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不晓》 1、今夕 1.今夕 春寒料峭,并非旺季。 这里就是这样,人似潮涌,来时呢恨不得将所有都夷为能落脚的平地,而去时又似那群鱼顿时销声匿迹,留下一地垃圾。 不过陆怀喜欢,喜欢这一年将将开始时的闲静,好似这个家终于只属于了自己,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抹布一阶一阶擦下,这年代久远的木楼梯也跟她一样享受着短暂的安静,吱呀呀地叫着,像是在舒叹,又像是在抱怨。陆怀拍了拍那不甚新的漆木,熟练地听声辨次直到最后一阶,才直起腰来,将抹布丢进木桶里。 “还行,又撑过一年。” 这年头,会修的木匠师傅都不多了啊...... 哦,心疼的还有那扶手,被不知轻重的客人家孩子用铁片划了好几道口子,等发现的时候,早就人去房空,连给她当面对证赔钱的机会都没有。 用干布再里外擦上一边之后,这大扫除总算告一段落。陆怀敲着自己的腰,将整理在客堂门口的垃圾袋全都拎起,然后勾了把老古董油纸伞来出门去。 今夜大抵是有冻雨的,下午电台里的苏阿姨还讲过天气,说夜里寒潮要来,广大市民朋友要是没别的事就早点回家吧,明早出门的也要添衣保暖带好雨具。 这江南的雨雪,可不似看起来那般弱柳扶风啊......想到这,陆怀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更将手往袄子里藏藏,生怕这风给自己刮出几个冻疮来。 路上果然寂寥,清灰的夜光与雨一调剂,将青石板路抹得像镜子,陆怀垫着脚尖,衣裙不沾湿地飘过,直去往河堤不远处的埠头,那里有个统一垃圾分类的回收站点。 这会儿春节刚过,到底这小街上还是有几分节气影子的,路灯上的红灯笼穗子被风刮飞,粉墙角落散着犹未扫去的鞭炮红皮纸屑,陆怀摇着头,堪堪忍住了那洁癖发作恨不得上去替人打扫的念头,将手中的垃圾袋分类扔进垃圾桶。 “每天都在宣传分类,没人管的时候还不是都瞎扔......” 陆怀叹了口气,准备回身往家去。 转身间,抬眼就瞧见几丈不远处,木愣愣站着个人,在细雨里静得像幅画。 江南古道,旅人颇多,就算不是旅人,也仍旧有不少上个世代就偏安在这里的本地人,这会儿路上出现个女人算不得稀奇。 陆怀眯着眼稍一定睛之后也就没有多管,继续回身离去。 可也不知怎的,走上几步后又忍不住回头去看。 怎么说呢,那真是一个很怪的女人。 看不清眉眼,却能一下品出婉柔来,一身古着,却是单薄的春秋套装,在这肃寒之夜着实怪然。 陆怀第一想到的,大抵是那种偏爱江南古风的小姑娘来这里摄影打卡的,要风度不要温度。可至少打把伞吧,这雨水淋着怕不是得病了。嗯,这么看来,肯定是个外乡人,估计还迷了路,毕竟本地可没有傻子真相信江南春雨细如棉。 陆怀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却不带滞留地继续回家,直到进门烤上火,身子回暖一些了,才起身去准备今晚的吃食。 一人食,陆怀向来没有太多讲究,到了冬季,往往就是一个汤再做上点饭或粥,她不挑食,也不追求什么花样,一连吃上好几天都不会觉得烦腻。 几颗菜蔬、一些腌货,再抓把腊月里就晒好烧熟的笋干就成了,一个小石锅里加点老早就藏好的鸡汤再怼上两碗清水,往碳炉上一放就煨着,十几分钟就能吃上。 但此时陆怀的心里却不似平日那么太平。 这就跟路边瞧见了别人抛弃的猫猫狗狗,心里明知道这事不用自己管吧,但回家之后总是良心不安,好似这猫若是今晚上冻死了,便是她见死不救的缘由了。 哎,这年头好人可不好当,坏人也不好当啊! 挣扎几番,陆怀还是决定再出去瞧一眼,要是那人已经走了倒也好,要是还在的话...... 再次披上衣服展伞出门,穿过小院,木门一推,直接往左手边闷头闯去,她记得那女人方才是在五十米开外的洋装店门口吧! “哎哟。” 扑面的冰冷雨水气息,陆怀意识到撞了人,脚却刹不住车,直接与人撞了个满怀:“对不住,对不住!” 只一抬眼,望见的人却让她惊跳:“你......” 是那个女人。 哇,怎么神出鬼没的...... 该不会是正月里撞鬼了吧! 瞬息间想到这个可能,陆怀顿时脸色煞白,握着伞柄就来了个双手合十:“罪过罪过!别找上我,下面有什么要的我给你烧,宝马香车随便挑!” 女人:“.......” 身为在科学社会主义灌溉下长大的独居女性,陆怀是敬鬼神但不怕鬼神的,但这也仅仅是在从未遇到灵异事件的情况下才胆大心细。 而像今天遇见的奇葩天气奇葩人,很难不让人觉得恐怖怪异。 陆怀心一急,眼眶就有些泛烫了:“如有冒犯请多担待,小姐不管你是人是鬼,都说句话吧!” “我若是鬼,你可敢听敢应?” 哦,会说话的。 这下陆怀松了口气,又将心揣回心窝里:“是人就好,不然这上元都还没过就碰上中元的事了,怪渗人的。” 身侧的女人未曾搭话,只是站靠在自家门口那缺了一根小脚趾头的石狻猊旁,亦无要走的意思。 陆怀不自觉将伞往后一斜,抬头瞄一眼自家院墙上的瓦檐,雨水成珠串落下,刚好淋了女人一领子,心想这该不会是个傻的吧,不撑伞也就罢了,还在这小瓦檐下躲雨,她就是再多走两步到自家门前躲雨,自己也不会赶人啊。 “晚上雨要大了,小姑娘就不要贪玩了,早些回家吧,你这样非得冻病不可。”陆怀看她身子似在轻轻打摆,更确定她是不是鬼了,不然也不可能知道冷暖,她将伞往她头上偏了偏,好心提醒。 “家?” “嗯,回去吧,明天白天再来玩也行啊,现在春节刚过,我们这里的店家都歇得早,不接客做生意了。” 然而陆怀的好言相劝似并无用处。那女人这会儿又不说话了,只是抬头淡淡瞧着路边的灯,眼里凄然。 怎么了这是。 离家出走了还是精神病跑出精神病院了? 陆怀不想多揣测,她只知道,自己再在外面跟她一起傻愣愣地站着,她不病自己都要病了。是的,神经病。 “你要是没处去,要不先到我家里面烤烤火、喝点热水吧?”陆怀不是个热心肠的人,但也不至于心冷到要把这个傻兮兮的女人丢在外面挨冻。 女人:“......” “哎,来吧。” 不再等她说,陆怀索性就拉起她的大袖带她进门了。 衣袖宽大,仅在暗中瞥一眼还不足以让陆怀看出是什么朝代的制式,但看着素雅,约莫不是唐朝,也不是旗装,肯定不是清朝。 这条古道变成景点后,陆怀见过不少像她这样穿古着逛街的姑娘小伙,甚至为了迎合旅人,街头就有一家专门租服装道具拍照的,八十五块一位只能拍三张,价格还挺贵。 从门堂走过小天井,上了一个台阶,推开雕花木门,带她走的同时还提醒她跨过门槛的时候小心绊倒。陆怀可谓贴心过头,生怕这傻乎乎的女人一不小心在这里这里跌着撞着。 客堂里烧着碳炉,炉上煨了砂锅,陆怀一看里面的汤烧得半干,就赶紧提了热水瓶来往里面掺点水。 她搬了张小木凳过来让女人坐下:“你吃饭了吗,我正好要吃,一起吃点吗?” 女人不说话。 陆怀叹了口气,绕去厨房多拿一双碗筷。 “我看你也没带衣服,你要不要先在我这里换一套吧,穿着湿的很冷吧?” 许是真冻到了,对吃饭没甚兴趣的人这会儿立时点头:“劳烦。” 陆怀又起身。 “可是要穿似你这般的衣物?” 听那女人出声,陆怀回头,怪异地看着她:“什么?” “无事。” “要不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楼上的房间里换,这里虽然有炉子,但到底有穿堂风,很冷的。” “嗯。” 带着女人上到二楼,穿过围合的廊道走到最东边自己的房间,陆怀心想,要不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明天不管她是走也好还是自己报警让警察把人带走也罢,反正都已经把人请进来了,不如让她舒舒服服睡一晚得了:“小姐,我呢,是开旅店的,反正家里空房间多的是,要不你索性开间房,好好洗个澡睡个觉吧,衣服我可以借给你,反正我们俩身量差不多。” 女人:“......” “好不好啊?你不要光愣着了,嗯?”也不是听不懂人话的呀,怎么就跟她说话每次都每个反应呢?好费劲哦。 “对弗住,我身上并无银两,我......”女人咬了咬唇,面露尬色:“恐怕是住不起店的。” 陆怀总算是发现这女人哪里有问题了,现在穿了个汉服连说话都要配这腔调了是吧。 而且这女人也怕是误会了吧,她让她住下就没想着要她的钱的。 “没钱也没关系,我不要你的钱。”陆怀深感头疼,她越来越觉得这女人应该是脑子有什么问题的,哪哪都不像个正常人,也不知道是谁家有妄想症精神病的女儿没看好自个儿跑出来晃悠又忘了回家的路。 唉,看来明天真得报警了,说不定她家里人早就急疯了全城贴寻人启事呢。 “多谢......” “不用。” 陆怀拧了钥匙开门进到自己房间里,见女人并没有跟进来,也就没说什么,赶紧从衣柜里随便拖了一套棉衣裤出来。然后带着她从廊道往西厢那边的客房去,陆怀边走边叮嘱:“我带你去别的房间,房间里的毛巾都是干净的,一次性的牙刷沐浴露什么的你都尽管用,我不会跟你要钱的。” “姑娘......” 陆怀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下,不由也立住,回头看她:“怎么了?” 借着廊道里不甚明朗的灯光,陆怀看见她面色凄然,欲言又止。 “且问,此地可还在平江府?” 平江府? 陆怀脑筋一转,怪怪打量她:“你说的是平江路吗?平江路可不在这里,和我们隔老远了,你该不会是......来错地方了吧?” 坏了,这姑娘该不会是来旅游一不小心遇上什么黑车司机了吧,无头无脑溜达一圈,收完车费就随便找了个地儿把她丢下来了! 然而那女人并没有回应她的问题,而是又飘乎乎地再丢下一句:“敢问,今夕又是何年?” 陆怀错愕。 不知为何,她默默后退了一步,看着眼前这个落魄女子,方才塞回心窝里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她不愿承认,她是有点心慌了。 今晚发生的一切,很诡异不是吗? “哈哈,你不要吓我啦,今年是2023年了......”即使觉得荒唐,还是乖乖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2023年是什么年,现今不是政和七年吗?” 陆怀又退了一步,甚至整个人都贴到了墙上,手指紧紧地抠住了怀里的衣服,惊惧地望着与自己仅几步之遥的人。 “我......”女人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侧首瞧向回廊窗外,似是哭了。 陆怀已是完全惊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如果是真,那自己便是真撞鬼了,如果是假,那基本可以确定她精神不正常,而精神不正常的话,只怕一受刺激,是会疯的...... 2、朝见 2.朝见 陆怀是真怕了,可菩萨是她请进来的,总不能脚还没站稳就把人请出去吧! 眼下宅子里就她一人,但凡这位能稍晚几天登门,她这里也能有两个帮忙的阿婆在的,哪能像现在这样孤立无援呢。 对了,她二楼的笤帚是放哪儿来着? 不管怎么说,先拿点什么防防身吧! 陆怀心中已然设想千种结局,眸子也不自觉四下游移,想找个合适的防身用具攥在手中。 可今晚这位不速之客似是偏偏要用‘出其不意’、‘一鸣惊人’的登场方式给她点惊吓——方才还抬头望月伤春悲秋,这会儿倏然就滚倒在了地上,“咚”得一声,以头抢地,扎扎实实,看着就怪疼的。 陆怀吓得原地一跳,愣了好几秒,见人真就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才急忙上前,嘴里喊了一连串的哎呀。 这什么阵仗啊,怎么就晕倒了! 她陆怀这辈子嘴上说着天不怕地不怕,但其实胆子小得很啊!这大晚上的大活人直挺挺摔自己跟前,多吓人! “喂,姑娘,你没事吧?”犹豫了一下,陆怀还是上手轻拍对方的脸,想将她唤醒,可触手又湿又冷,情况不容乐观,怕是冻得都失温了。 不过唯一让陆怀让人放心的是,摸得着,确实是人体的肉感,不是鬼。 陆怀也顾不得什么称呼,小姐姑娘一通乱叫,拍脸不行就恰人中,约莫有一分多钟,总算见那惊厥过去的人慢慢苏醒过来。 陆怀被她那无声悲怆的眸子冻得打了个冷颤:“小姐,你还好吗,需不需要我给你叫个120过来?” “是......梦吗?” 陆怀:“......” 唉,说什么都是答非所问。 还梦呢。 她倒也想这是做梦啊,最好是一觉醒来这尊菩萨从来都没来过才好。 “起来吧,地上凉,你还能起身不?我估摸是冻到了,一会儿你好好洗个热水澡,热被窝里捂睡一晚上,驱驱风寒。” 扶着女人起了身,撑着她的胳臂带她到了西厢客房,给她开门,见她自己能够站直,就将衣服塞她怀里,但陆怀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怕她有什么隐疾,恰好在自己这里发病了,那又要怎么办呢。 不过这也都是没办法的事,人总不能要求生活里所有遇到的事都在计划之内的,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她也认了:“你放心,不会收你钱的,要是饿了,洗好澡就到楼下来找我,我再给你弄吃的。” “......” “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陆怀都快被自己这赶着上的苦口婆心感动了,佛祖看了都得给自己加功德。 “多谢......” “没事的,好好休息吧。” 离了房门,陆怀悄悄躲在墙角看着,直等到关门声后,才揉了揉脖子,讪讪往楼梯走。罢了罢了,虽是怪事但也算善事,只要别是撞鬼,什么都好说。 “哎呀,我的炉子!”走到楼梯口,陆怀这才想起楼下客堂里还煨着汤,忙又下楼去。 抢救及时,砂锅只是烧干了水,还不至于着火,只不过汤里那些物什反复两次炖过了头,看着也无甚食欲了。 肚子还饿着,晚饭还得吃,陆怀只好再添了点水,等汤一开,就把一小碗饭直接倒进砂锅,简简单单一起吃了。 她的日子一向不算热闹,宅院的大门一关,任外头如何纷扰都与她无关了,仅剩下这院子里精心侍弄的花草作伴,在无人时与她相顾无言。也正因如此,有时候陆怀也会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尤其是雨夜,那雨敲瓦檐的滴答啪啦声,听久了,恍惚竟觉得有谁在开口跟自己说话了...... 吃过饭,兀自洗了碗,陆怀从厨房出来,不自觉抬头望了一眼西厢客房。 是啊,今夜除了这“会说话”的瓦砾,可不还有一个不速之客嘛。 此时不速之客的房间里灯还亮着,估摸着人还未睡,陆怀惦记着自己走前跟她说的话,于是在楼下等了她许久,想着她可能也会饿,万一下来没看见自己人,就没东西吃。 可陆怀已经等她到九点半她仍旧没来,也就只好默认她不饿了。 “行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要是饿着也是自己的事,跟我没关系。”陆怀嘟囔了一句,背着手上楼也回自己房间了。 多谢那女人给自己吓这一大跳,陆怀梦里被女鬼追了一夜,直至醒来还神思游离,不辨现实与虚境。 坐在床上醒神许久,陆怀愤道:“追人就追人,还要亲人是怎么回事,吓死个人。” 只是这抱怨也无人会听。 没有生意就无需早起。 陆怀又在被窝里玩了会儿手机,直到八点半过了才不情不愿地起床去往西厢那边。有了昨夜那一通通噩梦之后,她就愈加怀疑那女人的真实性,说不定还真只是自己的梦中梦,一早醒来全是假的。 摸索着墙一路磨蹭过去,那出房门前还酝酿好的胆气这一路走一路丢,等站到西厢客房门墙上挂着的‘濯月阁’门牌旁时,心又扑通扑通跳起来了。 怎么办,是敲门呢,还是用备用钥匙开门呢?如果直接开门,感觉很不尊重人隐私,但若是敲门,万一昨晚是梦,自个儿在这傻不拉几地敲空房门,回头想想也挺蠢的。 罢了罢了,还是敲门吧,万一是真的呢? 陆怀运作力气深吸一口气,抬手叩了几下:“姑娘,你起了吗?身体还好吗?” 然无人应声。 陆怀咬了咬唇,又后叫了几次,最终决定直接开门进去看看,再不进去看,她都觉得昨晚发生的事真是梦了。 从一大串钥匙上找出备用的开门,一进去陆怀就皱起了眉。 灯是开着的。 自家宅子是正统的坐北朝南,虽说西厢采光不算顶好,但所幸周边都是未开发的矮房,太阳一出来就能把家里照得亮亮堂堂,这灯开了也不甚明显,有点浪费...... 原木的异形电视矮柜上叠放着女人的衣物,就知昨夜之事并非是梦或幻想,而是真真实实存在且发生过的;屋内空气清冷,与屋外并无差异,根本不似有人在里面睡过一夜的感觉,可想这女人大概一晚上连空调都没有开...... 是真不怕冻的吗?今儿零下三度,积了一夜冷雪,外头已然白茫茫一片,穿着羽绒服的她手才在外面露一会儿,指节就僵了。 陆怀心里啧啧叹息,不自觉放轻了脚步声上前看人,说实话她都担心这人是不是给冻死了,不然怎么无声无息的,就算她开门进来都不给一点反应呢? 一直到了床跟前,陆怀犹豫二三,才稍稍掀了掀被角瞅上一眼,正瞧见那散了一枕头的黑发,心里不由发怵,手一抖又把被子给她盖上了。 妈呀。 大白天的还是这么吓人。 陆怀在一旁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调整好情绪,轻轻拍了拍被面:“姑娘......” 哎,动了,没死。 行吧,动了就行,动了继续睡也没事了。