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职业病又犯了》 1. 雪山和开端 《抱歉,职业病又犯了》全本免费阅读 天地之间飘着雪,白色笼罩着一切,寒冷无需宣之于口。大陆北方这片延绵着皑皑大雪的群山,在初升朝阳的映射下从刀刃般的顶峰中闪出凌厉的冷光,恍若下一秒就会铺天盖地劈下来。 地壳运动的脾气在这里变得更加恶劣,几座重重叠叠的笔直山体之间存在一道巨大的裂缝,向下望犹如躲藏了漆黑的魅影,深不可见底。这样的缝隙在群山间隔几百米就有一处,把山撕裂成了许多部分。 巍峨与破碎两种景象融合在一起,使得这一片白色天地变得神秘而诡异。 雪峰并不安静,狂风呼啸,风刺耳的鸣叫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带来山崩地裂。 在这样宏伟的群山下,石块的一道小小裂缝显得如此微不足道。那从石块下飘出的微弱声音转瞬即逝消失在凛冽的风声中。 “他们走了……吗?” 站在石块上,努力向高处张望的女孩捕捉到了那些声音。 她的回答里满是欣喜:“走了,走了。” 覆盖着雪层的石块搭成了一个三角形状,隐蔽而牢固。女孩钻回石洞向深处伸出手,洞里的人犹豫了,迟迟没有接上她的手。 “不要怕。”女孩道,“出来吧。”兴许是太久没有喝水了,女孩嘴唇干裂,刚才仅仅是讲了那么一两句话就有几颗血珠迸了出来。 看着女孩嘴唇上的血,藏着洞里的人紧张地蜷缩起来,却不敢站起来向前迈步。 过了许久,女孩有些忍不住了,决定进入石洞时,终于有一只瘦弱的手慢吞吞地露出来。女孩一把拉住它,拉出了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孩。 男孩儿出来时搭在上方的石块剧烈地震动起来,在他完全探出身子后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无形中割断,裂成了几块。 长久未见光的眼睛忽然被白日的光芒笼罩,男孩叫道:“好痛!” “不要紧。”女孩安慰道,将自己的手抚到男孩眼眶上为他遮去了不适的光。 这是一对姐弟。男孩头上有两只银灰色的锋利长角,手臂和眼角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小的鳞片。仔细看女孩在相同的地方也有类似的鳞,但是颜色要淡许多,几近透明了。 “姐姐,我们这次还能回去吗?”男孩抬头望向天空,虽然他只能看到被姐姐掌心盖住黑乎乎的一片。 刚才在这片天空中发生了一场厮杀,这场血腥来得太突然。姐弟被匆匆转移到地面的这个临时安置点来,护送他们的人就被一只利箭穿透了身体。 那人的身体软下去缓缓地倒在地上,还不忘记竭力伸出手去关上那个石洞。弟弟一路上害怕得用双手紧紧抱住姐姐缩在她怀里。因此只有姐姐看到了那个人最后露出眼神,是惊恐,是一种难以置信的不甘。还有完成了某种宿命般的解脱。 但那太稀薄了,可以忽略不计。 在护送途中这个人动了逃跑的心思,是姐姐的威胁阻止了他的离开。 晦暗的天空死气沉沉,仿佛还染着血色。女孩捏碎了手里一片鳞片,将那人的尸体踹到一边去,抬起头来嗅到了新鲜血液的味道。 男孩抬头的动作拂下了他的刘海,露出额头上的一块伤疤。这块疤在他额头正中间,又细又长延伸出微小的裂纹,反倒像一块诡异的纹路。 “很快就能回去了,”女孩的话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又不是第一次了……” 男孩摇摇头依然仰着脖子。女孩这回已经把手放下,于是男孩看到了天。他注意到苍白的天幕透出灰蒙蒙的颜色,在尽头染着极浅极浅的绯红,混乱的颜色极其随意地铺洒。 姐弟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在苍茫的天穹之下,失去了飞翔能力的两只龙族幼崽就像苍海中的蜉蝣一般,竟然渺小无助得可怜。 “姐姐,你真的能控制他的生死吗?” 女孩将手里破碎的鳞片碾成粉末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朝弟弟笑了一下:“骗他的。” 银龙族是翱翔在天际的一族,即使是幼龙对天空与自由也有无限的渴求,但现在他们却被困在狭窄的石罅中,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返回那广阔的领域。 忽然从头顶传来一声嘹亮的龙啸,一个巨大的银色身躯扇动着两片宽阔有力的翅膀向地面极速飞来。在快要接近两个孩子时,大龙慢慢化成了一团银色的光芒,落到地上时已经变成了一个人形的样子。 “叔叔!”女孩大叫起来。男孩的眼睛中也露出欣喜之色,但他依然攥着姐姐的衣角。 男人揽住两个孩子,声音颤抖:“我来晚了。” 女孩使劲地摇头:“没有,叔叔,我们回去吧。” 一瞬间男人眼中露出了痛苦之色,但他掩盖得极好。强压着心中汹涌的情绪,他缓缓道:“我们要回去的——但是我们 2. 寒冷和偶遇 《抱歉,职业病又犯了》全本免费阅读 刑决推开门,披着夹雪的风,吹得门边挂着的两把枯草晃荡了一下。 草后钻出一只小巧的鸟,扑闪扑闪翅膀,飞到屋里人手边。 外头风雪交加,坐在屋里看书的人却只穿着薄衣。刑决见怪不怪,放下手里的小箱子,到炉子边生起火。 火苗窜起来,刑决写了个小阵法加强火力,暖气冲上来包裹着身子,冻僵的手指抓握两下,他终于感觉活过来了。 “老师。”刑决叫那人,把箱子打开给他,“出境审批下来了。” 箱子里除了他们需要的那两个通行证,还有一个红色的三角装置。 苏瑕问:“这是什么?” 刑决拿出那个红三角,摸到底部一粒凸起,按了一下,三角装置悬空,往外散发阵阵热意。他道:“这是北境的新产品,取暖用的,还能形成挡风罩。卖我的人说大寒天外出必备。” “技术发展得真快。”苏瑕轻声说了句。 刑决收起装置,想起来:“您不是说要见朋友么?” “晚点去。”苏瑕收起书:“明天早上东门见,你睡够了就过来。” 刑决:“东门是哪?” 苏瑕看他。 刑决疑惑:“北境不是只有一个出入口?就我们进来时那个大门。”他看到苏瑕用力地蹭了几下书页,手指关节泛出白色。 苏瑕把书递给他:“哦,我记错了。” 刑决是在半个月前遇到的苏瑕。 他受人之托前往北境运送一批矿石,中途与一群野兽战斗时迷路,等找回正确的方向,北境的大寒时期来临了。 对于外来者,尤其是一个人族来说,他的下场只有两个。要么被冻死,要么被野兽吃掉。 先前被野兽咬伤的地方疼得要死。一摸肩膀,一手污浊的脓血,刑决怀疑伤口是不是要腐烂了。 风雪快盖过他的眼。 刑决扯出一个笑:“放心,我命可大着呢。” 茫茫雪地上,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这话也不知道是讲给谁听。 驴子给它吊根萝卜还能再跑几圈呢,刑决想,我连虚幻的希望都没有。 冷意席卷全身,眼前只有一片白,脑子里把这辈子该感谢的人都感谢了一遍。 刑决闭上了眼。 是胸口的重压让他醒过来。 “先不要起来,”有个声音传来,“试试自己把灵气运转顺畅。” 刑决感觉身上闷得慌,想挣脱开,勾勾手指,根本没力气。 过了会,那声音又响起:“灵力运错地方了……算了,停下来,我帮你。” 刑决没有拒绝,任由一道冰凉的灵力钻入筋脉之中,慢慢凝固住他自身残损的灵气。 “差不多了。” “放开……”一开口,喉咙底下涌上股铁锈味,痒痒的,想咳嗽,没劲。刑决张大嘴,像被拍上岸不断挣扎的鱼,大口大口地张合着嘴。 气终于喘 3. 人族和技术 《抱歉,职业病又犯了》全本免费阅读 “看。”苏瑕立在崖壁的裂缝里,手里托着一只黑色小鸟,望向山下平坦的绿色大地。 刑决不敢再向前,贴着山壁,胡乱应了几句。 后面传来几声询问,刑决向后稍稍探了一下身,朝几个挤在栈道上摇摇欲坠的人挥挥手。那几人纷纷露出欣喜的神色,又碍于这危险狭小的空间只能以拼命点头回应他。 刑决受到了鼓舞,抓住一小块凸出的石头,挺直腰板,试图再靠近苏瑕一点。 小黑鸟刚才好像在睡觉,它抖了抖头上稀稀落落的羽毛,抬头先看了苏瑕一眼才瞅瞅远方,又兴致缺缺地低下头往他怀里蹭蹭。 从这里抬头看,一片晴朗的天,云重重叠叠堆积着,显得格外厚重。在修为低的人眼中那只是普通的天,但刑决能够敏锐地捕捉到,隐藏在这片大气中满得快要溢出的灵气。云洁白得像是洗过一样,若有若无的紫金色光芒从云罅中流淌出来,又像幻觉般消失在空中。 在这片云后是龙族的领地,流放之城。传说龙族一脉是最古老的妖族,他们神秘而高贵,被创始者赋予了掌控天地的力量——刑决看的书是这样写的。 “那多是你们人族的想象。”苏瑕道。 刑决要追问,后面有人问:“咱们什么时候能等到船啊。” “还早着呢!”刑决回应道:“起码等到日落。” 这群人族和苏瑕、刑决一样在等待从流放之城开来的龙船。 苏瑕没有学会多少人族语言,只是从他们皱起的眉中得出了是在苦恼什么时候才能上船。 “我要不要学一下你的语言。”苏瑕摸了摸小黑鸟的头,转头看刑决。 小黑鸟轻轻啄了一下他的手心。 刑决惊喜:“没事没事,我都熟……您想学的话,我可以教您。” 人族在东边划分区域,名为“方舟泽”。魔族的“黄昏林”占领南方大地。妖族在东边建立“四方境”。幻族的“黎明乡”在西方土地。 四大族的领地泾渭分明,其它小种族或依附或臣服于其间。 百年前,赤莲之战,一开始只是妖族与魔族的战争。随着其它族群不断被波及进来,逐渐形成了全大陆的混战。 战后各族的语言、文化逐渐流通起来。 “再说吧。”苏瑕揉了一把他的头。 从地面去往流放之城,较为安全的途径是,爬到四时山山顶后,搭载从城中出发的龙船。 当然也可以选择自己飞上去,只是流放之城为了防御,在城外设了层层不分敌我的霸道阵法,能飞上云霄的恐怕不一定能冲破这层阵法。 刑决道:“这不就是强制让大家都坐他们的飞船上去吗?” “和北境现在只开放了一个南门是同样的道理。” 这会儿离日落还有好些时辰,那些人族寻了一块平崖歇息。有人给苏瑕和刑决递来一些吃食。 “龙船怎么还没来,老金你不会算错时间吧?”栈道上有人说。 被叫到名字的那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找出一张纸,看后答道:“马上了,像那孩子说的,日落后一定会来。” “日落后是多久啊,你算不算得来。” 一群人吵吵闹闹的,气氛快活。 苏瑕道:“你要去那边吗?” 刑决在给小黑鸟分食物,闻言立即道:“我?不去!” 苏瑕点点头,继续往远处看。刑决站的位置比他矮,只能看到苏瑕的后脑勺。 拨开云的夕阳在他灰白色的长发上,涂了层淡淡的橘红色。在左边发尾,系着一颗缥色小珠子。 刑决看了会,忽然觉得眼睛刺痛。 他以为是余晖刺眼,低头揉了把眼睛。 龙船终于迎着霞光,穿过云罅驶来。 “老金,你算错了哈哈哈!” “哎呀怎么提前了。” 来接送乘客的龙船缓缓关上它的双翼,机械运转的声音如雷鸣阵阵,灰白色的钢铁巨龙闭上它的眼睛,在栈道边陷入休眠状态。船周身的气浪还没有平静下来,嗡嗡嗡地切割着那些可怜的还没散走的云。 “很不错的船,不是吗?当年为了造这玩意可花费了不少力气。”核验员查看了北境的通行证,还给苏瑕。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他自顾自地说:“每五年一次的维护工作也不好做,毕竟它太大了。” “但带来的收益是巨大的。” “哈哈,是的。”核验员健谈,在查看刑决的通行证时,又道:“他是您的亲戚吗?现在不同种族结婚倒是很常见啦,我女儿谈了一个魔族的小孩。不过两家隔得太远,让我女儿独自过去叫人有点担心。” 刑决接过通行证,核验员给了他一个露齿的笑。 苏瑕带着刑决搭上龙船后,被那位为大家计算时间的胡子男叫住了。 “请等等,”胡子男赶上苏瑕的步伐,“请等等。” “我叫金铬,大家都叫我老金。” 苏瑕努力正确自己的发音:“您好。”还是很别扭。 刑决急忙帮他字正腔圆地重新说了一遍。 “您的四族语好像不太熟练吧……嗳,别误会,我没有冒犯的意思。”老金语速飞快:“我想您一定是太忙了才没有学习通用语的,我这里有一个小玩意可以帮助您。” 刑决快速传话,感觉舌头要打结了。 不是没时间,是根本没想到要学,苏瑕想。 金铬虽然引入话题很笨拙,拿东西出来的手也有点抖,但语气是无比真诚的,一双眼睛里充满热切。 他拿出一个小东西,示意苏瑕戴在耳朵上。 “不需要耳洞,不需要,它是夹上去的。”金铬侧身给苏瑕看他的耳朵,一个黑色圆环贴在耳廓上。 苏瑕接过,小小的一枚黑色耳钉躺在手心里,圆润的,泛着光泽,很轻。 别上它的那一刻,面前人一张一合的嘴突然变得灵巧起来。不用再在脑子里找那些干巴巴的异族词语,苏瑕心情跟着好了很多。 “这是语言翻译器,我们的最新产品。为了方便携带特意做成耳钉的样子,只要把它别在耳朵上就可以自由翻译各族的语言,质量绝对有保障。是不是很轻?