩仰着头,见此,神情失落道:[够不到,我的花帽。] “跳起来说不定就可以了。”夏目安慰道。 眼看夏目一个人瞎蹦跶起来的寺崎:“……” 他幽幽地开口:“你在做什么?” 夏目一顿,转头喜道:“寺崎?你怎么在这?” 寺崎挂上温和笑容,“路过,树上可没有鸟窝哦,你在干什么呢。” “不是鸟窝,我在……捅帽子。”夏目的声音渐弱,缓缓放下了举着木枝的手。 [我的花帽跟着风跑上去了,很重要的东西,要拿回来。]妖怪指向碎花帽,对着寺崎解释。 夏目握紧了木枝,对上平静的眼眸,低声说:“……她的帽子被吹上去了,很小的帽子。” 小女孩是看起来无害的妖怪,所以是小妖怪。 “够不到?”提醒完毕的寺崎收敛笑意,计算起合适的高度。挟恩图报什么的,有一就有二,他并不在意夏目胡乱帮助妖怪的行为。反正,会被妖怪缠上的人也不是他。 夏目点了点头,他跳起来也够不到。 寺崎几步上前,蹲下道:“上来。” 夏目:=。= “踩……上去吗?”这不太好吧。他神情犹豫。 [是要到肩上去,爸爸背过我的。]妖怪眼睛发亮,跃跃欲试,她也想玩。 “骑脖子,不会?”寺崎垂下睫毛。他又看不见妖怪,也看不见妖怪的东西。他不过是从几个方案里,选择了最快捷最保险的。 “见过……”就是一时没想起来。夏目抱着三分忐忑,两分紧张,三分期待还有一分不明的情绪,撑住了寺崎的肩膀,爬了上去。 突然拔高的视野,很是新鲜。夏目适应了一小会,举起木枝戳……穿了帽子。 他无奈道:“穿过去了。” 妖怪之物,普通的东西似乎无法接触。 “那怎么挂上去的?”寺崎语气古怪。 夏目陷入沉思。对啊,为什么呢? [呜呜,花帽。一定要拿下来。]妖怪撅起嘴干哭。 有生命和无生命的区别?寺崎提议道:“让他抓一下木枝。” 夏目眼前一亮,垂下了木枝,向妖怪道:“你抓一下试试?” 妖怪望着高高的人类,往衣服上搓了搓小手,抓住。 [好了吗?]妖怪眨巴眼问道。 “好了吗?”夏目复述。 寺崎瞥着空荡的一端,判断出了妖怪的高度,95~118厘米。他淡道:“可以了吧?试试。” 所幸,接触了妖怪的东西,就可以触碰到帽子。 原理?妖怪的“妖力”?和夏目的灵力有区别吗?寺崎不动声色地猜测着。 及时接住了差点掉落在地的珍贵花帽,妖怪迫不及待地重新戴上,笑容可掬。 [谢谢两个大哥哥。] 夏目拉响了警报,“……谢我就好,他是帮我的,不是帮你的。” “对,谢他,别谢我。”寺崎附和道。 像雪人的头身一般连在一起的两个人类,说着意思相同的话语。 妖怪笑得弯起了眼,从善如流道:[谢谢好心的大哥哥。] 夏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接受了他人的道谢,反而不好再多问,但是他还是出声询问:“你见过其它能看见你的人类吗?” 妖怪顿了顿,声音低落:“见过哦。” 夏目微怔,有些兴奋道:“你见过?那可以说一下吗?” 妖怪歪了歪头,眼中的天真散去,似乎变成了几十岁的成年女性,隐有深意地问道:[你要知道冬哉的事情吗?] 夏目应是,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可能知道更多信息的妖怪,别说寺崎想知道,他也想了解。 [我的名字是铃音,明天早上你们来这里陪我玩,我就告诉你们冬哉的事情。]铃音说完,轻轻地笑了一瞬后,毫不留念地转身离去。 夏目向寺崎告知她的话语。 “似乎不是低级妖怪吧?”寺崎感慨道,低级妖怪都是一群胆子小小的生物,只有中级妖怪才会理直气壮地提出要求。 结合名为铃音妖怪前后突然变化的神情和言行,寺崎对妖怪会不会欺骗人类这件事,产生了些许的疑问。 “好像不会突然下诅咒。”铃音可能是中级妖怪,夏目觉得她面善,不是危险的妖怪。 他独自来到这里的时候,铃音就在树下呆呆地望着树上的帽子,等他询问的时候,才迟缓地回神,向他寻求帮助。 听说了夏目判断条件的寺崎笑道:“太过相信人类和妖怪,都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以貌取人,更是轻浮。被表露的外象欺骗,夏目不是试过了吗?” 轻易承认自己用外象欺骗他人的寺崎,令夏目感到了一丝奇怪。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寺崎,你不累吗?我想下去。”他也不是很轻,寺崎像感觉不到一样,忽视着身上的重量。 脚踏实地的感觉,似乎更加地令人安心。夏目松了口气。 “明天,要来吗?”夏目轻声问。 寺崎好像说过他没空,只有他一个人来的话,不知道铃音会不会介意。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信息来源,不可以错过吧?”寺崎笑了笑,“九点半的时候,我在路口那边等你。” 他们往日放学时,分别的路口,如今也是可以重聚的路口。 夏目弯起了眉眼。 “那么,你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据我所知,这里离你家大概有二十六分钟的路程吧?”寺崎盯着他左手臂上微红的皮肤发问。 13、第 13 章 自从三年前父亲去世,年幼的夏目贵志一下就成了无人抚养的孤儿。 灵堂里,黑白的照片永久地锁住了温柔的父亲。 夏目被姑母牵着,天真的眸子里闪动悲恸的色彩。死亡,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也是最惨痛的一次。他的人生,从此拐了一个弯,驶向了未知。 “不要带走我的父亲。”哭泣着的孩子哽咽着说出沙哑之音。 可怜的孩子。人们的心中有着相同的念头,但是他们停在原地,只是用慈悲的目光注视着他,并不靠近。 “唉。”不知是谁发出叹息,原本乖巧哭泣的夏目挣脱了牵住他的手,跑向供奉遗照的地方,撕扯空气苦苦哀求着。 妇女不忍地上前,温和地抓住幼小孩子的双手,放柔了声音道:“贵志,你父亲已经永远地睡着了。今后,你就跟着姑母一起生活吧,好不好?” 夏目没有回答她的话语,无力地望着一个方向,低喃着什么。 第二天,他们收拾了他为数不多的行李,搬去了第一个寄养的家庭。 他们有自己的孩子,夏目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外来客。姑母对他很好,总是会安慰他:将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 从什么时候开始,姑母不再这样说了呢? 可能是在他晚上看见了贴在窗户的拥有恐怖面容的妖怪,而大喊大叫的时候;可能是在他差点撞倒他们家孩子的时候;可能是因为他无数次用“谎言”吸引他们注意力的时候……夏目不知道,只是在离开姑母家后,彻底明白了一件事。 他没有家了。 他要寄宿在别人的家里,和他们一起生活。所以,要懂事一点,不要给他们带去麻烦。他是个拖油瓶,要乖…… 夏目力所能及地行动着,他认真地听大人们的每一个吩咐和嘱托,会在饭点给他们拿碗筷;会在他们出去玩的时候,安静地自己待着;会好好地照顾自己……但是,这些都没有用。他离开了第二个借住的地方,到了如今的武藤家。 告知他人他所看见的奇怪东西,会令他陷入一种孤立无援的境地。在经历了几次被当骗子以及不小心和同龄人起冲突后,夏目学会了沉默。 武藤建昌是他的远房亲戚,已经和优子阿姨领养了他九个多月。他们很少会管夏目的事情,大多数时间,他们只会目光温柔地陪着正读幼儿园的可爱女儿,武藤美和子。 最近,他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变多了。这并不是一种好的现象。这意味着,也许很快,他就要从武藤家离开,去往下一个寄宿的家庭。 夏目还不想离开,但是他无法找到留下的借口,也无法向他们说出挽留的话语。 今天,武藤一家如往常一般,将女儿送去了舞蹈班,留他独自一人看守房子。 下午,优子抱着美和子回来,喊着夏目过来煮茶,然后自己去了厨房。优子教过他茶道,夏目也学得很好。 美和子跪坐在实木地板,用着亮亮的眼睛看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她喜欢这个安静又有些古怪的哥哥,但是妈妈好像不喜欢哥哥。 “夏目哥哥,你要离开我们家了吗?”她不经意提出的疑问,狠狠地打落夏目的手,倒水的茶勺倾斜着,歪向了茶碗口。 夏目放回了茶勺,勉强地笑着,小声道:“你妈妈和你说的吗?” “妈妈说夏目哥哥要去别人家了。”美和子有些难过地微皱起眉,看向夏目的目光满是不解。“留在这里不好吗?美和子不想夏目哥哥离开。” 这不是他个人意愿能决定的事情。夏目一时沉默。美和子可以轻易地说出请求的话语,他却不能这么做。武藤一家照顾了他九个月,已经很好了……要是说出来的话,一定会给他们带来困扰的。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美和子,夏目只能转移美和子的注意力,开始收拾落在地上的水渍。 他明明已经习惯了分别,可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是会难过。 离开武藤一家,可能就会去下一个亲戚那里借住,也就意味着,需要转学。他好不容易交上的朋友,也需要向他提出告别。然后,再次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 他和寺崎不过刚认识不久,关系好像也没有那么深,只是,从心间传出的沉闷声响,向着头部蔓延而开。夏目眨了眨眼睛,压下继续深思的念头,换了一种思考方式。 如果三年级刚转来的时候就同班,可能他们就会有更多相处的时间了吧?那样就很好啊,他说不定就不会被他们当成骗子了。 夏目嘴边扬起些微的弧度,低垂下的眼眸温润,似是拂晓,有暖意也有着冷感。 美和子微愣,握了握拳,目光坚定。如果夏目哥哥离开他们家会变得开心,那美和子就不能阻止。 客厅传来呼唤他们的声音,夏目收起紊乱的思绪,端着一些茶具走出,美和子亦步亦趋。 坐在沙发上的优子抿住唇角,唤女儿走向她。美和子摇头道:“等下,等夏目哥哥分完茶。” 被爱意环绕的人才能理所当然地说出拒绝。美和子和他不一样。夏目长睫毛轻颤着,手上的动作不停。 略显古朴的几个茶杯里,藏着茶杯妖怪。接到滚烫茶水的瞬间,长出了双腿,嘴里喊着“烫烫,不喝不喝”向着美和子冲去。 夏目下意识地拽过美和子到身后,伸出手想要拦下四处奔跑的妖怪。 弄湿了木地板,他干的。 茶杯碎了一地,他干的。 美和子摔倒了,他干的。 妖怪不知所踪,只有他留下面对生气的优子。 优子阿姨已经对他生气很多次了,她暂时不想见到他,夏目就从武藤家里暂时走了出来。他沿着熟悉的道路慢慢地走,看见小妖怪也不闪避,径直地问:有没有见过像我一样能看见你们的人类啊? 大多数小妖怪都惊慌失措地跑掉了,唯一的一只小妖怪,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昨天告诉过你了啊?] 夏目一愣,认出它是那只躲在石头后的妖怪。寺崎还说下次要直接抓住它,可它不会再匆匆逃跑了。 他和小妖怪其实蛮像的,他因为没有接触过妖怪,所以害怕。它因为没有接触过人类,所以害怕。 为什么要害怕呢?因为回异于我们的外貌特征?还是因为未知而害怕? 寺崎看不见妖怪,可他能感觉到妖怪的存在。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不是更加令人害怕吗?可寺崎什么也不怕。 他想成为寺崎一样的人,不恐惧任何妖怪,理智地想办法面对现状。 遇到无法匹敌的敌人可以先行逃跑,等掌握了足够的信息再来应对。遇见弱小,有能力就可以伸出援手。像寺崎一样,成为一个内心强大又温柔的人。 夏目柔和了眉眼,对着小妖怪说:“抱歉,又问了你一次。谢谢你,又回答了我。” 妖怪眨着眼睛,害羞地躲在石头后,[不客气啊,人类。] 夏目又往前走去,一路走到了小公园,见到了呆呆的铃音。 见到了路过的寺崎。 寺崎问他为什么会在这,夏目眉眼弯弯,说道:“我也路过啊。” 他都不知道目的地,一直都是在路上。 寺崎看着表情和平时并不一样的夏目,用核心仔细分析着。 他没有说话,夏目恍惚地陷入自己的思绪。 寺崎没有任何表情的时候,其实很好看。他喜欢真实的东西,不喜欢谎言和欺骗。寺崎承认了他用温和的假象欺骗他人,作为被欺骗的一员,夏目却觉得自己无法生气。寺崎对他说真话了,不是吗? 他有时候无法分清妖怪和人类,可能也无法分清寺崎表露在外的真假。 温和笑着的寺崎对他说的话,有多少为真,多少为假,他不知道,也不想追究。他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愿意相信寺崎。 在仅剩的时间里,夏目想和寺崎待得久一点,至少分别的时候,不会留下太多的遗憾。过段时间,他就不会给寺崎添麻烦了。 夏目低着眼微笑,寺崎愣了一瞬,也低着眼微笑,问道:“假吗?” “假啊,都没有温度。”夏目回。 假就好。寺崎点了点头,抬起手撑大自己的眼睛,凑近夏目道:“模仿你的,百分百一致。” 夏目笑容顿时僵住,抿起了唇。他也不想这样的,总不能又在寺崎面前哭吧? “我不太想看见你的假笑,有点,怪。”寺崎一字一顿地说着,眸子里满是认真。 面前人类一反常态的笑容,有点奇怪。他感觉自己也有点奇怪,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怪。 因为和妖怪接触久了吗?被妖力侵蚀了?再全面杀一次毒吧。寺崎有藏想着,启动了核心之中的程序。 夏目低叹,既然笑不出来,那就不勉强了。 他瞥过头,望向一侧的滑梯,低道:“寺崎,春游我可能不去了。” “为什么?”寺崎慢慢放下了手,平静问。 夏目回答地极快:“没钱。” 他先前还在犹豫要不要问优子阿姨,现在都不知道哪天就走了,更是不需要问了。 “我给。”寺崎不加思索地说。 春游,自愿参加并不做强制性要求。一般来说,学生们都会去。 夏目转回头,慢吞吞道:“不用,你也没钱。”寺崎脑子聪明,都要想办法挣钱,他不如寺崎聪明,但也知道,不该受他的恩惠。 寺崎眨了眨眼,说:“我有很多珠宝,可以卖很多钱。” 所以,不用担心没钱。只要他想去,根本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可是他不想去,可能也不是不想去,家里人可能不给他去。那也很好解决啊,和他们说一下就好了。 寺崎拉起夏目的手往回走,道:“我饿了,去你家吃顿饭。” 16、第 16 章 周日,清晨。 “我出门了。” 夏目背着单肩小包,深吸一口气,从家门走了出去。 “夏目哥哥,拜拜!!”美和子说完噔噔地跑回了客厅。 优子含笑点头,“路上小心,和有藏好好玩哦~” 夏目忍不住缩了缩肩膀,优子阿姨太过温柔,他无法适应。 里绪说:当一个人变得不合常理,就有可能是被妖怪附身了。难道寺崎有让别人被妖怪附身的能力吗? 夏目望向一碧如洗的天空叹息着。 昨天晚上寺崎离开后,他和笑意十足、似乎心情很好的优子阿姨提了一下春游的事情,她很干脆地就答应了…… 夏目沉默了一小会,又提了今天早上要和寺崎出去玩的事情,她很开心地就答应了……还给了他不少零花钱…… 武藤建昌回来后,凝重地向他询问了一些寺崎的事,可夏目一问三不知,寺崎的私事,他了解的并不多。而且,寺崎的秘密,他谁也不能说。最后,武藤挥手让他出去了,只叮嘱了一句:交了朋友就要用心去对待。 可是以前,养父从不过问他的事情。夏目愣愣地离开了书房。 今天的天气很好,夏目没有去见中级妖怪的害怕感觉,他远远地就看见了等候在路口的人。 寺崎有藏,他现在的好朋友。 他小跑着,向寺崎靠近。 “寺崎,你好早啊。”夏目眼眸亮亮地,唇边上扬的弧度明显。 昨天怎么都开心不起来的人类,现在看起来就像丢失了记忆的游鱼,在蓝天下欢脱地呼吸。 寺崎定定地注视,颔首道:“早上好,夏目。” 夏目笑着回应:“早上好!” ……音量比平时高了两度。寺崎感觉有点怪,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让核心无法准确判定出来。 像是人类的情绪,突然出现在了他身上。尽管薄弱到微不可辨的地步,对载体完美掌控的仿生人还是察觉到了异常。 情绪会影响核心,影响载体,也会影响他的判断。 在夏目家打碎茶杯,意味不明。寺崎仔细分析过后得出的结果是:他在表达不满,对夏目打碎杯子后优子的反应不满。 特殊的夏目,在影响他。寺崎无法判定这种情况是好是坏,他打算静观其变,找到原因后,再判定是否要进行清除。他要通过仿生人的考试,这个世界的经历只是用来试错的。 寺崎微笑地手心朝下伸出了右拳,夏目不明所以地看着。 “手。” 夏目眼前一亮,快速地碰了上去。 寺崎轻轻捶下他的手,从手心漏下一颗巧克力在温热的手背。 “甜的,封口费。” 夏目弯眼笑,抓起手背的巧克力塞进了裤兜,说:“寺崎你的手好凉。” 载体的低温,有可能是产生情绪所带来的副作用。仿生人的机体,是在普通人类的基础上做出了强化,细胞很是活跃,一般不会出现人类的疾病。 寺崎琢磨片刻,随意找了个借口:“嗯,刚洗了手。” 夏目没有起疑心,反而兴致勃勃地从单肩包里掏出了一小盒饼干。“优子阿姨今天早上做的,很好吃哦。她让我带给你。” 寺崎注意到,夏目的包里,除了饼干外,还有着纸巾、水杯、钥匙,鼓鼓囊囊的小黄鸭零钱包……不像是夏目的手笔,因为东西很是凌乱地塞放着,就连这个白色单肩包都挂着可爱的猫咪挂件。 美和子的包,优子收拾的东西。 寺崎作了判断,接过饼干,不客气地拆掉,边走边吃。说实话,他来得急,还没吃早饭。 “好吃吗?”夏目问。 寺崎瞥过他一眼,点了点头,“脆的。” “优子阿姨以前学过烘培的,还想过开店……” 身侧人类向他透露自己家的事情,第一次。寺崎听了半会,拿起一块小饼干堵住了有些吵闹的嘴。他暂时不想听见这些无关人类的信息。 可是,夏目看不懂他的情绪。 夏目只能看出他虚假的表情。 他接连吃过小饼干,断断续续地说了下去。 寺崎忍无可忍! “夏目,你说铃音会在那里等我们吗?”他如愿地转移了话题。 像是小女孩的妖怪,向他们提出的陪玩要求,只要不危险。寺崎都打算让夏目应承下来,能看见妖怪的冬哉,和看起来无害的中级妖怪。或许,能带来一些有用的信息。 “铃音说,要去首都的大型游乐场玩。” 小公园里,夏目一脸纠结地向寺崎复述。 铃音眨巴着眼望向似乎拥有否决权的寺崎。 寺崎点头,“可以。” 首都距离福田县,只有两小时的车程。寺崎有藏熟门熟路地带着夏目搭乘通往首都的电车。 车厢里,小孩子身边没有大人存在的只有他们。夏目坐在寺崎身边,中间隔了一个人的位置,新奇地环视了一圈。 铃音扒拉上窗户,望着快速划过的风景,时不时发出感慨之音,显得有些灵动。 [我第一次坐电车欸,怎么会这么快?] [房子,好高。] [大哥哥,看那个,像塔一样的房子。] 铃音拉着夏目,兴奋地和他窃窃私语。 背过身对着窗外自言自语的夏目,受到了人类些微的关注。 寺崎默默地扒拉上窗户,不时作出合适的反应。 “大海。”夏目看着窗外的水天一色,发出赞叹,“像天空一样,看不到尽头。” “铃音也没有去过吗?”夏目奇怪地问。 暂时顶替铃音名字的寺崎点头。 看着像男孩子,结果是女孩子吗?一旁穿着制服的高中生,悄悄地打量。 “铃音想去大海看看吗?”夏目又问。 福田县也近海,寺崎路过大海不止一次,却从没想过靠近。因为没有必要。 美丽的风景,他从不会倾注余光。夏目则与之相反,他有一双懂得欣赏自然的眼睛。 寺崎垂眸望向那片蔚蓝大海,提议说:“回来的时候,可以绕一点路。” 想看的话,就不是没有必要的事情。 夏目笑着应,“好。” [好耶,让姐姐看大海。]铃音期盼地捧住脸颊。 电线杆子一条条地从眼前划过,他们到达了车来人往的首都。 不同的城市,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 首都是包装华美的奇幻糖果。道路旁的树木青葱,层层叠叠的高高建筑挤在眼前,色彩绚丽的广告尽染。 寺崎牵着夏目在喧闹的人群中穿梭,铃音小心地跟在他们身后。 “寺崎你来过这里吗?”夏目没有见到他向人问路,最多只是根据一些标识,寻找着方向。 “前段时间来过。”寺崎回道。确切地说是昨晚来过,首都有着最大的交易行,可以最快速度地出手昂贵的物品。小孩子的身份不足以取信,他临时还得找“靠谱”的成年人帮忙。亏了不少,但也没关系。 记录了整个首都地图的寺崎,循着最近的线路,到达了年代最久远的叶上游乐场。 他和路过的成年人类交涉过后,跟随着走近购票亭,拿了两张通票回来。 铃音是人类看不见的妖怪,要什么票?寺崎淡定地带着夏目和铃音混进了游乐场。 [旋转木马、碰碰车、过山车、摩天轮、鬼屋、溜冰,打气球……]铃音数着十指,认真地念出想玩的项目。 但是通票不是万能的,需要大人带着的项目,他们一个也玩不了。铃音倒是可以,只是不愿意,她要人陪着才会去玩。 寺崎发现了属于妖怪的一个特殊能力,他们会让到手的小物品消失。起因是中午,他们在游乐场内解决午饭问题。铃音眼馋,夏目便将甜甜圈分给了她。 离奇在眼前失踪的甜甜圈,让寺崎无语凝噎。他试探着,也将自己的甜甜圈分了出去。铃音欢喜地照收不误。 妖怪也能吃东西吗?寺崎有藏暗自刷新着对于妖怪的认知信息。 能量是守恒的,吃进妖怪肚子里的食物,将能量流向了哪里?妖力和灵力又是什么东西? 闲着无事,寺崎通过夏目,开始向妖怪套话。 铃音,其实不叫铃音。铃是大她十岁的姐姐,音是妹妹。她们共同地用着一副身体,是活了几十年的中级妖怪。音的记忆停留在和父母约好去游乐场,醒来的时候,就变成了无法被人看见的妖怪。 妖怪身上存在名为“瘴气”的东西,正是这东西能让人类看不见它们的存在,原理不明,似乎与妖怪的意志有关。甜甜圈染上了瘴气所以无法被人再次看见。被瘴气侵蚀的东西,可以概括为人类所说的不洁之物。夏目触碰过后,就又能显形了。 灵力的作用之一,将不洁之物归于原初状态。 冬哉,是铃认识的人,音对他了解地并不多。将近黄昏的时分,知晓更多信息的铃就会再次出现。 寺崎耐心地陪着他们在游乐场玩了一下午。尽管游乐场的游戏项目,对他来说,毫无挑战难度。 临近黄昏,戴着遮阳帽的夏目左手抱着赢来的小熊玩偶,单肩包上绑着兔子氢气球,右手抓着刚买来的香草冰激凌,满足地眯起眼睛。 前面行走的音,也不遑多让。碎花帽夹上可爱的星星发卡,蕾丝裙换上粉色腰带,提着一只大头布娃娃,津津有味地吃着冰激凌。 只有寺崎,一身轻松。 “寺崎吃一口吗?”夏目举了举手中的冰激凌。 因为只有两个人,和善的摊主不愿让小孩子多吃,寺崎无所谓地只买了两个。 他低头看了一眼,迎着夏目期待的目光,咬了一小口。 冰凉细软的口感,有一点甜。而甜食会让人心情很好。 寺崎笑了笑,说:“好冰。” 夏目点了点头,“所以不能多吃,寺崎解决一半,剩下的我来。” 他喜欢分享,不管是什么。寺崎眨着眼,抬手扶正了他的帽子。 现在,夏目是个看着很顺眼的特殊人类。 17、第 17 章 江奈铃,一位普通的女高中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长大,有相爱的父母和一个可爱的妹妹,生命截止于43年前的一场意外。 钢铁火车喷着袅袅白雾,向铁轨上、正捡起被风吹走花帽的江奈音,发出了“嘟嘟”的声音,刺耳无比。她吓傻似地站着,不远处姐姐的嘶吼声愈近。 那天,如丝的粘稠血色,从铁轨蜿蜒流向她们的家。答应了妹妹周末带她去游乐场的父母,在黑白葬礼上泣不成声。江奈铃没能救下她的妹妹,仅两米呼啸而过的距离,成了永远踏不过去的深谷裂缝。 同年,铃坠亡。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成了寄居在妖怪音身上的另一个妖怪。没有人能看见她,父母也不能。音丢失了所有的记忆,唯独记得铃是姐姐。 是音,救了她,让她保留了记忆。铃对此深信不疑。 音无法见到铃,铃却能知道音白天的时候都在做什么。她在捡被风吹走的花帽,一遍又一遍。 用星星发卡夹住帽子边缘和头发,花帽就不会被风吹走了。铃蜷缩在音身体里,哭得不能自已。 铃擦干了眼泪,轻而易举地占据了音的身体。从来没有什么黄昏时分才会转换灵魂的规则,只要她想,音就会让出身体。她的妹妹,傻得可爱,被人类套话了也不知道。 冰激凌还剩下快要融化的两口,那是嘴馋的音摇着头说留给姐姐的。铃把它吃光,将空纸杯直直抛向了远处的垃圾桶。 面对气质突变的音,夏目拉住了寺崎的短袖衣角。 [不必紧张,我不会伤害你们。谢谢你们愿意带音来游乐场。]铃笑着鞠了一躬,表明了态度。 她最初不过是想让两个人类陪着她妹妹玩一玩,因为音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玩过了,上次还是十年前的冬哉。 夏目微松神色,当起了传话筒。 [没有告诉你们真名,只是因为对妖怪来说,真名是和性命攸关的东西。除妖师得到了妖怪亲自写下的名字,就相当于掌握了它们的性命,拥有驱使妖怪的能力。得知姓名后也可以对其施咒。 名字,是最短的咒。我不希望见到这样的局面,所以想要请求你们,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们的真名。]铃放缓了语速,等待夏目复述完毕。 她能看出来,能看见妖怪的夏目信赖着无法看见妖怪的寺崎。 铃是个很好沟通的妖怪,寺崎盛情邀请她去邻近的咖啡店坐下详谈。 铃没有推拒。 寺崎从她的嘴里掀开了遮住妖怪世界的幕布一角。 妖怪与自然共存,无法轻易离开那片诞生它的土地。土地是它们妖力的本质来源,妖力和它们的寿命息息相关。 它们诞生的方式不一,大致分为三种: 一、由人和动物死后转变而成,丢失了记忆的“亡灵”; 二、由自然孕育的“精灵”; 三、由信仰幻化成具象的“神灵”。 铃音是第一种,河童是第二种,第三种大概在神社、祠堂那边。 “你妹妹似乎有记忆呢。”寺崎低头搅着加了很多糖的咖啡,轻描淡写地说。 铃噎住了一瞬,说:[那是我骗她的,她整天丢帽子,我想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当时音向他们透露这些事情时,正开心地吃着甜甜圈,铃一时心软,没有出来及时阻止。她是个有记忆的妖怪,被除妖师盯上,难保不会招来灾祸。可是她好像低估了人类小孩的智商。 寺崎淡淡地反问:“是吗?” 他抬手一口闷下了高浓度咖啡,缺失了昨晚的睡眠时间,困意从早上就一直萦绕。核心在向他警告,载体需要得到休息,寺崎没有理会。 铃忽然觉得自己被看透了,被一个无法看见她、无法听见她声音的人类小孩,只是通过言语,就揣摩出了她所有的心思。 现在的正常小孩,应该像夏目一样。铃看着有样学样地抿了一口咖啡后,因为苦味强装镇定地放下杯子的夏目,心底闪过淡淡的忧伤。 她主动地转移话题,[冬哉不是你们想找的除妖师。] 铃音和冬哉在那个小公园相识。 森次冬哉,小时候能看见妖怪。只是因为体弱多病,能出门看见妖怪的次数很少。他就住在小公园附近的一所大宅院里。 十年前某个夏天的黄昏,小公园还很热闹,有很多设施可以游玩。 从家里走出,享受难得自由的森次羡慕地看着健康活泼的同龄人,没有走上前。他身体虚弱,不能很好地和他们接触玩闹。 森次注意到了一旁同样安静的女孩子,他鼓起勇气走向她搭话。 音眨巴着眼,和能看见她的人类默默对视。森次尴尬地瞥过头时,铃回应了他。 从那天之后,森次成为了铃音的朋友。黄昏出现的铃,起初是欺骗森次的谎言。森次答应了她的要求,白天陪总是呆呆的音玩。 他们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直至森次大病了一回。过了一个月后,返回小公园的森次,无法再看见妖怪了。 铃在森次面前注视着他,没有说话。他听不见了,也看不见了。就像铃回家见她的父母一样,她什么也无法传达出去,擅自拉近的距离,只会让他们害怕和生病。 [普通的人类和妖怪接触久了,会不自觉地染上瘴气,破坏他们的气运,致使他们生病。]铃咬了一口奶油蛋糕,开始暴风吸入。 森次冬哉的大病,极有可能是铃音带来的。可造成的结果,是无法再看见妖怪?这根本说不通。 寺崎推测道:“他以前是有灵力的人类?灵力会随着时间削弱?” 夏目一顿,认真竖起了耳朵。 [可能是吧,人类的事情,我们妖怪哪会知道得那么清楚。]铃笑眯眯地,望向了寺崎。 寺崎倏尔抬眸,微笑道:“我又不会说出去,铃姐姐~” 他微卷起尾音,恍若亲近之人的缠绵低语。 夏目左看右看,隐约察觉到了奇怪的氛围。寺崎笑得越灿烂,就越危险,要小心起来。夏目无师自通地领会了这一生存法则。 铃捂住了颤动的小心脏,太过聪明的人类,她好像应付不来。 她叹道:[我从其它妖怪那里听来的,灵力约等于流动的瀑布,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如果坡度很矮,流出的水也不急。灵力低的人,他拥有的水也不多,每消耗一点,要是得不到及时的补充,等干涸的时候,就无法再引导流动。 但是,灵力高的人,他本身就是洪流。] 离开铃音去往医院后,冬哉的灵力可能自动地全消耗在了保护自己身上,从而枯竭了灵力瀑布。人类的身体保护机制,可是很奇妙的。 寺崎淡笑着问:“怎么判断灵力的强弱?” 铃摇头,[不知道,除妖师的事,我了解得不多。不过可以告诉你,他们使用灵力驱除妖怪的方法只有两种,一是言灵,二是法阵。] 言灵,顾名思义,通过言语使用灵力。法阵也很好理解,大概是像鬼画符一样的图案。 寺崎侧头望向了夏目。往日赶跑妖怪,他使用灵力的手段,无疑是最直接的肢体接触。这不属于除妖师手段的一种,所以夏目的灵力一定很强大,起码现在是处于急流瀑布的阶段。 夏目疑惑地问:“怎么了?” “夏目。”寺崎轻声问,“你想去见见冬哉吗?” 见一见,拥有过灵力的,同类。而不是像我这样的,毫无灵力的“同类”。 夏目愣住了。现在看不见妖怪的冬哉,好像是他向往过的状态。如果因为妖怪大病一场,从此以后就能看不见妖怪。换作以前,他很可能会战战兢兢地找一个妖怪接触到生病。可是,现在不行,他要在妖怪的手下保护寺崎。 要去见冬哉吗?夏目陷入了纠结。 寺崎支起手臂撑住了下巴,望向玻璃外的人群。 游乐场是人类寻找快乐的地方,他们脸上的笑意有着不同的温度。亲人、情侣、朋友、路人,只要接触过,交换了姓名,就不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铃姐姐应该有话要带给冬哉吧?音也是。” 所以,无所谓夏目想不想去,他们本来就一定会去。只有获知更多的信息,才能继续推进他的除妖师计划。 [真是,我本来都不想再见到他了。]铃有些幽怨地说着。 夏目抿住唇,没有向寺崎传达铃的这句话。他讨厌分别,也对再次相遇感到了难言的孤寂。十年,记忆又能剩下多少? 森次冬哉,如今在首都的一家私人医院接受治疗,病房号d-01。 铃清楚地告知了地址。 寺崎系上安全带,挑眉调侃道:“铃姐姐真是关注他啊。” 铃被踩到了痛脚似地捏住了夏目的脸,她无法接触到寺崎,只能抓着无辜的夏目欺负。 夏目口齿不清地开口:“寺崎,救窝。” 寺崎笑着用安全带固定住了夏目,善意提醒:“你可以打她。”用带着灵力的拳头。 出租车司机望着内后视镜,蓦地有些发冷。好像搭乘了两个奇怪的小乘客。 [可怜的孩子,怎么交了这样的一个朋友。]铃啧啧出声。 夏目向上挥舞小拳头,打出如婴儿般的暴击。 铃捂住微痛的下巴,用力瞪了寺崎一眼。 寺崎浅笑一瞬,靠向车窗闭目养神。喝了咖啡后依旧很困,不像是人类生理上的困倦,倒像是心理上的疲乏。 又是情绪带来的又一个副作用吗?寺崎有藏想着,给自己下达了强制命令。 [禁止休眠,倒计时7:00:00] 19、第 19 章 森次冬哉的灵力瀑布还有残余,不得不说是一件好事,寺崎有藏如愿地从对除妖师了解“不多”的铃那里,得知了快速补充灵力的方法。 契约。 和妖怪签订契约,用名字设下的咒,除妖师束缚妖怪,将其驱使的方法。铃没有用真名,她用的“铃音”。 说实话,铃会选择和森次契约,实在是出乎寺崎的意外。他原以为拥有人类记忆的铃,是个精明的妖怪。因为感情的羁绊而愿意被驱使?不,和除妖师契约的铃,也得到了好处。 铃的身形从小女孩转变成了大人,漂亮的女生,寺崎从夏目那里获取了信息。 不太妙。 “音说要去看海。”寺崎插入了对话。 铃笑眯眯地说:[冬哉会带她去的。] 夏目对寺崎复述,寺崎看了虚弱的冬哉一眼,他此刻笑起来傻兮兮的。 愚蠢的人类会被精明的妖怪吃干抹净,利用完就抛弃的。 寺崎叹气道:“铃姐姐真了不得呢。” 一开始就在利用他们前往首都,明明想要见冬哉,到了楼下却不上来。人类的近乡情怯,真是奇怪。 铃望向夏目,好心劝道:[夏目,你要小心点,你的朋友很危险呢。] 心思比活了几十年的她都还要复杂。 夏目一愣,点头道:“我会保护寺崎的。”他攥紧了还带着凉意的手。 试图挑拨离间的铃,诡异地沉默了一会。 寺崎溢出轻笑,指向那条被忽视的手链,“那个,森次哥哥不用了的话,可以给我吗?” “好。”森次应得太快。铃憋下了反驳的话语,宽慰自己:就当是送给了可爱的夏目,因为寺崎看不见妖怪,要去也没用。 “谢谢。”寺崎抓起笔在顺手牵来的废纸上写下了一串号码,“森次哥哥如果打听到了那座神社的名字,可以打这个电话。” 红木串珠明显带着除妖师的手笔,似乎可以让人无法看见妖怪,抑或是压制自身的灵力。得知了神社地址,就有了更多的线索。铃不愿意告知他的信息,森次可以给他。就算铃要阻止,那也是她要头疼的事情。 森次连声应好。 “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 “拜拜,铃姐姐、森次哥哥。”夏目匆匆带上小熊和氢气球跟上了寺崎。 铃一下放松地坐下,向森次小声抱怨,[为什么小孩子不能都像夏目一样可爱?] 森次想了想,说:“他其实很孤单的。” 他和夏目聊了一些事,窥见了夏目的一些过往。 “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妖怪,完全得不到大人的理解,在人们的否定中长大。即使这样,也交到了朋友。那孩子,也很可爱吧?愿意和看得见妖怪的人交朋友什么的……” 缓下脚步听了不少的寺崎带着夏目从楼梯走了下去。氢气球不允许进入电梯,没有铃的妖力保护,也无法很好地将其带走。 夏目在寺崎的示意下,将氢气球送给了医院过道里独自一人坐着的小女孩。 她的腿受了伤,一定时间内都无法离开医院,是个合适的处理废品的人。寺崎看着小女孩高兴的模样,礼貌地笑了笑。 “谢谢哥哥!”充满活力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夏目回头看去,脚步变得轻快。 虽然他喜欢那个氢气球,但是,快乐是可以传递的。只要拥有过就足够了,最后的归属可以留在更加需要它的人身上。 夏目抓着剩下的小熊,没有将它擅自送出去。独属于他的东西,都是珍贵的宝物。 返程的路上,向来强大的寺崎看起来很困,总是抓紧机会靠在他身上闭起眼睛睡觉。但是,一到目的地就醒了过来,从容地牵着他转车。 他根本没有睡着。夏目愧疚地反思了一会,用心记下了道路。下次寺崎想睡觉的时候,他可以领路,寺崎就可以安心睡觉了。 很困的寺崎绕道了,为了带他去看一下海。夏目走在沙滩上,在夜色下隔着遥远的距离看了会,觉得海也不是很好看,他现在更想看寺崎睡觉。 他问寺崎家在哪里,可以先送他回去,然后他再自己回去。 寺崎撩起眼皮,说了个地址,夏目没听过。 “不够时间了。”寺崎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去你家睡。”他丝毫不顾忌会给他人带来麻烦,夏目愣了愣,应好。 优子阿姨很喜欢寺崎,一定不会介意的。夏目想着,一路有些忐忑。 他推开还亮着灯的家门,美和子已经睡了,夏目难得地主动向优子说出了请求,因为寺崎已经困得不想说话。 所幸,他得到了优子的欣然应允。 优子阿姨对寺崎很好,像对美和子一样。夏目羡慕不起来,因为这对受欢迎的寺崎来说,似乎很正常。 只要寺崎想,就没有人不喜欢他的假面。他也不例外,但是他也喜欢真实的寺崎。有点冷漠的,理所当然地穿着他的睡衣,张开手臂霸占了大部分床的寺崎。 夏目压低了呼吸,注视一下子就睡着了的寺崎。 寺崎是一个很怪的人。他看不见妖怪,有时候也感觉不到妖怪,灵力一定很弱。但是,他好像想要成为除妖师,总是锲而不舍地打听消息。和妖怪打交道很危险,因为万一它们生气了,就会用妖力作祟。 寺崎没有触碰到妖怪的能力,不过和妖怪契约,说不定灵力可以得到补充。森次哥哥就是这样做的,铃姐姐喜欢他,才愿意和他契约。 喜欢寺崎的妖怪,什么时候也可以出现就好了。他记得契约的方法,可以教寺崎。 睫毛好长…… 夏目盯着像羽毛一样盖落的睫毛,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 就碰一下。 轻轻的。 果然像羽毛一样。 夏目满意地缩回了手,望着天花板,掖了一下被子。 今天,好像在做梦哦。 居然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玩了一整天。玩游戏的寺崎也在假笑,一点都不开心的样子。为什么不开心呢?寺崎好奇怪啊。只有他在认真和音玩…… 不想睡。 不困。 睡…… “晚安,寺崎。” 柔和的月光,慢慢地降下。 微光照在眼皮,长睫毛抖了一下,掀起晦暗的眸子。 寺崎有藏带着怨气,一把拉回了窗帘。仿生人的五感敏锐,不过是晨曦的光,他却感觉到有些刺目。 陌生的房间,夏目不见踪影。 寺崎循着呼吸声,找到了掉下床的夏目。 他默了默,抱起放下,贴心地盖好被子,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不是他踢下去的,他睡觉根本不会挪位置。肯定是因为夏目睡在边角,自己滚下去的。 寺崎想着,又躺了回去。沾染上温度的被窝,带着暖意,他安心地睡起了回笼觉。 过了一个小时,汽车发动的声音无情地将他吵醒。 寺崎睁开眼睛,全无困意。 回家吧。他起身寻找自己的衣服,湿湿地挂在了外面。 好心的人类帮他洗了……倒也不用这么好心。 优子正在厨房忙活,寺崎在悄悄离开和吃饭之中,果断地选择了接近人类。 他翻出夏目衣柜里尺码一样的校服,套上后带上钱包和红木链下楼。 寺崎挂上轻微的笑容,当着人类眼中的乖小孩,和惊喜的优子开始了交流。 七点,蓝猫咪闹钟响了。 夏目睁开眼睛,迷糊地关掉了闹钟。早上的空气有点闷,他感觉呼吸不太顺畅。 叠被子,找衣服,少了两件校服……寺崎拿走了! 夏目瞬间清醒,极快地洗漱换衣服,带上书包下了楼。 和厨房相连的小客厅中,寺崎挺直腰板地坐着,往热腾腾的吐司里挤沙拉酱。 美和子欢欣地喊:“夏目哥哥,你醒了。” 戴着厚手套的优子瞥过一眼,笑道:“贵志,快过来吃早餐。” 夏目忽然觉得,他没睡醒,还在做梦。 下一秒,他紧急捂住鼻子,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 寺崎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扒拉出纸巾递出。 脆弱的人类,着凉感冒了呢。 优子嘴上责怪了两句,动身寻找备用的药物。 夏目混着热乎乎的感冒冲剂和优子的爱心早餐一起吃了下去。 优子等一下要送美和子去幼儿园,寺崎和背着书包的夏目往学校的方向走。 “不带书包没关系吗?”夏目的声音有点闷。 寺崎甩着红木链,无所谓道:“本来也没带什么东西。” 夏目眨巴眼,提醒道:“高年级的作业本。” 寺崎蓦地停下脚步,他的书包还肩负着高年级的希望,不能丢下。 他将红木链塞给了夏目,“戴上,我先回家。” “会迟到的……”夏目说完,眼前已经没有了人。 他望着飞快消失的身影,愣愣感慨:“好快。” 四年一班,临上课的时候,空荡荡的座位很是显眼。 寺崎同学居然迟到了!!! 上了大半节课才出现!气喘吁吁的,头发都翘起了部分,一看就是睡过了头! 他勉强地笑着,说闹钟突然坏了。 心软得一塌糊涂的老师,摆手让他进来坐下。同学们望着寺崎,眼里有着难以置信和不加掩饰的好奇。 优秀的寺崎也像他们一样,会不小心睡过头呢。 寺崎从过道中穿过,顺手放下了一颗糖。 今天也有封口费。夏目回想起昨天融化成一坨的巧克力,叹了口气。 不该放进裤兜的,应该放在包里,带回家。 21、第 21 章 浅羽拓海开着车到达医院时,暮色四合,他的小主人蹲在医院的大门外,数着地上的蚂蚁。 他走近,耐心地等了一会,数着蚂蚁的寺崎没有理他。 “少爷,该回家了。”浅羽蹲下望着地上的蚂蚁,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蚂蚁很弱的话,你会想保护它吗?”寺崎轻声问。 浅羽沉默一会,道:“要看是什么蚂蚁,粉钻做的蚂蚁我得供起来。” “你也是蚂蚁,人类都是蚂蚁。” 仿生人也是,主世界就像蚁后,需要大一点的蚂蚁为它工作。寺崎侧头望他,笑了笑。 蚂蚁浅羽点着头,同意道:“对,人类都是蚂蚁。所以,可以回家了吗?” 他可是接到电话,抛下正看到关键剧情的电影,匆匆赶过来的。 浅羽是个不合格的临时管家,寺崎没有介意。他站起身,走在了前头。 回家。夏目打完针哭完睡着之前也说要回家……为什么要回那个不负责任的家庭? 仿生人不明白家对于人类的特殊含义,就像他不知道夏目想回的是幼年时和父亲居住的那个家。 他只是,用医院的电话机,通知了优子过来。她是个好面子的人,被“好心”的护士和医生指责后,羞愧地背起了沉睡的夏目。 寺崎莫名地不想看见不负责任的优子,借口已经通知了管家过来,把他接回去。 他在医院门口看着他们远去,看见醒来的夏目转头,远远的看他。 小尾巴看起来很委屈,但是他明明可以回家了。寺崎想:人类如果无法照顾好夏目,他可以照顾得很好。只要夏目需要,他就可以保护他。 可是夏目没有呼唤他的姓名,他要跟着优子回家了。 小尾巴现在不需要他。 寺崎回到了自己的家,两条猎犬一左一右地围上来,他忽然想给它们重新起个名字。 它们的尾巴颜色不太一样,所以,一个叫黑尾,另一个叫巴浅。 犬类拥有不多的智慧,而仿生人可以和一切有智生物沟通,只要能听见。 一个世界是不可能存在完全无法看见的物种的,像虚无一样到处游荡的妖怪,一定存在着某种未知的,可以联系的“镜子”。 仿佛如同仅凭肉眼无法看见微生物一样,需要借助显微镜之类的道具。 寺崎有藏如此笃定着。 次日,请假归来的夏目受到了高山姐弟关切的询问。 夏目淡笑说:“已经差不多好了。” “要多多注意身体啊,夏目看起来有点瘦弱呢。”里绪抚着脸,上下打量。 彦也深以为然地点头,“春天的话,是感冒流行的季节呢。尤其是下雨啊,天气突然就急转直下了。” 里绪笑道:“植物园全部都是不会动的植物,普通到没什么好玩的。夏目下周要是有空,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动物园玩哦。” 彦也:“说起来,昨天我们看见了寺崎的表舅了哦。长得人高马大的,和寺崎一点也不像。” 寺崎的表舅?夏目神色好奇。 “他表舅看起来特别凶,说着好久不见、十分想念侄子就把寺崎带走了。超可恶的。”里绪不满地说。 夏目欲言又止。如果他没猜错,那可能不是寺崎的表舅,说不定也是植物园里游玩的人。寺崎可以轻易和大人沟通,达成自己的目的。因为他没有去春游,所以寺崎担心他,提前从植物园回来了。 优子阿姨昨天第一次对他道歉,他说他不生气。优子很忙,没时间照顾他,他可以理解。然后,沉默的优子忽然对他承诺会照顾好他,夏目有点开心,因为他好像暂时不用担心会被优子送走了。 夏目想好好地谢谢带他去医院的寺崎,他向优子提出了想学做小饼干的请求,优子答应了。所以再过几天,他就能学会了。 寺崎今天姗姗来迟,走进教室的那一刻,熟练地挂起笑脸和同学打招呼。 夏目弯眼笑着,脸色好了很多。 “早。”脆弱的人类。 夏目笑着回应,“寺崎,早啊。” 此时窗外的阳光正好,樱花迎风飞舞,寺崎有藏感到无比的平静。 过了两天,夏目的感冒好了。从此,每天、每天,都在寺崎的严厉监督下进行着体能的训练。 仰卧起坐、长短距离跑、折返跑、单脚跳、下腰、阶梯往复……左不过五个方面:力量、速度、耐力、柔韧、协调。 夏目一开始不敢喊累,因为寺崎做得比他多很多,他受了打击……但是时间一长,他学会了和寺崎小声地“抱怨”,尽管在寺崎听来,更像是撒娇。 累极了的夏目坐在地上不想站起,浑身冒汗。他其实也不是那种特别容易出汗的体质,只是运动量过大,就变成了水人。寺崎问他能不能起来,夏目摇着头笑,说:“起不来了。” 然后,寺崎就会伸手,拉他起来。寺崎好像不太喜欢湿湿的衣服黏在身上,所以夏目顺势给了他一个熊抱。他给寺崎的理由是:算做小小的“报复”,因为寺崎一直都在打击他。 真实的理由,大概是他喜欢看真实的寺崎嫌弃着皱眉,又没有推开他的模样。他喜欢寺崎牵他,抱他,背他,因为会十分地令人安心。寺崎的力气很大,听说当初他生病的时候,寺崎单手就把他抱进了医院。可是,寺崎说那是假的,他那么重,一只手怎么会抱得起来。 夏目笑眯眯地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其实是真的。 有时候,一旦确认他无法走回去,尚有余力的寺崎就会背他。衣服黏嗒嗒地贴在他身上,寺崎就会对他说教,却不会想着放松一下训练程度。寺崎总是那么理所当然,他想做的事,很少会有变动的时刻。 不过当夏目笑嘻嘻地蹭他一脸的汗,寺崎就会闭嘴。 他们踩着晚风归去,一起见过很多次夕阳。 晚上的时候,寺崎会教他学习,一边教一边蹙眉,难以理解他为什么不会。寺崎是天才,1+1=2的客观事实,大家都知道,可是1+1怎么计算出的2?寺崎说不出来。他清楚地知道正确结果,可夏目要的是过程。 每当这时候,寺崎就翻开书,指着客观事实和公式,让他记住。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看一眼就能知道的答案,追求繁琐“解”的过程毫无必要。 大多数时候,寺崎都会牵着他回家,在优子那里蹭一顿饭后,可能会住下来,也可能喊管家来接他回去。 寺崎有父母的,只是在国外没有回来。夏目相信了这个谎言,因为他的小伙伴挥金如土。 因为夏目总是喊累,寺崎换了一些法子,将运动套上了游玩的皮。比如中午课间,拉上夏目和几个小伙伴去打球。 凌晨的时候,从被窝里挖出夏目,带他去爬山。美名其曰,看日出。 教夏目学单车,顺利成章地让他载,绕着福田县到处看风景,找妖怪。 热气给夏天披上一层模糊的镜头,夜晚鲜少人出现的森林,寺崎打着手电筒和拿上小网的夏目捡蝉蜕。 “为什么不白天来?”夏目踩上枯枝,听着妖怪们的窃窃私语,忍不住发问。 寺崎直言:“白天要上课啊。” 夏目:“……周末。” “周末有其它事。”寺崎低笑着说,夏目不问了。 到了周末,夏目很忙。上午挤着时间将日常训练完成,下午寺崎就带他去大海游泳,往海里一推,拽着他不让上岸。晚上,寺崎成了他武术的陪练对象。 夏目怨气十足地冲了上去,最后仰倒在地上,望着笑意吟吟的寺崎,感慨着不公。寺崎长得好、脑子好、体能也好,偏偏无法看见妖怪,灵力也时有时无,一脚踩上小妖怪也不知道。他呢,样样不如寺崎,除了灵力高以外,再找不到长处。 “不必和我比较,我超脱于人类之上。”寺崎蹲下,一本正经地说出了中二的发言,接着笑道:“小饼干做得很好,也是一个长处吧。” 夏目一愣,憨笑起来。 然后,还有攀爬馆、鬼屋、蹦极……但是夏目离奇地怕高,寺崎毫不留情地帮了他一把。 勇敢夏目,不怕困难。寺崎虚假地拍上他的背,安慰欲哭无泪的夏目。 夏目会拿各种小甜品和寺崎换糖,寺崎总会给出合格的评价。 红木链模糊了妖怪的面容,夏目好像不太怕它们了。毕竟,如果只是一团色彩,似乎无法令人害怕。他开始学绘画,用小本本记录今天遇见的妖怪。 《夏目の妖怪记事》,寺崎用黑色签字笔在本子的封面写了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但是夏目觉得,不太符合里面的内容。它更像是日记,夏目记载的内容里,有妖怪,也有寺崎和他。 寺崎拿起剪刀和布料,给它套上了书皮,再次写下《金鱼の日记》。 “金鱼?”夏目疑惑地问。 寺崎伸手从他抽屉里精准地掏出一张藏在角落的数学试卷,大大的红字写着:82分。 他指着扣了5分的大题,认真地说:“这种的题,我和你讲过有三遍了。记忆七秒的金鱼,我教它三遍,它和你一样,也学不会。” 夏目看着那张试卷,不满地哼气。“我的记忆比七秒长的,金鱼比我菜。” 寺崎就金鱼和人类的相似性开始了长篇大论,夏目捂住了耳朵。 掩耳盗铃,啧。寺崎讽刺着,脸上的笑意却明显。 夏目似乎五音不全,在音乐课上演练校庆合唱曲目时,声音很是突出。 老师无奈地让他压低声音,做好口型。 大课间,寺崎不出意外地在天台找到了独自吹冷风的夏目。 冰凉的汽水冷不丁贴上夏目的脸颊,他急忙退开,嚷道:“哇,很冷的啊。” 夏目接过汽水,抬手擦掉脸上沾染的凉意。 寺崎笑了笑,“怎么?被老师批评了所以不开心?” 夏目叹道:“不,只是不明白,我跟着他们唱的啊?” 五音不全的人可能都没有这个意识。寺崎好笑地灌了一口橘子味的汽水,清了清嗓子,缓缓唱起来。 每一句,都不在调子上。 夏目从双眼睁大逐渐变得两眼无神,不可置信道:“我的吗?我有唱成这样吗?” 寺崎视线游弋,轻道:“谁知道呢?可能是哪个五音不全的人吧。” 夏目忍不住叹气,承认了事实。 “多加练习的话,还是能唱好的。”寺崎安慰。 “我一个人可能找不到调子。”夏目眼巴巴地望着寺崎,意思不言而喻。 寺崎就教他,教他收起腹部呼吸,教他从第一句开始,一句句地矫正。 “春之花盛放,远方的风吹。” “在阳光下,跑啊,跳吧。” “做一根小草,不惧风雨。做一棵大树,等待蝉鸣。” 悠扬的曲调,轻轻地响起,间杂着断断续续的气音,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 夏目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下去,他和寺崎可以一直待在一起,可是他的生命里似乎总是充满意外。 七月三日,寺崎昏迷不醒,他的父母将他带走了。 七月五日,武藤一家搬走了,他跟着他们,离开了福田县。 此后多年,再无联系。 22-30 第 22 章【倒V开始】 汴良县的市中心, 有一条格格不入的浅绿色长河。每当秋天来临,千片红叶坠落其中,顺流不止。 传言, 在黄昏时刻沿着河流奔跑,或许能看见可以实现愿望的神明。 荻原佳代有想实现的愿望, 她现在想和寡言的帅气同学成功搭上话。 每天的六点到七点, 田径队的夏目同学总会像现在这样,沿着河边的道路匀速“慢跑”。他跑得很快,但是她现在就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只要在迎面擦过的时候, 自然而然地打招呼就可以。穿着轻便运动服的荻原有备而来。 和她反方向奔跑的男生,头发只有半截尾指的长度, 身长腿长,一看就是田径的好苗子。黑色短袖加黑裤子,只左手腕上的一条红链,在白皮肤的映衬下晃得显眼。 夏目同学似乎晒不黑, 在肤色健康的田径队里有些不一样。荻原悄悄地关注了他很久,知道他的日常总是很规律。 随着快速拉近的距离, 荻原有些紧张, 她慢慢地将练习过的笑容扬了起来。 因为道路不是很宽敞, 她如愿地和想要搭话的人对上了目光。荻原看见夏目的脚步似乎缓了一缓, 顿时心喜, 一口气说出了准备好的语句:“好巧哦,夏目同学,你也在这里锻炼吗?” “不巧。”即使是在急速奔跑的情况下, 他的声音也十分平稳。从她身旁而过的时候, 只留下了两个字就再无其它。除了最开始对上的视线,没有再看她。 荻原蓦地停住脚步, 蹲下捂住发烫的脸颊,在内心呐喊:啊,好帅! 她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条道路上,不如说,这已经是第6次尝试向他搭话了。假装不经意的路过、陷入单车脱链困境的少女、试图加入跑步的同伴…… 荻原计划了每一个步骤,只可惜寡言的暗恋对象,似乎只顾着跑步。像耳朵聋了,眼睛瞎了一样,听不见也看不见少女的一颗芳心。这还是他第一次有了回应,而且他知道,这不是巧合!荻原觉得,距离可以告白的日子不远了。 她和其它一上来就莽撞地递出情书的女生不一样,荻原坚信,未经过了解的两个人,是不可能谈上真正的恋爱的。因为夏目总是看起来很忙,下课的第三秒,一定会冲出教室。所以,她需要充分地利用好时间,给自己创造机会。 跑完步的夏目,一定会准时地出现在兼职的甜品店里。一天出现一次“巧合”已经足够,不急。荻原笑着回头,解开放在路边的单车锁,骑上它回了家。 夏目又看见了那只妖怪在红树下哭,它通体黑色,像是直立的河马。昨天这个时候,也在哭。只是今早路过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个世界的大多数妖怪,都像年幼的人类孩子一样,只有一根筋。夏目慢下了脚步,环视四周,确认不会引起注意后,和妖怪搭起了话。 “为什么要哭?” 背着黄色小包的河马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哭得更大声了。 [人类,不要抓我!呜呜。] “我不抓。”夏目退了一步,以表无害。 河马妖瘪起嘴,大大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观察了一小会,怀疑道:[你不是来抓的我吗?] 夏目一顿,重复道:“嗯,不抓。” 河马妖怯怯地发问:[那你可以帮我吗?我的朋友被他们抓走了。] “他们……”夏目垂下眸,“是像我一样的人类吗?” 河马妖点头。 “帮不了。”夏目干脆地说完,转身就走。除妖师的事情,能不掺和就不要掺和。被除妖师抓走的妖怪,可能也不是什么好妖怪。 河马妖望着突然远去的人类,愣了一下,小手抹掉泪水,撑起身,哒哒地追了上去。 夏目加快了步伐,不过一分钟就完全甩开了身后的妖怪。 六点五十分,呼吸略显不稳的夏目推开了“味辻屋”的后门,熟练地换上制服。 柜台后的笹原优子瞥见拨开门帘走出来的夏目,笑道:“跑步回来了?” 夏目点头,忽问:“来大订单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优子一脸惊奇。 “因为优子阿姨看起来很开心。”夏目平静地拉开小木板,走进了柜台。 这家店是优子开的,目前的店员只有他和美和子。美和子现在要准备升学,补习班和学校两头跑。店里的事情,大多都是优子在操劳。能让优子单纯笑出来的事情,只有来大订单的时候,而且摊在桌上的蛋糕设计图册很明显。 优子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可能会晚一点,就拜托你了,贵志。” 优子去了厨房,夏目一边看店,一边做着习题册。 月亮爬上高空,河马妖抖了抖小背包,跟在了一名人类身后,走进了这家店。 “欢迎光临。”夏目说着,视线落在妖怪身上一瞬便挪开。 [人类,你不能帮帮我吗?]河马妖仰头问。 它等了一会,没有得到回答。河马妖又问了一遍又一遍,但是面前的人类似乎听不见它说话。 河马妖生气地甩着尾巴,努力地爬上了桌子,截断了夏目的视线,一字一顿问:[你为什么不理我?] 夏目从它岔开的脚下递出顾客的零钱,送走了客人,自顾地离开收拾起玻璃柜子里的东西。 河马妖不可置信地跟随着转头,突然开始了嚎啕大哭。 夏目叹着气,端起一块小蛋糕返回。抄起它的胳膊,放到地面,推了推小蛋糕,道:“别哭了。我帮不了你,吃完这个你就离开这里吧。” 河马妖抽噎着说:[我进不去那里,但是你可以的,我看见了很多人都可以进去。] [他们说明天,就要把那些妖怪都带走了。人类为什么要抓我朋友?] [我只有它一个朋友,抓走了我就没朋友了。] 河马妖想着想着,伤心地哇哇大哭。 夏目低着头看了它好一会,叉起桌上的蛋糕塞进了它张大的嘴巴。 河马妖一愣,下意识地闭上了嘴,瞪大眼睛道:[甜的,好吃。] 夏目淡笑,道:“你可以说说看,但我不能保证一定能帮得上忙。” 河马妖感动得泪眼汪汪,语序颠倒地开始述说。 河马妖叫溯,它有一个认识了好多年的朋友慧。它们每三年就会从各自的家里出发,在那颗红树下见面,玩上一段时间,就各自回家。 两天前,溯到达红树的时候,发现了慧给它留下的信息,慧被人类抓走了。溯跟着慧的气息,找到了一所人类的房子。它想翻墙进去,却一头撞在无形的墙壁,它无法进去那栋房子去找慧。溯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它就回到那棵红树下,想等慧自己逃出来。但是,它怎么可以什么也不做。 溯又跑去了那所房子,向那栋房子的人下诅咒。房子突然亮了起来,人类匆匆地赶往它的方向。溯吓了一跳,又跑回了红树下哭,直至见到了能看见它的夏目。 夏目是它现在唯一的希望了。 [帮帮我,人类。帮我救慧,我可以让慧为你赐福。]溯攥着夏目的裤子,认真地祈求。 “你先在这里等一等,一会我再和你过去看看。”夏目低着声音说完,接待客人。 得了人类的应许,河马妖安静地等候在一旁。 夜幕星落,夏目悄悄地离开了家,跟随着河马妖左拐右弯地到处走小道,最终到达了一处拥有大庭院的平层房子。 三米高的门口敞开,像是保镖的人站在两侧,一辆卡车开了进去。 躲在远处的夏目沉默地收回了视线,溯拉着它绕了一大圈,停在一处干涸的大管道口。 [我为你遮掩了气息,只要不被他们看见,就不会被发现。] 溯从小背包拿出一条粉色格子丝巾系在夏目伸出的右手腕,[这是慧的东西,它会帮你,跟着它就能找到慧。] 丝巾若有似无地传来一股牵扯的力道,像是在指引方向。 夏目在溯的殷切目光中,低头从大管道走了进去。 管道的出口,被生锈的铁门拦住,丝巾游动地延长,抓上铁杆,轻微地咔嚓一声,铁杆就此断裂。 妖怪的能力,真是什么样的都有。夏目想着,小心翼翼地跟随丝巾躲避人群,寻找慧的身影。 可夏目一路走过,未见到半只妖怪,更别说是辅助人类除妖的式神。按理说,除妖师都会拥有和他们签订契约的式神。或许是因为这里,妖怪无法自如行走。 靠近庭院的走廊,脚步声通过木地板传递,两人的说话声渐近。夏目躲进了一侧推拉门没有完全合拢的房间。 “明天一早,就可以将那堆封印的妖怪脱手了。” “哈哈,低级就十五万,我们有十只中级!十只,嘿嘿。哪里来的冤大头。” “嘶,你小声点。那可是散财童子。” “童子?我的式神现在都不敢出来,那就是个怪物。” “欸,这地板怎么脏兮兮的。” 有灵力很强大的人在这里吗?夏目听着外头的语言,若有所思。 漆黑的房间只有些微的亮光,只能看见近处的事物。手腕上的丝巾蜷缩成一团,散发阵阵冷意。夏目忍不住皱起了眉。 静态的感官,忽然变成了动态。一只白皙到极致的手突然出现在眼前,夏目的瞳孔一缩,竭力地抑住了惊骇。 自他身后突然出现的手,避过了夏目占据大部分推拉门凹陷处的皮肤,只用两指勾开了门。 庭院中的落灯,将光线照进房间。夏目的睫毛忽似振翅欲飞的蝴蝶轻颤。 穿着和服的两个成年男子,像被掐住了声带,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悄无声息出现在夏目身后的人,撩起眼皮望了他们一眼,绕过他们,提步向庭院离去。 深蓝色带着银纹的羽织后,如墨倾倒的一束长发微摆。 第 23 章 “他都听到了吧……” “……为什么会突然从杂物间出来?” “怎么办?不会取消交易吧?” “要是他告诉家主, 可如何是好啊。” 门外的声音隐隐透露出对自身的担忧,刚刚的那个人恐怕就是他们口中的“怪物、散财童子”。 幽暗的房间里,夏目贵志有些愣怔地回想着。 他不过是随意地挑选了一间房间进去躲避, 却不曾想,这像是堆放废弃杂物的地方居然还有一个人。夏目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存在感,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 擅自拉开了门扉。若不是夏目紧急退了两步,躲在门后,外头的人就已经发现了他。 