陆怀如释重负,在离开前拿起电视柜上的空调遥控器,帮她把暖气打开。 江南落雪是不多见的,积雪更是少有,很多旅人冬季来,为的就是碰一碰运气,看能否瞧上一眼江南雪景,毕竟寒山寺的晚钟时时有,古道里的檐上雪难逢啊。 陆怀拿着扫帚铁锹来到院中,看着那被奶白色敷了一层青石板路,倒也生出几分不舍来,笑想春节前还有个小伙子在自己这里包了半月有余的客房,带着各种高档设备,为的就是等一场春雪,结果直到他得返工上班雪都没来,只好讪讪归去。 看来这雪,也是下给有缘人的。 陆怀笑了笑,赏了一番后,就去院子里铲出了一条路来,顺便扫了扫院子里唯一的树,免得雪压坏了枝子,到时把她的晚梅都给压没了。 虽说相比那些出去上班的人来说,陆怀的日子似更自由清闲,但其实不然,洒扫、做饭、临帖、编花、冥想......这些在别人看来柴米油盐、风花雪月的闲事在陆怀这里更像是每日的修行,不为成佛成仙,只为看淡俗世自得其乐。 当然这是在淡季。 要是到了旅游旺季,一忙起来,还哪有什么生活志趣呢,不仅每天早起晚睡,怕是连一日三餐都得糊弄过去,而且还得应付各种各样的客人,若是遇上脾性好的,熟了也能相谈甚欢,说不定还能加个微信培养回头客,若是遇上气性不好的,那真是能让陆怀一边接待一边暗地里翻白眼。 照例给自己弄了一餐不算早的早饭,灶膛里的火还在噼啪响,将没有空调的厨房也烘得暖融融的,陆怀端着一碗稀饭,小碟子里是隔壁奶奶去年腌的萝卜咸菜,就着刚从炭火里考出来的红薯,热乎乎地吃着,顺便一心两用瞧一瞧手里的园艺书,想着今年怎么再移几株新花。 一碗白粥下肚,陆怀正想再去添些,一抬眼却瞧见厨房连通客堂的门外头,直愣愣杵着一个人。 啊,醒了啊,下来了啊。 陆怀放下碗筷过去:“起了?” 女人穿着昨夜自己给她拿的那套厚毛睡衣,总算有些现代人的模样,就是脚上还穿着一双绣花鞋,还半干不湿的,看着就很冻脚。 陆怀向她走去的时候不自觉地打量她,毕竟昨天天色太晚她又着实害怕,不曾好好关注,今天清光白日下一看,仍觉有几分怪异,不只是那双绣花鞋的装束,不只是那长及胯骨的墨发,而是她整个人的气质,似是光站立在那里,就与世外格格不入,倒与这百年老宅分外相配。 “饿吗,我正吃饭,给你弄一些?”陆怀将心中的疑惑暂时搁置,迎着笑脸过去问道:“不过就是我自己吃的家常便饭,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那女人不点头也不否认,一双点漆眸子虽波澜不惊,但能感觉到她也在观察陆怀,甚至,周遭的一切,她都在审视。 “你应该还记得吧,昨夜,你就在我家门外,我看你无处可去,就唐突将你带回家了......”陆怀总觉得对方似是要先开腔质疑,就立马解释道。 “记得,多谢你。” 哎,会谢人就好。 看来也不是傻到不讲道理的。 “那,现在,吃饭?”陆怀用手指做筷子,像是端了个碗一样往嘴里扒饭。 饭总不能不吃吧,看她很是虚弱,一副五脏六腑皆空的模样,感觉下一秒就又要低血糖晕倒了。 女人不说话,陆怀也很尴尬,还保持着那个村口傻姑娘扒饭的动作。 “我......” 陆沅看她将藏在背后的手拿出来,一时竟以为她是要丢什么暗器过来,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直到她摊开手,手心里是一支像是钗的东西,才松了一口气。 “初来乍到,身无长物,只一些首饰还值些银两,先压在你这里,等我......等我日后归家去,再拿现钱来赎。”先前她总是只言片语,高冷的像是不肯多施舍几个字的女菩萨,这会儿多说几句后,听着好像带点口音。 陆怀辨不清这是什么地方的口音,很清很柔,有点本地味道,但陆怀也是地地道道的苏州人,对方言口音很熟悉,这人的口音还是跟这边的口音有些差异的。 “你且放心,我言而有信,就算之后我未归来赎买,你也可将它当去铺子,足够换回房钱饭钱。” 陆怀错愕。 这年头,妄想症都这么专业的吗? 但这钗......不得不承认,如今这些配套的古着古饰也实在复刻精细,仿古货像真货似的。 陆怀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本来就是打定主意做好事,肯定不会贪回报:“哎,不用,现在是淡季,我的房本就没有客人来住,让你住一晚也不需要什么成本,钗你收好,人来吃饭。” “......” 陆怀自以为说得很酷,先行回厨房,结果走了两步发现身后之人并未跟上,不由顿住,回身看身后手还承着的女人。 陆怀:“......” 陆怀差点绷不住对天翻白眼,她回去拿过她手里的那支钗:“好了,我收还不行吗,你看,我收了,可以吃饭了吗?” 这回,女人总算跟了过来。 陆怀:“......” 啧,倔! 3、穿越 3.穿越 “我给你下碗面吧。”平日自己粗茶淡饭惯了不觉得有什么,现下有了客人,陆怀就不好意思用碗薄汤粥对付。 冰箱里有过年时冻好的熟肉圆,再炒两个三黄鸡蛋,至少有颜有色,不寒碜。 “不麻烦了,与你一样即可。”女人选了八仙桌靠陆怀的另一侧坐下。 “我怕你吃不惯。”陆怀瞥了一眼她,提醒道。 虽说是路上捡来的精神病,但陆怀总觉得这人举手投足之间似是出生于教养较好的富贵之家,就有些先入为主,认为她娇贵,吃不了自己的饭食。 “我并非娇生惯养,什么都吃得来。” 陆怀:“......” 行吧,别人都无所谓,自己还给她穷讲究什么。 陆怀噘了噘嘴,去碗橱里拿了一只瓷碗,掀开锅子替她盛了一碗过来:“喏,不够锅里还有,烘山芋要不要吃,我给你去拿一个?” 女人接过碗,托在手里细细打量了一眼上面的花纹,才点头:“嗯,多谢你。” “不用。”陆怀钻去往灶台后面,那火钳夹了一只灰不拉几的红薯,随手抽了一张藤榻上的零散报纸包了拿过来。 “现在还烫,你先吃粥。” 女人捧着碗喝着粥汤,目光又转到了自己手里的红薯上,只扫了一眼,又定睛在报纸上。 感觉到那女人眼神中的探究和迷茫,陆怀觉得怪,但还是下意识为她解释:“旧报纸,不脏的,反正到时候皮要剥掉了才能吃的。” 估计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城里孩子,没见过这老式传统吃法。 “报纸?” “对啊,你不会连报纸都不知道吧?”陆怀礼貌忍着自己的微表情,免得叫人看出来她的错愕。 不过也不能怪人家,毕竟可能脑子不太好,总不能将她与正常人看的,陆怀一叹,托起自己的碗道:“你......唉,等吃好了,我帮你联系家人吧,不管怎么说,你一夜不回去,父母肯定都急坏了。” “你说的报纸就是邸报吧,我晓得。”女人眼帘微顺,睫如山中雾岚,语气不卑不亢,但在陆怀听来,好似有些失落与不服。 “什么底报?” “你连邸报都不知晓,还笑话我。”仔细听,好像还哼了一声。 被反过来嘲讽的陆怀停下筷子,伸手展了展桌上已经被揉皱的报纸,指着上面的大大的标题道:“我这是姑苏晚报,你看,白纸黑字,不是你说的什么底报。” 女人抿了抿嘴,并不理会,继续吃饭:“......” 陆怀:“......” 罢了罢了,和她说话也不是第一次牛头不对马嘴了。 “对了,我要是没记错,昨天你说你家是在平江府,平江府是哪个小区的名字吗?”陆怀决定还是放弃说哪些闲话,问现在最紧要的事,当然她主动忽略了这个女人当时还扯到的什么政和几年,估计是瞎说的。 “小区?”女人皱了皱眉:“是你们这处特别的说法?” “小区是指社区,这是全国统一说法,没什么特别的。” “我不懂你说的什么小区,我只知平江府是大宋的城邑,我父乃平江府知府李志询。” 陆怀眨了眨眼,情不自禁伸手过去拭一拭女人的额头。 女人似是有些恼了,躲开道:“你可是觉得我在说胡话,诓骗你?” 陆怀实诚点头:“姐妹,大清都亡了,你怎么还在大宋啊?” “......” “你有手机吗?或者身份证之类的,随便什么能证明你身份的就行,我觉得现在还是把你家里人叫来比较好,我很担心你的状况。” “我不懂你说的这些。” “那我只能报警了,让警察帮你找家人。” “......” 女人并不说话,可能是不想理会自己,也有可能真如她所说,她并不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与她同坐一席吃饭也很不自在,就算她长得赏心悦目,但极为低沉的气氛让人实在没有食欲。 最后,那女人把碗里的粥吃了就再没动筷,但她也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地坐在陆怀的身边,目光无神,不知在思索什么。 陆怀也沉默地剥着山芋,看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好意思询问她要不要吃点,只好默默自己啃。 良久,专注于吃山芋的陆怀听见身旁的人呼吸声一重,像是要发言,就不禁看她一眼。 “我......亦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醒来时怎么就到了此地......我以为是在家中歇息时被奸人掳了出来......但......” 但如今目之所及,皆于她所熟知的世界不同了。 青石板路旁奇怪的发光匣子,河堤旁虬结的树竟会泛出不同色彩的光,两旁的宅邸有些从前的影子,细看却如斯陌生,完全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境地,甚至,甚至清醒过来连四季都更迭颠倒,从暮春倒退到了严冬。 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呀,她也以为是梦,将她带去了一个全新未知的世界里,如南柯一梦,如奇诡仙境,可都不是,这似是真实的,即便自己睡去再醒来,依旧如此,不曾幻灭。 “你别哭啊......”陆怀见她垂泪,顿时慌了神,连忙抽了几张纸巾想替她擦拭,但定睛发现自己那被烘山芋外皮染得乌七八糟的手指,就赶紧先蹭了蹭,又重新抽了一张纸替她擦眼泪:“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说和我说,我能帮就会帮你的。” “可你不信我,你当我有病,以为我在说胡话。” “我不是......”陆怀心虚否认。 “你是,我感觉得到。” 行吧。 见不得美人落泪的陆怀很快再次败下阵来:“我信,但是小姐,你也得对我坦诚些,我这种乡下孩子,不懂你们城里人的玩法,你这......你这情况......”又要她怎么办呢。 “我句句属实,不曾有半点欺瞒,你不信,我又该怎么办,我只好离去,不搅扰你便是。” 说罢,这女人真就起身走了。 “你去哪儿?”陆怀放下手里的山芋,拍了拍手急忙追去。 这女人看似弱柳扶风,没想成腿脚挺快,等陆怀拉住她,都已经一脚踏出了客堂门槛了:“不是,这冰天雪地的,你穿这些就走啊......” 女人被她这么一牵扯,好歹停了下来,望天忍泪叹道:“确实是我莽撞,姑娘......” 陆怀眨了眨眼,不知道她这回又要冒出什么惊人语录来。 “可否.....赊与我些许银两,或再告知我最近的驿站是在何处,你不知道平江府在何处,或许车夫轿夫是知道的。” 天老爷啊,这人真的是...... “我们这儿没有车夫更没有轿夫,你先给我回来!” 陆怀承认自己急了,所以语气有些重,听着像是命令,但好像也不至于到凶人的程度吧,这人怎么看上去这么委屈啊。 “好......是我不对,我不该这么凶,你别哭哈。”陆怀立马泄气,柔声哄她。 “我不曾要哭。” 行行行,不曾要哭,这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还说不曾要哭。 陆怀看她有所放松,赶紧拉着她又回到了厨房里:“来,坐下,既然这老天爷让我们俩碰上了,那一定也是缘分,我们好好谈谈心先。” 不管怎么说,先把人稳住。 总不能真让她这冰天雪地地到外面去流浪吧,长得这么好看脑子却不好,万一被人掳去买到山沟沟里那她父母非哭死不可。 陆怀复又坐下,再次打量了眼前的人,看她面色唇色皆是虚白,搁在桌上的素手却被冻得泛红,不由生出几分心疼来:“你冷不冷,我再去拿点衣服给你穿吧。” “不冷。” “我说什么来着,都谈心了,那肯定是要坦诚说话的。”陆怀伸手过去,攥了攥她的指尖,触手果然冰凉无比:“都跟个冰坨子一样了,还说不冷,等着,我去拿热水袋来。” 天生就是操老妈子心的命啊。陆怀去找了热水袋,想起今早起得晚,除了做早饭,连热水还没有烧,只好又把热水袋放一边,从柜子里拿了铜火炉来,那可是从奶奶那辈传下来压箱底的宝贝了。 “此物是......”女人指了指暂先放在八仙桌上的热水袋问。 “热水袋,跟汤婆子一样的东西。”陆怀下意识用更古早的名称替她解释,也不知道人家能不能听懂。 “嗯。” 去灶膛里夹了几块还没有完全烧烬的炭火出来放在铜炉里,然后放到女人脚边,让她踩上去:“早上没烧水,没法给你用热水袋,你先用这个暖暖脚吧。” “多谢......” “哦,我再去拿双棉拖给你,穿个湿绣花鞋,一会儿该把冻疮捂出来了。” “......” 一切都搞好,倒是把陆怀跑的背心里热乎乎,她坐下,继续吃着被搁置在桌上已经温了的山芋:“还不知道你名字呢,你叫什么?” 不管是不是妄想症,自个儿的名字总得有一个吧。 “李玉娴,木子李,金风玉露之玉,娴良淑德之娴。” 唔,说得还挺有文化的:“这名字好呀,那你多大了?” “你的名字。” 这也要一换一是吧。 陆怀笑了,这还是遇上这人以来第一次想笑,竟然觉得这人有点莫名其妙的可爱:“陆怀,陆地的陆,胸怀的怀。” 女人点头,顺便视线在陆怀的胸口溜了一圈:“名副其实。” 陆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 什么意思? “姑娘有仁善之胸怀,侠义之德行,此名名副其实。” 陆怀:“......”她真是这意思? 陆怀刚要看回去,女人就收回了视线,正正直直,平平静静:“我二十有八。” “哦。”转移话题挺快啊,陆怀撇了撇嘴:“那我们同岁啊,你是虚岁二十八还是实岁二十八?” “我、不太懂你说的......虚岁实岁,但你看着比我小上一些。” 陆怀:“?” 这还能看上去的? “那我还觉得你看着比我小呢。” “我不懂,我只知我生辰在元祐四年,你倒是可以比比,你大些,还是我大些。” 陆怀不知自己该气还是该笑,这是什么比年纪的新法子:“等等,元什么四年?” “元祐,大宋元祐年间。” 又是一个不懂的词啊。将中学历史知识全都还给老师的陆怀发现自己真的太菜了......怪不得和人家说话牛头不对马嘴,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等等,我历史不好,你等我百度一下再跟你对。”陆怀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手机浏览器,拼音一输进去,还真自动跳出了‘元祐年间’四个字。 哦,元祐,宋哲宗赵煦年号。 陆怀一目十行的看着,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你刚说,你是元祐四年出生的是吧?” 李玉娴盯着陆怀手里的东西,点头:“嗯。” “哇,秦桧都比你小一岁......” “秦桧?” “对,秦桧你认识吗?” 见李玉娴迟疑,陆怀笑道:“秦桧可是家喻户晓的奸臣啊,你说你出生在元祐,却不知道这时候出了这么一个大名人?而且我记得你说过,你爹是当官的吧?” “我父虽官拜平江府知府,却只需管理一方百姓,熟识的同僚无非那么几个,更何况你言说的此人还比我小上一岁,不识也非怪事。” 额。 好像也有道理。 “那,你总不会真的是穿越过来的吧。”陆怀这一笑,带着几分苦意和自嘲,这种题材,电视剧小说十年前就玩烂了,骗骗小孩也就算了,总不能让她这个快三十岁,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女青年还相信吧。 “穿越,是何意?” “意思就是,你从你生活的那个朝代,穿越时空降临到现代了,或者是我们现代人,跨越历史,回到古代去。” “......” 见女人沉默暗忖,陆怀挑了挑眉道:“你现在不会要跟我说,你是穿越的吧?” “现下,是甚么朝代?” “没有朝代啦,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大清都亡国一百多年了,时至今日,新中国都快建立七十四年了!” “......” “你等等,我帮你算下。”陆怀快速点进手机计算机算了一下:“元祐四年一零八九年,到现在二零二三年,啧,都已经相隔九百三十四个年头了。” “......” “还有你说的平江府是吧,我查一下......还真有过平江府这个叫法,北宋政和三年,升苏州为平江府,治吴县、长洲......但我们现在已经不习惯叫平江府了,倒是零几年的时候姑苏区北部划了一个新城叫平江新城,但那也是跟从前的平江府不能同日而语的。” “......” 4、知物 4.知物 当开始给这个自称是宋朝知府小姐的女人传输现代知识时,她就已经开始接受对方所设定‘游戏’了。 举手投足的气质,对新鲜事物的懵懂,天衣无缝的年代设定......当然基于陆怀这三脚猫的历史学识,就算不是天衣无缝,她也辨不出来。 反正好像比那电视里的古偶剧要有点东西——不像演的,再看看。 吃过早饭,这一天算是正式开始了。