放心,用的是特殊材料,就是带一辈子也没什么感觉。” 这的确是他现在需要的东西。 “是所有的语言吗?”刑决问。 “哦哦,你好,是的。”老金俯下身子,也给了刑决一个。 “是所有语言,这是它最精彩的地方,但这毕竟涉及到产品机密,我就不多讲了。您放心就好了,只要带上它,会自动翻译成那族的语言。如果对话的人都带着它,交流就是完全的畅通无阻。” “谢谢。人族真的很聪明。” “我们人族自身力量太弱只能借助外物,否则怎么在万界立足?”老金有些得意地笑笑,指指自己的脑袋:“ 4. 黑鸟和钥匙 《抱歉,职业病又犯了》全本免费阅读 这个时间段来流放之城的,如灰制服所说,多是来参加龙族祭会的。 苏瑕戴上了兜帽,半张脸遮在阴影里,不苟言笑,让灰制服看得心一惊。 “您好。”他干巴巴地说。 “您好,感谢您昨天的邀请。” “说笑了。”灰制服肩上披着代表皇族侍卫长的短披风,身后是流放之城城主所在的议会厅。 一年一度的祭会临近,他作为城中五位侍卫长之一,昨天被安排到港口巡视。 拦住苏瑕与刑决,只是因为他们一妖一人的组合,其中人族还是一个小孩,让他多了点警惕。 没想到,那妖是来自北境的使臣。 苏瑕摘下兜帽,脖颈环着的深蓝色双生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流闪出妖异的光华。 “希望您能谅解我的工作。” “当然。” 刑决正抱着小黑鸟乱逛。 流放之城的建筑与他之前见到的任何都不同,几乎没有窗户,墙壁格外厚实,连门也开得很小。 卖他烤肉串的老板说是为了防风和遮挡太阳光。 “嘿,小兄弟,我能请教一下怎么养鸟吗?”老板拿了一把肉串给刑决:“我老婆最近想养只宠物。” 刑决摇摇头:“这不是我养的,我只是暂时代人照顾一下。” 小黑鸟挥了挥翅膀。 “嘿,我说你还想着要买鸟呢。”旁边一个在喝酒的大哥靠了过来。 老板说:“我和我老婆以前地面来的,以前家里有个庭院,种了点小花小草啥的。” “这和鸟有什么关系?” “花开的季节我们就在庭院里泡壶茶看看书,有几只鸟结伴飞过来。你知道吗北境有多冷,鸟是为数不多能生存的动物之一。” “什么鸟能活在北境?” “寒渡。”老板坚持把肉串送给刑决:“和这个小兄弟抱着的鸟有点像,都是纯黑的羽毛。” 时宓将会得到一个充实满足的工作日,整理整理祭会的文件,看看邻近友族送来的贺礼。如果没有苏瑕的到来。 大厅中,时宓与苏瑕隔着一张长桌对视,空气中浮动着剑拔弩张的火星味,就差两人再说一句争锋相对的话就能引发剧烈的爆炸——时宓觉得。 苏瑕是感到错愕的。 连外面那个侍卫长也不知道,所谓“大厅”究竟长什么样,达到真正内部需要城主的传送符。 苏瑕没有想到时宓的传送符,地点竟然直接设置在她的书房。这是一种信任。 距离上次来到这个书房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屋里的书籍卷轴只多不少,窗户还是不透光的,只靠着一盏灯照明。 桌面上有个反面朝向苏瑕的相框。 时宓不自觉地抬起下巴,想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势一些,虽然她本来就站得比对方高。 “今年祭会还是很忙吗?” “别说废话了,直接开始吧。” 苏瑕摘下兜帽,拉出椅子坐下,将两叠纸张放在桌面上。 “这次提了什么条件?”时宓翻开一张纸。 “这是好处。” “北境会这么好心么,你们不是一直只和南疆合作的吗?提了这么多诱人的好处不用流放之城再付出点什么吗?”时宓语气咄咄逼人。仔仔细细浏览了一下那两沓文件,确实,北境可以提供的好处令人心动,但她不相信对方一丝一毫的利益都不攫取。 “有要求。唯一一条,让出龙息天梯钥匙的归属权,”苏瑕道,“看最后一页。” 时宓猛然瞪住他,神色凶狠:“什么意思!” 这与把流放之城归入北境没什么差别了! “字面意思。但钥匙只是一个媒介,真正开启天梯还需要你强悍的灵力。” “别说得这么好听,以你的本事也可以做到。” 苏瑕点头表示认同她的话,在时宓发怒前拨开前额的头发:“先别吵架。” 橙色的莲花纹路浮起在苏瑕额上的瞬间,时宓抬手制下一个空间隔障。 “你是烈王的弟子、传信使还是?如果是烈王要求的话……”时宓按住椅子的扶手缓缓站了起来:“但开启天梯的钥匙被封锁在与中心城相隔甚远的自由之域,取来需要几天时间。” “我可以等。” “龙族独立已久。” “北境的天很空荡,还有你们喜欢的风雪。” 时宓心颤,抬眼看他。 年轻的北境主环抱双臂靠在椅背上,一对金黄色的瞳孔和记忆里那个孩童几乎无差。 还是一样的讨厌,令人心烦。 “我仅代表流放之城,将龙息天梯的归属权交予北境。” “合作愉快。” 时宓飞快地在纸上签了字:“烈王是什么时候说的?白石城后还是更早?” “我不知道,真的。” 时宓:“钥匙的事情需要宣布么?我可以安排一次正式的交接仪式。” “不用,北境现在有点问题,钥匙转移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时宓正想笑话他,却听苏瑕道:“至于交接仪式,我担心城主处理不好,不如交给外姓人。” 哈! 在这等她呢。 石雕扶手被重重拍出裂痕,时宓眼中是藏不住的怒意。 动怒是为苏瑕后半句话。时家不和不是什么秘闻,但苏瑕是第一个敢把这件事狠狠甩到她面前来的。 时宓刚坐上流放城城主时,是新旧派的交替最激烈的时候。 一边是需要安抚的族人,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做不到两全。 在龙族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她将犯错的叔父判入囚牢。但弟弟时迁满腔愤怒,觉得是她自私。他认为时宓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巩固统治,才让叔父在牢狱里受尽折磨。 姐姐不想告诉弟弟真相,后来弟弟也永远错过了听姐 5. 烟花和木桥 《抱歉,职业病又犯了》全本免费阅读 大厅里,泽西看着被震碎一地的椅子,承受着城主的低气压,半晌道:“所以北境有使者前来,您为什么不事先告知?”叹了口气,又道:“这是失职。” 时宓缓缓收回具有压迫感的灵气。 “我没料到北境会提出这么有力的合作方案,完全契合流放之城的处境。是我的责任,是我固步自封了,我对北境的印象还停留在上几辈的说词里。”时宓盯着地上的碎片缓缓道:“哦对了,你刚才问为什么,就是单纯讨厌他。” “您已经是成年大龙了。我当初把票投给您,不是想今天来看您过家家的。”泽西压住心里的狂躁,询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将掌握钥匙的权力交给北境。现在我要动身前去自由之域。到时候钥匙从封印口脱离的震动和警报是我无法避免的,祭会就交给你们几位了。” “对了,祭会准备得如何?” “一切准备就绪,”泽西保证,“您放心吧。” “内城的这几个侍卫长,也就你比较可靠了。” “不可靠的,您就直说是成璧吧。不过她年纪还小呢,当初还是您说不能太苛求了,放宽条件让她进来的。” “怎么办,我现在有些后悔。” 提到成璧那个冒冒失失但充满活力的小火龙,时宓的嘴角勾起来,面对流放之城未来的期待和不安都缓和了下来。 再抬头,时宓脸上重新覆回一层坚固的面具:“尽量配合吧,至少苏瑕对流放之城是真心的。” “他毕竟是迁徙的见证者之一。” “啊,那个时候你也在。” 泽西鞠躬,退出书房。 伴随第一声嘹亮的龙吟,祭会在盛大的烟花秀中开幕。 一朵朵接连不断地点燃、升起、炸响、绽放的烟花,在空中留下此生最璀璨的一笔便匆匆消失在夜幕里。 点点彩光亮起被吞没,又随机升起无数朵,如此反复。 刑决跟着苏瑕避开拥挤欢乐的人群,在一座木桥上停下。 流放之城的山与河都是人工建成,山脉低矮,在水边仔细听会有机械运转的声音。 木桥搭在山腰上,地理位置极好,山下的烟火气一览无余。山丘里一条清澈的溪水流淌在桥下,叮叮咚咚,欢快作响,给木桥上这片黑暗的空间奏响了轻快的小调。 小雀乌不停在苏瑕耳边喳喳喳:“烤肉、醋鱼、荷叶粉蒸肉、虾仁酥饼、龙游丝糕,溪口笋干、山油茶、果木酒、花酒……” 念叨的都是一路走来看到的美味。 “闭嘴。”苏瑕忍无可忍打断。 “你不懂一只对食物怀有无比憧憬,却因为强权暴力,只能远观而不能入口的可怜鸟的怅惘。啊——烤小鸡、芝麻鱼球、炸豆腐丸子、 什锦砂锅、椒盐肘子……” 苏瑕轻轻捏住小雀乌脆弱的脖子,终于彻底停止了它报菜单一般饥渴的幽怨声。 他在小雀乌可怜兮兮的眼神中,将手放开。小雀乌扑腾几下窜上他的肩。 “强权暴力。”小雀乌最后嘟囔一声。 “等回去的时候……”苏瑕往后一探手,却摸了个空。 “小黑?” 四周不知何时涌起潮湿的雾气,身后传来淙淙流水声。不是木桥下的流水,这阵水声更像是从幽谷中流淌,低沉静谧,但莫名令人感到安心。 苏瑕回过头,诧异地睁大了双眼。 氤氲的迷雾中站着一个高挑的人,灰白色的长发松松垮垮地系在脑后,一袭白纹紫袍披在肩头。 苏瑕心中一动。 那个人像是意识到什么也转过头来,嘴角没有弧度,琉璃般的眼睛闪着微弱的光芒,生人见了只觉得淡漠疏离。 他是“苏瑕”。 那是我。苏瑕不由得捏紧拳头,一模一样。 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四周慢悠悠地亮起了零星的火光,一点点,一簇簇,很快织连成片缀满了整片迷雾。 苏瑕终于看清自己正站在一座木桥上,不是山中的木桥,比那更加宽阔。暗红色的木纹古朴细密,精致的雕刻繁复华贵。这是一座由一颗完整的双生木雕成的桥。 他伸手拍了一下雕花的桥栏,没有实体感。 这种情况,要么是幻境,要么是记忆投影。 对面的他忽然轻轻一笑,像是一泓化开的春水,温柔安静。他的目光穿过苏瑕向后面:“你来了。” 苏瑕顺着他的目光。一个男人走上桥,五官锋利,好像是一副拒人千里的薄情样子。乍一眼令人感到阴郁严厉,但偏偏勾起的嘴角和微微上挑的眼尾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错觉。他眼底有笑意,暖暖的浅浅铺着。在他身边闪烁着更多更亮的火光,像是有生命般跳跃着。 “等了多久?”男人用指腹轻轻抚过“苏瑕”的嘴角,留住那转瞬即逝的笑意:“多笑笑,你笑起来这么好看。” 那个他没有回答,只是任由男人的双手捧住他的脸,然后蜻蜓点水似的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一阵奇异的感觉在心中乱窜,胸口酥酥麻麻的,心跳得厉害。 苏瑕下意识抿唇,咬下了嘴里一小块软肉。 “你说要给我看什么?”“苏瑕”阻止了男人想再亲一次的举动。 “等一下。” 火光越来越多,大大小小,明明灭灭,有的掉进精致的雕花中,有的落在湍急的河水中,但更多的慢慢浮起在半空抱团组成一朵朵莲花的模样。火莲开得明丽美艳,逐渐照亮了周围的景色。 桥两岸是两排古色古香的木结构建筑,店铺酒楼客栈,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一只只灯笼高挂起来,灯芯不约而同地燃起。一条条大红的绸缎笨拙但用心地从这家的门檐挂到那家的窗棂上,层层叠叠,落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有数道影子躲藏在其中。 那些影子被发现了,便一个个蹦窜着出来。一个个头上长着尖角,脸上带着面具的小鬼蹦蹦跳跳着走出来,为首的那个大大方方地冲桥上两人喊道:“哎呀,被发现啦!” 雕花桥,火莲,鬼街......陌生而熟悉的场景刺激着苏瑕的神经,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叫嚣。 他想说话,但只能僵硬地张嘴发不出声,喉咙里像堵着一团麻。这么多年来他绝对没有和谁这么亲近过,还是一个男人。 这是记忆投影还是幻境?苏瑕分不出。 刹那火光变得耀眼刺目,苏瑕刚想抬手遮挡,一份温热先贴上他的眼睛,有一双手替他遮住强光。 “别看了……”声音很低,吹出一道冰凉的气。 苏瑕打了个冷战,猛地转头,但他只看到了流放之城里一座普通木桥后的山丘。 “您在看什么?这地方什么都看不清——啊,烟花放完了。” 苏瑕一惊,搭在桥上的手指不自在地抖了抖。看到熟悉的面孔,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将那股奇异的情绪压到心底,道:“你要学会享受安静,忍耐寂寞。作为一把剑,剑灵与剑的本源石不能做到合一,这是你不能封号的主要原因。” “明明是因为南安夫人有偏见!” “九丘!”苏瑕心里本就有些乱,声音也稍微提高了几分:“如果你到现在还是这种态度,我只能说我很后悔选择了你。” “不行!” 