那个人, 脸上戴着白色的鹿头面具,扎着及腰的高马尾。耳边挂着像将墨色印记镶嵌在纸片里, 似乎有着微光的坠子。若不是外头瞬间的沉寂,夏目会以为又遇见了妖怪。 没有告知他们潜藏在这里的可疑人物,甚至还关上了门。夏目莫名地从他身上感知到了一种熟悉感,可能是因为外头的人在说他坏话, 所以才没有向他们说出他的存在吧?总归现在是安全的,夏目没有深究下去。 等到外面的脚步声渐弱, 夏目悄悄地打开了门扫了两眼, 继续寻找着慧的踪迹。 一道黑影从他落下的影子中, 似路过般, 追出了庭院。 * 这个地方, 是依附除妖师名门——的场家的一支薄弱世家。 百年前,除妖师家族出现了断层现象,许多除妖师后代的能力被减弱了。他们开始吸纳外来的, 有着特殊能力或是能看见妖怪的人加入自己的家族。石坂家族就是如此, 人多的外象下,是参差不齐, 鱼龙混杂。 如今石坂真正的后代,能看见妖怪的也仅有三人。即使如此,石坂家在汴良县也是站在顶端的除妖师家族。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黑影最终停在了一处房门外,凝出女子的窈窕身影。名为黔已的妖怪敲了敲门,唤道:[大人。] “进来。” 清朗的声线似是泠泠雪水流淌心间,黔已微笑地拉开了门。从宽大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轻放到了一人面前的法阵里。 [那个地方只找到这个。] 贴满诡异符纸的木盒,散发不详的气息,像是封印了某种大妖怪。下一秒,符纸开始破碎,木盒疯狂地抖动起来。 冷意弥漫,大风掀动简朴房间里的事物。漆黑的异世之物叫嚣地冲出,巨大的如雾翻涌的身形里,有一双铜铃大的眼睛。 [是你解开了吾的封印。]妖怪贴近鹿面具,肯定地说着。 嘶哑的声音刺耳,黔已皱起细细的眉,右手握上背在身后的伞柄。 “我救了你,报酬呢?”寺崎有藏望向它流露贪婪的眼睛,似察觉不到危险般平静地发问。 [报酬?哈哈哈,为吾献上你的肉身,就是报酬。]妖怪大笑着,嗖地一下闯进人类的身体。 肆虐的妖风忽地停止,黔已轻摇头,弯腰捡起一旁掉落的花瓶碎片。 被封印久了的大妖怪,愚蠢到不会动一下脑子。寺崎垂下眸,伸手合上了木盒子。 黑炎腾起,将符纸烧得一干二净。他重新贴上略有些破旧的符纸,直至看起来与先前别无二致。 “送回去。” 黔已点头接过,消失在阴影里。 此行的目标已经到了手,待明天交易完成就可以离开此地。寺崎不喜欢计划之外的东西,今晚突然遇见的人类,是意外。 寺崎不想见到那个抛弃他的人类。 七年前,不仅害他差点脱离这个世界,在他醒来之后,又像是逃离一般,从福田县消失的夏目贵志。 相当讨厌的人类,所以在发现他的一瞬间,下意识地拉开了侧边的房间门。 阴魂不散。寺崎望着突然躲进来的夏目,脑中只想到了这个词。他降低了气息,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不告而别的人类。 除妖师大多都有着灵力,夏目的灵力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强大。不如说,比起稀薄精纯的灵力,他拥有的更像是凝重混杂的妖力。也正常,毕竟是那个女人的后代。 幼年的稚嫩面庞已经褪去,棱角分明。寺崎只感到了碍眼。 冲进鼻间的气味太过浓烈,寺崎听到脑中熟悉的声音向他询问:[闻到了吗?那个人类,散发着非常美味的味道呢。我可以吃了他吗?饲主。] 寺崎没好气地回:[吃吃吃,撑死你算了。] [没事,我可以慢慢消化。]困在身体里的妖怪蠢蠢欲动,寺崎蹙着眉压下了它暴起的气息。 不知为何鬼鬼祟祟出现在石坂家的夏目,估计是又接受了什么妖怪的“委托”。寺崎瞥过他系在手腕上的丝巾,视线落在掉了两颗珠子的红手链上,微顿。 破埙的咒具,如今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粗劣制品。还戴着它做什么?一点效果都没有了,留着自欺欺人吗?这种只有单细胞生物能干出来的事,放在夏目身上倒是一点都不违和。 不想再待这里了,外头的人类还叨叨地说些乱七八糟的话语。寺崎憋着一口气,烦躁地走上前去,快速离开。 过了许久。 阴魂不散。拉开房间门的寺崎望着突然被石坂家式神领过来,距离一米远的夏目,又浮现出了这四个字。 石坂隆治笑道:“黑尾先生什么时候领进来的人,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倒是太见外了。” 夏目心虚地扫过房间的装饰,他先前摸到石坂家存放妖怪的地方,撞上了守候在那里的妖怪。正打算敲晕妖怪,又一个妖怪蹦了出来。而他没有可以同时敲晕两个妖怪的长手长脚,且除妖师的地盘不宜惊动。 式神盯着忽然打开房间的人类,缓缓举住了手中的太刀。 夏目灵机一动,说是来看看货的。 式神信了,却没有让他找到机会临时撤退,反而又叫来了一个妖怪继续盯着他,它去通知了主人。 于是,就有了他被逮到“黑尾先生”面前的场景。 “不认识,丢出去。”黑尾先生的语气凉透人心,蕴含怒气。蠢得要死的人类,连个防守稀疏的大宅院都无法自如来去,到处都留着破绽,没点长进。 夏目倏尔抬起了眸,注视鹿头面具下的黑色瞳孔。 “看什么看,转过去。” 黑白的耳坠晃动着,闪闪发亮。 “好。”夏目听话地转过了头。 熟悉的名字,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理所当然的态度。夏目可以断定面前的是谁,他奇怪的朋友,不知道真名的,现在可能也不是朋友的朋友。 石坂隆治迷惑地眨着眼睛,不知为何,他有一种出现在此地的自己非常多余的感觉。石坂隆治识相地提出告别,“隔壁的房间空的,可以住。” 堵在门口的寺崎:“……” 寂静的廊道中,气氛沉闷,一时无人开口。 [放我出去,我想吃掉他。] 寺崎抬眼,冷道:“走开。” “我得把一只妖怪带走。”夏目抿唇,对上他的视线,轻道:“只要把它带走,我就离开这里。” “哪只?”寺崎的声音更冷。 夏目扯下丝巾,道:“一只叫慧的妖怪,前几天被抓过来封印了的。” 听起来是交易品。寺崎想了片刻,说:“明天给你,你现在可以走了。” “今晚就要。”夏目语气坚定。 寺崎无言地和夏目对峙了十秒,拉好房门,抬脚往前,“事可真多。” 夏目亦步亦趋。 他们如入无人之地,周围的人和妖怪对他们视而不见。夏目对这奇怪的一幕,没有一丝一毫深究的念头。因为,他的朋友,是只实力强大的妖怪。 七年前的盛夏。 夏目贵志连续几天做了相同的噩梦。 梦里有只全身黑色的大妖怪,在月夜出现,身上的铁链叮叮当当作响,叫嚣着说要吃了他。一次两次,他发现了不对劲。 听说此事的寺崎,打量了夏目许久,沉吟道:“预知?还是有妖怪盯上了你,在作祟?” 夏目摇头,确定地说:“我没见过它。” 寺崎偏向于后者,有未知的妖怪盯上了夏目,而且妖力可能很强大,才会影响了夏目的梦境。 晚上,寺崎看着夏目入睡。除了两点二十分,夏目嘟囔着“妖怪,吃我一拳”,其余时间都睡得很香。 寺崎无语地只手捂住了脸,深觉夏目遇见大妖怪可能也没事。 不过还是给森次冬哉打去了电话。 冬哉告知有关制作道具的除妖师神社地址,人去楼空,已经被废弃了。线索再次断裂,不过铃和冬哉说了不少有关除妖师的事情。 寺崎也从嘴快的冬哉那里知道了不少。 除妖师多是沿袭传承的世家,对付妖怪的技能鲜少会流传在外。铃也教不了冬哉什么东西,主打陪伴。 除妖师就像是一群躲在人群中的守财奴,守着自诩的珍宝,充当着人和妖怪之间的墙。 得不到充分的信息,寺崎只能静观其变。 意外发生在七月一日晚。 那个梦中的妖怪,从封印它的咒具中挣脱,出现在了武藤家亮堂的客厅。 强大的妖怪,显出了形状。 寺崎第一次见到了所谓的妖怪,遮天蔽月似天狗。 红木珠子散落一地,武藤一家昏迷了过去。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兵荒马乱的逃亡。 妖怪吸收了夏目的灵力,变得异常地强大。无往不利的夏目拳,无法对妖怪造成有效的伤害。 向最近的神社逃离,是最紧急可用的方案。 寺崎抱起夏目以非人类所能及的速度全速奔跑,妖怪才堪堪无法追上。 有着神灵庇护的神社,一时阻挡了那只妖怪的步伐。可是,神社里的“妖怪”沉默地望向了人类。 夏目气红了眼。妖怪,他的人生总是有着妖怪的痕迹! “你不是人类,你一直都在骗我!!!”怪不得总是虚假的表情,怪不得对他能看见妖怪毫无异色,怪不得对他那么好。因为他满心满眼的朋友,其实也是妖怪。 寺崎无法反驳。他确实不是人类,他找不到借口,这不是一句轻飘飘地一句“你看错了,这是幻觉”就可以带过去的。 仿生人可以删除自己的记忆,却无法将人类的记忆删得一干二净。 面前的人类很生气,开始了指责。他可能想骂的,但是词汇量匮乏,骂不出来。 “装作人类混进我们,很好玩是吗?!” 好玩吗?不觉得。我只是为了生存,为了通过考试。 “大骗子!” 他的词汇极其匮乏,寺崎扯出笑容,“为什么要生气,你不是知道我总是在骗你了吗?” 夏目难以置信地瞪着若无其事的寺崎。 寺崎有些烦躁地移开了视线。 早就知道他在欺骗而不提起警惕心的,分明是人类自己。 有什么好指责的呢?就像以前一样,平常对待就好了啊。人类也好,妖怪也好,夏目总是对他们很宽容。唯独对他,刻薄地给出了评价又无情地抛弃了他。 夏目跑出了神社,明明外面有着更加恐怖的妖怪。比起妖怪,人类更不愿意靠近他。 寺崎更为烦躁地一脚踢断了挂着神社大钟的铁链,抱起来扣住妖怪。 可是,获得安全的人类,连声谢谢也没说,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真是失礼又讨厌的人类。寺崎忽然感到了无力,他盘坐着,望着大钟,所思所想一片空白。 带着纯洁气息的重物只能压制妖怪一段时间,脱困的妖怪却没有再锲而不舍地追向人类。 “你的味道好香。” 软弱的内心,是妖怪最美味的食物。 “呵,就算你吃掉我,也没有用。”他可以换个世界再考一次,就是这种有始无终的感觉,挥之不散。 想把人类抓回来,骂一骂,最后再教一下,他所匮乏的词汇量。 所以,“你等我把人类抓回来骂一顿,再吃吧。” 第 24 章 妖怪没有答应, 它不信任人类,却也没杀死他。 妖怪选择了附身,一个像是拥有妖怪体格的人类, 多么有趣。 它一头扎进了寺崎有藏的身体,开始占据他的意识。 核心发出了危险警告。 [监测到核心适应度为0%] [启动红色程序] [请回答你的名字] 妖怪懵逼地感知着奇怪的感知, 像是进了扎在土里的木偶, 无法驱使人类的身体行动。 [请回答你的名字!] 没有听见声音,却奇异地知晓有东西在向它询问。 妖怪谨慎地说出了“寺崎有藏”。 [红色程序封锁中] [正在上报,用时1:00:00] 妖怪突然慌了, 这个人类的身体和它以前占据的身体完全不一样!!它害怕地试图脱身,可是它找不到出口了!! 妖怪出离地愤怒, 它被困在了人类的身体里,无法逃脱。只能孤独地挤在小小的一块区域,比之被封印的时光有过之而无不及。它开始懊悔。 [上报成功,请耐心等待监管人员回收] 编码XII4747几乎要笑出了声。他此刻无法联系上核心, 但是可以清晰地感知发生的异常情况。 名字,主世界只承认“编码XII4747”, “寺崎有藏”不过是临时的代号。他在这个世界活着, 就是寺崎有藏, 离开这个世界就只会是编码XII4747。 监管人员的回收, 一般只有确认载体死亡才会出现。他可能是最没用的仿生人了, 等不及载体死亡就得重新开始下一个世界。 为什么要救那个人类啊?不明白。 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坚定地让夏目成为除妖师。 其实他无法感知妖怪,妖怪也无法触及他。这样的互不干涉, 才是最安全的。一个世界里, 普通人类和妖怪,就像同一平面的两条平行直线。可他偏偏要走那条莫名其妙的, 偏向那个人类的相交线。 才会被截断了线。 好累啊,死了算了。编码XII4747想着,困倦地陷入沉眠。 [正在搜寻匹配意识] [匹配成功] [核心适应度……?] [到达100%,启动应急程序] [应急程序启动中] [卸载编码XII4747初始程序,预计用时120:00:00] [统计编码XII4747异变幅度,预计用时24:00:00] * 独自躺在神社的小孩子,在天亮的时候被好心的人类送往了医院。 他们开始联系所能找到的联系方式。 武藤夫妇带着夏目赶往了医院。 夏目贵志看起来呆呆的,但是很听话。他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虚弱人类。 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夏目想了很久,确信着:有看不见的妖怪附在了人类的身上,所以,他才交了朋友。 寺崎是附身的妖怪,所以才可以被其他人看见。明明可以看见妖怪,却装得那么像。 送他的手链里藏着危险的妖怪,恐怕也是合伙欺骗他吧,想要试探他能不能接受妖怪朋友。 被他发现后,彻底抛弃了这具身体吗?去找下一个人类?还是说,想要博取同情? 不明白,但是,想要听他说话。面对他的指责,不说话的寺崎让夏目感到了害怕。 他那时候,是如此地期待他说“我不是妖怪,我是人类”,谎言也好,只要寺崎说的,他就会信。 可是,寺崎,你为什么不继续骗我? 夏目忽觉眼前朦胧一片。 穿着黑衣服的两个人推开了这间病房的门,视他们若无物,自顾地抱起了寺崎。 “你们也要带走寺崎了吗?”夏目抬起头问。 “啊,当然。我们需要将他及时地送去治疗。”和寺崎一样好看的男人笑着开口。 “说实话,他好像是我照顾过最年幼的孩子。作为‘父亲’的我,可是非常地伤心啊。从那么远的地方抛弃工作赶过来,马上就要回去了呢。真可惜啊。” “不要说些多余的话。”漂亮的女人警告了一句,温柔地蹲下抹掉他的泪水,笑道:“你是这孩子的朋友吗?感觉是个好孩子呢,还为他哭。不过,没有必要哦。我们只是过客而已,向一个注定要离开的人倾注感情很吃亏的。” 女人站起身瞥过冒冷汗的武藤建昌,捂嘴笑,“这位先生是有什么顾虑吗?如果有的话,那我们也帮不了呢。亲爱的,我们回家吧。” “结果你也说了这么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 “嗯?分明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两人的话稀稀落落地传进夏目的耳朵,他忽然想起父亲的葬礼上,那些人也穿得一身黑。 寺崎被他的父母带走了,夏目没有向他们告知寺崎的秘密。晚上,武藤叔和优子阿姨吵架了。他们说,要搬家。寺崎借了很多钱给武藤叔,武藤叔不想还了。优子很生气,美和子哭了。 夏目呆呆地坐在房间里,没有下去。良久,他把拾起来的红木珠子,用线一颗颗地再次串了起来。 少了两颗,找不到了。 * [统计异变幅度完毕,申请上报,预计用时48:00:00] [确认通过,载入神经Ⅱ型程序,预计用时48:00:00] 寺崎家。 沙发上的女人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问:“他还能不能醒?” “指令说等一等。” “我想出去玩。” “等他醒来,就可以出去了。” “那个程序好像要24小时吧?” “不是,一般来说是48。” “好慢哦,我记得你当初很快。” “因为那个时候你也睡着了吧。” “……那个管家辞退了还要请回来吗?” “不用,那是他的事。” [载入完毕] [应急程序已进入隐藏模式] [主考官33留言:你好像一片甜瓜,味甘、性寒,令人震撼!] 寺崎有藏又在这个世界醒了过来,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一个人。 载体的重量很是陌生,他闭了闭眼,忽道:“活着好累。” 但是,活着就要好好珍惜。寺崎自认不会轻易地抛弃生命。他很快就熟悉了自己的身体。 神经Ⅱ型程序可以说是I型的升级版,与I型最大的区别,大概是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身体了。不是通过核心下达一个又一个的指令,而是想笑的时候就笑,想哭就哭。他可以跑得更快,跳得更高,只要他想,他似乎无所不能。 但是,寺崎不想笑,也不想哭。他想找人类问问,为什么要丢下他自己一个人走掉。 他去了武藏家,他们搬走了。 “嘁。”寺崎望着单独被留下的那只毛绒绒的小熊,微微勾动嘴角,似叹息,似遗憾,也似无奈地笑了笑。 “你也被丢下了呢,真可怜。” 他现在不想找人类了,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 “进了我的身体,还妄想离开吗?” “没有我的准许,你哪都去不了。” 黑色的妖怪呜咽地缩在角落,它想回家,回那个封印去,不要待在奇怪人类身体里了。 寺崎有藏开始往研究妖怪的学术方向奋发,而他身体里有着最好的研究素材。 名为夜月的高级妖怪,每日活在醉生梦死里,不知归处。 这个世界的妖怪,很是奇特。寺崎着了迷。 某日,一个老爷爷拿着一纸符术,望着在森林中到处划阵的寺崎,兴奋地想要和他讨论。 寺崎拜了师,报酬是那个老爷爷丰厚的藏书。 箱崎明先,除妖师里出了名的学者,在晚年收了个满意的弟子,大概。 “你怎么会看不见妖怪!!!” “嗯?能看见啊。” “那个是显形了的妖怪!” “所以能看见。” “哎呦,我的心脏,金云,金云把我药……” “给,老师生了病,要忌大喜大悲。” “因为人类的身体,十分地脆弱。” 第 25 章 《金鱼の日记》 一* 人类和妖怪有区别吗? 最近几年, 我总是会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人类和妖怪如果有区别,那么我和他们的区别又在哪里? 深究问题的答案,时常会让我回想起那个和人类如此相像的妖怪。 幼年时, 我交的那个像是人类又像是妖怪的朋友。 二* 我所见到的妖怪总是独自徘徊在城市,那个妖怪不一样。他的朋友很多, 我甚至不知道他和我做朋友的动机是什么。他并不缺朋友, 人类能看见他,妖怪也可以。 细想起来,也许他并没有骗过我太多事情。 他说没有父母, 因为是妖怪,所以是真的。 他说无法看见妖怪, 除了最后的那只妖怪,他确实无法碰触妖怪。这也许是附身在人类身上所付出的代价,所以是真的。 他说的很多事情,我都选择了相信。唯独最后一次的对话, 他说的话寥寥。 藏在人类中的妖怪,带着我打开了接触妖怪面目的大门。 它们并不可怕, 心思单纯、不善表达、知恩图报, 有时候比大多数的人类都好得多。但也有一些很坏的妖怪, 因为单纯, 所以无法判断善恶是非。妖怪总是像小孩子一样, 会哭会闹,会扯着我让他陪它们“玩”,只是这样而已。 我似乎无法再对他们生气。 我尝试了主动去帮助妖怪。嗯, 一旦被粘上, 需要好好地和它们讲道理,让它不要打扰我正常的生活。我是人类, 而它们是妖怪,我需要让它们清晰地明白这个事实。 有时候,它们会问我,为什么不能来找我玩。我不太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妖怪的生命总是很长,而人类的生命短暂到像它们见过的一场烟火。 妖怪拥有的时间很多,我见过一只等候在公交车站的妖怪。它说在等一个人来接它,如此,在那里等了五十个春秋。该有多寂寞,才会愿意等一个人五十年。 我大概知道那种寂寞,因为我也在等。 我试过回头找那只妖怪,他的房子结了蜘蛛网,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听里绪和彦也说,小学毕业后似乎是被带到国外去读书了。 我问过他们,他们说那个人,像变了一个人。我想可能是附身的妖怪,离开了吧。 如果再次见到那个妖怪,我想,需要和它先道个歉。为我当时软弱的逃跑行为,兀自的迁怒和责怪,以及不告而别,道歉。 然后,再让它和我道歉。 嗯。 * 夏目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脑海里就划过那个姓名。 也许是因为那个“黑尾”,那个时候,那两条很乖的大型猎犬,总会很开心地摇着尾巴奔向他,像在说“欢迎回家”一样;也许是因为他的声线刻在了记忆里,无法想象,却能一下就听出来;也许是因为他在杂物间里替我关上门隐瞒;也许是因为他的气质,像极了那只妖怪。 夏目进行了最后的试探,他说出了相当无理的请求,向一个陌生人索求他的“物品”。黑尾先生连问都没问,就理所当然地给了他,没有多问。它总是这样,不在乎任何的物品。 见到了久违的朋友应该开心的,但是夏目只是安静地跟在了黑尾先生身后,像一条小尾巴。睁着一双像玻璃球一样的眼睛,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后,安心地盯着束起的长发晃神。 这次附身的躯体,又是谁呢?男生的骨架,留着那么长的头发。黑黑的,看着好像丝绸一样。似乎有一股青草的香味,从他的身上传来,浅淡到若有似无。 它抛弃了那副躯壳吗?当年的那只妖怪又去了哪里,是被吃掉了吗? 夏目眼里的寺崎,总是很强大,他似乎没想过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寺崎可能打不过那只妖怪。也可能是下意识地忽略了,仿佛一旦承认,就一定会失去什么一样,所以从不去思考。 像人类一样的妖怪生气了,可他没有任何和朋友重归于好的经验。 完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似乎要先道歉。但是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在除妖师的地盘,而它似乎成了除妖师…… 陡然警觉的夏目:? 为什么妖怪可以成为除妖师? 连除妖师也能骗过去吗? 夏目突然有些唏嘘他朋友出神入化的骗术,而他不过是被骗的芸芸众生中一员。 “拿上就走。”黑尾先生传出的声音语气很淡。 夏目回神。 存放封魔壶的房间,两只式神不知何时倒在了地上。 他跟随着丝巾拿起了其中一只黑壶,回头看去,门口只余下一截发尾。 夏目一个激灵,快步跟了上去。 “寺崎,其它的那些妖怪呢?”说完,夏目忽然一愣。他说得太过自然了吧?居然叫出了往昔的名字。 也许是因为,这个名字,不是一个称呼,而是具象化的一段时光。 “我的。”寺崎低哼,脚步一拐,走入庭院中鹅卵石铺砌的小路。 理所当然的,不只是他。夏目的心忽然轻微颤动,像一棵冒出土壤的种子,迎接着穿过黑夜缝隙跑进来的光明,准备萌发般,轻微地颤动。 “你还在他身上吗?”夏目忍不住问出了声。身高腿长的寺崎,长大的话,大概也和他差不多高的。如果黑尾先生就是寺崎,那么这只妖怪真的有离开过他的身体吗? 黑尾先生没有回答。 奇怪的问题,找不到答案。 “别跟着我,大门在左边。”和寺崎一样好听的声音,夏目疾步上前。 “等等,我想和你道歉。” 寺崎停下脚步,有些古怪地望向拦路的夏目问道:“你要道歉?” “嗯,道歉,诚心的。”夏目轻微地点头,瞧着很是认真的模样。 人类的道歉啊。明明,好像没有期待过。寺崎沉默着,看见眼前的人类紧张地捏了捏手心。 夏目想了想,说出第一句话:“当初,我可能说得有点过分。” 是指那匮乏的词汇量吗?完全不会骂人呢,明明似乎是在谩骂声中长大的。寺崎安静地想着。 夏目敛下神情,望向藏在面具后的人认真道:“就突然逃跑了,对不起。” 嗯,擅自逃跑的人类,突然丢下他的人类,如今在和他道歉。不错,有点长进。但是,重点错了。 寺崎好整以暇地环起了手,平静地说:“你该说谢谢,而不是对不起。” 人类面对那样的妖怪是无能为力的,他可以逃跑。寺崎有藏认可人类保护自己的行为,即使因此违背了要保护他的承诺。 夏目贵志一怔。 “我救了你,所以你要说谢谢。”寺崎轻声说着,话语清晰。 时光啊,明明在流转。妖怪却像是被时光彻底遗忘了,没有走进时间的叉道,依旧静静地流淌。 一如既往,一如往昔。 风该有多么温柔,才会只吹动发梢。 月光洒满的庭院,石头上跳过青蛙,不远处的小竹叶静谧,让人感到心神安宁。 “告诉我,你的真名。” 我想知道他的名字,从很久之前,就想知道了。 妖怪和人类有区别吗?他是妖怪还是人类有区别吗? 我遇见的,相处过的,一直都是这个“人”,这不是就已经足够了吗? 夏目等待着回答。 寺崎蹙眉,“不能告诉你。” 签订考试条款仿生人是不可以透露编码的,这是和性命攸关的东西。他还不想放弃,这个世界。 面前的人类肉眼可见的忽然情绪低落。寺崎搭下眼皮,“为什么要知道真名?” “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夏目想呼唤它的真名。 “寺崎。”寺崎有藏微顿,补充道:“不是很好吗?这个名字。” 夏目焉了。妖怪的真名太过重要,谨慎的他不愿告知。 夏目打起精神,露出浅淡的笑意,“那,谢谢。寺崎。” 讨厌的人类也不是很讨厌,除了偶尔失礼,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寺崎点头,“嗯,继续道歉。” 夏目忽地沉默。 “你不和我道歉吗?”他咬牙问,似是感到不忿。 寺崎语气微妙,“我为什么要道歉?” 夏目闭了闭眼,“你总是这么理直气壮。” 寺崎默了默,“我又没做错什么。” 妖怪似乎不会明白对一个从小活在人类各种嫌弃中,妖怪各种捉弄中的他,得到一个人类朋友跟得到一只妖怪朋友之间的落差。而人类的寺崎对他太好,只会放大这种落差。 夏目气闷地说:“我交不上朋友了。因为害怕又出现一个像人类一样的妖怪朋友。”所以无法再真心地交付信任,与他人相处的关系里,总觉得像隔了一张薄纸,生怕再被狠狠地背刺。 跟我有什么关系?寺崎抬了抬眼,望入清透的眼睛里,忽明白了什么。 人类觉得他是妖怪,但仿生人不是妖怪,不过,也可以说是“妖怪”。 “夏目,我和妖怪比起来,你更害怕我吗?” 七年前,毫不犹豫就跑向妖怪,罔顾生命的人类小孩,比起素不相识的妖怪,似乎更不愿待在熟悉的他身边。明明我可以保护他,寺崎对这个堪称残忍的事实,丢在记忆角落,废弃了多年。 再次被呼唤姓名的夏目,迷茫地试图理解他的话语。 寺崎和妖怪相比较?妖怪和妖怪比较?他漏掉了“其它”两个字吗?纷乱的思绪将夏目的脑海搅得一团糟,他一时想不出任何回答,只是凭借本能重复着对方的言语:“你和妖怪?” 仿生人和妖怪,人类不该更害怕他的。他比妖怪更偏向于人类的一面,从外表上看他和人类无甚差别。 寺崎有藏摘下了面具。 他的眉眼很干净,非黑则白,像是用工笔精心描摹过的。右眼侧,似是在画卷上用芍药红拖出迤逦的线条,再卷出瑰丽的符纹,一眼就能被其紧紧牵住目光。轮廓分明的脸庞,薄唇微抿着。明明是清冷到疏离的长相,望着人的时候无端地能感觉到柔和。 矛盾到极具攻击性的美,却不会令人错认性别。和夏目记忆中那个总是受到长辈们喜爱的寺崎不太一样。 像画一样的人,眼睛弯了弯,微歪了脑袋,耳边的坠子摇晃,唇边的弧度明显。 “我比妖怪好看很多。你不该怕我。” 但是,寺崎比妖怪要危险得太多,心脏很明显在向他警告。夏目忽然觉得,他可能被妖怪附身了,才会一把拉起了拿着面具的手,给它按了回去。 安全了,大概。 夏目听到了妖怪的笑声,像拿着鼓槌正肆无忌惮地敲动心脏。 完蛋了,他要没有朋友了。 第 26 章 人类很容易被眼睛所欺骗, 仿生人的外表更加具有欺骗性。 利用好外貌和言语,融入群体,亲近人类, 得到自己想要的。这是寺崎有藏七年前的日常。 就像正常人类会对自己养的动物产生感情,寺崎有藏在养他的小尾巴。 小尾巴和小动物不一样, 他是个人类。 不过, 很好养。 他可以养一辈子! 但是,想要保护的人类,某一天消失了, 连同他的家人一起。 我不是他的家人,只是朋友的话, 也是可以轻易舍弃的吗?就像我舍弃其它朋友一样,轻而易举就能做到。寺崎褪去了温和的假象,在他人的眼中,似乎是因为大病一场看透了人生, 变得淡漠,拒人千里。 在小学毕业后, 自以为对人类了解透彻的寺崎, 一头扎进了妖怪的领域。 无法看见妖怪也没关系, 因为把强大的妖怪抓住的话, 就能强迫它们显形。名为夜月的妖怪以及一个人类孩子在祸害妖怪的传言, 就像漫天雪花一样,飘进除妖师的耳目。 谁家的孩子?他们暗自猜测着,各自派出了式神和家族里的人接近那个森林里的孩子。 寺崎从除妖师的各种手段中, 学到了很多东西。 阵法、言灵、符纹、咒具, 他们只要用,就能记下来、带走用去研究。 大多数除妖师, 都有妖怪作为他们的“式神”,协助他们封印、祛除妖怪。如果有一只强大的妖怪作为式神,他们在除妖师中的地位就会水涨船高,所以追踪他的除妖师很多。他们想要探知寺崎能驱使夜月的秘密,或者退一步,邀请他加入除妖师的行列。 箱崎明先,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他面前。 箱崎不属于任何除妖师世家,只是安静地进行着自己的学术研究。他的后代,没有能看见妖怪的“人才”。见猎心喜的箱崎,和被除妖师扰得烦不胜烦的寺崎,一拍即合,愉快地一同在箱崎家进行了几年的研究。 他是第二个,寺崎有藏想要保护的人类。 75岁的箱崎,在人类百年的寿命中,已经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生老病死,似乎不在可以保护的行列。 妖怪为什么寿命那么长?在箱崎又一次因病晕倒的时候,寺崎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年迈的老师从书房里揪出了研究禁术的弟子,耳提命面地教育他,寺崎跪坐着听了。 第二天,他去找了那个年少时遇见的妖怪。 铃,拥有人类记忆的妖怪。 由人类转化成妖怪的因由是什么呢?寺崎对此很好奇。 他如愿得知了铃和音的往事。但是,“铃,音只是你分出的另一半呢。” 对妹妹死亡耿耿于怀的铃,在死后变成妖怪时,只是将自己记忆里的音塑造出来。所以,一开始的音才总是呆呆的,她并不完整。随着妖力增强,音倒是渐渐地独立了出来。 执念,是转化的其中一种因素。 “老师,你的执念是什么呢?” 箱崎老先生笑呵呵地回答:“我没有执念啊,现在每天都很快乐,有传承的弟子,还有孙女天天来看我。什么时候,能看见孙女结婚,人生就完整咯。” 老师的孙女其实是来看他,她想和他结婚,老师希望如此吗?寺崎沉默着没有说话,晚上,包袱款款地走了人。 既然老师的执念是这个的话,那,希望他能抱着这个执念死而复生。 寺崎想着,狠狠压下了夜月的嘲笑。黔已笑而不语。 夜月很难养,胃口像无底洞一样,还挑嘴。 大妖怪都颇有声名,动一下,说不定又会被妖怪和除妖师缠上。寺崎有藏盯上了那些被人类封印的大妖怪,时间会消磨很多东西,等到几百年过后,那些大妖怪说不定就“老死”了。反正以前是为祸一方的大妖怪,就算除妖师找上门,他找个为民除害的借口,把大旗扯出来就是了。 汴良县的石坂家族,有一只封印了百年的大妖怪。寺崎扯了个云游商人身份潜了进去。 晚上的时候,夜月哼哼唧唧地吵饿,它闻到了很香的味道。 没错,的确有一股很香的味道,出现在了这座宅子。 把夜月常年困在身体里的寺崎,在不知不觉间同化了妖怪的部分能力。 从空气中传来的味道,如同在狭隘的窖子里打开了经年的陈酒,气味香醇浓郁,熏得人头脑发涨。 寺崎循着气味的来源,找了过去。仿生人的视力很好,动作也很快,他看见了人类,而人类没有发现他。 夏目贵志,强大的灵力拥有者。在仅靠气息和味道分辨的妖怪知觉里,有着十分显眼的存在。 寺崎有藏不是一个会追昔过往的人,也鲜少展望未来,他活在当下。而这个当下,可以是几天,几个月,几年。他对时间的概念,有着与生俱来的长生种模糊感。 从不曾丢失的记忆,只要他想,就能找到每一个细节,他一眼就能发现那串珠子少了两个。 夜月想吃了那个人类,它被养得太肥了,还学会了在他身体里乱创。 寺崎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它闭嘴。他想让人类离他远点,熏得他头疼。 但是人类说要和他道歉,寺崎觉得可以等一等再赶他走。 人类的道歉说不到重点上,他的脑子一向不够灵活,一道简单的题说三遍也不会。 人类说因为他没有朋友了,真奇怪啊。轻易就能放下的朋友,你需要的吗? 你需要道歉的,是明知不敌还义无反顾奔向妖怪,罔顾生命的自己。 你需要道歉的,是在妖怪和我之间,居然选择了妖怪。 你需要道歉的,是意气用事,没有留下丝毫音讯就离开了我。 讨厌的人类。居然选择了夜月那个丑陋的家伙。 寺崎已经很久没有动用他无往不利的外表了。平日里和妖怪打交道,不需要用过多的言语,它们都是一群瞎子,直接武力压制是最快的方式。在箱崎家的时候,他也总是待在书房里,黔已会替他外出。 他知道自己在人类眼中十足地好看,很多人都会直勾勾地看他。 但是,夏目的反应和以前一个样。掩耳盗铃,看不见,就行了吗? 寺崎笑着坚决地扯下了他的手,“这是在做什么呢?不要突然做这么失礼的行为啊。” 夏目慌乱地退了一步,被攥住的手缩了缩,没有成功挣开,他低头闭着眼,耳边绯红,极快道:“对不起。” 他是个罪人,居然觉得好朋友比女生都漂亮。他罪大恶极,居然可耻地心动了。不行,寺崎是男生,是他的朋友。夏目狠狠唾弃着自己,他不可以那么肤浅!!! 寺崎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闭着眼的人类显然很害怕,睫毛颤得飞快。 “为什么更怕我?我和那个丑陋的妖怪,不是很好选择吗?”寺崎的眸色微暗。 [说谁丑呢!你才丑,丑得要死。]夜月气乎乎开口。 [再说话就宰了你。] 夜月用鼻子哼气表达不满,[呼,呼,呼呼。] 夏目半睁开眼睛,又猛地闭紧。 “你不是妖怪吗?”他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声后,抿紧了唇。 是变态,夜月用鼻子哼地更起劲,[呼呼。] “妖怪可没我好看。”寺崎毫不迟疑地回答,又补了一句,“我现在比他们更厉害。” 不是妖怪……不是妖怪?不是!啊? 夏目睁开了眼睛,直直地望向非人非妖的寺崎,发愣道:“那你是什么?” 比妖怪更加好看的,寺崎,是什么? 寺崎微勾嘴角,扬手拉着人类靠近,像华尔兹起手一般,自然而然地环住了人类的背部。 像说悄悄话一样,贴在耳侧轻道:“我不是说过吗?我超脱于人类之上。” 热度从绯红的耳染上脸颊,如雷鸣的心跳声疯狂蹦迪,夏目闻着如同青草的气息,头脑一片混沌,只余最后的四个字回旋不断。 远处站在阴影里的黔已,看着相拥的两个人瞪大了眼睛。 对上看过来的有些淡漠的眼睛,黔已缓缓转过了头,以示什么也没看见,余光忍不住一下又一下瞥过去。心里的好奇抓心挠肝:那个人类,是什么人?啊!早知道就贴纸片面具了,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偷看了。 寺崎松开了手,扫过人类绯红的脸颊,满意地颔首。他外在的武器,一向很好用。 寺崎挑眉笑道:“你不能怕我,知道吗?”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突然亲近什么的,就为了不让他害怕他?夏目崩溃地双手捂住了眼睛。 寺崎不满地伸手扯住夏目的手腕往下拉,“遮什么遮,不许遮。” 夏目用力地守护一亩三分地,旋身仰头拉远距离。 寺崎踩上夏目的帆布鞋头,冷道:“撒手,快点。” 夏目痛苦哀嚎:“寺崎,别玩了。”再玩,他就真的要没朋友了。 “呵。”寺崎冷笑,用力地一把拉下人类自欺欺人的手,将面具拍在了他脸上。 “借你,继续掩耳盗铃吧。” 夏目默了默,诚实地拿起遮住了自己泛红的脸颊,透过面具两眼的孔洞,安心地观察着他过于好看又奇怪的朋友。 寺崎退了一步,说:“继续道歉。” 夏目哀叹一声,问:“关于什么的?”他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有罪,他肤浅。他比班上那些对着女模特夸夸其谈的男生们更肤浅。 寺崎危险地眯了眯眼,责问道:“那个小熊公仔为什么要丢下?” 人类连破损的链子都修好了,为什么要单独留下了那个小熊。 第 27 章 七年前, 武藤家搬家当天。 砰砰咚咚的声音,间杂着匆匆的脚步声和说话音,从房子各处传来。 夏目贵志沉默地收拾自己的物品, 他必须要带走的东西不是很多,只有三个纸箱子。一个装着家里的遗物, 一个装着他的衣服, 最后一个塞满了杂物。里面有很多小玩具一样的东西和小礼物,都是朋友们送的。 他不知道这次要到哪里去,只知道可能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因为优子阿姨说, 要带多点衣服,那边的秋天会很凉。 离开、分别, 已经习惯了。夏目对此时要离开这里,似乎并不感到难过,因为有更难过的事,沉重地压在了他心头。所以没有办法, 留有多余的空间去思考其它。 他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会是一只潜藏在人类中的妖怪? 不明白。 他又知道了一个秘密, 但是此后, 那只妖怪应该不会再给它封口费了。因为那只妖怪现在不知所踪, 他也要搬离这座城镇了。 但是, 如果那只妖怪, 还会来找他呢?像那个生病的时候突然就出现在他家里一样,尽管它后来解释说,是因为优子离开的时候门没有关紧。 至少, 要留个信息, 告诉它:我走了。 夏目注视了很久,才从纸箱子里拿出了那个小熊。有些东西, 似乎只要拥有过,就很满足了。 他找上了躲在院子里的小妖怪,它和他一样喜欢小熊,还想着将它带走藏起来。它会好好地珍惜它,就像他一样。 “如果有一只强大的妖怪,或者是那个你害怕的人过来找我,拜托你和他说一声:谢谢你的‘礼物’。” 礼物,不管是物品还是其它的一些珍贵或令人‘惊喜’的东西,都可以包含在里面。 长得像曲奇人的妖怪怯怯地看了夏目好几眼,才伸手接过,紧紧地抱住了小熊。 [你是要去旅行吗?]像一些特殊的妖怪一样,收拾行李,去很远的地方旅行。 夏目低着眼睑,回道:“是搬家,从这里离开,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然后,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妖怪不知道人类为什么要搬家,生养它的土地,就是它赖以为生的家。离开家太久,它就会死。人类离开家,可能不会死,但他看起来难过地要死。 妖怪答应了人类的请求,眼见这栋热闹的房子归于沉寂,独自遵守约定等候在这里。 但是它晚上的时候要进树洞里睡觉,它在窗台放下那只小熊,在玻璃窗上一笔一划地画出奇怪的符号。如果有妖怪或者人来找,看到那个人类的东西,再看见它留下的符号,就会停留。 等我醒来,就和你说话。 某日,曲奇妖在天微亮的时候醒过来了,它看见了那个总是怂恿夏目试图从它身上揪下一块小饼干的人。独自靠在窗台上,拎着那只小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待了多久。 人类身上突然有着令妖害怕的恐怖妖怪的气息,曲奇妖不敢凑太近。它站在二楼窗台下正对的院子里,小声地和他说话。 只是人类好像没有听见,可能是太小声了。曲奇妖放大了声音,说了好几遍之后,那个人类突然从二楼跳了下来。 曲奇妖吓了一大跳,快速地逃到了大树后面,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类,把它的小熊带走了。 哇! 呜,呜唔~ 还给我…… 那个会安慰它的人类已经搬去了很远的地方。泪眼汪汪的曲奇妖,这次哭了很久。 * 人类不是没留下信息,只是,他看不见妖怪。 寺崎有藏微抿着嘴,问道:“你和它说什么了?” 夏目沉默了一会,说:“可能是告别之类的话,我忘了。” 人类的记忆,像金鱼一样。寺崎戳上夜月,[记得那个时候的事情吗?] 夜月当时也在他的身体里,说不定会知道。 夜月神采飞扬,[啊,那个时候,好像是有只小妖怪在附近来着,它说了什么呢?肚子饿了呢。] [过几天,给你找其它的大妖怪。] [我想吃一口这个人类。]夜月得寸进尺。 [两只。] 夜月嘿嘿一笑,[那个妖怪说,谢谢你的礼物。你把它的小熊抢走了,它哭得很惨呢。] 寺崎垂下眸,“夏目,你说的不是告别的话,道歉。” 夏目一顿,低道:“对不起。” 其实他记得,只是说了假话。并不是拥有过,就会满足。有些东西,他好像比较贪心。他想和忽然重逢的朋友,一直待在一起,像以前一样。日子简单而快乐着。 但是,寺崎不是妖怪,这好像是他自己的身体。当年看不见妖怪的寺崎,没有骗他。而他无情地在神社那里,抛弃了他最好的朋友。 他该有多难过?夏目不敢深想。 鹿角面具可以很好地藏住表情,像有壳子的蜗牛,从两个圆圆的孔洞中探出触角,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月亮下的非人之物。美丽到如同在神秘月光中诞生的精灵,安静地,只余下轻微的呼吸。 夏目忽然想抱抱他,轻轻地,只要一下就好。 黔已双手捂住了眼睛,从微开的指缝里,看见她那素来强大的大人,毫无反抗地被一个人类拥在了怀里。看见她那总是坚强的大人,下巴搭在人类的肩膀上,像受了很多委屈的小朋友一样,眼眶好像红了,却不敢哭出声。只从眼角划出了一滴晶莹剔透的,如昙花一现的水珠。 可是,背对他的人类什么也不知道。 她的心忽然抽了抽,慢慢地合拢了指缝。 寺崎大人的软弱,不该是她能看见的。 夏目说:“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自己跑掉的。”他那个时候,太过生气,也太过幼稚。 “对不起,我违背了要保护你的约定。”那只妖怪,妖力该有多么强大,才可以真实地出现在眼前。 “对不起,在你昏迷的时候,没有陪你。”独自面对妖怪的寺崎,昏迷着送到了医院,而他眼睁睁地看着寺崎的父母将他带走。寺崎是哪里来的父母呢?他明明说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栋房子和两条狗。 藏着面具下的人闭上了眼睛,叹息着,微微用力地将怀里的身躯抱得更紧。 沙哑的声音,向所珍惜的人传达他骤缩的心,“对不起,寺崎。” “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情。” 人类在向他道歉,一声又一声。寺崎有点不想听他道歉了,人类该向他道谢,是他救下了他。 可他不想说话,因为很累。他就听着人类说,从七年前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往回推,自说自话着,寻不到言语的重点。 人类做错的最大的事情是什么呢?他自己好像找不到。 为什么要跟着家人离开我?寺崎没有问出来。人类总是很脆弱。他不是个很自由的人类。他一直都很乖,他们叫他走,他就真的走了。 “你来找过我吗?” 擅自走掉的人类,想过回头找他吗?寺崎忽然想知道这件事。 “国中的时候,我回去了一趟。” 因为觉得寺崎是妖怪,留下了信息就没有再想过联系。后来想确认了,那个电话号码已经变成了空号。夏目去到了那个结着蜘蛛网的门口,那边的妖怪说,有只大妖怪已经不见了一段时日了。他才辗转去找高山姐弟,询问信息。 “他们说你去国外读书了。” 寺崎撇了撇嘴,“没去,去找妖怪了。” 夏目微愣,轻道:“你又看不见妖怪,找它们干什么?” “无聊。” 寺崎总是很聪明,学校里教的东西,他看一眼就会了。更多的时候,他在看夏目看不懂的书籍。看不见的妖怪对他来说,可能是一本难懂的书籍吧。 夏目在内心思索,又问:“现在也看不见吗?”他好像没见到寺崎向妖怪投注视线。 寺崎推了推人类,夏目不舍地松开了手。他好像有点贪心,他的“一下”,分明度过了很久。不过,寺崎好像不介意。 “这个符纹,你能看见吧?”寺崎抚上他的右眼,看见夏目点头,就接着说:“什么颜色的图案?” “鲜红的,像血一样的半朵花。” 寺崎忽然笑了笑,“很清楚地看见了呢。这个可以让我看见妖怪哦。” 夏目微怔,“寺崎自己画的吗?”因为看不见妖怪,所以寺崎想了别的办法。只要寺崎想,他总会想到办法解决困难的。 寺崎颔首认同了夏目的猜测,“我画的,我用了两年研究出来的成果。” “好厉害。”夏目眼睛微微发亮,像装了星星。寺崎都要用两年的时间,才能做出来的题目,夏目觉得,这可能像世界的难题终于被破解了一样厉害。 寺崎眉眼弯弯地笑着,似是感到满意,说:“你要不要画一个?有一个可以分清人类和妖怪的符纹,我可以帮你画。” “可以吗?”夏目惊奇地说道。 “嗯,画在左眼,跟我一对。” 夏目愣了愣,忽觉呼吸的温度有点高。他对自己说,没什么的,朋友之间,一对也…… 眼前人甜笑着问:“不行吗?”含笑的声音穿过了耳膜。 正常…… 视觉和听觉的冲击,夏目昏了头地应:“行……” 寺崎满意了,收敛了过多的笑容,似寻常人聊天似地说:“现在住哪?过几天我把材料准备好就去找你。” 夏目忍不住叹气,他好像明白寺崎为什么小时候就能和大人顺利沟通了。收放自如的表情,加上优越的外表,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度,一般都不会有人会拒绝吧。 夏目说了个地址,“一楼是优子阿姨开的店,工作日我晚上会在那看店,白天上课。” 优子……寺崎点头,摊开手道:“壶先给我。” 夏目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封魔壶,递出。 “会用吗?”寺崎抬眼问。 “我见别人用过。” “封魔壶里隔绝了妖怪的知觉,时间越久,它们会变得越暴躁。你要这只妖怪做什么?” 夏目想了想,简单地说了溯的请求。 寺崎晃了一下壶,沉吟道:“妖力运转正常,还醒着。我把它放出来,你拖着它去找那只妖怪吧。” 他说完,干脆利落地拔开了壶塞。 夏目愕然地望着极快从壶里凝聚而出的黑气,伴随着如同诅咒般的诡异腔调响起。 于此同时,一把漆黑的“剑”,像切豆腐一般,径直地将尚未彻底凝聚的云雾斜切成两半。 声音戛然而止,一道小身影啪地掉落在地面。 黔已利落地在空中将伞插回背后,单脚先落地,蝴蝶似的沉木发簪盘起的长发下是两条散落的长辫,月白色和服的裙摆扬在身后。 冷酷无情的黔已单膝下跪,低头恭敬道:“大人。” 寺崎顿了顿,慢吞吞道:“你做什么?” 黔已讪讪地起身,她就学了一下电视剧里那种出场方式,给大人造造势,可惜大人不领情。不帅吗?哎。 她觑了眼夏目,见到面具下微露震惊的眼睛,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你好,我是黔已,寺崎大人的式神。” 眼前的妖怪,面容十分昳丽,夏目莫名从这张脸看出了一点寺崎的影子,可能是薄唇笑起来的弧度一样,所以熟悉。 他疑惑着,作了非常礼貌的回应。 “初次见面,我是夏目贵志,请多多关照。” 黔已一愣,匆忙回以鞠躬,“请多多关照,夏目大人。” 一声轻笑从弯着腰的他们上方传出,夏目的耳朵忽然抖了抖。他耳边的红似乎从未散去过,在月夜下亦是明显。 黔已默默地想,这个人类对寺崎大人可能很特殊,所以大人才会笑。 她望向戴着面具的人,露出一个温暖的笑。 第 28 章 这天晚上, 石坂家外的溯等了很久才见到人类出来。 夏目的身后跟了一只大妖怪,溯吓了一跳,见到他怀里像大兔子一样的慧后, 急忙地跑上前。 “只是昏迷了,寺崎说过两天才能醒。”夏目有些歉意地说着。 溯连声道谢后将慧带走了, 说等慧醒来, 它们寻个时间再来拜访。 妖怪是一种固执的生物,结下的因果最好要清掉,它们才可以放心离去。夏目点头, 在黔已的护送下,返回了家。 分别时, 黔已忽然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请求,“如果可以,夏目大人能让寺崎大人多笑笑吗?” 夏目愣了愣,正要回话, 黔已却极快地接道:“我什么也没说。” 说完,一溜烟地跑掉了。 夏目鬼鬼祟祟地打开了家门, 蹑手蹑脚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路过的房门忽然被打开, 他转头看去, 美和子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夏目匆忙嘘声着, 轻道:“是哥哥。” 美和子眨了眨眼, 差点蹦出的心脏安心地回落。 她拖着夏目进了房间,窃窃私语:“哥你怎么戴着面具,吓到我了, 还以为看见妖怪闯进来了。” 夏目这才发现鹿角面具没有还回去。他摘下面具, 说了声抱歉。 美和子无法看见妖怪,却愿意相信它们的存在, 是他的家人,也是他的共犯。他们一起隐瞒着这个秘密,不让优子阿姨担忧。 “妈妈睡了很久了,我帮你关了灯,她没发现。”美和子报上了今日成功的隐瞒事宜。 夏目嗯了一声,问:“怎么还没睡?” 美和子叹道:“睡不着,哥你给我讲讲今晚又遇见了什么妖怪吧?” 夏目顿了顿,说:“一个很漂亮的妖怪,现在睡,明天就告诉你。” 美和子抬头望了夏目一眼,又望了眼他的面具,直觉告诉她,可能是个非常精彩的故事。她快速地应好,“一言为定。” 随即抱着期待钻进了被窝。 夏目返回了自己的房间,脱下外套,略显疲累地扑倒在了单人床上。 太奇怪了。他真是太奇怪了。 人类愉悦、兴奋或紧张时,受肾上腺激素和交感神经影响,会引起心跳加快、血压上升,以及脸部血管扩张一系列的影响。 可能是见到了不是妖怪的寺崎太兴奋了?可是好像是从寺崎摘下面具的时候开始的。 夏目无言地闭上了眼。 他似乎是个极为肤浅的人。 喜欢美丽的事物,是人之常情吧?怪只怪寺崎长得太好看了。不,他有什么错?长得好看有什么错! 我有错,唔。 我应该不喜欢男生的吧?以前有人来问的时候,还很坚决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那喜欢女生?没有心动过的对象,无法参考。 喜欢……寺崎? 太奇怪了啊,明明是以前最好的朋友。夏目睁着眼,瞥上书桌角放着的鹿角面具。 寺崎的式神很漂亮,他应该喜欢女生的。以前对女生也是特别地宽容。 所以,只是因为受到了外貌冲击吧?适应了之后,一定,就不会这样了。 夏目想着,垂下有些过长的睫毛。 次日,空气新鲜,晨露明晰。 起了个大清早的美和子隐含深意地望向从浴室里走出的,像是洗了个冷水澡的夏目。 夏目忽觉呼吸有些不稳。 美和子接着路过,轻飘飘道:“漂亮的妖怪呢,真想见见啊~” 夏目感到了窒息。美和子为什么要起这么早?等他讲妖怪吗? 生理现象,无法避免的吧?他都不记得梦见什么了,嗯。好像有个人在叫他的名字,很近,剩下的忘了。 优子每天都得起很早,准备店里的东西。所以他们的早餐都是面包、甜点和牛奶。 餐桌上,美和子兴致勃勃地盯着夏目,说:“哥哥,昨天的妖怪呢?” 夏目叹息着说了黔已的外貌特征,溯和慧间的小故事。 美和子越听越不对劲,“面具呢?哪里来的?” 夏目拎起书包,咬着面包含糊说:“别人给的,我先走了。” “等等我。”美和子急匆匆地抓起没啃完的早餐,带上肩包,追向她那遛得飞快的哥哥。 但是,追不上了。 停下脚步的美和子不满地哼了一声,无奈地笑:“什么嘛?有喜欢的人了,还不告诉我。” 漫天的红叶,在人类跑过时,轻柔地飘落。躲在树上的妖怪嬉笑着向人类问早。 夏目接了片叶子,往上抛出一颗奶糖,回:“早上好,秋。” 他和这附近的妖怪,大多相识,也止步于相识。不是朋友,却胜似朋友。 他接了红叶,接了山花,接了一颗红枣……接满了双手,掏空了衣兜,带着妖怪们的礼物,踏进了教室。 “哇,今天也很准时啊。”熟悉的后排同学风早裕平,笑着和夏目打了个招呼。 “早。”夏目应了,放下书包,将山花和其它的花草插进了靠窗座位旁的透明小花瓶里。 他有两个小花瓶,一新一旧,今天的和昨天的。 夏目贵志不爱说话,这是认识他的同学都知道的事情。他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游离在人群边缘,沉默寡言的夏目同学。 但是如果认真和他说话,也会得到相当认真的回应。 夏目看起来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情,他有一本厚厚的素描本,里面画满了稀奇古怪的生物和各种场景。 课间的时候,他就在安静地画画。 每一天都如此,今天罕见地画了个和服大美人。风早凑过来看,哇塞了一声,吸引了附近人的注意力。 “这是哪个模特吗?还拿着剑?不,这是长刀吗?” “画得不太像真人啊?虚构出来的吧。” “夏目喜欢这种类型的吗?” 男生们的三言两语,引起了女生们的好奇心。 荻原佳代竖起了耳朵,悄悄地混进围观的人群。 画中的人,像蝴蝶一样轻盈下落,向上举起的右手握在被身体遮了一半的长柄物品上。 只有昳丽的侧脸,气质瞧着美丽又肃杀。 如果夏目喜欢的是这种类型,长相清纯的荻原忽然异常地沉默。 夏目简短地回答着:“是伞,虚构的,很美。” 风早揶揄道:“哦,你喜欢这种啊!风情万种的大美人,有眼光。” 夏目不说话了。他的画传阅了整个教室,又回到了他的手上,他便接着画了下去。 这幅画和其它的妖怪画相比,并不完整,只有侧视图和后视图,没有正视图。 夏目不想画黔已的正脸,他没有把握能将她画出来。和寺崎有点相似的正脸,画着画着,说不定就会画偏了。 除了妖怪的画,夏目还有几本用文字记录的妖怪日记,那是独属于他的秘密日记,不能被任何人传阅。看过它的,只有他和寺崎。 夏目微顿铅笔,用橡皮擦掉了不属于黔已的线条。 昨天忘了要联系方式,不过,寺崎说会来找他。夏目忽然有点期待,所以放学时,冲出教室只用了两秒。 破了记录。风早挑眉,慢悠悠地踏出教室。 晚上,荻原穿着淡蓝的长裙,推开了味辻屋的门,看见暗恋的对象从眼眸亮亮变成了平静如水,客气地说:“欢迎光临。” 荻原微怔,扬起笑容,“夏目同学,真巧。” 不巧,完全不巧。夏目想着,低头计算起数学题目。数字有一种让人心情平静的特殊功能,越繁琐的计算步骤,越心神安宁。可惜,同班同学似乎不能领会。 荻原应该是喜欢他的,总是在制造偶遇。妖怪们有时候会来通知他,说有人来来回回念叨着他的名字,觉得荻原怪怪的。 可能荻原是有些奇怪吧。在结款的时候,居然瞄着他自己买来的习题册,说这题很难,她都解不出来。 她是客人,要客气对待。夏目把那页习题册撕了下来,“给,拿回去看吧。” 荻原笑容微僵,道了声谢。 不愧是夏目同学,真是油盐不进。呜呜。内心泪流满面的荻原,提着宵夜回家去了。 某除妖师家族,今晚迎来了一位名为巴浅的云游商人。 “九只中级妖怪,他要低价买给我们吗?不会有坑吧?”族里的人古怪地发问。 “他说,交个朋友,日后好办事。顺带,想买一点我们家族的镇纸。” “镇纸啊?他要多少?几年的啊?” “年代越往上越好,不嫌多。” 他们面面相觑,决定留他一晚,观察一下。 与此地隔了两间房的巴浅先生啜着他们接待的茶,藏在面具下的眉目含笑。 [一只。] 夜月笑道:[还差一只。] * 过了一周,夏目开始叹气。他怎么就忘了要联系方式呢?寺崎不会不来找他了吧? 再次送走客人的夏目,坐在柜台后,心不在焉地攥起笔,写了几个字又停一会。 鸦雀无声的店内,迟迟没有客人凑上前去结账。 直至白里透粉的骨节轻叩台面,发出声响。夏目猛地抬头,看见穿着姜黄色宽松长袖的寺崎站在他面前,神色平静地说:“在想什么?” 亮堂的白炽灯下,非人的外貌反而比月色下更为虚幻、不似凡物,也更加地清晰、真实。夏目蓦地呆住了。 寺崎似了悟地微侧头,耳边的坠子因此轻晃。生动的画面清楚地传达到眼里,不是静的画卷,而是现实。 寺崎淡笑着,尾音像藏了勾子,问道:“在想我吗?” 不知从哪里传出倒吸凉气的声音,夏目觉得,他可能真的快要没朋友了。 心脏擅自发出尖锐的爆鸣,夏目低头拾起桌上的习题册,盖住了所有的视线,磕磕巴巴道:“怎么,才、才来。” 第 29 章 “出了点意外。”寺崎轻描淡写地说着。 夏目愣了愣, 移下书籍露出一双眼睛,打量着他的友人。没有受伤,嗯。 他又安心地缩回了书后。 寺崎好笑道:“夏目, 你要一直这样吗?” 夏目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好奇怪。他现在不想见到寺崎对他笑, 太危险了。 “我们是朋友, 对吗?”夏目小声地说着,他知道寺崎能听见。寺崎的耳朵一直都很灵。 寺崎看着被摊开的书籍挡得严严实实的夏目,用毫无起伏的声线说:“嗯, 现在我的好朋友能从书后面出来了吗?” 夏目像得到了免死金牌,讪讪地放下了书。他扫过店内仅剩的两位年轻客人, 他们都用余光注意着这边。 夏目看着桌面,镇静道:“你要先上去吗?我还要看一会店。” “还要多久?”寺崎语气微冷。 “一、一个小时,大概。”夏目越说越小声。优子在厨房忙,美和子在楼上学习。他已经和她们说过寺崎可能最近会来找他, 所以寺崎自己上去也没关系。 寺崎打量了一下,指着他旁边的椅子道:“我可:以进去坐吗?” 夏目一顿, 硬着头皮拉开了进入柜台的小木板。 寺崎提着一个红白的圆筒包走了进去, 自然地将椅子拉近, 坐在了夏目的左手边。 一位女性客人犹豫着上前, 将选购的蛋糕放在了台面上。瞥着不似真人的面容, 脸色因激动而微红。 夏目站起身给她结账,旁边的视线像有温度一样,莫名地感觉有点烫。 “欢迎惠顾。”夏目说着, 客人没有在意, 反倒是寺崎笑出了声。 夏目脸色爆红,匆忙改口:“谢谢惠顾。” 客人提着一大袋面包不舍又惋惜地走掉了。 寺崎含笑着说:“你是在紧张吗?为什么?” 夏目讷讷地说:“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呢?寺崎想着, 没有追问,也没有再说什么。安静地从夏目摆在一边的资料卷子中,抽了几张出来看。 人类现在的字迹,已经和以前的狗爬字有了很大的差别,娟秀又工整。 夏目觑着突然安静的寺崎,在内心叹气。形貌虽会变化,本质仍然如一。寺崎就是寺崎,他要用平常心,对待他的朋友!嗯,先从适应他的外表开始。 夏目边接待客人,边小心谨慎地觑了一眼又一眼。 寺崎放下了卷子,夏目眼皮微跳,缩回了目光。 “看不懂。”夏目听见他如此说。 夏目迷茫地望了过去,寺崎点了点卷子,重复说“看不懂”。 他小学毕业就没读书了,夏目现在学的,他一知半解。 夏目神色微惊,犹豫了半晌,说:“要我教你吗?” 寺崎抬眼望他,无声注视。他都不读书了,学来干什么? 意识到自己傻里傻气的人类匆忙拿起一旁的蛋糕设计图册,说:“你看这个。” 像哄看不懂文字的小孩一样。寺崎收回目光,低着头翻开了图册。 夏目忽地松气。 优子的店,位置有点偏僻,客人不是特别地多。很多都是熟客,目不斜视地进来选好物品,拿到夏目面前,才发现了他身边的另一个孩子。 不是美和子,而是长发的,挂着黑白耳坠的男生?大概是男生吧,瞧着和夏目差不多高,也不太像女生。 有熟识的,便问了两句。夏目一律回答:“是朋友。” 客人见他回应又多问了几句,夏目好脾气地回应了两个客人后,寺崎站起了身,淡道:“到旁边去,写你的作业。” 夏目一愣,在寺崎的视线下,乖乖地挪去了旁边一点的位置。他现在好像正常了一点,没有那么奇怪了。所以,只要适应了,就没关系。夏目想着,忽然有点开心。 寺崎负责接待的客人,没有再多问了。他们在那双清冷的眼睛里败下阵来,只是规规矩矩地像在做一场无声交易,和寺崎快速地交接着。 本就不多的售卖品在宛如顾盼流连的顾客中,不知不觉地清空了。 夏目望了坦然自若的寺崎一眼,起身往厨房走去。 优子跟着夏目出来时,望见柜台后的人,愣了一会。 小时候就长相精致的人,现在更是彻底张开了。她往围裙抹了抹手,慢慢地走上前去,扬起略有些僵硬的笑容。“有藏来了怎么也不和阿姨说一声?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寺崎瞥了一眼垂眸的夏目,点了点头,熟稔道:“优子阿姨刚刚是在做饼干吗?闻到了很香的味道呢?像小时候吃过的那种小饼干?” 