因着一夜的大雪与寒潮降温,院中好多东西都有待收整,只不过眼下还多了一个碍事但天真的‘小朋友’寸步不离地跟着。 说实话,还是挺不自在的。 拿着簸箕到院子东边的小柴房里装柴火要跟着,到院门旁的水缸去砸冰也要跟着,陆怀都怀疑,如果这时候去上厕所,她说不定也会屁颠屁颠跟来。 “外头冷,你别跟着我了,去厨房里烤火吃瓜子不香吗?”陆怀搓了搓被冻僵发麻的手,想将人劝回去,穿这么点衣服就敢出来乱晃,她是真的不怕冻啊。 “我怕。”人家理直气壮道。 “怕什么?” 难不成这么大了还怕鬼? 再说了,这家里除了她,没有别的更像鬼了。 “下过雪了的青石砖很滑的,你当心摔着,或者你要实在没事干,去帮我从井里舀一提桶井水来,我一会儿得烧锅水。”折腾一早上,眼看又快到午饭时辰了,感觉啥事都还没做呢。 “你方才不说,如今都用自来水吗?” 嚯,举一反三倒是挺会啊,才教过的知识点这就懂实用了? “自来水也不是打开水龙头就会白白来的,那都是要花钱买的,而且现在呢,我是给你找些力所能及的事,别的不会,水井你总知道怎么用吧?”陆怀是有意的,让大小姐去干活,她要真是那知府千金,即便见过井,应该也没做过吊水的粗活吧。 陆怀用余光偷偷看她,果见她慢慢走到了井旁,悄悄打量却不动手。 “大小姐,你要是这也做不了,那还是乖乖去屋里坐着吧。”知难而退吧,大小姐! “这有何难。”结果那人像是激不得性子,被陆怀一说,就立时提了旁边带绳的小铁桶来,拎住绳头,将桶丢进井里。 井是活水,不会冻结,倒是这井绳在外头淋了一夜雪,这会儿又冰又湿,攥在手里必是难受。 陆怀敲完了缸里的冰,好整以暇地觑着她做事,看她手冻得红白,却还是死死绞住绳子,一点都不撒手。 “冷吗?”陆怀笑问。 “不冷。” 一小桶水,估摸有一斤左右,看她一个腰杆芦苇似的的姑娘,憋着气将它一点点拉起来,刚还有些故意刁难意味的陆怀此时倒有几分不忍了:“嘴硬,我来吧。” “不必。” “大小姐,我跟你开玩笑呢,让客人干活,我罪过啊。”陆怀放下手里锤冰的小榔头,过去就要抢绳。 “我来。” 陆怀见她死死抢住井绳,一副你不让我干我就要跟你急的模样,只好由她:“行,你来。” “我已非小姐,以后唤我姓名即可。” 陆怀:“......” 还挺能接受新环境呀。 “水打好了。” 陆怀从她袅娜身影上挪开视线,转而落到她脚边的水桶上:“好,谢谢你。” 将满桶水提进厨房,掀开木锅盖,一股脑儿倒了进去。 “可要我帮你烧火?”有一就有二,万万没想到大小姐还是个勤快人,居然主动问有没有活干。 难道现代人都误会了,古人家的大小姐也并非都是一身富贵病,其实比想象中的要接地气? 但陆怀还不至于将活让给她干,一来的确来者是客,二来烧火跟提水不一样,没点技术在里面,还真做不像样:“不用,我来就行。” 说着,就坐进了灶台后处,拿了打火机点上旧报纸。 “这又是何物,为何你一点,就有火冒出来。”这蓝猫淘气三千问1又靠了过来,陆怀坐掉了灶台后唯一的小凳子,她便只能蹲在她的身边。 “这叫打火机,里面是有燃气的,按一下,就可以产生电子,将里面的燃气打着,火就冒出来了。”陆怀将着火的报纸丢进灶膛里,而后将一旁带着枯叶的易燃细树枝丢进去烧。 “和你早上说的那个煤气一样?” “差不多吧,你试试?”陆怀将打火机交到李玉娴手中,指尖点了点那绿色的按钮:“按这里,哎,离脸远一点,一会儿火苗窜出来,能把你头发点着。” “嗯。” “你要真想待我旁边,就再去搬个小板凳过来坐着吧,蹲着不累吗?” 女人确然像是在好人家里好生教养出来的,可能是陆怀自身有着些许对‘古人的偏见’,总觉得诗中所言的‘养在深闺人未识’,该是唯诺战兢,娇弱无力的,又或是矜贵傲然,目中无人的...... 但在李玉娴身上,这些特质似乎并不明显存在,即便突然来到这么一个陌生地界,在本能的抗拒和害怕之外,她还是有意识地开始接收和接纳新的世界,她不耻问、不耻学、不耻羞,才一个上午的时间,她就记住了不少陆怀给她讲解的‘知识点’,有时候还能举一反三。 当然另一层原因是陆怀认为,自己这宅子里留存的古物还是很多的,倒是给她这个‘古人’不少循序渐进的机会,如果她第一次来的并非是自家,而是去了什么高楼大厦,遇见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快适应。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回不去了怎么办?”李玉娴还在一旁吧嗒吧嗒点火玩,贴近自己一起坐在灶膛前取暖,一双玉白似的手被火光印得暖黄黄的。 许是一下戳到了她的痛处,陆怀一下子就能感觉到她的气息低沉了下来,垂眸摩挲着手里的打火机,抿唇不语。 “我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嗯,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实在没有地方去,在法律允许的情况下,我可以收留你些日子,毕竟遇见就是缘分。”陆怀还不太想承认自己已经渐渐适应了她说自己是从大宋穿越来的说辞,但眼下这女人确实身无分文,甚至连个能够证明她自己身份的证明都没有。 如果她不接济,还能去哪儿呢,难道真送去警察局?万一到时候真没有家人去接她,以她这坚称自己是宋朝人的情况,大概率要被送去精神病院之类的吧。如果最终结局是被送去精神病院,那......还不如先在她这里住些日子呢。 “可我并无银钱与你......”打火机失了宠,被放置到了灶台上,李玉娴拨弄着袖口上的软毛,语气随着心情一道低落下来。 “那你就在这里帮我做活呗,我可以出你工钱,包你食宿,就是......” “就是如何?”她立即看了过来。 “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干活,若是不能干活,恐怕......”陆怀挑了挑眉,故意拉长了调子,激她。 果然,这人是真不喜欢别人说她做不成什么,一说就不高兴,平素那软声软调立马硬了起来:“做不得就学,学不会就练,没有什么能干不能干的。” “噗。” “笑什么?要做什么你只管说便是。” 陆怀添了一根小木柴,笑道:“现在还不需用你做什么,等我来了生意,自然会有活让你做。” 一个人生活,看似简单,但其实零零碎碎的事相当多。 一锅水烧热,就先用热水瓶装起来码放在一旁,晚点可以用来刷锅洗碗洗衣服,可以省下一点水费电费。勤俭持家惯了,保留这种习惯其实也挺好的,虽然在别人看来是很琐碎麻烦。 接下来就是午饭了,虽然早饭在肚里还没完全消化,但陆怀一直都尊从着当地老一辈人不时不食、到时当食的传统习惯。 陆怀看向一旁一直安安静静的李玉娴,问道:“中午想吃点什么吗?不过话先说在前头,我这只有粗茶淡饭,不能尽供你挑。” 安安静静的人虽然安静,但此刻却似神思不定,面色不好。 陆怀眉头一蹙:“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这么一问,女人的耳朵稍稍腾起了红晕,她咬了咬唇,嚅嗫道:“我想要......去茅房。” 陆怀:“......” 是哦。 这么想来,她既连自来水是什么都不懂,哪里又能懂什么抽水马桶呢,昨夜把她直接丢进客房里不管不顾,看来她也只不过是摸着了床脱了衣服直接睡的,更不会洗澡洗头什么了...... 陆怀为自己的不细心而略感歉意:“上厕所是吧,你跟我来,我教你你就会了,很简单的。” 一楼的卫生间在小柴房隔壁,陆怀一手还拿着炒菜的锅铲,一手拉着李玉娴的袖子将她带到马桶前:“这是马桶,像这样坐上去用就好了,用完之后你按一下后面这个按钮,就会有水出来。” 陆怀怕她听不明白,还给她简单演示了一下,确定她听明白了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又开玩笑缓和气氛:“嗐,我把锅铲都带过来了,你都不提醒我一下!” 李玉娴已然忍不住,连忙点头,并且示意陆怀出去。 “那你上吧,我去看看菜,一会儿该焦了。”出门帮她将卫生间的门带上,陆怀仍觉得好笑,低声喃喃道:“要上厕所不早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自己害自己憋了这么久......” 这是一年中最清净的日子,而清净的日子里,身边有这样一个小跟班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最重要的是,小跟班人美话不多,围在身边也不会觉得烦闷。 简单吃了点当做午饭,胃一填满,整个人就有些犯困了,陆怀看着坐在餐桌前发蒙的女人:“要喝点茶吗?虽然我这儿的茶可能没你家的名贵,但解解闷应该也够了。” “不麻烦了,你不妨跟我说说我以后要做的活,趁现下空着就学学,到时上手也不易出错。”她说得极认真,一板一眼,连方才懵懵的表情也转瞬散去。 陆怀眨巴眨巴眼,没着急开口。 但她倒是有些急,道:“吃喝用度都在你,我无功不受禄,于心不安。” “你......给我一种不像小姐的感觉。”陆怀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她:“做小姐的,还能像你这样有思想觉悟吗,不应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受被人伺候服侍吗?” 李玉娴:“?” 陆怀看她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挑了挑眉:“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天底下哪有此等好事,什么都不用付出就享受荣华?”李玉娴垂下眼帘,淡笑道:“你没有生于我那个时代,又怎能妄自定论我们。” 陆怀愣了愣,被她这么一说,心中竟无端生出一股子惭愧:“对不住,是我妄想了。” “我父虽为一方父母官,但家境也比不得京官殷实,更不喜穷奢极欲......” 李玉娴似还有后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可这话头已然牵引出了陆怀的兴趣。孩提时,她一直都很爱听故事,初中高中也对历史很有兴趣,只因那不得不应付的枯燥考试,让她对记忆知识点产生了抵触,很少深入研究。 而现在,就有一个‘古人’在眼前,自然很期待她的背景:“所以?” 结果人家摇了摇头,真不打算细说了。 “也是,我们初初相识,这些也不好与我这个外人说。”陆怀知道需要掌握分寸,于是按捺兴致,捧杯喝茶。 “你呢,家中只你一人?” “是啊,家里只有我了,守着这个老宅,混吃等死。”陆怀并不避讳,家里几口人,田中几亩地,一句话轻轻松松全部脱出。 “嗯。” 咦? 就嗯吗? 还以为能交换到一些信息呢。 “你想问我什么就问,没关系,反正我没什么秘密的。”陆怀继续抛砖引玉。 然李玉娴仍是没话。 下午的她好像又跟上午的她不太一样了,两人围在了厨房里的八仙桌上,一盘花生一盘瓜子,一壶老茶几块豆干,暖和的屋内催生人倦意,又给人十足的安全感,陆怀以为,在这样的环境里能让李玉娴感到安心,结果却与之恰恰相反。 周遭的一切,在之前的几个时辰里尽被她熟悉,她似只满足于此,知道什么是自来水了、知道什么是煤气、见识过了抽水马桶、也玩过了打火机,她不再满腹疑惑了,也不用一直跟着陆怀到处游走。 真正安静下来的她,黯然寡言,如同迷失在暗巷里找不着家门的羔羊,心神不定。 “要不要带你去别处逛逛?楼上还有很多你知道的东西呢,我给你介绍介绍?” 尴尬的相对无言让陆怀同样也坐立不安,只得找个别的方法转移她的注意力,好让她心里好受些。 好在人家点头了,并未拒绝。 迈上楼梯,李玉娴就驻足在了一副画前。 陆怀觉得她对这个感兴趣,就停下来给她介绍:“这是挂画,我爷爷那辈就喜欢这些东西,不过好多收藏在以前都被人拿去烧了,这副是我后来去开封那边玩淘来的,不值钱。” “理香、挂画、插花、点茶,雅事旨为享受其中的美与意蕴,倒与贵不贵重不大相关的,这画,很好的。” 这番话说得很有深度啊。 陆怀眸子一亮,再看李玉娴时,有了几分敬意:“我记得宋人偏爱风雅之事,你应是很懂吧?” “略知皮毛罢了。” 墙上不只一副挂画,但大多是现代工业流水线上出来的仿品,只做点缀用处,基本都很廉价,但李玉娴却是每见一副都驻足看了几眼,应是真的喜爱:“我早先上楼下楼,竟错过了这般好物。” 那时心境应比现在更糟,没空关注到这些也实属正常,陆怀笑了笑:“没事,你慢慢看,不着急。” 李玉娴果然又看了许久,只是也未曾跟陆怀去讲说她在欣赏什么,陆怀想,或许这画又牵引她想到了她的那个时代的生活,怀恋起她的父母长辈又或是丈夫儿女。 是哦,古人成婚都早,往往十四五岁就要嫁人了,眼前这人说自己二十有八,那估计早就结婚生子了吧。这么一想,好像更可怜了,所爱之人不在身边,在异世孤苦伶仃,要是换做是自己,恐怕也会绝望到疯吧。 “我看好了。” 倚着栏杆等她的陆怀朝她笑了笑:“你要喜欢这些,有机会我带你去我另一个家里,那边有些收藏,不过可能这些藏品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大多还没有你生活的年代久远。” “你还有别的家?” “以前我父母住的房子。” “那你父母呢?” 陆怀:“......” “没事,你不必告诉我,我只是随便一问罢了。”对方真像只是随口一问,甚至连目光都没在陆怀身上停留半歇就转开了。 陆怀抱臂扯紧了身上的衣物:“这边还是有些冷的,我们去楼上吧。” “嗯。” 5、香草 5.香草 楼上相比楼下,要现代许多,毕竟客房都是要给旅人住的,装修和摆设混搭了现代和新中式,酒店里有什么家居电器,她这里也都一一配齐。 陆怀带着李玉娴去了她昨夜住的屋子,告诉她空调怎么用,电视怎么开,还有各种灯对应的按钮,以及卫生间里的各种使用尝试,事无巨细。 许是这些更为现代化的知识对于李玉娴来说实在太多太冗杂,全程她都拧着眉安静地听,像是极力在学习和记录却又实在无法完全吸收的样子。 “你要不要自己试试看?” “这些字,我看不太懂。”李玉娴捏着空调遥控器,指尖轻轻摩挲着,然后点了点上边的一粒小按钮:“这样么?开了么?” 她很是小心翼翼,见那空调风页并没有动,就将茫然的视线再次投向了一旁的陆怀:“不对么?” 陆怀抿嘴笑了笑,拉过她的手来:“对准上面的红点再试试。” “好。” 嘀一声,这回显示灯从红色变为绿色,空调开始运作,发出嗡嗡的声响。 “看,很简单吧?” “简单。” “空调的功用就是调整空气温湿度,现在是冬天,开得是暖风,等到了夏天,可以开凉风,不过现在你只要知道怎么开就行了,温度我也都给你调好了。” 李玉娴呆然望着那上下阖动的风页,而后自嘲笑道:“越发是我看不懂、学不明白的了,梦也不敢如此。” “没事,反正只要会用就行了。”陆怀知道自己必须要充当着安抚的角色,她能感觉到李玉娴强作震惊下的惊惶不安:“原理并不重要,有些东西,就算是现代人,不是内行的话,也都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但反正不妨碍我们用它们来改善生活。” 李玉娴点点头,视线转而落到了陆怀握着自己的手上。 “嗯......你要不要洗个澡?”陆怀立时松了手:“就是沐浴,在我刚刚带你去的浴室里,怎么用我也教过你了。” “嗯。” “那我再去看看有没有能穿的衣服吧,你昨天换下来的衣服也可以给我,我拿去一起洗了。” 李玉娴视线转落在电视柜上,那里是昨晚自己换下来的衣物,眸光微动:“多谢,晚些时辰我自己洗罢。” “也行。”没有别的事,陆怀就打算先离开,虽然房子是自己的房子,但既然屋子给了别人住,她也不太好意思在这里待太久,更别说人家要做沐浴更衣这种事了。 “等一下。” 想溜的腿刚迈出去一步,人就被叫住了,陆怀咬了咬唇,看她道:“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嗯。” “哪里不会?或者我先帮你把水温调好?” “你......”她面上带着些许为难和犹豫,似是下了很大功夫才让自己说出这句话:“你可否就在这里,别走。” “我怕。” 陆怀:“......” 浴室就在身对面靠北的角落,隐约有水声从里面渗透出来,不甚明显,但不可忽略。 陆怀吸了吸鼻子,时不时看眼墙上的挂钟,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她得注意着里面的动静,毕竟眼下这人对所有事物确实不太熟悉,就怕她突然遇到什么意外了要叫人。 不过李玉娴好像比想象的要聪明,浴室门从里面被打开,她端端出来,换了陆怀刚给她拿得衣服,芥子绿的毛衣和白牛仔长裤,是陆怀特意选衣柜里比较清淡的色彩给她的,果然穿在她身上更显清雅。 “怎么样?还适应吗?衣服合身吗?” “多谢你,水温正好,十分方便,衣服也合适,就是用了你不少...自来水,恐怕会多费些银钱......” 噗。 “不费钱不费钱。”陆怀连忙摆手,这家伙,还真的是自己说什么她就记住什么了,要是真连洗澡这点水费都要计较,那她不得再计较一下什么沐浴露费和洗发露费了? “过来,我给你把头发吹干。”陆怀拿起早就插好电准备好的吹风机,对李玉娴招手。 见人又面露疑色,陆怀拨了拨自己的头发,然后指着吹风机道:“吹头发,吹风机,插上电就会有风出来,可以让你的头发干的快一点,来你坐床上。” “嗯。” 