瞬间苏瑕面前多了一个青衣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便是九丘剑的剑灵。 九丘狠狠扑向苏瑕,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上硬是挤出几滴晶莹的泪。她完全没了刚才的气势,软趴趴地啜泣:“我,我知道不如他们……呜,但是你选了我……呜呜,就不准抛下我……” 苏瑕无奈地拍了拍九丘环抱住他的双臂:“不赶你,你先回去。”他抱起九丘:“好吧,我错了,我不该威胁你不应该这样说。” 听到苏瑕认错,九丘破涕为笑。 “我会好好修炼的,您放心吧。”她爽快地化作了一道莹蓝色的光芒,附着在主人左边那缕发辫末尾的珠子上。 九丘突然想到了什么,欲要再出来,却被苏瑕抬手封住珠子。 视 6. 囚牢和鬼族 《抱歉,职业病又犯了》全本免费阅读 镣铐碰撞着,发出陈旧笨拙的声响。牢中腐败的腥臭味,低哑的撕扯声不断撞击着囚犯紧绷的神经。 苏瑕靠在铁门旁,听到了护卫之间低声交谈,嗅到空气中浓稠的腐烂味,余光看见隔壁有个囚犯,在边偷偷磨着锁住他双手的锁,边张嘴嘀咕着什么。 那个囚犯是在骂扣下他货物的检察官,气极了踢几下墙。重重一脚,在快要砸到墙上时又放缓了速度,只是蹭下了一层墙灰,还是引来了一个看守者的训斥。 “干什么!” “没长眼睛啊,踢一脚墙也犯法啊?” “安静!态度端正点,一点反省意识都没有。” “我反省个啥?啊?到底谁该反省,要不是你们中心城的人把梯子关了,我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吗?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闭。上一任城主死了都要关梯子,现在的城主也不是什么好货,选举的时候……” “闭嘴。城主是你能非议的吗。” “你干嘛你干嘛!” 在看到看守拿出棍子,囚犯马上闭了嘴。看守走开,他继续骂骂咧咧,但都是气音。 “喂,”苏瑕伸手在隔壁的铁栏上轻敲一下,“你刚才说选举的时候怎么了?” 囚犯瞟他一眼,蹲下来,凑近道:“你不是城里人。” 苏瑕随口扯谎:“我是南疆来的,听你这么讲,选举的时候有事情?” 囚犯眼里闪过一点狡黠的光,他故意咳了几声,做出一副我都懂的样子,道:“你是在南疆那边做原石生意的?” 四舍五入算是他在干。苏瑕道:“是了。听你这语气难道也是?” “最近北境那边不是又在收购嘛,我就想捞一笔,没想到成功从南疆出来了,在流放之城里露了马脚。”囚犯扒着铁栏,试图去看另一面与他对话的人,只能看到一个侧脸:“你不会也是因为这个被关进来的吧?你不是本城人还好,关个几年就放了。” “本城人会怎样?” “关上个几年,打上禁行印,烙印不散,这辈子都出不了流放之城以外的地方。” “你刚才说的选举是指现任城主时宓?” 囚犯打了个响指:“不错。你想听?” “想。” “反正也无聊,就和你讲好了。”囚犯道:“你知道时宓有个亲弟弟吧?” 时宓亲弟弟叫时迁。 时家姐弟不合。 还在白石城时,知道这个情况,大家或多或少都是有点诧异的。龙族血脉稀薄,比起分散在陆地上的其它妖族,他们集中在流放之城内或周围,自己组成了一个独立的团体。 这点从城内外布置的重重障碍就可以看出。尤其是唯一血脉纯正的银龙族,时家更是以“和”为家训。 时宓和时迁作为血亲,却关系僵硬。非常不可思议。 “哼,当年选举的时候我还是有投票权的人之一。时宓为了能当选,对自己亲弟弟下了毒手。你知道在我们流放之城,龙族最讲究的就是血脉联系吧,竟然能因为这种事情对亲人下手,啧啧啧。这事知情人可不多,我是看在咱两同病相怜的份上才告诉你的。” 苏瑕道:“我听说是她弟弟先做错了事。” “哼,外面都是这样传的。可也只有这种人才肯狠心把自己亲弟弟也给驱逐到南疆充军。你从南疆来,应该知道白石城之战吧。那一战可真是热闹,四方境主全到齐了。我当时也在军队里呢,不过可惜一个都没见到。” 囚犯讲得有点口干,他抿抿嘴,咽了口吐沫。瞥见苏瑕转过头来,他看到对方没什么表情。 “喂,你在听吗?”囚犯轻轻敲敲铁栏,远处传来看守的脚步声。他赶紧闭嘴迅速挪回一边去。 看守走来打开走私犯的铁门:“你出来,换一个地。” “干嘛?” “不要多话,你自己知道,”看守道,“关进来是让你交流感情的?” 囚犯“切”一声,理了几件自己的东西,砰一声甩上门。 “好好走路。”看守边给他拷上手铐边向苏瑕道:“你也老实点。外族人在城里做错事情罚得不重,好好表现,还能早点出去。”看守只当他是不听指示,冲撞侍卫才抓进来的,这种情况就是关几天,意思一下。 苏瑕抬眼看他,看守已经压着囚犯走了。 他解开隔音阵,一点点引导空气里的灵气回复正常流动。 这片走廊内的牢房很空,看守的尾音幽幽地飘荡着,一面铁栏与另一面铁栏之间淌着气味古怪的不明液体,像是某种兽类獠牙下扯出的粘液,恶心又瘆人。 苏瑕靠在墙上低下头,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捻去他耳畔发丝沾上的一点污渍。 他看到了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手触碰他的皮肤,有温度,虽然很低。 “你能化实体了。”苏瑕道。 从祭会后的小山丘到中心城的监狱一路上乱哄哄的,那红发小姑娘吵吵囔囔,苏瑕惊讶于流放之城竟然会让未成年的幼妖做侍卫长,与她随意过了几招,没怎么关心小黑鸟的去向。 苏瑕还以为小黑鸟逃走了。 小黑鸟直接跳过幼年期,完全化形。在桥上还只是化出眸子的雀乌,现在连骨架和皮都明晰了。苏瑕觉得不该再叫他崽子了,这副样子已经是少年的形态。 少年的眸子很亮,血一样浓稠的红色。皮肤是不健康的白,唇色很淡很薄,好在还泛着稚气的五官冲淡了这一点苍白。苏瑕盯着他了一会,这张少年的脸却慢慢和一个人的面容重叠起来,但再看看,细节处还是有出入的。 那人眉眼中有点无法掩饰的狠戾,少年的脸是玩世不恭的精致,像刻上去一样,无端的给人一种刻薄的错觉。 眼神再向下低两分便能看到对方的喉结。 他突然觉得牙痒,不自在地舔舔牙尖,克制住想要咬上去的欲望。 再向下——苏瑕给他披上了自己的外套。 还好外套够长够大。 少年一抬头就见苏瑕直直地盯着他,凑近道:“喜欢我的皮吗?” 一作出这副表情,他的脸上便多了几分散漫之感。 谁不喜欢好看的人,苏瑕从来不掩饰自己这一点。但看少年脸上就差写上“快说喜欢”了,苏瑕改口:“不喜欢。” “那我换一张?” “这不是你自己的皮吗?” “是我自己的呀,可你不是不喜欢嘛。”少年笑起来,眼睛稍稍弯起,外眼角一抹不容易发现的淡淡的红色也变得绮丽起来。像是一定 7. 标志和争执 《抱歉,职业病又犯了》全本免费阅读 一个时辰前,时宓取出钥匙。 龙息天梯开启与关闭全靠这一把小小的钥匙。 流放之城城外那些霸道阵法,很大一部分灵力提供来源于这把钥匙。 钥匙离开自由之域,龙息天梯被开启,流放之城将完完全全暴露在万界大陆上。 关于转让钥匙的决议,全票通过。 时宓那时就想到了一个传闻。 传闻中,北境的天空是龙族的故乡,尊敬的造物主创造了龙族,并赋予他们强大的力量,是为了保护北境那座孕于万年前的纯净雪山。 流放之城独立已有百年,时宓一直认为这种独立是反抗来自万界的某一块陆地。如果传闻是真的,龙族的先辈们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要从北境独立。 如果,只是说如果…… 她从未在书中见过这段历史。是她遗漏了某本书,还是谁刻意隐去了这个篇章。 在钥匙被拔出的那一刻,刺耳的警报声与巨大的轰鸣声同时响起。裂缝从钥匙孔开始肆意疯狂地生长,瞬间龟裂的土地凹下一大片。 这阵轰鸣是灵力波动。 由于没有媒介连接,灵力波动本身并没有任何影响。 城外,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阵法开始消散,像是水汽蒸发。 周遭滞涩的空气逐渐流通,云聚拢过来,风穿过去。 时宓化出龙翼飞向半空,她怔怔地向下望。裂缝越来越来越大,像是有生命一般,从中间扩大,逐渐化成了一个熟悉的图案。 四周是沉寂的黑,图案发出光芒,刺痛了时宓的眼。 从前她听说这个传闻后只感到荒谬和好笑,现在她动摇了。 时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标志……原来是指这个标志吗。” 时宓眼中有戾气,但很快她就平复了心绪,握紧钥匙转身离开。 中心城的大厅里,成璧与其他几位侍卫长争执地不可开交。 壁上的烛火因为激烈话音吹出的气流,拼命摇摆,猛烈晃动,照得在场所有人身上一阵明一阵暗,好像什么恐怖袭击前的恶人密谋。 泽西想,等这件事过去一定要提议改盏大灯。 “绝对是他,也只有他有能力偷走钥匙!”成璧怒气冲冲地朝对面几人喊道。 “成璧,注意礼貌。你以为只有你一人注意到他了吗?在他进城的那一刻我就开始监视他了。” 泽西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 苏瑕代表北境前来流放之城转交钥匙,是秘密进行的。 按原先的计划是在时宓取出钥匙时,几个负责驻守外城的侍卫长,在城四方布阵压住钥匙离开自由之域,由城外阵法引发的震荡,减少对普通民众的影响。结果却忽略了外出执行任务的成璧,她刚回来就感到波动,瞬间大惊失色。 没人来得及告诉她真实情况。 成璧探查四周,瞄准了当时在场,又是灵力最强大的苏瑕。 要说起来,这个北境的使者为什么要站在那种地方啊,泽西想。 成璧刚要反驳,另一人打断她:“你这次太莽撞了。先不说钥匙是谁拿走的,你在祭会上如此大动干戈,不仅干扰祭会使民众恐慌,还对北境的人动手,这严重影响我们两方的交流。更何况如果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该怎么收场?” “我是在丘桥那边抓到他的!如果心里没鬼,为什么要跑那么远的地方。” 这些事情一句话解释不清,泽西只能提高音量,道:“这件事先到此为止。现在,马上,把人放出来!” 成璧脑袋震得嗡嗡响,还要说什么,大厅的门被慌慌张张打开。 已经不用来人汇报,在大门推开的那一瞬,一声响彻云霄的鸣叫贯穿了大厅,甚至整个中心城。 在所有人苦苦承受着这阵尖锐时,一道黑影伴着强烈的气流掀开了的铁栏,破开监狱的大门, 8. 剑气和四方 《抱歉,职业病又犯了》全本免费阅读 成璧手中握着一把鎏光长剑:“你编在头发上的那颗珠子是剑灵石吧?听说只有开了灵智的刀剑才会幻化成灵石。不知我今日是否有幸见识一下?” 苏瑕坐在鸟背上,在半空中看着她,声音飘下来:“没有。” 成璧:“……” 我不该这么文绉绉地跟这人客套。 两人一个墙上一个墙下进行言语交锋,一众赶上来的龙族侍卫面面相觑。 在一片短暂的寂静中,大鸟听到了空气被撕裂的声音,它眯起眼向远处看去,空气中有一道平稳的气流向这里冲来。 一只银色的巨龙在快速飞行。 向他们而来。 我知道你能看到我,不准伤了我的部下。 时宓远远地传送神识,把黑鸟对她的察看错认作是苏瑕。 黑鸟道:“时宓过来了。” “她说什么?” “她觉得对不起你,让你从他部下手里找利息。” 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苏瑕自然也能察觉到时宓的传音,但他接了黑鸟的话:“那本金呢?” 黑鸟没来得及应他,成璧恼羞成怒,一剑斩过来。 “没力道,剑都握不牢。” 苏瑕在成璧接近黑鸟前,一跃而下闪身到小火龙面前。左手凝住灵气挡住成璧的剑,右手抓住她的肩狠狠向下按去,两个人向地面落下。 “去接刑决。”苏瑕看向黑鸟。 黑鸟点头,缩小体型,飞出这块空地。 成璧的剑在瞬间被震开,右手一阵酥麻,左肩痛得她几乎以为要骨裂。 在要接触到地面时,成璧用力一拍翅膀,强劲的气流使她稳住身形,铁一般沉重的龙尾刺向还钳制着她上身的苏瑕。 “我不跟你打,幼年期的小鬼。”苏瑕轻松避开。 妖族在成年后本体的一些特征会慢慢消失,形象越来越像人族。成年达到一定时期逐渐稳定,只有在法阵召唤下,或者灵力枯竭时会变回本体的模样。 “你少看不起人!”成璧干脆扔了剑,双手为爪直向前抓去,边向那些跟来的侍卫道,“谁都不许插手!” 苏瑕看到那被主人抛弃的剑,皱起眉头。 成璧确实有点能耐,对战意识已经成型,知道利用自己本体特征尚在的优势,而且还学习了蓄力来弥补灵力不足的劣势。身为火龙族出招时带起的火焰更是为她加持几分杀伤力。 怪不得这么小年纪,破例进了侍卫队。 想来时宓是要从小培养这块玉玺。 但苏瑕只能躲。 他不敢真的和这狂爆的龙崽子对打,成年期的妖和幼年期的妖之间有一条坎,实力差距是天壤之别。万一一不留神把她打伤了,责任是谁的先说不准,一顿纠缠是必不了的。 他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流放之城。 