优子笑意真切了一点,“不是饼干,只是在研究一些糕点,新鲜出炉的,我拿盘子盛一下。有藏和贵志先上去吧,叫美和子下来拿。” “嗯,谢谢阿姨。”寺崎笑着应。 优子眼眸微亮,热情道:“你这孩子,怎么还客气起来了。贵志说你可能要来,当时真是吓了我一跳。都这么多年不见了,有藏现在都变成帅小伙,刚刚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寺崎笑道:“我倒是一眼就能认出阿姨了呢,现在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年轻又漂亮。” “哎呦,真的吗?哈哈。”优子心花怒放,弯着眼对夏目说:“贵志,真是的。有藏来了,怎么不早点和阿姨说呢,叫美和子下来帮忙也可以的啊。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快带着有藏上去休息吧。” 夏目点着头,俯身拿起了寺崎的包,和他的一些物品,颇有感慨。优子阿姨在寺崎没来之前,还不时会紧张地问他,现在三言两语地就放松了下来。寺崎总是那么讨人喜欢。 二楼和一楼做了隔音的措施,美和子听见夏目和别人的说话声,好奇地探出了脑袋,望向直直的通道。 注意到动静,寺崎望了过去。头发杂乱地盘在脑后的女孩子,长相和漂亮的优子有七分相似。当初读幼儿园的美和子,现在也是个十几岁的青春少女了。寺崎冲她笑了笑,看见目瞪口呆的美和子猛地缩回脑袋,啪地一下关上了门。 “她好像你哦,掩耳盗铃什么的。”寺崎侧头向夏目笑道。 那是来自蓬头垢面少女见到帅哥的羞愧。夏目叹气,他想和寺崎说不要随便对别人笑,但是说出来好像有点奇怪。 “优子收拾了一间房间出来,你要住下吗?” “要收留我吗?可以哦。”寺崎含笑着说。 夏目听了,觉得怪怪的。因为听起来就像是无家可归一样,虽然可能,确实如此。寺崎的生活,他现在完全不了解。 他拎着包经过美和子房间时,忽然听见身后的人接道:“不过我更想去你的房间,和你睡。” 美和子房间里突然传出重物摔倒的声音。 夏目……夏目羞愤欲死,他转头看去,表情无辜的友人缓缓说:“朋友嘛,我们可以像小时候一样聊聊天,对吧?” 夏目张了张嘴,说不出来话。他闷气地回头,说:“床小,躺不下。” 寺崎笑了笑,说:“没事,换一张就大了。” 夏目抿紧了唇,憋屈道:“放不下。” “那就挤挤。”寺崎随口道。 到底是挤空间,还是挤人。夏目没敢问。寺崎的态度太过理所当然,于朋友的相处而言,他似乎并不出格。反倒是他自己,想得有点多,所以才显得奇怪。 夏目拉开了临时收拾出来的房子,干净明亮,东西不多,但大多是新的。寺崎以前住在武藤家的日子不算太短,虽有客房,但寺崎鲜少住那。 年少时,小孩子挤一块倒没什么,但现在长大了,就得维持好距离。由夏目决定收拾出来的房间,他像是笃定了寺崎会在他们家住下一样。 “你买了不少东西呢,看起来不错。” 一如夏目了解寺崎,寺崎也明白他做了些什么。往昔相处过的时间不算太长,只是,深刻的记忆顺着时光蔓延,就变成了长绳,缚在他们身上,舍不得扯下。 “我下去拿糕点,你肚子很饿吗?我给你做点饭?”夏目平静地说着。 寺崎抬眼望他,点头说:“饿了。” “为什么之前不说啊?”夏目似自责地说了一句,脚步匆匆地走了。 为什么呢?因为先前又不饿。寺崎低笑了一声,拉开包的链子,里面都是除妖师的物什。他要给夏目画符纹,收集材料费了些劲,但还算顺利。 今晚,就能给他画上。寺崎心情很好地想着。 二楼的厨房是开放式的,连着餐桌和客厅。 沙发上的美和子暗自打量着对面记忆模糊的寺崎哥哥。优子和夏目告诉她的事情不多,只说她小时候,很喜欢黏着这个哥哥玩。但是,她想不起来了。 如果他小时候也这样好看,那就不稀奇了。美和子最喜欢好看的人了。 她的眼神充满了求知,寺崎没理,夏目也没理。 “我可能要在这里住段时间。”吃饱了的寺崎推了推空碗。 “优子阿姨应该很欢迎。”夏目说,端起了他的碗碟。时间紧,他就着冰箱里的东西随意做了点。寺崎可能真的饿了,才会吃了糕点还能把它吃光光。 “我可以给你们帮忙看看店,当住宿费。”寺崎笑着说。 美和子眨着眼睛,盯……她好像听说,他是个很有钱的哥哥。 夏目洗着碗,头也不回道:“你要问优子阿姨。” 优子可不会拒绝。寺崎笑了笑,道:“一会问。” 美和子挺直的背慢慢地顺着沙发赖下了腰。她想,可能这个哥哥也和他们一样,家境落魄了吧。 爸爸和妈妈离婚之后,他们就搬家了。从大庭院到这个妈妈家的老房子,定居了三年。 真好啊,夏目哥哥还有曾经的朋友来找他。 第 30 章 优子不出意外地没有拒绝寺崎的请求, 不过还是问了下他如今的状况。 寺崎说,因为一些事,他现在不读书了, 成了无业游民,到处转。 除妖师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夏目不太清楚, 他很少会主动去接近除妖师。尽管他有着某个除妖师的联系方式。 优子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心疼地说:“想待多久都可以,也不用给我帮忙什么的,我家不缺你一口饭。” 寺崎很是欣慰地笑着道谢。 好看的哥哥就这么敲定了在他们家住下的事实, 美和子觉得不太真实。她望向注视着寺崎哥哥的夏目哥哥,愣了愣, 忽弯起眉眼笑。 送面具给哥哥的人,她好像知道是谁了。寺崎哥哥可能和夏目哥哥一样能看见妖怪,特殊的耳坠,特殊的面具。 “嘿嘿。”美和子发出了怪笑声, 优子激起了鸡皮疙瘩,便拍了下桌子提醒, 美和子慌忙收敛笑意。 寺崎对上美和子含笑的眼睛, 同样地回了个笑容。 有些默契, 其实很简单就能通过眼神传递。 美和子会保守秘密, 不会擅自捣乱的。 要开店的优子, 睡眠时间很早,起得也早。为了互不影响,她睡在了顶楼。 美和子洗完澡躲进了房间, 将空间留给了她的两位哥哥。 夏目给他的友人准备了一些日用品, 但还不够。寺崎什么也没带来,长住的话, 还需要更多的东西。要出去买一些。 夏目翻找着衣柜,从里面抓出了一件连帽黑色外套。他比划着,“这件可以吗?” “嗯。”寺崎应着,伸手接过。他倒也不冷,只是夏目说冷,那就穿吧。 可能是黑色显白,夏目又给寺崎拿了个口罩。 寺崎低头望了一眼,扭头就走。夏目愣了一瞬,匆忙关好了门,追上说:“戴戴?你好显眼。” 自知显眼的寺崎叹气,道:“不想戴。”掩耳盗铃的事,人类干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拖上他。 他载体的容貌,人类不都喜欢看吗?夏目也是,明明喜欢得紧却总是闪闪躲躲,装作不想看。喜欢看就看,他又不介意他看。 夏目沉默了一小会,提议道:“和我一起戴?” 寺崎:“……” “那也很显眼。”两个人都戴口罩什么的,多显眼啊。寺崎说着,接过了夏目递出来的口罩。 戴上口罩的寺崎,只露出一双眼睛也是身高腿长的一米八,气质摆在这,确实是显眼。夏目看着看着,突然伸手把他的宽大的外套帽子拉上来盖好了,还顺带整理了寺崎的长发,放在了一边。 略显柔和的眼睛,无言地注视着夏目。 寺崎的头发,比他预想的还要顺滑,像真丝绸一样。夏目沉默片刻,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手。 寺崎幽幽问道:“好摸吗?”人类好像觊觎他的头发很久了。 被发现了。夏目心虚地想着,诚实地点头,闷声道:“寺崎为什么要留那么长的头发?”初次见面的时候也是,穿着羽织,像是那种古老家族出来的少爷。 “用来研究‘代价’。妖怪和人类世界存在联系,而这种联系往往需要付出代价。”寺崎笑着,搭上了夏目的肩膀,压低声音说:“你知道,人类能看见妖怪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吗?” 夏目微愣,看见妖怪也要付出代价吗?他侧头望着极近的眼眸,难得地没有再心跳加速。他的适应能力一向不错,更别说寺崎戴了口罩。 “什么代价?”夏目低声问着。 寺崎弯着眼尾,笑说:“言语具有威力,信念因此诞生,自然给予回应。人类产生灵力,妖怪产生妖力。人类和妖怪,应该像一枚硬币的两面,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正反两面。可是陷入苦难的人们总会祈祷神明,话语具有言灵的力量,他们付出了‘代价’,人类因此见到了更加具有能力的妖怪,也就是所谓的神明。” “很久以前,人类将族人当成了祭品,献给信奉的神明做新娘,祈求神明满足他们的愿望。” 夏目皱起了眉,“所以,他们献祭了人类,才能看见妖怪吗?” “不对哦。”寺崎反驳道:“献祭族人也无法让他们看见妖怪。能看见妖怪的,是被献祭出去的‘祭品’。他们被人类抛弃了,变成了某只妖怪的所有物,而妖怪掌握着祭品的生杀权。” 夏目一时愣怔。 寺崎凑近他耳朵,发出气音:“你是其中一个祭品的后代。” 夏目的瞳孔颤了颤,蓦地停下了脚步。他是祭品的后代?妖怪的所有物?他抬眼看向弯着眉眼笑的寺崎,有些难以置信。 寺崎微歪着头,轻笑着问:“要信奉我吗?成为我的祭品。我可以将你从妖怪手中夺过来哦。” 漆黑的眼眸深处,像见不到日光的渊底。言语是探出的双手,簇拥着,想要将人类举起,向未知的神明献祭。 “你说的是真的吗?” 人类分明在问,神情却信了九分。寺崎微挑起眉说:“你总是很容易信我。”他瞥过了头,“这样可不太好呢……” “难道我下次说谎的时候,需要先和你说一声吗?”寺崎琢磨着,“像开场秀一样,说‘我要说谎了’,噗。” 夏目无法分清他的谎言和真话,他总会选择相信。这样一点也不好,像是丢失了说谎的自由。 寺崎定了定神,笑道:“不是说了吗?我不是妖怪,自然也不是神明。那个故事也是,只是图书馆里一本奇闻杂记里面提到的,不知道真假,你要信吗?” 抬起眼观察的夏目沉默片刻。他判断不出寺崎话语的真假,寺崎的笑容变得真实,演技登峰造极。只要他想,就可以欺骗任何一个人类。但是,夏目给出了他的回答。 “如果是真的,妖怪和你之间,我只会选择你。” 寺崎忽地怔住,人类清透的眸是一眼就能看懂的认真。夏目和他不一样,他不太会说谎。此刻,他好像被人类坚定选择了啊……人类的眼睛,有这么温暖的吗?像火光一样,明明不冷,却能感觉到如此明了的暖意。 寺崎有藏听见了来自心腔的震动,好似人类突然住进了他的心室,狠狠地踩动着软烂成一团的血肉。于是,血液从心室泵出,进入动脉,向他的身体输送有关于人类的温度。 他果然,喜欢着这个人类。想养他,长长久久,直至呼吸的风停息。 但是,人类现在只想和他做朋友。 喜欢他外貌的同时,并不一定喜欢他这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的,非人类。 吹起的夜风有些冷,黑色外套下裹着的身躯温热,潜藏的血液随着生命而流动。 寺崎侧走了一步,逆着路灯暖黄的光。宽大兜帽下,落下一层虚幻的阴影。 他曲起两指拉下了夏目的口罩,眸子灿灿的,似吃到了美味的甜品一般,餍足地眯着眼尾说:“那我会保护你的。刚刚的话再说一遍吧,我想听。” 擅自拉近的距离,似乎可以清晰地望见眼瞳里小小的人影,夏目偏长的睫毛振翅欲飞。他忽然明白,寺崎现在似乎不需要他保护了,他们小时候的好朋友约定,早已作废。 他嗫嚅着开口,似乎想问什么,可道路中划过的一声车鸣震耳。 夏目没有说完,想听的人也没有听清。 “你刚刚说了什么吗?”寺崎盯着那辆划过的车,眸子里有着深深的幽怨。夏目见了,便弯起了眼,笑声轻微。 “没说什么,早点回去吧。”夏目拉回了口罩,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神色平静。 寺崎叹着气,朝夏目伸出了右手,说:“手冷。” 夏目一顿,抬眼望他,伸出手碰了碰,确实有点凉。他缩回手插进衣兜,轻道:“像这样,就不冷了。” 寺崎静默片刻,将手藏进了衣兜,当起一个酷哥。现在人类长大了,不是想牵就能牵的了。 他们去了最近的步行街。 灯火通明,人群熙攘,像是正在举办什么活动一样。寺崎缓缓勾起了唇,在一次被人群擦肩而过的缝隙里,精准地牵上前面人类落在身后半截的手。 依旧微凉的温度,在一秒之后,完整地覆上人类的温热。 “你怎么就不怕我走丢呢?我都不认路。”寺崎有些责怪地说着。 夏目忽然记起,很久以前的某一天,他们也曾在人群中穿梭着。只那时,他跟着寺崎;而现在,寺崎在跟着他。 时光流转着,颠倒了对象,颠覆了约定。 夏目没回头,耳侧微红地说:“现在牵着就不会走丢了。”由他来牵寺崎,寺崎就会跟着他了。 “为什么人这么多啊?”寺崎扬声问。 “今天好像是秋日祭典开幕。”夏目答。 寺崎眯了眯眼,“怎么没人约你出来玩?” “……要看店。” “不是在等我吗?”寺崎猛跨一大步,走到了夏目的身旁。 夏目僵了僵,没回答。 寺崎含笑说:“夏目同学,做人要诚实。” 夏目:“……” “可你总在骗我。”夏目有些气闷地说。 “我又不是人。”寺崎笑意更深。 夏目无言以对,他想了想问:“为什么以前不来找我?” 他都去找寺崎了,可是寺崎都不是人,为什么不来找他?就算生气,明明也可以来找他说清楚的。 寺崎:“……” “你是不是没想过来找我?”夏目又问,语气微怒。 寺崎陷入沉默。 他停下脚步,向路过的小摊子买了一盒子章鱼小丸子。 “你先别走,我没带钱。” 被拉住手腕的夏目,忍不住叹气。 30-40 第 31 章 “吃点, 消消气。”寺崎叉起一个丸子,塞进气闷地脱下口罩的人类嘴里。 心情不好,就吃点嘛, 吃饱了,说不定就不气了。寺崎想着, 微叹:“不是甜的, 甜的章鱼小丸子会有人会喜欢吗?” 夏目身躯一震,沉声道:“不要做黑暗料理。” “哪里是黑暗料理了,加点糖而已。” “你那叫加点吗?你就差整罐糖倒进去了。” “没有, 就半罐。” “不许做。” “让优子阿姨做。” “不许。” “你做。” “不。” “我不做?” “不……” “哈。”人类的惯性。 夏目望着像得逞了的狐狸似,弯着眉眼的寺崎, 神色微怔。 太过鲜活了,和记忆中最后躺在医院里昏迷的寺崎对比强烈。在他走后,寺崎和那只妖怪发生了什么事? 夏目想着,垂眸问出了声。 寺崎瞥了他一眼, 轻松道:“打了一架,花了点力气。” 寺崎含笑道:“它现在是我的式神哦, 叫夜月, 是只很丑的妖怪。” 夏目一愣, 问:“它们现在都没跟着你吗?”他见过的除妖师式神, 几乎形影不离。 “给它们放假了。” 而他来确认下, 人类对他的重要性。现在确认完毕,它们的假期只会无限延长。 毕竟,人类像含羞草一样, 碰一下就躲一下。 不能让多余的视线碰到他。 * 晚些时候, 夏目和寺崎拎着小包大包,回到了他们家。 寺崎对物质并不看重, 大多时候都是夏目在选,然后寺崎点头表示认可。就算是挑战人类审美的大红花裤衩,他也会点头。 夏目后来也不问他的意见了,反正也得不到反对。 美和子还没睡,他们给她带了点宵夜。大晚上吃宵夜,容易发胖。美和子忍痛,吃光了。 “还在长身体,吃多点容易长高。”寺崎如此安慰着。 真是个大好的哥哥。美和子点着头,在内心将寺崎哥哥排在了夏目哥哥前面。 寺崎哥哥似乎喜欢夏目哥哥,所以特意在她房门口说出了想要和夏目哥哥睡的豪言。导致美和子的怦然心动,还不到一分钟。 美和子含着浓烈的笑,关上了房门。她才不要当电灯泡,哼。 浴室,湿淋淋的寺崎在对着淋浴区的镜子在调整外形。既然人类喜欢他的外形,那就要多加利用。 刚洗完的长发不能直直的,最好干一点,微卷,翘起来一点,蓬松自然。 毛巾,毛巾放哪?头上?脖子?压一点头发,嗯,不错。 寺崎盯了盯镜子里的人,弄湿了手压在衣领上,湿湿的,现在就差不多了。 最后,表情一定要够纯。 寺崎有藏满意地打开了浴室门。人类躲在了房间里,没关系,夏目还没洗澡,他可以贴心地叫一叫。 毫无防备的夏目拉开了门,又啪地一声合上了。 真是失礼啊,人类。 “夏目,吹风机在哪?”寺崎耐心地问。 门后的夏目恨不得抱住弱小的自己,寺崎的好看像画一样,但是刚刚出现在眼前的画,已经到达了不属于人间的大海精灵的层次。不是海妖……呜,比海妖更可怕。 他好肤浅,又可耻地心动了。夏目脸红地闭了闭眼,尽量平静地说:“客厅电视机下面,左边的柜子里。” 好精准的地方。寺崎略带遗憾地暂时放过了人类。 “我下去吹头发,你等下给我开门。” 优子阿姨睡着了,二楼的门作了隔音,关上,一楼传来的声音就低微。 体贴入微的寺崎远去,夏目拍了拍脸上的温度,急急忙忙跑向了浴室,他需要用冷水澡冷静冷静。 秋日的冷水非常地凉,夏目觉得他又复活了。 他瞥向镜子,清秀的五官因微短的发,和此刻半抬的眸,显得有些酷帅,在他人的评价中也是好看的。夏目朝着镜子挤出了一个略僵硬的笑容,他想,他可能和寺崎做不成朋友了。 寺崎有藏总是很受欢迎。小时候寺崎的朋友就很多,他只是其中一个因为能看见妖怪而有点特殊的朋友。 寺崎的朋友为什么不可以只有他一个呢?年幼的夏目有想过这个问题。他的朋友只有一个,那么寺崎为什么不可以只有他一个?夏目不敢问出来,他知道寺崎似乎不喜欢粘人的朋友。所以夏目总是会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和其它朋友聊完天,就会转过头来找他。 安静的小尾巴。寺崎有时候会这么说。 他独立于其它朋友的优点,大概就是不多话。这种想法,让夏目慢慢地变成了如今同学们口中的“沉默寡言的夏目同学”。 他其实想问寺崎关于他的很多事情,有很多话都想和他说。但是,说多了,又怕他烦。所以很少会问。寺崎想告诉他的时候,他就会自己说了。 现在的寺崎,身边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同学,没有亲近的人和式神,住在他的家,想睡他的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夏目忽然想独占他,不想再看见寺崎对别人放肆地笑。寺崎的朋友没有这个立场,但是,再亲近一点的人就可以了。成为寺崎的恋人,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让他收敛对他人散发的热情,和他人保持距离。 寺崎喜欢什么样的人?夏目觉得,应该是安静的、不粘人的、有分寸的……嗯,他很有优势,除了性别。只要寺崎不介意男生,他就是最佳的选择!信心满满的夏目在下一秒偃旗息鼓,因为可以随便说出和男生睡一张床的寺崎,可能是个大直男。寺崎根本意识不到长得那么好看的他和男生同一张床有多么危险。 夏目想,他可能需要小心地提醒一下,试探出脚脚,观望观望。 洗完澡的夏目,带着一身的水汽拿着钥匙下了楼。 一楼前面是开店的地方,后面大半是厨房,还有一间小仓库和杂物间。 做好心理准备的夏目,在杂物间门口找到了背对着他的寺崎。 寺崎微拧着眉,侧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吹风机好像坏了。” 还有些湿的长发,略蓬松地垂下他身后,三分歉意、六分无奈的神情无辜至极,配合他的好样貌。夏目就像是被十只丘比特射中了一样,头晕乎乎地,问也没问,只道:“吹,不是,剩下的拿毛巾擦干?” 寺崎点头,一手吹风机,一手提着毛巾,从他身旁走过,说:“湿了,要换一条。” 夏目缓了缓心脏,在内心警告了自己两句,跟了上去。 他们买来的日用品,放在了寺崎房间的角落,夏目只简单地给他整理了一下,没有过多的干扰。 寺崎的生活习惯和夏目不太一样,他的东西放得很是随意,不过,寺崎自己可以精准地找出来。而且,寺崎不太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 夏目跳着眼皮,从他的手中搭救了被粗鲁对待的发尾。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顺滑的头发会有一个这样不珍惜的主人。 “黔已会替我擦的。”寺崎笑着说,“她也会帮我扎头发。”如今黔已和夜月不在,他胡说八道也没谁知道。 夏目顿了顿,瞥向两端镶着小方牌,用来扎头发的黑绳,缓道:“那要我帮忙吗?” “可以哦,不过你明天要上课是不是很早起?”寺崎摆弄着桌上的瓶瓶罐罐问。 夏目回道:“没有很早,六点半醒。帮优子阿姨开店,七点半吃完早餐就去学校了。” “听起来真是忙呢。”人类的睡眠时间好像有点少,寺崎想着问:“午睡呢?” “学校的午休有一个半小时时间。” 十一点半睡,加上午休也差不多够时间了。寺崎问:“下午什么时候回来?” “四点半放学,差不多五点就能回来。”放学后,田径队有训练,但是他可以翘掉。嗯,没关系。 夏目轻道:“我现在跑半个小时,可以将近十公里了。”寺崎的那个计划表,很多他都接近了。 寺崎眨了眨眼,仰头望向人类,迟疑道:“你还在训练吗?” “……嗯。” 寺崎勾唇笑,“这样啊,已经很厉害了呢。那个表,我当时是按一个人类的极限来写的。” “除妖师和普通人差不多。”不需要太多的身体素质,“寺崎现在也是除妖师。” 寺崎琢磨片刻,问道:“你想当除妖师吗?” 夏目微顿,拉下眼皮道:“我不想伤害妖怪。”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抱着了解妖怪的想法去接触它们。接触的越多就越明白,人类和妖怪,在他眼里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伤害妖怪,等同于伤害人类。 “真善良呢。”寺崎平静地给出了评价,忽道:“夏目,你知道友人帐吗?” 夏目倏尔抬起了眸,咬字道:“我外婆的?” “对,它在你这吗?”强大的妖力持有者,夏目玲子的遗物,记载着很多妖怪名字的禁忌之物。 “在我房里,我拿过来。”夏目说着,拿着毛巾走了出去。 对待禁物态度真随意呢,嘛,我也不差就是了。寺崎垂着眸,快速地撸起袖子,用指尖划开了腕侧的血管,滴进了红彤彤的罐子里。 分得清妖怪和人类的符纹,触及了界线的禁术,可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不过,他多少能帮脆弱的人类分担一些。 夏目拿着一本绿皮小册子回来时,不过才一分钟。 寺崎拿着一把美工刀,朝他笑得灿烂,“夏目,来,放点血。” 夏目瞳孔颤了颤,僵着脚步走上前去,扫过桌子上红红的两瓶子,明悟道:“符纹,是用血画的吗?” “嗯,大妖怪的血,我没杀死它们,养养就补回来了。” 夏目听了微顿,缓缓地“嗯”了一声。 第 32 章 寺崎在夏目的左手尾指腹, 割了个小口。 鲜红的血液滴入六厘米高的瓶子,溅出波纹。夏目感受着指腹的疼痛,鼻间闻到了些微的腥味。 夏目注视着寺崎眼角的花纹, 心不在焉地想:线条不是很多,根本用不到那么多血液。 “疼吗?”寺崎抬眼问。 夏目摇了摇头。 寺崎轻笑一声, 用碘伏擦拭指腹伤口后, 缠上了OK绷,叮嘱:“这两天别碰水就可以了。” “好。” 寺崎在桌上铺开了一副长长的卷轴,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流动的墨水一般上下游走。夏目看不太清楚语序, 寺崎也没打算解释,只说:“我的研究成果, 人类和妖怪世界的转换法术。” 夏目睁着眼,试图看清,却好似被一团吸力汲住灵魂,有些晕。 “加了点妖怪的诅咒在上面, 你再看下去,就要被厄运缠上了。”寺崎淡淡提醒着, 将两瓶血液倒在了上面。 夏目移开视线, 落点放在了神情从容的寺崎身上。 黏糊的血液像是倒在了玻璃上, 寺崎食指点上血液, 缓缓地勾动出圆形的线条, 伴随着一个个符号,一个完整的法阵渐渐成形。 他念诵:[两界有差,血化无根之水。使不见亦见, 使见亦不见, 通融万物。] 霎时间,无风自起, 披落的长发如扇面散开,红色的法阵发出亮光,血液向内相聚,融成了一个红色大水珠。 寺崎拉着夏目坐在椅子上,心机地挤进腿间,攥起一根细细的毛笔沾上“染料”。一本正经道:“大多人类和妖怪的波长不相符,妖怪的波长涵盖了人类的,所以能看见,波长短的人类却无法看见。我把差异波长截取下来,刻印,就可以互相转换。” 他低头打量夏目的眉眼,也没管人类能不能听懂,接着说:“将你的左眼封住差异波长,左眼就看不见妖怪了,但是还有右眼,这样你就能分得清妖怪和人类了。我要反着画。” 夏目闭上了眼睛,容着寺崎像得到了新鲜玩具的小孩子一样,托起他的下巴,在他的左眼侧描摹线条。 软毛的触感落在皮肤上有点痒,闭上眼睛所能感知的触觉、嗅觉越清晰。夏目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青草味,从哪里来的呢?寺崎不像是那种会喷香水的人。 “睁眼。” 夏目听到了轻柔的声音,睫毛微颤地向上拨起,对上了寺崎的眼眸。 眼睛是人类对话、沟通的一道桥梁。大多数人类,说话时都会注视他人的眼睛,试图从眼睛里捕捉情绪,但是妖怪很少会和人类对上视线。孤独而寂寞的妖怪,一旦和人类对视上,可能就再也忘不掉了。 它们贪恋着人类所给予的温暖。寺崎不是人类,也不是妖怪,但他总会和我对上视线。 四年级的寺崎,回头的时候,就能看见我。往后的七年,他没有回过头,所以我看不见他。再往后呢,寺崎的寿命有多长,是不是和妖怪差不多,他能擅自留下寺崎吗?夏目看着眼前的非人类,眼里忽然闪过悲伤。 寺崎攥着毛笔的手,移动的速度更慢了,他轻声问:“怎么了?” 他就叫人类睁眼看看他而已,怎么一副难过的样子。 夏目张嘴问:“你能活很久吗?” 仿生人能活多久呢?核心还在,他换具载体就能重生。短的话,他能活三个载体的时间;长的话,他也不知道能活多久,他的生命可能是连续区间吧。 寺崎答:“应该会很久。” “像妖怪一样吗?”夏目更伤心了。要是这样的话,他必须得慎重考虑一下要不要告白了。要不然等他变成了老头子,寺崎还是这么好看,一定会很嫌弃他的。 寺崎停下了笔,含笑说:“像你一样。” 夏目错愕片刻,心里炸开了一片烟花,抑不住嘴边上扬的弧度,重复道:“你像我一样吗?” 像我一样,会老,会死。寺崎是和我一样的同龄“人”。 寺崎眼尾弯弯,哄小孩似地问:“怎么这么开心啊?” 他像人类,就这么开心吗?明明当成妖怪时,那么冷漠。 夏目笑着不说话了。 寺崎觑了他一眼,没有追问,动手继续勾勒符纹。他落笔极稳,内心却不平静。夏目似乎不喜欢他非人的一面,他得小心一点,不要暴露太多才是。 静静流动的时间里,夏目开始数寺崎的睫毛,一根根的,又长又翘。数着数着,他开始走神,瞄着寺崎的样貌,搭在腿弯上的手微动,像是在绘着流畅的线条。 寺崎将他的动作收进眼底。夏目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外貌,不会再动不动就红着脸缩回敞开的叶子。这样可不行啊,要是缩回了“朋友”的行列,他拔出来可就得费一番功夫了。 “好看吗?”寺崎忽问。 夏目像被抓到了猫尾巴,耳尖霎红,片刻后肯定道:“好看,像画一样。” 寺崎笑着又问:“你喜欢?” 夏目像小动物被吓到了一样,蓦地抬了下头。 寺崎快速地缩回毛笔,提醒道:“别动,要歪了。” “抱歉。”夏目下意识地道歉,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良久才认真地答:“喜欢。”他喜欢寺崎的。 “喜欢就多看,我不介意的。”寺崎垂着眸望他,出声鼓励。人类喜欢他的载体,多看看,多接触,说不定就会喜欢他了。 仿生人的本体,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过是一片微小的“核心”,寺崎有藏觉得核心和载体完全属于两个不同的部位。就像一台计算机,他是CPU,其余部件均是载体。夏目喜欢他的载体,要是他换一具载体,人类说不定就不喜欢他了。寺崎深深地认为,夏目要喜欢他的内在,载体是顺带的。 可是将寺崎当作一个“人”来看待的夏目,只觉一盘凉水浇了下来。寺崎什么意思?是在说他喜欢寺崎,他也不介意吗?他人的喜欢对寺崎来说,稀松平常是吗……多他一个,少他一个,没什么差别……夏目焉了。 寺崎:“……”人类怎么回事?不喜欢他的载体了吗?他要和人类谈一谈! 寺崎加快了速度,将最后的线条勾勒完毕,利落地扔掉毛笔,弯腰看向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夏目。 “在想什么?和我说说?” 说什么呢?说我喜欢你,你不在意我吗?夏目有些悲愤地想着,忽觉眼睛微酸,他便顺嘴说:“我眼睛好像有点疼。” 寺崎慌忙抬起他的头,仔细观察了一下,有些紧张地问:“左眼吗?是妖力太强大了压不下去吗?还是右眼?” 夏目眨巴着眼,补充道:“左眼,酸。” 寺崎松了口气,“酸没事,一点正常反应,睡一觉就好了。” 寺崎在紧张他……夏目瞥着寺崎的神色,有些难过地问:“寺崎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只要知道了寺崎喜欢什么样的人,他就能向他喜欢的人靠近了。 夏目望见眼前的人愣了愣,反问道:“夏目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夏目表情迷茫。 他喜欢寺崎,寺崎不知道吗?那寺崎刚刚在问的是什么?夏目迅速地回忆。没错啊,寺崎问了。 寺崎幽幽问道:“你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夏目欲言又止。 寺崎笑了笑,语气轻快,“那你就喜欢我吧!” 既然不知道喜欢谁,那就喜欢他啊,夏目不吃亏的,他载体那么好看,是吧。 夏目懵了,吞吞吐吐地问:“什么意思?” 寺崎笑意吟吟地握起他的双手,像在拜托别人一样,眼睛亮亮地说:“你不是没有喜欢的人吗?那就喜欢我啊。” 夏目的脑子一团乱麻,试图理解话语。 寺崎快速地数着自己的优点,“喜欢我有很多好处的。首先我很厉害,可以保护你;第二我很有钱,可以养好你;第三我很聪明,可以教你学习,但是可能要等我学一段时间;第四我可以对你很好,可以听你话;第五我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也只会喜欢你一个人。” “所以,夏目,你可以喜欢我吗?”寺崎脸上笑意真挚,内心有些忐忑地问。 脸热热,醉醺醺的夏目大抵只清晰地记住了那喜欢他的半句话。 寺崎喜欢他…… 喜欢他…… 喜欢…… 夏目抽出了手,以同样的姿势握住了寺崎的手,郑重其事道:“我也喜欢你。” 不管寺崎先前是怎么回事,现在的寺崎在等着他的回答。他要给出答案,即使只有六十分,他也要尽快地回答。 “很喜欢,可能从很早之前就喜欢了。但是我喜欢寺崎不是想你为我做很多事情,也不是想从你身上索取什么好处。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们可以互相照顾。别把我当小孩子养。寺崎只喜欢我,那我也会只喜欢你。不过,我希望,我可以成为你唯一。” “不是和他人相同的,我想要得到寺崎的特殊对待。”夏目如此请求着。 寺崎眨了眨眼,关切问道:“你只会喜欢我吗?” 夏目脸红红地点头。 寺崎又认真问:“你喜欢我什么?皮相吗?” 夏目猛地摇头,“我以前以为你是附身的妖怪,我想找的是你,不是找寄身。寺崎你不是附身的妖怪是吗?” 寺崎不是妖怪,所以他才会在看见他摘下面具的瞬间心动。如果那个人不是寺崎,夏目自认,可能会多看一眼,像欣赏物件一样,再无其它反应了。 寺崎含笑地压低声音,似恐吓道:“我说,这是一个壳子哦。你都不知道我的本体是什么,要是像那些丑丑的妖怪一样,这样你也会喜欢我吗?” 夏目抬眼望他,犹豫了一小会,点头,说着:“我适应力很强。就算寺崎变了副模样,只要适应了,我还是会喜欢的。” 得到回答的寺崎心满意足,人类坚定地选择了他,即使犹豫了一小会。他抽出手,轻抬夏目的下巴,俯下身,便看见夏目颤着睫毛闭上了眼睛。 喜欢的人类也喜欢他,也许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合上眼的寺崎亲上了人类额头,留下的轻微痕迹,像一颗落石砸入轻泛涟漪的湖面,在夏目的心底清晰地振动开来。 “请多多关照,男朋友。” 缓慢悠扬的语调,蕴含着认真和笑音,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听得分明。 夏目屏住的呼吸,随着剧烈的心跳音,开始流淌。 “请多多关照……男朋友。” 人类的声音轻柔,另一道笑声却张扬。 月色正好,灯光明媚,彼此喜欢的人同样地欢喜。 第 33 章 我有一个不是亲生的哥哥, 他能看见人类所看不见的妖怪。所以,从很小的时候起,哥哥似乎显得很奇怪。 可是,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哥哥变得稳重可靠起来。 几年前, 爸爸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 妈妈每天都在外出。那段时间,只有夏目哥哥在照顾美和子。 某一天,家里不小心着了火。我看见哥哥像来拯救美和子的神明一样, 带着美和子在烈火中走了出去。 妈妈说,多亏了哥哥, 美和子才能活下来。 可是,美和子不能告诉她,那时候哥哥身边还有一只蓝色的鱼尾巴妖怪。 夏目哥哥和妖怪有很多故事,记在一个小本本里, 美和子也不能看。哥哥有时候会和美和子说一些它们的故事,却很少会告诉我们学校里的事情。 妈妈偷偷地埋怨过, 可能是小的时候, 她没有照顾好哥哥, 所以哥哥不怎么和她亲近。 其实, 美和子跟夏目哥哥也不是很亲近。 夏目哥哥将自己锁在了他和妖怪的世界里, 美和子希望有人能将他拉出来。可是,美和子看不见妖怪,进不去哥哥的世界。 寺崎哥哥可能可以。 * 家里多了一个哥哥, 美和子今早还有些不习惯。刚睡醒迷迷糊糊的美和子揉着眼睛, 在过道撞见寺崎时,魂跑了三个, 彻底惊醒了。 “早安……寺崎哥哥。”美和子抬手捂住自己尚未洗漱的脸。 “早啊,夏目说你再不醒,就快要迟到了。”寺崎轻声提醒完,走过了美和子身边。 美和子猛地回头翻找闹钟,咋咋呼呼地叫了两声,疾速拾掇。 还要读书的人类,都要去上学。寺崎半喜半忧,喜的是他不用去上学,忧的是他的新任男朋友要去。 昨晚他画完符夏目就溜回了自己房间睡觉休息,友人帐的事都还没来得及和他说。寺崎翻了一下落下的友人账,从中发现了好几个眼熟的大妖怪名字。他挑着眉,蠢蠢欲动地想撕下几页,最后还是放弃了。男朋友的东西,保不齐会生气的。 寺崎睡得很好,夏目却顶着淡淡的黑眼圈在早上悄悄拉开了房门,也不叫醒他,光看着。 假睡的寺崎表示不是很懂人类,所以他睁开了眼睛问:“三分钟,你就不想干点什么吗?” 不管是选择叫醒他,还是想给他拉被子,还是想搞偷袭都行,可是夏目什么都不干,寺崎觉得自己受到了小小的伤害。 夏目微睁大眼睛,慢半拍回道:“你醒了啊。” 寺崎在内心叹气,笑道:“过来。” 既然人类不干点什么,那他就要干点什么了。 一无所觉的夏目抬步靠近,躺在床上的人朝他伸出了手,像是期待着被拉起身一样,黑黑的眼睛很是灵动。 夏目伸手接应的瞬间,一股大力不容抗拒地将他扯下,夏目的瞳孔一缩,视野陡然天旋地转。 寺崎在上面半撑起手看他,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不偷亲我?”他可是确保露出了最不设防的姿态。 夏目扑闪着眼睛,耳尖又红了,小声说:“太快了,好像在做梦,不太真实。” 他好像什么也没干,就突然在一起了。寺崎为什么说喜欢他?想了很久也不明白。 醒来之后,看见了镜子里和寺崎相似的符纹,左眼和右眼,一对。应该不是梦,但是依旧不太真实。 寺崎定定地望着夏目,忽然俯身压上他微开的唇,肆意掠夺起他的呼吸。唇齿相依间,透露出略显青涩的吻技。 夏目睁大了眼睛,心跳都快停止了,不知所措地没有丝毫动作。 一分钟后,寺崎像咬着了青苹果,心情微酸地松了嘴,有些气闷道:“多谢款待,男朋友。” 他下次会做得更好的,不管是什么。 寺崎有藏垂着眼眸站起身,随手捎上两件衣服拉开门离开。 后知后觉的夏目,脸烧红一片,晕染的色彩极为丰富。他抬起胳膊遮住了眼睛,手腕上冰凉的链子触及眼侧,脑里闪过些微的片段,良久才出声道:“不是梦……” 偷亲?唔…… “怎么这样啊!”夏目咬着唇,略显不忿。他都没有准备,结果寺崎吃完了就跑。 寺崎洗漱完回来时,夏目正襟危坐地攥起了木梳子,瞥着他的目光生动到似乎含了点怒气。夏目说好了要帮他扎头发,那就不会忘。 寺崎神色自然地拎起了头绳,“扎高点。” 夏目有过帮妹妹扎头发的经验,却是第一次扎那么长的头发。他一丝一缕地攥过顺滑又厚密的发,梳了又梳,速度很慢。 寺崎拿起友人帐晃了晃,背对他说:“你外婆的事,你知道多少?” 夏目微顿,扫过一眼,平静道:“不太了解,只听说很早就去世了。” “夏目玲子,一位拥有强大妖力的人。在妖怪之中算是很有名,她没有加入除妖师的阵营,知道她的人类倒是不多。”寺崎说了一点信息。 “这个,是她留下的禁物,束缚着众多妖怪的真名。妖怪世界里传言说,得到它,就拥有了能让妖怪言听计从的能力。在大妖怪眼里,它可是很受欢迎的。” 夏目惊疑地望向了友人帐,“里面都是真名?” 真名对妖怪来说,可是等同性命一般的存在。这本小册子,拿捏了众多妖怪的性命。夏目忽感到了沉重。 寺崎思忖道:“里面的妖怪,都认识你外婆。玲子似乎当它们是‘朋友’。” 可是,哪里有朋友会制作这么危险的东西。寺崎有藏觉得夏目玲子是个蛮可怕的人类。 夏目蹙眉,犹豫了半晌,才问:“那怎么办?” “给我吧,我帮你保管。”寺崎淡道。 夏目眨了眨眼,敏锐道:“你要用来干什么?” 寺崎沉默了一会,含糊说:“它很好用。”能让大妖怪言听计从的东西,能让除妖师忌惮的东西,对他来说,真的很有用处。 看出来寺崎很想要的夏目:“……” 友人帐既然是危险的东西,交给了寺崎之后,可能会变成更加危险的东西。夏目很是担忧地、委婉地拒绝了男朋友。 寺崎对着友人帐望洋兴叹,又说:“你留着它也没用。” 夏目缠着他的头绳,沉吟道:“所以我不打算留着。” “你要毁了它吗?!!”寺崎痛心疾首。 “……不是。”夏目好笑地弯了弯眼,“我打算把他们留下的缘解决掉。” 外婆和妖怪结下的缘分,理应随着人的消逝而散去,但是她可能是没来得及。夏目贵志想着,叹道:“我可以把它们的名字还回去吗?” 既然是外婆的朋友,那就要好好地对待吧? 寺崎默了默,腾起身,将友人帐塞进了夏目怀里,说:“你还吧,别让我看见。” 他留下一个略显冷酷的背影,从房间里走出去,下楼去找优子了。 夏目无奈地放下友人帐,跟上离开的寺崎。 他没见过寺崎生气,刚刚的寺崎也不是在生气,友人帐对寺崎来说可能是个很好用的武器,不能用可能有些遗憾吧。但是夏目知道,寺崎不会不帮他的。 优子的店铺不大,只有靠近玻璃窗的地方有一小排的桌椅供给客人休息,要准备的东西也不是特别地多。虽然店小,但五脏俱全,足够养活他们一家人。 夏目平时要做的,都是一些零碎的活,比如负责将物品摆放好,搞点卫生,收银,搬点东西。七点钟优子就会开店,他们的时间不多。平时美和子也会来帮忙,今儿好像睡过头了,夏目也没叫她,和寺崎两个人解决了事宜。 优子忙里偷闲地给寺崎投喂。 优子阿姨总是对寺崎很好,夏目早就领教过了。寺崎现在变成了他的男朋友,优子大概会很开心。但是夏目不知道怎么开口,就没说。反正,人已经住在他们家了。 夏目去上学时,寺崎窝在优子的厨房开始捣鼓。甜的章鱼小丸子……嗯,等夏目回来,就塞给他吃光光。 夏目不知道还有黑暗料理在等着他,在学校里正应付着风早的盘问。 “快说,昨天祭典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风早裕平很是好奇。 孤寡的朋友瞒着他有约,秋日祭典他来来回回见到了三四个女生约他,夏目以没空拒绝了邀约。结果,昨晚意外撞见了一个长发的高个子“女生”,牵着夏目的手。没等他们靠近就混入了人群,不见了踪影。 夏目含糊说:“朋友。”住在他们家的男朋友,可能发现了风早他们,才带着他跑了。 风早一脸不信,挑眉说:“如果你谈恋爱了,学校里应该会很热闹。” 长得好,成绩优秀,又是田径队的夏目。虽然不爱说话,但在学校里可是很受欢迎的。不少人猜着,夏目要是谈恋爱了,估计会是那种对恋人体贴又温柔,百依百顺又有安全感的优秀男友。可是,至今都没有人成功。 昨晚的那个人,远远的倒是看不太清楚脸。要不是极为熟悉夏目,风早也不敢认。 见问不出多少信息,风早不再追问,正准备返回座位,忽提醒道:“你左眼角沾上了一小块红色的染料,不太明显,但是洗洗为好。” 夏目蓦地抬眸,一脸复杂地看他,问道:“你能看见?” 寺崎说这东西和妖怪差不多,普通人看不见,有妖力或灵力的生物才能看见。实力越强,看得就越清晰。 风早一惊,心里直打突,强装镇定道:“你在说什么?” 夏目幽幽地低下了头,说:“没什么。” 风早可能也是除妖师吧,总是对他画的妖怪很好奇。他不想承认,夏目也不会再问。 第 34 章 “除妖师的来历已经不可考究, 我们是驻守在人类和妖怪中间的一道墙,肩负着平衡的重任。绝对不能退缩。”风早裕平的爷爷如此教导着年幼的孩子。 很早以前,风早一族在除妖师世家中还处于中上的水平。只是后来, 血脉变得越来越稀薄,代代单传, 昔日庞大的家族因此逐渐没落。到了风早裕平这一代, 他的父母都只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 家族留下的训诫是我们受到了不知名强大妖怪的诅咒,这在除妖师世家里,并不罕见。经常和脾气古怪的妖怪们打交道, 在某些妖怪眼里,除妖师可能也是它们的眼中钉。 死在妖怪手里的除妖师, 和死在除妖师手里的妖怪,可能一样得多。 风早裕平不想成为除妖师,他的人生愿望是当个普通人。 父母不理解爷爷想要裕平继承家族传承的念头,裕平也不理解。不过他不会反驳爷爷, 爷爷要他学的东西,他都好好地学了。 一向严厉的爷爷, 只有谈及妖怪时, 才会变得和蔼可亲。爷爷讲述他过往的除妖师生涯时, 眼里有着浓浓的怀念和惋惜。可是爷爷在很早以前, 就把他的式神解放了, 他说不想让它们看见他慢慢地步入死亡。 妖怪的寿命很长,除妖师的寿命却很短。裕平现在都没有和任何一只妖怪签订契约,让妖怪成为自己的式神, 也有这个因素的影响。 爷爷现在生了重病,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风早裕平得空了就会去探望,和他讲讲今天遇见的妖怪。 其实不是他遇见的, 是同班一个叫夏目贵志的人。他很会画画,居然将遇见的妖怪都描绘在了画本上。 风早裕平第一次见到夏目贵志,是在开学典礼的那一天。 春天有野樱花盛放,那个少年,牵着一只矮小妖怪的手,漫步在充满花香的道路。 风早因这平和的画面愣住了。爷爷带他去参加过除妖师的聚会,他也见过能看见妖怪的同龄人。但是,没有一个像夏目一样,像是充满“神性”。 风早忍不住怀疑夏目可能是妖怪变得,才会那么地不像除妖师。 开学典礼上,夏目作为优秀新生代表发言。据说他是从一所私立贵族中学升上来的,家境应该不错。风早有幸和他想要观察的对象分在了同一班。夏目藏着自己能看见妖怪的事实,风早也是。说到底,除妖师只是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普通人”,只要不说,寻常的人类根本不会发现。 试探着接触之后,风早越发肯定夏目只是一个人类,将人类和妖怪看作等同存在的奇怪人类。 他的灵力似乎很强大,风早曾见过夏目将一只体型巨大的妖怪拖出生物教室,“教育”它不要再到学校里来找他。 那只妖怪很委屈,夏目说他有空会去看看它,才把那只妖怪打发走。 风早不理解。夏目就不怕被妖怪缠上,被它们下诅咒吗他可没看见夏目有式神、护符之类的除妖师象征物。 爷爷说,他没听过姓夏目的世家,可能是“散装”的除妖师。风早就没有多问,他猜测夏目可能也像他们一样,现在的家族名不经传,不想再被人打扰吧。 风早没有告诉夏目他也能看见妖怪,一是没有必要,夏目看着不太想和别人谈论妖怪;二是觉得这样暗自观察,很有趣。 只是,没想到,他一直隐藏的事,会败在一块小小的红色印记上。 那是什么?课上的风早咬着笔杆子思索。只有除妖师能看见,说明很是特殊,也许是妖怪留下的。诅咒?风早皱起了眉。 午休时间,学校食堂里。风早拎着餐盘,坐在了夏目的对面,直截了当地说自己也能看见妖怪。 夏目微顿,轻点头应:“嗯。” 也不是什么大事,虽然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能看见妖怪的同龄人。 风早叹气道:“你眼角那个是什么?”他所观察到的夏目不像他爷爷教导的那样,拥有除妖师的那些手段,他处理妖怪的手法一看就野生得很。风早有点担心夏目被妖怪下了诅咒而毫无办法。 “符纹。”夏目并不打算过多解释。 意外的答案。风早神色困惑,符纹在除妖师手段之中很是常见,像是画护符就会用上。可他也没听说过,有普通人看不见的符纹啊?还画在了人身上。 风早忽然想到了一件红色的和服。据说是很久以前,由一位高明的咒术师制作。绘在衣服上的符纹,饱含了能让妖怪显形的特殊力量。在除妖师聚会里,可以根据看见符纹的多少,来测试实力的一件和服。不过它在前几年,就不知所踪了。 昨天的时候,夏目还没有这个印记。风早犹豫着问:“夏目,你难道认识什么高明的咒术师吗?”咒术师,可不单单是绘制符纹厉害,对法阵、诅咒什么的,也会有深度的理解。 夏目沉默片刻,说:“不认识。”他只认识除妖师寺崎,不认识什么咒术师。 风早无言地盯着他,诚心发问:“那可以告诉我,谁帮你画的符纹吗” “……你找他干什么?”夏目停住了动作,认真地观察起风早的神色。 风早就和他讲了一下自家代代单传的诅咒,“虽然也不报什么希望了,但还是想试试看,能不能破解诅咒。” “我可以帮你问,问到了再给你答复。”夏目轻蹙眉,没说具体的时间。 风早连忙道谢,“对了,你那个画本子可以借我一晚吗?我想拿给爷爷看看。” 夏目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 风早嘴角微笑,忽道:“夏目好像不太会拒绝有关于妖怪的请求呢。” 夏目垂眸思索,“……视情况而定。”他也不是什么都会答应。 有关妖怪的请求,大多是真的遇上了困难。他能帮则帮,帮不了就会拒绝。人类也是,他会根据自己的判断,来决定要不要帮忙。 夏目不是正义的使者,他只是坚守自己的底线,做出力所能及的事。 * 放学时,夏目没能成功翘掉田径队的训练。因为下周又要比赛了,严厉的教练坚决地不肯放人。 夏目叹着气,暗自祈祷寺崎不会生气。 但是寺崎怎么会生气呢?他只是眉眼弯弯地端出一盘子甜腻的小丸子,很有礼貌地说:“麻烦把它吃光。” 一旁的美和子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肩膀,她就不该一时好奇去尝试,古怪的口感加上齁甜的味道,在猛灌三杯水后依旧弥漫在脑海。 寺崎哥哥好可怕。他到底放了多少糖? 可能是半罐糖多一点吧。夏目在美和子崇拜的目光、寺崎暗含期待的眼神中,面无表情地吞了一个。 夏目默了半晌,委婉提出建议:“少放点糖。” 他现在也不是那么地喜欢吃甜的东西了,只是寺崎坚定地认为:越多糖越甜,越甜的东西,心情就会越好,所以总是会放很多糖。可能因为受害者不是自己,优子阿姨也不去阻止,每次都乐呵呵地看着寺崎给夏目投喂超甜的食物。 夏目小时候还因为吃的糖过多,牙疼了好久。只是那个时候,已经搬家了,所以寺崎不知道脆弱的人类还会因为吃的糖过多而牙疼。如果知道了,应该就会收敛一点了。 “甜度不是正好吗?”比起轻而易举地说出这句话的寺崎,更可怕的是他可以笑着解决自己制作的“黑暗料理”。 毫无抵触,就像是正常食物一样,让人不自觉就怀疑起自己的味觉是不是出错了。 美和子一脸怀疑人生地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小声念叨着:“是妖怪吧?寺崎哥哥真的是人类吗?他的味觉真的还正常吗?夏目哥哥好可怜。” 非人类的寺崎反思了一瞬,神情失落地撤回了半盘子,“你现在不喜欢甜的了吗?” 夏目一僵,又拉回了半盘子,犹豫道:“没,只是少放点糖会更好。” “要加点盐调和吗?”寺崎建议道。 “……不用了,现在就挺好。”夏目不敢想,再加盐他还能不能咽下去。寺崎某种程度上,迟钝得可怕。因为不是人类吗? “那要吃光哦,夏目同学。”寺崎气定神闲地撑起下巴。 一时分不清寺崎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的夏目:“……” 他觑着笑眯眯的寺崎,沉重地叹气。果然是生气了吧,因为友人帐的事情?还是因为他晚回来了? “寺崎,友人帐给你的话,你会伤害那些妖怪吗?”夏目平静地询问着。 可以随意说出“取了点血,没杀死妖怪”的寺崎,轻视着妖怪的存在。这样的他,让夏目无法放心。 “不是要将名字还回去吗?这是要改主意交给我吗?”寺崎语气散漫。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寺崎嗤笑一声,答:“会哦。我会利用它们,不管是作为研究素材还是作为武器使用,可能都会受到伤害。你不交给我是正确的呢。” 善良的夏目对妖怪抱着同理心,而他可能是他最讨厌的那种人吧。肆意妄为,漠视生命,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伤害妖怪也好,伤害人类也好,伤害自己也好,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可能是眼前的人,是他想要保护,舍不得伤害的。 寺崎轻颤着睫毛,垂下视线,避开了夏目审视的目光。 人类会因此讨厌我吗?寺崎有藏不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寺崎,你和我一起把名字还回去吧,好吗?”夏目放柔了声音。 “……好。” 寺崎掀起眼皮,含笑道:“驱使我的报酬,是你不能讨厌我。” 第 35 章 人类和非人类之间, 有时候就像隔了一条山沟沟在大声喊话。风太大而对方选择性耳聋,于是出现了交流困难。 “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夏目十指交叉,向坚定认为自己会讨厌他的男朋友, 犹豫着问出了声。 寺崎停顿两秒,四平八稳地答:“不知道。” 什么是伤天害理的事, 欺男霸女?持强凌弱?对象是人还是判定为妖怪?面对夏目的寺崎, 核心自动地模糊了范围,从容地踏进了安全与危险并存的区域。 夏目心情沉重,“那你这几年都在做什么?” 除妖师都在做些什么呢?大概是和各种妖怪打交道, 将降下灾祸的妖怪封印、退治。或者接受一些带有赏金的任务,借助奇特的能力去完成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倒是很少去做这些。 “研究。”秉持着多说多错的道理, 寺崎的回答很是简短。 “具体过程呢?”夏目又问。 “不想说。” 夏目蓦地陷入沉默。寺崎不敢说出来的内容,可能就是怕他听了讨厌。但是寺崎不说,莫名地也有点讨厌。想继续问下去,脑子却在警告:到此为止。 寺崎又有了想要隐瞒的秘密, 但是夏目暂时不想探知下去了。谁会没有几个不想告知他人的秘密呢?他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只是夏目唯独对寺崎的秘密感兴趣,所以才想要一探究竟。 夏目内心叹气, 转移了话题。 友人帐是外婆的遗物, 到现在最少也有五十年了。妖怪的寿命虽说很长, 但也不是不会死亡。纸上落下的真名, 是它们的一部分, 也是困住妖怪的一道枷锁。不完整的妖怪无法安心地“成佛”,也就是往生。 拿着友人帐的夏目只觉烫手,他向寺崎询问更多的信息。 “友人帐是一件特殊的咒具, 归还名字的方法没有记录在案, 但是可以通过它和法阵,将妖怪召唤过来。既然是它们的名字, 那些大妖怪肯定知道方法。” 寺崎说完顿了顿,接道:“我不建议召唤它们。友人帐记录的名字很多,一一召唤所付出的代价太大。我不了解你外婆和妖怪具体的关系,你擅自接触可能会很危险。” “找个时间,去你外婆住过的地方,抓……嗯,先接触几只实力不强的妖怪看看它们的态度,再去找大妖怪是最稳妥的方法。” 夏目努力回想着外婆的老家,那个城镇,距离汴良县实在是远。他无奈道:“等寒假吧。”都这么久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了。 寺崎应了一声,将得不到的友人帐抛之脑后。 * 今天的优子很早就关了店,她家来了个“搞艺术的帅气远房亲戚”的消息,在附近的茶余饭谈中飞快地传播着。至于为什么说是远方亲戚,大抵是因为具体的关系细究起来有点复杂,优子实在是不想多谈。 说她儿子多年前的好朋友现在成了无业游民来她们家借住?还是说她家欠了他一笔债现在都还没有还?优子纠结了一会,选择了放下。严格来说,那是她已经离婚的丈夫欠下的债,和她没有关系。 优子没有那么伟大,还替她那出了轨、傍上大款的丈夫去还债。她热情提供了武藤建昌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当时寺崎望着她,很是平静地问:“优子阿姨希望我去讨债吗?” 像是她答应之后,马上就会去的样子。优子犹豫了一小会,诚实地点头。 寺崎含笑道:“走法律手段的话,应该要不回来的。”年代久远且没有留下什么证据,那个时候他既然给了,也没想过会要回来。 “优子阿姨要是想出出气,我倒是可以帮忙,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优子听完心一颤,吸了一口凉气,凑上前去和寺崎两人开始嘀嘀咕咕。 笹原优子不是一个毫无脾性、忍气吞声的人类,寺崎认真地聆听她的想法,给出了一些小提议。假借他人之手施行的报复手段,远没有直接揍一顿来得解气。至于其它的,他倒是不介意让别人倒霉一下。 约定好明天去套麻袋,优子满怀期待地睡下了。 夏目的卧室里,正书写试卷的夏目和寺崎提了一下风早的事情。 背对夏目躺在床上的寺崎,放下了手中的初中教科书,颇为感兴趣道:“上百年的诅咒?” “风早是这么说的。” “他和你关系很好吗?”寺崎若有所思。 夏目微顿,道:“两年的同班同学,算是朋友。” 他和人交浅不言深,以致风早两年都坐在他旁边,也没能发现风早是同类。风早可能也瞒了他很久,他们友谊的小船其实稀碎,泡满了水。夏目一时感慨万千。 寺崎思考片刻,说:“如果是妖怪作祟,我倒是有办法把它找出来。” 夏目“嗯”了一声,问着:“咒术师是什么?” 寺崎侧头,望见夏目挺直着背,低着头,便露出一小截脆弱的脖颈。优秀的视力,让他清晰地看见了那处有一颗小小的痣。 寺崎缓道:“除妖师的一节分支,多是善用言灵和术法除妖的一类人。” 他没有多说,心知夏目应该是不会成为除妖师的。一个不愿意伤害妖怪的人类,怎么会成为一名除妖师?所以知道太多有关的事情,对夏目也没用,反正他会保护好人类。 “你是咒术师?” “可以这么说。” 夏目抬起了眸,语气略显沉重,“是不是要登记?” “你知道?”寺崎有点诧异。 除妖师有自己的圈子,以的场家族和其它两家作为领头。进去圈子的第一步,就得落下名号,也就是登记成为除妖师,如此才会受到庇护和礼待,享受到一些权益。 没有登记过的人,就不是除妖师,可以自行进行“捕猎”。 夏目没有登记,没有家族,也没有式神。似乎没有引起注意,不在捕猎范围内。那他是怎么知道的?寺崎忽地提高警惕。 夏目说:“有个除妖师,拉拢过我,跟我讲了一些他们的事情。” “谁?”寺崎声音忽冷。 “名取周一,你认识吗?”夏目转过身,望见了寺崎蹙起的眉。 “见过一次。”寺崎慢吞吞说着,拉起教科书挡住了夏目探究的视线。 除妖师寺崎可能没有登记咒术师,联想着他不愿多说的过往。夏目叹道:“你是不是,在除妖师赏金栏那挂了名?” “……没我名。”寺崎闷闷不乐说。 除妖师赏金栏,约莫等同于人类社会中的通缉犯。有悬赏妖怪的,也有追踪某些除妖师痕迹的。 夏目深深地叹气,“没你名,有你人是吗?比如黑尾什么的,假名字?” 寺崎不说话了,他纠结着要不要反驳。尽管人类现在学会动脑子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傻乎乎了,但是还是很好骗。 夏目起身,薅下书,忧心忡忡地发问:“你做了什么挂了名?” 做了什么呢?也没做什么。寺崎想着,忽然心虚起来。 夏目十足耐心道:“说说看,我一定不会讨厌你的。” 寺崎觑着夏目认真的神色,眼睛眨巴眨巴,琢磨了一会,才开了口:“四年前,除妖师有个大型聚会,我去凑了下热闹……” 除妖师四年一度的大型聚会,由三大家族轮流举办。那时,长野家族宴请的人物都是圈子里有头有脸的角儿,他们带了各自的式神。人类和妖怪共处一堂,交流着彼此的除妖心得和妖怪信息。 可是有一位不请自来的宾客混进了他们之中。 戴着白色符纹面具的“妖怪”,像是走丢了的式神,左手握着腰间一把破旧长刀,静静地站在了赏金栏前面,气场冷冽。 “你是哪家的?怎么在这堵路。” 来人不客气地询问,寺崎就转过头望去。 一位右眼盖着白布黑纹眼罩的青年,身后跟着五六个式神,还有两个人类跟从着,方才出声的应该是其中一个。边上还有几人正小心翼翼地觑着这边的动静。 来头挺大。寺崎作出判断,往旁边退了两步,让够了通道的空间,才机械地答:“名取。” 名取家族,除妖师的“破落户”。听说这代出了一个想要捡起传承的继承人,宾客们谈及此事时,言语中满是不屑与些微的忌惮。 青年明显是大家族出来的人,总不至于去找一个破落户家族式神的麻烦,说不定都懒得去验证。 可是边上的一位戴帽子的青年突然一愣,饱含深意地望了他一眼,说:“我是名取周一。” 周围气氛陡然一厉。 会堂那么大,偏生撞见正主了,真是流年不利。寺崎无语叹息着,迎着他们警惕而浮现淡淡杀气的目光,掏出了一头大黑猪。 夜月是个横冲直撞的大块头,只它一妖,就能将会堂惊扰地翻天覆地。人类顾忌着身边的妻儿老小,也不敢找它拼命,生怕被它一口吞掉。 有不少人认出了夜月,自然也揣测出了它身边的人。消失了一段时间,又突然出现在这里,那个拥有着一只极其强大妖怪作为式神的少年。 寺崎冷眼看着混乱,从赏金栏上撕下了有关夜月和他的信息。 他们来此的目的,只是为了一件古怪的衣裳。寺崎趁着混乱将挂在树上的和服团巴团巴塞进了小背包,喊过夜月跑路。 夜色下,骑着猪离去的少年背影,深深地刻在了场中众人的心上。 创晕的式神和吓昏的人,不在少数。听说长野家震怒,联手的场家给他下了很高的赏金。 他什么时候得罪了的场家呢? “当时被一把破刀柄顺手打晕的、那个戴眼罩的青年,据说是新上任的、的场家主。” 寺崎无辜地望向了夏目。 第 36 章 夏目觉得有点闹心。 就像自家孩子去别人家里闯了祸, 玩了一身泥巴回来,还笑嘻嘻地说好玩一样闹心。 “什么衣裳?”夏目气闷道。 寺崎眼睛微亮,盘坐着轻快道:“可以将妖怪暂时转换进人类世界的一件和服, 上面刻了一些很有趣的符纹。具体来说,本来是有大妖怪在上面放了诅咒, 人类加以利用地又覆盖上一层咒术, 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的,它成了一件处于‘界域’的咒具。” “界域你知道吗?通俗来说就是妖怪身上自带着的一层膜。这层膜是肉眼无法看见的,但是眼睛上覆盖膜的除妖师就能看见。你仔细观察的话, 就可以发现,那些能看见妖怪的人, 眼睛颜色和普通人类似乎是不太一样的。” “不过,有一个很古怪的现象。普通摄像机用镜头记录下来的照片和影像,按理说和肉眼看见的应该一样。但是,要是将妖怪拍下来, 依旧是只有那些人能看见。镜头作为联系的普通载体,它本身是不存在膜的。没有膜却能像邮递员一样, 接触并完完整整地将妖怪作为信件送出去, 很奇怪不是吗?” 寺崎寻求建议般停顿了一会。 寺崎谈及知识时, 总是会不小心就开展了长篇大论。