女人将手里换下的衣物暂且放下,眼睛片刻不离陆怀手里那只圆筒带着手柄的东西,然后走到床边坐下。 因着不懂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不知道究竟能做什么,她似是十分紧张。 陆怀轻轻拍了拍她僵硬的肩膀:“别紧张,不会有危险的。” “嗯。” 耳闻不如亲鉴,陆怀将吹风机插好点,按了开关按钮。 吹风机并非是时下流行的什么等离子静音的高级品牌货,而是早几年钱就配在客房里的酒店专用吹风机,风力不大,噪音不小,这一打开,身前的人立时就缩起脖子,面露惧色。 “哎,别怕别怕,没事的。” 然而再是安慰,李玉娴也没有听话地放松下来,反而是眉头紧蹙,眼帘微颤,整个人就如炸了毛的小松鼠蜷在一起,不肯抬头放松。 可不放松,陆怀又该怎么替她吹呢。 “这只是机器吹出来的风,你感受下,暖暖的,很温和,不会伤到你的。”陆怀无法,只得将人的手抓来,放在出风口不远处,让她好好感受一下。 这就好像第一次听到雷声就会下本能大哭的孩子,现在的李玉娴也同样给陆怀这样的感觉,新奇有之,好奇有之,惧怕自然亦有。 仅一天一夜,她接触了太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一点点消耗着她的理智和镇定,逐渐超过她所能承纳的范围和底线,最终因为一个小小的吹风机,破防了。 “你头发又多又长,用吹风机会比自然风干快很多......我想知道你们以前都是怎么洗头的?”陆怀调小了风档,特意将吹风机离远一点,然后转移话题。 “木槿叶......”她还是闭着眼,一点未放松的样子,但因着陆怀问她,她就硬着头皮答:“或是皂角、猪苓等物洗护,若是冬季,就会坐在碳炉前烘干,唔......” “扯疼你了?”陆怀一边听一边帮她捋顺发丝,听她突然哼了一声,立马停止了动作。 李玉娴摇头:“不疼,倒是......” 陆怀:“倒是什么?” 比家中的婢女婆子还要轻一些,但这话岂是能说的,人家是恩人不是仆人,这话说了是要伤人的。 李玉娴再度摇头:“只是有些头疼。” “昨晚那么冷,你肯定没有睡好所以才头疼,一会儿你可以再睡会儿,吃晚饭我会来叫你的。” “陆姑娘可懂些古董。” 第一次听她叫人,陆怀都没反应过来,加上那吹风机的呜呜声,她说话又轻声细气:“你说什么?” 将耳朵凑了过去,才听她又说:“陆姑娘,可懂古董。” “古董?” “嗯,古董。” “哈哈,不太懂的,家境不够殷实,我又怎么会玩这些富人家的爱好,家中收藏也是我爷爷收的,他实在喜欢古物,年轻时候花了不少钱也被骗了不少钱,当时周边人里都说他是绝子孙的,被我奶奶追着骂。” 陆怀嘚嘚地说着,同样也柔声轻气,毫不设防,许是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话多了,又讪讪笑:“对不住啊,我是不是话有点多?” “没,很有意思。”李玉娴笑道:“也就是说,你们现在也还是喜欢古物的是吧。” “喜欢的还是喜欢的。” “那我的物件,在你们这里,可也能算个古董?” 陆怀:“这个,应该算是吧......”按她说的,那可是她从宋朝带来的老物件了! “若算是古董,那我抵给你的钗子,或许还能多值些。” 哎? 等等。 原来铺垫了这么久,是想说这个啊。陆怀有点摸不准了,她这是发觉她的那些首饰玉钗在现代更值钱了所以想讨回去呢,还是想说自己付了足够住一辈子的钱,以后让自己好好伺候她? “确实,这样你的钗我就更受不起了,晚点我还给你吧!”陆怀总算清醒过来了,这大小姐,看似好像初来乍到懵懂不知,但交流起来,她其实并不落于下风,甚至有理由怀疑她是不是在给人下套,好叫陆怀自己往里头跳。 这么想着,陆怀心一凉,拿着吹风机的手都开始抖了。 她现在是不是得赶紧下个反诈app啊,这不会是什么新型诈骗套路吧...... “不必还我,给了你那就是你的,算作我昨夜与今日吃住的费用,我方才那么说并无别的意思,以后我在这里还是以劳作换取报酬。” 陆怀一愣,这姑娘是会读心术不成?都猜到自己在想什么了? “你确定要这样?我实话说,你的这些物件,若是真卖出去了,可以换很多钱,可能卖一件就够你吃喝好几年了,没必要跟我来干活的......更何况我这儿的活并不适合像你这样的官家小姐,我平素雇佣的人,往往是周边一些年纪大的阿婆,帮忙洗洗弄弄做做饭,这些你大概率是做不来的。” 李玉娴语气一沉:“所以,你不需要我......是吗?” “额,不是不需要你的意思,我是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你在我这里,是过不上锦衣玉食的日子的。你是官家小姐,肯定家中宠爱,仆人环身,但在这里,你是不可能再拥有这种生活了,甚至往难听了说,这里不仅没人伺候你,还得你去服务客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种身份鸿沟,就是陆怀这个没有富贵命的想想就觉得憋屈,她这个大小姐哪里能行啊。 以功换酬说得简单,那是因为无知者无畏,说不定到时候真做起来,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所以陆怀必须跟她讲清楚。 “服务,是甚么意思?要像仆婢一样伺候人?”李玉娴眉头一紧,似也有些难以接受。 “不不不,那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现在主张的是人人生而平等,没有主人仆人这样的说法了,但有些工作就是以服务他人来换取报酬的,肯定在本职上还是要对人笑脸相迎,对他们的需求尽可能满足的。” “就像你现在这样,你服务于我,但我们并非主仆吗?” “可以这么说,服务更强调的是我有偿帮你做一些事,我是要从中获得酬劳的,甚至可以签订合同,讲好我为你做哪些事,超过合同的我就可以拒绝帮你做,而且我们之间也不会有身份贵贱的区别,等做完并且拿到我的酬劳之后,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陆怀之所以要强调这一点,是觉得可能古人还不太能理解现代人服务行业的规则,会觉得做服务的事就必然要低人一等,因此而轻看。 “所以你帮我......这样,我也应当给你报酬?” “啊,这个不用,我现在不能算是服务你,我只是在帮助你,不要求回报的,不过呢,现代人中也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规矩和人情世故,不能一概而论,以后你多见识见识就会有所体会的。” “嗯。” 指尖的发丝从湿润到略略蓬松,李玉娴应该也是慢慢适应了吹风机的声音,陆怀轻轻抚着,钦羡道:“你头发真好,又多又顺。” “是吗?” “嗯,很羡慕,不像我头发细软,一长就容易开叉,你们那时候有什么特别护养的法子吗?” “以我今日之见,你们这个现代有诸多讲究,比我们要好上万倍,我们的法子大抵是没什么用处的。”虽是在说她的朝代不如现在,但听来是不卑不亢。 “古法有古法的智慧和妙用,没有流传下来不是因为没用,而是大家有了现代知识后,反而将古人的先见都忘了,甚至走了歪路子,看似很好,但不是长久能用的。” “嗯,你这话说得也好。” 陆怀:“......” 被一个古人夸话说得好,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差不多了。”陆怀将吹风机关了,耳边确实一清净,李玉娴的头发那么多,吹了差不多有自己两倍多的时间,说实话,胳膊都抬酸了。 “嗯,多谢。”李玉娴站起身来,双手拢起背后的长发,许是手边没有趁手的东西可以挽发,所以又只好任由披在肩上:“你们......浣洗衣物该是如何?” 陆怀被她举手投足吸引,看得不免有些呆然,这会子反应过来,就应答道:“哦,贴身衣服的话最好是手洗,外衣倒是可以用洗衣机,不过你从...从家中带来的那种衣服大概是不能机洗的,恐怕会被绞坏。” “嗯,那多谢你再借我些水与盆罢。” 哎,也不知道这古人是不是都这么有礼貌,这多谢两个字陆怀今朝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搞不好串起来比梁上挂着的香肠还要多几节。 陆怀连说了几个不客气,然后去拿了盆过来跟她装衣服,一起下楼洗。 将厨房里上午就备好的热水瓶拎到院子里,大大小小约有四五个盆铺在脚边,将衣服分门别类浸湿搓洗。 大小姐话挺会说,但洗衣服什么的又成了弱项,陆怀坐在她对面,已经瞧见她好几次将肥皂滑丢了。 陆怀忍不住想笑,但对面那人却并不给面子,越是洗不好就越绷着脸,搞得气氛有些凝滞,陆怀也就只敢偷偷在心里笑了。 “我这边差不多结束了,其他的我去拿洗衣机洗,你这边......我再去拎两瓶热水给你?然后慢慢来?”李玉娴穿着自己的羽绒服,为了不弄脏,还给她套了副袖套上去,冷是不至于冷的,就是手可能一出水就会觉得冰。 “嗯。”李玉娴昂起头看向站立在身边的陆怀:“可否替我将头发勾一勾......” 陆怀:“......” 这女人是真好看的。未施粉黛,不媚不妖,一双翦眸像是沉了春水,乍一看我见犹怜,再看却又敛着些许韧劲,像柳又似竹。 所以陆怀不太敢与她对视,会不自觉陷进去,忍不住怜惜和相信。 陆怀将自己的手在裤边蹭干,然后替她将额前散落的发丝勾起来,捋到背后。 “多谢。” “客气了,你有事叫我,我就在卫生间那边。”逃一般,陆怀抱着一些外衣跑到卫生间,不自觉地用冰手贴了贴脸。 她都不想承认,自己好像被刚才李玉娴抬眸时眉宇间的芳华给震慑到了,那一眼好像穿过了百年岁月,如同晨间的微熙穿透了院墙,照映了墙头野草的露珠,惊艳到不敢言语。 刺冷的温度传上肌肤,陆怀稍稍回神,呆然将衣服一股脑儿丢进洗衣机里,注好水、定好模式,按上启动键后,又后知后觉连洗衣液也没有放,只好懊恼补上。 哼...... 确实算个美人吧。 7、来路 7.来路 跟老人家吃饭,其实话题是不多的,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些。 陆怀呢,是长辈眼里的乖宝,一直都生活在老人身边,平常互相照面的机会多的去了,所以也不会急着这种时候来跟她谈心。 但秦祈就不一样了,常年在外鲜少回家,她的事老人家不懂却又难免好奇,自然逮着她问东问西。所以其实这个大客人是秦祈才对,阿爹阿婆更想关心的,也还是自己的亲孙女秦祈。 不过话题都绕着秦祈转,陆怀反而乐得轻松自在,除了偶尔搭上几句话,其余就是专注给身边的李玉娴布菜。 “这个你吃吃看,卤得很入味。” “好。” 一张桌子上五花八门的菜,李玉娴基本没几个是认识的,所以陆怀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只要不是太离谱的,她基本都照单全收。 “是甚么?” “你先尝尝。” 李玉娴看着碗里那个红褐色细条状的东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介于之前陆怀夹来的东西味道都不错就不设心防地吃了。 咸口,微甜,软弹,很像之前陆怀给她夹的羊羔皮冻,但嚼起来又比羊羔皮冻有嚼劲且还带点脆,像软骨之类的东西。 挺好吃的。 “吃了,所以是......?” “猪耳朵。”。 李玉娴脸色一僵,然后立即端起椰奶喝了一口,像是要英勇就义一样咽了下去。 “哈哈,没吃过吗?” “吃过,但不喜爱......” 每吃一道菜都能欣赏一下李玉娴的反应,陆怀头一次觉得吃饭也这么好玩:“不喜欢就不吃,我一会儿夹走,那刚刚吃过的那几道有没有喜欢的,我帮你弄?” “那个花...歌蛋?” “花蛤蒸蛋,要蛋还是花蛤,我给你舀?” “蛋多一些。” “好嘞。”果然还是偏爱一些她熟悉的食材,口味也偏清淡甜口。 “妹妹喜欢吃蛋就把盘子也拿过去,你这样老远,够不着的。”估计是多盛了几次,秦百川就注意到了,立马起身将菜盘换了几个,把陆怀常夹的盘子换到她们那边。 “够得着够得着,哈哈哈,阿爹你这样客气都要把她吓到了。” “我们家没什么规矩的,喜欢吃就多吃,你们吃得越多,阿爹阿婆就越高兴,你们不吃,我们就白起劲。” 李玉娴看着已经被传到自己身前的菜盘,盛情难却,只得展颜道谢:“谢谢阿爹。” “弗要客气!”老人家磕磕巴巴说着不正宗的普通话,听着又亲昵又可爱。 “还不知道怀怀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呢?因为一开始不知道你要来,所以准备的都是些家常菜,我们招待不周,见谅哈。”秦祈被长辈绕了这么久,终于得喘一口气,现在找到这个机会,转移话题。 “她叫李玉娴,木子李,金玉良缘的玉,娴良淑德的娴,就是那个女字旁的,不是圣贤的贤。”还没等李玉娴开口,陆怀就已经接了言。 “姐姐客气了,如此山珍海味,玉娴光看已然目不暇接,多谢款待。” 哎呀,这要命的古腔古调,陆怀用手肘不露声色地抵了抵李玉娴。 “哦~那妹妹是哪里人?听你说话,感觉就很有文化呀。” “她就是本地人哈哈哈,大学她学汉语言文学的......专攻古汉语那一门的,所以说话就喜欢端着,我听习惯了,你们可能会觉得奇怪!”陆怀不太擅长撒谎,一说谎就容易激动放高音量,好似说的越大声,可信度就越高似的,其实这会儿手心里已经捏了一把汗了。 但秦祈可不是阿爹阿婆,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说不定李玉娴那与现代人格格不入的行为举止她可能早就看在眼里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而已。 陆怀赶紧又添了把火:“而且她家里规矩也多,可能多少有点不太习惯我们家这么随意哈哈哈。”解释一下为什么她有时候举止有点过于矜张。 “有规矩也蛮好,有的人家就喜欢讲规矩,那没规矩了就不讨人喜欢。”秦阿婆喝了口汤笑眯眯道:“这小丫头我一看就合眼缘,又好看又懂事,看着也聪明可人,有男朋友了没?” 李玉娴看了一眼陆怀,似是没能听明白那夹生的普通话。 “阿婆,你这催完秦祈姐姐又催我,现在连我朋友都要催了!人家要尴尬的。”陆怀忙不迭解围,真是解完一围又一围。 “哎哎,我瞎问问,这不是年纪大了,也跟你们小朋友没话聊了嘛。”秦阿婆仍旧笑眯眯的,孩子反驳也完全不以为意,没见一点儿生气。 秦祈视线在陆怀和李玉娴之间转了转,然后低头一笑,拿起杯子喝了口橙汁,极小声道:“护犊子。” 恰好能听到的陆怀:“......” 确实,虽然隔代亲,但总没有那么多能聊到一起去的话题。 所以他们一起吃饭往往就结束得很快,七点都不到,秦祈就言说吃好了想回房自己去玩,陆怀则想留下帮着收拾收拾,却也被俩老人家赶也似的赶走。 “怀怀。” 陆怀刚和李玉娴跨出门槛,就听到后面秦祈在叫人。 “哎?”陆怀回身,看见秦祈正立在院子里,天已经暗了,仅有厨房那边的光照出来,晦暗不明。 “这就回去了?不来跟我聊聊天?我们也好久没见了。” 陆怀心意微动。 是的,她已经和秦祈很久很久没见面了,越久不见,两个人互通的消息就越少,陆怀恍然觉得,原来关系是这么容易生疏的,从小到大总觉得能永远的友谊,在现在长距的生活下,其实不堪一击。 换做以前,秦祈大学放假回来,她都是要赖着跟姐姐一起睡的...... “要不改天?今天朋友在......我怕她一个人在家会......”会害怕。 陆怀后面的话还没蹦出来,秦祈就体贴接言了:“也是,你先陪朋友吧,我这次会在家三天。” 秦祈说的很明显了,三天,她什么时候都能来找她。 “嗯,那我明天白天来找姐姐玩。” “好~我随时有空。” 和秦祈挥别,陆怀挽着李玉娴出了秦家,李玉娴很安静,除了学自己跟人家拜拜之外没有再多话。 夜了,风更加肃冷,今天下午太阳虽然露了面,但气温依旧很低,一天下来花坛里的雪都未化尽,陆怀拉扯了一下大衣领子笑道:“不错,除了秦祈姐姐,阿爹阿婆都没有怀疑什么,你真聪明。” 李玉娴跟着陆怀,每一步走得很静很稳,低声道:“对不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又害你不能与姐姐相聚谈心。” “没事,我们现代人想要聊天很容易的,打个电话就能千里传音,也不一定要面对面说。”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李玉娴这么大一个人了,难道还会怕一个人在家吗?也没有必要回绝好不容易才来家一趟的姐姐然后陪着她的......可当时秦祈让自己留下来的时候,陆怀却下意识婉拒了。 一方面是她确实不放心李玉娴一个人在家,另一方面她总觉得今天的秦祈有些怪,也不知道她近两年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还有如斯厉害之物,能像神仙般千里传话?”李玉娴讶异。 “喏,就是这个,下午还用这个买过东西记得吗?这叫手机,它有很多很多功用,可以通话,可以看视频,可以打游戏、买东西。”陆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给她看:“你想不想要一个?” 陆怀好整以暇地歪头看她,觉得她必然会对如此神奇的东西感兴趣。 