这样想着,苏瑕干脆灵力也不用了,单靠着体力,和不时被成璧打飞起来的石砖躲避她的攻击。 大黑鸟带着一脸不明所以的刑决来了。 刑决正吃着烤肉,被黑鸟揪着头发往外走,一声不吭又带着他飞上天。 小黑原来能变大,怎么就走了,老师呢……问题太多。此时,他只是在鸟背上认真地看着苏瑕拆解成璧的每一招,渐渐意识到苏瑕没有利用狐族灵巧的优势躲闪,每一次接招都充满了力道。 不远处龙吟声渐响。 “时宓到了。”黑鸟道。 那就迅速解决吧。 苏瑕猛地向后一蹬,拉开距离。 成璧扑了个空,站稳抬头看到他的手中凝聚着白色光芒。 “你要跟我拼灵力?不要脸,我又比不过你。” 几回下来,成璧当然明白苏瑕是在让她,但令她感到兴奋的是,苏瑕每一次化解她攻击的方法不一样,却都不用灵力的招数,反而有着她熟悉的力量感。不知道是在有意提点她还是什么。 在那团光芒中,一把青色的长剑渐渐成型。 在苏瑕握住它的同时,发尾系着的珠子瞬间崩裂。 九丘剑通身一片青色,薄,长,锐利,在前端却缺了一个半圆的口。剑柄是一块形状怪异的长型玄铁,甚至没有完全包住剑身,锋利的剑刃幽幽地闪着光。 剑身浮起一圈圈光芒,强势霸道,成璧一恍惚感到窒息。 “这是剑气,小崽子。”苏瑕起剑,一对金色竖瞳晶莹明亮。 在注意到苏瑕眼睛颜色变深的那一刻,成璧不自在地缩紧双臂,骨头咯吱咯吱地作响,像有无数把钝刀慢慢磨进骨肉里。 明明与他站在同个平面上,成璧却有一种对方居高临下的错觉。 她的瞳孔猛然缩紧。 一道白光劈来,携带着沉闷厚重的气流,有破空之势。 成璧不自觉俯下身,胸中战意倏忽泯灭。她的脸颊被气流刮得生疼,身上的盔甲铿铿作响。身为流放之城的侍卫长,为了龙族的尊严,她应该抬起头,但是有一道无形的压力压迫着她无法站立。 “三。” 苏瑕在倒数。 剑气逼近,成璧脸上留下血迹。身后的龙族侍卫被一道无形的墙阻拦无法上前,有人硬击,却被反弹回去的力量伤害到。 “二。” 忽然成璧感到身上一轻,那道剑气只是给了她一个下马威,接着毫不留情地向它真正的目标攻去。 在她转头的一刻,一众龙族侍卫来不及防卫,被震得后退。 不要有人受伤,这是成璧现在唯一的想法了。 “一。” 一阵强大的气息涌现,与剑气交锋。两股势力撞击在一起,轰鸣声震耳欲聋。 尘土扬起,烟尘弥漫,空气变得浑浊。 “终于舍得出来了。”看到时宓的身影,黑鸟嘲笑。 刑决抓紧大鸟,紧紧注视着苏瑕手上那柄九丘剑。 “如果你选择修剑,那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舍弃自己的剑。”苏瑕将成璧丢下的那把剑扔回了她怀里。 “走吧。”苏瑕向黑鸟招手。 “本金还没收呢。” “收到了。”苏瑕举起握成拳的手。 在大鸟起飞的那一瞬,烟雾也被驱散。 时宓伸手搭在成璧的肩上为她回复灵力。 “他怎么跑了!城主……”成璧狼狈地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心中无比惊骇。 只是剑气就震退了所有龙族侍卫,如果他拔剑那威力会有多大。 “无事。”时宓问:“与他过了这么多招,有收获么?” 成璧尴尬:“啊,您看到啦?” “丫头,他是在教导你。他用的招数你肯定都记下了,回去好好琢磨吧。”时宓拍拍她的肩。 解开了隐藏在云层中霸道阵法的流放之城城外,黑鸟自由地舒展它的双翼。 振翅长鸣,黑色的鸟翼犹如阴沉的天幕。 流放 9. 兄妹和记忆 《抱歉,职业病又犯了》全本免费阅读 苏瑕撩起头发,左耳上的那枚翻译器牢牢贴在耳朵上。左边有缕辫子,一颗青蓝色的珠子缀在发尾,正好与黑色的翻译器一下一上映衬着。 “你有伴了,九丘。”苏瑕捏捏那颗青蓝色的珠子。 “这是个没有灵魂的器物!怎么能把我和这东西相提并论?我怀疑您在嘲笑我。”不满的女声响起,清脆悦耳。 “好吧,对不起。” “对了,时限就要到了,您什么时候回去?”九丘道:“南安夫人天天给我发剑讯让我催你,烦死了!” “已经拿到钥匙了,见了歧川马上就回去。” “啊啊啊啊啊,您早半个月就这么讲过了。” “是么。”苏瑕笑笑,只当她是为了控诉,故意夸大。 “对啊!你半个月前就是这么讲的!” 半个月前?苏瑕收住了笑。 “算了算了,反正我也说不动你。”九丘没有化形出来,自然也就没有看到苏瑕此时愈发暗沉的脸色,继续道:“小姐刚刚向你发送了通讯请求。” 九丘除了身为武器,还有一项功能,传递信息。苏瓷的弓箭“殷”与苏瑕的剑“九丘”属于同品质的武器,在一方具有剑灵的情况下,主人可以通过器讯传递消息。 “接通吧。” 九丘打开了苏瓷来自北境的信。 苏瓷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有气势一点,穿着一身轻甲,白底紫纹,非常衬她的身材。但站在投影信纸上的,是小小的一只二头身的漂亮瓷娃娃,毫无威风可言。这让苏瑕不免回想起来她幼崽时期的样子。 “哥。”苏瓷叫了一声。 苏瑕回神:“你怎么穿起这样的衣服了?” 苏瓷道:“纯月说我平时那样不够凶,镇不住手下。哥,你现在在哪?” “还在龙船上,马上就能到地上了。抱歉,我回来后没有及时向你通信。” 何止没有通信,明明来过北境,距离那么近,都没见上一面。苏瓷不太高兴地想。说出口的话还是软的:“哥哥没事就好。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准备一下。” “不,我要先去东城一趟。北境那边最近怎么样了?” “你去白石城后我马上收拾了那几个老家伙。那段时间里,军部和组织部也都清理完成了。” “好。” 苏瓷突然想到:“噢对了。霓粦和纯月回来了,我暂时把他们留在了我这边。” 霓粦和纯月是苏瑕的两个妖族学生,一只燕鸥,一只紫狐。 “纯月是她自己的要求吧,她早就想去那边了,”苏瑕戳穿,“我并不反对她的选择,只是觉得可惜而已。” “我会转告她的,”苏瓷抿抿嘴,“另外西南方又出了点麻烦。西域和魔族的矛盾波及到了我们,甚至牵扯进来幻族。不过我们这边暂时没有人员伤亡,只是那一块的防御工程需要重新修缮。” “这是老问题。既然有人回来了,那就交给纯月打理吧,她比较有经验。” 苏瓷点点头,继续道:“赤千灭还是没消息。” “意料之内。”苏瑕道:“瓷,不要直呼父亲的大名,小时候他为你操过不少心。” 苏家兄妹的父母离世后,是赤千灭出现带走他们,此后以养父的身份照顾保护兄妹。 直到某一天突然不辞而别。 “哦。哥,我有一个问题。”苏瓷犹豫。 苏瑕示意她讲。 “白石城一战后你去了哪?你无缘无故消失半个月可急死我了,歧川他们也搪塞着不说,那些老顽固差点又要出来兴风作浪。我,欸……哥你养了只妖兽?” 一直没有动静的小黑鸟从被子里默默探出脑袋,它扑棱着一点一点挪到苏瑕身边。 “我没有养它。”苏瑕低头看小黑鸟一眼,将它抱在怀里摸了几下,道:“我忘了,那段记忆不清晰。歧川他们并不知情的。” 苏瑕停下给小黑鸟梳理羽毛的动作,似是不经意地低头一瞥,神色不变,眼底却浮上一点冷意。 虽然很快消散,那眼神当然不是对苏瓷的,但她捕捉到了。 “哥,那么我在北境等你。” “好。” 苏瓷的投影消失在纸上。 信纸被整齐地对折,每折一次纸上就结上一层薄薄的霜,等到信纸被折成半个手掌大小时已经完全结成了冰片。苏瑕轻轻一敲,冰片瞬间化作粉末。 对于白石城一战,他所有的记忆仿佛冻结了。只记得战前在北境对苏瓷的嘱托,和歧川的谈话。战争临近结束,他不慎被偷袭。对方那一刀扎得狠,穿透了几根肋骨才在接近心脏几毫米的地方停下来。 等再醒时,他躺在歧川留下的阵法里,阵法护养着他的伤。 而这只小黑鸟就靠在他身边。 一切发生得顺其自然。 “瓷不认识你。”苏瑕拨弄着小黑鸟头上的一撮短毛,它的毛色并非纯黑,仔细看会发现其中参杂着不少金色华羽。 “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小黑鸟抖了抖翅膀飞出苏瑕的双手。 “我确实从未将你列入敌对的名单,也没有怀疑过你的动机。但我可以抱有一颗好奇心。” 苏瑕觉得仿佛与它曾经相识,所有互动都像话剧一样演练过许多遍,似乎本该如此,但又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浓重的雾气从小雀乌周围渐渐升起,黑雾化成少年模样。 苏瑕向少年伸手。 少年回握住他的手。 有点冰,苏瑕想。难道他也是北境的子民?但北境怎么会有连他都不知道的妖族呢? “不要在外面化形,你现在算黑户知道吗?” “黑户”还是建立在与对方相处多时,知道它于四方境无害,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对面的少年歪着头像是认真思考后,道:“那我能入你家的户口不?” “我妹妹挺喜欢吃烤鸟翅膀。” “哈哈。” 晚日余晖散落进来,洒在窗台上,浅浅地铺了金黄色的一层。苏瑕淡黄色的眸子像这点点落日余晕,透明得想要流淌出来。 “我不会背叛你。”少年道。他眨眨眼睛,一对血红的眼,狡黠明亮。 苏瑕心里有一块空洞洞的,蛋他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出这份落空。一切井井有序,一切有迹可循,但他找不到连接起这些琐事的线。他绝对是忘记了什么,可用灵力探查不出身体有任何异样。 面对时宓的胸有成足,成璧的从容不迫。再远些,面对苏家旧部时的正容亢色,与苏瓷交待事务的深思远虑……甚至因为意见不同与纯月发生的争吵,对霓粦不思进取的无奈,接到来自三方旧友来信时的慌乱…… 这些鲜活的记忆,都是他现在存在的证明。 可,白石城,这个词的出现,一次次使他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不安。 “我是不是以前见过你?” “好痛噢。”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苏瑕放了他的手,少年手背上被勒出了几道红痕。 “抱歉。” 苏瑕站起来推 10. 歧蛇和白狐 《抱歉,职业病又犯了》全本免费阅读 歧府的小公子。 大家都这么唤我。因为一直到了我开了灵智,长辈也没想好给我取什么名字。 我在三月出生,三月十四日,东城的花酿节,带着桃花开出的满树香甜,绢绫坊里织出满架碎花布的柔软,和歧氏族长换届选举的诡谲风波。 化形前我一直与母亲和月姨住,几乎与父亲见不了几面。但每次见他都要揪着我的尾巴抱怨几句怎么长得这么慢。 于是我便每天拼了命哼哧哼哧地往后山钻攒灵力。 父亲很满意我的努力,母亲劝我这种事情不可操之过急,月姨笑呵呵地定时为我量一量身高。 在东城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蛇族歧家历代的族长为东城城主。 这里面也许有一些不太好的说法。 阴谋论之类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 父亲在我提出疑问后,淡淡地道:“强者为尊罢了。” 哦,那这个道理就很简单了。 在东城所居住的族类中,我们蛇族确实是力量最强的一族,而在族中歧家又是最厉害的。家中又是规定族内相交,生出的后代自然是更强的纯种,可以完美地继承毒性。 这样一代又一代后,蛇族歧家自然而然就成为了东城最强大的势力。 不过我一直不解,为什么我们蛇族尤其是歧家,有族内结合的死规矩。 “就,那个为什么一定要族、族内……”我红着脸悄悄问母亲:“就是,一定会喜欢族人。” 母亲没有隐瞒我,实际上对于这一点整个蛇族都不避讳。 “因为蛇族曾被诅咒,灵魂只能困于一隅。”母亲说:“与其这样,不如我们自己受着,不要祸害了其他人。” “什么诅咒?我也有吗?” “是的。” 我明白了。想,那我以后要走远一点,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父亲是他们那一辈本家中,唯一有资格参加族长大选的。父亲坐稳族长之位后,我们一家搬进了一座大院子——历届族长的居所,一个很大很空旷有很多独立小屋的院子。 说老实话,我不大喜欢那所院子,我们家又有没有多少人。 在搬家那几日我化形了。 母亲很高兴地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衣饰,和月姨一起改尺寸。父亲只是摸摸我脸上尚未褪完的鳞片,眼神中有藏不住的喜悦。 化形是妖族一生中很重要的事情,这意味这妖从幼年期到成年期的蜕变。 有些妖会觉醒天赋,比如我的毒,又比如狐狸的冰。 也意味着我要上正式的学堂。 入学前一天父亲把我叫进了祠堂。 小辈们是不允许进入祠堂的。很小的时候我偷偷顺着窗户钻进去,看到一排的香烛,那些被称之排位的木牌列在幽暗的光线中,无端地营造出了压抑肃穆的氛围,沉闷阴森得令人难受。 