夏目瞄着寺崎黑色的眼瞳, 迟疑地点头, 打断施法道:“你的眼睛,确实比其他人似乎亮一点。” 寺崎眨了眨眼,耸肩说:“我现在其实也看不见妖怪的, 这是很普通的黑色。只是可以借助符纹来看见妖怪。也可以通过和夜月同化来接触妖怪。” “同化?”对于这个不了解的词, 夏目轻微地蹙起了眉。 寺崎一顿,出声解释:“妖怪可以附身在人类身上, 如果没有被直接占据身体,久而久之就会出现同化的现象,等同于表露妖怪的某些特征。这是妖怪在侵占思维,身体在适应它的过程。” 瞥见夏目似有些担忧,寺崎肯定道:“你不用在意这个,夜月现在只是式神,没有得到我的允许,这具身体只会是我的。” 夏目静默了片刻,他现在大抵知道那个神社后来发生的事情了。 名为夜月的妖怪占了寺崎的身体,然后寺崎在脑海里和它打了一架?所以才会昏迷不醒。对于一个虎视眈眈占据身体的妖怪,寺崎倒是放心地让它住在了身体里。 “没关系吗?”夏目语气温吞。 寺崎笑了笑,反问道:“有什么关系?它又占不去。” 夏目有些奇怪地问着:“你不是不喜欢别人动你的东西吗?” 寺崎一愣。 “所以,为什么要让妖怪住在你身体里?”夏目语调轻缓,满是不解。 房间里陡然安静下来。 寺崎思索着答案,过了一会才道:“那个时候你突然不见了,我有点生气,就把它留着当出气筒了。” 要不是夜月,夏目也不会不见。尽管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些原因,但是寺崎是不会怪罪自己的。 对于寺崎的这番话,夏目微叹着不知该说什么。寺崎的真实身份是个谜团,他不是妖怪,不是人类,像附身的妖怪,但这又好像是他自己的身体。夏目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我在医院见到了你的父母。”夏目小心地观察着寺崎的神色。 寺崎反应平平,说着:“是吗?我倒是没有见到他们。” 主世界派来的监管人员,本来是要回收他的,但是他似乎达成了特殊的条件,所以才没有从这个世界脱离。 寺崎抬眸,好奇地询问:“长什么样?像我吗?” 啊?夏目懵懵地回忆,“不太记得了,似乎都长得挺好看的。” “果然是金鱼的记忆呢。”寺崎调侃完又问:“他们有说什么吗?” “……你父亲说你是家里最小的。”他们的话语,夏目有记得一点。 寺崎蹙了蹙眉。 夏目忽然想起来寺崎的母亲和他说过,不要向注定要离开的人倾注感情。 他不懂她的话语,却记忆深刻。 寺崎核心在疯狂转动着。他家里除了他这个“孩子”,可没有其它人了。所谓的父亲,见过别的仿生人?他们是停留在这个世界的监考人员吗?还是说是跟着他进来这个世界的? 眼见寺崎没有回应,夏目垂下了眼眸,低道:“寺崎,你会突然离开吗?像路过风景一样,路过我?” “嗯?怎么这么说?”寺崎奇怪道。 “你母亲说,你们只是过客。”夏目抬了抬眸,声音更低。 寺崎听了,语气微妙地开口:“她为什么这么说?” 夏目愣了愣。 “别理他们,我都没见过他们,也不认识。”寺崎一口否决了他们的话语。 “不是父母吗?”夏目懵懵的。 寺崎随口道:“我早就说了,我没有父母。硬要说的话,他们可能最多算是我的兄弟姐妹。” 夏目张了张嘴,发出一个音节,“啊?” “哈。”寺崎蓦地笑开,“只是猜测,因为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你又记不起来他们的相貌。不过我记得我有‘父母’的相片,说不定看见了就能认出来,改天你跟我回去一趟?” 他想要知道,所谓的“父母”到底是不是存在于这个世界。 夏目稀里糊涂地应承了下来。说实话,寺崎一会说没有父母,一会说兄弟姐妹,一会又说有相片,夏目无法理解。 寺崎到底是什么? “你是外星人吗?”夏目突然发问。 寺崎猛地打起了精神,认真道:“你觉得我是?” 人类都不喜欢未知的事物,夏目小时候很害怕妖怪。仿生人和妖怪本质上对于夏目来说,可能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异类。 寺崎现在都能清楚地记起,夏目起初认为他是同类时有多么开心。可惜他不是。 他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无法获得所谓的灵力。所以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借来了妖力,真正地闯进妖怪的世界。 明明想着藏好自己区别于人类的地方,却忍不住想要试探。寺崎有藏想要人类接受他的全部,他探出小脑袋,跃跃欲试地对上了探究的目光,耐心等待着人类上前。 夏目纠结地点头,“不是妖怪,也不是人类,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鬼怪……吗?” 夏目说着,微惊地弱下了声音。 “我还没死呢。”寺崎幽幽地开口,否定了夏目关于鬼怪的猜测。 那果然是外星人吗?夏目从头到尾打量着正浅笑的寺崎。 不属于普通人类的外貌,力气超大,体能超群,记忆也…… 夏目一一搜索着记忆,犹豫地说出了猜测:“你是不是,外星人投放到地球的先遣兵?” “噗。” 寺崎笑得更欢,望着略有些尴尬的夏目,便顺着他的思路问:“投放进来干什么呢?” 夏目内心挣扎了两下,干巴巴说:“探知未知的文明?确认要不要攻打地球或者建交,奴役什么的。科幻小说里,是这么写的。” 寺崎点了点头,赞道:“挺有想法的,说不定真是呢。” 夏目扫了两眼,忍不住贴近,低头好奇询问:“外星科技是什么样的?真的有飞船吗?” 言语之中,还真信了他是外星人。寺崎挑眉望他,压低声音似恐吓道:“夏目,你就不怕我带着外星人把你们地球人轰了?” “嗯?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吗?”夏目语气奇怪。 寺崎默了默,诚实道:“我现在没有这个想法,不代表以后没有。说不定哪天你惹我不开心了,我一生气就轰掉了呢。” 寺崎是个危险人物。夏目内心亮起了红灯,他伸出手打商量道:“个人恩怨,请寺崎同学务必不要强行上升范围。” 寺崎望着他伸出的手,扬起嘴角笑,“要真有那一天,你要阻止我吗?” 夏目也笑,说得肯定:“我尽量不会让那天出现的。” “哎呀,这样吗?那就没办法了呢,我脾气其实不太好的,你要为了地球人多小心啊。”寺崎笑着握上夏目伸出的手,晃了晃。 两个人笑眯眯地,像是达成了某项秘密合作,热情地握手。 这一晚过后,“外星人”和他的人类为了不轰掉地球而各自努力着。 世界啊,真是和平。 [呵。]夜月发出冷笑,低头望着一地的妖怪,蓦地缩小了身形,快速地窜入了一旁的草丛。 不久,两个人到达了现场。 “跑了?”一人皱眉道。 另一人扫过四周浓密的树林,“它的速度很快,式神即使追上也困不住它。家主大人的命令,我们最好放弃。” “唉,也只能如此了。” “你说,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总之,三大家都得罪透了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胆子忒大。” “谁说不是呢?” * 翌日,阳光明媚。 风早裕平踏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教室。 夏目的座位还空着,他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紧张了。 临上课时间,夏目匆匆冲进了教室。 风早欲言又止。 夏目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风早忧愁地举起了画本子,向夏目展示着突兀空了一页的纸。 明显地,被撕下了一页。 第 37 章 风早裕平恨不得时光倒流, 这样就可以及时阻止爷爷从同学的画本子撕下一页的过分举动。可是时间从不会因任何人的意志停止或倒退,他只能战战兢兢地向它的主人道歉。 “真的很对不起!”风早九十度弯腰道歉,无神的眼睛映入自己的鞋子。 夏目微惊, 正翻看画本的手抖了一瞬。 此时是课间,即使是略显纷乱的教室, 风早突如其来的行为也引起了关注。他们大多静静地注视着, 也有好事者进行了询问。 “风早,你干了什么啊?吓我一跳。” “哟,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夏目的事, 给我们说说呗?” 出声者都是熟识的同学,嬉皮笑脸地说着不合时宜的话也不会有人指责。 夏目也不想指责, 尽管损坏的是他的东西,不过他想,他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风早爷爷不是不知道孙子的本性。主动接触妖怪对裕平来说,就像是在吃饭时夹起不喜欢的菠菜, 然后细嚼慢咽一样不可思议。 在他病了之后,裕平不时会和他提起那些“遇见”的妖怪。从一开始略显生硬的描述, 到后来轻快而熟稔的述说, 不能看出, 裕平对妖怪的态度发生了善意的变化。 风早爷爷看在眼里, 也不去戳穿。直到昨晚, 裕平一反常态地提起了他同样能看见妖怪的同学,还借来了一本记录着妖怪面容的画本。 “不是画本,我爷爷说, 里面有咒术的痕迹, 看起来很危险。”无人的走廊角落,风早裕平抿唇, 瞄着夏目平静的神情接道:“他撕掉的那页,是只长身妖怪,头顶两撮毛,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记得。”夏目贵志不太懂他的画本怎么就变成危险的东西了,不过对于不懂的东西,他打算回去问寺崎。那只妖怪,夏目还有印象。 独自徘徊在镇子边缘,念叨着某一人的名字,不是迷路,只是遵守约定不进入这座城镇。 [龙介看见我偷偷跑过来会生气的。] 它用天真的语气这样说着,夏目问龙介是谁,它说是陪伴了它几十年的人类朋友。 人类拥有多少几十年呢?妖怪的时间概念对百年寿命的人类来说,是模糊而残忍的。 这只妖怪也许再也见不到它的朋友了,不过他们有好好地道别,这就足够了吧。 可能它年迈的朋友不想让它知道人类寿命如此短暂,实在是无法长久陪伴的歉意,让龙介选择了好好地说再见。夏目没有擅自干涉那只妖怪的事情。 “它原来是你爷爷的式神吗?”夏目轻问着,眼神像冬日从地底涌出的水流,看着很凉,碰触后十足温暖。 风早移落视线,低道:“嗯。爷爷嚷嚷着危险,不可以留下诅咒的机会,就撕下来自己藏起来了……” 他没好意思说,连画本都是从爷爷手里抢回来的,那页纸,他根本要不回来。 简而言之,风早的爷爷担心他的式神有危险,所以才会这样做。夏目内心微叹,淡道:“我知道了,你不用太在意。不过是一幅画,你爷爷喜欢的话,收起来也没关系。” 风早连忙又道歉又道谢。 夏目问他要了家里的地址,商量着:“哪天晚上你要是有空,我带着画符的人过去找你们。” “哪天都行,我晚上都在家。”风早语气松快。不过才一天,夏目回复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要早很多。高明的咒术师大多自持高傲,不是那么容易使唤的,也许夏目和那个人的关系真的不错。 夏目想了片刻,“那只妖怪,现在可能还在前十字路口徘徊。” 风早一怔,夏目不等他出声便迈步离开。 妖怪和人类结下的缘,在他看来就像一条两端大小并不相同的红线。只是小孩子握得很紧、缠得又多,才显得红线很粗,而成熟的大人松弛地牵着了另一端,似乎随时都能放开。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牵着的线尚且如此之多,哪里还分得出精力去强行梳理其它的线。 夏目回到家时,第一眼就望见了店里满面春风的优子。 “哎呀,贵志这么早就回来了?”优子喜上眉梢地说着,似乎这也是一件大好事令她欣喜。 发生了什么吗?大订单?夏目不动声色地扫过几眼,边答:“今天下训早。” “天天都要训练真是辛苦呢,偶尔也该休息一下才对。我记得你是田径队的种子选手吧?那最近的县大赛,你是不是要去参加?”优子快速说着。 夏目点头,“下周六的比赛。” 优子一拍脑袋,顺道:“在县体育馆是吧,要我们去为你加油吗?” 夏目一怔,迟疑说:“优子阿姨还要开店吧?我坐学校的车,一天就可以来回了。” “这样吗?”优子自然地出声,望向高了她很多的夏目,忽然愣怔。她家的孩子,一向不会令他多操心,不知何时起,他已经变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孩子。 优子下定了决心似的,眸子里满是蓬勃生气。“县大赛不是很重要吗?既然如此,我和美和子到时候会去为你加油的。” 夏目眨了眨眼,轻道:“那就拜托了。” 不是麻烦,应该道谢。但优子是家人,所以是请求。 得到了应允,优子开心了。夏目趁机溜向了二楼。 临时店员寺崎的日常很是随意,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还能空闲地研究古怪的菜式。 “甜汤,不错吧?”寺崎笑道。 私以为是豆腐鱼头清汤的夏目:“……” 寺崎的味觉里,除了甜味还有其它吗?夏目低头望着碗里漂浮葱花的汤面,有些发愁。 所幸,被祸害的人现在不止只有他一个。匆匆赶回家就能吃上帅气哥哥做的饭的美和子,兴奋地在餐桌落座,没有注意到哥哥隐含深意的目光。一无所觉地尝……到了混乱的甜味。 她还不信邪地全试了一遍。 夏目闷声笑了笑,暗示说:“美和子好像不怎么喜欢甜吧。” 美和子目光幽幽地绕着夏目打转,诚如他所说,她确实不太喜欢吃甜的东西。但是,很明显,哥哥是要将她当成对抗寺崎哥哥的武器。 美和子才不要干这种事! “寺崎哥哥是照着哥哥的口味来做的吗?那哥哥你要加油吃哦~”美和子三两口扒拉完了晚餐,双手合十,语气轻快道:“我吃完了,美少女的饭量只有这么多!” 兄妹的情谊小船,迎风的时候,也不太稳定。夏目微叹,问起了优子,“她看起来特别地开心。” 美和子赞同地点头,“像中了头等奖一样。” 什么事会让优子这么开心?夏目和美和子一致望向了待在家的寺崎。 寺崎飘忽了一下视线。去给前夫套麻袋这种事情,优子可是特意给他说,不要告诉他们的,这有损她母亲的形象。 优子的两个孩子和他一个外人不一样,这是属于他们的秘密。 “优子阿姨打算装修一下,将店铺面积扩大一点。”寺崎含笑地说着,引导出安全的话题。 两人面面相觑,“怎么突然要装修?” 寺崎淡道:“换一种风格,换一种心情啊。” 优子阿姨下午和他谈起未来的规划,整个人都在发光。 得知了合理的缘由,夏目和美和子没有再多想。 晚些时候,夏目从包里掏出画本,递给了寺崎。 “这是我画的妖怪们,风早的爷爷说,这里面有咒术。” 寺崎一愣,接过并翻看起了画本。 夏目的画画技术,比之几年前有了十足的进步。线条成熟,且干净利落,每一笔都在它该出现的地方,很好地将长相大多奇特的妖怪刻画了出来。 寺崎边翻看着,边抬眸望向了夏目,确认道:“全部都是你自己画的?” 夏目点头。 寺崎又问:“除了画画,你还对它做了什么别的事情吗?” 别的事情?夏目努力回想,思考失败。 “真奇怪呢,妖力强大还能这样的吗?”寺崎微笑了一瞬,合上了最后一页。 “友人帐,是妖怪亲自落下的姓名,具有十足的束缚威力。但是,你的画本子不一样,它像是弱版的友人帐。” 夏目惊愕地上下移动视线,寺崎说的意思是,他无意中搞出了另一本友人帐?他蹙眉说:“我只是画了它们的模样,没有落下名字。” 寺崎双眼弯弯,笑道:“听说有一些独特的咒具,是饱含着人类的期待和心意而无意制作出来的。你画它们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夏目:“……” 他心虚地低下声音,“我是想要记录它们,将它们留在纸上,看到了就可以想起来,画着画着都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夏目想到卧室里放在抽屉里满满五本的画本,更是心虚。 寺崎挑起了眉,他能感知到画本里的咒术紊乱,并未彻底完成,但和友人帐有些相似。 夏目沉默半晌,轻道:“我束缚妖怪了吗?” 寺崎叹息着拿着画本拍上夏目的脑袋,发出的轻微声响,打乱了胡思乱想。 “你的妖力真是强大又危险,画妖怪的事,先停一停。” 夏目神色失落,又道:“我还有文字记录本,和画本子里面的内容对应的。” 寺崎一愣,笑说:“是吗?拿出来给我看看?” 读作记录本,写作日记。夏目不顾萦绕的淡淡羞耻感,翻找出最新的一本。想着这里面应该不会有太多的无关内容,依旧不太放心地递了出去。 寺崎笑意十足地拔出,坐在一旁,很有兴致地打开了日记。 文字所记录的信息比画面要多得多。夏目写下的内容有些零散,像是想到什么才写什么。 不是每天都在记录。 只有遇见新的妖怪,或是旧的妖怪又有了交集他才会落笔。 写着写着,夏目又会发散思维,随意写下今天的一些事宜。比如说优子阿姨放错了红豆沙,导致出现乌龙事件;学校里的黑板上画了不知名的花,像是妖怪做的,由他擦去了。 字里行间中,寺崎似乎可以感受到来自人类温暖的气息。 普通的日常,因为有了妖怪的出现,而变得不太普通。 每一只妖怪的相遇、分离,都有所记录。清晰地写下画本里的页数,一一对应上那些妖怪。 夏目在照顾妖怪,而妖怪似乎也在照顾着他。人类似乎喜欢上了讨厌过的妖怪……真是了不得呢。 寺崎有藏瞟着似乎满不在乎这边动静、故作镇定背对他的夏目。 很久之前夏目的日记总会出现他,不过,现在夏目已经不再害怕,可以从容地面对妖怪。正如以前所期待的,拥有健康的身体和强大妖力的夏目,无疑是除妖师的好苗子,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但是,从心间泛起的失落,似乎挥之不去。 寺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和人类实在是有着很大的不同,回想起以前的研究妖怪的过程,大抵是人类知道了会吓一跳,然后可能还会害怕的程度吧。 哦,说不定还会骂他,不过以夏目匮乏的词汇量,气急了也蹦不出几个词。 嗯……所以还是不要让他知道好了。 寺崎合上了本子,平静地说:“这本日记没有什么问题,你还有其它的吗?” 夏目一僵,木木地掏出了几大本日记和画本。厚厚地分成两叠堆放在桌子上,他的手按在了其中一叠上。 “都要看吗?”夏目垂头说着,看不清神色。 “不能看吗?”寺崎打量那叠日记,最底下的一本很是眼熟。 日记藏着复杂思绪,文字挽留逝去的时间。夏目十分念旧,即使是破损的东西也会缝缝补补继续用着。 他又将我缝成了什么样呢?寺崎有藏对此很是好奇。 第 38 章 戴着红链的手撑在了厚厚的日记上, 像是在保护那段时光。 夏目转头看向寺崎,微抿着唇,清透的眸里有着些微的挣扎。他写的时候, 不是没有考虑过被人看见的可能性,可是被动偷看和主动给人看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无法向他人述说的秘密和心情, 他一股脑地全写在了上面。对妖怪的看法, 自己的态度,将所遇之事倾述其中,还包括了寺崎的所有。 夏目随着时间而渐渐长高, 积累下来的日记也慢慢地变厚。 此刻,他不是很想将它分享, 像是剖出完整的内心在大庭广众下尽情展现,实在是没有这份勇气。 迎着寺崎单纯而充满好奇的目光,夏目张了张嘴,似是准备拒绝。可话到嘴边忽然一转, “你告诉我详细的过去,我就给你看。” 他想, 一码归一码, 可以公平交易。 寺崎顿了顿, 错开了视线, 小声嘟囔道:“我也不是很好奇的。” 夏目听见了, 更是坚定交换的想法,低声说:“我写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寺崎瞥了一眼夏目。 “很多,不好奇吗?”夏目补充道。 寺崎盯了一会按住那叠日记的手, 缓慢地摇头, “我不看。” 好奇但是不看,不愿意和他进行交易, 现在的寺崎连谎言也不轻易说出口,不想骗他了吗?夏目分析着,抽出了中间一本日记。 应该是正值青春期的年纪,心思更是细腻复杂。夏目原想读一段勾起寺崎好奇心,随手翻看一页后静默了片刻,慢慢地合上了本子。 他现在也不是很好奇寺崎的过去了。每个人的过去都独一无二且珍贵,而这一切不一定都必须要为人所知。 “你还是看画本吧。”夏目说完,当着某人踮起脚尖试图偷窥的面将尘封的记忆塞回了抽屉。像丢掉了一阵烦恼的风,头脑忽然变得轻快。 寺崎莫名有些惋惜,他长得还是不够高,应该长两米半。 他争取道:“不确定下有没有变成咒具吗?” “没有。”夏目想了想,说得肯定。如果说画本子变成咒具是因为他想要记录妖怪的念头,那日记里他想要记录的根本不是妖怪。 他最开始在本子里写下的名字是寺崎有藏,而被书皮包裹住的封面由寺崎写下了他的名字。第一本日记断掉了一段时日,当他执起笔延续着写下去时,后面的每行每页,都会出现“那个妖怪”的影子。毫无疑问,他从所遇见的妖怪之中,摸索地寻找遗落的踪影。这是他的日记,却被他人无意打上烙印。 “这里面都是你。” 夏目低着头,侧脸耷拉下的眼皮敛住了明光,没有过多的情绪,轻声说出的言语满是淡然。似是道出了一件寻常的事实,却不知在听者内心瞬间掀出了波涛汹涌。 13.74厘米,是本子堆叠的高度。看起来不是很高,拿起来也一定不够重,但足够在心口撕出一道缝,搅烂了塞进去咀嚼,再细细品味。 寺崎一瞬间觉得他和两步之遥的人类,距离非常非常地远,远到时间和空间扭曲得像万花筒,绚丽且怪诞。紧锁住目光的下一秒,耳边忽听得玻璃破碎的声音,混杂在其中的心跳声似漏拍着,又似加速跳跃,他分不清,也说不准为何手脚蓦地发凉,有些僵硬地不受控制。 不过,载体的事情,无法影响本人的意志,他的核心正过载发烫。 寺崎眉眼带笑,声音平稳地询问:“我可以吻你吗?” 亮白的灯光下,听见话音的人微怔地撇过了头。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都静谧。 温和笑着的人轻踏一步,走进了安全距离。 夏目心头一紧,大脑兀自煽动,红温蔓延。 没有等到及时的回答,寺崎再次轻问:“不行吗?男朋友?” 明亮的眼眸,像镶着碎钻。轻启的唇连带着低语,扣人心弦。 夏目忽觉视线无从降落,也许他是应了,也许没应,无人在意。 骨感的右手从微长的发滑落至短茬,尾指搭在了脆弱的后颈,并着玉石的凉意无端令人发颤。 夏目抬手攥上了熟悉的长袖衣角,屈起的手臂角度和多年前如此地相似。 秋日的夜风泠泠,炽热的呼吸翕张着交替,撬开的蚌壳会露出分外的柔软,他也不例外。 闭着眼睛的人类蜷缩着看不见的风景,寺崎一一览过了。颤动的睫毛,白皙脸庞上浮出的薄红,贴近的鼻息下嫣红的唇,轻碾着、慢啃着,湿热的口腔中撩过上颚、边角、系带,似爬山虎攀扯红砖墙,而墙开始弯曲迎合。 齿间溢出轻喘,在无声到听见彼此心脏剧跳的房间里,清晰地传进耳里。薄红便再覆上一层,落在耳尖。 “嘎吱——” 椅子擦过木地板,却是夏目退了一步。他还穿着学校的黑色制服,凉意透过衬衣传递到腰背,他微惊地睁开眼,对上不知睁开多久的温润双眸,一时无言。 随之而来的是骤缩的心脏以及——略气愤的一句“闭眼”。 寺崎微叹着起手盖住了他的眸,心想这样人类就看不见了,又怎会知道他有没有闭眼。 夏目不想看的,不代表他不想看。 他用了轻微的力道,贴得更紧,以至于夏目无法顾及多余的事情。 先推开的,一定是人类;先落败的,也一定是人类。 寺崎笑意吟吟地,像打了一场胜仗。他用着泛起九分红的唇说:“我比之前做得更好了,对吗?” 夏目抿紧了嘴,瞅着一脸得意的寺崎,混乱的脑子渐渐清醒,嗓音沙沙地问着:“你这也要比较吗?” 寺崎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头搭上他的肩膀,像猫一样慵懒且安心地闭上眼,轻道:“活着呢,就要一步步地向前走。我不会追昔过往,所以没想过去找你,也没想过会再见到你。你跟我道了很多歉,我也要和你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呐,小尾巴。” 人类行为上丢下他,他精神上抛弃了人类,而现在他们都彼此道过歉。 “我们扯平了。” 夏目愣怔听着,半晌闷声闷气地说:“你好怪啊。” “因为我不是人类嘛。”寺崎似笑非笑地说。 夏目弯起眉梢,低道:“你是外星人嘛,我知道的。” “哈啊。”寺崎闷笑,“我喜欢你,比昨天更喜欢,你也要多喜欢我一点。” “知道了,你要向前走,我也会跟紧的。”夏目拍了拍他的背,似是安抚。 寺崎贴紧了散发浓郁酒味的猫薄荷,深吸了一口气,说:“夜月想吃掉你。” 夏目眨了眨眼,想要吃掉他的妖怪,多了去了,也不差一个夜月。 贴近喉结的脖颈倏尔沾染上湿热的气息,夏目缩了缩肩膀,听见寺崎低沉的声音。 “我也想。” 第 39 章 耳朵红透的夏目觉得自己可能要烧坏脑子了, 他猛地拉开黏在身上的猫,奔向了浴室。 人类在潜能方面,也许是有点天赋在身的。 寺崎微叹着没有阻止夏目从他眼前彻底消失, 片刻后,发出低笑。不管他说什么都会信的夏目, 他也喜欢得紧。 夏目用冷水冲着自己发懵发烫的脑袋, 他抬手按上被咬过的地方,恍惚被烫到一样,迅速地撒了手。不用照镜子, 他都知道自己有多狼狈。 寺崎跟他不一样,不会害怕任何东西, 羞耻心薄弱到……也许并不存在吧。 夏目想着,忍不住哀叹。他关掉花洒开关,湿透的发梢往下不断地滴落水,砸落方格瓷砖, 融进了水珠子。 不小心弄湿的衬衣黏在身上,夏目沉重地闭了闭眼, 心道忘带衣服了, 还得出去拿。 磨砂的门忽而被人敲响, 夏目僵了一瞬。 “夏目, 你要衣服和毛巾吗?”含笑的声音穿透缝隙, 传至浴室回响。 寺崎耐心等待了一会,才看见夏目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探出一个湿淋淋的脑袋, 瞄着他手上装着东西的小盆, 意思不言而喻。 怎么这么可爱啊。寺崎忍不住笑了笑,递出盆时, 没有第一时间松手,反而压低了声音道:“要不要我帮忙啊?小夏目?” 回应他的是人类羞愤欲绝地大力扯过了盆,并啪地一下关上了门,再留下一句:“适可而止吧!” 寺崎笑得肩膀抖动。 房间里听见动静的美和子发出感慨:“哥哥真可怜。” 美和子,寺崎哥哥才可怜啊,被拒之门外了呢。寺崎瞥着禁闭的门,哼了一声,折返回去翻看留下的画本。 夏目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在自己家,自己的房门口,呆站着而迟迟不敢推开门。因为里面可能有危险的妖怪,想要吃掉他的危险妖怪。夏目盯着门把手,像是准备盯出花。 他身后几步之遥的房门悄然打开,寺崎打量着过道里毫无所觉的夏目。听觉优秀的好处,大概就是想要听见的,全部都能听见吧。包括混杂在水声里,压抑而低微的喘息。像咬着下唇,从缝隙里传出的无可奈何的声音。 会是什么表情呢?透净的水流顺着垂下的发梢,低合的眉眼,半红的嘴唇,微动的肩膀,肌肉线条流畅的腹部,一一滑下。 阻遏在腰下的手,半屈着动作,不知轻重的,不顾缓急的。顺着人类的心意,肆意对待着。 真可怜呢。寺崎想着,不知是在说谁。 夏目鼓足了勇气,拉开门的瞬间,见到空无一人的房间莫名地松了口气。 他转过身,望见倚在门框边不知看了多久的人,在对上目光的瞬间,眼睛弯了弯,变成了脉脉含情地注视。嘴角却绽放出古怪的笑意,像是在讥笑,也像是在偷笑。 总之,夏目心一颤,手一慌,快速地关好了门。 寺崎到底是危险的,不管是人还是性格……对他的心脏尤其危险。 夏目想,他可能需要尽快地适应,尽快地免疫。 寺崎默默地敛起了笑容,同样地拉上了房门,迈动无声无息的步伐。 他喜欢的人类呢,脆弱而柔软,碰一碰就缩一缩,可又会像含羞草一样,等一段时间过后,就会重新向他张开羽片。 不管是用轻柔的力道,还是极重的力道,结果都一样。 既然早晚是他的,那么区别就只是哪一个“明早”,和哪一个“今晚”。 喜欢他的人类不会对他设下防备,所以寺崎轻易地推开了他所在的门。 夏目攥笔的手顿时停住。 寺崎将六本画本子啪地一下落在了他手边的空桌子上,平静说:“看完了,和那本画了一半的不一样。” 夏目抬起头,望着一本正经的寺崎,愣愣地点头,“哦。” “完整的画本,具有的咒术也完整,它和友人帐的效用不太一样。友人帐落下的真名,相当于妖怪本身,随意折毁,那些妖怪也会受到等同的伤害。” “你的画本,虽然也是在纸上落下了它们的面容,但因为自始自终都只有你的妖力存在,联系是单方面的。” 寺崎低头说着,勾起了唇接道:“就是说,你可以通过这个,随意召唤它们过来,只有这一个效用。” 夏目眨巴眼,游弋视线说:“会对妖怪造成损伤吗?” 寺崎重复道:“我说了,联系是单方面的,你是单方面记录下了它们,撕毁画本只会对咒具造成伤害。” 他想了想,说:“你是百变夏目,它们是你的库洛牌。懂了吗?” 夏目:“……懂了。” “收好它,很有用。你也可以继续画,画光全世界的妖怪。”寺崎眼睛亮亮的,声音轻快。 夏目想不出用处,但还是点了点头,说:“好。” 他垂头望向那叠画本,忽抬眸认真问:“你要吗?我的画本子。” 寺崎一愣,“给我吗?” 夏目点头,说:“它们大多都是我的朋友,你不要伤到它们了。” 寺崎低头注视他好半晌没说话。 夏目固执地对上他的目光,像是不答应就不给的模样。 过了一会,寺崎叹了一口气,妥协笑道:“你怎么有这么多妖怪做朋友啊?” 夏目弯了弯眼,轻松答:“因为我只能交上妖怪朋友啊。” 他区别于同龄人,能看见妖怪。唯一交上的好朋友,非人非妖。困惑他多年,也追逐了多年,而今也算不上朋友了。嗯,是男朋友。 夏目嘴角带笑地转回了头,落下的字迹依旧工整。 闷气塞进喉咙,不上不下,卡得心慌。寺崎抿住嘴角,道:“你想要交人类朋友吗?” “普通的朋友,我有哦。田径队的,班上的,国中的,满打满算其实还挺多的。因为我有秘密不能告诉他们,所以只是普通朋友,不能深交,妖怪会给他们带去危险。”夏目说着,笔没有停过。 “我记得国中时有一只妖怪,当着我的面,站在同学后面威胁我。因为有同学在,我也不好打它,差点就答应了。” 夏目忽笑了笑,“然后呢,我的一个妖怪朋友看见了,就和它打起来了。我骗我同学说,有老师要找他,他就走开了。就变成我两群殴它了。” “噗。”寺崎笑着,抬手揉上毛茸茸的脑袋,说:“这么厉害了啊?都学会合伙群殴了。” 夏目眯着眼笑,“就是它刚好路过,平时我都是单打独斗的。” 寺崎笑意更深,随口问道:“怎么不找个式神?” 夏目突然微妙地顿了顿。 啊啦。寺崎笑得更欢,双手从背后捏住他的脸向两边扯,低道:“怎么?夏目同学想抓我当式神啊?” 人类可是把他当了很长时间的妖怪,有这样的想法倒也不奇怪,毕竟他这么厉害。 夏目垂眸,回想起看到的日记,尬笑道:“那是以前的我,跟现在的我没关系。” 还会给自己开脱了。寺崎笑意更深,毫无歉意地说:“真抱歉呢,我不是妖怪。” “你比妖怪更危险。”夏目说出了心里话。 寺崎眯了眯眼,团巴团巴人类的脸颊,笑道:“多谢夸奖。” 夏目吐槽道:“不是在夸你。” “是吗?”寺崎低头看着完全复活的含羞草,出手圈住人类的脖颈,弯腰贴上了他的脸侧,像一只树懒挂上树干,拉着尾音道:“今晚要陪我睡吗?” 眼前的耳朵尖高速变红。嗯,基操。 寺崎想着,在人类恼羞成怒之前,快速补充道:“我什么也不干。” 夏目只觉呼吸困难,寺崎对他的心脏真的很不好,他好像架在温水锅里的活螃蟹,亮出无力发烫的钳子试图恐吓,“不行。” 寺崎软绵绵问道:“为什么不行?嗯?为什么不行,你不是我男朋友吗?” 钳子缓慢地挥动了一下,晓之以理:“床小,很挤。” 寺崎捏上了钳子,温声道:“秋天凉,挤一挤都不用盖被子了。” 小螃蟹开始挣扎,动之以情:“我会睡不着。” 寺崎笑了笑,“早晚的事,总要习惯的,你不是适应得很快吗?” 小螃蟹收起了钳子,窝在锅边不吱声。 “夏目,美和子已经知道了哦。”寺崎提高了一点声音。 门外缓慢路过的美和子匆匆地跑掉了。 脚步声传进耳里,像加上了一碗热水,熏得螃蟹更加熟了,外香里嫩,满是美味的蟹黄。 但是不给吃。 夏目红着脸推拒,“回你的房间去,我辛辛苦苦收拾的。” 肩胛骨传来的力道清晰,寺崎纵容了几步路,转身握住准备拉开门把的手腕,略显遗憾道:“这样我很亏啊,男朋友。” 夏目充满生气的眼眸,盯着笑意吟吟的寺崎,语气坚定,“不行。” 人类的意志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寺崎叹道:“明晚呢?” 夏目咬牙道:“明晚也不行。” 后天晚上应该就差不多了。寺崎笑了笑,愉悦道:“亲我一下,我就暂时放过你。” 夏目些许的怒气像哑炮一样,扔出去了也发不出应有的威力。 “快点哦,要不然我反悔了。”寺崎催促。 夏目握了握拳,一鼓作气亲了上去。 左脸,蜻蜓点水。 尝不出什么味,但是就是很开心。 寺崎满意地颔首,趁人类还没还得及反应,快速地凑上前啃了一口右脸颊。 “回礼。” 寺崎眨了眨右眼,笑意十足道:“希望你能做个好梦哦,男朋友。” 房间和过道的灯光混合了两秒,亲完就跑的人消失在眼前只用了一秒。 夏目愣了愣,抬手擦掉微湿的脸颊,说不出言语。 很糟糕……因为他今晚可能真的睡不着了。 第 40 章 人类的适应力可能真的很强, 夏目睁开眼时,这般想着。 房间里没有亮灯,只有窗外微茫的天洒进来一点余光, 映入眼帘的事物带了些许的朦胧。放在床头的电子钟尚未响起,就被关掉轻轻地放落。 [AM 6:25] “真准时呢。” 寺崎微弯着眼笑, 轻柔的声音在秋日的早晨也是凉的, 只听见的人莫名地染上了热度。 一夜好眠的夏目望着上方因弯腰而垂下黑长发的危险人物,默默地攥高天蓝色的薄被,缩进了脑袋。 看不见, 就会很安全。 被子里传出一声嘟囔,“不多睡会吗?” 寺崎朝被子怪探出了罪恶的手, 冰冰凉凉的,触到脸颊时,夏目哆嗦了一下,彻底清醒了。 见恶作剧成功, 寺崎笑了一声,随即语气幽怨道:“一个人好冷啊, 我都睡不好。不像你, 倒头就睡得这么香。” 夏目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结论, 拉开他的手, 从被子里探头, 质疑道:“你是不是专门洗手去了?” 寺崎瞥了他一眼,忽笑着说:“变聪明了。” 夏目不认为自己足够聪明,他出手探上寺崎的额头, 冰凉的温度, 蓦地让人心惊。 “怎么回事?”夏目慌忙坐起身,两手并用, 摸索到手腕、脸颊、脖子,均是相同的温度。 寺崎浅笑着没有躲,“我说我洗了个冷水澡你信吗?” 夏目定神看他,判断出寺崎外表正常得很,也不像是生病,便反问:“你看我信吗?” “嗯,你信的。”寺崎秒答。 不走心的谎言,相信了才真的奇怪吧?他现在又不是三岁小孩。夏目无奈叹道:“不想说?” 寺崎眨眼,神色疑惑,“你放弃得好快,不应该追问三四个回合吗?” 夏目抿唇说:“你看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 因为他可没打算来一套苦肉计。寺崎轻松地解释:“本来就没什么事,同化的一点后遗症,过半个小时应该就好了。” 见夏目还是皱着眉,寺崎呲牙笑,无所谓道:“像妖怪一样的温度,对吧?” 夏目一顿,松开了他的手腕。他不了解所谓的同化,也不知道后遗症具体是什么,更不知道他倒头就睡是不是被下了什么“安眠药”。只是准时来叫他起床的寺崎表现得若无其事,那他也不会再多问。 “如果你需要我,我会帮你。”夏目认真说着,眼眸温润,“就算寺崎很强大,我也会保护你。” 寺崎藏了很多的秘密在心里,有很多事都不会主动告诉他。确定了目标就会想方设法达成的寺崎,可能不需要帮助,不需要别人保护。 但是夏目觉得寺崎其实比他还要孤单和内心柔软。他现在有妖怪朋友,有同学和家人,有很多喜欢和追求的东西。和他相比较,自称外星人的寺崎,像是遗失在了这个世界,独自徘徊着生活。 寺崎没见过他的“兄弟姐妹”,是孤独的个体。 夏目印象中小时候的寺崎,藏在人堆里,用好孩子的样貌装得彬彬有礼,从不会擅自打断他人的话语。喜欢他的人越多,看着他的视线就越多,所以寺崎要很小心地藏着自己不同于人类的一面,行为举止都受到限制。 寺崎喜欢什么呢?甜的食物吗?不是的,只是想着他喜欢,所以总是陪他吃。喜欢的运动呢?电影呢?书籍呢?他没有主动表达过。但要是问喜不喜欢某样事物,寺崎一定会给出明确的答案,像是不这样说,人类就会发现他的不同了。他总会说谎,因为谎言是寺崎用来保护自己的手段。 寺崎唯一主动表达过的,是喜欢他。夏目想,寺崎的情感可能就像云朵一样,看起来轻飘飘的,好像一大团,伸出手却抓不到一点。但围绕着他的寺崎,会为他改变云朵的形状。 人类、野兽、妖怪,寺崎不属于他们的任何一种。他的外表偏向人类,内在像妖怪一样简单,还有着野兽对待生命的漠然。如果非要说出一个共同点,夏目会说那可能是来自于本能的“活下去”。 寺崎微怔地对上夏目不会说谎的眼睛,温暖的、坚定地,向他传达着清晰的态度。 人类即使脆弱,即使弱小,在某些时候,也会像拔地而起的高山一样,变得可靠,值得信赖。 “……你说,要保护我吗?”寺崎忽觉嗓子有些干涩。 “嗯。”夏目点头,扣住他冰冷的十指,轻轻地亲上了唇角,只片刻就分离。 他望着黑色的眼睛,像是看见了无尽的大海,细语倾述道:“我喜欢你,所以想要保护你,我会守住寺崎不想被别人发现的秘密,像小时候的约定一样。” 海听了掀起浪,卷出白色的花,撞上了礁石,四分五裂地就散出更好看的花。 “时间呢?”寺崎低哑着询问,睁着的眸水润。 夏目抬手抹上他微红的眼角,沾湿了指头,答着:“一辈子可以吗?” “是我的一辈子,我会活很久。” 即使是哭了的人,也不忘为自己争取更多。平静的大海,卷起浪花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哭泣呢? 夏目微叹息着,垂下眸说:“我可能活不了那么久。” 寺崎扬起嘴角笑,极为冷静地说:“把你变成妖怪,就可以活很久了。” 夏目愣了愣,也笑:“你要这么做的话,可不要伤及无辜了。” 寺崎哽住,小声怨道:“老那么关心它们干什么。” “我喜欢妖怪,也喜欢人类。”夏目眉眼带笑地说,“我喜欢他们想要活下去的决心。” “最喜欢你。” 寺崎觉得,他猛吃了一吨的糖,甜到忍不住在拳头大的心脏砰砰地炸开盛大的烟花。 炸烂也没关系。 他黏糊糊地蹭上人类的温度,吸猫薄荷一样紧紧抱住,谓叹着说:“别上课了,陪我睡觉,我好困。” 夏目疯了才会答应,用力地推开,问道:“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寺崎笑了笑,“夜月好像抓到只很肥的老鼠,影响到我这边了。” 老鼠……怕不是大妖怪。夏目想着,将寺崎塞进了暖烘烘的被窝,拨弄了一下凌乱的长发,“自己睡。” “真冷淡啊。”寺崎乖巧地掖住被子,语气含笑。 夏目无言以对,转身拎起书包和校服,拉紧了窗帘。 “优子阿姨那边我会和她说,睡到中午也没事,记得吃饭。今天有训练,我下午六点才会回来。” “好久。”寺崎哀叹一声。 夏目拉开了门把时,回头望了他一眼,说:“做个好梦,男朋友。” 寺崎轻笑出声,“拜拜~要去上学的男朋友。” 打开的门被合上,房间归于一片寂静。 寺崎蒙头缩进了被子里面,呼吸着残留的温暖,闭上眼小声叨叨:“都怪那只蠢猪。” 远在天边睡得死沉死沉的大黑猪,突然打了个寒颤。 带着寒露的早晨,沿途的湿润红叶没有飘落。匆匆掠过的人类,收获了各种视线。 名为秋的妖怪,接住抛上来的牛皮糖,犹豫了一会,冲他的背影喊道:[人类,你家好像有只大妖怪。] 夏目顿了顿,扬声回:“我朋友。” 需不需要帮忙的话语安心地塞回了肚子里,秋眨巴着眼,撕开包装一口咬下,粘粘的,但很甜。 夏目再次踩着点踏进了教室,熟识的同学和他打了招呼。 窗边的花瓶塞满了山间的小花,不知道是哪个妖怪送的,让夏目手里的新花忽然无处可去。 “夏目,要瓶子吗?” 前桌看出他的为难,利落地从课桌里掏出了一个空空的饮料瓶。 “从这里剪开,完美。”他两指比划着,说干就干,侧头对风早说:“来一把美工刀。” 错失先机,荻原抿住嘴角,也从课桌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唤道:“夏目同学,用这个吧?” 夏目接过风早递出的美工刀,礼貌回:“谢谢,有这个就行了。” 前桌嘿嘿一笑,得意地瞥了一眼丧丧的荻原,出手指点,“不再往上一点割吗?” 夏目默默地将美工刀移上了一点。 太阳和月亮总在交替,日复日,年复年。人类和妖怪也像是它们,有时候会同时出现在天空。只要有了接触,便染上了温度,逐渐开始期待起下一个相见的时刻。 学校里的妖怪,不会擅自打扰人类。它们站在树丫上,待在草丛边,用小小的眼睛,观察着每一个路过的人类。看见了熟悉的人类,就欢欣地喳喳叫唤。 很少人能听见它们说话,所以每一次对话都弥足珍贵。 体育课上,夏目对努力举起手试图停下滚动篮球的几只小妖怪,低声说:“谢谢。” 小妖怪扑闪着眼睛,嘻嘻地跳开。 其实它们的力道停不下篮球,帮不上忙。但是追上突然跑开的篮球,就可以和喜欢的人类,说说话。 夏目喜欢总是追求着某种事物的妖怪,因为单纯的心意值得用心去维护。 球场上的风早朝他喊:“夏目,快点回来,再打两球就下课了。” 他便向着同学跑回去,在烈日下,扬出了一道微风。 下午五点多钟,学校的社团活动三三两两地早就散了。 夏目关好田径部的门,启程回家。慢悠悠地走着,好像也不用着急。 他总是在跑,偶尔也想停下来看一看路过的风景。 回到家了,就可以告诉他想分享的人。今天遇见了什么样的妖怪,看见什么样的花。捡到的漂亮石头也可以送出去。 就这样,和喜欢的人分享着我所有的喜欢。 40-50 第 41 章 家离学校的距离, 大概是3.3公里,慢跑需要十五分钟,走回去却要半小时。 夏目隐约听到了前方女生们嘻嘻哈哈的谈话声。 “由希, 你说得那么夸张,但是长成那样的人只会存在二次元吧?” “是真的啦, 超好看的。远看的时候就不太真实, 结果走近一看,更加不真实了。你知道吗?他皮肤没有毛孔,睫毛齐刷刷地, 像假睫毛一样,但是我肯定, 那是真的。” “诶?” “我和你说,最绝的是,他黑长直,高马尾!你懂吗?!啊!” “由希, 不要激动,我懂了啦!” “那, 要真长这样, 都可以原地出道了吧。他在当店员吗?” “对对, 听说是远房亲戚。那一家子长得都好看, 他们家还有个小帅哥的, 隔壁学校的高年级,但是我现在移情别恋了!幸运的话,说不定能见到同框呢。” 坠在她们身后的夏目, 慢下了脚步。他认出来了那名为由希的女孩, 是雷打不动的老顾客。 寺崎不似真人的样貌,像精心捏造出来的。美丽的事物, 一旦看见了,总会令人驻足。 优子的店,来往的客人明显变多了。夏目从后门进去的时候,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优子,正忙得不可开交。 听见动静,优子眼前一亮,隔着玻璃窗在厨房抬手向他招呼:“贵志,欢迎回家。快快,快来帮忙。” 夏目点点头,在过道放下了书包和零碎的东西。掀开门帘,往店内看了一眼。 柜台后的寺崎有所觉察地侧头,奇特的耳坠晃了晃,平静的人偶蓦地扬出微笑,惊心动魄。 一片静寂之中,只听见笑着的人缓缓说道:“欢迎回来。” 在引起注意之前,夏目缩回了门帘后。 看不见,就安全了。 寺崎好笑地转回了头,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呼吸同一处的空气,心情都会很好,淡漠的眼睛变得柔和。 于是,人偶不再是空洞的人偶,他具有了向上的生命力。 夏目继承了优子的手艺,或者说青出于蓝。他穿上了相似的工作服,低头捏面团时,眼里一派认真,耳里聆听万物。 风中传来的声音有些喧闹,内心平静或许就能仔细分辨,那到底是属于人类,还是非人类。 * 圆月高挂,淡薄的云雾半遮半掩,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是明灭的灯火,对应着千家万户。 寺崎和夏目停在了一栋大平层宅院门前,按响了刻有“风早”门牌旁的铃。 不到一会,玄关的门打开,暖光铺下。风早裕平隔着院门,定睛望向两人,疾步上前,喜道:“来了。” “夏目,你动作真的好快。我还以为还得过个几天你们才来。”风早拉开院门,抬头望向寺崎时,微顿。 “初次见面,我是寺崎有藏。”套着灰色连帽卫衣的寺崎轻点头说。 清亮的声音,唤回了风早凌乱的思绪,他有些紧张地说:“啊!初次见面,我是夏目的同学,风早裕平。我爸妈都不在,进来吧。” 拉开的院门重新合上,寺崎背着美和子友情提供的黑色单肩挎包,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 风早家单代传承的诅咒吗……他垂下眸,望着前方风早的背影,跟随着走进了老房子。 略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的气息,似是腐朽木头淋了一场雨,绕着房子的裂纹长出木耳,在朽烂中挣扎着的生命。 过道中,寺崎转头看向夏目,问:“有感觉到什么吗?” 风早竖起了耳朵。 夏目寻思半晌,犹豫着说:“它是不是在这里,似乎有种被窥伺的感觉。” 房子里有妖怪吗?风早惊疑地扫视四周,抿紧了唇。 “可能吧。”寺崎说得模棱两可,淡道:“如果感兴趣,你可以带着风早去找找看,一个时辰还找不到,我就采取强制措施了。” 夏目定定地望他,寺崎勾出笑意,轻道:“不快点的话,有人会受伤的哦。” 气氛似乎有些紧张,风早更是凌乱。断定他家有妖怪的寺崎和夏目,像是讨论妖怪在和他们捉迷藏一样,展开了期限一个时辰的“游戏”! 夏目带上迷茫的风早,迅速在房子的各处穿梭,寻找着妖怪的踪迹。 留在原地的寺崎闲适地拉开挎包链子,拿出了几样物品,一支破旧的箭矢、装满红色液体的瓶子,一卷画满了古怪符号的纸条。 他打量了一下房子布局,就着通往玄关的过道,拉开了纸条,撕下半数贴上两侧墙壁和地板。 房子明显布下了结界,大门就是唯一的出口。 两道强大的妖力气息,突然出现在了附近,惊扰了藏于黑暗的存在。它闭上了眼,敛起本就低微的气息,归于虚无。 夏目轻皱眉,停下了步伐。 “消失了。”他说着。 风早睁着眼,犹疑道:“夏目,我家祖辈都是除妖师,这栋房子设了很多的结界。不是式神的妖怪是进不来的。” 夏目侧头看他,“它不能是式神吗?” “……不是,我爷爷的式神已经解除了。祖辈的式神,在他们死去的那一刻,也解除了束缚,放归山野。”风早解释。 换言之,除非结界有漏洞,不然房子里不可能出现妖怪。 可是方才能感受到的妖怪藏起来了,不再窥视。没头没尾地找,概率完全是撞大运。夏目望着目前唯一的信息来源,出声发问:“能详细说说吗?你调查过的关于妖怪的诅咒。” 风早愣了愣,舒了一口气道:“好。” 曾经,他们家的祖辈出过很有名的咒术师,风早净。在那个年代,他的符术可以说是首屈一指。 像是几百年才会孕育出一个绝世天才,自从风早净离世,风早家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天赋特别好的人了。代代单传也是在其去世后的第三代,开始出现了。 一开始,风早家并没有当一回事,过了两代,他们才察觉到了不对劲。风早家对于诅咒了解得颇多,妖怪的诅咒大多会在被咒之人身上显现黑色的印记。他们却找不到这个印记,不是妖怪的诅咒吗?哪有人会下这么歹毒的诅咒? 风早家一一做了尝试,试图用偏方生下孩子,绕过诅咒对象离婚再娶,不结婚,先生小孩……诸如此类。他们找过妖怪和除妖师帮忙,也将祖祖辈辈和妖怪的恩怨纠葛,查了个遍。 重点怀疑对象风早净的两个式神,一个妖力强大,是他的左膀右臂;一个实力低微,像书童一样,自小跟在风早净身后端茶递水。 那个实力强大的大妖怪,已经确定了死亡。 另一个,在风早净死后,消失了踪影。 小妖怪的寿命都不长,基本不可能活到现在。而且实力低微,也不可能降下如此深的诅咒而不被发现。 风早家顶着一头的乌云,在除妖师界慢慢地销声匿迹。所幸,他们生下的都是男孩,不需要入赘,才将风早家的名一直传下。 似乎没什么有用的线索,夏目思索片刻又问:“结界呢?” 结界,是一代又一代疑神疑鬼的祖辈浓缩的结晶。基本断绝了任何的盲点,力求将除了自家式神外,妖怪和沾有妖怪气息的东西拒之门外。 说实话,在听到他们说家里有妖怪。风早有一瞬间觉得荒唐,又好像有点道理。也许真的有非常强大的妖怪,躲在房子里,给他们家下诅咒。 夏目打量着风早,问:“……有没有传承很久的东西?从风早净那一代左右传下的。” 风早蹙眉,低声道:“有一些书和咒具什么的,不知道是不是那年代的。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但是别告诉我爷爷。” “好。”夏目点头,“我不会说。” 他们去了一间藏在壁橱后的小房间,有些乱,像是杂物堆,墙角还有着一些儿童画。 风早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玩,惹爷爷生气。想着他一生气,说不定就不想让我当除妖师继承人了。可是他是个固执的老头子。” 他移开一扇屏风,指着角落里堆放整齐的书籍和奇怪的物品说:“都在这了,要翻翻看吗?” 夏目没有靠近,隔着几步的距离看了两眼,摇头说:“应该不在那。” 风早叹息一声,“找不到也没关系,你那个……”他想了想,没找到合适的词,就说:“那个咒术师,真的能确定有妖怪吗?” 夏目似笑了一瞬,“他现在说的话,应该都是真的。” “这样吗?实力应该很强大吧。”风早回想看起来年纪和他们差不多的人,右眼角也有一块红印记,初看气质矜贵,面对夏目时,用着熟稔地口吻。 没听过的除妖师姓氏,和夏目一样,能感受到他们感受不到的,灵力如此强大,可能是某些隐世家族的吧。 风早想着,和夏目走出了小房间。 他们没有再找,夏目像是放弃了似的,随意道:“风早净生了孩子吗?” 风早奇怪地点头:“两个儿子,我就是次子那一脉的。” “妖怪可是很固执的啊。”夏目轻喃了一句,转过拐角看见了含笑注视他的寺崎。 “找到了吗?还有五分钟哦。”寺崎拿着长纸条,走向他身后的过道,左贴右粘,封锁了这一段路。 夏目叹道:“它一直在动,是吗?” 一开始围绕在他身上的窥视感,走远了也不见削弱半分。在他盲目乱转的时候,像是确认自己安全了似的,忽然消失。在哪里呢?他又看不见。 “嗯……”寺崎拖长了语气,说:“没动吧,看着挺乖的。” 夏目瞥了眼风早,神色略显无奈。 “妖怪都喜欢附身吗?”他说。 第 42 章 风早裕平呆住了, 他露出僵硬的笑容,退了一步说:“喂,不是在开玩笑吧?” 夏目也希望这是个玩笑, 妖怪无法通过结界,那么被夜月同化过的寺崎是怎么进来的呢。也许他强大到无视结界, 也许是因为结界判定他是个“人”, 而不是妖怪。 寺崎让他去找,只是为了方便他布阵吧。说什么不快点有人会受伤,结果可能只是不想让他看见放血画阵而已。 语焉不详, 含糊其辞,真是让他玩明白了。 发动咒术的代价是血吗? 夏目扫着纸条上如丝蔓延的血迹, 语塞地望向无所谓至极的寺崎。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夏目抽了抽嘴角,默念:不是人,不是人,是外星人。不能以常理揣度。 身后的目光如芒在背, 寺崎像感觉不到似的,淡漠地望着面前的风早, 思忖道:“被发现了也不出来吗?还是出不来?” 毫无动静。风早手握成拳, 咬牙道:“你有办法把它弄出来吧?” 寺崎轻点头, 拿着破旧的箭矢屈身扎进他的影子, 淡道:“就这样站着别动。如果可以, 还是用比较和平的方式不是比较好。毕竟你是夏目的同学,我也不想伤你。” “我没关系,把它赶出去。”风早眸子里升起了怒火。 寺崎回头望向夏目, 询问道:“要采取强制措施吗?还有三分钟。” 夏目听了, 语气微怒,“强制措施是什么?也是放血吗?” 被说中了的寺崎沉默片刻, 心虚地转移视线说:“也有不放血的。” “比如说?” “你打它一拳试试?”寺崎小声怂恿,“不是打人,你要想你打的是附身的妖怪,用妖力,隔山打牛一样,把它打出去。” 听起来不是很靠谱的样子。夏目微皱眉,却对上风早坚毅的眼神,像是在说:打,没关系!总比放血好。 他叹气,走上前两步,推开寺崎,心平气和地问:“往哪打?” 寺崎浅笑说:“面门,别收力,死不了。” 面门,人的正脸部。真打着了,可伤得不轻,要小心点。 夏目斜了眼寺崎,攥起右拳,估摸着距离,眼神一瞬间变得凌厉,充满了攻击性。他深呼吸,曲起手臂在腰间,借腰旋转着发力,带出劲风,猛地打了出去。 寺崎觉得,这拳多少带了点对他的私人恩怨。他不是还没让风早放血吗?只是补了点自己的血。 他似乎没有所谓的灵力,现在所能用的都是夜月的妖力。长年累月的同化,妖力影响了这具堪称完美容器的载体。 皮肤、血液、肌肉、骨骼,浸泡得满是妖力。启用阵法,没有比血液更好的媒介,它们藏在皮肤下,即使抽取了部分也不会影响光鲜亮丽的外表。 隐瞒着,只是不想让夏目看见有些血腥的画面,也不想让他知道,作为非人类的他,伤口痊愈的速度有多快。人类可能会害怕他非人的一面,没必要冒风险。 在拳风快要舞到眼前时,控制着自己不躲闪的风早,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 一抹黑影在夏目的拳头落下之前,极快地向上脱离了风早,霎那间变冷的空气,凝滞又黏腻。 鼻尖充满着腐朽的酸味,像是腌久了的泡菜从瓮里迸出,那道身影迅疾地向玄关冲去。 撞上发亮的纸条,就如搭上箭矢一样,陡然绷紧了弦线。 耳边传来尖锐的嘶吼声,风早睁眼,望见从脚下的影子延伸,如云缭绕的黑雾。 “夏目,快上。”寺崎当起了甩手掌柜。 夏目掉头冲了上去,打昏妖怪,是他熟悉的领域。 五分钟后。 房间里的小木桌边坐落了三人,风早殷切地倒上温茶。 夏目被他眼里的热情闪到,有些不自在地挪近了寺崎一点。他平时也没有那么“暴力”,可能当时是带了点怒气,下的力道就重了一点。 不过,大妖怪都很抗揍,要不了多久就能醒。 丢在角落的妖怪,身型很是小巧,穿着金红和服,留有姬发式,额上突出一角,看着像个六岁可爱小女孩的模样。 正被纸条五花大绑着,昏迷不醒。 “就是它下的诅咒吗?什么时候会醒。” 风早瞥着妖怪,有些难以置信困扰他们家多年的妖怪,居然长得这般无害。 “它是你们家的座敷童子。”寺崎兴致缺缺地说。 夏目微愣。座敷童子,通常是家族的守护神一样的存在,可以带来繁盛。 风早也愣住了,“座敷童子”和“你们家”,拆开的词他都认识,组成一块他怎么就那么陌生了呢。 “呵,我才不是座敷童子,我是你老祖宗。大逆不道,快放开我!”清醒的妖怪嚷嚷起来,捆在后面的手挣扎了两下。 它金色的竖瞳,不满地望着风早。 “我可没有老妖怪当祖宗。”风早见它挣扎不开,反唇相讥。 “呸,带着外人欺负你老祖宗,背信弃义,寡廉鲜耻的小崽子,等他们走了,看我怎么教训你。”小女孩一样的妖怪,生气地放下了狠话。 风早嘿了一声,气不过地和它你一言我一语,忽然吵了起来。 夏目肩膀贴上寺崎,轻声询问:“怎么回事?” 寺崎偏了偏头,回道:“不是诅咒,应该是借运。借未来的运势,为家族供养出一只大妖怪。” 夏目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断尾求生,这在除妖师大家族里也是很少见的手段。”寺崎想了想,评价道:“很大胆,因为一不小心整个家族就没了。但是有风险,也代表着有机遇。具体的过程,那只妖怪应该知道。” “就算我知道,但是凭什么要告诉你们?”被询问的妖怪不屑地冷笑。 它好像完全搞不明白现状。寺崎眯着眼笑,温柔地拉起夏目的手,“来,再打几拳。” 夏目作势握紧了手心。 面对两个恶霸一样的恐怖人类,身躯娇小的妖怪向后缩了缩,识相地开口。 它的前身,是跟着风早净的其中一名式神。实力低微,在风早家族圈养的妖怪里籍籍无名,只是因着和风早净年幼就相识的份,才收下了当式神。 但是比起式神,它更像是被风早净当成了女儿在养。风早裕平是风早净不知道多少代的孙子,叫它一声老祖宗一点错都没有。 “不是说前身?”风早裕平插话,遭到了妖怪的冷眼以及一声骂。 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即使是实力弱小的妖怪也有可能活得比人类还要久。 风早净老年的时候,只有“它”一个女儿,也是陪伴了他一生的妖怪。他犹豫了很久,决定为它铺下了一条路。 他为家族效力了一生,最后倒是疯狂了一把。瞒着家族里的人,设下了“借运”的咒术。以牺牲子代的数量,供养它成为家族的座敷童子。 这分明是一种禁术,前身在施咒的过程中,身体却承受不住,破碎了。事已至此,不肯罢休的风早净越显疯狂,他收集了残余的灵魂,塞进儿子的躯体里滋养。 早晚有一天,它会复生,变成强大的妖怪,不会再被任何妖怪欺负。风早净带着这样的念头和秘密,安心地睡进了棺材。 至于为什么只会生出儿子。 “他承诺过只会有我一个女儿。”妖怪说得理所当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什么狗屁诅咒,结果是家里老祖宗搞出来的破事。风早裕平愤懑道:“你不是座敷童子吗?镇宅兴旺呢?” 妖怪望了他一眼,梗着脖子道:“我只会为一个人效力。” 换言之,你是什么东西? 风早裕平怒火中烧,和妖怪又吵了起来。 夏目有些唏嘘,牵扯上妖怪,就连家长里短的也变得奇特。剩下的,他们也不好插手。 夏目戳了戳寺崎,用眼神交流。 回去吗? 回吧。 寺崎起身拎过包,好心地提醒:“你也许知道它的真名。” 既然是家族里的式神,肯定会留有记载。用真名束缚妖怪,成为式神之后,不说言听计从,起码可以拉高自身的灵力水准。至于如何收服这只妖怪,那就是他的事了。 插在影子里的箭矢压制了妖力,无力反抗的妖怪凝神盯着寺崎,眼里像是要喷出火花。 寺崎勾起唇角,无声地拉满了嘲讽。夏目警惕地半挡住了如刀的视线。 风早抹了把脸,将二人送离。 乌云遮住了大半的月亮,吹起的夜风带着凉意。路过的彩灯交相映出几道残影,车水马龙的城市繁景,停在红灯亮起的时刻。 车站牌附近,夏目望着人行道忽然的蜂拥,低头拉起了身旁的手。 寺崎正要笑,袖子被一把撸上。 光洁如新,在昏暗的灯下看不出什么伤。 夏目紧抿着唇,他的猜测错误了吗? 面前的人类很小的时候,就很敏锐。寺崎不解地笑问:“怎么了吗?” “血,嗯?不是你的吗?”夏目抬眸,审视着。 “大妖怪的。”寺崎反应平平。 “夜月的?”夏目追问。 寺崎点头。 夏目抓起他另一只手,一样地撸起了袖子。找不到伤口,也许在其它地方。他暂时放弃寻找,理好了长袖,却也没有放开他的手。 也不说话了,就默默地牵着,像是无声的一场谴责和自责。 从他没有明确否认的那一刻,答案就已经出来了。 血是他的,也是夜月的。寺崎不想骗他了,但会用言语来混淆是非。要小心地,不要被他牵着走。 城市的公交车兢兢业业地到点停留在他们面前,站点唯二的两位客人手拉手地上了车。 车里的气氛古怪而凝重。 坐在外侧的寺崎望着瞥头望向窗外,异常沉默的人,忽然拨动了一下他左手腕的红木链,试图引起注意。 夏目睫毛轻颤着,没有回应。 寺崎闷闷不乐,人类好像生气了,连带着他也不太开心。 理由呢?不明白。 第 43 章 “你在生气吗?” 寺崎低头把玩着他的手指, 低声问。 “没生气。”夏目传出的声音闷闷的。 “说谎。”寺崎像抓到了小辫子一样,眼睛弯弯地,笑说:“小骗子。” 夏目回他:“大骗子。” 大骗子和小骗子, 哈。寺崎闷笑,夏目忽地转头看他。 寺崎歪了歪头, 状似询问。 一分钟, 两分钟。 夏目又转过了头。 寺崎叹了口气。有话不说,不是好现象。夏目的心思,也许是掺杂了自己的心绪在里面, 有时候并不好猜。 面对其他人,寺崎可以理智地推敲着他们的想法, 以“对方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我能从对方手里获得什么”为前提。用利益的天平,称量。 夏目呢? 我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他的在意、他的目光、他的温度,他为我而跳动的心脏。他的一切, 最好都与我相关。 