可等了两秒,李玉娴却道:“不想,这物件如此神奇,一来想是贵重,我用不起,二来我怕是学不会,在我手中岂不似搬砖一般无用。” 陆怀:“这......没事,以后再说。” 出了秦家,几步走回沿河的小路,陆怀抬眸看了看对岸,步子停了下来。李玉娴也跟着停下,却未问为什么要停下,她也跟着陆怀抬头看,看着这陌生的地界,蓦然心生悲凉。 “你是昨夜来的?”陆怀叹了口气,轻声问。 李玉娴愣了愣,明白她是在问什么,就道:“约莫......是黄昏时分罢。” “就在这条路上吗?” “并非此处,我......大抵是向西边走了些路的,过了一座桥......不,好似是两座......”李玉娴长眉稍稍拧起,似是想起了当时的境况与心情,脸色难看起来。 “刚吃完有点饱,要不我们就在这条路上走走吧?反正回家还早。” “嗯。” 李玉娴说她来到这里后是往西边来的,所以陆怀就带着她往东边去。 往前走几步就是那处垃圾集中回收站了,那是昨晚陆怀最初见到李玉娴的地方。 当时这个女人长身玉立,宛若暗色的雨幕中一个墨点,神秘而又寂寥,陆怀犹记得那刻的心境,像是雪花落到了心间,冷的厉害,却一瞬又觉得是烫的。 “昨天,其实我有点被你吓到了。”陆怀挽紧了李玉娴,好似这样才能遮住冷风的侵袭,她并不对李玉娴做什么隐瞒,想来李玉娴也是能够感觉到的。 “对不住......” “没事,我想你当时也一定很害怕,所以才会急病乱投医吧。”虽然她只是站在自家院墙旁,并未来敲门:“你怎么不直接敲我家门呢,傻乎乎地站在外头淋雨,要是我当时没出来怎么办,就准备冻死在我家墙角了?” “你出来,可是专程为了寻我?” “当然,不过我没想到你在那里,我着急出门,就撞上了。” “你真是个热心肠的姑娘......”李玉娴轻叹,语气里却满是惆怅凄哀:“自己也是个姑娘家,却大胆放我进了家门,如此不设心防,若遇上的是坏人,你该怎么办?” “你说得对。” 路过第一座桥了。 那是一尊小小的拱形桥,这样的桥在他们这里,大大小小有五六座,有些是近现代修缮的,有的已经历史久远,走的桥板都抛了光。 “还好,你不是坏人。”陆怀笑道:“还好,你也没遇上坏人,否则像你这样漂亮的姑娘家,要是被人骗去家里,那也很危险的。” “所以我才选了一个姑娘家的院墙下躲雨。” “哈哈哈哈。” 李玉娴是真的挺聪明的,心思缜密,胆大心细。 “你很厉害啊,厉害得不像是古代人。”陆怀感慨。 李玉娴听后却是面色一凝:“你还是不信我?” “没没没,我信你,我是夸你,夸你不像我想象中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足智多谋有勇,我都自叹不如,这事要是换我遇上了,我可能已经坐在墙角狂哭了。” “你又怎知我不曾坐在墙角哭过?” “啊......” “好罢,我确实不曾哭。” “你又耍我!”刚凝起的心疼一瞬又碎了。 见陆怀被自己逗得快要跳脚,李玉娴抿嘴一笑,随即又正色淡道:“我到了此处,眼前所见,耳中所闻,皆与平素不同,以为自己被奸人掳去随便丢在了城中某处,心下极其疑惑惊惧,哪里来得及哭。” 陆怀听她轻描淡写说着当时情况,说一句就难受一分,直至最后她说吓得都来不及哭,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所以你就一直四处游荡?就没有问问人什么的?” “路人皆以奇异眼光看我,我不敢轻易问......许是我在那儿闲逛久了,就有人来拉我,问我要不要尝尝她家的吃食和特产,还有那踩着......三个轮子车的男子,问我要去哪儿,需不需要捎我。” 估计是把她当游客了,看她姑娘家一个人,身上又穿着这种衣服,就想着推销东西,宰她一笔。 “你都没有理他们吗?” “我知晓他们当我外乡人,想要骗我钱。” 陆怀这下真没忍住,直接笑喷了:“你也太聪明了吧!你怎么知道他们要骗你钱?” “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 “那你怎么就愿意跟我进门呢,万一我也是骗子呢?” 李玉娴低头沉吟片刻,道:“那时我已穷途末路,再没有别的选择了,且我见你面善,又是生得好看的姑娘家,便赌一把罢,横竖都是死,要么冻死饿死,要么就被你骗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陆怀一听她说自己好看,心里就更加高兴:“你眼光不错。” “自然,我看人很准。” 两人又往前走出一段,路过了另一座桥,再往东面就到大马路了。陆怀与她一边闲聊一边走,给她讲讲各个铺子里卖的什么,河中靠岸的木船是做什么用的,直到过了不宽不窄的双车道马路,又走进另一条巷子。 “便是此处了。”李玉娴其实心里知道陆怀此行带她散步的目的,散步只是借口,主要还是想来看看她最初到的地方。 “就这里?”陆怀看了看,平平无奇的南北向巷子,窄得只够单人通过,可能与其说是巷子,应是两家人家造房时互相让出了几尺排水管的路径罢了,一般人都不太会走。 “嗯,我醒来时,便是坐在那处凸出的石头上。” “就是什么都感觉不到,醒来就从家中的院子到了这里?”陆怀颇有些惊奇。 “嗯。” “太神奇了。” “当时家中也并没有奇怪的事发生吗?” “并无,寻常午后,我在院中读书,倦了便趴在石桌上睡了,醒来就在此处。” “啊......” 奇也怪哉。 “你们......”李玉娴欲言又止。 “什么?”陆怀侧首看她。 “你们现代,可有法子能将我送回去?就像......你们的手机能从里面拿东西出来一般,或许也有什么我们古人不懂的奇能,将我送还回去?” 陆怀:“不能的......” 李玉娴愣怔了一下,而后淡笑道:“我就随口一说,不必当真。” 但陆怀知道,她并非随口一说,她刚问的时候,眼中明显带着些许期冀,渴望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现在不能,但不代表以后不能,在现代,我们有一种称之为科学的研究,未来说不定科学家就研究出了能够穿越时空的机器,到时你就回家了。”陆怀不愿意一点希望都不给李玉娴,即使这个希望是如此渺茫,渺茫到这一代人甚至下一代人死去,都不一定能实现。 但人活着,是需要希望的。 “有些冷,我们要回去吗?”然而李玉娴并未接她刚才的言,只是低声问道。 “......嗯,回去吧。” 8、乖乖 8.乖乖 回程要比去时快很多,到了家,陆怀感觉时间还早,就问说要不要泡杯茶,可以生个炉子吃点瓜子果子溜溜缝。 但李玉娴却推辞了,理由倒不是没有兴致,而是想要困觉了。 古人的生活往往单调,遵守四季时令,日出而作日入而归,可能作息上确实不能与现代人等同视之,陆怀也挺能理解的,于是就没有强求,而是放她去休息了,并且一直等到她洗漱完毕,躺进被窝,确认她不再需要自己,才放心离开。 一个人,这围炉喝茶吃果的兴致就稍淡了,从李玉娴那里出来,陆怀下楼检查了一下大门有没有关好后就一路熄灯,径直回到了自己房间准备看会儿电视就休息。 然而刚洗漱好一出浴室,就听见自己的电话在响,陆怀散开头发,过去拿了手机看,原来是秦祈的语音电话。 陆怀将手里的发卡放到床头柜上,接通:“喂,秦祈姐姐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小声抱怨道:“这么久才接姐姐的电话呀?” 不乖了,现在。 秦祈小声地接了一句,似抱怨,却极尽宠爱。而就是这么一句,说得陆怀心念微动,好似这一瞬又把她模样拉回到了从前,又是陆怀熟悉的秦祈,是她从小就喜欢粘着秦祈姐姐了。 “我乖的呀,刚刚在洗澡呢。”陆怀舔了舔牙,歪坐到床上,喜滋滋地撒娇。 “我也猜到了,刚才看你跟朋友回家了,就想着再等会儿打个电话试试,要是有空的话,就聊聊天。”那边的秦祈,好似有些轻叹,言辞之间,微微顿挫犹豫。 陆怀愣了愣,然后双脚踩上床,跑到床另一头的窗边,拉开窗帘。 从她这里,是能看见秦祈的房间的。她住在东边,秦祈的房间则是西边,一前一后稍稍错落,相距不远,只要人站在窗前,她们就能互相望见。 而此时,秦祈确实就站在窗前,单薄的身影处在一方暖光之中。 寂寥又孤单。 “终于知道拉开窗帘让我看看啦?”自己拉开窗帘的那一刻,电话里的人这般说。 陆怀咬了咬唇,特别开心,嘴上却说:“你一直站着看我干什么,反正我明天也会来找你玩的。” “嗯。”秦祈低声笑。 “不累吗,舟车劳顿的,今天应该早点睡,养足精神才对。”陆怀抠了抠窗台上的小灰尘,轻声关切。 “就是再累也得盯着你呀,万一我家的宝贝被别人拐走了怎么办?” “哈哈哈,我?我怎么可能会被拐走,我大门不买二门不出的,最乖了,哪像姐姐,才是那个会被人拐跑的人呢。”陆怀噘了噘嘴,不满道。 秦祈哼笑:“你不懂的。” “我怎么就不懂了?”陆怀一听秦祈还拿压小孩的话术来逗她,不满更甚:“姐姐这几年在外面还好吗,有没有遇上喜欢的人?我听阿爹阿婆说,伯伯和婶婶都很着急你的婚姻大事,怎么样,是不是压力很大?” “连你这个小屁孩都要来催我了?”秦祈语气一转,有些冷淡,但对着陆怀还是免不了多点温情。 “我才不催你呢,姐姐天下第一好,根本没有男人能配得上你,要是你哪天结婚了,我肯定会哭昏过去的。” “哦?真的?” “当然了,我谁都不服,谁都不许染指姐姐!”陆怀咬着牙,像是已经想要把想象中的那个人咬碎似的。 “乖乖......” 乖乖是陆怀的另一个小名,也是只有秦祈会叫的小名,只因幼时秦祈换牙时口齿不清,硬是将怀怀叫成了乖乖。 “嗯?” “没事,就是想叫叫你,好久没有叫了。”秦祈笑了笑,又接着说:“在外头都没有这么叫人的,这叫法要是换在别人身上,真挺牙酸的。” “那外面的那些,怎么跟我比呀,哼。” “嗯嗯嗯,是是是,那些哪是能跟我的乖乖比的。” “嘿嘿。”陆怀一声傻笑,倒是也把秦祈逗乐了,只是她下一句,却又着实让秦祈笑不出来,她道:“真好,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了,总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让我有点尴尬和害怕,但现在我又觉得是一样的,我好开心哦......” “我,不一样了吗?” “没有没有,还是一样的,可能很久没联系了,我以为你已经不喜欢我了呢。”陆怀撇了撇嘴,想到这个,她还是有些失落的,毕竟秦祈姐姐都能算是半个亲姐姐了,在小时候,这个比她大六岁的姐姐,就是她的天,就是让自己当个小跟屁虫,都是愿意的。 “哈哈,怎么会,姐姐永远喜欢你的,不管到哪儿,姐姐心里都有你,都想着你呢。” “骗人,那你怎么一直都不给我发短信。”陆怀还是不高兴,甚至只是这么想着,眼里就有泪了。 “那你怎么不给姐姐发短信打电话呢,也不能总是让姐姐主动是不是,你要是给我打电话,我就是再忙,也会接的。” 陆怀吸了吸鼻子,突然不说话了。 “乖乖?” “我给你打的,你忘了吗,我给你打的,你没有接,我以为你不想理我了,我就赌气,再也不想给你打电话了。” 秦祈怔住,听到电话里的人真的哭了,才讷讷道:“那...那可能是我错过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很忙,有很多事要做......”陆怀抽泣一声后,才说:“今天不早了,我想睡觉了......” 其实不是想睡了。 而是陆怀想听一句安慰了,她想秦祈哄她,想听她挽留。 但是陆怀失望了,电话的那头只是静默了一会儿,就说:“嗯,早点睡吧,明天我们再聊。” 没有什么解释,就好像自己刚刚的那番控诉完全落在了空处,她没有说怎么错过了,什么时候错过了,错过了又为什么没看到,或者看到了怎么就不记得再回一个电话。 陆怀挂了电话,看着窗外那边也一样还立在原处的秦祈,脑海里只有秦祈刚才说的那句——那你怎么不给姐姐发短信打电话呢,也不能总是让姐姐主动是不是,你要是给我打电话,我就是再忙,也会接的。 有些一直藏在心里的难过,自以为一直消化得很好,但其实只要这么一勾一引,就轻而易举破防了。 她们好像都在装,装得还跟少年时期一样,那么亲密无间,那么耳磨丝鬓..... 是谁变了呢,是谁没变呢,其实已经分不清了,可能就像有些人说的,她们只是长大了吧。 陆怀咬了咬唇,最后看了一眼秦祈,然后拉上了窗帘,而在窗帘拉拢的最后一丝隙缝,她依旧看到秦祈定定站在远处,身形并未动上分毫。 —— 没有闹钟,陆怀自然睡到了九点,听到智能音箱报时才醒,醒来发了会儿懵,就起床去看西厢的李玉娴。昨晚是李玉娴在这边的第二夜,也不知道她有没有适应一点。 来到门口,已经能听见里面有些许动静,想着应该是起来了。 陆怀敲了敲门:“李姑娘,你起了吗?” 里面的动静微停,而后听她说:“陆姑娘早,朝起想来应是我去给你请安,只是这门不知下了什么禁桎,我却打不开了。” 陆怀:“......” 她昨天替她关门,好像也没锁吧。 “应该是从里面反锁了,你看看,门锁哪里有个可以旋转的东西,你往左转两圈试试。” 听得一阵转锁声,门拉了拉,依旧开不了。 “转到底了吗?” “转到了。” “能开吗?” “不能。” 唉,这傻姑娘,怎么第二天就把自己锁屋里了,也是有够搞笑的。陆怀只好退步到墙边,敲了敲窗:“李姑娘,你把窗帘拉开,然后开窗让我进来吧。” 廊窗并非是每个屋子都有,有些客人重视隐私,选房的时候就不会选窗户对着走廊的房间,但有的客人相比于这点顾虑会更偏好风景,窗帘一拉开,就能瞧见一些院中与院外的风景,往往更能体验住在江南民宿里的感觉。 窗帘呼啦啦被拉开,与昨日早晨见她懵懵然的状态不同,今天的她神情稍微活络些了,不过可能因着自己开不了门,这活络的神情不是高兴,而是郁闷。 陆怀忍不住笑了出来。 “窗又该如何开。” 陆怀踮脚指了指里面的小扳手:“把这个掰下来,然后往里拉就好了,等等,我去拿个垫脚的椅子来。” 窗并非是落地的矮窗,而是内嵌飘窗式的,整面窗中间是封闭的瞰景厚玻璃,两侧才是可以打开的窄窗,所以陆怀必须得踩在凳子才能钻进来。 “小心些。”李玉娴赤脚站在了飘窗上,一手承着,想随时能够抓住陆怀。 “没事,小时候我可是爬树好手,这点算什么。”陆怀手肘卡住窗口,一手撑在推开的玻璃窗上,没两下就踩上了窗框爬进了来。 “慢些,慢些。”李玉娴刚想上去抓住她的衣袖,陆怀就直接跳了下来,这可把李玉娴吓了一跳,下意识搂了一下她,以防她没站稳直接从飘窗上冲下去摔着。 陆怀没想到李玉娴会来抱她,这会儿看着自己半只脚掌已经踩出飘窗,也有点后怕。 “我去看看门。”陆怀轻抚胸口,从李玉娴臂弯里出来,然后跳下飘窗,去防盗门那边。 门其实并没有问题,三两下,陆怀就打开了,并且关上后又教了李玉娴几次,确定她学会了才笑说:“你看,很简单吧,我们家的门还是比较传统的,得用钥匙,像酒店里,都是用门卡刷的。” “门卡?” “对。”陆怀比划了一下:“这么薄薄一张卡片,在门锁那里碰一碰,嘀一声,门就开了。” “......厉害。” “哈哈哈哈哈,以后带你见识,现下紧要的还是先熟悉家里的东西。” 一天两夜的时间,似乎已经足够让陆怀去适应这个女人的身份了,而一旦接受,就以诚待人。她就是这样一个随遇而安,心思单纯的人,心里面藏不了什么坏心思,自然也不会去把事情想得很坏,把人也想得很坏。 “走吧,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最近没生意,懒觉很多,见谅啊。”陆怀拉着李玉娴出了房门,走过时顺手将搬来垫脚的凳子搬回原处:“你是不是醒很久了?昨天晚上睡得还习惯吗?” “尚好,夜里醒了几次,约莫是辰时醒的,醒后觉得无事,就将......贴身的衣物搓洗了下,洗好之后想着拿去露台晾晒,却发觉开不了门,心里便颇为焦急。”李玉娴跟着陆怀亦步亦趋,走得稳,话也稳,倒是听不出几分那所谓的焦急来。 “不要急,反正我会来看你的,刚开应该只是有点卡住了,你不熟悉这里面的门道,不会开也是正常的。”陆怀安慰她,顺便提醒她当心脚下的楼梯。 “嗯。” 李玉娴:“你呢,昨夜可睡得安稳?” 听李玉娴反过来关心她,陆怀还觉得有些意外,但心里是高兴的:“我?我习惯了,睡眠一向好。” “可我看你似乎面色不好。” 陆怀愣了愣,走下楼梯后又笑着回头看李玉娴,故意道:“可能因着你的事,这两天梦有些多了。” “嗯,你睡眠一向好,便是我来了,就不好了,是我对不住你。” 额。 这大小姐难道听出来自己是开玩笑的吗? “没,我开玩笑的,不是因为你,至少昨天晚上不是。” “那是为谁,为你那个邻家的姐姐?” 陆怀脸上的笑意稍减,并未搭话。 “看来是了。”李玉娴眉尾微挑,脸上却并无太多表情,只是淡淡道:“吃点什么,可需要我帮忙烧灶看火?” 陆怀:“......” 烧灶是要烧的,每天需用的热水都要在早上烧好,但吃的却是懒得起锅了,陆怀想了想,就出门去附近的早餐店买了半客小笼包和一甜一咸两张大饼回来。 和李玉娴热乎乎吃了早饭,照旧是做些家务,洗洗衣服,洒扫洒扫,然后就无所事事了。 陆怀躺在摇椅上觑着依旧坐在餐桌前的李玉娴,顿时有些愧疚,总觉得好像因着自己,李玉娴也被迫在此消磨时间,虚度光阴。 “你在家,一般都做些什么?”陆怀找了个话题问。 李玉娴抬眸看来,轻道:“平日里,便是读书、习字、喝茶、抚琴、绣花罢,趣事不多的。” “会出去玩玩吗?” “街上倒也无甚新鲜物事,无聊时便去外祖母家话话家常。” “噢。” “你呢,便是像这样,躺着?” 