当即我便感到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次日盘在母亲膝上,边舔汤药边听她训斥。终于知道,祠堂里设有阵法防御,不让小辈进去是怕修为不够遭殃。比如像那时的我,要灌好几天苦药。 再一次踏入这扇门,我却能够稳稳地一步步走进。 “这几年都读了什么书?”父亲问我。 我抬头看他时,无意扫到父亲身后的灵牌,发现有一块似乎是新做的。我回答:“妖族文字和通用语都掌握了,读了不少人族古籍,还学了一点古语言。” “那你有特别中意哪些文章,哪个字吗?” “没有。” “我本想用你自己看中的字来为你取名的。” “没有特别喜欢的字词,我觉得每个字都很美。” “那么,”父亲道,“我为你取名‘川’,歧川,好么?” 我当时觉得这个名字像地名,有点想驳回,但余光却瞥到了父亲眼里的一片哀伤。我惊讶,犹豫了一会失去了反驳的机会。 此后,我大名便叫歧川,小名唤鳞子。 后来我得知,父亲为我取字“川”有缅怀故人的意义。至于父亲所怀念的“川”是谁,我不得而知。赤莲之战后亡魂无数,据母亲讲父亲从战场回来曾低沉过许久,否则也不会等到我出生后,费更大的力气坐上东城主的位子。 我想那名为“川”的人是父亲的战友吧。 大概是幼年期吸收的灵力过盛,阵法、剑术、制药……所有课程我都学得比同龄人快。 当学堂的老师向父亲提出这点时,我正与几个同窗对练。父亲站在远处,看到我不费吹灰之力赢过了所有人。 他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 父亲把我从学堂领回家,过了几天散漫的日子,我被带到了赤千灭面前。 “这位是赤莲尊者,以后你的学习由尊者指导。” 四方境能被称为尊者的只有那一位。在赤莲之战的硝烟中诞生的凤凰,万界仅此一位。 一人便是一族,传承了来自商遥时代的神秘血脉和力量。 传闻在最初的大战后云游万界,没想到现在竟现身于东城。 如漆黑目,如火赤发,尊者的一身华服撞进我眼中。 他看着我,目光中有一点耐人寻味的探究之意,仿佛是在考虑这个新徒弟是否合格。 能得到尊者的指点,那是多大的机遇。 我赶紧挺直了腰板,露出一副毫不胆怯的模样。 尊者温和地笑了,他俯下身与我对视:“你能吃苦吗?” “能。” 他又说:“但在我这里,我只教你练剑,只传你剑术。” 毒与药才是蛇族钻研的的东西,信息网是我本家代代相传的。两样与剑这种冷冰冰的武器都不沾边。 我有些疑惑不解,但父亲却替我应了一句好。 尊者又问了几句。最后说你还有个同门,要与他好好相处。 我说那是自然。 当天我就在凤栖镇住下。凤栖镇原来不称这个名字,而叫暮槿镇。暮槿虽然小巧漂亮但花期短,果实有剧毒,更于四月四开得最盛。父亲早就嫌弃这寓意不好,就借尊者的到来将城镇改了名字,顺便把背后的山脉改称成小凤山。 第二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想为尊者准备早膳,以示自己的诚心,却在厨房外就闻到了一丝丝柴火的飘香。 进去看到了一个跟我一样还处在幼年期的小妖踩在矮凳上。 他人本来就不高,还要踮脚去叠那最后一屉蒸笼。一对耳朵似乎是被烫到了,猛地抖几下耷拉下来。 “小心。”我上前帮他将那蒸笼放好。 他转过来向我道谢。我看清了他的模样,一双金灿灿的眼睛,双颊粉嫩嫩的,长得还挺好看,像蒸笼里那几只香香软软的包子。 他就是苏瑕,尊者说的同门。 妖族以成年期后算真正的年岁,因此我比苏瑕大些,是师兄。 苏瓷那时还不算师妹。她化形后一直不安稳,体弱多病,先天灵力不足,灵智也开得迟,不能和我们一起练剑。直到尊者给兄妹挂了一对双生珠,让哥哥与妹妹共享两人的灵力,才稳住这样危险的情况。 当时北境新旧派交锋,有分裂的迹象,外界传得纷纷扬扬。北境里区对苏家遗孤的接手令追赶到了东城。南疆也是异象丛生,有未知组织同北境里区达成协议,一起向东城发难。 东城光明正大地为苏家兄妹提供庇护,同时被北、南两大势力盯上,一时间城内也是人心惶惶。 尊者虽然站在东城背后,但不插手四方事务已经是他默认的规矩。 我问父亲,为什么尊者不站出来帮东城,毕竟他现在就在东城啊。 父亲说,因为尊者的存在是造物者的意外,如果让变量插手预订的历史轨道,不知道会造成怎样失衡的局面。 “意外”是尊者自己的说词。 赤火凤凰孕育于天地灵气中,在旧历时代三 11. 分别和重逢 《抱歉,职业病又犯了》全本免费阅读 实际上我与苏瑕也没有冷战多久. 或者说这至始至终是我单方面的别扭。 “你怎么还记着?”苏瑕端着碗,碗里腾起的热气都化不开那一副冻僵般的脸,声调平平:“你这些天就想着这事,所以就不来厨房里帮我忙了?” 我看着他碗里的面,馋死了。 这几天做饭,才知道自己的厨艺与苏瑕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这一碗简简单单的素面,在我眼中已成珍馐。 “我要是知道你不在意,我就不耽搁了。就此一笔掀过,都别提了。” “你不说我根本不会提,那还不快帮我端碗。” “来了!” 帮忙端碗是不可能的,我直接在厨房里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碗面。 苏瑕这家伙,只要你同他熟起来,就能拨出与他外表截然不同的内心。也是我之前的想法太片面了,喜怒哀乐人人都有。苏瑕掩得比旁人深,许多人只看到他冷冰冰的皮,而苏瑕也不是有耐心等那些人去发现的人。他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他也许会同你笑,但那笑可能并非出自内心。 “狐狸,你为什么都不笑?” “我会笑的啊。”说着他对我扯起一个笑。 极其不自然。 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我是指对他们,那些人,别人。”刚好有两个路人走来,我对他们打了个招呼,转来向苏瑕道:“像这样。” 苏瑕默默地望了过路人两眼,抿抿嘴:“没必要吧,我以后又不会和他们有什么交集。” 难道你以后和我会没有交集吗? 不过我这样回他,我怕又要和他吵起来。 但苏瑕从未对我说过谎,小时候是,在白石城遇到后也是。在东城算是寄人篱下,但他不忘我父母亲留宿的恩惠,归去北境后依然常常写信与我们。 父亲说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是心里似乎有郁结,不能很好表达自己的情感。 尊者每个月会对我们进行一次考核,按照成绩再计划下一个月的学习任务。阶段性考核来临,面对凶恶的野兽和被藏匿起来,随时会触发的阵法,考验的是我们的合作性。 这次考试依然在小凤山上,一切如同往常,我们依旧默契配合,但这次在把最后一只野兽引进阵法中准备下山时,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 伴随着裂开的山体和铺天盖地的碎石,我来不及多想,扑向一旁的人。 “趴下!” 石块砸在身上的痛我早就忘了,但清晰记得的是那一刻苏瑕的表情。 惊讶、害怕、感激…… 藏在更深处的却是抹不开的不甘和愤怒。 多年后我想明白了,他是不甘于自己弱小的力量。 为什么你总是这种表情?什么时候都是这张冰块脸……你是不是不会笑啊?这是我当时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 恍恍惚惚的,我感觉自己做了不少梦。 梦到很小的时候母亲把我抱在怀里教我识字,父亲那天恰好也回来了,他站在一旁慢慢地磨着一包草药。门窗围着薄如蝉翼的帷幔,桌台上不知名的翠色植物生气勃勃。 是在书房里。 “茵子,你坐远一些,这药味道大。” 母亲放下书,弹了弹我昏昏欲睡的脑袋,道:“没关系,我喜欢那药味。” 那支药草通体蓝色,研磨出的粉末却是白的。我感到好奇,尾巴一甩,盘到了父亲肩头专心致志地看他磨药。 母亲在一旁整理书册。 闻着这淡淡的清香,我认出是可以用来止血的枧兰。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但效果立竿见影。 画面一转是父亲牵着我的手在存草药的柜子前,向我一一介绍那些长得千奇百怪的草药。然后我开始第一次自己按书上的步骤找药配药,母亲和父亲站在我背后把关。 窗帷厚重,光线昏暗,我看不清柜中的药草,只能模糊从柜边雕刻的花纹看出这是哪一格,这一格是放什么药草的。 我说:“为什么我要学制药啊?我们蛇族不是用毒的吗?” 母亲道:“毒药在染上毒性之前大都是可以救命的药。” 父亲道:“是这个道理。” “那我现在配的这是什么?” “止痛的药。” “啊?” …… 所有场景都离不开药草。钩吻、半夏、首乌、蝉衣、伏苓、辛夷……所有药草突然一并从柜子里翻涌出来,药香扑鼻,我睁大了眼看见许多珍贵药物像不要钱了一样的落到地上。我要去接,母亲却来拉我的袖子要拽我走……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醒来时,仿佛还嗅到了一缕残留的药香。 “别动,你可能骨折了。” 周围一片昏暗,只能感受到苏瑕说话时吐出的温热气息。 我用灵力查看全身,应该没有伤到筋骨:“没关系,倒是你没事吗?” 闭眼前我知道我们还在下坠。最后是苏瑕负上我的重量落地,又找到了这处空地安置。 落石架成一个狭小的空间,勉强容下了两个人。 我向上探了探,是空的。再定睛一看,落石堆成一个环绕的围墙,有一处被碎石紧紧积压着,那应该就是被封住了的出口。高处隐隐约约透出光亮,我们就像被困在井底的青蛙。 “我没事,但是出口被堵住了。” 我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摸到了那边的碎石堆:“堵得好严实。” 我想绕着石堆搜查时被苏瑕拦住。 “不用找了,我全部看过了,那是唯一的出口。上面发亮的不是天,是一种矿石。” 也就是说这个空间是完全封闭的。 我坚持要再检查一遍,突然一阵锐痛袭击我的手臂。 “怎么了?”苏瑕的声音有点紧张。 我掀开衣袖,不由得嘶了一声,手臂上大大小小满是淤青。腕处有一道伤口流着浓稠的脓液,透明的液体混着血蜿蜒在伤痕累累的皮肤。 “只是小伤……嘶,没事。” 苏瑕:“我不懂药理,只是把能看见的地方给你做了简单的处理。我这里还有一点药,你看一下哪些能用。” 原来我幻想中出现的场景和草药,都是苏瑕在给我包扎止血。 我忍痛翻了翻,还好有消炎之类的草药,便简易地收拾了伤口。 在洞底呆的几天是什么滋味我忘了,大概有过惊愕、焦虑、沮丧,但只是一些一闪而过的负面情绪。 肯定的是没有绝望和孤寂。 大概是有人和我一起受苦的原因吧。 真奇怪,明明是平时互相看不对眼的两个人。 开始几日我和苏瑕聊了许多话。 “呵,你凭什么同情我?”苏瑕在听完我对几天前之事的解释后,毫不留情道:“我早就知道他们的事了,就算义父从来不提。他们在时,我虽然还没化形但灵智早就开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也能猜出点东西了。” 他看起来有点愤怒:“收起你那没用的可怜来,我需要吗?” 我没想到他真正生气是因为这个。 是了,谁没有点自尊心了,还是狐狸这种格外心高气傲的。 “是我的错,你不要这么暴躁,省点力气。” “鳞子,我不需要,”我们本肩挨肩靠着,苏瑕突然离开了一点,“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缺过什么,要你这么觉得,阿瓷不比我还惨么,她怕是连爸妈什么样都记不清了吧。” “你与苏瓷差了很多岁?” “七岁,我的胚胎期比她短一些。” 妖族平均寿命在两百岁,修者随灵力的凝聚程度继续不断增长。一生的前十年大多是以胚胎的形态存在,胚胎成型的过程风险许多,极其不易,成型后才是幼年期。在妖族,幼崽是重点保护对象。 “七岁,那也不是很多嗳,怎么感觉你比她大好多。” “只是你的感觉呗,”苏瑕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父母的事,消息明明被西域封锁了。” “哦,这个啊。这个就是我们东城歧家的信息网的作用了。” “那是什么?” 按理说,我是不该告诉他的,但我当时觉着苏瑕问话时很热切,就是捡了些皮毛和他讲。 我说到自己偷偷尾随父亲去看信息网时,苏瑕插嘴:“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去,难道自己家的人也不能看吗?” “这是个规定,信息网捕获的消息只有计算了那一代信息源的人才能看。” “信息源是什么?” “是开启信息网的钥匙,其实就是一串数据,每代的信息源都是不一样的。” “你会计算出自己的信息源吗?” “我希望可以,我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超过我家老头子。” “怎么这样叫东城主。” “哈哈哈。” 