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成为我的唯一,得到特殊的对待。可是, 这些已经实现了啊。 天平不明不白地摇晃, 没有称量的标准。 寺崎瞄着夏目, 像遇见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大难题。他试图从记忆中寻找答案。 身旁安静了下来。 车停了一站, 上来两穿着中学制服的男生。 夏目从温热中撤回了手, 没有被拦住。于是,装着不开心的玻璃罐往上满了一点。 站在车头的男生眼睛扫过他们时,话语停了停。 夏目抬眼望去, 注意到视线, 他们便推搡着坐下。 显眼的寺崎,无差别的回头率。 夏目想着, 不开心的罐子又满了一点点。 想吃糖,说不定会高兴点。 他翻找衣兜,找到了一颗小小的粉嫩水果软糖。 为什么只有一颗了呢?夏目的不开心又多了一点。 “吃糖吗?”夏目问,自顾地将糖果塞进了寺崎的手心。 寺崎垂眸望着,拉住了准备撤离的手指,连同糖果一起紧紧扣住,直勾勾地望着人。 夏目一顿,不开心的玻璃罐碎了道口,开始噗噗地往外漏水。 坐在他们前面的学生,正互相讨论着,似乎是说周末游玩计划,言谈轻松。 寺崎不想让这古怪的氛围持续了,便问:“在气什么?和我说说呗。” 他实在是想不出准确的答案,他要作弊,从答案本身获取答案。 夏目盯了他一会,歪了歪身子,肩抵肩,头靠头,一副准备讲小秘密的模样。 寺崎微挑眉,洗耳恭听,可是夏目没有说话。 右脸颊忽然传来微湿的触感,耳里清晰地听见了嘴唇离开皮肤时,黏连地发出“啵”一声,像烟花突然在黑夜中炸开花,只绚烂一瞬,也足够震动人心。 寺崎有些发蒙,瞳孔微张地瞥向了若无其事看风景的夏目。 居然偷亲他! “什么嘛?”反应过来的寺崎声音含笑,嘴角是压不住的弧度。他撞了撞夏目的左肩,倾身说:“不是你偷袭的吗?怎么耳朵又红了啊,夏目同学。” 只是脑子一热,就偷亲上去的夏目,被耳边的吐息,扰得更热。 夏目隐隐有些懊悔,羞愧道:“这是回答,我没在生气。” “原来是这样啊。”寺崎笑弯了眉,语气玩味。 夏目忽然很想打开车窗凉快凉快。可是打不开,也不能逃。寺崎每次偷亲他都理直气壮的,怎么轮到他就感觉有点心虚紧张呢?夏目甚至想缩回被紧紧牵住的手。 像是察觉到了人类想躲藏的心思,寺崎没有再揪着这件事不放,笑意吟吟地转换了话题,“风早现在应该契约了吧?” “……可能吧?”夏目不太确定。 寺崎温声说:“那可是只实力很强大的妖怪,一个家族花了几百年才换来的呢。虽然事情的起因和我一开始想的不太一样。” 因为想让一只妖怪活下去而为子代降下诅咒的风早净,寺崎不太能理解。他还以为风早净看出了除妖师没落的趋势,打算借着这一只妖怪让未来家族的地位提高一下,挤上高层呢。 “和相性不好的式神契约,没问题吗?”夏目倒不在意妖怪的强弱,只是风早和妖怪大吵的样子,像是有仇。 寺崎不觉得有问题,“座敷童子基本不会给人类降下灾祸,它藏在风早身上,只是不想供人驱使吧。” 夏目想了想,“他没有被同化吗?” 寺崎解释:“本来就是一体的。妖怪从他们家族的血脉中诞生,已经不可分割了。除了风早家的,其他人也契约不了。” 夏目沉默片刻,盯着寺崎轻问:“你呢?同化对你的影响,很严重吗?” “还好吧。”寺崎说完,头一靠,眼一闭,接道:“困了,到站再醒。” 活脱脱一个不想回答的例子。 夏目无奈又忧愁地,矮了下肩膀,同样地闭上了眼。 互相抵靠着,陷入彼此的安静。 前头男生们的谈论声不知何时开始弱了。车子停站,门开了又闭,有人上车。 走了几步,停了停,往后方空椅走去。 谁也没睡,谁也不想醒。 也许有人路过,看到了他们相牵的手,可那又怎样呢?他们只是一对寻常恋人。 夏目牵着的手紧了紧。 软糖不是巧克力,不会融化在手心里。所以,似乎不必担心。 下了车后,凉快的夜风,吹醒了有些昏沉的头脑。 夏目背着包和寺崎一同沿着熟悉的道路走回家,路程不远,三分钟差不多。 “撕拉——” 寺崎拆开了糖果包装,嘀咕道:“你身上怎么总是有糖啊?” “可以用来哄小孩。”夏目笑着说。 寺崎一顿,抬眸望他。 夏目慢吞吞补充:“早上的时候,要带给路上遇见的妖怪朋友。它们喜欢,我也喜欢。” 寺崎点点头,说:“小孩子喜欢甜的,大人也可以喜欢。” “你喜欢什么呢?也是甜的吗?”夏目眼眸亮亮的。 寺崎莫名感觉他像踱步想要靠近又不是很敢的小猫,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光吊胃口了。 他往嘴里塞了颗糖,水蜜桃味的,有点甜。寺崎含糊道:“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口味。” 夏目失落地低声道:“这样啊。” 寺崎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问他喜不喜欢甜呢?他的喜欢,分明只有那么点。 “夏目,喜欢很多东西是什么一种感觉啊?”寺崎像是准备探讨课题一样认真询问。 夏目愣怔地开始思索,他喜欢很多东西吗?甜的糖果、蓝色、各种各样的天空、特殊或漂亮的石头、神秘的花纹、看过的几篇故事、优美的语句、妖怪送的花……这么一想,真的好多啊。 要说什么感觉,这种自然到无所觉察的事情,其实很难说清吧。 夏目沉吟了一声,答:“我数不清喜欢的东西有多少,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东西在等待我发现它们,喜欢它们。世界对我来说,大概是一副巨大的彩色拼图。看见的每一小块,或许我都能找到喜欢的色彩。但是,我可能只会路过,可能会将它们带走,拼接出图案。” “我的喜欢不是一成不变,而是每时每刻,会随着经历和时间而有所改变。” 他望了眼夜空,又含笑地望向喜欢的人,眼睛装满了遥远的星辰,愉悦道:“喜欢的东西太多,就像世界在向我敞开心扉,对我说——你活着真好呢,有那么多美丽的事情,在等着你。” 寺崎望着夏目,忽然很想触碰他所描述的迷人景象。 夏目见到的山海,听到的风声,路过的风景,他都想要得到分享。 寺崎笑弯了眼睛,轻声回他:“我喜欢你的世界。” “不是我的世界,这是我们的世界。”夏目也笑。 “是吗?”寺崎勾起他的尾指,像拉勾一样许诺,“那就陪我多看看这个世界吧,说不定哪天我就会喜欢上了的。” “可以哦,我可以陪着你。”夏目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语气变得轻快,“等你彻底喜欢上这个世界,就算生气,也不会随意带着外星人来攻打地球了吧?” “我会考虑考虑。”寺崎委婉说,“如果他们乘着宇宙飞船,带着武器过来。你就叫上妖怪朋友和他们打吧。” 夏目歪头,“那你呢?在指挥他们吗?” 寺崎晃着食指,义正言辞道:“我会带着你载上小飞船逃跑,唔,私奔。” “太过分了吧。”夏目笑骂了一句,“我应该是和妖怪共存亡的一方才对。” “要认清事实啊,外星人掌握的技术,可是很厉害的。就算是能力奇奇怪怪的妖怪,也不是对手。”寺崎驳道。 “那也不能丢下它们,要带上它们一起跑。”夏目有些忧愁。 寺崎叹了口气,说:“那就要换艘船了,我得去劫个超大的星际战舰。” 夏目抬手拍上他肩膀,杀气腾腾说:“都劫机了,你就不能将战争的种子扼杀吗?” 寺崎不爽地提高了声音,“干嘛这么看好我啊,我也很菜的啦。在外星人里面可能就是个小底层,劫了战舰还能活着已经很不错了。” “你在我眼里,可是无所不能的寺崎有藏啊。”夏目扬声说着,言之凿凿,满是骄傲。 无所不能的寺崎有藏愣了愣,清咳了一声,憋笑道:“这么看好我的话,努力一下当个指挥官也不是不行。” 夏目新奇地盯上他的耳朵,好像有一点点的红,不太真实。他出手捏了捏,嗯,是真的。 “原来你耳朵也会红的吗?”夏目像发现了新大陆。 寺崎无言地瞟他,“是啦,那是红色染料。” 夏目干笑着松手,找了个话题说:“耳坠也是咒具吗?” “嗯。别人送的。”寺崎坏笑着说。 夏目微顿,下意识问:“谁?” 寺崎笑而不语。 “快说。”夏目环上他的肩,正气凛然地说,“你说出来,我给你,参谋参谋。” 第 44 章 今天的风柔和, 云也挡住了强烈的阳光,莫名地让人有些困倦。 空气流通的教室里,黑板上随意写着英文短句, 熟悉的老师在讲堂上声调平平地解读。绒毛小妖怪趴在窗户上,身体一缩一张地, 像是也听困了, 忍不住打盹。 相当平和的日子,但是很久之前,出现在这所学校的小妖怪还很害怕人类。 它们在每一个角落瑟缩着, 要是发觉人类靠近,就僵着身体, 闭上眼睛,开始装死。 为什么妖怪会害怕人类呢? 为什么人类会害怕妖怪呢? 那时的夏目贵志干了一件在现在看来可能很蠢的事,他试图扭转妖怪对人类的看法。 不必害怕。——他向小妖怪传达了这样的观念。 像接触警惕的流浪猫一样,从投喂, 低声细语的诉说,轻柔的碰触和抚摸, 一步步地踏进它们的地盘。得到它们的信任后, 在潜移默化中, 修改了它们对人类等同于恐怖存在的想法。 当小妖怪拥有了足够的温暖, 它们便恍惚以为人类都是这样的存在, 由此还在校园里造成了小小的混乱。 比如说从课桌掉下去的橡皮、笔帽,一些小物件突然消失不见,过段时间又好好地出现在了桌上。 夏目有些头疼地注视着高举遗落物品, 因为帮助了人类想要得到夸赞的小妖怪们, 最终在普通人类看不见也听不到的忽视中,失落地离开。 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看见妖怪, 人类也可能不想要接触到灵异事件。夏目对此感到很抱歉,听懂了深意的妖怪们,沉默地排排坐在他面前很久。 [人类和妖怪有各自的生活方式和观念,如同自古以来的一种规则,无论是谁,都应该遵守。] [不该接触,不可结缘,徒增伤悲。] 他在崭新的日记本里,总结了自己干的蠢事。 除妖师的本质,可能是隔开妖怪和人类的一道墙。他们的传承,除了家传,还有师传。 “一位很照顾我的老师送的。”昨晚的寺崎,说出这句话时,明明是笑着的,语气却带了怀念,眼睛里透着伤感。 关于耳坠和他老师的事情,夏目没有再问下去。他们默契地略过了寺崎讳莫如深的过往,另寻了其它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闲聊。 寺崎的老师,也是除妖师吧?已经不在了吗? 夏目走神地思考,他迄今为止,接触过的除妖师实在有限。 第一次是在两年前,因为附近山里的旅馆,出现了莫名其妙的诡异事件。 旅居在那里的人类,离开的时候,像丢了魂一样,行动变得麻木,话语颠三倒四。这很大可能是妖怪所为,所以他找了个空闲的时间赶过去。 当时和他一起住下的,还有个身体还算健康,叫和泉慎司的老人。 只是因为多看了一眼他身旁站着的妖怪,就被叫住了。 “孩子,你也是接受了委托,才过来的吗?”头发花白的和泉,乐呵呵地望向两手空空,正办理入住的夏目。 他可能碰见了极为稀少的除妖师。夏目判断着,犹豫道:“我是听说了这里可能有妖怪,才过来看看的。” 和泉听了直摇头,“这可是只很危险的妖怪,你的式神能强大到处理妖怪的同时,保护好你吗?年轻人怎么莽莽撞撞的,面对野生的妖怪,要格外小心才是,别丢了性命。” 夏目思量片刻,没有说他其实没有式神的事情,只道:“那我可以旁观一下您除妖吗?我会很小心地不捣乱。” 和泉瞅他一眼,答应了下来。 似乎人老了,就喜欢念叨一下过往,和泉边带着一无所知的“新人”查探妖怪,边吹嘘自己年轻时英勇的事迹。他曾立志降妖除魔,成为了除妖师的新秀,还娶了大家族的漂亮女儿。有了家庭,就有了顾虑。和泉几十年来,很少独自一人去危险的地方除妖,等到有为的儿子继承了家业,他才下定决心,重新云游四方。 夏目作为一名听众,时不时表现出了自己的愚昧无知。 和泉看着他,就像是看见了年轻的自己。空有一腔蛮力,便自以为妖怪根本不是敌手了。他倒也乐得跟夏目解说一些除妖手段。 旅馆的大妖怪,其实是很多年前,就被除妖师封印在这里的。只是封印松动了,妖怪就跑了出来,带着仇恨给人类降下灾祸。如果放任不管,那些被降下诅咒的人,很快就会陆陆续续地死亡了。 和泉半生都在除妖,实力自然不用说。夏目看着他将大妖怪重新封印好,塞进了随身携带的包。 “对于封印的妖怪,和泉先生会怎么处理?”夏目懵懂地问。 他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答案,和泉说,要带回家族,给年轻小辈练练手。 什么是“练练手”呢?就是将除妖的各种手段,作用在那只妖怪身上,相当于对重罪犯用酷刑折磨吧。 夏目沉默了一会,轻道:“不能直接净化它们吗?” 和泉蹙眉望他,摇头叹息,“不必对危险的妖怪抱有同情心,它们和我们不一样,性格残忍、冷漠,心灵孤僻又扭曲。” 夏目抿唇,扫向站在他身侧的式神,目光满是不解,“和泉先生不是和妖怪订下契约了吗?应该也明白妖怪也具有自己的思维和情感。” “哈?”和泉笑了笑,“还想着邀请你加入我们家族,不过,似乎理念不太符合啊。对我们来说,式神不过也是一种除妖手段。” 和泉负手离去,他的式神目不斜视地走过了夏目身边。 踩碎了枯叶,发出清脆的“咔嚓”一声。 夏目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妖怪危险,还是除妖师更危险。妖怪、普通人类、除妖师,三者的立场不同,所面临的危险也不同。 只不过,不管是哪一边,似乎都容不下他。 黄昏渐消,暮色渐起,唯有一道叹息,长久地残留在了心头。夏目退了房间,向家的方向归去。 见到美和子,她会说:“哥哥,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玄关打落的灯光,照在弯腰脱鞋的人身上,从外面带进的寒意,无端地被驱散了。 第二次见到除妖师,是在美和子生日那天。 夏日的水族馆,忽略人满为患,不失为蓝色的宁静去处。美和子兴冲冲的,一手牵着她的好朋友,一手拉着她的哥哥,往人堆里挤。 集聚的人群中央,似乎自带聚光灯的男子,不要命了似地往四周散发费洛蒙。 听说是一位来取景的人气演员,叫名取周一。 夏目仗着身高,在围观的一众女生中很是突出。 名取露出温和到夺目的浅笑,向这边抬手打了个招呼。 陡然响起的尖叫声中,夏目微怔地陷入沉思,他对这种笑容很是熟悉。礼貌而虚假的笑容,也曾出现过在别人的脸上。 他认真分辨了一会,看到脖子上那个壁虎一样的刺青,突然爬进名取的衣领。 妖怪?还是诅咒?夏目轻蹙了一下眉。 半晌,美和子看够了,拉着人又挤出了人群。 今天,她是寿星。夏目抛弃掉些微的在意,充当陪玩的哥哥。 再次见到名取周一,是在自家的甜品店里。他是仅有的客人。 夏目找了零钱,余光瞥向缠着壁虎的手腕,似不经意地说:“手环的样式,看着很特别呢。” 名取抬眸,笑了笑,“那天你也见到了吧。” 对他人视线敏感的名取,很轻易就能捕捉到人群中那带了忧愁,略微失神的古怪视线。 年轻男孩子的眼神里似乎透露出一种熟悉。 名取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他,哪里来的熟悉。在夏目转身离开后,他轻呼:“柊,跟上他。” 名为柊的式神,一头利落齐耳短发,应了一声,动身跟了上去。 它是新收的式神,跑腿最是正常。 确认是同类,名取用纸片人的咒术试探了一下夏目的灵力。出乎意外地强大,他一时起了好奇心。 为什么看着对我很熟悉的样子? 名取间接地问出了声,却从一本正经回答问题的人口中,听到了不是很正经的回答。 “我见过和你差不多的笑,不小心看岔了,抱歉。” 听起来像搭讪的话语,因为表现得格外诚恳,名取选择了相信。 他留下了联系方式,邀请毫无背景的人,当他的除妖助手。 以学习忙为理由,名取得到了拒绝。 不上课的日子,不就空闲下来了吗?名取如此想着,在停留在这座城镇时,得空就过来“劝”。 没有被其它除妖师发现,具有强大灵力的璞玉,名为夏目贵志。 说起来,名取先生好像还没放弃。夏目托着下巴,动笔勾勒座敷童子的身形。 风早路过,打眼一看,拉过椅子和夏目开始诉苦。 “我和你说,它真是个祖宗……” 下午,优子像只勤劳的采花蜂,快乐地忙活。 寺崎驾轻就熟地应付着顾客三言两语、支支吾吾的询问。 “对,是亲戚。” “挺熟的。” “女朋友?没呢。” “有男朋友。” “长得好看就得当模特吗?” “蛋糕不是我做的,优子阿姨做的。” “我连饭都不会做。” …… 优秀的店员该礼貌而亲切地招待每一位顾客,可寺崎有藏真假参半的话语张嘴就来,态度更是直接,就差把“送客”写在了脸面上。 店里的客人来来去去,他连“欢迎光临”和“谢谢惠顾”都懒得说了。 挂在门口的铃铛响了几声,却没有响起相应的脚步声。 寺崎转了转眼眸,对上那人沉稳中带着震惊的目光。 只有一面之缘的名取周一,没见过我的脸,应该认不出才对。寺崎想着,忽见从门口冲进来一只妖怪,警惕地挡在了名取身前。 妖怪认人,是通过独一无二的气息呢。 唔,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打昏了丢出去? 第 45 章 “瓜姬?” 名取周一眸色微深, 陡然升起了警惕心。 身穿简单黑白和服的式神,肤色苍白,长发披落肩头, 额上一角有暗红的符纹。正如临大敌地面向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人,听了名取带着疑惑的呼唤, 从嘴里蹦出了一个词回应:“千金。” 当年在除妖师聚会大闹过一场的少年, 身上挂着沉甸甸的赏金,却无从得知姓名,无从得知下落, 人间蒸发了似的,寻不到半点踪影。时间久了, 赏金一加再加,便有利欲熏心的人登门,声称有他的消息。但是,虚假的信息反倒惹恼了的场一家。 即使是两大家族一掷千金, 也买不到准确的消息。由此,不嫌事大的除妖师揶揄地称呼那个少年为——“千金”。 瞬间明悟的名取, 瞳孔紧缩, 双手缓慢地插进了风衣兜。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啊?! 好糟糕。 放着不管的话, 麻烦就要找上门了啊首先, 先小心地拉起结界吧。 寺崎有藏琢磨片刻, 拧眉望向一人一妖,眼里的嫌弃与轻蔑清晰可见,耳下的坠子闪动微光。 看起来气焰实在是嚣张。名取周一默默捏紧了兜里的符纸, 打算见势不妙就扔出去。 似乎战斗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 站在柜台前的职装女子,推了推半框眼镜, 弱弱出声:“那个,不找钱吗……” “……抱歉。” 寺崎说完,瞬间收起了外露的攻击性,半低头,收银柜一开一合,零钱一找,完全无视了来自不远处强烈的视线。 面对突然变脸的人,茫然了一瞬的名取打量半晌,揣着兜走向一旁窗边的高椅,半曲着长腿坐下。 瓜姬一边警惕地扫视,一边紧随其身。 店里有两个年轻女性,略兴奋地窃窃私语。 “快看,那个坐在那里戴着渔夫帽的人,是不是很熟悉?” “他看起来好像是最近很火的那部电影的主演。” “名取周一!” “居然会在这里?” 她们双眼发光地看着名取,名取目光如炬地盯着寺崎,寺崎忽然忍不住叹气。 有普通人类在场,除妖师会克制自己的行为,包括式神的一举一动。他倒是不担心名取会不识趣地自发找他打架,只是,他在这里的消息透露出去,说不定就会引来一茬一茬的麻烦。 该怎么办才好呢?又删不掉他们的记忆……啊,想起来了,好像有妖怪具有类似的能力。但是,一时半刻,他也找不到那只妖怪。 要从源头制止名取传播消息吗?如果拿式神威胁他,会奏效吗?还是就此放任,继续给他们找点事做,混淆视听,忙起来说不定也就管不到他这边了。 寺崎独自思索解决办法的同时,名取也在思考。 瓜姬是他的第一个式神,当年也接触过“千金”,既然它认出来了,那就一定是。 没想到最近重新活跃,又带着式神闹腾的千金,藏在面具下的真容,是一副可以媲美他的好相貌。眼睛边的红色印记,看起来不像是刺青,诅咒?符纹?妖怪? 而且,在除妖师追踪式神,满森林翻找时,本人远远地出现在了夏目这里,当着店员? 名取觉得此情此景,多少有点荒诞无稽了。他轻唤道:“笹后、柊。” 一片寂静,本该立即出现在他身边的剩下两名式神,没有回应。 名取抬眸望向窗外,在光影的折射下,形如水面的透明结界隐约可见,阻碍了他的言灵召唤。 流传在除妖师口中“千金”的强大,多是指他身边那只危险的大妖怪。人云亦云的,他居然也会下意识地因为式神不在他身边,而放下了三分戒备。 名取转头回望,看见一双淡漠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什么中二少年一样的神情,可能只是装出来让他轻视罢了。 名取忽然想到了自投罗网的麻雀,灵力强大的夏目则是捕食者放在罗网下的大米粒,被当成诱饵吸引饿极了的除妖师。 从什么时候设下的陷阱呢?还是说其实夏目也是被盯上的麻雀一员。 名取心情沉重地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寺崎没有拦,他有听命于他的手下。 漆黑的纸伞,横旦在门间。黔已堵在正中间,垂下的手攥着昏迷的柊领口,半弯眼眸,露出浅笑。 “你好?现在禁止通行哦。” “柊!”瓜姬叫了一声,怒目而视,黑发扬起,就要攻击。 没有在结界升起前召唤式神,笹后和柊无法进入结界,受到了袭击。而认出他的普通人类阻碍了他掏出符纸动手。 比起他危险的式神,更危险的,无疑是悄无声息布下结界、招呼式神动手后,还能若无其事的千金。 名取额间青筋跳动,深呼吸一下,似警告也似自醒道:“回去。” 见他识趣,黔已笑着向瓜姬抛出了柊,砸入它的怀里,说:“还有一个在外面睡着了,不用担心。” 名取深深地望了一眼转动着收起伞的黔已,提步原路返回。他似乎短暂地丧失了自由,但不是丢失了反抗的能力。 看不见妖怪的顾客,也看不见暗流汹涌,只会觉得有些奇怪。 黔已的脚边,游走过一只小小的黑猪。夜月跳上柜台,粗声粗气道:“正打着呢,为什么突然叫我回来。” 一只铁拳猛地捶下,砸上它的脑袋,夜月的小短腿屈了屈,扑在桌上嗷嗷叫唤。 “不许偷吃。”寺崎没好气地说。 夜月不满地哼唧:“他们天天追着我跑,跑累了我还不能补充点营养了?” 寺崎半拉下眼看它。 夜月心虚地瞥过头。 内心烦闷的名取冷眼旁观,如果他没猜错,那只小胖猪,应该就是令大多数除妖师闻风丧胆的大妖怪。隔着遥远的距离,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召唤回来吗? 另一个式神,情报里没有多说它的能力。但从它似乎轻而易举就能解决掉柊的模样,分明也是只实力强大的妖怪。 昏迷的柊,明显是被妖力冲击到了。“睡着了”的笹后,被拿捏在了“千金”的手中。 他想要干什么?和他一样,也盯上了夏目的天赋吗…… 名取不太明白,强行把他留在这里,又把他晾在一边的理由。越看寺崎勤勉当店员的模样,名取心中的割裂感就越强。就像见到大灰狼在小红帽家里,穿起了围裙,帮着小红帽一家热心地招待客人一样。 实在是有点诡异。 通往厨房的门帘被拉开,优子欣慰地望向寺崎,关切地问:“有藏,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寺崎抬了抬下巴,说:“阿姨,那边那个人你认识吗?” 优子疑惑地转头看去,名取撤掉了浑身的冷气,冲她笑了笑。 优子眉毛一挑,惊喜道:“哎呀!名取小先生又来了啊!”她三步并两步,走到了名取前面,和他谈起了话。 话里话外,语气格外熟稔。 寺崎恍惚觉得,他遇见了“同类”。善于利用自己的外表,来应付人类。该说不愧是“演员”吗? 名取既然和优子熟识,那可能又是夏目的“朋友”。朋友,是不能擅自伤害的存在。因为夏目有可能会生气。以防万一,寺崎打算等夏目回来,再着手解决名取是否会把他在这里的消息宣扬出去。 名取从优子那里,旁敲侧击地获取了部分信息。 千金是来投靠夏目的远房亲戚?名取表示不太相信。不管怎么说,前段时间突然跳出来,又消失踪影,还在这里居住,实在是可疑到不行。 可优子也不像是受到了欺骗一样,他们是真的认识。名取余光扫着并不打算阻止优子透露信息的人,心里的不解在看见夏目眼旁相似的印记时,达到了顶峰。 回家的夏目从窗边路过时,店里十分地热闹。 一半排在柜台那边,结账时鼓起勇气轻问几句;另一半,围在散发光芒的名取身周,脸颊红扑扑地询问。 两个人都有着各自的式神,热情的名取身侧两个式神环着手,神情冷峻;淡漠的寺崎,式神懒散地坐着啃小蛋糕。 好像夏天的南半球和冬天的北半球,同时出现在了这个小地方,中间隔着赤道似的顾客。 夏目有些犹豫地凑近心情很好的优子,低头问着:“名取先生来很久了吗?” 这种情况,怎么都像是有段时间了。 优子笑着随口答:“有一会了吧?我都没留意时间。” 夏目瞅着相安无事的景象,担忧地想:名取周一认出寺崎了吗?都好几年了,应该认不出才对……为什么气氛那么古怪? 夏目掀开门帘走进店时,两道目光倏尔望向了他。 名取周一虚抬手,漾出笑容,“嗨,夏目,有一段时间不见了吧,最近还在忙吗?” “名取先生,最近又不忙了吗?”夏目回应了一句。 明明是被困在这里,却表现得十分地闲适和从容,真是令人不爽。 寺崎轻抿唇角,见夏目似要抬步向那边走去,剜了一眼名取,对夏目道:“过来。” 黔已含笑地招手示意。去那边的话,一定会很危险的。 夏目歉意地对名取点头,提起的步转了转,走向了柜台。 寺崎有藏满意地扫过笑容微敛的名取周一。 夏目有些惊奇地瞥着桌上半只脑袋埋进蛋糕里的黑色小猪,肚子胖胖的,小尾巴卷成了两小圈。这应该就是寺崎的另一个式神,不过和他说的“丑”,似乎不怎么能搭上边,明明算可爱类型的。 他小声问:“你们是打架了吗?” 说是给式神放假的寺崎,将它们召了回来,看着不太开心的模样。名取先生也是,两个式神严阵以待,正不善地盯着这边。 黔已笑弯了眉,夜月冷嗤一声。 寺崎微顿,随即坚定地摇头。单方面打昏,怎么能说是打架呢? 见此,夏目心稍安地松了口气。 名取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和谐的氛围,心思在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在小红帽面前表现得莫名乖巧的大灰狼,在贪图什么呢? 店里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寺崎认真道:“夏目,我们需要和名取先生谈一谈。” 夏目一愣,望了一眼笑意吟吟的名取,点头说“好”。 优子迷茫地从厨房中出来,临时上了岗。 美和子背着书包回来,随口问道:“哥哥呢?” 优子指了指楼上,神秘兮兮地说:“先别上去。” 她瞅着,他们怎么像是情感纷争呢? 二楼客厅里,两方人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正襟危坐。 夏目对情况了解地不多,寺崎便和他简单说了说。 除妖师三大家族,的场家最为强势,其次是长野和早川家。 寺崎有藏不才,年少轻狂。 先是打昏的场家的家主,其次大闹长野家举办的宴会,将两家的脸面踩了踩,带着满身赏金,潇洒离去。 最近,又将早川家准备封印的一只大妖怪,当着他们的面截了胡。 有幸,被三家联手,登上了赏金栏的顶端位置。在除妖师圈子里,名声大噪。 “他们家养的‘狗’,现在见到我,估计也能冲过来吠两声,然后夹着尾巴回去喊人。” 寺崎眨巴着眼,看起来人畜无害得很。他掐了掐怀里夜月的屁股。 夜月顿时泪眼婆娑地猛点头,哭诉道:“我看他们封印只弱小的妖怪都那么费劲,才想着帮帮他们。我都没找他们要报酬。” 夏目欲言又止,抬起的手缓缓放下,不自觉地长吁短叹。 名取听完,微微一笑,“夏目,你藏了一个‘千金’呢。” “你还不知道吧,千金,是他的代号。” 名取面上露出一丝为难,体贴地说:“他很危险,你最好保持距离,免得三大家找你麻烦。” 第 46 章 寺崎有藏心情微酸。 名取说的是事实, 他现在是麻烦本身。不被发现还好,夏目一旦被三大家盯上,毫无疑问, 会给他带去麻烦。 但是,转念一想, 只要不被发现不就行了吗?他们又找不到他。 寺崎斜睨着“碰巧”遇上的名取, 开始思考隐晦灭口的方式。 名取周一笑意微深,他好像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说一句话,就瞄一眼夏目的寺崎, 看起来相当在意夏目的看法。 居住在这里的大灰狼,在小红帽面前十分地“乖巧”, 不仅开诚布公地说明了目前的境遇,而且还试图装无辜博取同情? 理由?看起来他们的关系不太简单呢。 就这么向他展示“弱点”,是强大到无所谓,还是觉得他毫无威胁? 名取饶有兴致地思考, 忽视了森寒的目光,好整以暇地对垂头思索的夏目道:“方便问一下。” 夏目抬眸示意, 名取含笑扫过注意力在夏目身上的寺崎, 接道:“夏目你回来的时候, 有看见笹后吗?” 夏目一愣, “没。” 寺崎目光不善。 “这样啊。”名取无奈又惋惜道, “我听说她睡在了外面,有点担心呢。” 听说?听谁说?夏目狐疑地侧目。 “啧。”想要曲线救援吗?寺崎轻嗤,讽刺笑道:“你很在意它吗?要是这样, 我就更不能还给你了呢。” 未免坦诚过头了。名取静默片刻, 听见反应过来的夏目惊讶地询问:“你把他式神抓了?” 寺崎理所当然地点头回道:“似乎可以拿来威胁。” 除妖师对妖怪的看法不一,他们对各自的式神, 有重视的,也有弃之如敝屐的。总之,不管名取将它们当成好用的工具,还是产生了情感,寺崎都不在意。他只是让黔已把可能出现在附近的强大式神抓起来,黔已判断笹后比柊要强而已。 还一个以作威慑,留一个用以威胁。黔已懂得很。 威胁什么呢?自然是为了让其主人不泄露有关他的消息。 想明白的夏目脑子更乱了,他得缓缓。 名取眼中的夏目,对于妖怪的态度,在他看来,有些“软弱”。柊暗中跟踪观察了许久,不管是好的妖怪,还是坏的妖怪,夏目一视同仁地认真聆听它们的话语,并付出行动。 换言之,他对妖怪没有防心。强大的灵力可能是他这样做的依仗,但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幼年时期的名取,展露出能看见妖怪的天赋时,他得到的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族人的怪罪和埋怨。 他的家族,在很久以前一度站在除妖师家族的金字塔顶端,得罪了很多妖怪。在家族后继无人、逐渐衰败时,名取家接连遭到了妖怪的报复和敌对势力的落井下石。 苟延残喘的名取家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继承人了。一潭死水里突然出现的波动,不仅是族人不喜,其它落井下石过的家族,也忌惮着天赋异禀的名取家继承人。 但是,夏目似乎只是一个长在普通家庭的孩子。他对付妖怪的手段堪称野蛮,没有一丝传承的痕迹。 明明身旁也没有能看见妖怪的同类,却对它们很是温和。这就好比贫瘠荒漠中居然长出了一朵鲜丽的花,古怪到令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诚然,名取坚持不懈地邀请夏目成为他的助手,一是看中了他性格柔软且实力强大,二是因为他背后没有家族。 没有登记过的除妖师,是可以“捕猎”的存在,这是除妖师家族吸纳新人的默认规则。他们可以将挖掘到的好苗子,在登记时,将他挂靠在自己的势力下。往后,他所接取的事务,所得到的名声,都绑定了其背后的势力或家族,荣辱与共。 如果好苗子不愿意加入圈子呢? 那就会迎来真正的捕猎。不加入圈子的人,是敌对的存在。没有背景的孤狼无视警告闯进狼群,会受到攻击。 “千金”就当过那头孤狼。起初只是礼貌的邀请,遭到明确拒绝后,有人将其公之于众,贴在赏金栏上,就变成了群狼捕猎的对象。 孤狼的式神,也是可以争抢的对象。不过只要加入了除妖师圈子,就能得到狼群的庇护。大多的孤狼在明白利害之后,或在捕猎的过程中,鲜少还能坚持不加入圈子。 名取发现了好苗子,却还停留在好言相劝的阶段。他没有对夏目说“捕猎”的规则,也没有将其公之于众,这等同于得罪人的事情,他不会这么没品。 以夏目的性格,应该不会成为另一头孤狼。但是,名取现在不太确定了。 对妖怪抱有强烈同情心的夏目,因为他可能会揭发千金的位置,思考过后委婉地向他提出了交易。 一个好用的式神,换取名取帮忙隐瞒消息。 夏目忐忑地等待回答。他和挟持笹后的寺崎不同,他偏向于相信人心的善良与正直,只要名取愿意承诺不会说出去,他可以让绑匪交出笹后。 对于夏目是同伙的事实,名取有些郁闷地耷拉下了眼皮。 突然缺乏耐心的寺崎阴森森地说:“不想答应?那就把你的式神全抓了。”一个不顶用,那就三个,都不顶用那就采取其它手段。 夜月配合地眼睛发出绿油油的光,紧盯着名取身后骤然怒气冲冲的两个式神。 夏目微抿起唇,右手扯了扯寺崎的袖子,小声劝道:“别闹。” 充满煞气的泡泡忽然被戳破,飘散出七彩的斑斓雾气。寺崎沉默了一小会,不满道:“我认真的。” 既然要做绑匪,那就贯彻到底! 夏目侧头和他面面相觑,半晌,“哦”了一声,无情地转回了头。 “噗。”夜月喷笑。 寺崎:“……”他忽然有点生气。 “笑什么笑!”寺崎不客气地拍上了小黑猪的脑壳,引来夜月的愤懑不平。 名取忽叹气,沉声发问:“夏目,你是打算把他藏起来吗?” 在得知可能会引来麻烦的情况下,还要将千金藏起来吗? 夏目也叹气,直言道:“他是我男朋友。”男朋友,当然得护着。 一石惊起千层浪。 扑腾四肢的夜月蓦地停下动作,夸张地叫了一声:“哈?!” 黔已微怔,眼里闪过明悟和敬佩。 瓜姬和柊皱了皱眉。 名取一顿,望着神情突然嚣张起来的寺崎,深深地在内心叹气。 千金和夏目正如他所猜测的,关系匪浅。他最好放弃拉拢计划,争不过,也太危险了。他可没有能力在三大家族的捕猎中,为他们提供庇护。 想通了的名取放松心情,抬手戴好渔夫帽子,淡道:“把笹后安全还回来,我就当今天没来过这里。” 这就是答应交易了。夏目松了一口气,道:“麻烦名取先生了。今天的事,真是对不住。” 遭受无妄之灾的名取摆手笑道:“不管怎么说,这和夏目你没什么关系。” 该道歉的似乎另有其人。只是某人嘲弄道:“先摆出架势的,可不是我。我只是先下手为强而已。” 面对危险的人物,名取先生警惕情有可原。先下手的寺崎也没做错什么。夏目找不出他们的错,便当错就错在,他当时不在场吧。 寺崎望了眼黔已,黔已像是得到了命令,消失在原地。不一会,搂着昏迷的笹后归来。 瓜姬匆忙上前接过,拧眉质问:“睡着了?” 长着羊角,一头卷发的式神,分明看着很是虚弱,宛如被吸食了精气的妖怪。 黔已默了默,眼神飘忽道:“不小心抽了点妖力,补补就醒了。” 一个会抽妖力,一个会吃妖怪,还有一头居心叵测的大灰狼其实在贪图人。名取同情地望向夏目,善意提醒说:“就算我不说出去,也难保他们不会找上门。夏目,你要小心点。要是改变了主意,想撇清关系,可以选择加入的场家族。他们应该会很欢迎你。” 他反正是不想招惹是非,有能力在千金手下抢人的,他认识的可能也就只有那一个人了。虽然的场家和夏目相性可能不太合适,但是只要有共同的敌人,那他们就会是朋友。 “不劳你费心。”寺崎的声音冷到掉冰渣子。 夏目眉梢舒缓,一派霁月光风,点头说:“谢谢。” 哎,他们是怎么凑在一块的名取纳闷地想着,起身告退。他接了一个附近的除妖事务,原本打算趁着周末邀请夏目一起去的。现在……呵,算了吧。 夏目按住了正要起身的寺崎,迎着寺崎莫名其妙的目光说:“你留在这。” 寺崎:?!! 为什么啊?他猛地往夏目怀里塞小胖猪,“带上,免得被挟持了。” 名取挑了挑眉,望见夏目迟疑地抱住了小胖猪。 夜月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夏目打开门,带着名取下楼。 寺崎不爽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小声嘟囔着:“这是要瞒着我什么呢?” 黔已想了想,问他:“要跟上去吗?” “不必了,有它在呢。” “找到材料了吗?” 黔已垂下眸,应:“消息传开,大妖怪都有所防备了,现在只有三瓶,可以吗?” 寺崎:“……聊胜于无吧。” * 夏目将名取送出了后门外,问道:“名取先生,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名取插着兜,笑了笑,“我打算请你当我助手走一遭,有空吗?” “没空。” 夏目低头望向擅自回答的夜月。 夜月睁着豆大的眼睛,两只耳朵扇了两下,看着很是无辜。 真是,主人什么样,式神似乎就什么样。 第 47 章 名取周一得到了拒绝也不见沮丧, 含笑问了句:“你眼睛上的是什么?” 夏目一怔,犹疑道:“能让人看不见妖怪的符纹?” 左眼和右眼的视角,对于妖怪是不太一样的。闭上右眼, 就是普通人类的视角。他一开始还觉得有些新鲜,后来一想, 看不见妖怪的世界, 也就丢失了很多的风景。 名取愣神了一会,琢磨着开口:“他给你画的?” 夏目点头,说:“寺崎是很厉害的咒术师。” 咒术师的身份似乎在除妖师之上, 他不吝于渲染寺崎的实力。不管是更加忌惮,还是或许能有所求, 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一件坏事。 “没听过呢。”名取笑了笑,不知道是在说符纹,还是在说人。 没有登记过的寺崎,只有“千金”一个响亮的名头。夏目弯起了眼眸问:“名取先生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名取望着他沉默片刻, 从上衣口袋一叠符纸中挑出了一个纸片小人,光明正大地说:“如果你是被威胁的就用这个联系我。” 他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看中的好苗子, 被孤狼连根拔起了。一定, 会长歪的吧? 名取内心感慨, 在夜月幽幽的视线中, 留下一句话远去。 “夏目,下次见。” 夏目关好了门,转身看见过道中美和子探出的头, 眼波流转, 欲说还休。 夏目:“……想问什么?” “嘿嘿。”美和子憨笑,“哥哥在抱着妖怪吗?” 夏目一顿, 松开了手。 夜月跳落地面,绕着美和子走了两圈,随即不感兴趣地蹦跳着上了楼梯。 “寺崎的式神。”夏目走过美和子时,揉着她的脑袋说。 寺崎哥哥果然也是能看见妖怪的。美和子扒拉下他的手腕,好奇地问:“长什么样?” “小黑猪。”夏目声音含笑,“还有一个是你说的那个帅气姐姐。” “哇。”美和子眼睛亮了亮,“想看。” “找你寺崎哥哥去吧。”夏目拨开门帘正要走出去,衣角却被攥住,他低头看去。 美和子露出甜笑,心虚地说:“妈妈知道了。” 美和子其实不是很能保守秘密,优子对女儿十分熟悉,要是不问还好。一问,美和子顾左右言他,一看就知道有事瞒着她。 贵志和有藏在谈恋爱。优子心里发愁,所幸也没剩多少东西要卖了,她把门一锁,翻转了小牌子。 “暂停营业。” 正值黄昏,天边的云彩渐染橙黄色,熏红的日头半藏进远处的楼宇。大片玻璃窗透进来的光线,映出无数的光影。 夏目坐在优子旁边,美和子沉默地半撑在柜台上。 优子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开口就是一句:“有藏的父母能答应?” 那对长相精致,看起来就很高贵的夫妻,优子对他们。还有印象。虽然说的话不太着调,但是似乎很看重孩子的模样。 夏目愣了愣,低道:“他父母好像不会管他。” “嘭!” 美和子吓了一跳,优子猛拍桌子,愠怒道:“你给我说说,有藏到底为什么会来找你?是不是他父母不同意才把他赶出来了。” 夏目:“……” 门帘后悄悄地冒出一个小黑脑袋,兴致盎然地点头围观。 楼梯上落下的步伐轻盈而快速,黔已觑着身前的人,亮白的耳坠晃动着,停在门边没有再上前。 背对的夏目看不见他们,其他两人是普通人类,也无法看见他们。 从人类世界进入妖怪的世界,需要消耗大量的妖力。它的主人,毫不吝惜地进行转换,第一时间到达了现场。 男朋友……是他很珍惜的人类吧?比宝物还要珍贵的。 黔已瞧着夏目的背影,抿了抿唇。 夏目不明白优子怎么得出的结论,但是他好像多说多错一样,让优子更加生气了。 他也不能和优子解释,他男朋友是孤寡的外星人……无力回天的夏目低眉顺眼,听着优子对他的说教。 从他拐走了别人家的乖孩子开始,到追问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絮絮叨叨的,生怕他们只是一时冲动。 寺崎感觉到了好笑。分明夏目才是优子的养子,优子反倒处处偏袒他。 “贵志!”优子提高声调叫了一声。 “是。”夏目猛打激灵,下意识抬头。 美和子拿着插了根吸管的一瓶牛奶,塞进了优子拍红的手里。 “消消气。”她说。 优子猛吸了一口,咽下残余的怒气,轻蹙眉峰,忧愁地说:“这几年,我都很少管过你。你有事情,也很少会和我们说。我就当你是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能担起责任了。” 夏目轻咬下唇,拘谨地摩擦了一下指头。 优子叹息一声,放下牛奶瓶子,垂眸平静地说:“贵志,有时候不用给自己那么大压力的。” 夏目心悸地小声反驳:“我没……” “哥哥。”美和子打断他的话,递出又一瓶牛奶,眼睛通透,黑白分明地像一面心镜。 “谢谢你这么照顾美和子,但是,我现在也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也可以分担很多事情了。哥哥将以前照顾美和子的精力用在自己身上吧。” 她笑了笑,柔和地说:“哥哥现在有自己喜欢的人,美和子很开心哦。” 夏目握着温热的瓶子,神情有些僵硬。 优子眉梢露出欣慰,拍上夏目的肩膀,语气幽怨道:“如果我没有发现,你们打算瞒我多久?” “……没想瞒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夏目敛眸低声说。 他知道优子不会反对。离婚后的优子有时候会对美和子说:“男人说的话都是狗屁,要擦亮眼睛,认认真真地选好自己要过一生的对象。宁愿晚点结婚,也不要将就。不要像妈妈一样,当初光冲着脸去了。” 美和子每当这时,就会摇摇头,说:“妈妈你呢,再来一次也还是会和爸爸结婚的吧。” 她印象中的武藤建昌,也曾努力维持过这个家。只是人心总会改变,他现在喜欢的人也变了一个。他们分明彼此相爱过,爸爸只是责任感不够强烈,抛下他们逃跑了而已。 美和子憧憬地说:“我呢,只要找个对我很好的人就够了,像哥哥这样的。哎呀……按这个标准,我不会找不到对象了吧?” 优子沉默片刻,怀念道:“你小时候跑过来和我嚷嚷,说要和别人订婚来着。” “诶?我吗?”美和子震惊。 优子看向夏目,美和子转头向夏目求证。 夏目回想着,点了点头。在很早之前,美和子缠着寺崎玩过家家,玩上瘾了就抱着他大腿说:“寺崎哥哥,我们结婚吧!” 寺崎以还小为理由拒绝了美和子,她跑去和优子说要订婚。那个时候,把他们笑得不行。 都是些陈年往事,美和子早就忘记了,被迫回忆之后,露出了生无可恋的眼神,吐出泡泡说:“有相片吗?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可是他们没有留下一张有关他的相片,美和子对寺崎的印象也停留在“一个据说好看又礼貌的哥哥”,附:妈妈很喜欢他,让她拐个类似的回家。 美和子拐不来的人,夏目给带了回来。他们谈得急,夏目还云里雾里的,一时半刻也不好和优子解释,就拖了一段时间。 优子不赞同地说:“有什么不好说的,人都追着你过来了,你还稀里糊涂的呢?” 朋友过来住几晚,也正常的啊……何况寺崎身份特殊。夏目想着,没敢说出来。多说多错,优子阿姨可能又会生气的。 但是,不吭声的夏目也让优子气闷,她骂了一句:“怎么傻乎乎的。” 美和子偷偷一笑。 “你自己想清楚就行,我没什么意见。”优子放了话。 夏目松气,说:“我知道了。” 寺崎神色和缓地注视,在夏目转身之前,悄然离去。 白紫色的门帘轻微晃动,夏目眨了眨眼,眉眼带笑。 也许他来过,也许是微风走了。 有些东西,似乎不需要答案。 晚上的时候,优子一个人和寺崎谈了谈,美和子半蹲在房门口,努力地偷听。 与之一起的,还有抱着夜月矜持地站在她身侧,像是在守卫的黔已。 夏目瞅着美和子煞有其事点头的模样,不知道该怎么提醒。 美和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疯狂冲他招手。 黔已冲他淡笑,夏目默默地关上房门。只要他不说,美和子应该不会知道还有妖怪在围观她的。 优子会和寺崎说什么呢?夏目一时想不出来。 美和子听见没了动静,急匆匆地起身,腿软了一瞬,正要跌下,手臂被无形的力量扶起。 她的脸色忽地涨红,落下一句“谢谢姐姐”,慌忙就跑掉了。 “人类真是可爱的生物。”黔已望向美和子的背影,轻笑着说。 夜月抬眸看它一眼,讽刺道:“难为你还能说出这种话。” 黔已眨了一下右眼,十分平静地问:“我说错了吗?” 夜月从黔已怀里径直跳出,穿透了房门,没有回答。 优子打开门时,眼稍染上满意,轻松地离开。 黔已错开她,踏进了房门。 寺崎半躬身,垂下的长发坠到木地板,他拿着一支褐色毛笔勾画奇怪的法阵。 涂在地板上的笔墨,沾着碎叶,有一股浓郁的草香味。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明明周身涌动黑色的妖力。 黔已在他隐没妖气后,轻描淡写说:“金云找上了我,说箱崎老先生又病了。” 寺崎瞥了它一眼,颔首:“嗯。” 人类的寿命短暂,不知何时就会像烟花在眼前消散不见。 夜月看着没什么反应的人类,跳上柔软的床铺,闭上眼卧下,冷不丁说:“你死了我就会吃掉你。” 寺崎挑起眼尾,没有回头,动手勾勒另一个法阵,声音含笑:“这可不行,有人会过来回收的。” “呵。”夜月从鼻子哼出冷意。 寺崎不以为意地说:“他们会从你肚子里挖出我,不管是碎成了片还是一整块尸体,都会完完整整地从这里带走。” “你吃了有什么用呢?” 夜月寻思了一会,说:“在他们剖开我肚子之前,我先把你拉出来,恶心你。” 寺崎:“……”真的恶心诶。 他抬头望向黔已,可怜巴巴地说:“拦着它。” 黔已笑着点头,“好。” 寺崎满意地放下笔,跪坐着合起双掌,轻拍三下,宛如祈福一般,闭眸低声念诵: [雨啊,请回应远方的呼唤。降临此间,用甘露赞美丰收。] 染上绿意的法阵,慢慢地变干,从木地板上脱离,如烟飘向窗外,飘向了远方,直至带出一声雷鸣。 骤雨将至。 第 48 章 暴雨、雷鸣、长夜。 完美符合电视剧里, 男女主角促进感情发展的桥段背景。 孤身一人瑟瑟发抖的女主角,需要温暖的怀抱安抚。多经典啊。 可是寺崎有藏不是女主角,他祈雨, 只是需要借助一个简单的借口,也可以称为小小的台阶。然后, 猛跨一大步。 他抱着绵软的枕头在大半夜敲响了对面的房门。 一声, 已经足够让没睡的人听见了。 从房间里照出的灯光,披上暖色调,两道影子大半重叠在了一起。 寺崎歪了歪头, 展颜一笑,压低声音说:“男朋友, 下雨了,好冷啊。” 活像个只在月光中显形的漂亮妖怪,清冷又清甜。 夏目握着门把的手收紧了一瞬,谨言慎行地抿唇说:“关好窗了吗?要不要盖多两条被子?” 寺崎无言地盯了他几秒, 如实道:“和我睡。”他可不想演什么瑟瑟发抖,给了三天时间已经足够了吧。 虽然猜到了一点, 但是面对超直线球, 也实在是令人感到羞赧。 夏目耳垂隐约泛起粉红色, 他委婉地小声问:“寺崎, 你不觉得太快了吗?” “已经三天了。”寺崎抱紧了枕头, 闷声闷气地回答。 什么三天?他们谈恋爱好像也没几天吧。这还不够快吗?! 可能是因为白天总是在动脑,一到晚上,思绪就会不甚清晰。夏目望着满眼谴责的寺崎, 忽然对时间的概念, 产生了些微的错乱。他什么时候拒绝过来着?前天?上周?他们有谈很久了吗? 夏目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气定神闲地劝解:“我们才刚交往不到一周, 一般人类谈恋爱之后,需要经过长时间对彼此的了解才会进行到下一步。而这个过程往往不会是三天……” 过道中忽然变得沉郁,听得见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夹杂的响雷。这场应邀而来的秋雨,越发急促。 寺崎凝视着内心惴惴不安的夏目,似妥协道:“那要多久?” 夏目犹疑地伸出指头,提出了一个数字:“三个月?” 寺崎垂眸盯着“ok”手势,毫不迟疑地伸手按下去了两个,余下孤零零的尾指。 夏目微顿,放下手叹道:“一个月?” 一个月也很长。寺崎心塞地问:“谈恋爱一周和一个月有什么区别吗?” 同样没谈过恋爱的夏目沉思了一会,不是很确定地答:“可以更适应彼此的生活习惯?擦亮眼睛了解对方,再充分思考到底要不要一起走下去?” 寺崎默了默,抬眸看他,理智分析道:“你只喜欢我,我也只会喜欢你。那就有超过99%的概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你说你适应力很强,一周的时间你也该适应得差不多了,至于我的适应力,那是100%适应你。一个月后的我们和现在的我们基本不会有10%的相差,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要拒绝我?” 遭受又一直球攻击的夏目颤了颤睫毛,“10%的相差怎么计算的?” 寺崎勾起一侧嘴角笑,似自嘲道:“相差在你,你是我无法确定的因素。所以,不管是有多高的概率,我都会调整到10%以下。” 平平无奇的语气,犹如念诵诗句一样,无端地令人信服。夏目由衷觉得,寺崎对他来说真的是个很危险的“妖怪”。寺崎不会伤害他,但是,似乎比身体受到伤害更加心脏紧缩、呼吸不稳。 该怎么办呢?他的心理防线已经被攻破了啊。 夏目蜷缩尾指,略显丧气地说:“一个月好么?” 这一刻,他好像是雨幕中自暴自弃的小蘑菇。湿透了菌伞,笔直的菌柄还是温的。 让人忍不住上前拨一下,再瓢上清水,问问他,坚持的意义是什么呢? 毫无意义,不是吗? 夏目总在坚持寻求过程,但是寺崎不需要这个过程,他只想要快速得到准确的结果。既然想要得到,那就要自己争取。 时间总在流逝的,触及到的片刻记忆,已是长久又冰冷的数据信息。和想要触碰的人类温度不一样。 寺崎出声反对:“一点都不好。” 夏目退了一步,竖起食指商量道:“一周?” 寺崎得寸进尺,冷道:“现在就是一周了。” 一周之内和一周开外,完全不是一码事。夏目睁着眼和他无声对峙。 寺崎闷闷不乐地说:“我又没打算做什么。” 夏目不太相信,他硬着头皮说:“我自控力不是很好。”坐怀不乱那是柳下惠,他不叫这个名。 寺崎微挑眉,像是很开心说:“是吗?我不介意的。” 就是这样,才根本无法相信他啊。夏目内心有些崩溃,收了收门缝,声音微颤道:“寺崎你回去好吗?一周之后再谈这件事。”他需要时间缓缓,努力适应外星人的节奏。 不要让妖怪看见内心的软弱,它们会像嗅到了美味的食物一样,进一步、再进一步,品尝香甜气息的来源。 夏目恍惚听见了寺崎房中传出的响亮喷嚏声。式神一生都在跟随主人,夜月和黔已也是需要得到休息的存在。妖怪像动物一样,但和宠物总归是不同。 寺崎恶劣地笑道:“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让我进去,你陪我睡觉;二是我回去,让黔已陪我睡。” 将妖怪和人类看作同等存在的夏目无疑被掐住了七寸。 他先前还就黔已在哪休息的问题,和寺崎简单地聊了聊。最后,曾经拥有自己房间的黔已,默默地选择了打地铺。 房间少的好处,寺崎忽然第一次体会到了。 坚持的意义是什么呢?夏目也想问寺崎。 他败下阵来,叹着气往旁边让了让。 关上门的那一刻,夏目开始反思自己,他为什么要和寺崎作对呢?明明很早就明白,寺崎想做的事情,总会做到的。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变成了男朋友。两个人的界限模糊在了一起,似乎可以肆意地,将自己的地盘扩张到对方的场地。 明明争锋相对,又诡异地和谐、各自谦让。 寺崎放下枕头,喟叹着缩进了被窝,凉凉的,还没有被染上温度。于是,他期盼地看向了人类那边。 桌上的台灯刚关了不久,合起来的书籍里,满是书写的笔迹。夏目可以学习的时间似乎不多,所以格外地珍惜。 夏目摁下墙壁的开关,“啪”的一声,猛打在了心上。只有一扇窗的房间,雾白的光线,可以清晰地看见玻璃窗上滑落的水迹。鼓起的被子里,躺着他的男朋友。 夏目的脚步踌躇,熟悉的房间恍若变成了别人的地盘。嗯,危险的妖怪地盘。他对自己说:你现在就是柳下惠!但是心脏总是会出卖他。 砰砰、砰砰的,有点吵。 为什么寺崎可以这么理所应当呢?说什么百分百适应他。结果只是精准踩着他的底线大鹏展翅。 聪明的寺崎,以及不太聪明的他。 “明天是周末,你可以赖床吗?”寺崎问着。 夏目深呼吸答:“我有生物钟。” 寺崎笑了笑,望着天花板,轻道:“我有时候觉得人类真的很奇怪。” 来自外星人的奇怪发言,比妖怪还要孤独和寂寞的个体。夏目想着,到达了只有几步路的终点。 他等待了一会,没有听见后言,就问出声:“哪里奇怪?” 寺崎侧身,眉目弯弯的,笑着说:“人类高高站着的话,我是会被淹没的。” 高高的人类,曲起腿坐在了地上。双手交叠上蓝色被子,抵住头,弯着腰背。于是,他们的视线水平,几乎一致了。 夏目安静地透过些微的光看他,像是在注视遥远而无垠的星空。 寺崎好笑地说:“对我来说,你是人类之中最奇怪的一个。” 夏目就当这是在夸奖,他思索片刻,说:“你是来自远方的星星,在人群里也不会被淹没的。” “嗯哼。因为星星看着很小,实际上很大?”寺崎食指划出了一个圆圈。 “人类会围观降落到地上的星星。但是,寺崎不是陨石,不会被装上车带走,送去研究院。” “寺崎只有水晶球一样大。”夏目露出微笑,“你选择降落在我手心,我就得保护你。” “装着星星的水晶球一闪一闪的,很漂亮,也很显眼。人类都喜欢美丽的事物,所以,寺崎有藏即使藏在人群里也不会被淹没。” “我还得小心,免得你被他们偷走了。” 寺崎眼睛弯成了月亮,笑得肩膀抖动。夏目便恍惚觉得,他可能不是星星而是唯一的月亮了。 寺崎移动手指,勾上了人类指尖的温度,其实和他差不多,但是交接的地方像是会发烫。 他说:“你要把我藏起来,他们都在找我。” 夏目带了一丝忧虑道:“他们要是找到你了怎么办?” “会很麻烦。”寺崎半睁着眼睛说,“我要一个个解决掉他们,所以会很麻烦。” “那我得藏好危险的千金呢。”夏目含笑道。 “嗯。”寺崎的声音染上困意。 无害的非人类,用他的言语融化掉了人类的心墙。夏目小声说:“你过去点。” 长条形的人挪了挪窝,掀高被子装好了暖烘烘的人类。 寺崎心满意足地蹭了蹭,夏目哀叹道:“你说过什么也不做的。” “哦。”寺崎敷衍地应了一声,含笑说:“那男朋友,你可不可以牵我。” 夏目睁着眼睛,抓住了身侧乱动的手。 寺崎笑了一声,又说:“男朋友,你可不可以抱我。” 夏目挣扎了一下,侧身相对着,伸手抱了抱。 贴近的距离中,眼神似乎都黏连在了一块,呼吸炽热,头脑昏沉,像是被扯住了神经,随时陷入一场怪诞的梦境。 没人动作,睁开的眼眸有些酸涩,夏目先闭上了眼。和非人类玩先闭上眼睛就输的游戏,他无疑会落败的。 寺崎不满地拉了拉他的手,缓慢道:“男朋友,你能不能主动点。” “为什么总叫我男朋友?”夏目瞥他。 “提醒你的身份啊。”寺崎笑嘻嘻说,“唯一的男朋友,你是我的,我也可以是你的。” 感觉比年糕还要甜和黏牙的男朋友,真是受罪。他今晚真的能睡着吗?夏目喜忧参半地想着,亲了上去。 本该一触即分,到底是大骗子。 骗得个心慌意乱,无措至极。分不清是推拒,还是迎合。总之,四肢交缠着,乱糟糟的思绪就成了一片空白。 完事了,还笑嘻嘻地说:“要我施个一觉睡到天亮的咒术吗?” 夏目气不过,又亲了上去。他怎么可以这么若无其事的呢?一点都不公平。 公平的代价是什么呢? 寺崎餍足地说:“我给你施个咒吧。” 夏目气闷地捶着他远离说:“教我,我要学。” “用在你身上。” 第 49 章 从寺崎那里学会的第一个咒术, 是能让人类安眠的。 身旁睡着了的人,让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这个咒术为什么不能用在自己身上呢?夏目微怔地思考,听着雨打窗户的声音, 数着长长的睫毛,慢慢地也就困了。 他闭上眼, 呼吸渐渐平缓。 困顿中似乎听见一段有点熟悉的咒文, 夏目无知觉地呢喃:“你又骗我。” 寺崎笑了一下,语气带了一丝落寞,“我又不是人类。” 对人类生效的咒术, 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拥住了温暖的怀抱,额头相抵着, 手脚缠住的肌肤几乎等同于暖炉。 因为喜欢人类的气息,所以,总想着靠近。这也是被夜月影响了吗?寺崎不去思考答案,合上了眼眸。 连成雨丝的水发出声响, 雷声远去,万籁俱寂。耳畔属于人类的心脏, 正鲜活地跳跃。 早上六点三十, 生物钟使然, 夏目睁开了眼。 雾蒙蒙的光线中, 看不见人影, 只觉搭在腰上的手有些沉重,卡在脚间的腿也是重得很。 夏目低头望向乌黑长发延伸的发顶,微叹气。寺崎睡觉有个不是很好的习惯, 身旁有其它人的时候, 慢慢地就完全缩进了被子里面,一股想要闷死自己的架势。 独自一人睡着的话, 就张开四肢,很是霸道地占据着自己的地盘。 他正伸手轻轻地扒拉开腰间的禁锢,反而被收紧了力道。 “我要起来了,你继续睡。”夏目丝毫不意外寺崎会被他弄醒,只需要一点动静,寺崎就会警惕起来,像是防备着什么一样。睁眼确认状况之后,又会安心地睡了回去。 寺崎从被子里冒头,眼神清明了一瞬,又惫懒地说:“还早。” “我要帮忙开店。”夏目神色柔和地说,“你可以再睡一会。” 忙,人类很忙。人类为什么要这么忙? 寺崎松开了手脚,撑起了上半身,精神抖擞地宣告道:“不睡了。” 夏目笑了笑,悠然说:“起晚的人叠被子。” 寺崎瞥他一眼,无意义地哼唧了一声,动作熟稔地起身铺展蓝色被子。 夏目率先走了出去,半分钟后,寺崎离开了房间。 小小的洗漱台非要挤上两个人,夏目横了一眼闹腾的寺崎,往旁边站了站。 海盐味的牙膏、淡绿色的毛巾、熟悉的人,恍然同样的事情,已经做过了一遍又一遍。 夏目伸手撩出寺崎卡在衣领上的长发,问道:“让黔已帮你扎?” 寺崎寻思了一会,说:“我想剪掉。” 夏目一顿,微蹙眉说:“怎么了吗?” 寺崎拧干了毛巾,淡道:“太长了,忽然觉得有点碍事。” 夏目琢磨片刻,“是因为我压你头发?”让寺崎突然产生改变的想法,大概也只有这个了。 “很有自知自明嘛,夏目。”寺崎神情愉悦。 “自己睡不就好了。”夏目敛眉说完,瞄了眼寺崎的长发,“想剪就剪吧。” 漂亮的长发,其实有点可惜。 “你喜欢吗?”寺崎甩掉手上沾到的水迹,随意问着。 夏目抬眸望他,“指什么?” “我留长发?” “光头我也喜欢。”夏目语气微冷。 好脾气的人类呢,也是会生气的。寺崎讨好地推着他走出去,笑道:“哎呀,光头不好看的啦。” “你试过了吗?”夏目好奇心忽起。 寺崎说得肯定,“试过,像颗卤蛋。” 夏目设想了一下,忍不住微笑。他想,寺崎光头可能也是个好看的卤蛋。 他们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黔已叠好床上的被子,地上厚厚的被褥里盘着一只呼呼大睡的小猪。 寺崎扫过夜月一眼,从衣柜里随意地翻找出纯白长袖和宽松裤子,并不忌讳地攥起睡衣下摆往上掀。嫩白的皮肤长久没见过阳光,两侧肩胛骨随动作凸起了两秒,自脊椎中央往下,布着密密麻麻的笔墨,缺斤少两的,是属于妖怪这边的文字。 黔已移开了视线,没有多看。 寺崎换好衣服,拿起梳子快速地盘高头发,十分熟练地绕起了发绳。 他打量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嗯,短发也应该好看的。 在寺崎走出去之前,黔已开口问:“今天我要做什么吗?” 寺崎微顿,思索片刻,回头说:“你想做蛋糕吗?” 蛋糕?黔已迷惑地看他,指着自己说:“我做吗?” 