陆怀一直都看着她,李玉娴那皱眉嫌弃的小表情她可一点都没放过,她故意昂了昂下巴,道:“嗯,就躺着,怎样?” “不怎么,倒也是个清闲法子,无拘无束,甚好。” “哈哈哈哈哈。”陆怀舒服地眯起了眼:“对,无拘无束,一个人到现在了,身边要是有人管着,反倒是不习惯了......” “你家人呢?” “不在了。” “也不曾嫁人?” “嫁人?哈哈,我连恋爱都没谈过,母胎单身到现在了,都没想过这辈子还要结婚......” “嗯。” 陆怀视线一直都没从李玉娴身上下来过:“我是没人管的,你呢,到了这里,可想你的夫君孩子之类的?” “我......亦未婚。” 啊? 虽然李玉娴给人的感觉确实不像已婚妇人,但听她这么说,陆怀还是觉得惊奇:“我记得...你说你二十有八,不是年华二八吧?” 别说是古代人,就是现代再往前数个几十年,女人都是没有太多婚恋自由的,往往十几岁就要嫁人生子了,少有能熬到二十八岁的...... “嗯。” “那你......” “家中宠爱,我不愿嫁人,也就到了这个年纪。”李玉娴神情淡然,虽然是在说一件很好的事,却从她的眸光里,感觉不到那所谓被宠爱的喜悦欢欣。 陆怀见她不愿多说,也就讪讪应和,并不多问:“那也不错......” “嗯。” 9、闲话 9.闲话 与李玉娴做完家务,见阳光还好,陆怀就生了懒洋洋的心思,将客堂里的躺椅与摇椅搬进厨房,和李玉娴并排对着窗躺下。 像她这种冬日偏爱在厨房里窝着的喜好,一般人是很难理解的,因为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厨房应该是个油烟气很重的地方,在厨房呆久了,身上难免会有一股饭菜味。 但陆怀并不这样觉得。 小时候她就喜欢这里,那时候的厨房没有装修过,就是一个做饭和放杂物的地方,阿爹的榔头镊子,阿婆的扁担筛子、已经炸过膛的子弹壳、不知道什么年代的铜钥匙......对陆怀来说,这就像是一个藏满了‘宝藏’的百宝箱,充满了新奇。但大人呢,却觉得这种地方小孩不应该来,一来是有明火,怕孩子烧着燎着,二来是怕她调皮,乱钻乱拱,总是碰一鼻子灰。 不过小孩么,越是不许,就越是喜欢,屁大一点儿,就非要帮着家里烧火,她就是喜欢那烫乎乎明艳艳的火堆,既暖和又可以变出些烘山芋爆米花之类的吃食......又馋又皮。以至于这点小爱好居然就一直保留到了现在,就是厨房重新装修,也不舍得将灶头拆了。 陆怀心里多少有点明白。 明白其实自己只是有点固执,固执地认为保留这样的方式就可以留住从前,习惯、味道、记忆,甚至是这一束从天窗照下来的光,都能让她瞬间想起那股子快要随着时间渐渐淡忘的、暖融融的柴火气...... 更何况,从功利角度来说,在冬日,每天靠着这灶膛里的木柴余灰,也能给屋子添点温度,这样还能给她省掉一笔空调电费,可谓是一举多得了。 不过她自己虽喜欢,也不知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是否能够适应了。 正所谓君子远包厨,不管历来圣人君子用这话是要讲仁还是说雅,反正像官家的公子小姐,应该一辈子都很少踏进厨房吧。 所以陆怀躺在躺椅上时就一直悄悄观察着身边的李玉娴,旦见她似乎也并无什么厌恶之意,反而轻轻摇着椅子,手里捏了张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废纸,一双巧手在哪儿不停地折啊揉啊的,一会儿成只仙鹤,一会儿又变只兔子...... 不知不觉的,陆怀就睡去了,伴随着身旁李玉娴吱呀吱呀有节奏的摇椅声。 她好像依稀看见了阿婆,阿婆就坐在一张老藤榻上,手里的粗毛衣线不停地翻着,说要给自己织一双棉鞋。 可那棉鞋织得难看,陆怀就撒娇推辞,说,阿婆不要再织了,去年织的都还没有穿呢,她的脚就长大了,穿不下了就浪费了...... 两夜都未睡好,这一觉好像还挺久的,久到阿婆的棉鞋都织好了,陆怀才茫然从塌上坐起,揉揉眼睛。 “醒了?” 听见耳边有人说话,陆怀吓了一跳,回神想起现在家里多了一人,才放松下来:“嗯。” “我见你睡得好,便不敢打搅你。” 陆怀回头看,发现李玉娴确然一动不动地躺在摇椅里,而之前被她摇得欢的椅子也一动不动的,一点声音都未发出。 “唔......”陆怀睡得七晕八素,又揉了揉眼睛,才像吃猫猫饭似的嘟嘟嘴,自言自语:“怎么不小心就睡着了。” “是呢。”李玉娴恬静笑着,面上被投射进来的暖光印出了些许红晕。 陆怀眯眼看她,口中生津,竟突然有些想吃苹果...... “嗯,应该不早了,你饿不饿,要吃午饭吗?”陆怀压下这突然要吃果子的奇怪念头,想起这会儿应该要到吃午饭的时辰了.....虽然早饭吃得晚而且吃得很实在,她现在还不饿,但保不准人家饿了。 “朝饭吃得有些晚,现下还不饿。” “哦。”那看来是和她一样的。 陆怀又揉了揉眼睛:“我也还不饿。” “这般揉,可是眼睛里进了什么?我帮你瞧瞧?”李玉娴的摇椅又轻轻摇了起来,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不过不是为了好玩舒服,而是因她起身过来,作势要替陆怀看眼睛。 “不知道,感觉有点痒有点疼。” “来,我瞧瞧,别揉坏了。” “嗯。”陆怀放下手来,乖乖等着被看。 对李玉娴突然的亲近,陆怀一时并不觉得抗拒,很顺从地让李玉娴托起自己的下巴,查看她的眼睛,而这一瞬,李玉娴就像是一个与她已经认识许久的朋友,很自然,很亲昵,又或是一个很了解她的什么人,手的触感,呼吸的节奏,一切都很熟悉...... “有眼睫落在里头了,等等,我替你弄出来。” “噢。”陆怀眯着半只眼,看着李玉娴起身,去水池那边,生疏地拧开了水龙头,然后洗手。 许是刚睡醒的陆怀模样实在呆,李玉娴洗完手回来看见,就戏说:“你很是像我小侄,晨时起来要等奶喝,便是这副姿态,呆是呆了些,倒是也乖的。” 陆怀听懂了,这分明是损她傻的像个奶娃娃,嘴就一噘,不高兴起来:“你才嘞。” “我?我晨起是不发懵的,倒是吃了饭会有些,吃完了就不乐意动弹......来,我看看。”李玉娴忍着笑意,走过来仍旧坐在摇椅上,然后一手托起陆怀的脸,另一手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她的眼睛。 不是自己的手,陆怀到底有些怕,且李玉娴刚洗过手,一触全是凉意,就不自觉就颤着逃离。 “哎,不可动,怕是一不小心眼睛要戳疼了。” 陆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脸稍稍泛烫:“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我害怕。” “你怕什么,怕我做不好?我最擅长的便是些细致活,必不伤你,你且放心让我替你取出来。” “......” 大小姐看着柔弱,手劲儿却是不小,陆怀总觉得她一施力,自己的脑袋就无处遁形了,也就只能由着她弄。 眼睛被她撑起,指腹触在眼帘处,那抹凉意好似就一下就滑进了她里面,反复抚了三两下后,就见她退开:“好了,可觉得舒服些了?” 陆怀眨了眨眼,点头。 “眼睫长,美则美矣,但若遇上这种事,定是比短些的多受罪了。”李玉娴轻笑着,将指尖上那根罪魁祸首呈给陆怀看。 本还好好的,但听了李玉娴这句似夸似赞的呢喃,陆怀不知怎的就有点害羞了,忙站起道:“谢谢你!要是不饿,我去拿些水果来吃吧!” 然后像只受惊的鹿一般窜进了客堂里。 李玉娴抿着嘴直笑,甚至笑声都藏不住逸到了在客厅里找水果的陆怀耳中。 “吃什么呢......”陆怀捏了捏发烫的耳尖,打定主意不想理会这种莫名的羞耻意,而是试图用嘴上这种毫无意义的念念叨叨掩饰:“感觉再不吃就都要烂了......果然水果这种东西不能多买的。” 最后,她拿了一只看着还算新鲜的芒果和一只应该还能吃的阿克苏大苹果回去。 “咦,是什么果子?”李玉娴见着陆怀回来,一手一个果子,黄得金灿,红得彤红,看着格外喜人。 “苹果和芒果,吃过吗?” 李玉娴实诚摇头。 “你可以都尝尝,外表看着没坏,也不知道里面还好不好。”陆怀碎碎说着,洗净果子,又拿了水果刀和餐盘、果叉来。 “这就是你们寻常会吃的果子吗?”李玉娴像个小宝宝一样趴在摇椅一层的扶手上,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陆怀手里的苹果问。 “算是吧,想吃就可以买得到,就是价钱贵不贵的问题。”陆怀熟练地削着苹果,没两下果皮就像根带子一样滑下来。 “看着像是贡品,应是好吃的。” “馋了?” 难得见李玉娴对一样吃食这么感兴趣,之前不管是自家的粗茶淡饭还是秦家的元宵大餐,她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喜,只能略微看出她的偏好,喜欢酸甜口的。 哦,喜欢酸甜口。 那水果确实酸酸甜甜的...... “馋倒也不是。”被陆怀这么一说,李玉娴眸光微敛,似是不想让人看出她的喜爱来:“只是此前没见过,觉得甚有趣,也想知道究竟是个什么味儿。” “你们宋朝平时吃点什么水果?” “嗯......就按着时令吃些罢,桃、李、杏、橘、柿之类的。” “那种类也不少。” “嗯。” 说话间,陆怀已经将苹果削好切块,将水果叉栽在上面递给李玉娴:“吃吃看。” 李玉娴双手接过:“多谢你。” 陆怀拿了芒果继续削,但目光却稍留了一些李玉娴那边,见她小心扎起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后面露喜色,而又忙不迭又扎了一块吃。 看来是很喜欢啊,陆怀唇角也忍不住翘,像是那好吃的苹果吃到自己嘴里了一样。 “嗯?” “你也吃。” 陆怀垂眸看看已经递到嘴边的苹果,又看看满心期待的李玉娴,低下头将叉子上的小块果肉咬下。 “这果子香气馥郁,酸甜可口,酥脆适当,真心好吃。”李玉娴夸道,赞美之词堆叠而来,可见她的喜爱:“你刚说,这叫什么果来着?” “苹果。” “哪个平?” “食野之苹的苹。”陆怀生怕她一下想不起来,就又补了更耳熟能详的前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嗯。”李玉娴连连点头:“相配,相配。” 李玉娴话接得很自然,明显是知道了陆怀所说的‘苹’是什么‘苹’了,如此看来,她至少是读过《诗经》的,而当初她说什么只胡乱认得几个字,估摸也是谦虚了。 “你不知道这苹果也正常,可能是在你们宋朝之后的朝代才传入的树种。”陆怀自己也不太了解这苹果的历史,但想来李玉娴不知道,应是他们那时没有的。 “原是如此,那这个呢?”李玉娴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又指了指陆怀手里的芒果问。 “这叫芒果,芒是芒种的芒,一种热带特产的果子。”皮还未削完,陆怀就先割了一小块下来,喂到李玉娴嘴边:“你尝尝,有的人可能吃不惯这味道。” 李玉娴就着她的手将芒果含进嘴里,又是一番细细咀嚼,道:“好吃亦是好吃的,但不如苹果,有股怪怪的气味,我许是那吃不惯的人罢。” “哈哈哈哈哈。” “但又有一股奶香藏在里头,细品也别有一番滋味。” “昨晚去阿爹阿婆家吃饭,倒没看出来你这么会评。”陆怀将芒果划成小块,装进盘子里:“现在说道起来还真有几分美食家的姿态了。” “别人家请客吃饭,已然是一种恩惠,自然不好多评,就是说好,也当恰如其分,要是说得过了,反而显得你虚以为蛇了。” 陆怀:“......” “你作甚用这种眼神看我,可是我哪里说得不对?” “没,只是觉得你......”大小姐不愧是大小姐,人情礼仪这一套挺通透啊。 李玉娴端坐着看陆怀,等她说。 “觉得你很懂礼节。”说完又扎了一块芒果喂给李玉娴:“一块觉得奇怪,可能第二块就觉得好吃了,你再尝尝?” “嗯好,多谢。” 李玉娴刚凑过来要吃,陆怀就瞥见厨房窗外虚掩着的院门被轻轻推开了。 李玉娴见陆怀往窗外看去,自然也歪头去看。 原来是秦祈。 这一眼,也恰巧与进来的秦祈对上了。 “你的姐姐来看你了。”李玉娴淡道,接着将陆怀递过来的芒果吃下。 “嗯。” 陆怀等她吃了,忙不迭将叉子放下,起身出去迎。 “我有没有打搅你们?”秦祈手里托着两个菜盘子来的,脸上带着煦煦的笑,像是调侃。 “说什么呢!”陆怀娇娇白了秦祈一眼,顺便接走一个盘子笑道:“你怎么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不是有人说今天要来找我玩的?结果等了一上午,连个信息都没等来,哎,想着我这个做姐姐的就再主动点吧,不然指望你啊,头发都熬白了也等不到。” 字里行间不带什么气恼,但陆怀却听出她是有点不开心才故意这么说的。 “哪有......” 秦祈笑了笑,也没再戳穿小家伙的尴尬,只是跟她一路进了厨房,见到李玉娴,两人礼节性一笑。 “你们吃饭了吗?”秦祈将盘子放到桌上。 陆怀:“还没,早上起得晚又吃了不少,还不饿呢,你呢?” “我吃过了来的,本想到你这里来蹭一碗的,结果家里饭烧多了,阿爹就让我在家里吃了再带点菜给你。” 原来是这样。 “难为阿爹阿婆心里总惦记着我。” “那可不,他们多疼你啊。”秦祈眼睛略略往一旁坐在摇椅上背对她的李玉娴身上瞥去。 陆怀却以为她想吃水果,就问:“你要不要吃点水果?” “我挺饱的......”秦祈收回视线,而后轻声道:“怎么样,有空聊聊吗?” 11、通透 11.通透 出了正月,天气瞬间暖起来,一时就连院墙边的含笑花也不辨四季,竟长出花骨朵来了。 李玉娴气不过,指着院中那株梅花戏嗔道:“你倒是铮铮傲骨呀,真连一点薄面都不肯赏?” 陆怀恰巧路过听到,笑得腰都快直不起来。 闲谈时陆怀才知道,原来李玉娴喜欢梅花,以至于这女人已经悄默默将院中的梅花树观察了许久,甚至连那闻梅品茗的雅事都在心中安排得明明白白了......结果人家偏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冷的时候不开,暖了就更没了动静,搞得李玉娴真没了脾气,忍不住抱怨起来。 而当问起她喜欢梅花的缘由,李玉娴说,只因她自己院中,曾经也有一株,是她出生时,她父亲母亲给她种的。陆怀鼻子最是灵,一下就嗅到里面有故事,就缠着李玉娴给她讲。 大概因着这半月有余的朝夕相处吧,这回聊起,李玉娴并不像最开始那般对自己的身世家世闭口不谈了。 李玉娴说,她母亲十月怀胎,日子将满却未临盆,直从小雪等到了大雪也不见有要发动的迹象。父亲请来的稳婆在府上住了半月,一看这情况,直言这样下去不仅有诞下死胎的风险,就连夫人也恐有性命之危。 家中因此分外焦急,便是外祖母也从舜湖(地名)赶来,日日守在母亲身旁安慰照料。 虽说现在李玉娴好端端的坐在自己身旁,但陆怀听了也不由捏出一把汗来。 毕竟古人不像医学发达的现在,孕妇要是妊娠期超了,可以打催产针,再不济就直接剖腹产,总有办法把孩子给弄出来,可在那时,恐怕全家人都要被吓死了吧。 后来,外祖母就去找了个先生求问,那先生到府上又看风水又算卦,言说是因着府上阴气偏盛因而冲撞了夫人,才让千金迟迟不敢降生。外祖母一听这话,哪里还顾得上他人拦阻,不由分说将女儿带回舜湖。 说来这也是个巧事,李王氏才到娘家四日,腹中孩儿就呱呱落地,在正月初五寅时被生了下来,母女皆安。 据说那日,舜湖王家大院的里梅花一夜之间全开了,外祖母抱着这健健康康的孩子,自以为是神迹,先是烧香还原,而后又施粥布善三日,以至邻家十里,家家户户都知道王家生了一个小外孙女儿,长得甚是可爱喜人,与那老祖宗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之后,这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姐满月后风光回家,父亲为了迎她,特意还移了一株舜湖上好的梅种到了府上,寓想女儿茁长长大,一生无病无灾。 陆怀听故事听得很开心,听得李玉娴在家备受宠爱那更是开心得不得了,好像自己也做了一回大小姐似的。 可能唯一让人还觉得不开心的就是自家这院中不争气的梅花吧,往年年年开,她年年看,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偏偏今年有人盼着它开了,就更歇菜了似的,一点不给面子。 以至于陆怀这几天路过,也不由鄙夷唏嘘,顺便说道说道它,想着要是万物有灵,它也该听得见,也该给个薄面,开一开,好让李玉娴高兴一高兴。 早晨八点半过,陆怀抻着懒腰出了房门,养成习惯似的往院中一瞧。 好罢,今天梅花还是没开...... 陆怀哼了一声,抱着昨天换洗下来的衣物下楼去。 来到楼下客堂,李玉娴已然坐在了一方桌前拿着自己给她买的繁简体对照习字帖学写现代硬笔字,这也是最近李玉娴打发时间的爱好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弄茶摆香之类。 说到茶,陆怀有幸吃过李玉娴给她做的茶,那是陆怀第一次见茶还能这么做的,就见她唰唰唰一通倒腾,出来的东西看着像是刷锅水,但喝起来确实口感绵密香滑,让人很是新奇。 李玉娴说,这叫点茶,是他们那时偏爱的吃茶方式,但因陆怀家中只有绿茶且没有制茶的器具,也无法还原出李玉娴在家时吃的是什么味道。可即便是这样,陆怀喝过之后就有点念念不忘,一边在网上查阅资料,一边按照李玉娴口传的要求准备器具和合适的茶叶...... 