尊者在出发前交给我们一枚纸符,撕碎后在外面对应的同生纸符就能接到求救信号。但是已经五天过去了,竟没有一点动静。怕是这石洞里传不出阵术,还是被什么东西截下了。 到了第九天,我维系呼吸的灵力几乎耗尽,腐烂的伤口触目惊心,但我已经对疼痛麻木了。 手臂上的这个伤应该是下落时划到了什么有毒的东西,微光下,皮肤黑乎乎的烂了一片。 脑子很乱,我预备要打起遗书的草稿:“狐狸,我要是死了……” 他声音很冷:“闭嘴。” “我自己其实早就设计出了一个信息源,但是还没试验过……” 我胡乱地喃喃,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苏瑕始终没有回应我。 我感到他一只手按在我肩头,另一只手摸索上我的脸,然后一片 12. 东城和火焰 《抱歉,职业病又犯了》全本免费阅读 当歧川在东城接到来自苏瑕的通讯时,心脏小幅度地抖了几下。 在白石城给他的那一剑,流了那么多血。虽说歧川后来觉得不妥,给他设置了好几个阵法保护着,但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越来越近,苏瑕还是一点动静没有,歧川不免焦躁起来。 薄薄一张通讯纸上没有其它任何信息,只在背面极其潦草地勾勒出一个狐狸头。 现在苏瑕穿着件淡青色的长袖站在歧川面前,袖口还缀着两只小小的碧绿蝴蝶,一晃一晃的,很轻巧。 歧川往他胸口瞟来瞟去,很想扒下他的衣服看看,心脏是否还在。 月姨边给苏瑕打理,边乐呵呵地称赞:“多好看,多有活力。” 苏瑕小时候在东城时被月姨折腾了很多次,对于与他本人画风格格不入的饰物已经审美免疫了。 “谢谢月姨,很好看。”苏瑕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月姨满意地道:“好啦,!那你们收拾一下,马上开饭了。” “还不是饭点。” “你这一路赶过来肯定累了,我们早些吃也无妨。” 月姨离开后,歧川马上笑嘻嘻地看着苏瑕:“逃狱的感觉怎么样?” “还行,下回你跟我一起试试。”苏瑕道。 “谢谢,如果有机会的话,”歧川岔开话,“老爷子在小阁里摆了席,他想你得紧。” 老爷子是歧川的父亲歧岫,东城前城主。现在退休隐在家中继续管理歧家的信息网事业,凭借年轻时积攒的人脉,硬是把东城信息网扩展到东西南三方规模的信息网。 信息网顾名思义与信息有关,情报网与交通线的统称。 “我觉我要超过老爷子有点困难,”在去往小阁的路上歧川忍不住说,“我本打算着先到四方境边境设交通线,然后再把通信线一点点织补玩。没想到老爷子先这样做了,还把两条线都连好了。我再发展的空间就小很多,哎,老爷子怕不是偷看我的策划书了。” “我记得你以前的目标是整个万界。” “请暂时忘记它。” 歧川现在的职位说好听点是东城城主,但城主的实际权力因为新旧派的争斗开始变得分崩离析。他欲借歧家信息网的特殊地位落实大权,但自家的老爷子却抢先一步断他的路。 苏瑕当然不相信他的话,但还是提醒他:“岫爷的线只布在地上。” 歧川眨眨眼露出一点狡黠的微笑。 苏瑕道:“你还记得小凤山吧。” 歧川当然还记得,当年还是老爷子给那座山取的名字。赤千灭隔段时间就把两个小崽子扔进小凤山里荒山求生,并美名其曰:阶段性考核。 “你该到流放之城看看,流放之城就是高级一点的小凤山。那么大一座城市,至少上万只龙。已经是新历年了,却还在使用旧历时期落后的通信工具。一个消息从城南传到城北快马加鞭由信使传送也至少需要半个小时。你觉得你能改变流放之城这样滞塞的现状吗?”苏瑕拍拍好友的肩,“反正你现在差不多被架空了,不如出来和我走走,还能开拓一下思路。” 不是说歧家的少爷没见过世面,但和常年游荡在外的苏瑕确实是比不上的。 歧川:“别刺激我啊,万一我一改常态奋发图强了,可不得吓死那些人。” “那你就继续装吧,别到时候栽进去出不来。” “不是还有你嘛。”歧川一把揽过他,叫得亲亲热热:“瑕,我听说北境要的那批货还在南疆扣着……” “北境自己会想办法,不需要你帮助。” “啧,分这么清啊。好吧好吧,看来我只能靠自己了。”歧川本是与苏瑕并行,他突然转到苏瑕前面,带点不怀好意的笑容,道:“雁老大竟然敢扣你的货,啧啧啧,他是终于感到恼羞成怒了吗?” 苏瑕早已习惯他的玩笑:“鳞子。” “要我说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你俩合适就一块结对了吧。”歧川道:“像我这种无能的人都没人肯要,愁死了。” 苏瑕不理会他装出来的无奈。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最先反对的可能就是他。坐于高位者的联合意味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不管私里下关系有多好,真正要面对的那天绝不会像现在这般插科打诨嘻嘻笑笑了。 “对了,你带来的那个人族小孩今年真的才十四?” “嗯。” “他的灵气流动很醇厚,不像是自己练着玩的。你眼光真不错,收了这么个好苗子。” “‘老师’是他自己要叫的,我没教过他什么。” 两人慢慢走近小阁。小阁不小,也不是阁楼。三进式的大宅子落在歧府的西北角,前面对着住屋,后面抵着连绵起伏的矮山。小阁外倚着一个墨色衣着的男子,笑呵呵地冲他们打招呼。 歧川和他老爷子长得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有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颇有流连风月场的公子哥的浪荡风味。但歧川的五官融合了一点他母亲,当年东城有名的闺阁大小姐闻拂茵的端庄文雅。相较起来,父亲比儿子活脱脱得更像个遗害千年的妖孽。 现在这年近半百风韵犹存的妖孽,正和善地向两个小辈摇摇手。 “老爷子!”歧川加快脚步走上前。 歧岫却一闪身抱住后面的苏瑕,他拍了拍这个已经与自己比肩的青年:“狐狸崽子,好久不见。” 苏瑕:“岫爷,好久不见。” 歧川:“……” 歧岫:“儿子愣着干嘛,赶紧进去帮月姨端菜。” 歧家虽然是东城的大家族,但丝毫没有身为显赫世家的自觉。老爷喜欢易了容挤在街巷口的人山人海里听戏,夫人和大管家常常结伴着去买菜,挑拣砍价毫不含糊,小少爷从小被“放养”。极具烟火气息。 其实,除了不时修订改动的城中规定,歧家一般不会多出面干扰城中事务,毕竟蛇族本是一个喜欢藏匿起来,不愿多动的懒家伙。 几次族中大选, 13. 疤痕和名字 《抱歉,职业病又犯了》全本免费阅读 吃过饭后,歧岫外出去打理事务先告辞。月姨也不准备晚饭了,预备就做些糕点小食。 “我可会了不少新手艺。”月姨笑道。 闻扶茵挽住苏瑕的手臂:“小苏赶过来也累了吧,只是没想到你回提前来,房间里被褥还没铺好——鳞子,你去把被子什么的都理出来。” “嗳,你都长这么高了啊。” 她很喜欢苏瑕,虽然多半是心疼。歧川从来不是个乖孩子,闻扶茵为他非常头疼。相比之下略乖的苏瑕,在“别人家孩子”的滤镜下,闻小姐越看越满意。 “没关系妈,他跟我睡吧。”歧川懒得整理:“行吧狐狸?” 在赤千灭带走兄妹后,歧家一直把苏家兄妹在凤栖镇住过的屋子留着。虽然会时常打扫,但这么多年没往里添过物件,家具也都收拾起了,空荡荡又干净,简直和新建成的屋子没差别。 “鳞子。”闻扶茵有点责怪。 “妈,拜托,那些被子在阁楼里,老远的。” “那就在府里收拾个空房间里出来。” 苏瑕想起了小黑鸟。 现在不知道在歧府哪处呆着。 “我睡客房吧,现在还早,我慢慢理。” 闻扶茵以为是这么多年苏瑕不习惯了:“这就对了嘛,那就让鳞子帮你拿东西去,早理好早休息。” 但事实证明,打理一间空房不是一件容易事,两个青年在挂窗帘时太用力差点把帘子扯破。 “哎哟你轻点,这是今年新布织的,我那房都没有。” “那你别死攥着帘子啊。” “你也下手轻点。” 等歧川和苏瑕终于整理好一切时,月姨的糕点也蒸好了,热腾腾的装满了两个食盒。她看着两人把一间屋子折腾出了上战场的感觉,哭笑不得。 “你们真是……我再给理理。”作为歧家的大管家,月姨完全无法容忍在她眼中这么糟糕的布置。 苏瑕诚心道:“我觉得还好。” 歧川接口:“可不是。” “出去出去,真是的。”月姨一把掀起帘子,果然淡色的一面朝内:“看到没,挂反了。” 两人被赶出院子,各端着一盘点心在镇子里,边转悠边聊。 “跟着你的那个小孩呢?” “他不想进来。” 歧川理解。四方境内,东城是妖族汇聚最多最纯粹的地方。都是同族人,大家外放灵气,压根不收敛。 尤其歧府,都是修为高的大妖。对于一个年幼的人族灵修者来说,压迫感太强了。 “你的伤。”歧川指着他胸口:“好了?” “嗯。” “我刺下去了才发现你后背还有个孔,你也不提前说一声。” 歧川开玩笑道:“还好那阵法有用,不然我就要被北境追杀了。” “不会。” “我们都有事情,不得不先离开。我一直在东城等你的消息,可信息网一点动静都没有。那阵法有用,按理来说你七天前就该过来了。”歧川道:“所以,你到达了那个地方吗?” 苏瑕道:“我没有记忆了。” “这是什么意思?” “在你的阵法醒过后,我接到了来自北境的讯息。”苏瑕道:“我理所当然地以为我们失败了。但九丘告诉我,在半个月前,也就是白石城结束后,我应该回一趟剑冢。但我没有。我完全没有这半个月来的记忆。” 歧川放下碟子,两手做了一个打开的动作,在以苏瑕视线看不到之处滑动手指。半晌,他眉头一皱,表情像吞了苍蝇一样的难看。 “网说,那半个月间,我的阵法根本没有启动。” 一阵寒颤爬上后颈。 胸前那道疤才落痂,新鲜的软肉刚长出来,犹如一条弯弯扭扭的小蛇匍匐着。 苏瑕下意识抚上胸口,只感到心脏一阵一阵的跳动。 “别想了,等会和我去做个检查。”歧川见他不语,塞了块糯米糕给他,道:“你接替了时迁,北境那边怎么办?”歧川把一叠鹅黄色的糕点递过去,顺手在他那盘里挑了一块酥饼,“欸,尝尝这个。” “阿瓷和陆斯都在,霓粦和纯月也在帮忙,北境要我什么事。再不济,让里区那些人出来管管呗。” 酥饼外皮酥脆可口甜而不腻,糯糯的面团中间有剁得碎碎的核桃仁,入口还有一股清凉的余香。苏瑕道:“味道不错。” 歧川咽下一口酥饼:“也就你敢不理会里区那些家伙。” “我父母的……苏家的旧部也回来了,阿瓷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结识了南疆暗处的势力。”苏瑕拍下歧川还要伸向盘子的手:“先说正事。” 歧川缩手:“还是小时候可爱。” 苏瑕瞪他一眼。 歧川:“行吧……准确的说,暗处不属于南疆,是完全属于雁大哥的。他们表面上从属南疆军部,实际与南疆里区也有关联。整个南疆靠暗处发展灰色产业……你北境那批货怕就是被暗处私自截下的。” “灰色产业?” “就是你想的那个,”歧川舔了舔嘴唇,“南疆里区默许的买卖。” “那批货就是南疆当地的原石,量不多损失不大,但是我们的人差点也被扣住了。陆斯发了大火。” 不少人借着南疆的灰色产业做事情。原石虽是平常矿物,却是许多重型武器的必要材料。南疆出产的,品质最好。 “你没找过雁大哥吗?” 苏瑕咬碎一颗坚果,卡擦卡擦响:“你什么意思?” “……没有,”歧川马上正色道,“你知道东城向来是中立的。” 苏瑕没有放松表情:“最好这样,歧川。” 听到自己被叫了大名,歧川打消了替雁衔说话的念头:“当然。” “原石的事情还是要走程序,不然没法和陆斯交代。”苏瑕道,被歧川这么一搅和他不想谈正事了:“南疆那边我抽空还要去一趟,在你这里不会停太久。” “留下来看完灯会再走吧,”歧川在心里叹气,想果然如此。他道:“龙息天梯开了,信息网也快连好了。雁大哥和穆恪那两边你不用操心。大家都努力着呢。” 苏瑕轻轻摩挲长袖,他的左手腕有一道疤痕:“不,没有。” 独自在雪峰攻苦食淡的记忆已经久远,只剩被刺骨寒冷折磨留下的伤疤,还在孜孜不倦地提醒他,被淘汰过。 赤千灭在前往北境的途中突然不辞而别,此后杳无音讯。苏瑕只能带着苏瓷一路隐藏躲避,隐姓埋名跌跌撞撞地继续前行。 在妖族,幼年期的小妖往往是族中关注的重点,它们是能决定这个种族未来发展的不可控因素。这一时期的妖灵力流动不稳,天赋也尚未完全开发,但是妖丹却是最纯洁的,是一些残暴的野兽,最佳掠食对象。 这道疤是苏瑕在斩杀一只鸷鸟妖兽后留下的。 以前在小凤山上所遇的妖兽皆是赤千灭用灵气幻化来的。那是他第一次挥剑,真正杀死一条鲜活的生命。 鸷鸟妖兽凄切地哀叫,被剑斩出来的伤口向外喷涌恶心的血水。苏瓷躲在远处打着颤,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尖叫出来。 