寺崎点头,“喜欢吃的话,应该也喜欢做吧。客厅的桌上有书,你可以先看一看。” 他拉开门,黔已应了一声,急忙跟着走了出去。 夏目看见黔已,便笑着说:“早上好。” 黔已眼眸微亮,回道:“早上好!夏目大人。” 为什么要和妖怪说早上好啊……寺崎望了眼黔已,温吞道:“早啊。” 黔已忽地绽出笑容,扬声道:“早!寺崎大人。” 有点奇怪,但感觉不坏。寺崎想着,跟随夏目下了楼。 黔已突兀转身,穿过房门,伸手摇醒了小黑猪,特别开心地说:“夜月,寺崎大人和我问候了早安,你听见了吗?” 刚醒的夜月:“……哈?” 黔已又说:“我今天可以做蛋糕,你吃吗?” 更懵的夜月:“哈?” 黔已眉眼弯弯地放下夜月,“要先看书。”她说完自顾起身走了出去,轻飘飘地,都没有踩在地面上。 “疯了吧?”夜月吐魂似地说,闭上眼趴在被窝了一会,踩着小碎步离开房间。 循着香甜的气息,夜月找到了寺崎。 起了个大清早的人,没有在研究古怪的咒术和书籍,没有和各种妖怪打交道。只是看起来有些安静又欣喜地,绕着喜欢的人类打转。 夜月眯着眼睛看他,小尾巴甩了甩。 夏目肩膀碰了下对视线毫无反应的寺崎,朝夜月的方向轻抬下巴。 怎么了?托着长盘子的寺崎不明所以。 寺崎都不怎么管式神的吗?夏目揣摩了一下,小声问:“它饿了吗?” 寺崎沉默片刻,坚定地摇头说:“饿了也不吃妖怪。” 妖怪的食物图谱很繁杂,人类能吃的,他们也能吃。它们吃妖怪,有时候也吃人类。最好别让夜月当着夏目的面吃妖怪,说不定会被吓到的。 “好吧……”夏目神色略无奈。 过了几分钟,夜月被路过的寺崎顺手投喂了一块草莓大福。 “今天吃了这个就不能去吃妖怪了。”寺崎义正言辞地说。 它的主人,在有了喜欢的人后,似乎变得更加奇怪了。电视里的人类说:爱情会让人盲目,可他也没瞎啊。夜月张嘴咬下大福,瞄上寺崎的眼睛,没有说话。 下了一场大雨后的天气,空气清新,街道湿漉漉的,砸落了很多秋叶。休息日的早晨,过往的人明显变少了。 优子翻转了营业的木牌子,“天气预报也不是很准啊。” 寺崎随口应:“要不然说是预报呢,哪有百分百正确的。” 夜月微顿,赞同地点头。但是,再准的预报,也敌不过非自然力。 夏目不需要上课的周末,平时都在忙什么呢? 忙着维持学习成绩……他是优等生? 寺崎惊奇地听着优子和他谈论夏目的过往。 优子见他感兴趣,兴致勃勃地东谈西说,将所了解的夏目透露地一干二净。 笹原优子和夏目贵志没有血缘关系,在和前夫准备离婚的时候,武藤建昌和她商讨过孩子的归宿。 他不打算把美和子带走,只说要付一笔抚养费。而夏目,他可以联系其它亲戚,寄养出去。 性子有点急躁的优子,那天很冷静地拒绝了提议。两个孩子的未来,都和他没关系,她可以抚养好他们。 那个时候的夏目,在一所私立中学就读。听说了他们准备离婚的消息,不吵不闹地,似乎不在意他可能会离开这个家。 只是,过了两天。夏目拿着自己积累下来的一大笔零花钱,和她说:“我可以转学到普通学校,再过几年也可以兼职。我吃的也不多,不会花费你很多钱,我还会帮你照顾美和子,很多活都能干。我只有一个请求,收养我。” 这个年纪的孩子明明都很调皮,夏目却忐忑地为自己的归宿而不安着,优子感觉到了歉疚。 这孩子该有多担心颠沛流离才会和她提出这番话啊。 所以,优子很是生气地把他骂回了房间。 “用不着你操心,好好上你的学。” 被骂了一顿的夏目反倒看着安心了下来。优子就给气笑了,不得不承认,她不是一个特别合格的母亲,没有给到那孩子足够的安全感,才会让他胡思乱想。不过,她也有在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母亲。 寺崎静静地聆听着,眉眼柔和地不时点头附和。 可以鼓起勇气说出请求的夏目,不再是那个软弱到只会哭泣的小孩子。 他有在好好地成长。寺崎颇为欣慰的同时,又有点失落。 临近黄昏,夏目带着寺崎出了一趟门。 “传闻,沿着这条河流,一直往前奔跑,可能会遇到能实现愿望的神明。”夏目边做拉伸运动边说。 “那你有见到吗?”寺崎淡笑看他。 “妖怪倒是看见了不少。” 神明也是妖怪,寺崎好奇问:“夏目有愿望吗?” 夏目想了想,笑道:“世界和平?” “伟大的愿望。”寺崎挑眉说,“三十分钟十公里?” “加十分钟。” “加油哦。”寺崎含笑道,“我要倒数了。” “3、2、1,跑!” 尾音尚未结束,身侧已经带出了同等呼啸而过的风。 人类需要拼尽全力才能达到的目标,仿生人生来就站到了顶端。 蚂蚁在面对人类时,会感到自己的渺小吗?它们的思维不足以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但是,人类在面对仿生人的时候,会尽全力地,追赶他的步伐。 始终不远不近的距离,是彼此一伸手,就能抓到的。 第 50 章 “多少?” 夏目额角流出薄汗, 呼吸不稳地拉住寺崎问。 “唔……三十三到三十七?我忘了数。”寺崎略感抱歉地从腰包递出了水杯。 “啊,早知道带表了。”夏目接过,神情懊悔, “我感觉像是突破记录了。” 寺崎安慰道:“记录就是用来突破的,没关系, 下次也可以。” 夏目忽然沉默, 眼神微妙,“以往你这个时候好像都会打击我。” 寺崎一怔,微笑道:“看不出来啊, 夏目同学。我要收回前言吗?” “……大可不必。”夏目移开视线,喝了几口水, 揪起微湿的短袖,慢慢地往回走。 寺崎在暴露外星人身份之后,演都不演了,都没有出汗。夏目瞥着他, 微叹出声。 “超脱于人类之上啊……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 寺崎笑了一声,侧头望他, “你会害怕吗?不是人类的我。” 故作轻松的语气下面, 可能也有在担忧吧。 夏目从他带着笑意的眼神里, 几乎寻不到破绽。 “怕啊。”他语气平稳。 寺崎眼睛微眯, 嘴角的弧度扩了扩。 夏目拉起他手腕, 将水杯塞进手心,“但是一切的恐惧都来源于信息不足。当我足够了解你,就无法产生害怕的情绪了。” 人类本身, 就是一个总在变化的复杂体。 夏目长手一张, 抱住了人。干净的气息沾染上咸湿,挤走了怀里的微风。 “就像我知道, 你不会推开我。” 他的声音低低的,从耳侧清晰传来。寺崎偏了偏头,讨厌出汗的他,平等地讨厌带着洇湿的衣衫。 但是,被喜欢的人类抱住,就像在说他需要他一样,打心底里不想抗拒。 “真了不起。” 寺崎莫名地说了一句话,说不清是在夸赞对手,还是认清了自己落败的事实。 仅仅几秒,夏目笑着松手,说:“小小的报复。”作为昨晚欺骗他的代价。 寺崎觉得,傻兮兮的人类可能对报复两个字有一点点的误解。不过,他可不会好心地去纠正。 他看向不远处姿容秀丽的女生,指了指,略疑惑地问:“夏目,那个是你同学吗?” 夏目转头看去,神情滞了下,“嗯,同班的。” * 深思过多巧合也会起反作用的荻原佳代今天重整旗鼓,提着一袋附近超市的物品,打算在终点附近守株待兔。 但是,她好像来晚了一点。 荻原微张嘴唇,注视着不远处气氛异常融洽的两人。 背对着她的人虽然是长头发,但很高,骨架子不像是女生。她松了一口气。 他们突然抱在了一起,荻原安慰自己:男生们的把戏。 那人转过身看过来,荻原倒吸一口凉气。 救命,他怎么这么好看? 救命,我还有戏吗? 荻原心里拔凉,走近了几步,扬起笑意,“嗨,真巧。” 寺崎挑了挑眉,同样地扬出笑意,“你好?” 荻原一愣,缩了缩脖子。真的是人吗?好心动……等等!我根本不是个花心的人,清醒点!!!荻原在内心呐喊。 夏目沉默片刻,主动介绍说:“荻原佳代,我同学。” “寺崎有藏,我男朋友。”他咬字清晰地说。 人类意外地有些坦诚。寺崎眨了眨眼,灵光一闪,笑得更欢,对荻原说:“你喜欢他啊?” 因为被喜欢着,所以夏目才一鼓作气地解决掉了隐患? 荻原心脏揪成了一团,面上灿烂地笑说:“我喜欢你。”余光却瞥向了另外的人。 无疾而终的暗恋,就算只有一瞬,也想说出来。即使不是那么光明正大,即使好像在对着别人说。好奇怪啊。 她一点都不难过。 寺崎瞅了她两眼,忽然伸手从夏目的衣兜里掏出了两颗糖果。 “谢谢,失恋了也要开心点。”他含笑地说,将糖果放进荻原提着的袋子里。退了两步,牵起夏目的手,说了再见。 荻原笑不出来了,苦意在胃里翻江倒海,好想哭。 “寺崎真受欢迎啊。” 夏目叹息着往自己嘴里塞了颗糖。他还剩很多糖。因为路过的妖怪,像是察觉到危险一样,远远地避开了寺崎。 大妖怪。秋和他说过,他家里有一只大妖怪。 单纯的妖怪,基本不会说谎。 “你也不差。”寺崎平静地说,“告诉她也没关系吗?” 同学们可能会议论纷纷的吧?因为喜欢男的?寺崎回想起电视剧里有些混乱的镜头,不是很能理解地蹙了下眉。 “没关系,知道了对彼此都好。”夏目垂下眼眸,就算荻原说出去,也没关系。流言蜚语他早就习惯过了。更何况,他的学校里也不是没有性向特殊的人。 夏目不喜欢撒谎,所以,如非必要,他都很坦诚。 寺崎悄咪咪地靠近说:“我可以找妖怪过来,把她的记忆删了。” 夏目一顿,不赞同道:“不要做这种事情。” 寺崎抿唇说:“我不喜欢他们说你。”言语也是具有威力的,他想要保护人类不受到任何的伤害。 夏目视线往下移,举起了不知何时重新被牵住的手。 一切尽在不言中。 口是心非,嘴里没句实话。夏目谴责地看向寺崎。 寺崎有些得意地笑,“没发现吗?他们看不见我们。” 夏目愣了愣,停下步伐环视四周。 红枫下的道路,过往的人稀少。从补习班出来的两个少女,背着书包嬉笑地路过。分不到一丝注意力在这边。 妖怪一样的能力,以及,妖怪一样的人。有一天也会像妖怪一样,只存在于少数人的眼前吗? 夏目恍惚地思考着,眼前微微发亮的耳坠轻微晃动。他望着笑意盈盈的寺崎,倏然感觉他们的距离很是遥远。可能隔着银河,也可能处于硬币的正反两面。 人类和妖怪,本不该接触,因为总得不到善终。明明知道,却还是会被吸引。 愚蠢至极。 “你变成大妖怪了吗?因为同化?” 夏目问了一句,抬手抓下遥远的星星。用他昨晚教他的,轻咬了上去。 来自人类的偷袭措不及防。微怔过后,寺崎开始了回应,似乎舔到了青苹果的糖味,有点酸酸的。他睁着眼,迟疑地想:夏目长进了不少。 红叶纷飞的时节,他们独处在妖怪世界里。水里的倒影因落下的残缺叶片,模糊地微微晃动。有跳出水面的鱼,发出“扑通”的声音。 如果真的有能实现愿望的神明,请把他变成人类吧。夏目紧闭着眸,近乎虔诚地祈祷。 只是在发觉寺崎环上他的腰背之时,毫不留情地扯开了人,退了两步。 “回去了。”夏目面无表情地说。他可不想重蹈覆撤,没完没了地亲下去。 “真过分啊。”寺崎幽幽地说完,脚步一转跟上了前面的人步伐。 走过红枫落下的影子,像是从隧道里,走进了人类世界。 十五分钟后,夏目从路过的自动售货机里取出了两瓶冰凉的汽水,递出一瓶。 “咔哒”一声,叩开了拉环。 猛灌一口,驱散了郁气。 他的适应力好像真的好强。夏目低头看着冒出凉气的汽水,陷入沉思。 寺崎微动拇指,抹掉易拉罐上的水迹,敛眸不语。 似乎随口问出了那个问题的夏目,像是遗忘了一样,没有向他寻求答案。 如果他不说,可能夏目也不会再问了。 他游走在界域,随时会塌向另一方。 “夏目。”寺崎唤了一声。 听见的人回头看他,眼里带了疑惑。 寺崎慢吞吞道:“你害怕死亡吗?” 死亡,只是生命的终点。 “怕。”夏目叹道,将冰凉的易拉罐贴上了寺崎的脸颊。 寺崎眨动了一下眼睛,没有闪避,只说:“好冰的。” 夏目移开罐子,抬起另一只手擦掉沾染的湿意,轻道:“所以,你要和我说这么沉重的话题吗?” 死亡,是冰冷的。但是活着的生命,温暖到不行。 寺崎笑了笑,“因为我不太懂。” “那就说说看吧,我也不是很懂的,但是可以给你分析分析。” 寺崎抿了口水,游弋视线说:“其实,我可以说是离家出走的。” 夏目:“……嗯?” “我住在一个老师家里,但是他心脏出了问题。一次病得比一次重,可能下一次,他躺在床上就不会醒了。” 寺崎声音毫无起伏:“他会死。” “然后呢?你因为害怕他死,所以离家出走了?”夏目判断着,看见眼前的人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 “你有联系过老师吗?”夏目有点心慌地问。 “没。不过他的式神说,他又病了。可能是被我气病的。”寺崎述说着。 “你是恨他吗?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老师吧?”夏目愠怒地责问。 寺崎沉默片刻,冷静地说:“抱着强烈遗憾的人类死后,会有概率转变成妖怪。” “所以你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见到死亡,不想分别,就可耻地逃避了!” 寺崎想了想,点头。 夏目的怒气瞬间哑火,他能指望情感淡薄的妖怪懂什么呢? 他好言好语地劝:“你也说了是有概率,这个概率多大你有数吗?” “10.9%。” 寺崎说出了一个数据,夏目一下变得沉默。认真的寺崎,偶尔也很可怕。 “你要为了这十分之一的概率,死也不见他吗?” 寺崎有些恼怒地说:“所以,我才不知道啊。” 夏目比他还要生气,冷脸道:“联系他,然后,回去。” 寺崎捏着余下一点汽水的易拉罐,嘎嘎响。 “好烦。” 他向远处的垃圾桶抛出了一团薄薄的铁皮,回头对夏目说:“你陪我回去。” “砰!” 垃圾精准地落入敞开的箱子。 60-70 第 61 章 时间不会突然加快, 它近乎永恒地匀速流动。但寺崎有藏第一次,想让这漫长的三小时尽快地流逝。 他在门外独自等待的时间越久,烦躁和不安的情绪越多。 夜月说得没错, 他变得软弱。 个体一旦有了害怕的事物,似乎就会畏缩地迟迟不敢向前一步。 烦闷的寺崎抹掉画了一大半的法阵, 慢慢地收好散落一地的卷轴。歇了想要硬闯的心思, 就算他现在进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黔已望着一旁哼哼唧唧、喊屁股疼的夜月,思考片刻后, 向寺崎递出了自己手中卖相并不是很好的半块蛋糕。 “寺崎大人?” “我来收拾吧?” 寺崎抬起眸望它,黔已眼神躲闪。 “给我的吗?”寺崎轻问。 看见黔已点头, 他便道了声谢,干脆地交给黔已收拾,自己走到了另一边。 带了一点焦糊味的蛋糕,入口满是甜味, 寺崎三两口解决完毕,叹了口气。 悄悄用余光打量的黔已, 手上收拾的动作变快了稍许。夜月踩上护栏, 身影渐远。 夏目从梦境出来的时候, 坐在前方小板凳上的寺崎很是安静地抬头望着他, 像是在小心翼翼地确认什么。 “怎么了吗?”夏目愣了一下, 到口的话变了变。 寺崎扯出一个笑,“你提前出来了啊?” 夏目眨了眨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寺崎丢弃的记忆想要回到本体, 制造梦境的妖怪便攥着他哭喊了一阵。 已经交易出去的事物, 不是那么轻易地,就能要回来的。 “寺崎, 你知道里面有什么了吗?” “你要和我说吗?”寺崎神色淡淡,看起来十分不感兴趣。 他不知道呢。夏目不答反问:“你没有问夜月吗?” 寺崎低头,手支在腿上,丧气地撑住了脸。 夏目无奈地蹲下往上看他,轻声问道:“你是在怕我知道你以前的事,讨厌你吗?” 所以,他又在逃避了吧。 过往的寺崎,被动或主动地,杀掉了很多妖怪。怕被他发现,所以想藏起来不告诉他。 可他也不是猜不到,寺崎藏得也不是特别地好。 寺崎的睫毛颤动着,抿紧了嘴。 夏目语气平静,“说实话,我有点生气。” 他明明早就知道寺崎的表里不一。真正确认寺崎杀了很多妖怪的事实,就像撕下了一直遮掩的帘布。因为看见的东西和想象中的有一定的差距,还是有点接受无能。 小时候的寺崎,将自己装得太好。他是大人眼中的乖孩子,同龄人的榜样,我最好的朋友。 寺崎是很厉害的外星人,很受人类欢迎。不管是谁向他求助,他都会给出回应。在我身边的时候,见到遇难妖怪也会上前救助。 尽管,寺崎的这份好心,想来也是因为在人前装出来的,但这么多年,我对他的印象,一直都停留在那个温和又善良,像是人类一样的“妖怪”身上。 “不过,我不是在生你的气。除妖师杀妖怪,妖怪吃妖怪,都是很正常的行为。你只是,他们中的一员。” 寺崎愣怔地转动视线,和神色自若的夏目对上目光,不安地吞咽了一下。 “你大概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我只是没有早点发现。” “情感淡漠,缺乏对他人的同理心。本质上对周围的事物和规则,十分冷漠。” 夏目的声音平稳,冷静地述说着。 “寺崎很早以前,就对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有一种理所应当的奇怪感觉。所以就算觉得自己做错事,也不会内疚。” “再加上一颗聪明的头脑,出色的社交能力……听起来,似乎是那种,很容易就变成高智商反社会人格的性格。可是他没有成为这样的人。” “我看到的寺崎,他在很笨拙地,用自己的方法,接触这个世界,回应每一个人类。” “他总是会很认真地听别人说话。” 夏目注视着眼巴巴望着他的寺崎,浅笑道:“也会很认真地伪装善良。伪装出的善意,可能已经算是奇怪的非人类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的表现了。” “认真不是一件坏事,我并不讨厌这样认真融入人类世界的寺崎有藏。” 寺崎抿着嘴,小声地说:“但是,我真的杀了很多妖怪哦。” 夏目笑容勉强,“同样的,我也不喜欢这样漠视妖怪生命的你。” 不讨厌,也不代表就会喜欢。 寺崎如遭雷劈,夏目语气飘忽地问他:“你知道我是个很奇怪的人类。你觉得,我在能看得见妖怪的人之中,是异端吗?” 他将妖怪视作人类,亲近它们可能更甚过人类,对于妖怪的遭遇感同身受着。要是遇见向他求助的妖怪,十有八九都不会拒绝。 没有人会指责除妖师杀害的妖怪很多,也没有妖怪会在意有没有人替它们出面谴责。 寺崎杀了很多妖怪,除妖师那边可能会夸他做得好,也有妖怪觉得他这样很厉害,还换取他的记忆留作纪念。 夏目又一次,感觉到了形单影只,和难以形容的,不被理解的孤寂。 身边空荡荡的,一直都没有真正的人类向他接近,接触到妖怪世界的夏目,依旧独自徘徊在自己的小圈子。 他站在妖怪们的身前,显眼到,一眼就能被对面的除妖师发现。他若转身向后走去,妖怪们兴许就会簇拥着,将他护在中间,为他的加入而兴高采烈。 心思敏感的人类,稍有不慎,就会受到伤害。真是脆弱到不行。 寺崎只能小心地靠近人类,用唯恐大一点声,就会吓跑人类的音量,回答夏目。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你只是拥有比大多数人类还要强的同理心。你喜欢妖怪,也喜欢人类。夏目喜欢的东西那么多,有很多,我见都没见过。” “妖怪对夏目来说,和人类一样重要。我不太明白,但是如果你愿意分一点同理心给我,我可能就会明白了。” “我很抱歉,让你变得不喜欢我了。” “昨天那个尖耳朵妖怪,我带回来给你看的时候,没想过要把它还回去的。但是把它分享给你的那一瞬间,我意识到我似乎不该这么做。” “夏目对任何人和妖怪,都很心软,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对我说教的。不过,我还是跟你说了实话,所以被骂了。” 寺崎抿着嘴笑了一下,接道:“我拿走了它很重要的东西,也没敢告诉你 。因为我拿走过妖怪很多东西,怕你让我都还回去。” “昨天晚上,你睡着了。它想拿回去,我又逮到了它,还想过毁尸灭迹,一劳永逸。我问夜月,这样你会不会生气,它就跑了。” “连妖怪都知道你会生气。那时候我就想,夏目真的是个心软到一塌糊涂的人类,和我完全不一样。” 寺崎忍不住叹息,“不过,我把它扔进这里,夜月反倒将你引了进去。你进去后,有见到那只妖怪吗?” 他开始想要了解,夏目在里面见到的事情。 夏目望着蹲在他面前的寺崎,忽然手一伸,从他身侧拉过小椅子给自己坐。他的视线一下拔高,寺崎神色微松,站了起来。 夏目拉住他手腕,淡道:“太高了,你给我坐下。” 寺崎一顿,听话地照做。 他们一副要长谈的样子,从黑黑的房间里,探出了一个白色的小脑袋。隐没在四周的妖怪,睁着眼睛,竖着耳朵,好奇地围观。 那个十足危险的人类,被看起来毫无威胁的人类,噼里啪啦地数落着。 妖怪们的心情微妙。穿着木屐的人型妖怪,低头望向藏在边角的夜月,饶有兴致地说:“他这是给自己另找了个老师吗?该让明先来看看的,他大概会很高兴。” 夜月瞪了它一眼,闷闷不乐道:“他这是给自己找了个不敢打,也不敢骂的祖宗。” “寺崎大人是夏目大人的老师才对。”黔已幽幽插话。 四周的妖怪望了它一眼,望向他们的目光变得诡异。 耳尖目明的寺崎,心情不太美丽。他只是找了个男朋友,为什么夜月要在那边胡说八道。 夏目谴责了一番寺崎一直瞒着他的所作所为,顺带挖了一下突然知无不言的寺崎过往的研究内容。 寺崎因为想要探究妖怪,和夜月一起干过不少勾当。顺手牵羊地拿走妖怪的东西;恐吓妖怪、将它们当成实验室的小白鼠,不断地使用术式压榨;用大妖怪填饱夜月的肚子、让它变得更加强大……牺牲的妖怪,或许有作恶多端的危险妖怪,但肯定也有很多无辜受罪的妖怪。 回过神来的夏目,从垂头丧气的寺崎身上移开视线,便看到远处的妖怪们嗖一下就没了身影。 后知后觉被围观的夏目沉默是金,和箱崎明先交好的妖怪冲他笑了笑。 夏目沉痛地闭了闭眼,他本来没打算生气的,但就是莫名火大,尤其是在听了寺崎的研究内容后更加火大。 晴天娃娃似的妖怪,咬着长长的裙摆,泪眼朦胧地飘过来。 “麻烦把记忆还给他吧。”夏目对它说。 梦境里发生的事情,寺崎的记忆会告诉他。 他没有见到那只妖怪,也没有见到寺崎凶残地和妖怪打斗。他只是听说了一段过往,见到了少年模样的寺崎。 丢失的记忆可有可无,寺崎扫过那只抹着泪花的妖怪,目光回落到夏目眼里,问道:“你还会喜欢我吗?” 夏目站起来,半道影子就遮住了寺崎紧紧攥住的手。 寺崎神色平静,似乎对所发生的事情一如既往地视作理所应当。夏目从他眼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他将自己完全地伪装起来,看不见内心。 他在想什么呢?能删掉记忆的妖怪近在咫尺。 他会做什么呢?他是危险而又聪明的非人类。 寺崎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地问了一句后,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夏目凝望着他,感觉心脏被人掐住尖尖的一角,供血不足以致头脑发虚。 他早就说了,他是个很奇怪的人类。换作任何一个人,可能都不会怪罪寺崎。他又为什么在怪罪呢?他到底是在怪他,还是在怪自己? “你为什么想要接触妖怪呢?” 夏目看着他右眼的符纹,温吞地说:“寺崎本来,是看不见妖怪的。” 在一开始就向他谎称能感觉到妖怪的寺崎,本来只是个很普通的“人类”。 他可以安安全全地,在人类社会中如鱼得水地生活。 内心冷漠的寺崎明明可以不用管他的,他那时候只是个在普通人类眼中有些奇怪的孩子。 就像大多数人一样,寺崎也不必相信他有关于妖怪的“谎言”,带着他主动地探索妖怪世界。 他偶尔会对看不见妖怪的人,心生羡慕。可是看不见的寺崎却在他看不见的妖怪世界里,一知半解地闷头前进。 如果箱崎老先生没有挽留寺崎,那么他们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 非人之物和人类,本就不该有所接触。但一旦有所接触,就很难忘记了。 唯独对他很好的寺崎,他实在是讨厌不起来。 “我只是,因为自己才想接触妖怪的。”寺崎回答着他,其中的真假,夏目难辨。 “正常人类看见稀奇古怪的妖怪,都恨不得撒腿就跑。”夏目气闷到摇晃他的肩膀,愤懑地说:“你怎么就不能正常点呢。” 寺崎就笑,“妖怪可比人类要有意思得多。” “那你跟妖怪过一辈子去吧。”夏目眸子微冷。 寺崎含笑拒绝:“别啊,我又不喜欢妖怪。” 他抓着人类的手心,贴上脸颊,眉眼带笑说:“我喜欢属于人类的你,所带给我的温度。” “别不喜欢我,夏目。” 第 62 章 能截取记忆、制造梦境的大妖怪, 叫孚虚。这种妖怪擅长用梦境放大人类的各种情绪,并作为食物。 寺崎有藏不记得他和孚虚有过交易,他对孚虚的记忆, 只有它参加过老师的宴会。 可以被抛弃的记忆,说明它并不重要。但是夏目把它给要了回来, 寺崎心想, 也许那段记忆的价值可以重新估量。 孚虚看起来很是舍不得,它从黑色的房间抽取出莹白的光点,宛如移动了关键的平衡支柱, 搭建起来的梦境轰然倒塌,光线久违地照进普普通通的房间。 夏目贵志看着这一幕, 内心满是恍若梦醒的怅然。 核心里突然多出了一段记忆,寺崎愣怔几秒,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迎着他的目光,夏目默默地偏过头, 耳边的轮廓飘红。 他一时冲动,也不是故意好吧, 他就是故意拦着寺崎不让他接触妖怪的。仗着寺崎看不见, 用过肩摔偷袭什么的回想起来, 实在是抱歉。 “夏目。”寺崎叫了他一声。 不想留在梦境里的“寺崎”, 本质上是让夏目转告于他, 孚虚听了哭闹起来。夏目离开的步伐一下就被拖住,抓耳挠腮地和它沟通。 梦境里的他,当时冷眼看着。 和孚虚的交易, 算得上是银货两讫。一方想要回去, 总该付出点什么。 他看不见夏目的神情,却能听见孚虚抽噎说:“我不要你的记忆, 呜呜。” 夏目应该很为难,可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记忆换取记忆。按他那时的想法,和妖怪协商不过是浪费口舌。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让本体来“威逼利诱”。 后来,答应了交还记忆的孚虚,一脸肉疼地什么也没要。 只有一截记忆的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如今的寺崎能讲得头头是道。 他眉梢带笑,轻道:“谢谢。” 夏目愣了一下,恍惚从寺崎身上看见了他年少的影子。 孚虚不高兴地喝了一口箱崎明先酿的酒,大着舌头说:“我停在这里很久了!我要重新流浪,去找更多的记忆。” 它抽取出的片段记忆,是不完整的,就像不会动的背景一样。孚虚模拟出所看过的记忆,慢慢地填补那段记忆,力求构建出一个完美的、会动的梦境,才会停留在箱崎府。如今梦境没了,不用再提心吊胆被寺崎发现,孚虚反倒像是卸下了包袱,变得松快。 寺崎思考片刻,向它提出请求。 暂时保管一段时间夏目的记忆,对它来说不是难事。孚虚答应了下来。 “不过不是现在,等我们准备好之后,如果你不介意,到时候会将你召唤过来。” 孚虚眨了眨眼,没有去问他要怎么召唤,点头应:“好。” 寺崎笑着说了声谢,“之前承蒙照顾,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和我说。”他从孚虚这里,可拿到了不少东西。 “祝你寻找记忆的旅途愉快。”寺崎说完,夏目冲着孚虚笑着点点头,也说了一声祝福,和他一道离开。 得到双倍祝福的孚虚嘿嘿笑了一下,两手举着泡芙转起了圈。 纯白的裙摆,画出优美的弧度,波浪一般荡漾。 接下来敲响妖怪的门,向它们递出赔礼,变得异常的简单。它们带着些微的好奇,打量着夏目。更有甚者,以自认为悄咪咪的音量,问他要不要和夜月打一架,它们想看一下他的实力如何。 寺崎微眯起眼,妖怪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刷一下躲回了房间。 “妖怪都喜欢武力吗?”夏目向寺崎吐槽。 寺崎瞥他,说:“简单粗暴,一针见效,非常有信服力,我也喜欢。” 他喜欢的事物多了一点,但是夏目不太高兴,腾出手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能动口的事,请不要动手。”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呢?”遭到袭击的寺崎语速很慢。 夏目收回手,笑意吟吟,“加深你的记忆。” “我记忆力很牢的。”寺崎不满地说。 “能记住,但不一定会做就是了。”夏目意有所指。 寺崎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发愁说道:“难道和妖怪打架之前,我还要先和它们打个嘴炮吗?” 夏目怂恿他说:“如果可以兵不刃血达到目的,不觉得很帅吗?” 寺崎默了默,认真地看着夏目,衡量他的话语。 夏目模仿他的语气道:“你能做到的吧?寺崎同学。” 寺崎:“”该死的问句,该死的大难题,不过一个半时辰,就回到了自己手上。 “当然,我很厉害。”他酷酷地说,酷酷地往前走。 夏目路过一道道的紧闭着的门,慢慢地跟了上去。 蔚蓝天空上,藏在半簇云层后的日头,渐渐地,西落。从远方吹来的风,捎着红枫叶落下时,一只小小的妖怪,背着橙色的小背包,踏上未知的旅途。 晚间,夏目担忧地问了一句,那个消失的尖耳朵妖怪踪迹。 寺崎放下手中的瓶子,叹息地回他:“你等我一下,我找找。” 箱崎府灯火通明,寺崎和夏目一人打着一个手电筒,两条猎犬甩着尾巴看着他们走进幽暗的废弃仓库。 夜月和黔已,以及拉过来帮忙的两个好脾气的大妖怪,围着四方,力保一只蚊虫也飞不出去。 一点一滴的血迹,溅在墙壁上、地板面、竹笼边尖耳朵妖怪躲在堆满杂物的角落里,冲人类龇牙,从腹腔挤出愤怒的咕噜声。 它受了很重的伤,所以看见他们才没有跑。 寺崎瞄着夏目的神色,再次肯定了将它擅自带回来,无疑是错误的想法。 他正打算用武力制服妖怪,夏目却绕过了他,走上前去。 寺崎抿着嘴,虽然不赞同他的做法,也没有拦着。更没有迈动脚步,生怕刺激到那只妖怪。藏在身后的手,攥紧了可以用来攻击的小珠子。 夏目对这种独自藏在角落里,愤怒的妖怪很熟悉。它们的眼神充满怒火,实则内心惊惧不已。 两米半,这是一个处在平均值的安全距离。他停下脚步,缓慢地蹲下,边低声说着“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边微微用力朝妖怪的方向,扔出了形状有点奇怪的小石杵。 妖怪张大双眼,一把接住了稳稳掉进怀里的珍贵石杵,随后惊疑不定地望向了夏目。 情绪稳定了一点,看起来可以沟通。夏目不动声色地判断着,平静地问:“你可以自己回到森林里面吗?” 妖怪没有应他,夏目耐心地又说:“你已经找到了你的石杵,可以回去森林了。” 妖怪转了转眼珠。 夏目再接再厉,“你知道怎么回家吗?如果不知道回去的路,可以让小妖怪带你回去。” “唧唧。”妖怪发出了声音。 夏目猜测道:“你说你知道,是吗?” 妖怪叫了一声,点头。 夏目松了口气,指着它身上一道长长的伤口,似是苦恼道:“你受伤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妖怪低头看了一眼,冲他身后的人愤怒地叫喊,身上的血液又溢出来些许。 “别激动,会掉更多血的。”夏目连忙道,给寺崎打了个眼色,挥起手让他退后。 寺崎默不作声地向后退了几步,想了想,又退到了门外。 妖怪看着,愤怒的叫喊降了几个调,透出几分委屈。 妖怪可怜吗?寺崎瞅着细语安慰、眼底划过一丝忧伤的夏目,心想,大概是的,不然夏目也不会跟着他出来了。 因为夏目不放心他,怕他又对这只平白无故遭受灾祸的可怜妖怪做出什么事情,还问他能不能把石杵还给那只妖怪。 人类,一旦有了害怕的事情,就会畏手畏脚。他也一样,没敢对夏目说“不行”,只道:“没关系,我可以另外找其它材料代替。” 寺崎默默地看着那只尖耳朵妖怪,一步一步向夏目靠近,走进他的手心,被他捧起来。 然后,叽叽喳喳地叫唤,指着他的鼻子,向夏目告他的状。 可惜人类听不懂它的妖怪语,寺崎诡异地感到窃喜。 夏目附和着妖怪责怪他,说他是个坏人,是个偷拿东西的坏蛋。 寺崎对这些听起来不痛不痒的话语,全然不放在心上。这些损他的话,还没有人类一句“不喜欢”来得让他难过。 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夏目身后。 夏目将那只妖怪带了回去,在大门口撞见带着轻便行李,准备离开这里,箱崎家的人。 西装革履的中年大叔,见他捧着空荡荡的手心,皱着眉离远了一点。他身边的女孩子,仰着头,从上到下审视了他一遍。 夏目恍然大悟了一下,弯起眼笑了笑。箱崎老先生的家人,可能都不太喜欢妖怪呢。 但他喜欢。 箱崎老先生肯定也喜欢,才会让妖怪住在这里。 寺崎什么时候也能喜欢上妖怪就好了。 夏目回头看向寺崎。 寺崎不明所以地思索片刻,冲他露出淡淡的,又十足好看的笑容。 昏暗的门外,亮堂的大厅。他们和箱崎家的人向背而行。 黑尾和巴浅,看见他们走了,嗒嗒地跑进大厅,一前一后,熟门熟路地向楼梯冲去。 寺崎和他说过,这栋很大很大的房子,平时只有几个人。箱崎老先生的家人们,只来了一会,又走光了。 夏目用寺崎提供的药物,坐在一间大客厅的地毯上,给尖耳朵妖怪细心地包扎。 妖怪瞪着隔了两米距离的寺崎,用力咬下小小的红果子,朱红色汁液蹦到了夏目指尖。 讨厌的人类/妖怪。 寺崎无聊地再次抛出小球,逗弄来回捡的黑尾。 余光里,夜月懒散趴在沙发上。 寺崎上前抱起夜月放到了地面,严肃地说:“来玩游戏吗?” 夜月抬眸看他,“玩什么?” 寺崎晃着手里的球,“捡球。” 夜月觉得很是蛋疼,寺崎又道:“一分钟内捡回来,我明天和你再打一次。” 夜月愣了一下,蠢蠢欲动。 “玩不玩?”寺崎说。 夜月点头:“玩。” 夏目就看见寺崎走到了打开的窗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夜空掷出了一道流星似的轨迹。 另一道迅疾的风,冲出了窗,吹起了窗帘和寺崎的衣角。 “它能捡回来吗?”夏目有些愣神地问。 寺崎冷漠道:“不能,最少一分一秒。” 黔已决定用多出的秒数为夜月哀悼。 夏目眼里透着疑惑,寺崎解释:“夜月看不懂数字,也不会数数。让它跑多几次,看看能不能瘦一点。” 夏目了然点头,口头谴责道:“连式神也骗啊?” 寺崎就笑,“怎么能说骗呢?这叫——” “善意的谎言。” 第 63 章 寺崎最终没能用上善意的谎言, 因为夜月暂时跑不进一分钟。 他轻啧了两声,绕过摊成煎饼一样的夜月,问夏目:“明天什么时候回去?” 夏目安静看了他两秒, 忽道:“我明天暂时不回去了。” 寺崎愣在了原地,脑子打结。 主动想要留下来的夏目, 换作前天, 或者昨天,可能他会很开心地顺手推舟就答应了。但是现在的寺崎开始思考很多很多的问题,站在他的角度、站在夏目的角度、站在妖怪的角度, 去思考—— 如果喜欢什么,就得将喜欢的事物, 时时刻刻都放在眼前才好吗? 他如果喜欢鸟雀,将它困在了漂亮的笼子里,也许他看着它心情会很好,但是人类呢? 夏目似乎会选择尊重每一个生命, 尊重他们的每一个想法,认为他们都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自己的位置。他对世界抱有期待和热情, 对一切事物保持敬畏之心。 夏目说, 妖怪不是没有生命和情绪的石头。禽类、人类也不是石头, 甚至他喜欢的人类, 情绪比大多数人都要丰富和敏感。 “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寺崎奇怪地问。 为什么呢?因为箱崎老先生住在医院回不了家,他的家人也各自走掉了。虽然知道寺崎大概不会感到寂寞,但是留着寺崎孤单单的一个人, 他怕他寂寞, 又怕他面对人类的生老病死会不知所措。所以,在走之前, 想要再陪陪他,见见老先生。 夏目笑了一下,“你不想我留下来吗?” 寺崎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身侧坐下,无视了一旁冲他尖叫的妖怪,认真道:“虽然你愿意留下来,我会很开心。但是,你为什么会改主意呢?因为什么呢?我有点想不明白。” 夏目轻道:“我想和箱崎老先生再见一面。” 寺崎突然安静下来。 夏目定定地看他,声音轻柔:“你还害怕人类的死亡吗?” 寺崎睫毛微颤。 夏目牵起他的手,向他传递着温度,边说:“寺崎其实不在意大多数生命的存亡,也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死。根据你和我讲述的过往,我想,我可以理解为,你不太想活下去吧。你是不是因为,箱崎老先生挽留了你,所以你也想挽留他?” “生老病死,是世间的规则,你应该很明白才对。寺崎应该努力过了,发现做不到挽留之后,才会逃跑的。不过,你害怕见到箱崎老先生吗?” 见到箱崎,就要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 寺崎伸手抱住夏目,很受打击地说:“人类救不了的,妖怪其实也救不了。就算我学会再多的术式,到头来,一点用也没有。” “可能是因为人类的生命太过漂亮,所以才短暂到让看见的人扼腕吧。”夏目叹息着说。 “……听起来像烟花一样。” “稍不注意,就会消逝了呢。” “脆弱。”寺崎评道。 “需要敬畏。”夏目补充。 “你喜欢生命。所以才不喜欢,藐视大多数生命的我。” 夏目思考片刻,没有反驳。 寺崎抿了抿唇,问他:“想看烟花吗?” “想。”夏目答。 “那我给你放。”寺崎松开手,攥起微怔的夏目,往外走去。 夏目眨了眨眼,说:“还有烟花可以放吗?” “现在放不了真的,但是可以有假的。” 寺崎抱上一叠符纸,带着夏目爬上楼顶。 吹起的夜风像是带了庭院小池的水汽,清凉得让人神思明晰。 寺崎摊开其中一张,上面像是画了一只眼睛,周围写了几个字,用线条围成一个圈。 “这是有关妖火的术式。” “和真实的火焰有点不一样,它是蓝色的。” 寺崎解说,望着感兴趣的夏目,干脆将符纸塞给了他。 “试试看,在脑海里想象一束光射出去的模样,然后跟着我念。” 夏目抬头望了眼满是星星的夜空,问道:“要闭上眼想象吗?” “那怎么看呢?它比烟花还要短暂。”寺崎轻声答。 虚假的烟花,仅仅只有一瞬。 夏目努力放空思绪,暗道:像光一样biu~一下就出去了。 寺崎缓缓开口:“幽火啊……” 夏目跟道:[幽火啊——] [无根而生,瞬息燃起。] 符纸无风自动,暗夜中突然闪现的光亮,骤然从他两手间向上穿过,快速的、急切的,奔向了天空。 待和那璀璨群星并肩时,“啪”一声鸣响,像猛烈敲打出的火花一样,放出蓝色又梦幻的光芒。 又在眨眼之间,全然消逝。比烟花还要短暂的生命。 林间的妖怪,听到那声鸣响,便抬头望向夜空。 随之,一声又一声的鸣响,不绝于耳。 那短暂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地划过眼前。 “美丽到无法挽留的事物,我可能也见到了吧。”寺崎说着,却没有望向天空,只看着那双倒映出小小蓝花的浅色眼瞳。 翌日一早,寺崎和夏目去往了医院。 箱崎明先依旧躺在病床上,见到他们,眼神顿时柔和了不少。 守候在他床边的两条龙,老气横秋地发出声音。 “我现在又喝不了,怎么还带酒过来呢?” 寺崎在桌上放了两个小酒壶,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和缓道:“你的好酒友听说我们要来看你,就让我顺手捎带了。” “还说,放在你眼皮底下,馋一下你。” “这对老师来说似乎有点残忍,是吧?” 箱崎默默地看他。 金云粗声粗气道:“臭小子!你是不是存心气我。” 寺崎有藏笑了笑,说道:“快点好起来吧,老师。” 只要看着生气勃勃的,也总好过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第 64 章 病房内, 一人的声音娓娓道来。寺崎有藏将箱崎府妖怪的状况,一五一十地向箱崎明先转达。 老师不想让妖怪来探望,那他便和他说吧。 箱崎听着, 浑浊的眼睛略迟缓地眨,带着岁月痕迹的脸, 偶尔也露出了一个带着怀念的笑。他身侧的两名式神, 不时会替他出声回应。 听到他们真的亲自去赔礼道歉了,先是惊讶地确认了一下后,有些欣慰地笑。长青就道:“它们没有被吓跑吗?” 对弟子颇为了解的箱崎, 私以为,黔已会进行代劳。 “跑了。”寺崎淡然说, “堵上门去敲的。” 他和箱崎府妖怪们的关系,维系在中间的向来都是箱崎明先。早些年还好,妖怪见到他还会很感兴趣地逗弄箱崎的弟子。后来,发觉他行事作风和箱崎完全不一样, 又挂上了诅咒,妖怪们便开始躲着他了。 箱崎虽为此烦恼过一阵, 研究了一下那个诅咒后, 发现除了让妖怪怕点外, 对弟子像是没什么影响, 再加上寺崎都不在意, 也就放任不管了。 面对做出不同于往常事情的弟子,箱崎望了一眼腼腆笑着的夏目,感兴趣地追问了下去。 寺崎可以面不改色地撒谎, 同样的, 他也可以心不跳地直言他们不仅敲门给妖怪道歉,他还和男朋友吵架了。 面对箱崎有点诡异又很是和蔼的目光, 夏目生无可恋到想原地挖个坑先把自己埋一下。 晚辈的事,身为长辈的箱崎不好多插手,但是,他想和这个弟子突然带回来的,似乎很在意的人聊一聊。 恰好护士走进来,给箱崎打上吊瓶。他随意地找了个借口,把寺崎支使了出去。 寺崎扫了一眼夏目,隐有所觉。就像老师可能有话想和夏目说一样,想要再见老师一面才走的夏目,也有自己的考量吧。 他平静地跟随护士离开。行走在略昏暗的走廊里,一直嗅到飘荡在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明显,路过的每一间房里,都有穿着病服的人类。 “慢点走,小心摔倒了。” 迎面走来的大人声音含着三分笑意,七分紧张,前面穿着花裙子的女孩,充满朝气地慢跑,头也不回地应母亲:“哥哥还在等我呢。” 她打开其中一间病房的门,那里面岁数不大的男孩子便冲她笑起来。 寺崎突然觉得他可以分辨出那个笑容,温和的,真切的,又因为心脏疼痛而露出的,有点虚假的笑。因为,他似乎也在老师的脸上见过很多次。 寺崎有藏露出一个相似的笑容,片刻后抽搐了一下嘴角,将笑容慢慢地、完全地敛了下去。 他想,他大概明白,为什么小时候夏目就能分辨出他的笑容很假了。 因为他的演技,一直都不完美。他可以模仿出任何人类的表情,却做不到将他们那时的心境复刻下来。不管是来自身体的反馈信号,还是心理上的任何情感。人类露出的所有表情,都是“被动”的,而他则是“主动”的,需要根据所面临的境遇,分辨出该使用哪一种表情,再向载体传递数据信息。 那个时候,他只是在操控载体,就像操纵一个傀儡。 记录在核心中的所有程序隐藏起来后,他不用再传递数据信息才可以做出反应,不用再计算嘴角合适的弧度,但他仍然是“主动”的。 他只是一个仿生人,和真实的人类不一样。以非人类的身份想要融进人类群体,这可能是他向这个世界,撒下的、最初的谎言吧。 所以才被人说是骗子、大骗子。寺崎想着,轻轻地笑了一下。 路过病人手上拿着的玻璃空瓶子,便如实反映出了一个真切的、看起来有点哀伤的笑容。 “老师,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呢?”寺崎轻声向照顾箱崎的护士问。很多妖怪问他这个问题,可他也不知道答案,老师也对此避而不谈。 中年护士侧头望了他一眼,箱崎明先是这所医院的常客了,她对这位每次都陪着他来医院的人也有深刻的印象。他并不是那位老人的儿子,听说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徒弟,却比家人还要照顾老人。 她有些于心不忍,仍公事公办地说:“病人身体虚弱,最好留在医院,方便观察。” 所以说人类啊—— 到底为何一生短暂,还要脆弱到被各种疾病缠身…… 寺崎低垂着眼眸,轻道:“老师现在的情况,和我讲讲吧。” 护士神色认真、语气平静地将病人情况告知每一个病人家属。毕竟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做过千儿百遍。 …… 早晨的风,吹动窗外翠绿的树叶,落在墙上的半边光影,斑驳地晃动。感知到危险的气息远去,一只毛绒的妖怪爬上窗户边缘,望见熟悉的房间里,还停留着一个陌生的人类。 对上人类的目光,它胆怯地缩了一下,躲在了窗帘后面。 独自面对长辈的夏目,在最初的局促之后,在老人平和到可以包容一切的目光和声音中,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那个带着花的妖怪,是来看望老先生的吧。”夏目望向窗台。 箱崎扭头看一眼,“它是住在这里的妖怪,它来听我讲故事的。” 夏目笑了一下,箱崎看着他的眉眼,忽然觉得,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对妖怪充满善意的人了。上一次见到这样的人,还是年轻时的自己。 “你和玲子,像,又不像。” 夏目转眸看箱崎,温声道:“我没有见过外婆。” 他的身世,箱崎有所猜测和了解。他便和夏目讲,他认识的夏目玲子,看起来直率又天真,无法无天,实际上是个细腻又温柔的家伙。 总是心软到口头用武力吓妖怪,就算吃过亏也还会相信妖怪对她说的话,不得不对妖怪下手了,又会毫不留情地打上一顿。 “我们这些能看见妖怪的人,根据对妖怪的态度不一样,立场也不同。玲子是个矛盾的人,她站在人类的立场,又切实地为妖怪着想。” 箱崎望着安静的夏目,问他:“贵志啊,你知道自己站在哪里吗?” 是妖怪,还是人类这边? 夏目已经思考过很久这个问题,他有自己的答案。面对箱崎的询问,斟酌半晌,才答:“老先生,我不太知道怎么回答你的问题。我被人类排挤过,也被妖怪伤害过,但分别在不同的时期,得到了来自于他们的治愈。” 因妖怪受到人类的排挤,也被想要吃掉他的妖怪追逐过。但是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都帮过他。他不够坚强的心灵,总会在反复受到伤害后慢慢被时间治愈,依然选择向人类和妖怪敞开怀抱。 夏目说:“我喜欢人类,也喜欢妖怪。” 像玲子一样心软的家伙。箱崎有些失望地想。 夏目接着说:“如果妖怪和人类之间有一堵墙。” 不如说,除妖师本就是那道墙。 “我想站在上面,让谁也越不过去。” “人类别再伤害妖怪,妖怪也不再伤害人类。我想要见到这样相安无事的局面。” 他真是个理想主义者。夏目暗自调侃。 箱崎久久不语,妖怪眼也不眨地看他。夏目握了握自己的手心,微笑道:“我知道这做不到的。” 这个世界太大了,除妖师的存在也太久了。根深蒂固,但凡动摇一下根基,都会引发地震。 箱崎就想,现在的孩子真是了不得啊,做的梦比他还要大。不过,夏目这样的年纪,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挫折,也不会被现实重重地压垮,他可以理解。 箱崎突然道:“那你觉得有藏,站在哪边呢?” 他哪边也不站。夏目犹豫着没有回答,箱崎自顾地说:“我一开始见到有藏那孩子时,他带着式神,漫山地追赶一只大妖怪。那只妖怪跑到我身后向我求救,我拦了一下。结果,他转身就跑了。” 寺崎可没和他说过这些,夏目默了默,心道可能是因为衡量了一下对上的结果,发现打不过或者浪费时间和箱崎对上不值当,就干脆地跑了吧。寺崎很少会在意过程如何,逃跑对他来说,可不会感到羞愧什么的。 那个时候,除妖师中已经流传着关于寺崎有藏的信息。箱崎也有所而闻,除妖师那边,组织了围捕寺崎的活动。他便循着留下的阵法痕迹,找上了到处划阵的寺崎。 逃跑过的寺崎望了他一眼说,让他离远点,别踩他的阵。 截然不同的反应,让箱崎沉默了一会,随之便和寺崎谈起阵法,还让他跟他回去,除妖师正准备围剿他。 可寺崎说,他觉得箱崎是在拿棒棒糖哄骗小孩跟他回家……夏目心情顿时复杂。 箱崎:“我觉得有藏,始终对妖怪抱着一份难能可贵的平常心。” 夏目一愣,对上箱崎突然犀利的眼神。 “我已经很老了,一直都和妖怪为伍,不断地研究着妖怪的奥秘。不仅是除妖师,连家人也不理解我。知道为什么有藏到处找妖怪研究,我没有拦他吗?” 夏目摇头,箱崎就说:“有藏追求的东西,只要认为有一定成功的概率,他就可以为之付出一切,并去尝试。” “和那些陷入疯狂的人不一样,他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箱崎突然咳嗽了几声,蜷缩着抬手捂住心口,床边的机器响起尖锐的声音。式神紧张地凑近,窗台的妖怪吓了一跳。 夏目神色仓皇地起身,“老先生,要我叫医生来吗?” 箱崎轻摆起颤抖的手,金云道:“不用,老毛病了。” 箱崎忍着痛,枯瘦的指节用力抓住了夏目的手,继续用妖力连接着式神道:“我想告诉你的是,有藏是个好孩子。你不想伤害妖怪,我可以理解。但不要一味地否决他,因为他看起来很在乎你的想法。研究术式的过程中,牺牲在所难免。不要太在意一时的得失,因为在未来,有藏一定可以在妖怪的领域,给人类留下许多珍贵的资料和财富。到时候,除妖师可能也就不会再到处抓妖怪了。” “年轻的时候,我也为妖怪做过很多事情,还和除妖师家族对着干。只是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我无法再将自己想要保护妖怪的想法继续下去。我常以为我只是个空有满腹经纶的研究者,躲在深山里,一度颓丧到尽情沉迷酒色,可有藏实现了我很多空谈的理论。他是个极端的天才,我只后悔我生得太早,遇上他的时候又太晚!” “你们还年轻,你想要做到的事情,即使是充满不可能,只要有概率,有藏肯定会想尽办法帮你。兴许可以带着他为妖怪摸索出一条路也说不定,但不要太早对上除妖师家族,不要轻易挑战他们的权威。” 夏目贵志愣愣地凝望着箱崎明先眼中流露的恳求。 “没必要对他太过苛责,他是我引以为傲的弟子啊!” 有些昏暗的走廊上,急匆匆赶来的人落在门把上的手,骤然停滞。 第 65 章 寺崎有藏低头注视着他的手, 干净修长,但不可否认,它沾满了妖怪的血腥气。 夏目不喜欢见到血, 不管是妖怪的,还是人类的。老师应该也不喜欢, 可老师不会说他, 他也就从不在意,我行我素地做自己的事。 老师一直叫他“臭小子”,现在却说他是引以为傲的弟子。人类啊, 真是古怪得很呐。 寺崎有藏笑了笑,推开了门。 门里的人和妖怪转头看他, 箱崎明先松开了握着夏目贵志的手,满头大汗地艰难喘气,眼神混沌空茫。 夏目眼里有着无措,寺崎走上前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呼吸机, 轻按起箱崎的胸膛,给他按摩顺气, 边冷静地说:“老师, 要保持心情平静啊。” 负责箱崎的护士赶过来, 探查了一下情况后以一句“病人需要静养”, 将他们无情地赶了出去。 寺崎和夏目坐在了医院大厅的长椅上, 静默地望着来来往往,求医探望的人。 “对不起。”身旁的声音轻微。 寺崎想,有什么好道歉的呢? “老师生病, 又不是你的错。” 夏目低头摩擦着自己的手指, 问道:“你听到了多少?” “很多,老师从没这么啰嗦过。”老师就像托孤一样, 想将他托付给夏目。寺崎抬起手,靠在椅背上,遮住了有些疲惫的眼睛。 夏目侧头看着他,抿紧了唇。箱崎老先生让他别太过苛责寺崎伤害妖怪的行为,可他好像也没说过寺崎什么。所以其实不是他苛责才对,而是寺崎在苛责自己。 夏目缓缓开口:“那个……” “不用在意。”寺崎像是知道他准备说什么,慢慢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他清楚自己的每一个行为,它们都存在一个动机,杀妖怪、离家出走、想放弃研究妖怪,分别出于不同的人为因素,自己、箱崎、夏目,本质上还是按他个人意愿做出的决定。他不想做的事,谁也逼不了他。 夏目到嘴的话咽下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片沉寂中,只有其他人类制造出的各种杂音。 “夏目。”寺崎轻声说。 夏目几乎都要听不清了,他凑近的那一刻,模糊地听见了一句“我心脏好像在疼”。 夏目便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在疼了,他拉起身侧的手,凉凉的,像是浸过水。 十指扣紧了,轻声说:“我在呢。” “难受了,不高兴了,可以分一点给我。” 寺崎真想把心掏出来看一看是哪里在钻心得疼,挠得他嗓子都哑了。 “他不能安全回家了。” 夏目眼瞳微颤着,应道:“别怕。” 寺崎很久没说话,夏目也不说,只有扣紧的手无声说:我就在你身边。 空气沉闷到呼吸不顺,寺崎张了张口,唤起名字:“夏目。” 夏目就应,他在。 他一遍一遍唤,他就一遍一遍应。他不嫌烦,他也不恼。 最后,寺崎就说:“我想吃糖。” 夏目下意识掏了掏口袋,无奈道:“没有了,你在这等我一下?” 寺崎接着说:“不想吃了。” 哪里是不想,只是不想他离开。夏目商量道:“那我们一起去买?” 寺崎放下手,眼睛里映入了水雾状的光,应他:“好。” 夏目就牵着寺崎,走出了医院,踩过斑驳的树影,向经过的世界搜索一切能让他心情好起来的甜食。 直到寺崎说:“太甜了,不吃了。” 夏目才遗憾作罢。 他们又回了一趟医院,看了一眼睡着了的箱崎。 寺崎唤过黔已过来守着箱崎,叮嘱要是有事就喊他后,安静地离开。 回去的路上,寺崎说:“不喜欢医院。” 夏目就点头附和:“我也不喜欢。” 寺崎道:“人类应该都不喜欢医院。” 夏目也道:“哪有人会喜欢医院。” 寺崎就笑,“我明明不是人类,和人类却有很多相似之处,好奇怪啊。” 夏目摇头,“不奇怪,只要是生命,就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寺崎也一样,有独属于自己的生命。” 寺崎静静望着他,点了一下头,道:“你说得对,我有自己的生命。” “他不是叫箱崎明先的弟子。” “也不是叫夏目贵志的恋人。” “他也不叫寺崎有藏。” 孤独的外星来客看向上方晴朗的天空,眼睛里空荡荡的,又好像装满了东西。 他问夏目:“如果你有很长的生命,会轻易选择放弃吗?”违反考试规则,说出真名就等于放弃这个世界。 夏目意识到了什么,严肃地对他说:“不要这么做。” 寺崎笑了笑,“那你就无法知道我的真名了。”他会一直在这个世界里,以“寺崎有藏”的身份生活。 “没关系。”夏目说,“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 “你会一直陪我吧。”寺崎平静地问。 夏目反问:“你也会陪我吧?” 寺崎想了想,说道:“我会在你之后步入死亡。” 听起来就像除了他就毫无牵挂了一样。夏目牵紧了他,温柔哄道:“寺崎,怎么这么没有求生欲啊?” “不知道呢。”寺崎垂眸想着,“就突然觉得,好没意思啊。” 他点头道:“已经知道注定要死亡的命运,仍然选择挣扎求生的意志,值得敬佩。” 受到冲击的寺崎,感觉都开始胡言乱语了。夏目偏头看他,眼里怜惜又无奈。 保持着诡异状态回到箱崎府的寺崎,才刚踏进门口,就遭到了袭击。 夜月眼眸亮亮地看他,说:“来打一架。” “好。”寺崎一反常态,干脆地答应了。 夜月愣了愣,夏目连忙攥过它到一旁说悄悄话。 于是,夜月大发慈悲地说:“下次打。” 寺崎幽幽地望了眼笑眯眯的夏目,他都听到了。夏目说,他会故意输掉,解除式神的契约,放夜月走。 可现在夜月怎么赖上他,不想走了呢? “它喜欢你啊。”晚上,夏目如此回答他。 寺崎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夏目肯定道:“黔已也喜欢你。” 寺崎迷茫地看他。 夏目疑惑:“你没发现吗?” 寺崎纠结地点头,“看不出来。” “果然是情感笨蛋吗?”夏目忍不住吐槽。 寺崎无言看他三秒,蓦地拉高被子缩了进去,一副被说中了伤心事的模样。 夏目伸手把阴郁到想种蘑菇的寺崎挖了出来,通风透气。 “还有那只叫孚虚的妖怪,也喜欢寺崎啊。美和子、优子阿姨、冲着寺崎来店里的很多人也都喜欢寺崎吧。可以在短短时间里获得很多生命喜欢的寺崎,好像感受不到被爱着的感觉呢。”夏目轻柔地说。 寺崎的声音闷闷的,“我长得好看,人类喜欢我很正常,可是妖怪为什么会喜欢我?”凭气息认人的妖怪,审美很诡异的。 因为轻而易举就能获得人类喜欢,所以一点都不知道珍惜。对喜欢的肤浅认知,情感笨蛋是真的啊。夏目暗自思怵,道:“人类和妖怪喜欢寺崎不仅是因为外貌,寺崎的性格也占了很大一部分的。” 寺崎撩起眼皮,拉长了语调,“我装出来的啊,温和、善良、正直、包容什么的,那些都不是我。” 夏目语塞片刻,道:“可那些不都是你的一部分吗?” 寺崎有点生气地爬起来按住他,“不许这样说我。” 夏目沉默地看他。 寺崎揪着夏目衣领的手些微颤抖,仍是冷道:“我根本不是那样的性格,你应该知道的。” 他人喜欢的假象,因为不曾在意他人,所以他可以不在乎来自他们的喜爱。可夏目不一样,他已经触及真实的部分,就回不到从前了。寺崎不想再骗他,不管是言语,还是行为。 真正的寺崎是什么样的呢?夏目望着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睛里故作冷漠的人,心道大概是个奇奇怪怪,需要人耐心照顾的别扭小孩吧。恰好,他有的是耐心。 “我之前说错话了。”夏目握上他的手,认真道:“就算寺崎伤害了很多妖怪,也还是我认识的、喜欢的那个寺崎。” 老先生说寺崎对妖怪保持着的平常心,应该是说他对所有生命一视同仁的漠然。研究妖怪的寺崎,想必也研究过人类。只是因为研究的内容不同,遵循的规则也不同,所以寺崎做出的行动也不同。 寺崎好比一条变色龙,善于改变自己的色彩,隐藏自己。去到哪里,就会融入哪里的环境。 不必对他太过苛责。寺崎的老师很明白自己的弟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看起来很懂人情世故,实则都是纸上谈兵,不时就会做出一些特别的、格格不入的事情。老先生是在劝他,寺崎是个好孩子,要包容,教导好他。 寺崎定定地看他,手松了松,“为什么会喜欢我?我既不善良,也不正直。” 他看见老奶奶摔倒也不会扶的,夏目倒是会。 “人类的一生中,会遇见很多不同的生命,能记住的不足万分之一。”夏目眼里浮现笑意,“如果可以牢牢记住什么事情,那就说明这对他的人生很重要。” “我记得最深的事,不是什么很快乐或很痛苦的事。只是有一天,寺崎牵着我走过了人来人往的繁华大道,身后还跟着一个妖怪。那份和平的心境,我至今都能回忆起。” “七年前是寺崎牵着我,将我的整个人生都拐跑了啊。你要对此付出责任。” 寺崎哼了一声,“你怎么不说是你拐跑了我的人生呢?” 夏目笑了笑,“我知道啊,所以我在负责了。” 寺崎沉默片刻,彻底松开了手,躺了回去。 夏目戳他,轻问:“你有责任心的吧?” “没有。”寺崎闭眼说。 “那慢慢就会有的。”夏目了然道。 寺崎闷道:“我没有心。” 夏目伸手按上他的心脏处,认真说:“可是它在跳动。” 寺崎睁开眼睛,夏目表情无辜。 寺崎回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心。” 夏目敛眸,收回了手,“寺崎已经有心了,有喜欢我的心,也有喜欢老师的心。” 只是等他的老师不在了,那颗心就碎掉了。寺崎到时候会很痛苦。 太过纯粹的感情,反倒会被伤得更深。该怎么办啊?只能交给时间治愈了吗?夏目觉得自己很难找到其它办法。 寺崎拱了拱,夏目张开手,将他完整地纳入怀抱。 耳边的心跳明晰。寺崎陷入昏沉时,还在想——只有活着的人类,心脏才会跳动。 明天一早,寺崎从角落里拿出几本厚厚的书籍,将夏目和随行保镖夜月送上了离开的电车。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勾起嘴角笑,“回去吧,不用担心我。到家了就给我打电话。” 夏目蹙眉看他,眼里的担忧怎么都掩不住。 “得空我会去找你的。”寺崎留下了一句话。夏目不太放心地在回去的路上,絮絮叨叨地和夜月叮嘱。 夜月点头,心底总结道: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的话,尽管给他打电话。 过几天入了深秋,他们的电话,从每天定时一个,变成了隔天一个,又变成了隔三差五。