当然,其实陆怀并不懂茶,她喝茶往往都是附庸风雅,以及在客人来到时能够及时给人家泡一杯不偏不倚的茶就好。至于李玉娴做的茶,要说味道,其实也并不至于让陆怀爱之如狂,只因那做茶时赏心悦目的情景,实在让人不想只看一次罢了。 “你又是这般晚起,恐怕集市都不等你,又只剩下些烂菜叶了。”李玉娴拿眼看她。 “怎么可能。”陆怀嘴硬:“我今天不是起得挺早?” 家中的过年的囤货吃得差不多了,昨天将阿婆送来的一根白萝卜跟最后一块腌排条煮汤之后,冰箱里冻的、梁上挂的都吃完了,彻底弹尽粮绝。 所以昨天陆怀就想去市场上买些新鲜食材,结果天气暖将上来,她直接一觉醒来九点半,只能跟李玉娴调侃,说这会儿去怕是只能买些烂菜叶,然后今天人家就把这自我调侃的话又给她抛回来了。 “你说不可能便不可能吧,你这么大了,我又怎好多说你。”李玉娴放下笔,拿了一片她非常喜爱的奶香吐司面包,掰下一条边边,优优雅雅地含进嘴里。 “哎,你怎么吃独食啊,我也要吃!”陆怀一看她就只顾着自己享受,立马凑过去张开了嘴:“啊。”示意要喂。 “最后一片了。”李玉娴捻起空袋子,在陆怀面前抖了抖,她不说谎,里头确实轻飘飘的,一片都没有了。 “你手上不是还有?” “那是我要自己吃的,且也是前日我替你打水洗地赚来的。”李玉娴抿着笑,明显要故意欺负陆怀,甚至还掰下些中间软白的心,挑衅似地吃进嘴里。 因为,陆怀最是喜欢吃这面包心。 陆怀:“......” 大清早的,这臭女人又开始欺负人了。 不过陆怀也不会让自己尽被欺负,她好歹也是个现代人,怎么可能被个古代人牵着鼻子走:“你吃吧,我一会儿自己去买,这吐司面包可不止这一种口味,还有葡萄的、红豆的、芝士的,每一个都比你这白面包好吃。” 李玉娴:“......” 见李玉娴吃瘪,陆怀得意起来,下巴一扬:“我买了,也不给你吃。” 说罢,继续抱着衣服准备去洗了,边走还边听身后的动静。 果不其然,脚还没跨出门槛,李玉娴就跟了过来。 陆怀不理她,继续走自己的。 李玉娴便跟着,一路跟到了洗衣房。 “今日可有什么活可做?”约莫是见陆怀打定主意不理她,李玉娴讪讪开口。 “没有,今天闲得很。” “五块的也没有吗?” 五块,在李玉娴眼里,已经是最基础的活了,类似洒扫烧水洗衣煮饭,每天都有得干,每天都有得赚。 “没有,我今天很闲,我可以都自己干。” 李玉娴:“我错了。” 哼。 每次道歉倒是挺快的,但欺负人只要道歉就好了的话,那就越显得她陆怀好欺负了。 不理! “还有半块,你可要吃?” 陆怀看着眼前突然塞来的吐司,其实也不止半块,除了刚刚李玉娴撕掉了一点边角料之外,还剩不少。 “我只是觉得有趣才那样,本意却是要留给你的,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大小姐自我检讨起来,端得那叫一个态度恳切,颇为委屈,敢情像是自己再不原谅她,老天爷都要降雷劈她了。 陆怀撇了撇嘴:“真的?” “千真万确。” “不是因为想要吃我一会儿买的葡萄红豆芝士味的?” “并非,就是一会儿你买回来,但凡我吃上一口,就罚我免费给你做一天长工如何,做什么都行。” 哼,这会儿倒是说起好听话来了,陆怀将要机洗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虽然气消了,但还是要晾一晾她。 一直晾到余光瞧见李玉娴真的手足无措起来,陆怀才道:“你换下来的外衣不要洗了?” 李玉娴愣了愣:“要的。” “拿过来。” “噢。” 李玉娴去拿了自己的衣服来,交在陆怀手中。 “免费做长工就算了,我不是什么万恶资本家,面包你也可以吃,但是今天有个事要你去做,做好了,工钱我给你五十块。” 五十块! 李玉娴眸子一亮,那可是大工钱了,至少可以买三袋吐司面包,余下的钱还可以买一罐红瓶子的甜牛奶。 “何事?” 陆怀轻咳一声,道:“前几天,阿爹喝了你做的茶,赞叹不已,所以来问我能不能再请你做一次。” 一听是这事,李玉娴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当然,小事。” 而且很多茶具陆怀都已经帮她配齐了,就连上好的白茶也备了一些,现在要再做一杯茶那可比最开始那会儿简单多了:“阿爹什么时候来?” “嗯,他不来,你去他家做,而且他还请了好几位老茶友过来,想让大家一起品品。”其实就是想显摆,陆怀心里很明白,但不想跟李玉娴说。 “这......” “你放心,我下午会陪你一道儿过去,到时候你专心做茶就好。” “嗯。” 洗完衣服,陆怀就挎着菜篮子准备去市场‘淘菜’了,李玉娴说她也想去,陆怀就笑话她,说她那兜里的几块钱就是留不到以后。 但笑话归笑话,人还是捎上了。 这大半月来,李玉娴并非没出过门,但也仅限门外左右五十米以内,经常去的就是一家小卖部和街头面包店,小卖部去的更多一些,因为东西便宜,十块钱可以买好几样小零食,面包店则是隔三差五去一次,去也只是买她吃过一次就爱上的原味吐司(因为还便宜)...... 怎么说呢,看大小姐变落魄,真是又心酸又好笑。 和李玉娴并排走在古道上,明显能够感觉到往来的人多了起来,其中多是些生面孔,大抵是因着天气暖和起来,不少人就来踏早春了。 沿路的铺子也都陆陆续续复了工,这样陆怀心里也有数了,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该准备准备开门赚钱了,想到这儿,陆怀就有点高兴不起来。 菜市场离家不远,走得快些,十来分钟就能到。因为来得晚,人也不是很多,外头一些就地摆摊的阿爹阿妈基本已经卖完走了,所以陆怀只能带着李玉娴去往菜市场里头,看看大商摊上还没有好菜可以挑挑。 李玉娴第一次来菜市场,对里面的一切都倍感新奇,尤其是看到很多自己不认识的食材,基本都会驻足看上两眼,顺便向陆怀求问。这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每个摊上叔叔阿姨都要问陆怀要不要买点,搞得陆怀挺尴尬的,毕竟她不买还要站在人家摊前评头论足...... 最后陆怀就随便买了几个西红柿和一把有点蔫的芹菜,再去肉摊子那儿割了块五花肉就带李玉娴走了。 出了菜市场,陆怀发现原本还‘十万个为什么’的李玉娴很安静,就奇怪看她一眼:“怎么了,突然不说话了?” 怎么突然比这菜篮子里芹菜看着还蔫巴呢。 李玉娴瞄一眼另一侧陆怀手里的菜篮子,憋屈道:“这菜,原是这么贵的?一块肉就抵上三袋面包了。” 在李玉娴目前的认知里,面包是奢侈品,对她来说价格有点小贵,但好在味道香甜软糯还可以饱腹,她两片再加一杯茶就可以解决一顿饭,一袋可以吃一天半,整体来说价位可以接受。 结果今天跟陆怀来菜市场,几个红通通的果子要五块,一把芹菜要六块,那一块肉更是离谱,居然要三十多块......而这些东西买回来,可能就只够吃一天。 “是啊,现在的物价就是这样的。” 李玉娴纤眉微拧:“正常人家都是这般花钱的?” “是啊。”陆怀不假思索道:“怎么,第一次上街,被物价吓到了?” “是、倒也不是。”李玉娴抿唇思忖片刻后道:“物价虽高,但平民百姓依旧可以正常负担,那想来平日的工钱也是多的。”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陆怀。 陆怀嘶一声,将李玉娴这话反复想了两遍后,回过味来:“你这话......意思是嫌我给你的工钱不够?” “绝非此意。”李玉娴眸光撇向别处,立即否认。 好家伙,她也太聪明了,这是怎么从菜市场买个菜的事儿上就联想到这个问题的? “你就说是不是嫌我给你的工钱低了?我怎么觉得你就是这个意思呢?” 李玉娴仍旧不承认,只是看向旁边路过的面包店,道:“我可以先支取下午的工钱吗,今日想尝尝贵一些的口味。” 陆怀:“......” 12、牵动 12.牵动 那天,李玉娴的茶大受阿爹们的喜爱。 而自从知道李玉娴还有这个‘特长’之后,秦阿爹立即对这位年纪轻轻但才貌俱佳的姑娘刮目相看了,甚至当场讲定让李玉娴参加下一场茶话会。 李玉娴自然是一口应承下来。看她那么不假思索答应,陆怀还以为她是喜欢这种夕阳红团建活动,结果回家之后这人一边吃着用预支工资买的生芝士酪乳蛋糕一边问陆怀下一次茶话会的出场费。 嘿小样儿,看来是被她尝到赚快钱的甜头了! 好在李玉娴现在对现代生活还是不甚熟悉,没有见过世面,忽悠起来还是容易的,而她要赚的那些钱,无非就是买点自己喜欢吃的,再者就是去文具店买些纸笔之类,所以陆怀基本都能轻松负担。 毕竟就算不做事儿,她想吃点好吃的,陆怀又怎么会不满足她。 日子又这么过了几天,因着天气好,陆怀这边也陆续在网上接到了几个定单,住客们差不多都在这周前后入住,如此一来,陆怀就得开始为着生意忙活了。 适日,李玉娴需得再赴夕阳红茶话会,可刚好有两个事先约好的阿婆上门来做些收整工作,所以陆怀就没有办法走开了。 自己不能作陪,李玉娴只能单刀赴会。为此,陆怀一开始还有些愧疚,觉得自己爽了约,没能陪李玉娴过去。 然而自己心里愧疚了半天,李玉娴这家伙却是到点就走,根本看不出半点为难,甚至还有点迫不及待。事后陆怀一想,这家伙其实就是想轻轻松松赚快钱,压根儿看不上跟着自己去整理房间给的五块十块! “妹妹啊,这个花插好了就是放到西边第二间是吧?”张阿婆将桌上花瓶抱了起来问道。 “哎,是的,上楼右手边第二间,那间的住客明天就要来的,珍珍阿婆就在里面铺床单,门开着呢。” “好嘅。” 陆怀收拾着桌上的花枝残叶,发现日头已经偏西,拨弄一下手机,原来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一算时间,李玉娴去了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也不知道今天他们的茶话会什么时候结束,要是阿爹留她吃晚饭的话,那一会儿自己也去蹭一顿...... 心里正这么琢磨着,就听见自家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囡囡啊!” 来的是秦阿婆许芝宁,也不知道出什么事,看上去神色惶惶。 “怎么了阿婆?”陆怀心一紧缩,该不会是李玉娴出事了吧? “小娴不知道怎么了,好像身体不舒服,你快去看看。” “啊?”去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了,而且看阿婆那神色,感觉病得还不轻。 陆怀连忙丢下手里的垃圾桶,抢在阿婆前头冲出了门。 一路像是过五关斩六将似的,跨秦家门槛的时候还差点被绊倒,陆怀一直跑进秦家客堂,看见李玉娴正伏在桌上似很难受,而旁边围着几个手足无措的老阿爹,担心地直问怎么了。 秦百川看见陆怀来了,忙给她让道:“小娘鱼刚刚还好好的,一下子就疼成了这样,连茶筅都拿不稳!” 陆怀心下焦急,只怕李玉娴身上是有什么隐疾的,急忙俯身过去,揽住她的肩轻拍道:“李玉娴,你怎么了,哪里疼?” 李玉娴脸色煞白,额头上都是细汗,陆怀低头看见她一手紧紧按住自己小腹,心思一转,就有数了:“阿爹,她身体不舒服,要不我先带她回去吧。” “哎,好,唉,快回去吧,都是我们这群老头子不好,没早注意到,还劳小娴在这边陪我们浪费辰光。”秦百川话里全是愧疚,伸手过来帮陆怀扶起李玉娴。 “来,我带你回去休息,还能走吗?”陆怀手上卯足了劲将陆怀撑起,话里却是柔得不行。 “可以。”李玉娴单手撑住了桌子起身,都这会儿了她还不忘跟一众阿爹们道歉:“今日是玉娴的不是,败了阿爹们的雅兴,我们择日再聚。” “哎,丫头快回去休息吧。” “来日方长,以后机会多的是,快回去吧。” 陆怀悄悄瞥了李玉娴的裤子一眼,确认上面没有什么血迹后才环住了她的腰身,扶着她走了。 及至出了秦家,陆怀轻声问:“你是不是那个来了?” “大抵.....”细若蚊吟的回答:“我也不知......” 月经的疼陆怀没怎么经历过,就是前两年体质有点差,刚来的头两天坠痛感会明显一些,但也不至于疼得走不动路的情况。眼下见到李玉娴疼成这样,就想起以前大学室友痛经时必须吃止痛药才能缓解的情况...... “妹妹,房间里我都收拾好了,哎哟,这是怎么了?”张阿婆一出客房就看见陆怀带着李玉娴颤颤巍巍地爬上楼来,俨然一副病得不轻的样子。 “阿婆辛苦了,你们弄好了就回家去吧,我们还是跟去年一样,钱我先给你们记在账上,一月一付,我朋友身体不太舒服,我弄她去休息,麻烦你回去的时候帮我把大门带一下。” “哦哟哟,那赶紧去休息吧,钱的事慢慢来好了,都是老乡邻了。” “嗯。” 陆怀带着李玉娴回到她房里:“先去卫生间吗?” “好。”估计是一阵疼劲儿上来,李玉娴再次忍不住半弯了腰,只听她咬牙问道:“你......有多的那个吗?” “有,我给你拿。”陆怀将她扶坐在马桶上,见她虚弱到连大喘气都不能,心里也格外难受:“等我。” 这辈子没干过这种又搂又抱的活,就从秦家到自家这么点路,已经把陆怀累得背心处沁出一片汗来,但她没时间休息,一个回身就去自己房里拿了两包未开封的卫生巾,然后急急匆匆返到李玉娴那里。 陆怀站在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我可以进来吗?” 里头的人并未立即回答。 啊!这人不会是疼晕过去了吧...... “李玉娴,听得到我说说话吗?”陆怀复又敲门。 “你......放在门口,我自己拿吧。” 还好,没晕。 但。 陆怀瞧了眼自己手里的卫生巾,李玉娴,她会用吗? “但是我们现在用的......跟你们以前用的不太一样了。” 这会儿,里头又没了声。 “要不......我先进来教你怎么用吧?”作为一名现代女性,月经这种寻常事没什么难以启齿的,女人和女人之间基本不会有什么避讳,但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古人,李玉娴在她面前不好意思,那陆怀也很难大大方方。 “好,你进来罢。” 征得李玉娴同意,陆怀先是隙开一条门缝,然后飞快挤了进去。 许是自己这动作看来实在偷鸡摸狗,李玉娴不禁笑了起来:“房里再没别人,你这样又是做甚么?” “我......”陆怀不由自主地眼神乱晃,脸已经见红了,可定睛看见李玉娴那副虚弱的样子,也懒得狡辩:“我先教你怎么用。” “好。” 好在,李玉娴裤子是穿着的,不然陆怀这蹲在她旁边给她讲怎么用卫生巾就更尴尬了。 “我听说古代女人好像是用一种叫月事带的东西,但因为要换洗所以比较麻烦,到现在就被优化掉了......”陆怀努力不去在意萦绕在两人之间的尴尬,而是把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为李玉娴讲解上,心无旁骛。 她撕开了一袋日用的,抽出其中一片来:“现在我们用的这种叫卫生巾,也可以叫卫生棉,是一次性的。” 捏着上面的小贴纸撕开,陆怀道:“你看,展开就是这样一长片,绵柔层的是正面,粘的是反面,一会儿你就把这粘的一面贴在...你的内裤中间,而正面这个绵柔面到时候会吸附你流出来的...经血,你自己观察和感受,觉得吸附的量多了就可以换新的......” 说完陆怀忍不住挠了挠自己发烫脸颊,拿眼看李玉娴:“明白吗?” “嗯......”李玉娴神情倒是如常,只脖子有些泛红。 “你别害羞,正常生理现象而已,不用避讳。”说着陆怀又拆开另一包:“刚刚那个是日用的,长度比较短,像这种是夜用,睡觉前贴上,基本能承一晚上的量,用法一样。” “多谢......” “那你换吧,我先出去,有什么问题你问我。” “好。” 陆怀急急起身闪了出去然后飞快关门,也不知道是因为太过尴尬而血气上涌,还是因为站起来时速度过快,她只觉得脑子有点发蒙。 不自觉地将棉服的扣子解开几颗,可解开后仍觉得热,陆怀直接将衣服脱了下来。 “啊,好尴尬,怎么会这么尴尬!”后知后觉的羞赧让陆怀有些抓狂,以至忍不住蹲到了地方,将地毯怕得噗噗响。 谁又能想到,自己这坚定不婚不育的成年女性还有要教人怎么用卫生巾的一天呢!好怪! “陆怀。” 陆怀:“......” “陆怀?” “哎,怎么了?”确定是李玉娴在叫自己,陆怀立马将自己暴露出来的羞意收得一干二净,应答起身。 “你且来瞧瞧,我弄得对是不对。” 啊?还要进去看? 这大小姐可真的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陆怀:“有不舒服的吗?” “我已穿戴好了,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没什么不舒服就行了,应该就是对了。” 陆怀靠在卫生间门口的墙边,不一会儿,听见马桶抽水的声音,再后是开门声。 李玉娴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着小腹出来:“我有些担忧。” “嗯?”陆怀过去扶她:“担忧什么?” “只是这么薄薄一片,真的能......” “你放心,一般来说没什么问题的,你自己看,要是量大,过一个三十分钟就可以换一片新的,量少的话可以多用会儿。” “好。” “你要躺会儿吗?是不是疼得很厉害?”将陆怀搀到床上坐下,陆怀斟酌了一下,又问:“要不要我去给你买点止痛药,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可以吃一粒。” “药?” “嗯,就一种小药片,吃了就能不疼。” “是药三分毒,我暂且忍忍吧,寻常并不会这般痛,想是这次延期了多日,所以才这样......”