苏瑕半张脸几乎都是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滑落到他唇边,他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温热的血似乎还连着鸷鸟仍在跳动的心脏。 原来这就是血,苏瑕想,滋味不太好。 回忆起那个时候的场面,苏瑕不由得掐住那道疤,指甲在凹凸不平的皮肤上重重滑过。现在有许多方法可以消除这道疤,但苏瑕执意将它留下来,他要让自己时刻记住第一次尝鲜血的味道。 歧川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以为他这是答应了。 正好月姨打理好房间来叫苏瑕,两人便约了明日再谈。 苏瑕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幽香,月姨不仅帮他重新打理布置,还很体贴地在燃上一罐熏香,是甘松清凉辛苦的味道。 床铺上一层厚厚的垫子,软绵绵的。苏瑕呼了口气闭眼躺下,整个人陷进去,舒服得让人不想动弹了。 他眯着眼回想刚才歧川的话。 苏瑕当然听出了歧川话里提到雁衔的意思,但他实在对这种事情提不起兴致。至少眼下兵荒马乱的, 14. 信纸和金莲 《抱歉,职业病又犯了》全本免费阅读 一年前,白石城。 “我们写信吧!” 营帐外火堆燃起灼热的光,有个影子逆光扑进帐中。 时迁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叠雪白的纸。因为跑得太急,他的脸泛上不正常的红色,眼睛却亮得不可思议,好像随时可以迸出火花。 “我说——我们写信吧。”帐中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迁一边解释一边给大家分发纸笔:“就是写信给自己的家人朋友……哎呀,反正谁都可以,写什么都行。写完后我们把信埋在城后的那个小山丘上。等这最后一场战打完后就挖出来——啊!” 苏瑕眼疾手快,扶住经过他身边时被小土堆绊倒的时迁。 “谢谢谢谢——给你纸。”时迁抽出两张白纸,一张递给了旁边的穆恪:“你也?” 穆恪一愣神,被塞了好几张。 有人接过纸笔,更多人不理会他,时迁绕了一圈手里还剩大半沓。 “这臭小子是在撺掇咱写遗书吗。”穆恪接了纸笔轻声道,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苏瑕,说出一部分人的心声。 “我倒不觉得。”苏瑕捏着那张白纸:“不如说是鼓舞士气,不过似乎效果不显著。”在南疆这段时间,时迁留给他的印象就是,大胆,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不知是无畏还是无知。 穆恪见他把纸整整齐齐地折起来收进口袋里问:“你不写?” “我不知道该写给谁。”父母离世后,赤千灭收养了兄妹俩。但他仍是会羡慕,那些能与亲生父母其乐融融的孩子,毕竟血缘关系这种东西带来的亲切感实在是代替不了的。 后来赤千灭不辞而别,走得干干净净,若非苏瑕学成一身剑术,还以为那几年院子里只住过三个人。 苏瑕尝试过无数种办法,无法再联系上他。 回到北境后乱事更多,兄妹俩一个为北境主的位子签了生死状,一个在派系争斗中学会了虚与委蛇。 一个往上走在光中舐刀尖,一个藏起来在暗中嗜鲜血。 “没有必要写。”苏瑕在穆恪疑惑和探寻的目光中起身:“我出去一下。” 晚秋的风,透骨的凉,预兆着白石城冬季的凛冽寒冷。 帐外只剩了一堆柴火还在顽强地燃烧,点点星火迸出来在低空抛出一道道活泼亮丽的弧线,散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像一场小小的烟火表演。 苏瑕盯着火焰,直到眼睛因强光感到刺痛才收回视线向小山丘走。 有人在那里等他。 歧川道:“北境怎么让你来白石城?” “再来参加一场混战而已,”苏瑕道,“我的意见不重要。” 一百年前烈王殒身中庭,妖族和魔族无法再粉饰太平。多年下来,魔族的势力渗透得太深,即使是烈王也没能彻底铲除他们。 歧川道:“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战役麻痹了多少人。要知道四方境是妖族四方境,不是谁眼红了就可以插一脚进来蚕食的土地。” “这场战役也许只是那么多年来的又一场,开始后结束了就没有意义的。但你明白的这次,你,我,穆恪,雁衔,外区的四方主都到场了。”歧川舔了舔嘴唇: “我是被家中长辈撵出来历练的,穆恪是以监察的目的,雁衔只是不幸被波及。那么你的理由呢?” 歧川笑得狡黠极了,一双桃花眼带着他的笑显得更加风流倜傥,在夜幕下好像缀了星星,是燃着火焰的星星。 苏瑕:“里区那些家伙逼的。” 歧川大笑:“狐狸,好久不见。” “鳞子。” 几日前还是见面就擦肩而过的两人,在寂静的山丘上熟稔地打起招呼。 “你也收到了烈王的信号。” “也?” 苏瑕凝神,一朵橙红色的莲花纹路浮现出来,一瞬后,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什么时候交换钥匙?” “白石城后再说。”苏瑕摇头,南疆是四方境内最混乱的。他道:“收到传讯的只有四个人么?” “还有一位,你应该见过了,银龙族时迁。” “流放之城的?” “是。” 苏瑕回想起刚才时迁冲进营帐时冒冒失失的样子,不是很相信。 歧川见他犹疑马上了然,起了个小型的隔音阵道:“他的胞姐时宓是流放之城现任城主,也许是因为这个呢?” “时宓?” “啊是了,消息应该还没传出来。据说时宓是靠弑亲上位的,她在选举的前一天以背叛的罪名让流放之城的前任城主,她的亲叔叔入了狱,”歧川见苏瑕欲要开口,先道,“自是有人怀疑,但时宓在选举那日却当众拿出证据,证明她叔叔勾结魔族。那证据是她叔叔的一枚龙鳞,我用网织出了它的模样。你知道吗,那鳞片上有了魔族的印记。” “那场选举怎么收场?” “具体如何我不清楚。只知道后来她叔叔在狱中折磨致死。” 苏瑕摇摇头:“我很早以前接触过时宓。” “你也说了是很早以前。” “时宓显然比她弟弟有手段得多,烈王为何会选择时迁?” 烈王,在赤莲之战陨落的妖族首领,四方境中如信仰一般的伟大人物,他带领着妖族开创了新历年。 传闻他的本族是金莲,出生时莲开分四瓣,分别朝向四方。这也是妖族领地取名作四方境的由来。 苏瑕道:“我并非质疑烈王,只是想不出为何是时迁。” 选择北境苏瑕,是北境实力强大的工业基地,更是苏家背后的万剑剑冢。剑冢只有苏家白狐的血脉能开启,世间所有兵器都在冢立碑,拥有剑冢就相当于拥有一座可移动巨型的武器库。虽然这座武器库是利器也是隐患。 选择东城歧川,是需要歧川接手的信息网。信息网织的线贯通四方境,这一任东城城主拥有能掌控它的信息源。 南疆雁衔,管理暗处的力量。最初之战留下的残暴灵力,与平常灵气不同,它们只会杀戮。在南疆特有的阵术能安抚它们,并在必要时祭出生人接受这种灵力。而修习了这种秘术的人全部归于暗处。 西域,战乱中升起的灵魂最终都要游向西域的边境缺口。传闻中灵魂引渡的必经之地,谳谷。白狼族穆家世代在此看守。在西域古老奇异的传说中,白狼渡灵,青鸟安魂。 苏瑕第一次感召到烈王,一脚刚踏出剑冢的阵法大门,浑身是暴虐的灵气。 后世封为烈王的金莲族宋燃,并非像民间画册或宫廷名画中描绘的那样高大骁勇,反而相貌清俊,像是写诗文的公子。< 15. 戾气和灵气 《抱歉,职业病又犯了》全本免费阅读 苏瑕运转起周身流动的灵气。他最近在修习北境的一种秘术,练成后,不需要引动阵法就能引灵气入体,自动补充损耗。 练习已经一阵子了,但始终有一点窍门没寻到。 时迁在昨晚后申请了调动营帐,和苏瑕他们住在一起。歧川在帮他搬东西,也不知道时迁带来了多少东西还要请人帮忙。 邀请同住的正是西域主穆恪,她一来就向南疆里区亮出了身份。以维护西南两地交流为目的,只是暗访,并且刚好遇上白石城战事想要帮忙的借口拒绝了里区的迎接。 最后使里区默许穆恪开玩笑般借口的,当然是南疆主雁衔。 雁衔因为在西域露面太多,不好直接进入军中,只是运送货资时混在队伍里私底下与其他人接头。穆恪笑他在自己的军队里还要偷偷摸摸的。 苏瑕按着书上的方法引导灵气。 外界的灵气进入体内瞬间被同化,起不到缓存的作用。苏瑕试着分出一部分自身的灵力去接引结果毫无意外得失败了。 他有点发愁究竟哪一步失误。 烦躁,一是不甘心的挫败感,二是南疆干燥沉闷的气候让他心烦意乱。 他借着监察的名义来到白石城时也并不是完全顺心的,毕竟自己主动来和被里区打发来本质上是有区别的。 北境的里区和外区水火不容。 估计又有无聊的人们在讨论两个区域的种种不合。 苏瑕干脆不思考了,一手支起脑袋,望着低处干裂的土地一手画起了小阵法。这个法术一次只能召唤一滴水,水珠经苏瑕的寒气后凝结成了冰凌。带点召唤者的怒意气冲冲地刺向土地的裂口。 啪嗒啪嗒—— 地面的裂缝交织得像一张蛛网,在冰凌毫无目的的砸在裂口上,像是龟裂的皮肤在脱落,看得人起鸡皮疙瘩。 这样的发泄毫无意义,苏瑕第一次有种闲得慌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妙,不困不饿,但是胸腔里像被挖掉一块肉一般,想要去做事但非常无力。 注意力不集中时人就容易想到别的事。 手中的冰凌稀稀落落地倒下,苏瑕的思绪飘向了久远的一段时间。 第一次见到宋燃时,他除了帮自己解决了剑鞘的问题,还干了什么? 那时候苏瑕刚进入成年期,灵力在那一段时期疯了一样猛涨。身体快要承受不住,是雁衔用南疆安抚残暴灵气的阵术帮助他打通了筋脉,开启了妖族在成年后才会增加的第二灵力源。 但苏瑕毕竟不是峦雁族本族,这种不计后果强开灵脉的结果就是,他在剑冢中被兵器的戾气影响。好久一段时间都摆脱不了残暴灵力,流动的灵力冲撞得他几乎肝胆碎裂,但却依然能保持清醒,差点被抓去当实验体。 宋燃看了眼苏瑕发尾的珠子,称赞了一下那把剑的品质,然后很快意识到了他身上的不对。 “你的灵力流动也不太正常,你做了什么?”宋燃探查了一番:“啧,你是吸入了残暴灵力吗?” 两人站在剑冢和万界之间的通道上,这条道路准确的说不能算路,它只是以浓重灵气凝结而成的空间。 黑压压的一片,却不阴沉,是很厚重沉稳的黑暗,零零星星得有几点微光闪烁。 宋燃朝空中喊:“南安!我知道你在,稳着点通道别让它塌了。” 一个女声没好气地回话:“这路是那狐狸崽子开的,全靠他撑着,我怎么稳得了啊!” 苏瑕糊里糊涂的,没认出面前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烈王。但是这一句对话把他惊了个醒,那道女声的来源正是刚才在剑冢中骗他签了卖身契,还硬是打包了一把剑给他的南安夫人。 “你认识南安夫人?”苏瑕心中的警惕放下一半,这里的空间像是感知到了他的情绪变化,黑色逐渐淡下去,光芒多了起来。 见环境有变化,宋燃本想直接出手帮他,现在倒也不急了:“我想先问问你,你认得我么?” 实际上苏瑕清醒时也认不出宋燃,一百年来,史册和传说已经将烈王神化,从小烙在脑子里的形象实在和眼前这位面容堪称清秀的公子搭不上边。 不待苏瑕回答,宋燃又道:“算了,你怕是认不出的。现在趁你还撑得住这个空间,按我说的做,在离开之前安抚好这些残暴灵力。当然如果你能自己学会转化那再好不过了。” 苏瑕脑子里乱糟糟的,但宋燃的语气很平稳,语速缓和,竟让他在混沌中听出了一种哄小孩的感觉。 残暴灵力是万界对无法吸收的带戾气的灵气的称呼,这样的灵力诞生于最初之战的亡灵。战火中不甘痛苦的生灵使残暴灵力激增,一度导致战后环境污染,生育率锐减。 “深呼吸,平静下来,”宋燃双手搭在苏瑕两肩,“调动你自己的灵气包裹住这些残灵,我会保住你的筋骨。” 灵力与灵气,不过是有无实体的区别。 宋燃的手烫得像火,霎那间好像熔岩穿透肩膀,苏瑕克制住逃离的念想,调动灵气寻找游散在身体里的残灵。残灵被发现后狠狠地冲击着困住它的灵气,有几缕逃了出来撞到筋脉,苏瑕痛得神经紧绷,他都没注意到自己狐化了。 白狐漂亮柔软的尾巴钻出来不安地摇晃着。 四方境允许异族通婚后,纯血的种族已经很少见了。 宋燃慢慢指引那些残灵与灵气分离,就像将大道割裂成为两条同向的小路,使两种不同的灵气流向不同的道路最后却殊途同归。 苏瑕吃惊于身体的变化,他尝试着自己分开两者。 宋燃感觉到残灵的力量在削弱,他满意地点头:“你学得还挺快。” “好了吗?”苏瑕抬头,一张脸像是浸过水,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打湿了胸前一大片衣服。 “你只是学会了怎么安抚而已,还有转化呢,”宋燃还是慢悠悠的语气,手却猛地按下,“加油哦。” 钻心的痛从五脏六腑传来,苏瑕猛地跪倒下来。十指碰不到实地只能插进自己的血肉里。他咬紧嘴唇阻止了那撕心裂肺的喊叫,只将所有力量用于引导。 