甚至有时候是夜月给夏目打,和他说寺崎今天都做了什么事。 寺崎很忙,没得空去找夏目。他又在研究奇怪的事情,研究人类的寿命到底能不能因为妖怪的祝福而获得延长。 不死心,只要有概率,他就会去做。 赶过来的夏目把他从研究里强行捞出来,让他去给箱崎陪护。 寺崎住在了医院,由更加病弱的箱崎,乐呵呵地看着。 寺崎笑不出来,但还是很乖地放弃了研究。因为,研究的时间,已经不够了。 入了初冬,下第一场大雪时。 乌鸦叫了几声,从电线上飞走了。 落进手心的温度冰冰凉凉,满世界入目皆是空茫。 乌泱泱的黑色人群里,他们隔着微笑的黑白画像遥遥相望。 箱崎明先的妖怪酒友,他的家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挤满了小小的房间,呼吸逼仄。 除妖师家族派了人过来悼念,望见满目的妖怪一时愣怔。待身侧式神,小声地指着那个安静呆在角落的人说“千金”,他便成了人群轻声讨论的焦点。 还没等他们商量出个一二三四,一晃神,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枝头的雪抖落在黑色的伞面上,夏目撑着伞,紧紧地牵着人。踩过有些厚重的雪地,留下两串脚印,离开了这个地方。 大门口边,黔已背着大大的包裹,等他们走过,便跟了上去。 夜月安静地缩在寺崎肩膀上,很小一只,却很有份量。 高高的楼层上,两条龙注视着他们的离去,缓缓合上了眼睛。 天气预报说,今年的冬天,比往常都要冷。 第 66 章 雪安静地下, 人也安静地走。 车窗外掠过的单线风景,不曾重复,却也不曾停留。短暂映入眼帘过后, 就变成了回忆。 寺崎有藏望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电车快停靠到站, 他才移开视线, 看向身侧错过那些风景的人。 夏目贵志见他望过来,眉目柔和得彻底,低声问道:“饿了吗?中午都没吃什么呢。” 寺崎摇头, 吐出的嗓音干涩,“回去再吃吧。” 看起来比雪还要安静的人出了声, 像是灵魂终于回归住所。夏目神色微松,道:“还要一个半小时呢,先补点糖份?” 寺崎垂下眸,接过夏目递出的满满一手彩色包装糖果。 闭目养神的夜月抬头看了一眼, 又闭上了眼睛。 将近日暮时分,笹原优子等来了归家的人。 听到声响的美和子抄着勺子, 穿着围裙就跑下了楼, 望见安静的氛围, 扬起笑意, 叫着“哥哥, 欢迎回家。” “还没吃饭吧?我快做好了哦。” 夏目回了一个笑,他们肩上沾的雪,在温暖的室内渐渐融化, 弄湿了半点衣衫。 人类, 在寒风降临时,会关上门窗, 让它吹不进房屋;在夜晚降临时,会寻找发光的事物,使燃起的灯光明亮;在死亡降临时,会走马灯一般追昔过往,将希望留给他人。 老师弥留之际,对他说:“我这一生,已经不留半点遗憾了。你有什么好难过的,一点都不像我的弟子。” “有藏啊……你要好好活着,找到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箱崎明先给他布置的最后一个研究课题,并不新鲜。寺崎可以用搜集到的所有理论一股脑地回答他,可是那个人已经听不见了。箱崎想听到的,也不是这些。 他得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用自己的方法去研究,用自己的判断去得出结果。而这个过程,似乎足够漫长。 * 那家甜品店里好看的小伙子回来了,消息飘散出去,仅仅用了两天。 蜂拥而来的人们,将他围在视线里热情地观察,和一双沉静的眸子不期而遇地对上,分不清哪个先得出结果。总之,先避开的,一定是人类。 “你为什么总在看我呢?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有年轻姑娘脸色羞红,勇敢地发出了声音。 寺崎摇摇头,告诉她:“我在观察生命。” 你的,他人的,任何人或任何动植物,任何妖怪,都在他的观察列表里。 寺崎和夏目说,他好像找不到正确的答案。因为每个生命的回答都不一样,范围太广,他做不到完全统计。抽样调查又实在是不够靠谱。 他有些苦恼地诉道:“人类,为什么每一个人的答案都可以不一样?” 夏目望着他,提醒道:“你好像还遗漏了一个研究对象。” “这是寺崎的课题才对,你是要参考其他生命的答案作弊吗?” 寺崎眨了眨眼,慢悠悠地缩了回去,驳道:“我才不会作弊。” 说着不会作弊的非人类,第二天差点把房子炸没了。 晴天一道惊雷,让这家“幸运”的店,登上了报道。 夏目冷漠地关掉电视,转头看向远远蹲在角落种蘑菇的寺崎。 “解释一下?” 寺崎捧着还有点灰黑的脸,哀叹道:“我在寻找生命的价值。” 换言之,在作死。 美和子匆匆逃离现场,夏目气得好几天没和寺崎说过话。 寺崎愁得干活都不利索了,吨吨地往面糊里放了一罐糖,愁到了优子。 “有藏啊,你还是去外面帮忙看店吧。”她委婉地说。 寺崎回想起热情似火的人类,犹豫地戴上了口罩,只露出一双明目。 一问,便沙哑地答:“天冷,感冒了。” 大冬天的,还感冒,可了不得。来自人类的热情丝毫不减,反倒愈演愈烈。也不知她们哪里来的那么多医生“朋友”,向他叮嘱了无数次注意事项。 导致寺崎一夜痊愈。 夏目听了好笑,藏起从外面收拢的小雪球冻他。寺崎毫不设防,蓦地打了个冷战。 “我都没见过你感冒。”夏目笑着拍了拍手。 寺崎挑眉,说:“我身体健康。” “啪——” 雪球径直砸向他的脸,被一只手接住,散落的雪扑棱棱地往下落。 夜月眼眸幽深,沉郁顿挫道:“来打一架。” 没有妖怪要打,它都快发霉了。 夜晚,房子后面的一片空地上,笨重的雪球漫天地开始飞舞。 从一开始小小的一个,演变成足球网那么高的雪球,用时十分钟。 不想自家再次被报道的夏目,挖出两个雪球,砸了过去。 于是,个人战“不小心”成了混战。 砸啊砸,砸到了喷嚏连天,砸出了两个感冒。 “人类,到底还是脆弱的。”寺崎叹息地拿着玻璃杯给夏目冲药。 “阿嚏——” 夜月吸了吸鼻子,得到了黔已递过来的一张纸巾。 妖怪怎么会感冒呢?因为被好多有妖力的雪球砸到了啊。 体型大就是容易被砸中。夜月为自己的失败找了个相当不错的借口。 夏目许久没生过病,尤其还是在冬天罕见地感冒了。风早啧啧叫奇,夏目顶着同学们关切的目光,解释:“不小心掉进了半人高的雪堆。” 天黑黑的,也不知是谁干的,一大团突然掉下来的雪球,掩了他半身。哪有人会用术式打雪仗啊?真是过分。 寺崎冷不丁身体一凉,摸上了空荡荡的耳垂。 因为戒断老师的灵力,来后遗症了吗?他想着,听到了一声叹息。 店里来往的客人越来越多,优子忙得脚不沾地,痛并快乐着。 “招多个人手吧……”她小声说道。 黔已眼眸转了转,瞥向了人类。 街角那家店,有个漂亮的店员,听说是夏目远方亲戚的表妹! 消息不知怎么在学校传播开来。 女生发出不满的声音:“不是表妹,虽然是长发,但很明显是男生吧?!” 男生转过头,嚷道:“什么?她那么漂亮,怎么会是男的?” “哈?男生就不能长得漂亮了吗?” “眼睛瞎了吗?” “说谁眼睛瞎呢?” 愤怒的男生,以及愤怒的女生,一致看向了坐在后方的人。 夏目撑着桌子,沉重说道:“我有很多个远方亲戚。” 男生和女生对视,各自瞥过了头,默契地在放学后,组团前去围观。 站在收银台后,言笑晏晏招待顾客的,是一位从没见过的长发飒爽女生。 女生们愣了愣。 轻松提着两大袋面粉的寺崎,打量了两眼他们的校服,淡定路过。 男生们也愣了愣。 过了好一会,跟着夏目过来看一眼漂亮表妹的风早裕平也愣了愣,小声问道:“她是不是画本里那个?” 只有侧脸的那个妖怪。 夏目回道:“她叫,寺崎黔已。” 大妖怪可以凭自己的意志显现身形,只是会耗费不少的妖力。黔已自认妖力足够支撑,认真地向寺崎有藏提出了请求。 “我想,帮上忙。” 寺崎说:“你等一下,我问问优子阿姨。” 优子惊奇地放下手中的事情,问也不问,道:“那感情好啊,不过好像没有空房间了。” “没事,我那间让出来就行,我睡夏目那间。”寺崎笑笑,很是光明磊落,丝毫不提他晚晚宿在哪。 知道内情的美和子咳嗽了好几下,抹掉了嘴角呛出来的奶。她想要长高,所以每天定时定量地喝牛奶。 优子怔了一瞬,回道:“也、行?” 黔已要走进人类的视线,寺崎紧急地给她补习了一点人类的功课。夜月表面兴致缺缺,耷拉下的耳朵,掀开了一条缝。 听说此事的夏目拉上美和子过来,商量着带上她和黔已去买几身人类的衣服。 显出身形的黔已,乖巧地冲着美和子微笑。 美和子捂住嘴巴无声尖叫,眼睛雪亮。妖怪!她心心念念的、好看的、帅气的漂亮姐姐! 美和子拉着黔已,兴冲冲地奔向最近的大商场,装点了一番后,陷入艰难抉择当中。 “你喜欢哪件?”拿着两件长裙子的美和子深呼吸询问。 黔已打量了一下,随手挑了一件。 寺崎瞥向寥寥无几的已选衣裳,道:“可以买多点,换着穿。” 用妖力凝出的衣服不是不能穿,但那只是幻象。不用洗衣服的黔已,会遭到优子的怀疑。 得到了鼓舞人心的话语,美和子一头扎进了服装搭配的汪洋,没两三个小时出不来。 寺崎和夏目等在一旁,不时给出了一点小建议。 哪里来的一家人,颜值高,性格还好。导购捂住心口,秉持着职业操守,微笑地推荐了更多的衣物,旁敲侧击地暗示着,要不要看一下我们的男装呢? 想要装点娃娃的人,就此多了一个。 导购们赚足了提成,笑容灿烂地告别:“感谢您们的光顾,欢迎下次再来!” 衣服多点,总不是什么坏事。四个人拎着满手袋子,只有一个人陷入了思索。 得到了人手帮忙的优子,回想着依旧忙碌的日常,痛并快乐地大手一挥,将旁边的一栋房子买了下来,计划着打通院墙,再装修一番,扩大店面积。 装修队紧赶慢赶,在圣诞节那天,优子的店焕然一新。 院子里张灯结彩的圣诞树看着十分喜庆。细小的雪从布着繁星的夜空落了下来,也许是圣诞老人赶着送礼物,麋鹿气呼呼导致的。 美和子挂上了袜子,“圣诞老人”悄悄地靠近,放下礼物后,静静地离去。 寺崎戳了一下关上房门的夏目背部,问他:“我怎么没有圣诞老人送的礼物。” 夏目回头拉着寺崎走远,边说:“你要什么吗?” 寺崎回答他:“我要你平安,以及快乐。” “最好每一天都是。” 第 67 章 如果想要得到什么, 就该付出相应的代价。越珍贵的东西,付出的代价只会越大。而对于“珍贵”的定义,切实地藏在每个生命的轨迹里。 圣诞节过后没几天, 会迎来新年,学校也会放起小长假。 下午, 寺崎有藏对着镜子, 拿起大剪刀一咔嚓,给自己一下就剪成了齐耳短发。 他拎起满手的长发,打量了一眼。放进法阵的中央, 摊开卷轴低声念诵了一句咒言。 不过短短一瞬间,蓦然腾起的红色妖火, 将其焚烧殆尽,留下的黑灰隐隐扭曲成了一个破碎的符号。 房间里传出一声叹息。 不止是延长寿命,连获得健康,术法也近乎无法起作用。前人的无数研究, 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如果人类能从妖怪世界获得足够的正反馈,妖怪也就不会一直安生地活在另一个世界, 不被大多数人类所知晓了。 明知99%会失败还去做, 他是傻了吗?寺崎忧愁地想, 他以前也不是有一点概率就会去做的啊, 起码概率得过半吧。 寺崎收拾了一下残留的法阵痕迹, 若无其事拿上夏目的鸭舌帽一戴,下了楼。 办事靠谱的黔已,成为店员有一些时日了。端起盘子轻松自如应付人类的样子, 看起来比他还要熟练。 夜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居然显出身形,扬言要充当店里的“吉祥物”。亏得优子他们纵容, 才让它在店里乱窜,还被不同的人类投喂。 “呀!好可爱!” 有女生望着精准接住抛掷物的小黑猪惊呼。 寺崎判断不出到底哪里可爱,但他选择尊重。 “阿姨,我出去剪一下头发。” 听见声音,收银台后的优子转过头,看见突然大幅度缩水的头发吓了一跳,连忙向他推荐理发店。 “怎么突然要剪头发了啊?”优子好奇地问。 “很早就想剪了,太长了,不太方便。”寺崎随口答完,缩回了头,走向偏门。 徒留优子心存疑惑,为什么有藏突然就自己剪了头发。 昨晚下的小雪,现在基本都融化了。尤其是人类活动频繁的地方,清理地一干二净。临近新年,圣诞树上挂满了红果实和祝福的卡片。 寺崎环视过周围的景象,迈动步伐,走入街道。 雾蓝的天空下,所见到的世界,同云朵一般祥和。 他那还在学校里的男朋友,正在做什么呢?寺崎猜,大概在和人类“相亲相爱”吧。平安夜带回来吃不完的苹果,优子给做成苹果派分了,圣诞节也收到了一堆的贺卡。 * 得益于家里出现的“亲戚”,夏目贵志感觉自己在学校里出了名。 堪比模特杂志里的人,出现在身周后,不仅朝气蓬勃的同学组团围观,老师也打趣他,说他家基因真优秀。 夏目想叹气,因为他和现在的家人都没有血缘关系。 “夏目,你过年要去神社祈福吗?”风早裕平向他询问。 夏目点头回:“每年都要去的。”往年就算他不去,美和子也会拉着他去。 风早挑眉,问道:“要不要一起去?” 他身侧的同学目光殷切地一同邀请,夏目到底没好意思拒绝。 “漂亮表妹也会去吗?”桥本幸太图穷匕见。 桥本是他们班的班长,平时戴着一副方框眼镜,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很稳重自持。面对熟识的人,性格有些跳脱。 风早一肘子袭向他的腹部,桥本捂着肚子嚎叫了一声,“干嘛啊,我就问一下。” 夏目有些无奈,知道黔已妖怪身份的也就几个人,并不包括桥本在内。 “她大概不会去的吧。”夏目犹豫着回答,似想到了什么,又答:“大概会和我妹妹去。” 桥本眼眸微亮,说:“那把你妹妹也叫上一起吧,我也有妹妹来着,都带上。人多热闹,祈的福更灵。” 风早:“没有这种说法,幸太。” “胡说。”桥本道,“人一多,神明才会从沉睡中醒过来,回应请求。” 风早:“也没有这种说法。” 桥本绷起脸,“你又不是神明,你怎么知道。” 家族留下的书籍里,都写着呢。风早想着,笑道:“按你这样的说法,神明会很忙的。哪里有神明会回应每一位信徒的请求啊。” 桥本扶了一下眼镜,据理力争,“所以祂会选择最忠实的信徒,实现他的愿望。” 夏目望着两人一言一语地开始吵起来,更加无奈了。打圆场道:“神明听到愿望后,会酌情考虑能不能实现的。” 两人同时看向夏目,风早若有所思。 桥本想了片刻,道:“那我许个简单的愿望。” 对人类来说,最简单的愿望,神明也会因此为难。夏目不曾向神明说出愿望,尽管附近山上那座神社的神明,他每年祈福的时候,都会见到。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如鸟雀归巢四散。 照例参加完社团活动,夏目背着包慢悠悠地往回走。 走过一个拐角,走出了三米,身后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脑袋被迫反戴上了一顶帽子,停住了脚步。 “夏目,你在想什么啊?低头想得这么入神。” 寺崎错步上前,眯起眼笑,一头随性的乌黑短发,少了长发的柔和,看起来气质更加干净了。 夏目一愣,倏然笑开,说道:“寺崎好像变成高中生了。” “我本来就是这个年龄。”寺崎说。 “是感觉。”夏目抬手比划,“就是,原本那么长的发,我很多同学都猜你是从艺术学校毕业的大学生,来我家暂住的。” 寺崎眨了眨眼,沉吟道:“听起来,我好像长得比较着急?” 夏目笑着解释:“是因为寺崎不用上课,所以他们都不猜你是同龄人。” 寺崎明白地点头,夏目问:“你是在这等我吗?我都没注意到。” “嗯路过。” 寺崎说,“我跟着一个妖怪过来的,跟丢了,正好看见你们学校放学了。” “什么妖怪?”夏目好奇问。 “幽灵一样,形体稀薄的妖怪。”寺崎答着,“看着有点奇怪。” 夏目想了片刻,摇头,“我好像没见到。” 寺崎一指他身后,说:“我就在那杵着,你都没看到。刚刚在想什么呢?” 夏目干笑一声,“我同学约我去祈福,我在想怎么和你说。” “想去就去,我又不会拦着你。”寺崎放下手,语气平静。 可是最近的这段日子,寺崎都没怎么出过门。夏目观察着他的神情,问道:“要一起去吗?” 寺崎垂眸,散漫地答:“不想去。” 他迈开脚步,夏目跟了上去。 “你不想交朋友吗?”夏目有点着急地问。看起来很快从箱崎老先生离去阴影里走出来的寺崎,他总觉得好像紧紧地关上了对其他人类的心扉。 “你想我交朋友吗?”寺崎反问着。 夏目点头应了一声,“寺崎好像没有朋友,我有点担心。” 寺崎侧头看他,轻笑说:“你就是我朋友啊。” “朋友、恋人、家人,都是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身兼多职的夏目噎住,抓起他的手腕,认真道:“除了我之外呢?就没有了吗?” 寺崎安静地看了他一会,琢磨一番说:“优子、美和子,黔已和夜月?” 夏目松了口气,道:“过几天和我们一起去祈福吧。” “一定要去吗?” “嗯。” …… 新年的前一天晚上,前往神社参拜的人,挤满了上山的鸟居。 一干人穿着和服,抬头望着那人龙长叹。 “人真多啊。”风早出声感慨。 “这里的神社,传闻在钟声敲响的凌晨许愿会很灵验。大家都想到一块去了。” “偶遇”的荻原佳代提议道:“等会再上去吧,先在附近逛逛,有很多小摊呢。” 桥本幸太抱着满手的小吃,问黔已:“那个,你要吃点宵夜吗?” 黔已含笑地轻摇头,正准备拒绝。 身形娇小的桥本早苗不客气地上手抓过三根烤串,鼓起脸,直接往三位女孩子面前举,唤道:“姐姐,好吃的,吃!把我哥哥吃穷。” 美和子笑了笑,道:“谢谢早苗。” 她身侧的朋友,也笑着道谢。黔已就敛眸接了过去。 桥本早苗叉起腰恨铁不成钢地望了哥哥一眼,得到了桥本幸太感动的回应。 夏目观察边缘站着的寺崎,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僻静的山林深处,问道:“在看什么呢?” 寺崎回了神,私语道:“那个幽灵一样的妖怪,在里面。” 夏目抬眸,问道:“你让夜月去追了吗?”夜月刚刚还在的。 “我让它先跟着。”寺崎道,“它会小心地不被发现的。” 一行人决定在附近闲逛,寺崎和夏目慢慢地脱离了人群,走进了山林。 风早回头望了一眼,荻原扫了一圈问:“他们人呢?” 风早耸肩,“约会去了吧。” 和妖怪。他在心里补充。 夜晚的山寒凉,越往深处走,越僻静。 夏目有些奇怪,“你找那个妖怪干什么?” 寺崎拉着他往前走,边说:“它身上的气息,我很熟悉。” 夏目默了默,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已经在脱离人类世界了?” 不说是用眼睛见到,而是用气息感知妖怪。 寺崎一顿,“嗯,再过几个月,就回到半妖化的状态了。” 远方忽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寺崎加快了脚步。 走了两分钟,林间冒出的一小片空地上。漆黑的大猪曲着前腿,压住了一道透明化的身影。 “你们好慢。”夜月说。 寺崎淡道:“你动手挺快。” 被制住的妖怪,听到声音望向来人。 对上目光的夏目愣了一下。 穿着印花衬衫的妖怪,姿容清隽,目光十分平和纯净,像是不小心迷路的普通少年。 第 68 章 “可以先放开我吗?说实话, 我感觉快要消亡了。” 苍白发色的妖怪声音虚弱,形体碎片式往外飘出零星的微芒。 夜月瞥向寺崎有藏,得到许可后, 松开钳制,“砰”的一声, 瞬间缩小了体型。 妖怪揉着磕到的后脑, 坐在了草地上。 真的好像人类啊,这个妖怪。夏目想着,听见寺崎不解的询问。 “为什么你现在还能活着?” 熟悉的, 处在界域之中的气息。不被两界容纳的生命,宛如幽灵一样出现在了眼前。寺崎观察着妖怪, 拧眉陷入深思。 妖怪见他们似乎没有攻击的欲望,望向夏目,心事重重道:“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山神大人告诉我说, 是因为一个和你很像的人类。” 夏目微愣,思索片刻, 蹲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银。”银如实道, 又问:“你见过吗?我的名字, 有留在一个小本子上。” 寺崎转头看向夏目。 夏目点头道:“你见到的那个人类, 恐怕是我外婆。” “你有在友人帐上落下名字。”寺崎若有所思, “所以前几天,不是我的错觉,你就是在找夏目。” 银点了点头, “我在找回名字, 但是我无法靠近那间房子。听附近的妖怪说,住在里面能看见妖怪的人类, 也叫夏目,所以就找去了学校。” 银觑了一下散发着恐怖气息的人,没有说下去。当时发现身后跟着的危险分子,联想到山里的妖怪说外面的妖怪都很危险,它心惊胆战地就连忙跑了。后来向其它妖怪一打探,又被劝言,那个像妖怪的人类很危险,不要靠近。它就在这山上纠结了好几天,要怎么接近那个叫夏目的人类 突然出现的大妖怪按住它的时候,银还想着,这次真的要被吃掉了,山里的大家寄托在它身上的期望,要不能实现了。 结果,大妖怪只是让它不要动,似乎没打算吃它。可能它真的没什么营养吧。银默默地想。 “我外婆已经不在了,所以我继承了友人帐,但没带在身上。”夏目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着。 银愣了愣,距离它上次见到夏目玲子好像也才四十几年,结果人类消亡得比它还要早。 银道:“没关系,你愿意还给我就可以了,我可以再等一等。” “但是如果可以,夏目大人,我可以再提一个无理的请求吗?” 寺崎敛眸,一道蹲了下去。 银肩膀僵硬了一瞬,快速说了个地址,接道:“我就住在那里,因为要走名字之后,那个人类再没有出现过。山里的大家有好多都想要回名字,所以托我带信过来了。” 它从怀里拿出一张保存完好的信封,双手递出道:“这是大家给你外婆的信,请代为接收吧。” 夏目借着月光,拆开来看。寺崎和夜月一左一右地探头望着。 满是涂鸦的纸张,歪歪扭扭地仿照着人类的语句书写着信息,但里面不是在说,妖怪们想要回自己的名字。而是有关于银的事情—— 夏目大人亲启: 我是净守山的山神——伏谕。如果你见到了这封信,那应该也见到银了。 不知道你对它还有没有印象,银是我用妖术维系生命的孩子,触碰到人类就会死亡。我们曾立下契约,会替我寻找到办法。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才匆匆找上门催促,十分抱歉。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你也见到了,银已经触碰过人类了。它已经消亡过了一次,我虽然借用妖术再次复苏了银,但它的生命,短暂到能看见尽头。它是个心地善良的妖怪,你当初也很喜欢它,才会让孱弱的银也留下了名字。所以我想请求夏目大人,更换契约内容,寻找能让银活下去的办法。 另,近来的一段时日,山上来了很多实力强大的妖怪。夏目大人如果感兴趣,可以久违地来和山里的妖怪们叙叙旧—— 读完信,两人一妖望向银的眼神,一致的意味深长。 哪里是在要回名字啊,这是为了救银,要再送妖怪的名字供人类驱使啊。 银心里发毛,笑容僵硬,小声道:“是信有点看不清了吗?抱歉,我来的时候,不小心淋了一场雨。” 夏目和寺崎对视一眼,折叠好信,摇头道:“没什么问题,我有空会过去把名字还一下的。” 寺崎琢磨了一番,想通了什么似的,对银说:“你知道的吧?你很快就会消亡了。” 银现在和他的情况有点像,均是由长辈强行拉回来的生命。只是他是人类,而银是妖怪。 银垂着头,额上的发丝半掩住神色,低道:“我知道。山神大人和我说过,等我要回名字,才可以成佛。” 它想要安心地往生啊。寺崎凝视着银,心下思索。 籍由术式维系的生命,像水晶球一样精致和脆弱,从高处落到地面,霎那间就会四分五裂。伏谕作为神明,有着奇特的术式并不奇怪,但恐怕付出的代价也不低。 银无法接触人类,无非是因为之前施展的术式薄弱,不够强大,才会轻易被人类破坏瘴气的平衡。 耳提命面警告过,还不小心接触到人类的银,恐怕让山神大人很伤心吧,就像他的老师骂他是“疯子”的时候一样伤心。 寺崎弯起眉眼,声音含笑地好奇问:“你想活下去吗?” 丝毫不带阴霾的笑容,夏目望着,也笑了起来。寺崎现在想救银,就像在救自己一样呢。 银呆愣了一会,惊喜道:“我还能活吗?” 寺崎没有直接回答,歪头笑说:“不要轻易放弃生命啊,那可是非常珍贵的事物啊。” * 留着夜月暂时照看银,寺崎和夏目原路返回。 夏目轻问:“寺崎有办法救银吗?” 寺崎沉吟道:“要先研究一下它身上的术式,可能要去见一下山神大人。” “时间来得及吗?”夏目有点担忧,银看起来真的很虚弱,说它是幽灵一点也没错。 寺崎:“银身上只挂着两道术式,你先别把它的名字还回去,不打破术式的平衡,估计还能维持一段时间。” “嗯。”夏目说,“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还。” 寺崎默了默,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应该有留下对应的咒言吧。你外婆就没留下其它东西了吗?” 夏目思考道:“回去后,我再找一次吧。” “我和你一起找。”寺崎回他。 夏目笑着应:“好。” 森林的僻静和幽暗截止到人类传来喧闹声音,亮着白光的灯笼挂在红色的木架子上。踏出草地,便走进了泥石铺砌的平整道路。 “啊——” “大家,这边!我找到哥哥他们了。” 对面的美和子和黔已拿着粉色棉花糖,笑意吟吟地挥手。 混杂的人群中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居然输了。我的钱包,呜呜。” 清晰听见的寺崎挑眉对夏目神秘兮兮道:“好像在玩找我们的游戏,美和子带着黔已作弊。” 夏目抬眸望他一眼,好奇问道:“赢了会怎么样啊?” “等一下就知道了。”寺崎看向黔已。 二十分钟后。 “要愿赌服输啊,哥哥。”桥本早苗小大人模样,安慰地拍着桥本幸太的脊背。 桥本幸太沉痛地合起钱包,道:“早苗,借哥哥点零花钱吧。” 桥本早苗叹着气,拿起脖子上带着的小黄鸭零钱包,大度地挖出部分小钱钱交给了桥本幸太。 得到了幸太感动的回应,“哥哥回去后,会双倍还给你的。” 黔已犹豫了一会,忍痛不再停留每一间路过的摊位。 美和子一口咬下章鱼烧,含糊道:“我好像饱了。” “啊?这么快?”她同学有点迷茫。 寺崎和夏目站在后面,窃窃私语。 “所以说,输了就得负担她们今晚的宵夜呢。” 而黔已的胃,大概通向了无底洞。它最近对于人类的食物很好奇,吃得比夜月还要多一点。 “夜月知道了大概会羡慕吧。”夏目忽道。 寺崎微愣地转头,“会吗?” 夏目悄悄告诉他,“黔已每次都和夜月说很多事情,然后夜月就觉得它也可以。” “哈。”寺崎笑出声,“怪不得总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夏目笑而不语。 荻原佳代收回留意的余光,安静地垂下眸。 “为什么要跟过来啊?”身侧的风早裕平瞥着她,平静地问。 “偶遇啦。”荻原撑起笑脸。 风早定定地看她,荻原垮下了脸,半晌才道:“我想多看看他们,说不定就能死心了。” 风早惊奇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专情。” 荻原瞪了他一眼,无力道:“喜欢这件事,我很难跟你讲明白。” “因为我自己也不明白了。” 荻原的尾音藏进风声里,飘出了很远的地方。 寺崎望着夏目想,不止是人类弄不明白,他也一样。 情绪太过复杂,懂也不懂,控也控不住。不过好像把这些弄得一团糟也没关系,他难得糊涂,也懒得去算了。 将近凌晨,他们随着人流,走过鸟居,前往神社祈福。 往参拜的箱里投入硬币,当啷两声响。再摇上一旁的铃铛,敬告神明。 鞠躬、拍手,诚心闭目默念,躺在屋顶上的神明就听见了人们的心愿。 它睁开眼睛,望向站在参拜箱前,再次鞠躬的两人,悠悠叹道:“今年,也没有想许的愿望吗?” 寺崎瞄向一侧的夏目,在他看过来前,收回了视线。 “哥哥,我们去抽签吧!”美和子一手拉着夏目,一手拉着寺崎,笑着往前走。 夜风冷清,捂住的手心热乎。 一行人为抽出来的签或喜或悲,寺崎有藏低头望着自己的签,神色柔和。 “夏目哥哥是中吉诶,黔已姐姐大吉,我也是,嘿嘿。”美和子笑得没心没肺。 “寺崎哥哥呢?” “小吉。”寺崎将纸条递了出去。 美和子将纸条乐呵地都放到一块,朗声道:“齐了。” 上山慢,下山倒快。走过相同的一段路,人也渐渐挥手告别。 美和子走累了,玩困了,就趴在黔已的背上睡着了。 寺崎望着前方的安静,轻声问夏目:“你不许愿吗?” 夏目温柔笑着,“感觉没什么要许的愿望,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你呢,许了什么愿望?” “夏目真容易满足呢。”寺崎笑了笑,说:“我也没有许。” “是吗?” “是啊。” 寺崎牵起夏目的手,眉眼如初,声音含着笑意:“我们都没有许愿,算不算心有灵犀。” “算啊。”夏目眼一弯,回他,“男朋友。” 第 69 章 在所有群体的社会关系中, 人类的社会关系,是我认知里最复杂的,也远超于其它群体。通过深究一个人, 可以延展出极为繁复的人际关系网。 因为只要人与人有所接触,他们的关系, 就可以被下定义。 有了定义, 就可以搜索到无数可以参考的行为准则。 人类条条框框的规矩,其实和我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和那个不知道具体内容的仿生人考试,可能有点关系, 我才尽量参照着他们的行为举止。 本是如此。 男朋友,即是恋人之间的一种称呼, 也是一个身份的表述。 对我来说,恋人关系,本也是需要不断参考他人行为,运用社交技巧, 尽力维护的一种人际关系。 但可能这份关系,其实并不需要我过多的思考。该思考的, 应该是我男朋友。 因为我是一个, 就算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 他也不该感到奇怪的非人类。 正如此时, 夏目贵志相当淡定地拒绝了非人类共浴的邀请, 咔嚓一下锁上了浴室门。 要洗两次,男朋友真不怕麻烦啊。寺崎有藏摇头想着,调转脚步, 拿出冰箱里冻好的冰块, 顺手拿起一瓶梅子酒,走向客厅。 翻转桌上的玻璃杯, 倒出冰凉的梅酒。 棕黄的酒液,四四方方的小冰块,在玻璃杯里折射出清透的光,映着模糊的半道人影。 “你要喝吗?”迎着观察的目光,寺崎礼貌地询问了一下。 银比他还礼貌,“谢谢,但是不用。” 寺崎抬眸望它一眼,拿出又一个玻璃杯,倒了浅浅半杯,放到银的面前。 “甜的,试试看。” 既然这样,那先前为什么要问它要不要。银不太明白地伸手碰了碰温凉的玻璃杯。 夜月拿起空了一大半的酒瓶子,吨吨猛喝。 寺崎抿了一口,微酸,也不是很甜。 酒精会影响人类的思考能力和行动能力,对他产生的效果低微。但夏目每次都不让他多喝,还拉着夜月作为监督。可是,作为式神的夜月,怎么会私自叛变他呢? “依靠术式维持的生命,你应该清楚有多脆弱。” 寺崎冷不丁开口,银愣了一下,垂眸说:“我知道。来的时候,山神大人就让我小心不要使用任何妖术。” 寺崎笑了笑,轻道:“那你为什么会不小心碰到人类呢?”碰到人类,等于自灭吧,银不可能不明白的。 银睫毛颤动着,声音低沉,回他:“参加夏日祭典的时候,有路过的小孩子摔倒了,我就扶了一下。” 寺崎沉默片刻,语气古怪,“你分不清妖怪和人类吗?” 银扯动了一下嘴角,笑意浅淡。“可以,只是没想到会有其他人类混进妖怪祭典。”那种下意识的举止,根本没有经过大脑思考。 夜月感到莫名其妙,望了过来,道:“你有这么弱的吗?” “就是说啊,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在发觉不对劲的时候,你完全来得及缩手吧。”寺崎眉眼微弯,笑意不达眼底。 银安静了一会,端起梅子酒,喝了一大口,露出苦笑。 “我可以缩手,但是下一次,可能就没有勇气再碰到人类了。” “你不是也有喜欢的人吗?应该也知道吧,人类的温度有多么温暖。” “我只是和喜欢的人类逛祭典的时候,一时冲动,做出了一件有点蠢的事情而已。” 从沉睡中醒过来的山神大人,已经对它生气过一次了。 银笑着,说:“我并不后悔触碰人类。” 它银白的眼瞳里,是苟延残喘的生命,想要追寻一次温暖的孤勇。便如那飞蛾扑向火的那一刻,亦不曾会恨那光将它焚尽。 “像火一样漂亮的生命力。”寺崎举着玻璃杯,透过半瓶橙黄的酒液,望着晃动的身影,微笑地赞叹。 夜月摇头,心道爱情真的会蒙蔽双眼,它一点也不想懂这些软弱的人和妖怪。 夏目半湿着头发,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只剩下一个人了。他扫了眼桌上的半瓶酒,装着酒的玻璃杯,问道:“你给银喝酒了?” 寺崎撑起手笑,“对啊,它和我讲了个小故事,想听吗?” 夏目望着寺崎,点了点头。虽然有点晚了,但是他还是想要知道,能让寺崎露出三分愁绪的事情。 寺崎拉着他在身侧坐下,推了推杯子,道:“陪我喝一杯?” 在两个月前,寺崎没在他面前喝过酒。夏目低头望了眼,又抬眸看向寺崎。 寺崎现在就像个在地里刨坑的雪狐,看似纯良,不知道在坑里埋了什么东西,半遮半掩地等着人去看。而他会好奇地踩着雪地当面走过去。 夏目叹了一声,说:“你给我少喝点。” 寺崎眉开眼笑的,点头应:“知道了啦。” 冬天的月,清高地挂着,星和云总和它隔了很远的距离。月亮似乎永远都在那里,所以有人会向它奔赴。 寺崎慢悠悠地和夏目讲述银的故事。 在生活纯朴的妖怪,遇到了同样善良的人类,分不清是哪个先动了心。于是想要更多的接触、更多的陪伴。可是呢,妖怪不曾开口挽留,因为人类有自己的家人、同伴,会被各种事情绊住脚步。他想要人类开心,而忘却了自己的初心。 他是一个妖怪啊,人类如果没有遇见它,说不定会找到更好的,可以陪伴一生的人。 银觉得不该这样下去了,喜欢的人类,已经被它绊住了脚步。向人类告别之前,银邀请了人类参加妖怪的夏日祭典。 给自己留下最后的回忆,便驱赶人类走远吧。银这样想,然后,混进祭典的人类小孩,给它创造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银可以拥抱温暖的人类,而人类也不会因此感到愧疚和自责。它会留在人类的记忆里,经久不散,直到人类彻底忘记它。 “你觉得人类有一天会忘记,那个妖怪吗?” 寺崎直勾勾地望着人类,像是在问:你也会永远记得我吗? 夏目睫毛轻颤着,说:“白月光和红玫瑰,最终都会变成人类心口的蚊子血,碰一下伤口就开始疼。” “你应该不会让我落到那种地步吧。” 夏目半抬着眼看他,声音低低的,有点不太自信。 “我又不是银,也不是没有脚的植物。”寺崎笑着否认,倒空了酒瓶子。 “如果你在等我,那么我会向你靠近。但如果你走了,也管不了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现在,我可以亲你吗?”寺崎歪着头,轻笑了一声,弹了一下半满的玻璃杯。 “叮当”一声,响在耳朵里,穿透了心脏。 梅子酒颤动着,波纹一圈圈荡漾。 夏目耳垂、脸颊晕着淡淡的色彩,点了点头,低声说:“可以。” “男朋友。”尾音缱绻起另一颗心脏,他们分明是可以肆意亲吻彼此的恋人。 寺崎抓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捧着夏目的脸亲了上去。 没有放冰块的酒液,在口腔里弥散出味道,半酸半甜,混着残余的情绪,将人类拉进感官的迷梦。 人类在亲吻的时候为什么要闭上眼睛呢?寺崎有藏想过答案,也许是羞愧于见到面容;也许是视觉和触觉的信息过多,人类无法很好地处理;也许是可以更专注地投入享受……每一个,都不能很好地劝服自己闭上眼睛。 想要看见,想要靠近,想要触碰,想要得到,来自于喜欢的人类,全部的注意力。 但是,还想要追逐人类。从他身上学到的,好像比其他任何人的记忆还要深刻。 寺崎闭上了眼,不轻不重的力道,碾磨着嘴唇。宛如一头小小的幼兽,只会用舌尖寻找吸引自己的地方,再微微用力地吮吸。 气味、声音、触感,闭上眼后,知觉仍然清晰。 囫囵一吞咽,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移落手摸上夏目的脖子,引出了一声喘息。 莫名地,寺崎从些微的梅子酒里感觉到了十足的甜味。 夏目的胸腔起伏着,不稳到略显急促的呼吸交替了出去,热度像往脑海里放进泡腾片,咕噜噜地作响,沸腾成了一片空白。 明明伸出手是想要推拒,却下意识地先攥住了一片衣角。习惯,有时候会违背人的意志,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用了一点力气,像是想要填满心腔般,将人抱住了满怀。 情绪藏进行动,言语不明不白着,不清不楚,失去了该有的效用。 从窗外,飘进一声鸣笛,浑然的脑子似乎清醒了许多。 寺崎撑着夏目肩膀,低头看他。从绯红的嘴唇吐出微哑的话语:“我明天带着银走了,你不用跟着。” 夏目眨动眼睛,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可能一两天,也可能会很久。”寺崎笑了笑,“具体时间,要看是什么样的术式,但我会尽快,尽快地回到你身边。” 他做出承诺,夏目松开手,应了一声“好”。 寺崎牵住他的手,凑近他的肩窝,低道:“要我帮忙吗?” 夏目偏过头,耳垂红了个彻底,眼神闪躲,闷声道:“不用。” “这样啊。”寺崎的声音透着遗憾,夏目心底缩了缩,松了口气。 微凉的水意忽地浸湿了前面的衣衫,夏目愣了愣,望向一脸淡定倾倒玻璃杯的寺崎。 挂在杯口的酒液,连成珠子往下掉进起伏的腹部,流连地顺着衣服的褶皱滑落,冰凉又黏腻。 寺崎温柔地笑着,放下酒杯毫无歉意地说:“哎呀,我都快走了,男朋友真是不让人省心呢。” “作为赔礼,我帮你再洗一次吧。”寺崎笑意吟吟的,露出了狐狸尾巴。 夏目咬了咬牙,揪起湿透的衣服,恨道:“你别后悔。” 寺崎偏头笑了下,低声说了句话,将他拉了起来。 他的男朋友是个有点麻烦的人类,身体脆弱、心思灵敏,很容易就会受到伤害。但寺崎有藏一点也不介意,因为他贪恋那温暖的怀抱、心底的柔软、包容的目光,所以他会从身到心,好好地照顾男朋友。 笹原优子和美和子搬去了隔壁的房子,但是夜月和黔已,还留在这边,和他们隔着好几道墙。水声模糊不清,挂在墙上的镜子朦胧一片,温热的气雾向上飘着。 要照顾人类的心情实在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寺崎对此感到有些为难和棘手,他理论丰富,实际上并不擅长此道。所幸男朋友也是个菜鸡,看不出来他心里发虚。 没关系,他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来,也可以慢慢地验证和学习。 但是夏目不这么想,他有点惆怅和怨念,垂眸问道:“你怎么敢说我性冷淡啊,你才是没反应吧。” 东窗事发,寺崎尬笑地擦了擦手,说:“我不太能理解这种感觉。” 情感笨蛋嘛,顶着Lv99的等级,实际是Lv1,他怎么就忘了呢。夏目想着,叹了口气。他伸手拉着寺崎过来,十足耐心地试图让寺崎的等级提高一点点。 通向成功的道路,有些艰难,还伴随着磕磕碰碰,但是不断往复,不断尝试,总会一步步爬到山顶。夏目乐观地思考着,在成功到达山顶后被寺崎笑眯眯地一把紧攥下山脚。 “你要负责啊,夏目同学。” 夏目扯动了一下嘴角,好奇道:“你都从哪里学的啊?” 寺崎好脾气道:“人类的影音图书,有很多关于这些的事情啊。虽然以前不太感兴趣,但我只要看过,就能记住。” 他瞥着夏目,小声道:“说实话,人类在追求精神享受上面,有些慷慨到令人大开眼界。” 夏目不太想知道他都学到了些什么,头疼道:“……别学那些乱七八糟的用在我身上。” 寺崎抬眸看他,烦闷道:“那你想怎么样嘛?你又不主动点,我只能照别人的答案抄。” 夏目道了声歉,反思道:“我会教你的。” 寺崎思量片刻,不太信任道:“男朋友,我感觉我比你会。我能考理论满分,你能有六十分都很厉害了。” 六十分的夏目,不服气地撸起他的袖子,和理论派寺崎比划比划。也不真干也不敢真把人欺负狠了,被反咬一口。洗两次澡已经够了,他可不想洗第三次。 镜面被一只手不小心往上狠狠蹭过,清晰了几道,镜子里的半道身影传出几声闷哼,抑在喉间,挠上心扉。 从遥远天边浮出的微光,渐渐地吞去乌黑的云,风吹去过多的尘埃,世界亮得通明。 起晚了的美和子,从黔已那里得知寺崎哥哥已经离开的消息,惊讶片刻,眸子向四周一转,问道:“夏目哥哥呢?” 黔已眨了眨眼,压低声音说:“太晚睡,就会起不来。” 美和子一愣,咳嗽了两声,脸颊红了红,结出黄果子,沉吟道:“这样啊,寺崎哥哥真过分呢。” 夏目也觉得,男朋友真的有点过分。走的时候也不和他说,留下一张纸条,消失了个彻底。跑什么啊?脑子里忽然不受控制地回忆着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愚蠢的事情,夏目沉痛地闭眼,扯过另一个枕头,将自己埋进了残留余温的被子里。 【勉强90分,下次努力哦~ o(〃ˊ▽ˋ〃)o】 远在高空的寺崎有藏补着觉,银给夜月指路,小声问道:“既然困的话,为什么要一大早就拉着我们赶路啊?” 夜月哼唧了一声,道:“他怕被人醒过来算账呢。” 夜月净是会胡说八道的。寺崎想着,悠悠地叹气。 下次,还是临时不要起意了,搞得他好失败。 第 70 章 净守山。 一道长长的石阶梯从山脚通往半山腰的一破旧神社。道路两侧偶有似猫似狸的小的雕像, 坐姿端正地目视前方,边角处已积上苔藓。 看起来人迹罕至的丛林,野植肆意生长。躲在树干后、草丛里的妖怪, 用眼睛不停地扫向熟悉的伙伴带回来的陌生人类和妖怪。 “哇哈!” 一道黑色身影闪现到那些妖怪的面前,大张着嘴巴, 发出怪异的腔调。低级妖怪们吓了一大跳, 着里忙慌地向四周跑,不小心还和其它妖怪撞到了一块。 夜月满意地看着创造出来的景象,独自一妖嘎嘎乐呵地追, 嘴里还说着“快跑,追上就吃了你”。虽然不能吃妖怪, 但不妨碍它恐吓它们解解闷。 寺崎有藏瞥了夜月一眼,本不打算多管,但思索片刻,还是唤了它回来。 “做什么?”夜月心情颇好地问。 寺崎缓道:“不要当着银的面, 吓它的朋友。” 一旁的银蹙着眉,神色有些忧愁。听见话语松了口气, 对上夜月冷嗖嗖的目光, 银镇定道:“对, 它们都是我朋友。” 银其实也不太明白, 山神大人和山里的妖怪们, 邀请的是夏目大人过来还名字。但现在的情况却是,它好像擅自带回来了两个危险生物。 因为夏目不知道还名字的方式,寺崎告诉银, 山神大人可能知道, 顺带研究一下它身上的术式,说不定能找到活下去的方法。 所以银迟疑地带着他们前往山神大人所在的地方。 路上冒出好几个大妖怪, 询问了几句,不太放心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山神大人最近的一段时间里,总在沉睡。”银扒开遮挡的藤蔓,露出一条隐秘的山道。 它走了进去,寺崎打量过洞口放着的一个擦拭得很干净的小雕像,跟随着问道:“神社那边,已经没有人参拜了吗?” 银说:“除了一些特殊的节日,有几个人类有时候会上山的。” 那就是说,人类那部分的信仰已经很少了吧。寺崎心下思索。 对于神明来说,它们由信仰维持的实力上限很高,下限也低。雕像是人类的手笔,可这整座山,只有山脚那边还有个升起炊烟的村庄。他在天上远远看见过,规模也不大。 实力不强的神明,还追随它的大妖怪却不少。 寺崎衡量起山里的战力,听见躺在背包上的夜月恹恹欲睡地打哈欠,他突然有点无奈。 妖怪和人类最大的不同,可能是它们那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性格。就连很普通的一句话,在他们眼里可能都是一句重若千金的承诺。 他和夜月说让它暂时不要吃妖怪,不要吓妖怪,夜月也就压住天性,真的就去做了。 这就好比大人有时候会和小孩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然后小孩子会记很久一样。往往人类转眼忘记了说的话语,妖怪便会认定他背弃了诺言,并因此感到愤怒和失望,做出一些抗议的事情。除妖师的典籍里,常说妖怪性格古怪偏执,也有这部分的原因吧。 那友人帐里的妖怪们,又是否会去追究夏目玲子违背的“诺言”呢? 寺崎想,大概是会的。生命短暂的人类,对妖怪漫长的生命来说,其实是最大的一种,言而无信的过错。 山洞的尽头,有着很小巧的一座神社,四周环绕着一些水洼,比人还高的叶子半垂在附近。顶上通着天空,溜进的光线成了一束束。 寺崎站在五米远的地方,没有再靠近。 银走上前,呼唤了一声“山神大人”。 从神社中跳出来的山神大人,和那些雕像的模样很相似,只是缩水了很多。 “银,你为什么要带陌生人类过来?”伏谕的声音尖细,像是初生的兽叫,语气十分平稳,隐有威势。 跟在身后的大妖怪们缩了缩脖子,全当自己不存在。 神明的幼态化,是信仰流失,生命衰败的象征。寺崎敛眸看着伏谕,夜月冒头打量。 伏谕看向人类的眼神不太友好,仍谁一觉醒来,得知自家孩子被无知的人类弄得消亡,都会动怒,乃至于迁怒。没有一开口就出声驱赶,已是仁慈。 银挠了挠头,尴尬地解释:“夏目大人还没有空过来……” 它挑着一些事情和山神讲述。 伏谕听说了夏目玲子过世的消息,所以没完成诺言也不恼,像是早就猜到了一样,神色淡淡地点头。 听到她的孙子继承了友人帐,承诺会还名字,也不见高兴,只说:“玲子没有将归还名字的方法,告诉我们这些记载在里面的妖怪,你问错妖怪了。” 听到寺崎想要研究它的术式,理由是救银时,掀起眼皮冷道:“我听说过你,到处找大妖怪麻烦的除妖师。” 银愣了愣。 寺崎浅笑着,打起十二分精神,道:“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所以你听说的,可能不是我。” 伏谕盯着他思考片刻,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抽象画,对比一下道:“你不是长头发,长得也和那个除妖师不太一样。” 妖怪根据气息识别人类,没感受过的气息,也是真和其它妖怪说不明白。寺崎望着那副抽象到鼻子和眼睛位置都不太明白的画,笑容一派纯良。 “但是你身边的那个妖怪,和这个一模一样。” 伏谕指向画像上一坨圆圆的,像甜甜圈一样长着耳朵和尾巴的动物。 寺崎:“……”妖怪的画,实在是太难弄明白了。 夜月瞅了半晌,炸毛道:“这怎么可能是我?!谁画的?我要把它找出来吃掉。” 妖怪的画,只有妖怪能懂。寺崎伸手扯着夜月尾巴,往回拉了拉,笑意吟吟道:“我说了,我不是来找麻烦的。但你要再探寻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夜月龇牙咧嘴地挥舞了一下四肢。 伏谕眨动眼睛,卷起了画像,淡道:“夜月大人的脾气依旧不好呢。” “你认识我?”夜月止了怒气。 伏谕点头道:“五百年前,远远见过夜月大人一面。那时我只是一个小妖怪,夜月大人赶着去人类的村子,不记得我也是正常。” 寺崎低头望了眼怀里的夜月,夜月困惑地想了半会,才道:“你是那个,在路上拦着我的妖怪。” 有很多妖怪,生来就很强大,夜月是其中之一。强大的妖力,只要不惹到老一辈的妖怪,它就可以肆意妄为。那个时候的夜月,只是如往常一般,前往附近人类的村子觅食。 路过的草丛里,跌跌撞撞地追出来一只低级妖怪。大声呼喊着,请求它到别的村子去。 哪里来的胆子呢?夜月好奇地停下脚步,低头望向那个匍匐着身躯,瑟瑟发抖的妖怪。 伏谕回答它说:“村子里有一个人,救过我一次。而且每次我路过他家,墙角都会放着给我的小肉块。” 妖怪被人类用善意对待过,所以它也想回报人类,阻拦这个大妖怪。 “可是我凭什么要听弱者的话呢?”夜月倍感无聊地转头继续前行。 它怎么什么也做不到。伏谕跪坐着望向夜月离去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 天色渐明,夜月的气息离开,伏谕才一步一步地小心靠近村子。 村子里人心惶惶又气势汹汹,拿着趁手的农具当成武器,大张旗鼓地寻找昨晚看见的怪物。 伏谕钻进熟悉的墙角,平时装着小肉块的盘子翻倒在地,它惊慌地冲屋子叫了两声,门便开了。从中走出来的人类,一边摸着它的头,一边问伏谕:“怎么来这么早?” 伏谕泪眼汪汪地和人类说,它好没用,拦不住大妖怪进村,也不敢跟着进村,还好大妖怪没有吃掉你。 人类愣了好半会,才笑着说:“昨晚那只妖怪吗?我也拦不住。不过,它吃了村长家的好多鸡。伏谕很厉害了,多亏了你,它可能才没有吃掉我啊。” 伏谕哭得更大声了,它好像也不是没有那么没用。 人类手足无措地将伏谕抱进了屋。 “以前村子里的人都觉得那个人类,是个胡说八道的怪人。可是夜月大人来了之后,他们就相信了她说的那些真的有妖怪存在的话语,后来还将她当成了村子里的神婆。人类开始供奉我,也是因为那个人类。”伏谕有点怀念地说。 山神大人,一开始并不是山神。这个消息砸懵了在场的一些妖怪。 寺崎见怪不怪,有神社的地方,大多是人造的神明,至于怎么来的,他并不是很关心。 夜月喜欢恐吓人类,所以才会现出身形。只是没想到,它还会因为小妖怪的话,选择放过村子里的人。 夜月望着寺崎有些古怪的目光,哼唧道:“那个村子里的人类不好吃的,身上有一种苦艾味。” “你吃过?”寺崎问道。 夜月不说话了,拱进臂弯,只露出一个小屁股对着伏谕。 伏谕笑呵呵的,说:“夜月大人后来消失了很久呢。” 寺崎平静道:“它作恶多端,被除妖师封印了。”准确来说,是有一个除妖师给夜月下套。夜月傻兮兮地跳进去,辗转着被除妖师的后代,封印在不同的咒具里。 五百年的时间,熬走了不少知情的妖怪。人类记载过夜月的典籍,也只有寥寥数语。 [有一个总在黑夜出来作恶的危险妖怪,青面獠牙,状若野猪,过处鸡狗不鸣,破坏无数庄稼。恐吃人,勿近。] 对那个年代的人类来说,张扬地显出身形的夜月,无疑是人人喊打的怪物。 寺崎想着,有些迟疑地挖出夜月,问道:“你不会根本没吃过人类吧?” 夜月咧嘴一笑,“不是啊,我吃过你。” 寺崎默了默,随手将它扔了出去。 伏谕和夜月好歹算是旧识,可以从那幅画卷里认出本人和妖怪来,也是无稽之谈。它和他们说出往事,无非存了试探的心思。 寺崎望向伏谕,道:“现在可以给我看看术式了吗?” 伏谕尾巴甩了甩,开口将银和那些不放心的大妖怪赶了出去。 “我的妖力,不足以再施展那个妖术了。”伏谕说完,用尾巴折断了大叶片。 “不过我可以画出来给你看看。” 伏谕在叶片上,用尖爪画了一个圆圆的法阵,又在旁边三处分别画上三角形的法阵。 寺崎观察着上面像是人类文字的符号,沉吟道:“这是你从人类那里学来的吗?” 伏谕点点头,愉快道:“神婆教我的,我改了一点。” 寺崎看向伏谕,像是看见了一条可口的小饼干,热情地放下背包,和它探讨起他不太明白的地方。 夜月听了半晌,溜出山道,撞见等在外面的银。 银笑了笑,问道:“夜月大人要去山里逛逛吗?” 夜月矜持地点头,道:“我要找这里实力最强的大妖怪,你给我带带路。” 银眉眼弯弯地说:“你找我吗?除了山神大人,山里的妖怪最怕我了。” 夜月一脸嫌弃,“我不找病秧子打架。” 银有点受伤,叹气道:“跟我来。” 妖怪中也有不少的好战分子,打个架而已,就像人类吃饭喝水一样自然,没理由会拒绝。 山里闹哄哄的,苏醒的山神大人有所感知,就和人类讲了一下他家式神在到处挑衅大妖怪。 寺崎比对着法阵,头也不抬说:“没事,它应该不打算吃你的妖怪手下。” 伏谕垂眸想了想,也不再管。 星夜快要落幕的时候,享受着战败妖怪们奉上来的战利品 ,胡吃海喝到肚子浑圆的夜月望了眼天色,抓起两个饱满的大果子,缩小了体型冲进山洞。 山神大人躲进了神社里,寺崎靠坐在洞口边缘,低头拿着纸笔写写画画。 怀里丢进果子,寺崎愣了愣,停下笔抬眼望去。 夜月开心道:“这里的妖怪奉献给我的,你吃饭了吗?它们的实力勉强能看,但是都打不过我。” 寺崎精准捕捉到中间的问句,拿起果子放置在一旁的一堆水果里,道:“银拿过来的,我吃过了。” 夜月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寺崎安静地看它,夜月耳朵动了动,转身道:“那算了,我走了。” 夏目说过夜月喜欢他,寺崎其实一直都看不太出来。人类表达喜欢会用嘴,再不济用行动。可是式神不一样,它们听命于他,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底下。 可能是灯下黑吧。寺崎想着,夜月能想起他可能饿了,给他送战利品的行为,用人类的术语套一下,就代表着在意、关心和分享欲。 嗯,四舍五入就等同喜欢。 “过来。”寺崎冲夜月招手,夜月颠颠地跑了过来。 寺崎笑了一下,说:“别出去乱逛了,留下帮我个忙。” 夜月好奇道:“要干什么?” “陪我啊。”寺崎煞有其事地说着,抱起夜月塞进了怀里。 夜月呆了片刻,一动也没动。 圆珠笔落在白纸上,发出低微的摩擦声。 如此,静谧到天色轮转。 净守山人烟稀少,整座大山,都是妖怪的乐土。 山村里的老人常说,山里有妖怪,让小孩子不要靠近,可年幼的人类似乎总对一切抱着好奇心。 这一天,山里又走进了两个人类。 “真的啦,我真的在这里见过很多妖怪。”阶梯上,穿着蓝色羽绒服的男孩子向身后的伙伴说。 “勇太,别转头。” “……怎、怎么了?”田中勇太颤颤巍巍地说。 他的小伙伴指向他身后,忽然哈哈笑,大声叫道:“勇太怕妖怪啊!不要怕那种不存在的事物啦。爷爷和我说,山神大人会庇护我们,不会允许妖妖魔鬼怪出现的。” 躲在树林里的妖怪,望着他们窃窃私语。 “要赶下山吗?” “银碰到的就是那个小子吧。” “可是山神大人的确不允许我们出现在人类面前。” “山神大人可能又在睡了。” “抓条蛇过来就可以吓走了吧。” “冬眠了啊,你要钻进洞里把它们掏出来吗?” “你之前还说银终于想要触碰人类了,现在又想来怪罪人类吗?” “银,等下,你出去要做什么?” “山神大人又会生气的。” 田中勇太生气地和小伙伴拳打脚踢着,碍于厚厚的衣服,伤不到一点。 余光里瞥到出现在身侧的一个人,吓得“哇”了一声,拉着伙伴跑远了几步,才回头看去。 白头发的妖怪笑意浅淡,站在阶梯上,望着下方说道:“山神大人在休息哦,不是要参拜的话,就尽早下山去吧。” 田中吸了吸鼻涕,大声说道:“你是人还是妖怪啊。” 小伙伴惊得来回望。 银道:“山里会吃小孩的妖怪不少,你爷爷都没有说吗?” “这种骗小孩的招式,十多年前他们就不信了。” 从山道里清晰地传出声音,寺崎一手抓起一个人类小孩,往山下走去,边悠悠道:“两个人类小孩啊,带下山,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吧。” 挣扎不开的人类小孩被吓哭了。 林中传出笑嘻嘻的吵闹音,银无奈地笑了一声。 夜月蹦跶地跃下阶梯,跟着寺崎走进了人类的村庄。 有人类听见哭声,看热闹似地望他们,寺崎耸肩解释:“小孩闹着要去山里玩呢,我给送回去。” 人类了然地好心给他指路,寺崎得以将小孩出卖。 老人笑着和他道谢,转头推着小孩走进家门,严厉道:“说了多少遍,不要到自己到山上去,山里什么野兽都有,遇到危险求救都没人会听到。” 田中勇太深觉有理,被寺崎拉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小声商量道:“可不可以别告诉我家里人,我再也不去山里找妖怪了。” “不行。”寺崎冷酷拒绝。 田中有点急了,“我爸爸会生气的,他一生气就会打我。” 寺崎瞥了他一眼,说:“既然知道他会生气,为什么还要跑上山?” 田中噎住,呐呐道:“他们看不见那些妖怪,所以没人肯跟我玩。不过妖怪会跟我玩,你是妖怪还是人类啊?” 寺崎没有回答,按响了门铃。 “大哥哥,你是妖怪吧。”田中肯定地说着,“这只肥猪也是。” 夜月瞅他一眼,说:“我这叫有肉,不叫肥。” “哇啊,会说话的猪,肯定是妖怪。”田中惊呼。 从屋子里走出一个青年,听见田中的话愣了一下,打量着站在门口的人,小心问道:“我弟弟,又做了什么吗?” 寺崎笑着和他说:“勇太说他能看见妖怪呢,你也知道吧,妖怪的存在。” 青年脸色变换了一下。 五分钟后,寺崎坐在田中家喝米酒。 房子里布着薄弱的一层结界,田中勇太的父亲是一名除妖师。他的长子没有继承天赋,似乎也不想让次子当除妖师,所以才没告诉勇太很多妖怪的事情。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越瞒着,勇太只会越想触碰,勇太的哥哥对此很是发愁。 寺崎就说:“让他看不见妖怪就好了呢。” 趴在门外偷听的勇太手抖了抖。 寺崎笑说:“征询下家长意见,我来弄。放心,很安全。” 田中的父亲下班回家的时候,和寺崎谈了半宿,喝得酩酊大醉,口齿不清地喊道:“下辈子,要是能当个普通人多好啊。” 田中勇太和哥哥拖着他回房间。 寺崎望向外面的月亮,轻问道:“如果人类不再能看见妖怪,你觉得会怎么样?” 酒后的夜月昏昏沉沉说:“那也太无聊了。” “我还要和人类玩的,要一起玩很久。人类要陪我玩!” 一声低笑,寺崎问它道:“你都好几百岁了,怎么还要人陪着玩啊。” 夜月哼唧着,说得不清不楚,寺崎也没再问。 此后的一段时间,寺崎在田中家借住了下来,白天到山里去,晚上就回到这里。 偶尔借着田中家的电话给夏目打完电话,田中勇太就从走廊里探头道:“又和女朋友聊天啊?” 寺崎每次都和他说:“不是。” 田中勇太不信,寺崎拍着他脑袋让他和夜月玩去。 可夜月看见勇太,转身就跑了,大喊道:“我不要陪人类玩。” 寺崎一脸严肃,“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夜月叫苦不迭,一气之下,远远地跑回了夏目那边。 从夏目口中得知信息的寺崎:“……” “夜月说不和它道歉,它就不回去了。”夏目好笑地说。 寺崎叹道:“它是式神,再远我也能给召过来。它想留就留吧,我这边快了。” 夏目爱莫能助地给了夜月一个眼神,夜月顿时伤心地跑去嚯嚯食物。 夏目摇头问:“你干嘛非让他和小孩子玩啊。” 寺崎答道:“勇太不想看不见妖怪,他们家在做相关的思想工作。我帮了一下,夜月自损八百伤敌一千,效果还行吧。” 夏目压低了声音道:“它听见了估计更生气了。” “不是走了吗?”寺崎淡淡反问。 夏目哑口无言。 寺崎又道:“它自己说的,想跟人类玩。” 夏目深吸一口气,道:“我觉得,它是想和你玩。” 寺崎想了想,应他:“那下次有空再和它玩吧。” 夏目和寺崎说了一些黔已的事,混在人类世界的黔已,在一次小意外里,让优子发现了非人类的身份。 “黔已跟着优子阿姨出去,稳稳地接着了高空掉下来的花瓶。”夏目垂眸说。 寺崎淡定地说:“优子阿姨没有生气吧。” 夏目心累道:“正相反,她发了很大的脾气。” “诶?为什么?” “因为我和美和子一直瞒着她妖怪的存在,优子阿姨觉得自己老了,所以被孩子们排除在外了,很伤心。” 寺崎笑了笑,说:“这就没办法了呢。” 夏目叹息道:“她现在生我们气了,出个主意?” 寺崎含笑道:“道歉啊,还能怎么样。” 夏目也笑,“什么难兄难弟,道歉都凑到了一块。” “是啊,夏目哥哥。” 夏目:“……” 他缓缓拿开了听筒。 寺崎眉眼弯弯的,过了半会才听见夏目说:“别学美和子这样叫我。” 他回道:“要不然夏目弟弟?” 夏目沉默片刻,不假思索道:“我比你大一点,还是叫哥吧。” 寺崎点头,说:“知道了,夏目弟弟。” 夏目:“……” 寺崎笑出声,道:“你也挺好懂的嘛。” “我挂了。”夏目道。 寺崎撤回前言,“也不是很好懂。人的心跟海底针似的,难捞啊。” “可以不捞的。”夏目劝道。 寺崎驳他,“再难也得捞起来研究下。” 夏目笑道:“你现在好像很有空啊。” “硬挤出来的时间,开心吗?”寺崎问。 夏目答:“开心。但是有空的话,要回来一趟吗?” 寺崎思索着道:“可以,今晚到你家门口。” 第 81 章 第 81 章 有人, 在帮着妖怪扫尾,导致他们这一时半会寻找不到妖怪的踪迹。 