过了好一会儿,感到那些残灵经过分离后流淌得缓和了些,他才敢放松,喘息着气再次抬头时迎上了宋燃赞许的目光。 宋燃放松手指,跪下来抱住他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啦。做得不错。” 苏瑕被按在怀里要喘不过气了,他拼命往上抬头,犹豫了一 16. 戟背和剑刃 《抱歉,职业病又犯了》全本免费阅读 时迁与苏瑕在城外对练。 龙翼戟蓝色的电流附上九丘剑,电流如锁链般化作牢笼。 九丘剑凛冽的剑气一出斩破了龙翼戟密不透风的雷电囚笼。 时迁在下一击剑气迎来前收回了雷电,他往后拉开距离,踩踏着扬起的尘土向前重重刺去。 苏瑕止住即将溢出的剑气,直接以尖锐的剑身迎上。 九丘剑对上龙翼戟,青色的剑刃与纯白的戟背,两把武器相撞击产生的巨大冲击力震碎了空气,周围的气流在一瞬间几乎滞住了。 时迁意外,龙翼戟是银龙族的三件圣武之一,力量绝对蛮横。他没想到对方残缺的一把剑,竟然能与他的龙翼戟单纯在蛮力上相抗衡。 “喂,你那是什么武器?” 苏瑕:“打赢我就告诉你。” “那不用武器和灵力,赤手空拳再来一场如何?”时迁来了兴致。 苏瑕收了九丘,一掌劈过去。 时迁迅速将戟收回阵中,左手顺势环住他的手腕狠狠向下一拉。苏瑕狠狠以膝攻向他的腰部,时迁一个腰弓躲开,右手锁住他的左脚踝往后一甩。 苏瑕向前倒去时猛地转过身,左手肘压住时迁的肩,右手环过他的脖颈,再一发力将时迁翻了身按向地面。他预备用最后一拳结束比试,周围扬起的黄土却终于在气流平缓后又漫天飞舞起来。苏瑕被呛得咳了几声。 左手这本要往地上砸的一拳偏了,正好打在了时迁的脖子上。 时迁浑身一颤,像痉挛了一般哆嗦着直接猛地跪了下去。 苏瑕赶紧蹲下来,不知道情况只能隔空传递了些灵气给对方。他没想到自己这一拳挥得这么重:“你还好吗?” 半晌,时迁才停止颤抖,他示意苏瑕不用再给自己渡灵气:“小毛病。是我自己没主意忘记围住脖子了。” “是旧伤?” “不是,嘶——说出来有点丢脸,是我姐姐打的。” “没法治么?” “还真没法治,”时迁站起来苦笑道,“我们银龙族自己族人留下的伤是痊愈不了的。” 苏瑕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时迁倒是不在意,他说:“你家里肯定有弟弟妹妹吧?” “我有一个妹妹。” “你身上有一种气息和我姐姐很像,昨晚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这么想了,”时迁指了指苏瑕脖颈绕着的双生珠,“况且你还有这个。啼灵树,一树一生只结双果。虽然只有为血缘相近的人分享灵力的作用,但因为树种珍贵果实稀少,有段时期不少权贵在猎奇心理下疯狂攫取双生果,导致啼灵树差点灭绝。” “是的。”听到对方能如此顺口地讲述这样的冷知识,苏瑕有点惊讶:“没想到年轻一辈还有会人知道啼灵树。” “年轻一辈?你这么说好像自己有多老一样。”时迁哈哈大笑,说:“我猜你一定是当哥哥的,传送灵力的动作也太熟练了。我们银龙族血统纯正的新一辈只有我和我姐姐两人。我姐姐她太厉害了,家族把她作为下一任族长大选的重点培养对象,反而给我留出了许多空闲时间。” 银龙族所谓的血脉不是从长辈身上传续下来的,而是在幼崽小妖在母亲腹中时对成熟大妖的掠夺。 时迁与时宓出生的那一刻,他们的母亲当场因灵力衰竭而亡,父亲为了补充两只幼崽在成长期还要源源不断摄取的血液,在最后一次汲取时没挺住。暴毙。 银龙一族这种血脉掠夺保证了每一代的力量和血统,残忍至极,为世人诟病。 不光是对父母的掠夺,还有同胞兄弟姐妹之间的抢夺。但不知是什么原因,还是胚胎期的时迁就放弃了与姐姐争夺,这导致了时宓与他的力量差距。 姐姐被支族当作下一任城主的希望,弟弟在姐姐的光辉下完全被放养。 武力不如姐姐,时迁便日夜钻研在藏书室里,想未来也许能在政事上为银龙族做些什么。 时迁一直都是这样想的,直到有一天时宓给了他那不可痊愈的一斩。 血从脖颈涌出,时迁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满脸冷漠的时宓,他手忙脚乱地用灵力去止血,但伤口愈合的速度依然慢得令他心寒。 “你在做什么啊姐姐。” “连我这一击都躲不过,你竟然还想参加西域的白石城之战?” “我不是解释过了吗,我是……” “你那是丢脸,身为银龙族竟然去西域充兵。” 时迁不说话了。 “现在马上去军部解决这件事。” “……姐姐你最近很急躁啊,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族中的大选不出意料就你就是胜者。”时迁终于止住血,他按住结痂的伤口,半调侃半无奈道:“不会吧,难道你是在担心我会横空插一刀?那种谣言也就在城里传传。” 时宓道:“如果你能够打败我的话,我不介意把这位子让给你的。” “那你姐姐还真是大方。”苏瑕评价。 时迁摸了摸仍未褪去的疤痕,凹凸不平,又长又丑陋。也许是同为信使的原因,他对苏瑕倒是不避讳:“毕竟我打不过是事实嘛,不过现在看来我那么多年的书都白看了。本来还想在姐姐手下谋个文职混吃等死的,把她惹怒了看来没机会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完全没有一点遗憾的意思。 苏瑕道:“我以为越是稀少的族群族人应该更懂得珍惜。” “毕竟龙族天性凶恶。”时迁道:“我们银龙族以‘和’作家训也算是对后辈的美好期盼吧。” “可是你给我的感觉很平和。” “也许正因如此,所以烈王才会选择我?”时迁换了个话题:“唔,流放之城的中央图书馆藏书是真的多,我看了这么多年只看完了五分之一……” 时迁的气息干净,说话时语速不快,像是潺潺流水一般。一头墨黑的长发松松垮垮地扎在肩头,那条束发的带子还是苏瑕拆给他的。如果不是他刚刚使出的龙翼戟,苏瑕完全不能把眼前这个笑嘻嘻的少年和流放之城那些暴躁的龙族放在一起。 苏瑕:“有关啼灵树的事情可以同我说说吗?” “当然。” 白石城作为重要的边塞城镇,每年都要面向全四方境征召士兵,妖族与魔族在此的战事接连不断。但因为盛产珍贵的矿石,追求财富的商人冒着战乱的危险仍然前来挖掘矿石。 时迁感叹:“荒凉又繁华,真是矛盾的城市。” 苏瑕随手从最近的商铺里拾起一块石头,小小一粒乳白色的,晶莹剔透。 “是月光石,没什么实用性的石头。”时迁以为他要买,赶紧说。 但是很漂亮,苏瑕想。 “你要买吗?” 17. 布料和旧居 《抱歉,职业病又犯了》全本免费阅读 东城最著名的不是歧家信息网,而是织坊的布料。 暮春时节摘枝头最娇艳的芽浸泡在解冻的清水中,盛夏光阴需要好好保养灵巧的手指,以便在初秋季节收获柔软香甜的原料。暖冬的阳光照上屋顶的瓦片时大家才选出了满意的丝线,从采棉纺线到上机织布,所有工序都是不紧不慢的,在来年初春到初秋时,各家各户的门前都是晒满了一叠又一叠的新布。 东城的人好像有纺不完的纱,卖不完的布。 现在快要入秋了,纺织的人家终于在满枝的绒果下有了点忙碌的样子。 绒果树四季常青,小小一颗果实经历了两个季节的浇灌饱满可爱,成熟后带着甜甜的香味,连扯出的线、织出的布都染上淡淡的甜味。 苏瑕被月姨连哄带骗穿上了件雪白的衣服,上衣袖子长得遮手,下裳却只勉强遮了膝盖。生于极寒的白狐感到了瑟瑟凉意。 “月姨,这是给女孩子穿的吧。”秋风掠过,苏瑕虽然不冷,但总有种衣服下摆要被掀起来的感觉。 “哎啊,姨特意给你改过的嘛,”月姨绕着他转了个圈评价道,“秀秀气气的,很适合你,好看。” 所以它原来是裙子对么,您是折腾鳞子厌了,所以看我来了要对我下手了么? 歧川在旁边憋笑,然后收到了苏瑕求救的一个瞪眼。 “月姨月姨哈哈哈,你别讲了哈哈哈。” 月姨:“来来,鳞子也有一套的,瑕瑕还在东城的时候,我就想看你们一起这么打扮了。” 苏瑕:“噗。” 歧川:“……不,谢谢月姨,我们有事先走了。” 然后一把拉过苏瑕逃跑。 月姨在后面大喊,惹得小道上的摘果人回头。两人穿过一筐筐已经摘下的绒果,果实的气息醇厚甜蜜,苏瑕身上的新衣也是这样丰收的味道。织坊瓦屋后就是晾晒布料的大平场,前一年的布料收拾得整整齐齐挂在一条条竹竿上。 每一年纺织出来卖不完的布料,人们不会苦恼,东城的纺织人相信前一年留下的布匹是造物主对他们那一年努力的奖励。他们总会有办法用完那一匹又一匹亲手织出的布。 十二年来,坊里早已使用起机械织布,但依然有一部分人们保留着最传统的习俗,用手摘取原料,抽取适合的丝线。 如梦如幻的布料是时光赋予东城的恩惠。 秋风飒飒,布料飘飘,各色的布匹在阳光下将美丽的颜色映入地面,旋转出一片一片彩色的浪花。 没有战火,没有阴谋。 一切平和,像是幻觉。 在此刻苏瑕恍惚觉得时间回溯了。 两人逐渐慢下脚步。 “鳞子,”苏瑕说,“你不厚道。” 歧川随手扯下一片淡蓝色的长布,往他腰上一系,弄成了一道能遮住膝盖的下摆:“行了。” 手法熟练。 歧川没注意到苏瑕看他那瞬古怪的神情:“走吧,带你去地仓。”去看看我以前许下的豪言壮志。 地仓放置着歧家历年历代的信息源计算数据。 在推开最后一扇门前,歧川开玩笑般地说:“别被吓到了。” 整间屋子堆满纸张,每张纸都密密麻麻写满了演算推理的数据过程,即使中间堆架着高科技的计算机,歧川还是会把每一次构架重新手算一遍。地面上叠满纸,完全无处可以落脚。这屋纸都可以用吨来计算了。 墙上流转的蓝色光带是实体化的信息源。不同于前面任何一扇门后的流光,歧川的光带有逆时针也有顺时针,可以推算未来也可以演算过去。 歧川爬上一个小山堆,示意苏瑕也直接上来,他拍拍厚厚的纸堆,终于把昨晚辗转反侧的心拍实了。 纸张压得很严实,踩下很稳,地仓空间很大,坐上去向下看非常壮观。 “你成功了,恭喜。”苏瑕真心诚意道。 “是的,但是,这不是重点。从白石城回来后一直在查找的那件事。”歧川握紧手,用了最大的力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用信息网回溯了十二年前的小凤山和西域的交织线,引起一切的阵法同出自西域一处,楼家庄。” 苏瑕没想到他竟然会提这事,听到最后三个字时冷笑道:“西域楼家庄,又是那里。” “这正是我担忧的。楼家庄是四方境少有的混居区,实在分不清阵法究竟是哪一族的。” “鳞子,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么。” “什么?” “不要继续查了。” 歧川皱眉。 “你从未出东城,即使有信息网对外面还是不够了解。那年小凤山的事于你也许是一生都挥之不去的阴影,但对我却早已是习以为常,”苏瑕道,“不要再把自己当作借口帮我了,你不该插入这件事。” 歧川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我也说过了吧,别什么事都自己担着。就算当年我只是个被牵连到的那个,但我现在有能力了去追究不行么?” 苏瑕平静:“你帮我的够多了。你没有参与‘桥计划’所以不知道……”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我才要去查,你对我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 苏瑕一顿,被他截去了话。歧川道:“别马上否定,我昨天就有这种感觉了。还有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给我提建议的,北境主的话我可不听,再怎么说我与你也是同职。” 苏瑕拿开他的手整,理了理衣服,“我只是认为没必要。” 歧川知道他是默认了。 苏瑕道:“我拿到钥匙了。” 歧川敛了笑意。烈王指认的五位传信使各有其职,每一人都是一环。烈王在沉睡前最后一次为他们开启通讯,五人决定借白石城一战接头。却未料到时迁竟在战中殒命。 “你是找到了他的灵魂吗。” 有灵的生物死后领灵魂归往鬼界,在万界的传说中那里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极阴之地。 只是无人知道那里究竟是臆想出的亡灵居所,还是真实存在的地方,一个地位等同万界的死后世界。 传说将其刻画得诡异神秘,老一辈的人将此作为禁忌闭口不谈。 回想起那一刻睁眼后硝烟弥漫的战场遗迹,无数的本该属于时迁的记忆,强加进他刚清醒的脑海中。苏瑕眼神有些涣散:“这也许听起来很奇怪,歧川。从你的阵法里一睁眼,就好像有人告诉我钥匙在流放之城。” “我留下的是医疗类的阵法吧?”歧川按了按苏瑕腹部:“伤口好了?” “差不多。” “那你进入那个地方了吗,传说中的鬼界。” 苏瑕摇头:“没有印象。” “如我刚才说的,我相信你,”歧川道,“只要遵守那三个规则,我们就无条件相信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