分析出这一事实的七濑蹙起了眉,跪坐着思索与的场家族不和的势力, 又一一排除掉疑似人选。半晌,她起身步入飘着浮尘、木地板样式的走廊。 临近走廊尽头的房间里, 此时却空无一人。 * 人类的血液掉在地上, 没有及时清扫,只会余下经久的暗沉。妖怪的血,却会随着妖力的衰退而彻底消失, 像一滴被蒸发了的无根之水。 关于富有神秘色彩的妖怪来源,有很多种不可考据的说法。在很久以前, 还有人提出过一个关于妖怪存在的概念: 它们本是一场虚无的雾,因天气变化而不时出现在人间,和看见它们的人,结下了缘, 凝成了一片散不去的云。 比起这种说法,的场静司更愿意相信另一个解释——是人, 促使了妖怪的出现。 人类立于万物之首, 而万物自然也包括了妖怪在内。 尽管它们可能强大, 有着各种奇特的术式能力, 依然供人类所驱使。 的场静司身边没有式神跟着, 眼前十字路口的红灯转为绿灯,他提步,顺着这边的人流, 和逆向的人类擦肩而过。 漫无目的地行走, 最终被一只口出人语的怪猫挽留。 妖怪。 的场立刻做出了判断。 和那只猫咪妖怪在一起的,无疑是一个人类。 的场有些听不清他们说的话, 但是能看见的是,他们向着路边的甜品屋走去,似乎纠结了一会,才抱着一大袋子走掉了。 不过是碰巧遇见的“同类”和妖怪,的场本不会在意。 可那家甜品店的店主感慨地说了句:“那猫可真肥啊——” 的确,它真的很胖,从侧面看的时候就像两个球粘在了一块。的场收回店主面前长相可怖的式神,方向一转,选择了远远地跟上去。 除妖师在非工作时间,很少会让自己的式神显现身形,更别说还是能被普通人类看见的那种显现方式。 为什么呢?刨除掉多余的因素后,只剩下了那只妖怪实力应该不弱的猜测。 反正,他现在也没有明确的方向,从哪里找大妖怪都一样。 他像一只走路无声的黑豹,目睹着背对他的人类回到自己的家。 外表平平无奇的房子,门牌是空着的,也不算是空的吧,它方正地写着妖怪那边的文字。 嗯,妖怪的房子。 的场此刻觉得房主人很是荒谬。 借着身高优势,的场将低矮院墙里的一切收尽眼底,他绕着房子走了半圈,确认了里面布置着很多防范妖怪的结界和法阵。 妖怪的房子,但是设着除妖的东西。 这种隐隐的离谱感觉,的场已经很久没体验过了。 他抬起头,望见不远处的窗里,被人拉回了半侧帘子。 与此同时,结界被激活了。 警告。 不知是对外来者一视同仁,还是对的场家族的针对性警告。如果是后者,的场静司勾起嘴角,从容不迫地暂离危墙之下。 * 看不见妖怪的除妖师,就等于瞎了眼。 寺崎有藏暗戳戳地捣鼓起了“目盲”法阵,结合限制召唤式神的法阵使用,一定会起到很好的一个初见杀效果。 望着寺崎记录本上规整的数据和符号,夏目贵志从这些凌厉的笔锋中,莫名地感到了杀气。 “你这两天都在研究什么?” 寺崎瞥了他一眼,平静地答:“我在研究怎么避过除妖师的眼睛,把琉送走。” “如果有隐身术的话,一定很有趣吧。” 夏目寻思片刻,说:“只要不干违法犯纪的事,可能是有趣的吧。” “附近有一只叫红峰的妖怪会这种术法,把它找来的话,说不定就能研究出来了。”寺崎思忖道。 夏目“嗯”了一声,没动。 寺崎动手在一侧的纸上勾画出了蝴蝶饰品,“我之前见过它来着。” 他说了一下红峰的外貌特征,夏目应了几句,还是没动。 寺崎转头看他,说着:“你对妖怪的术法不怎么感兴趣呢。” 夏目不做反驳,顺着他的话道:“因为,人类是学不会妖怪术法的吧。尽管能借助外物,使用出来的效果也低微。” 更别提妖怪的术法,大多只能在妖怪的世界里生效。 了解到一些常识的夏目明白了一件事实——人类世界和妖怪世界,壁垒森严。 能学会妖怪术法并自如运用的寺崎,真的,还存在属于人类的世界吗? 他明智地没有选择问出声,因为寺崎总是很会骗人的。他根本分不清,也许寺崎本人也分不清。到底是从哪个时候开始,他变得十分地平和,身上毫无生命的向上力呢? 也许是某个比他先醒来的早上,也许是从外出后又平静地回来的某天,也许……是从很久以前,就注定了这种不可逆的,和妖怪同化的现象。 而他初不作抵抗。 后来的挣扎与他人的拉扯,只不过是在延缓这一过程。 箱崎明先死后,寺崎有藏变得异常沉默的那段时间,可能是他最初发现端倪的时刻。 可他从不害怕自己的死亡,从人类世界离开,踏进妖怪世界新生,概率是多少呢? 一半?不是的,根本没有数据可以给他分析,他不过是在赌自己会赢。 寺崎那段时间,就在他眼皮底下,什么也没做,也什么都不说。黔已应该也不知道,它如果知道就会和他说了。至于夜月,关键时刻,它是和寺崎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没有让他等待失败的担惊受怕,寺崎也完全没有赢取胜利的喜悦,只是等待着一无所知的人类自己去发现。 秘密就在箱子里,可是现在谁也不想先打开,让它见到猛烈的太阳,亦或是狂风暴雨。 装作太平。 烦得很。 “你又要准备做什么啊?”夏目趴在桌子上侧头看他,寺崎说想把琉送走,其实是想把他送走才对。 “找除妖师麻烦吗?”他又问。 寺崎眨了眨眼,叹着气笑,“你带回来的麻烦,总得解决一下吧。” “怪我吗?”夏目也笑。 寺崎一顿,“不是,还是怪我吧。”年少太过轻狂,留下一屁股烂债。 夏目含笑说:“不是说怪罪到自己身上,会显得无能为力吗?” “一码归一码,比起追昔过往还是活在当下比较好吧。” 寺崎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一把掐死了苗头。 夏目拍了拍桌子,冷静地说:“友人帐上还有很多没有还回去的名字。” 寺崎微愣。 看似孤狼的身后,似乎还有着一群若隐若现的野狼啊。 “夏目。”寺崎神情专注,夏目抿了抿嘴,便听见他的后言—— “你会演戏吗?” 忽觉不太妙的夏目:“……你觉得呢?” 寺崎言之有物:“我觉得你会。” * 夏目被无情地架上了小书桌。 寺崎掏出小黑板,给他科普着除妖师圈子里默认的规则和常识,旁听者四五席。 “夏目玲子的名头,在圈子里很有份量,因为认识她的,基本都是老古董了。” 夏目:“哦。”要借助外婆的名声搞事。 “可她孤家寡人的,已经不在了。知道友人帐的几近于无。换言之,她那边只能打友情牌,聊胜于无。” 夏目一脸茫然,寺崎接着道:“除妖师的来历已久,出名的几家时不时就出现联姻的现象,他们的关系弯弯绕绕,拉出其中一个,说不定能牵扯出一圈的人。尤其是传承到现在的老牌家族,都是老狐狸了,更需要谨慎地对待。” “不过的场家族的首领,的场静司是个很有野心的年轻人。所以我们可以从他这边先下手。”寺崎戳着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相片,画出了一道线,连接去了另一边。 “整理老师书房资料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些事情。的场家族的先辈,用右眼和妖怪曾经做过交易,外人皆传因为他们的先辈背弃了约定,没有给出交易的物品。所以在他们成为首领的当天,会被突然出现的妖怪夺走右眼。”[注] “因为对那只没被的场家弄死的妖怪有点兴趣,所以我试图找到它。”寺崎平静地述说,“很可惜的是,我找不到相关的信息。我并不认为能有妖怪,可以在人类的觊觎中安全地活下来。老师家里的资料到底是有限的,的场家的状况,还是他们的家族资料更为全面。我就去翻了一下——” 夏目:“……”怪不得说去除妖师那边找点资料,说得那么熟练,估计没少干。一旦被发现就是私闯民宅会被判刑的你到底知不知道! 夏目觉得寺崎是知道的,因为他也干过这事,大哥不说二哥,心再累也就这样吧。 “有一些信息,可能并不适合记载在纸质资料上。每一代的的场家首领,都是在家族里的子弟择优选出来的。在确认为下一代首领的那天,会由当时的首领对他进行长达六个小时的教导。” 寺崎:“他们最深处的秘密只会存在于记忆里。” 夏目有点紧张,生怕寺崎接下来就要掏出他们脑子里的记忆。 事实证明,他真的试图去发掘过秘密,不撞南墙不回头那种。 的场静司没见过这种胆大包天地翻完他们家的资料,在戒严的状态下,还能躲藏起来不被发现的“妖怪”。 结界什么的,完全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因为“千金”是人类,可他表现得完全不像是个人。 的场静司不太想回忆他吃的第二次哑巴亏。 的场家族也不想告知其它家族,他们家被人来翻了一遍后,还让他扬长而去,只默默地把赏金逐年往上翻,其它家似乎也照做着。 越是传承久的家族,所拥有的资料和秘密就越丰富,“千金”什么东西也没拿走,只是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把他们的资料似乎都看了一遍。 “而且除妖师基本属于三不管地带,只要不闹得太大,上面的人就不作理会。他们没有什么实际损失,自觉丢脸也不敢到处宣扬,不过也许暗中联系过其它家族也说不定。我有一颗很好用的脑子,只要搬一些东西放到台面上,他们就能联手忌惮我,暗地里琢磨着怎么毁尸灭迹,顺带拉一下其它家族。”寺崎总结完毕,环视了一圈“学生们”。 单纯的妖怪像听了个戛然而止,详情省略的故事一样,目露凶光地望向了夜月。 夜月默了默,和它们圈成一个小圆,嘀嘀咕咕地述说更多。 半途加入的丙吸了口凉气。 夏目望着他,欲言又止。 “千金”的名号,似乎有些低于他所掌握的价值了。分明是一所自带搜索功能,珍藏丰富,还能不断更新内容,自己进化的新时代除妖师图书馆。 “箱崎老先生知道吗?”夏目憋出了一句话。 寺崎淡定道:“不知道哦。”不管是潜入除妖师大家族,还是他很好用的核心记忆,对于普通人类来说,都有些过于超前了。而且,老师的心脏不好来着。 夏目托腮,主打一个沉默是金。每当他觉得寺崎没有东西藏了,他好像总能再挤一点出来晒太阳。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了不起的能力吧。 “你要不要写点日记,把往年的一块写了。”夏目十分认真地提出了意见。 寺崎实诚地摇头,“不写。” 然后,他非常快速地跳过了这一话题。“的场家势大,领头羊也年轻,追求利益至上,我打算让夜月过去,到点了就叫回来。先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看能不能背地里达成合作,再进行下一步。” 可问题是,有哪个正常人会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自己悬赏的“通缉犯”谈判。 到底这个世界颠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 第二天中午,结界密布的房子里。夏目贵志绷紧了脸,沉默地望了望不太正常的人和非人类,顺带看了下在场唯一的正常人。 名取周一错开目光,扶了下眼镜。 他只是刚巧路过多看了一眼,然后就被“熟人”攥过来凑热闹的,说出来会有人信吗? 式神完全召唤不出来名取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条件都在里面了,先看一下吧。”寺崎平静地推了下装订好的合同。 寺崎有藏欣赏有野心也有足够胆识的人,他们行事准则往往不受个人情感影响,很容易就能让他摸到一个准确的大方向。 家族的利益,永恒地优于自身的选择。 的场静司作为一族之长,有着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执念和重担。 有价值的人,他往往会给予厚待。早在几年前,的场家就向初出茅庐的寺崎发出过橄榄枝,虽然被拒绝了。后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就像是挑衅事件,在的场家承受的高压线上蹦迪。 消失匿迹的人,再次明明白白地出现,是在箱崎明先的葬礼上。的场静司当时并没有去吊唁,只是后来手下的人传回信息说,他是箱崎明先的弟子。 他的价值一下就被放大了,因为知识总是很珍贵的,所以即使是再看不顺眼的人,只要在天平上放上合适的砝码,的场也能闯一闯,和别人好好地谈一谈。 先割舍眼前的利益,才能换取更长远的利益。的场做足了心里准备,才打开了那一份资料。 随即,面不改色地看完了全部条款。 “有什么意见要修改吗?”寺崎问道。 的场抬眸,组织了一下语言。作为被让利者和既得利益者,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寺崎作为箱崎明先的弟子,掌握的禁术和资源比他想的要多很多。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像他的老师那样,是一块脾气古怪又难啃的硬骨头。可以合作,不过—— “早川和长野家,我觉得可以剔除在外。”的场镇静开口。 他给出的条件,好像还不错啊。寺崎挑眉,缓缓说道:“其它两家也是这么说的呢。” 夏目:“”他得绷住,不能露馅啊。 忽然被揪住尾巴的夜月:从哪里学的坏毛病。 的场静默地观察片刻,语气肯定:“你还没有联系其它两家才对。” 迎着的场审视的目光,寺崎笑说:“现在联系也不晚。” 的场:“的场家有这个能力摆平。” 寺崎:“那就等你摆平了再来跟我谈。” 的场冷道:“我不信任你。” “我也一样。”寺崎道。 在商言商,即使缺乏对彼此的信任,也没关系。 的场衡量片刻,道:“加一个条件,你不能做出任何不利于的场家发展的行为。” 言下之意,就是说不能让他去其他家爆“隐私”呗。 “容我拒绝。”寺崎点了点桌子,隐有不耐烦之色,“的场家树大,也不怕招风,从半道就折了。” 他说得相当不客气,名取不动声色地喝茶压惊。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底气,敢这样和的场家首领说话。 的场笑了笑,从容道:“不劳费心,有我在的一天,的场家就不会倒下。” 同样不客气的,还有另一个人。名取忽然品到了一丝苦意,便望着茶杯底的一簇绿枝发呆。 名取家仅剩的拥有除妖师天赋的人,也只有他一个。没落家族振兴的事,与他无关。 研究学术的箱崎明先弟子,也知道很多东西吧。 他身上爬到脖颈的壁虎形状的痣,忽然向着锁骨的方向游走。 的场静司拿到了联络的电话号码,摆平“千金”悬赏事件的前提是需要摆平那些老狐狸,包括家族里的那些人都需要考虑在内。三天的时间,并不足够。所以一周后,他还会再次登门。 的场望了眼冲他龇牙咧嘴,腿部还缠着绷带的琉,并不多作理会,拿着合同就走了。顺带撤掉了部分,盯着这边的人手。 夏目猛一放松神色,逮住路过的毛绒绒猫咪反手就是一顿撸。 斑挣扎着翻身,嘴里叫道:“真是胆大包天,快点放开我。” 留在原地的名取周一如坐针毡,寺崎瞥了眼,利落地赶客:“有话快说,说完就走。” 夏目转过了头,正要说些什么,余光里却瞥见松了口气的名取。 “我想咨询下,我身上的壁虎妖怪是怎么一回事。”名取周一摩擦着杯口说。 “诅咒来的吧。”寺崎道,“对日常生活有影响吗?” 名取心跳忽然加快,就像是病久了的人忽然见到了救治的曙光一般,语速极快地说出了他的感悟。 那颗会动的痣,自他出生时起,就在他身上各处开始游走。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名取周一能看见。 藏在皮肤下的妖怪,没落的名取除妖家族里面的典籍,都没有相关的记录。 壁虎的行走无声无息,且线路没有丝毫的规律可言,除了一定不会前往左脚。名取周一寻觅良久,听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推论,依然得不到解决的办法。 “所以说,你是想把它赶出去是吗?”寺崎问。 名取犹豫,“不是,我是想知道它是怎么一回事后,再把它赶出去。” 寺崎:“”真是麻烦的人类啊。 第 82 章 第 82 章 想要知道诅咒的具体来源, 就得追根。寺崎有藏怂恿着名取周一回家翻一翻资料,问一问家里人,有没有什么怀疑对象, 就将他打发走了。 翻遍无数次家里资料的名取:“”行吧,再翻翻吧。 按照常理来说, 多少有点猫腻。 夏目贵志在名取走后, 朝寺崎探听着消息。 “诅咒一般都是带着恶意的。”寺崎没打算瞒他,“可是名取身上的诅咒,他没有感觉到影响, 就说明诅咒的条件,还没有达成。也或者是, 诅咒的作用效果,并不在他自己身上,反而应验在他亲人身上。让他回去找找,问一下, 能发现什么最好,如果不能也没什么关系, 找春地藏问一下也能发现点东西。其实只是祛除诅咒的话, 应该不难。毕竟动物形的, 逮出来砍掉就好。” 夏目眼睛明亮, “怎么逮?” 寺崎望着他, 忽然抬手挥了挥,语气危险:“逼它去不愿意去的地方,然后连脚一起砍掉。” “喂!这可是很危险的想法啊。”夏目一把打下他的右手, 说:“名取先生可是演员, 粉丝很多的,他们能给你寄刀片。” 寺崎捂着被打到的手指, 感觉受到了一万吨的伤害。“呵”了一声,扭过去头去,声音更冷:“这么关心别人啊。” 夏目否认三连:不是、没有、别瞎说。 他只不过是有一点点好奇罢了。 可是哪里来那么多对他人的好奇心?寺崎对他人的信息就不怎么好奇。他蹙着眉,曲起手指朝夏目的面前伸出,轻道:“打疼了。” 没怎么用力的夏目碰了一下都不带红的手指,有点犹豫地说:“要冷敷吗?” 寺崎默了默,蜷缩了一下食指说:“也没那么严重。”嗯,跟毫发无伤差不多。 一旁的夜月翻了个白眼,径直站起身,路过,遂踹了斑一脚,“走,出去玩。” 斑追着脚欠欠的夜月跑了出去,琉眼巴巴地望着,夜月突然跑回来,又踹了它一脚,说:“你也来。” 琉拍着翅膀就冲了出去,飘飞的几根白色羽毛,最终轻盈地落到了地板上。 外面正值暖阳,山里的红花开得正茂,可寺崎有藏不想去看外面苍翠的群山、波澜的大海,他和总是喜欢观察风景的夏目完全不一样。他感兴趣的东西不多,好奇心也不是特别旺盛,唯一称得上喜欢的,可能也就只有一个人。 可是他喜欢的人,喜欢的东西都快要数不过来了。 “呐,夏目,要和我做一下试试看吗?”寺崎靠得很近,黑白的眼睛通透。 夏目心脏忽然漏拍,忍不住侧头望了眼天色。 窗外的风和树看起来都很好,除了青天白日一切都很好,所以他觉得不是很行。 可是呢,有时候人类的意志,真的,十分地脆弱。 尤其是面对着喜欢的人,被搂着肩膀亲的夏目心神不定,还抽空胡思乱想。 “我觉得”他三个字刚说出来,就被再次打断。 所以,说不清什么感觉了。 反正,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思绪变得乱糟糟的。 分明还是初春,近在咫尺的呼吸和脉搏跳动的声音,却到了夏天,一如蝉鸣争吵。 夏目抵着他的额,平息了一下紊乱的呼吸,闭了闭眼,说:“晚上吧,感觉怪怪的。” 奇怪的人类,似乎总能说出一些奇怪的理由。 没关系,他可以先陪他,去看看喜欢的海风。 小镇最适合看海的地方,是一处港湾。那里不是很远,也不是很近,走路要花将近一个钟头,骑单车只需要三十分钟。 从塔子阿姨那借来的女式单车,停在了道路边缘,车头有个篮子,装着几片随风飘落的樱花瓣。 近海岸线的地方,夏目穿着人字拖,踩过浅水,望向了远处有着一定距离的海港。 “我们那都没有海,只有一条很长很长的河。” “那条河会流向大海,看见河流,就等于看见了大海的水。”寺崎说着,向后退了一步,躲开忽然靠近的水线。“换句话说,你一直在看大海。” 夏目转头看他一眼,“你是懂四舍五入的。” 寺崎抬了抬下巴,“我都是算小数点之后的,基本不用四舍五入。” 夏目寻思片刻,忽道:“圆周率到最后,不都得四舍五入吗?” “我能给你算出来小数点后面无穷尽的数字。”寺崎笑着说。 夏目迅速撇头,“我才不想听长篇大论。” 寺崎无奈地笑,“我这也没说啊。” 夏目朝着忽起的鸣笛声靠近,寺崎安静地陪他走了一段路。 夏目心平气和地说:“明年的春天,我应该就上大学了。” “可能会去一座很远的城市,也可能很近,看能考去哪里。” 寺崎想了想,问他:“你没有喜欢的大学吗?” 夏目回:“不知道,感觉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的话,一切好像都要重新开始,所以还没决定要去哪里。” “喜欢哪,就去哪里呗。”寺崎很是轻松地说。 哪里有那么容易啊。夏目叹气,“你脑子能不能借我用一下啊?”那些神奇的记忆力和演算力什么的。 寺崎摇摇头,“借不出来,但是我可以帮你作弊。” 夏目无言以对,“……不必了,我自己努力一下吧。” “人类呢,虽然脑子开发的程度有限,但是情感十分地充沛呢。”寺崎感慨地说,“夏目,脑子太好,其实也不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哦。” “因为记忆的东西越多,要处理的东西也就越多,信息冗余,一旦进行深度思考,你的小脑袋瓜可能会爆炸的。” 夏目头也不回,“多余的都删掉。” “万一以后有用呢?”寺崎含笑说。 夏目不说话了,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他从大海边缘的水滩里走出来,认真地看着寺崎,问他:“那你脑子里现在塞了很多东西,不难受吗?” 寺崎矜持地点头,“还行。” “以后建一所超大的图书馆吧。”夏目说,“把你写的那些东西放进去,多余的信息也放进去。记住个目录就行,忘记了就进去找,反正你很容易就能找到的。” 寺崎思考他的提议,问道:“名字呢?” 夏目眼睛亮了亮,“有藏的图书馆!” 他们的取名水平,好像一直都不怎么样,唯一的优点,大概是十分的直白易懂。 寺崎点头,“可以,地址就选在我家。”那个超大的,像城堡一样的房子。 夏目笑了笑,“你有多久没回去过了啊?前几年我过去的时候,有一只妖怪在你家门口结了好多蜘蛛网。” “等我回去它还在的话,就叫它给我打扫干净。”寺崎凶神恶煞地说。 “妖怪很久都不会挪一次窝的,而且——”夏目顿了顿,“它们的寿命很长。” “人类穷极一生,可能刚够得到它们的零头吧。” 寺崎浅笑,“一只活得太久的妖怪,找不到自己喜欢的、感到有趣的东西的话,可能会无聊得想死吧。” “是吗?”夏目抬了抬头,远方蔚蓝的天和海连绵,似乎都有点分不清海平线了。 “我反正啊——” “喜欢那些追逐着永恒生命的妖怪。” 第 81 章 第 81 章 有人, 在帮着妖怪扫尾,导致他们这一时半会寻找不到妖怪的踪迹。 分析出这一事实的七濑蹙起了眉,跪坐着思索与的场家族不和的势力, 又一一排除掉疑似人选。半晌,她起身步入飘着浮尘、木地板样式的走廊。 临近走廊尽头的房间里, 此时却空无一人。 * 人类的血液掉在地上, 没有及时清扫,只会余下经久的暗沉。妖怪的血,却会随着妖力的衰退而彻底消失, 像一滴被蒸发了的无根之水。 关于富有神秘色彩的妖怪来源,有很多种不可考据的说法。在很久以前, 还有人提出过一个关于妖怪存在的概念: 它们本是一场虚无的雾,因天气变化而不时出现在人间,和看见它们的人,结下了缘, 凝成了一片散不去的云。 比起这种说法,的场静司更愿意相信另一个解释——是人, 促使了妖怪的出现。 人类立于万物之首, 而万物自然也包括了妖怪在内。 尽管它们可能强大, 有着各种奇特的术式能力, 依然供人类所驱使。 的场静司身边没有式神跟着, 眼前十字路口的红灯转为绿灯,他提步,顺着这边的人流, 和逆向的人类擦肩而过。 漫无目的地行走, 最终被一只口出人语的怪猫挽留。 妖怪。 的场立刻做出了判断。 和那只猫咪妖怪在一起的,无疑是一个人类。 的场有些听不清他们说的话, 但是能看见的是,他们向着路边的甜品屋走去,似乎纠结了一会,才抱着一大袋子走掉了。 不过是碰巧遇见的“同类”和妖怪,的场本不会在意。 可那家甜品店的店主感慨地说了句:“那猫可真肥啊——” 的确,它真的很胖,从侧面看的时候就像两个球粘在了一块。的场收回店主面前长相可怖的式神,方向一转,选择了远远地跟上去。 除妖师在非工作时间,很少会让自己的式神显现身形,更别说还是能被普通人类看见的那种显现方式。 为什么呢?刨除掉多余的因素后,只剩下了那只妖怪实力应该不弱的猜测。 反正,他现在也没有明确的方向,从哪里找大妖怪都一样。 他像一只走路无声的黑豹,目睹着背对他的人类回到自己的家。 外表平平无奇的房子,门牌是空着的,也不算是空的吧,它方正地写着妖怪那边的文字。 嗯,妖怪的房子。 的场此刻觉得房主人很是荒谬。 借着身高优势,的场将低矮院墙里的一切收尽眼底,他绕着房子走了半圈,确认了里面布置着很多防范妖怪的结界和法阵。 妖怪的房子,但是设着除妖的东西。 这种隐隐的离谱感觉,的场已经很久没体验过了。 他抬起头,望见不远处的窗里,被人拉回了半侧帘子。 与此同时,结界被激活了。 警告。 不知是对外来者一视同仁,还是对的场家族的针对性警告。如果是后者,的场静司勾起嘴角,从容不迫地暂离危墙之下。 * 看不见妖怪的除妖师,就等于瞎了眼。 寺崎有藏暗戳戳地捣鼓起了“目盲”法阵,结合限制召唤式神的法阵使用,一定会起到很好的一个初见杀效果。 望着寺崎记录本上规整的数据和符号,夏目贵志从这些凌厉的笔锋中,莫名地感到了杀气。 “你这两天都在研究什么?” 寺崎瞥了他一眼,平静地答:“我在研究怎么避过除妖师的眼睛,把琉送走。” “如果有隐身术的话,一定很有趣吧。” 夏目寻思片刻,说:“只要不干违法犯纪的事,可能是有趣的吧。” “附近有一只叫红峰的妖怪会这种术法,把它找来的话,说不定就能研究出来了。”寺崎思忖道。 夏目“嗯”了一声,没动。 寺崎动手在一侧的纸上勾画出了蝴蝶饰品,“我之前见过它来着。” 他说了一下红峰的外貌特征,夏目应了几句,还是没动。 寺崎转头看他,说着:“你对妖怪的术法不怎么感兴趣呢。” 夏目不做反驳,顺着他的话道:“因为,人类是学不会妖怪术法的吧。尽管能借助外物,使用出来的效果也低微。” 更别提妖怪的术法,大多只能在妖怪的世界里生效。 了解到一些常识的夏目明白了一件事实——人类世界和妖怪世界,壁垒森严。 能学会妖怪术法并自如运用的寺崎,真的,还存在属于人类的世界吗? 他明智地没有选择问出声,因为寺崎总是很会骗人的。他根本分不清,也许寺崎本人也分不清。到底是从哪个时候开始,他变得十分地平和,身上毫无生命的向上力呢? 也许是某个比他先醒来的早上,也许是从外出后又平静地回来的某天,也许……是从很久以前,就注定了这种不可逆的,和妖怪同化的现象。 而他初不作抵抗。 后来的挣扎与他人的拉扯,只不过是在延缓这一过程。 箱崎明先死后,寺崎有藏变得异常沉默的那段时间,可能是他最初发现端倪的时刻。 可他从不害怕自己的死亡,从人类世界离开,踏进妖怪世界新生,概率是多少呢? 一半?不是的,根本没有数据可以给他分析,他不过是在赌自己会赢。 寺崎那段时间,就在他眼皮底下,什么也没做,也什么都不说。黔已应该也不知道,它如果知道就会和他说了。至于夜月,关键时刻,它是和寺崎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没有让他等待失败的担惊受怕,寺崎也完全没有赢取胜利的喜悦,只是等待着一无所知的人类自己去发现。 秘密就在箱子里,可是现在谁也不想先打开,让它见到猛烈的太阳,亦或是狂风暴雨。 装作太平。 烦得很。 “你又要准备做什么啊?”夏目趴在桌子上侧头看他,寺崎说想把琉送走,其实是想把他送走才对。 “找除妖师麻烦吗?”他又问。 寺崎眨了眨眼,叹着气笑,“你带回来的麻烦,总得解决一下吧。” “怪我吗?”夏目也笑。 寺崎一顿,“不是,还是怪我吧。”年少太过轻狂,留下一屁股烂债。 夏目含笑说:“不是说怪罪到自己身上,会显得无能为力吗?” “一码归一码,比起追昔过往还是活在当下比较好吧。” 寺崎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一把掐死了苗头。 夏目拍了拍桌子,冷静地说:“友人帐上还有很多没有还回去的名字。” 寺崎微愣。 看似孤狼的身后,似乎还有着一群若隐若现的野狼啊。 “夏目。”寺崎神情专注,夏目抿了抿嘴,便听见他的后言—— “你会演戏吗?” 忽觉不太妙的夏目:“……你觉得呢?” 寺崎言之有物:“我觉得你会。” * 夏目被无情地架上了小书桌。 寺崎掏出小黑板,给他科普着除妖师圈子里默认的规则和常识,旁听者四五席。 “夏目玲子的名头,在圈子里很有份量,因为认识她的,基本都是老古董了。” 夏目:“哦。”要借助外婆的名声搞事。 “可她孤家寡人的,已经不在了。知道友人帐的几近于无。换言之,她那边只能打友情牌,聊胜于无。” 夏目一脸茫然,寺崎接着道:“除妖师的来历已久,出名的几家时不时就出现联姻的现象,他们的关系弯弯绕绕,拉出其中一个,说不定能牵扯出一圈的人。尤其是传承到现在的老牌家族,都是老狐狸了,更需要谨慎地对待。” “不过的场家族的首领,的场静司是个很有野心的年轻人。所以我们可以从他这边先下手。”寺崎戳着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相片,画出了一道线,连接去了另一边。 “整理老师书房资料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些事情。的场家族的先辈,用右眼和妖怪曾经做过交易,外人皆传因为他们的先辈背弃了约定,没有给出交易的物品。所以在他们成为首领的当天,会被突然出现的妖怪夺走右眼。”[注] “因为对那只没被的场家弄死的妖怪有点兴趣,所以我试图找到它。”寺崎平静地述说,“很可惜的是,我找不到相关的信息。我并不认为能有妖怪,可以在人类的觊觎中安全地活下来。老师家里的资料到底是有限的,的场家的状况,还是他们的家族资料更为全面。我就去翻了一下——” 夏目:“……”怪不得说去除妖师那边找点资料,说得那么熟练,估计没少干。一旦被发现就是私闯民宅会被判刑的你到底知不知道! 夏目觉得寺崎是知道的,因为他也干过这事,大哥不说二哥,心再累也就这样吧。 “有一些信息,可能并不适合记载在纸质资料上。每一代的的场家首领,都是在家族里的子弟择优选出来的。在确认为下一代首领的那天,会由当时的首领对他进行长达六个小时的教导。” 寺崎:“他们最深处的秘密只会存在于记忆里。” 夏目有点紧张,生怕寺崎接下来就要掏出他们脑子里的记忆。 事实证明,他真的试图去发掘过秘密,不撞南墙不回头那种。 的场静司没见过这种胆大包天地翻完他们家的资料,在戒严的状态下,还能躲藏起来不被发现的“妖怪”。 结界什么的,完全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因为“千金”是人类,可他表现得完全不像是个人。 的场静司不太想回忆他吃的第二次哑巴亏。 的场家族也不想告知其它家族,他们家被人来翻了一遍后,还让他扬长而去,只默默地把赏金逐年往上翻,其它家似乎也照做着。 越是传承久的家族,所拥有的资料和秘密就越丰富,“千金”什么东西也没拿走,只是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把他们的资料似乎都看了一遍。 “而且除妖师基本属于三不管地带,只要不闹得太大,上面的人就不作理会。他们没有什么实际损失,自觉丢脸也不敢到处宣扬,不过也许暗中联系过其它家族也说不定。我有一颗很好用的脑子,只要搬一些东西放到台面上,他们就能联手忌惮我,暗地里琢磨着怎么毁尸灭迹,顺带拉一下其它家族。”寺崎总结完毕,环视了一圈“学生们”。 单纯的妖怪像听了个戛然而止,详情省略的故事一样,目露凶光地望向了夜月。 夜月默了默,和它们圈成一个小圆,嘀嘀咕咕地述说更多。 半途加入的丙吸了口凉气。 夏目望着他,欲言又止。 “千金”的名号,似乎有些低于他所掌握的价值了。分明是一所自带搜索功能,珍藏丰富,还能不断更新内容,自己进化的新时代除妖师图书馆。 “箱崎老先生知道吗?”夏目憋出了一句话。 寺崎淡定道:“不知道哦。”不管是潜入除妖师大家族,还是他很好用的核心记忆,对于普通人类来说,都有些过于超前了。而且,老师的心脏不好来着。 夏目托腮,主打一个沉默是金。每当他觉得寺崎没有东西藏了,他好像总能再挤一点出来晒太阳。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了不起的能力吧。 “你要不要写点日记,把往年的一块写了。”夏目十分认真地提出了意见。 寺崎实诚地摇头,“不写。” 然后,他非常快速地跳过了这一话题。“的场家势大,领头羊也年轻,追求利益至上,我打算让夜月过去,到点了就叫回来。先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看能不能背地里达成合作,再进行下一步。” 可问题是,有哪个正常人会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自己悬赏的“通缉犯”谈判。 到底这个世界颠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 第二天中午,结界密布的房子里。夏目贵志绷紧了脸,沉默地望了望不太正常的人和非人类,顺带看了下在场唯一的正常人。 名取周一错开目光,扶了下眼镜。 他只是刚巧路过多看了一眼,然后就被“熟人”攥过来凑热闹的,说出来会有人信吗? 式神完全召唤不出来名取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条件都在里面了,先看一下吧。”寺崎平静地推了下装订好的合同。 寺崎有藏欣赏有野心也有足够胆识的人,他们行事准则往往不受个人情感影响,很容易就能让他摸到一个准确的大方向。 家族的利益,永恒地优于自身的选择。 的场静司作为一族之长,有着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执念和重担。 有价值的人,他往往会给予厚待。早在几年前,的场家就向初出茅庐的寺崎发出过橄榄枝,虽然被拒绝了。后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就像是挑衅事件,在的场家承受的高压线上蹦迪。 消失匿迹的人,再次明明白白地出现,是在箱崎明先的葬礼上。的场静司当时并没有去吊唁,只是后来手下的人传回信息说,他是箱崎明先的弟子。 他的价值一下就被放大了,因为知识总是很珍贵的,所以即使是再看不顺眼的人,只要在天平上放上合适的砝码,的场也能闯一闯,和别人好好地谈一谈。 先割舍眼前的利益,才能换取更长远的利益。的场做足了心里准备,才打开了那一份资料。 随即,面不改色地看完了全部条款。 “有什么意见要修改吗?”寺崎问道。 的场抬眸,组织了一下语言。作为被让利者和既得利益者,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寺崎作为箱崎明先的弟子,掌握的禁术和资源比他想的要多很多。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像他的老师那样,是一块脾气古怪又难啃的硬骨头。可以合作,不过—— “早川和长野家,我觉得可以剔除在外。”的场镇静开口。 他给出的条件,好像还不错啊。寺崎挑眉,缓缓说道:“其它两家也是这么说的呢。” 夏目:“”他得绷住,不能露馅啊。 忽然被揪住尾巴的夜月:从哪里学的坏毛病。 的场静默地观察片刻,语气肯定:“你还没有联系其它两家才对。” 迎着的场审视的目光,寺崎笑说:“现在联系也不晚。” 的场:“的场家有这个能力摆平。” 寺崎:“那就等你摆平了再来跟我谈。” 的场冷道:“我不信任你。” “我也一样。”寺崎道。 在商言商,即使缺乏对彼此的信任,也没关系。 的场衡量片刻,道:“加一个条件,你不能做出任何不利于的场家发展的行为。” 言下之意,就是说不能让他去其他家爆“隐私”呗。 “容我拒绝。”寺崎点了点桌子,隐有不耐烦之色,“的场家树大,也不怕招风,从半道就折了。” 他说得相当不客气,名取不动声色地喝茶压惊。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底气,敢这样和的场家首领说话。 的场笑了笑,从容道:“不劳费心,有我在的一天,的场家就不会倒下。” 同样不客气的,还有另一个人。名取忽然品到了一丝苦意,便望着茶杯底的一簇绿枝发呆。 名取家仅剩的拥有除妖师天赋的人,也只有他一个。没落家族振兴的事,与他无关。 研究学术的箱崎明先弟子,也知道很多东西吧。 他身上爬到脖颈的壁虎形状的痣,忽然向着锁骨的方向游走。 的场静司拿到了联络的电话号码,摆平“千金”悬赏事件的前提是需要摆平那些老狐狸,包括家族里的那些人都需要考虑在内。三天的时间,并不足够。所以一周后,他还会再次登门。 的场望了眼冲他龇牙咧嘴,腿部还缠着绷带的琉,并不多作理会,拿着合同就走了。顺带撤掉了部分,盯着这边的人手。 夏目猛一放松神色,逮住路过的毛绒绒猫咪反手就是一顿撸。 斑挣扎着翻身,嘴里叫道:“真是胆大包天,快点放开我。” 留在原地的名取周一如坐针毡,寺崎瞥了眼,利落地赶客:“有话快说,说完就走。” 夏目转过了头,正要说些什么,余光里却瞥见松了口气的名取。 “我想咨询下,我身上的壁虎妖怪是怎么一回事。”名取周一摩擦着杯口说。 “诅咒来的吧。”寺崎道,“对日常生活有影响吗?” 名取心跳忽然加快,就像是病久了的人忽然见到了救治的曙光一般,语速极快地说出了他的感悟。 那颗会动的痣,自他出生时起,就在他身上各处开始游走。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名取周一能看见。 藏在皮肤下的妖怪,没落的名取除妖家族里面的典籍,都没有相关的记录。 壁虎的行走无声无息,且线路没有丝毫的规律可言,除了一定不会前往左脚。名取周一寻觅良久,听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推论,依然得不到解决的办法。 “所以说,你是想把它赶出去是吗?”寺崎问。 名取犹豫,“不是,我是想知道它是怎么一回事后,再把它赶出去。” 寺崎:“”真是麻烦的人类啊。 第 83 章-正文完- 第 83 章 物质、能量, 包括生命,都受到物理定律的制约。绝对永恒的生命,存在的概率极小。至少, 在他的认知里,并不存在。 寺崎有藏所获取的大部分知识, 都源自于这个世界。至于主世界里有没有将近永恒的生命?他无从获知信息。 诞生的地方, 有很多和他相似的仿生人,他不过是其中一个普通的考生。来到这里的目的,是通过题目空白的考试, 获取主世界的身份。尽管他从没有去思考过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这就像是一条基础定律, 刻在了核心的最底层。 已知——不合格的仿生人会被销毁。可是那些合格的仿生人呢,除却身份还会得到什么?一份工作?亦或是其它的一些事物? 主世界为什么要把我,或者说将一无所成的“我们”放入小世界? 培育人才的话,至少会安排教导人员或者说明一下规则吧?就这样放任他们在陌生的世界里摸爬打滚, 真的好么?还是说这样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呢?收集研究项目的数据? 寺崎有藏找不到问题的正确答案,他也联系不上主世界, 唯一的线索, 可能是他那不知道是回收人员还是监管者的“父母”。但是, 寺崎觉得, 可能等他彻底死了他们才会再次出现吧。毕竟题目泄露出去, 弊可能远大于利。 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答案,可人类不行。 人类短暂的生命像烟花一样,从诞生的那一刻起, 引火线就已经点燃。然后不断向上攀升, 等到某一瞬间的来临,便会“嘭”的一声, 在黑夜里爆炸,绽放光彩,映入万物眼帘。 他本该是一场烟花大会的过客,远远地观望那看起来脆弱但又十分美丽的花火。 可他却提着步伐靠近,朝着烟花的方向伸出手,试图接住急坠的火星子。 现在的他还没接到火星子,反倒接到了比他手心的温度还要高一点的温暖。 “在想什么呢?”夏目拍了两下他的手。 寺崎弯了下眉眼,攥了下人类主动放落的手后松开,说:“在想很重要的事情。” 夏目半撩眼皮望着寺崎,直觉可能和他有关。 “说说看?”他问。 “哈,思路已经被打断了啊。”寺崎移开视线,忽然向左侧走了几步。 “续上就好了吧?”夏目说着,望见寺崎从沙子里挖出一块巴掌大的六边形黑色石头,上面的花纹看着有些奇特。 “妖怪的石头吗?” 寺崎抖了两下沙子,笑着递出去,“不是哦,是退潮留下来的妖怪生命。” 夏目眨了眨眼,观察着说:“从外表上来看,就是一颗石头吧?还活着吗?” “只是像乌龟一样,缩进壳子里了。放到海里,它就会自己回家了。”寺崎解释。 夏目明悟,转身向海边走去,弯腰放下石头。 接触到海水的妖怪,沉向水底的同时,长出了四肢和脑袋。它抬头看见目不转睛的人类,“噗通”一声,惊慌失措地跳起来,砸出近半米的水花,劈头盖脸地浇了夏目一身,迅速地消失不见。 夏目无言地抬手抹了一把脸,站起身回头望向笑眯眯的寺崎。 “寺崎,你不觉得应该提醒一下我吗?” 寺崎觉得这不能怪他,他最多只是没阻止。“往海里一扔就好了嘛,你自己要凑那么近看的。面对妖怪,夏目总是没有什么戒心可言呢。” 好奇心十足的夏目深呼吸,提了下湿淋淋的领口,走近说:“可是看着就很无害吧,那个小小的妖怪。” “啊啦,你原来是妖怪外貌协会的会员吗?”寺崎语气玩味。 “比起外貌,我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感觉。”夏目张开手臂,轻而易举地抱住了身上干干净净的寺崎。 他坏心眼地用湿淋淋的手拍着寺崎的后背,说:“我还以为你会躲呢。” 来到海边也不愿意靠近水的寺崎叹气,抵在中间的手动了动,“如果你只是想弄湿我衣服的话,我现在就要推开了哦。” 夏目弯起眼眸,反驳道:“不是啊。”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东西,但是感觉给你个拥抱可能会好一点。” 寺崎睫毛微颤,低喃:“看起来无害的夏目,有时候也会很危险呢。” 夏目礼貌回应道:“看起来笑眯眯的寺崎,背地里也不知道在盘算什么呢。” 寺崎笑音低沉,“总归不是什么很好的事情,这样也想知道吗?” “嗯,要知道的。”夏目点头,松开怀抱。 寺崎安静地看着他,抿了一下唇。应该怎么说呢,他会比人类活得更久,能看见烟花的盛放和落幕,然后,又会只剩下自己了。 尽管不甘心,他也明白,他现在熄灭不了人类燃烧的引线,最多只能尽力延缓这一过程。他不是无所不能的寺崎有藏,能做到的事情,始终有限。 永恒的生命,相对于人类来说,实在太过悠久和遥远。 他或许没有永恒的生命,但也足够漫长。 “世界之外,你觉得会有什么?” 夏目思索片刻,回道:“宇宙和像你一样的外星人?” 寺崎默了默,感觉问出问题的自己像笨蛋一样。 他认真地说:“是未知。” “这样啊。”夏目恍然大悟。 “是啊,我也不知道世界之外到底是什么模样。未知,代表着有很多新的知识,也有很多的东西可以去探索。”寺崎说,“兴许我能找到比妖怪的术式还要神秘和强大的能力。” 比如说死而复生什么的,所以,即使人类的生命短暂也没关系,他可以自己去找。 夏目想了想在外太空四处招惹事非的寺崎,笑了一下说:“希望到时候你不会再被通缉吧。” 他明明也知道的,到时候,只会剩下他一个了。 “夏目,有一件不太好的事情,你可能得知道一下。” 寺崎有藏凝眸浅笑,望着他说:“我会永恒地爱你。”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清晰无比。措不及防的夏目贵志下意识地蜷缩手指,从那双纯净的眼眸里,望见了小小的影像。 他总会轻易地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的,但此刻却无比想相信这是一句谎言。如果寺崎笑的弧度再深一点,语气轻快一点就好了。因为这确实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呢。 夏目敛眸盯上了脚尖,片刻后又抬头看向那些奇形怪状的云,和一整片无尽的天空。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垂下的手里忽然插入了五指,传来明显加重了的力道。夏目像是猛地被攥住了心脏,呼吸停滞了一秒。 他在害怕什么呢? 寺崎比他更清楚结果,他还要怕寺崎再次面对人类的死亡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但是寺崎的选择比他要多,该害怕的人不是他才对。 “如果——”夏目心情复杂地望着寺崎,声音轻缓,“感到不开心的话,其实可以删掉相关记忆的。” 这对寺崎来说,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写下来,再删掉,对吗?”寺崎放平了语气。 夏目低头盯着被半抬起的手看,缓缓收紧手指,笑了下说:“对哦。”就像他们之前说过的那样。 寺崎挑眉,拉着他往前走,抬高了声音说:“我才不要呢。男子汉大丈夫,逃避一点也不帅气。” 夏目愣了一下,忽然深深地叹气。 嘛,算了,随他便吧。 人生总是充满变数,往后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一直往前的话,过往总会成云烟……即使是非人类,也一样吧……唔?大概?但是这种,不太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 夏目眉头开始打结。 “那个,我认真的,你把我删了吧。” “都说了不要了——” “听话,删了。” “男朋友,你未免管得太多了。” “……” 远处的海鸥盘旋尖鸣,海水卷着浪沫冲上沙滩卷走脚印,昏黄的光影倾倒在海面,染尽了颜色。 寺崎载着独自生闷气的夏目回了家,还掉单车,又推着满是海水腥气的人进浴室,往浴缸里放满了温水。 夏目哀声叹气,觉得事情很棘手。寺崎认准的前进方向,十头牛可能也拉不过他。 虽说一直都表现得像个普通人类一样,但实际上寺崎的力气超大,速度也快,反应速度异常灵敏,和妖怪也能打得有来有回。 怎么就栽他手里了呢。夏目抬手张开五指,紧皱眉头地看着淅淅沥沥的水混着些微粘稠的液体顺着间隙滑落,神色尤为不解。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突然追溯往事啊?虽说如此,寺崎倒也不介意给他掰扯一下。 “因为你老是像小尾巴一样黏着我啊。还说过因为路上有妖怪,所以不敢一个人回家这样的话。” 夏目努力回想,“我说过吗?”他小时候好像不是那种会麻烦别人的小孩啊。 寺崎微微侧头,“嗯”了一声,夏目便信了。 “可是那个时候,黏着你的也不只有我一个吧?”夏目曲起并拢的两指试探说。 “你是说那些活力满满的人类小孩吗?”寺崎蹙眉,缓道:“他们有点吵,所以应付起来有点麻烦。” “所以安静的小尾巴,不要妄自菲薄,你很有优势。”寺崎露出笑容。 夏目抬了抬眸,有些想不起来他以前是什么模样了。 安静?是沉默内向吧。不知道怎么和人正常沟通,也怕别人会感到厌烦,所以很少主动说话。 “就因为这个吗?”夏目低声道,“说起来,你当初看不见妖怪,起初应该也不相信世界上有妖怪吧。” 问他问得那么认真,听得也煞有其事地点头回应,结果就他一头热地净在那瞎说啊!真是个骗子! 夏目忽然间忿忿不平地瞎捣鼓,寺崎张嘴咬上他的侧颈,主打一个互相伤害。夏目嘶了一声,颈间便贴上滑腻的热度。 “没出血呢。”寺崎赔笑道。 夏目伸手摸了一下,望着指腹沾染的一点红,觉得这事不能善了。 “你是天生就会骗人吗?”夏目抬头看向半垂着眼的寺崎,由衷问道。 寺崎摇头,说:“后天的吧,我都是跟着书籍,还有电影学的。” 他嘴角上扬,“讲道理,因为你们人类会说谎,我才能学会啊。” “将原因怪在别人身上吗?”夏目咬紧牙关,出手攥着他往下,一下子溅出不少的水,拍打两下屁屁,骂道:“有好的不学,怎么挑着坏的学。天天装乖,好像一不看着就不知道到哪里闯祸去了。” 寺崎敛了笑,“你是我老妈吗?” 夏目停手,瞪着他道:“你要这么认为,也不是不行。” 寺崎闭了闭眼,忽然凑近黏黏糊糊地亲他嘴角,说:“我不需要母爱,但我想要你全部的爱。” 仅仅是如此,却知道这十足困难。毕竟他男朋友喜欢的,和爱的事物,可多了。他得发挥主观能动性,才能成为“唯一”的存在。必要时候,采取必要的手段。他很擅长学习并模仿,但是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一不小心就会被对方发现,所以少用为妙。惹生气了还得哄回来,多麻烦啊。 寺崎自认不是喜欢自找麻烦的人,但是他男朋友实在是很少会真的生气,他也就踩着线,像是在玩游戏一样,乐此不疲地小幅度来回跳动。 山林里,夜月望着头顶的月亮,幽幽地叹气。 明早也不能回去了吗? 那,要干些什么打发时间好呢? 夜月扫了眼四周撕扯成碎片的符纸和白绳和心情愉快的琉,向懒散的斑询问:“知道红峰在哪里吗?” “什么?有什么事?”斑不答反问。 “修习术法。”夜月淡道。 斑哑口无言,你小子,这么积极的吗?它难以置信地目露谴责。 夜月扭头,叹道:“你不懂,我连人类都打不过” 被人类封印过的斑:我忽然想起一些“高兴”的事儿。 斑兴冲冲地起身,喊道:“走!我带你去找红峰。” 于是,它们跑动四肢,在山林里恣意地穿梭。 连妖怪都打不过的“人类”,普通人类自然也打不过……理应如此。 “不要只知道用力啊,你到底会不会啊。”寺崎隐隐暴躁地轻喘。 夏目顿住,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他瞅了眼寺崎泛红的眼尾,委屈道:“我也没机会学会这个啊。” 寺崎倏尔噎住,瞧这说的,怎么?他就有机会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翻身按住人类说:“算了。你别动,我自己来。”再怎么说,他好歹也是理论大师。 “哦。”自觉被嫌弃了的夏目很是顺从,抬手半挡住眼睛,从指缝里偷望着他的男朋友。 怎么说呢,感觉是他没见过的寺崎。会对他生气的寺崎,好像也很可爱。本来就长得够好看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现在这样,真的好色啊……夏目突然弥合了指缝,轻咬下唇,从齿间溢出低微的喘。 突然气急败坏的寺崎:“你别动!” 夏目一顿,睁眼望着寺崎无辜道:“我没动啊。” 寺崎沉静一秒,忽道:“我知道了。” 夏目愣愣地开口:“你知道什么了?” 寺崎扯动嘴角,没有回答,反而俯身亲得夏目头脑晕晕乎乎,以至于完全忘掉了刚才的对话。 很好。寺崎抬眼观察,瞬间心中有数,因为人类实在是好哄。真要和他对上,根本毫无胜算。 反应过来的夏目有些为难地说:“寺崎,我想在上面。” 寺崎一口否决:“你不会。” 夏目眼眸亮晶晶的,说:“你教我。” 寺崎:“……” “寺崎老师~”于是,人类忽然这样叫着,抱着他亲了上去,顺利地一转攻势。 寺崎有藏叹气,抚上柔软的发间,脑袋搁上他的肩窝道:“你有点笨,教起来好像有点麻烦呢。” 夏目笑着说:“但我是个好奇的学生呢。” 不过偶尔,人类升起的好奇心,也会反害了自己。 寺崎单脚轻踩夏目肩膀,诚心诚意发问:“累了的话,要换我来吗?” 空气仿佛都为之一滞,夏目抬眼望他微启的唇,隐约从中觉察出了一点挑衅的意味。他转头望了眼停在七点十四分的时钟,眨了眨眼有点酸涩的眼睛,嗓音微哑道:“我好像困了。” “真的吗?”寺崎似笑非笑地说。 夏目抽气,轻唤了一声“疼”。 寺崎便朝他伸出手,夏目攥住拉起。 “真是,一直都那么脆弱呢。”寺崎用指腹抹掉了人类眼角溢出的水珠。 夏目抿了下嘴,眼也不眨地望着他,肯定道:“人类都这样的。”他不是个例。 寺崎暗道,这可不一定。他弯起眼睛,声音温和:“你说爱我,我就放你睡觉。” 夏目双颊迅速染红,眼神闪了一瞬,磨蹭了几秒后,才认认真真地回他:“我也爱你。” 寺崎怔忡片刻,勾住他的脖子说:“怎么办?你介意我刚刚说的话是骗你的吗?” 夏目摁离他贴近的额头,冷道:“介意,我要睡了,骗子。” 寺崎笑着说了句:“夏目同学,真无情呐。”随后,像只树袋熊一般四肢缠住夏目说:“走吧,洗洗睡大觉。” 他精力充沛,人类根本比不过的。夏目敛眸托了一下,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寺崎的重量,道:“你要多吃点饭,感觉好轻。” 寺崎闷笑,没有多说什么。 简单地收拾过一番,夏目沾了床,倒头就睡。寺崎却睁着眼睛,有点睡不着。他在被子摸索着人类的温度,忽被抓住了手腕。 夏目喃道:“我会负责的,晚安。” 寺崎眨动眼睛,回道:“好哦,男朋友。” “晚安。” 次日早,夏目躺在床上望着白白的天花板,陷入沉思。 额上贴着的湿软毛巾,表层染上热意。 寺崎站在旁边,搅动着杯子里的退烧冲剂,发出深切的感慨:“我都没烧,你怎么烧起来了。” 夏目喉咙堵着一般,发出沉闷的声音:“会传染吗?” 寺崎弯起眉眼,反问道:“你烧糊涂了吗?” 夏目动了动脑袋,看向寺崎说:“我身体素质挺好的啊。” 寺崎对此存疑,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语说:“嗯,挺好。” 所以人类为什么会生病呢?是着凉了还是因为妖力浮动?他垂着眼,暗自思索。 下午的时候,夜月带着他的小伙伴回了家。 生病的人类在昏睡中受到了妖怪们的探望。寺崎挥手,轻带上门离开,向妖怪询问着。 见多识广的丙,吹出口烟,说道:“人类的灵力和妖力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完全不相融才对。现在看着好像是和你的妖力突然掺杂在了一起,出现排异反应了吧?” 寺崎拧眉思考,“为什么会掺在一起?” 丙唾弃地望了他一眼,伸手用烟杆点向他锁骨留下的些微印子,道:“你不知道原因吗?” “强大的力量是随心而动的。” 寺崎沉默良久,挤出一句话来:“解决办法呢?” 丙哼笑,没告诉他答案。 寺崎也没再问。 过了两天,恢复健康的夏目,精神抖擞地背上包出门,呼吸新鲜空气。 沿路撞见一些听说他病了的妖怪,它们罕见地没有多说什么,只往他手里塞礼物,道:“夏目大人,请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人类多是脆弱的生命,像是回个头就不见了。喜欢夏目玲子的妖怪,大多也喜欢着另一个夏目大人。 今井尾生搬着店里的货物,望向头顶春花,满手东西的夏目。 “早上好啊,今井先生。”身处妖怪堆里的夏目,毫无自觉地笑着打了声招呼。 今井咂摸了一下嘴巴,回了句:“早上好。” 奇怪的除妖师。他心道。 山林是妖怪的乐园,越是无人踏足的地方,越受妖怪的喜爱。 夜月摸清了好玩的、漂亮的地方,时不时就给夏目领路。与之同行的,还有猫咪和人类小孩子。因此,夏目的画本里除了妖怪,还出现了人类和很多的风景写生。 的场静司没有再登门拜访,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花白头发的女士。 七濑打眼瞅见夏目,拿着一堆卷轴离开前,还和他随意地聊了几句。 她也见过夏目玲子,夏目贵志有点开心地想。 寺崎神色郁闷,“我自己研究的东西,为什么要加入其它家族的姓氏。” “保护手段?”夏目说。 寺崎一拍桌子,道:“他们可以直接买走的,这样就不用留我名字了。” 夏目迷茫,“个人著作权不要了吗?” 寺崎认真地告诉他:“出名不好,会有一堆破事。” 他起身打出电话沟通,压了个不高不低的价格,将大家族点名要走的禁咒全卖了出去。 心情瞬间愉快。 友人帐上的妖怪,有两天没有找上门来了。夏目躺着翻动友人帐,自语道:“它们不想要回名字了吗?” “也有一些深居简出,收不到消息的妖怪。”彼时,寺崎在窗台糊着泥巴。 “那召唤过来吧?”夏目征询道。 寺崎瞥他一眼,冷道:“召唤要付出代价,让它们自己找过来。” 夏目笑了笑,“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寺崎信誓旦旦:“等到它们想要拿回名字那一天。” * 春假的最后三天,镇里下了场小雨。 朦朦胧胧地有些看不清远处的景,藤原苍介举着伞,挥动起右手道:“再见——老大!!” 夜月一步三回头,寺崎揉了下它脑袋说:“没必要一直跟着我的,喜欢哪里就留在哪吧。” 夜月顿了顿,抬头看他,提醒道:“我们的胜负还没分呢。” “啊,是吗?”寺崎鼓励,“加油哦~” 夜月哼唧了一句,抬手拉住他衣角。远远地最后望了一眼苍介和塔子,没再回头。 “苍介,他们已经走了哦。”藤原塔子温柔地说。 “妈妈,你相信这个世界有妖怪存在吗?”小孩子的声音清脆。 塔子愣了一下,露出微笑,说:“是吗?居然有妖怪存在啊。” 苍介点头,语气轻快:“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知道,肯定有很多妖怪在附近哦。” 他们走过挂着空门牌的房子,看不见站在院子的瘦高漆黑妖怪,望着从房子底部长出的一米高新树,蚊圈般的眼睛涌出泪花。 此后,它的家应该不会再有人类出现了。 “回去吧。” 不知是哪只妖怪说了一声,悉悉索索的声音便从四方响起。 不必回头,人和人的相遇,亦或是与妖怪的相遇,迟早会有分离之日。在那一天到来之时,尽量不要留有牵挂。 回归山林,是每一只妖怪最终的归宿。可是,它们也可以选择出门远游。 回程的路上,寺崎望着夏目鼓鼓囊囊的行李包好一会,才伸手拉开链子,对上了两只狭长的半圆眼睛。 寺崎:“……” “你要带着它回去吗?”他转头望着夏目道。 夏目扫了几眼,奇怪地问:“不是你塞的行李吗?” 寺崎沉默地望向汗流浃背的夜月。 夜月脑子一抽,一指斑道:“它是友人帐的守护者!”像魔卡里的守护神一样…… 寺崎给了它一个眼神:你看我信不? 斑大爷似得往空椅上一趴,闭上眼假寐。 努力补救的夜月:“……”我看错你了,小老弟。 对于家里新增的成员,美和子一把抱着乱蹭,“是喵咪诶!” 优子呵呵笑着,暗数她家最近的新成员:帅气小伙,漂亮表妹,病弱表弟/一只黑猪,两条猎犬,一只三花猫。 要换个大锅做饭才行了。优子不动声色地想着。 黔已低声和她说:“做饭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优子欣慰地拍她肩膀,笑容灿烂。 * 四月春,学生熙熙攘攘地重新踏进校园,在布告栏前寻找自己的新班级。 人群中,风早裕平乐颠颠地从背后勾住夏目贵志肩膀,说道:“不用看了,三年二班,和我一个班。” 夏目笑着点头,从布告栏移开视线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风早向他打听:“听说你回老家玩去了?” “差不多吧。”夏目回道,和风早一同向新班级走去。 寺崎有藏有点头疼地在校长室处理入学事宜。 怎么才过了几年,人类社会的规则就变了几个样呢?现在的学校里都没有特殊类的招生考试了吗? “是这样的同学,现在都是九年义务教育了,你是从哪所小学毕业的呢……”和蔼的校长耐心地解释。 寺崎默默听着,思绪乱飞:要不直接问吧,要捐楼不? 开学的第四天,三年二班转来了一位新生。 讲台上的男生,穿着像是量身定制的学校制服,端正地在黑板上落有姓名,他弯着干净的眉眼,露出明朗的笑意。 “大家好,我叫寺崎有藏。” “今后,请多多指教。” 夏目贵志支着脸,转动手里的签字笔,望着他憋笑。 窗外的风吹起了邻近桌上的教科书,打开的书页上端正地写着新生的名字。 笔锋凌厉的名字末尾,奇怪地卷起了一颗小小的,爱心-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