李玉娴应是疼得厉害,听她说话都像是咬着后牙槽一般。 “那你索性脱了衣服在床上躺会儿吧,我去给你冲个热水袋,暖和一些可能会有所缓解。” “多谢你......” 算来,李玉娴在自己这里已有大半个月,从正月十四到二月初七,期间没有听闻谁家丢了女儿,网上也未曾瞧见有什么寻人启事......陆怀知道,自己留意这些新闻,无非是自己最后的一点理性作祟罢了,而内心,其实早就相信李玉娴的身世。 这个女人,确然不是鬼怪,也非天仙,她需得吃饭睡觉,也能说会笑,她谈吐举止皆带人间烟火气,每个故事里都有七情六欲,哀愁起来我见犹怜,闹将起来也能气死个人...... 她的一牵一动越是与自己的生活相融,陆怀就越发觉得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也是不错。 所以。 其实被人陪伴也会形成习惯的。 就像她现在,若是哪天突然身边又没了这么一个人关照与吵闹,恐怕又得花上很长时间来习惯寂静吧。 晚饭因为没有李玉娴的参与,陆怀就将中午的饭菜热了热匆匆吃了,之后单独给李玉娴做了一碗青菜面,等擦好桌子洗好碗后给她送了上去。 熟练地自行敲门开门,进去见李玉娴是醒着靠在床头看书,就娇娇地怨道:“醒了也不下来陪我吃饭呀!” 李玉娴放下手中前两天才到的繁体竖排红楼,笑道:“吃不下,就想着不下去扫你的兴了。” “哼,你不来岂不是更扫兴?吃不下也好歹吃些,我特意给你做的面。”陆怀拉过一张小方凳做桌,将面碗放在上面:“你怎么样了,还疼得厉害吗?” “你既做了,那我定是要吃完的。”李玉娴认真答道,脸上笑意温煦,看上去确实比先前好了许多:“好些了,多谢牵挂。” 见李玉娴光说不动,陆怀招了招手:“那还不来吃?” “嗯,先前睡下,是脱了外裤的,现下恐怕是得穿了才好下来吃。” “......” 陆怀扫眼看到床脚确实放着一条李玉娴白日穿的裤子,立马身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穿,我不看。” 人已经乖乖背过身了,后头却传来一声细微的轻笑,随即是被子掀开起身穿衣的窸窣声,陆怀经不住这仿佛带了些戏谑的笑,不由故作镇定:“快点罢,面都要烂了!” “来了。”她轻声道。 “那我可以转过来了吗?” “嗯。” 陆怀哼了一声,转过身来。 李玉娴许是身子不爽利,手慢脚慢,坐到跟前那叫一个慢条斯理,临了拿起筷子,也是悠悠翻着面,不见她动嘴。 陆怀有些心虚:“别翻了,没有肉。” 面明显是煮得过了头,不过这也不能怪陆怀,毕竟她既要煮面又要顺手收拾桌子灶头,三心二意,要再精准掌握火候也不容易。 “你怎知我在找肉?”李玉娴忍着笑,夹起一大筷子,看得陆怀有些呆,以为她要大张旗鼓来上一口,结果吃进嘴里就一点点,小鸡啄米似的。 “有些坨了,粘牙。”她道 “我!”陆怀杏眸瞠圆,差点没忍住脏话:“还能有粘牙的面?我、我是拿麦芽糖给你煮面汤了是吧?” “哦,说错了,不是粘牙,是弹牙。” 陆怀不怒反笑:“我看你来个姨妈,牙口都不行了是吗?” 李玉娴又吃了一口,一边细细咀嚼一边疑惑看着陆怀:“啊,谁的姨妈来了?” “......” 也对,她听不懂,不能怪她,深呼吸,不要生气。 “我说的是你的月事......现代人说的来姨妈就是指来月事的意思。” 李玉娴恍然:“原是如此,受教了。” “......” 李玉娴又吃了一口,咽下道:“好吃的。” “晚了。”每次都是个马后炮,非要把自己惹火了,才知道恭维。 李玉娴嘴角隐着笑,悠然道:“牙牙学语之际,我与母亲在外祖母家暂住,母亲因身体缘故不得不将我趁早断奶,可试遍了各样吃食我始终不愿吃,后来是我自己,爬到桌上偷吃外祖母的烂糊面,家中见我愿吃,于是便一直吃到了大......” “所以这碗糊涂面,是有几分情怀在的。” “谢谢你,又编出一个故事来忽悠我。”陆怀嘴巴噘得能挂油瓶了。 “哦,看来你已经不喜爱听我讲故事了,行罢,那以后不讲便是。”说罢,继续吃起来,那行云流水扯面卷面吃进嘴里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面真的有多可口似的。 “故事可以作假,但喜爱是真,多谢你的面。” 陆怀:“......” 14、招惹 14.招惹 如愿听到了喜欢的答案,欣喜是自然,可除此以外,陆怀竟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不自主地露出了些许迷茫的神色,沉入到了某种想要努力思考可又什么都想不出来的怪异感中去。 “怎么了?”李玉娴见她如此失语失神模样,不由扯了扯她的袖子:“回神了。” “啊?”陆怀恍如惊醒。 “是不是想要困觉了,我觉着你好似很累。”李玉娴忧心看她。 “嗯。”陆怀抬手揉揉自己的脸:“我困了就容易这样,时不时就会走神。” “去躺会儿罢,若有人来,我叫你。” 李玉娴起身来,牵住了陆怀的手腕,陆怀就一点戒心都无地亦步亦趋,最终躺到了躺椅上。 而这一躺,眼皮子就忍不住打架了。 “不行,我得醒着。”陆怀再度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振作起来,而后强打起精神来看手机,试图让自己集中意念战胜困意:“我也不能放心让你一个人看守,何况你的作息本就与我不同,将你拉来陪我就已经很对不起了,怎么可能我自己睡着,让你替我干活。” “你给我工钱,我替你做事,再公平不过,睡会儿罢,你已几日没有好好歇息过了。”李玉娴耐心极好,如此再劝,话里依旧全是柔声细气,不带一点儿气。 “没事,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才哪跟哪儿啊。”陆怀将一双杏眸瞪得圆乎乎的,好似非要在李玉娴面前显出她的精神来。 李玉娴见此,也不再劝,兀自走到自己方桌前坐下,继续写她的字。 但她也并非全神贯注,而是每每写好一行就分些余光到不远处陆怀身上,于是就看到某个呆子三番两次困顿到手机掉下来砸在脸上......看得李玉娴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嘴硬。”李玉娴勾了勾唇,轻笑,手中的钢笔一用力,就在练习簿上利索地划了一捺。 这些现代书法的技巧,其实李玉娴稍练了几页后就记在心里,唯一比较难的,还是毛笔的笔触与钢笔相去甚远,以至每每写起来,还是倍感陌生。 不过随着每日练习量的增加,从不会到会,其实也就用了没多久,慢慢的,滞涩感退去,李玉娴越写越顺,越写越快。 当然为了避免学了新的就忘了旧的,每日练完现代书法之后,李玉娴还是会花一点时间来温习毛笔字,稍稍写那么一两页,写完才算是今日的功课都做完。 将最后一个田字格填满,李玉娴伸了个懒腰,起身去洗笔,她一步步走得又稳又轻,像是夜猫一般路过,待洗净后又静悄悄回来。 女人已然睡得深了,无知无觉,纯然无害。 那一张恬淡的脸,在安静的烛火中宛若慈眉善目的小神仙,睡熟的她无甚表情,不像白日那样笑得很甜,又好似小雀儿般有说不完的笑话,她不那么鲜活了,却仍旧让人无比心安。 李玉娴立在她身边瞧上许久,又不自禁伸手过去用手背贴贴她的脸颊,一触手即是温润,让人忍不住想要更多温存,想要好好地捧在手心里揉一揉、抱在怀里抚一抚。 意识到自己这种逾越的想法,李玉娴触电般将手收了回来,乱了节奏的步伐速速地归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她倒也能克制,像是这样的事曾经做过无数次一般,很快地收敛,很快地处理,最终拿了陆怀给自己买了书来静看。 —— “此番嫁去金陵崔家,也不知我们何时方能再见。” “嗯,许是再也不见罢。” 李玉娴低眉颔首,将手中的茶盏晃了又晃,这话说来听不出喜怒,但与她相知的人却懂,此刻她心中已是有气了。 “你......竟连看我一眼都不愿了吗?” 她总是这般,好似自己总是欠着她什么,惹恼了自己,便恶人先告了状,委屈连连。以前与她亲近,倒也觉得其中有几分可怜可爱,如今却只觉得无法忍受,不愿多听。 李玉娴将茶盏往炉上一搁,抿了抿唇,淡道:“天色不早,你还是尽快回去吧,免得你阿娘找来,又该骂你了。” “......” “玉娴!你怎能如此待我......”女人伸手抓来。 李玉娴却是早有预料,轻轻一摆躲过:“是你失信在前,如今倒先怨起我来了?”李玉娴终是蹙起了眉,言语中也不想再对她客气。 “我不曾怨你!我只是......” “去罢,你该回去了。” “你真要绝情至此?便是这么多年的姐妹情都愿意抛之不顾了?”说着,女人就落下清泪来,与这纷飞的梨花,倒是交映出了几分真实纯粹的神伤。 “我与你不同啊,你外祖家大业大,对你甚是宠爱,就是你父亲也都事事依你,你想如何就是如何,可我呢,我又能斗得过谁呢,难道是我不想与你厮守吗,难道是我不愿,非要嫁去金陵吗?” 声声泣诉,字字如诛。 却没撼动李玉娴半分。 “玉娴......你不要这样......我很伤心......” “我想如何,就是如何......?”李玉娴甩开大袖,将颤抖的手掩藏。 总角之交,她自以为与她心意相通,情投意合,哪知到头来,她竟是......一直都没有懂过她。 “你若是想要听我一声道贺才能高兴出嫁,那我祝你与崔公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李玉娴拧着眉,转身背对:“若是想听我一句谅解你才会心安理得,那我亦原谅你,此生绝不会恨你,只会待你如初。” “......” “回去吧,早些安歇,切勿误了明日吉时。” “玉娴......” 李玉娴醒来时,发觉自己竟是伏在桌上睡去了。 她急急撑起身子看向陆怀所卧之处,却见不着人。 “陆怀?” 唤过一声却不曾听见回应,李玉娴心下倏得一急。 她亦不敢大声叫唤,生怕吵扰到了楼上的住客,只得着急忙慌起身去寻,这会儿脚踏出客堂门槛,就见院子东边的卫生间里有亮光。 哦。 看来无事,她并未离开。 李玉娴默默地站在门口出神地凝望着那处灯光,直至陆怀从卫生间出来,见着她,欢喜跑来:“你醒了?” 李玉娴低头瞅着自己被陆怀挽住的胳膊,而后轻道:“嗯,醒时见你不在,便有些着急。” “噢,着急什么,反正我肯定会是在家里的,还能飞走了不成?” “我怕夜里有什么豺狼凶鹰把你衔走了,只因我不小心睡着,无法救你。” 陆怀听她这般说辞,觉得有趣,打趣道:“要真有什么财狼虎豹,为什么不把你这个更好看的叼走,而要叼走我呢?” “因你叫乖乖,听着便觉可口,想来也是香甜软糯,不似我,什么玉什么娴的,嚼起来定是又硬又咸。” 陆怀:“......” 乖乖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是吗? 甚至为了编排她,连自己都骂,是个狠人。 陆怀撅着嘴将李玉娴腰上掐了一把:“巧舌如簧,我不跟你说话了!” 李玉娴瞬时一摆腰:“啊呀,好疼。” “你这人怎么还碰瓷的,你穿那么多,我根本就掐不到你好不好?” “是,我逗你的。” 哼! 陆怀抽回勾她臂弯的手,兀自进了客堂,一屁股坐到了躺椅上,做足了那不想理人的戏。当然,她也是在等着李玉娴追来哄她,毕竟一般走到这流程上了,李玉娴接下来就会过来柔声细气地讨饶,然后自己再原谅她。 可她一直等了有五秒,预想之中的讨饶并未来到,她疑惑地撑起身子,发现李玉娴仍旧站在门外,神情郁郁地望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 “李玉娴!你杵在那儿做什么?” 那人堪堪回神,然后跨步进来:“来了。” “你怎么了,刚刚睡傻了么?” “并非,只是做了个梦,想到从前了。”只是刚刚那个梦,唤起了曾经压在心底许久的寄挂,寄挂有人也曾切切挽她的手,又曾愤愤地抽离,从来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喜不喜欢。 当然她不是要怪陆怀,陆怀不是那个人,她只是尚未从那个梦的惋惜伤感中回神,一时间将陆怀与梦中那人连到了一起。 听李玉娴说起从前,又是在梦中,陆怀心顿时就软了下来:“梦到家里人了吗?” “梦到了故人,以及与她幼时的一些事罢了。”李玉娴淡淡一笑,并不打算具体说。 “故人?什么故人?”李玉娴连家人都很少说起,此时提起故人,想来也不是个龙套角色:“不会是曾经的心上人吧?” “故人是女子,又怎会是心上人。”李玉娴说得坦荡,面上不见一点波澜。 “女人?”陆怀啧啧叹道:“什么女人,恩师?良友?还是什么?” “大抵与你的秦祈姐姐是一样的人物罢,只是于我来说,并非姐姐,而是闺中密友。” 秦祈...... “噢。”被李玉娴反将一军,陆怀总感觉有些自讨没趣了。 但她又不服输,犟着脖颈要跟李玉娴抬杠:“女人也可以是心上人啊,你们古人的思想太局限了。” 李玉娴:“......” 见李玉娴不语,陆怀得意起来,自以为是在李玉娴面前赢了话头:“怎么啦,我说的不对?” “那如此看来,秦祈姐姐便是你的心上人了?我这般理解可有错?”李玉娴立在不远处,甚至与陆怀开启这个话题时就未挪动半步,僵着身子,仿佛一条冬日晾在外头被冻硬了的毛巾,抽在人脸上,梆硬,生疼。 陆怀急得挑了起来:“胡说八道!” “呵,看来是我猜对了。” 陆怀满面涨红,冲过去就要捂李玉娴的嘴:“不是不是!” “就是,被我猜对了,你就急得要跳墙了,这会儿还要过来捂我的嘴,那你定然是捂不住的,要不你杀我灭口罢。” “不是!”陆怀炸了毛,像个子弹一样冲过来,将李玉娴一抵直接撞到了门上。 她还有个毛病,那就是一急眼就会忍不住流泪,而心里某些事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被一个外人用她从未深想过的可能说出来,让她又慌又难过:“不是的......” 李玉娴听到她的哭腔,愣住了,随即将她搂起,她自知方才自己也说了不该说的话——在从前听陆怀讲述自己与秦祈姐姐的事时就品出了其中不可言说的痛楚,这会儿却明知她不愿戳破就非要戳破,惹她伤心。 “好...不是...你别急...别急......” “你瞎说也得有个限度,我不喜欢你这么说!”陆怀哭了鼻子,这会儿埋在李玉娴肩窝,用恼意掩盖羞赧。 “是,我的错,我不该如此,以后我再也不拿她开你玩笑了。”李玉娴轻抚她的后脑勺:“不哭不哭......” “我才不是伤心哭呢,我这人就是一急就会流眼泪,这是生理性眼泪,不是真的要哭,懂吗?”陆怀挣扎着从李玉娴怀里出来,一边出来还不忘给自己做解释,证明自己不是哭哭胚。 “嗯。”李玉娴正色应道,可谓给足了面子。 但她仍是用自己的袖子替陆怀拭泪,努力平复着自己内心被陆怀眼泪搅出的慌乱。 “真的不是!你不要这么敷衍我!” “嗯嗯,我知晓,我心中的陆怀那向来是江湖儿女,有胆气又讲义气,自然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哭鼻子,眼下这哭也并非是难过,只是在生我的气,所以均是我的错,不识山水,什么玩笑都开,我错了,可好?” “你背台词呢?”陆怀瘪了瘪嘴,转身走了,心里却是气消了大半:“欺负人的是你,立马道歉的也是你,早知要这样道歉,那你何必一开始欺负我?欺负我好玩吗?” 李玉娴恨不得自己打自己的手背,自问欺负她好玩吗,为何总是要招惹她,这下哭了你可高兴了! 她跟着陆怀走进,见陆怀坐回躺椅,自己也搬了张凳子坐在她身旁。 “是我有些急了,因你说她是我心上人,就如我说秦祈姐姐是你心上人你亦着急一样。”李玉娴低眉道。 陆怀:“......” 两人默默对视,陆怀是先忍不住撇开视线的那个,她盯着地面某处,道:“不是心上人,那是你的什么人,竟然惹得你如此不开心。” 16、新意 16.新意 陆怀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咖啡?” “嗯。”李玉娴认真点头,绝非像是开玩笑:“天气甚好,沿河的玉兰开了,我想约你喝咖啡。” 三个断句,因果相扣,听来是没什么问题的,只不过从李玉娴嘴里说出来就怪怪的。 “你知道咖啡了?” 陆怀是个对咖啡因无感的人,事实上不论是茶还是咖啡,她都没太多讲究。现在身边多了一个讲究人,茶倒是比从前喝得频繁了,但这咖啡几乎就没在她的生活里出现过,自然李玉娴也不会有机会去接触。 所以,她怎么知道咖啡了,难不成是背着自己去喝过了? 而且,和谁? “你忘了,是你告诉我的。” “我告......”这么说陆怀想起来了,还真是自己告诉她的,可不就是有人对她一见倾心,当时要约她去喝咖啡,她还跑来问自己什么是咖啡:“噢,我想起来了,是我忙昏了,忘了!” 李玉娴牵了牵嘴角,似笑。 “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来着?”陆怀尴尬再问。 “你说,请我喝咖啡是想要约我出去玩的意思。” 啊...... 陆怀扶额。 只恨自己当初敷衍了事,害得人家误以为真了,这要是放学校里,可不就是误人子弟么:“其实这喝咖啡......” “我晓得,那不只是邀约,咖啡是一种你们现代的饮品,在成效上和茶的提神醒脑相似。” “你怎么知道......你是和谁去喝过咖啡了?” 意识到这个可能,陆怀突然有些五味杂陈。 李玉娴的聪明她早有见识,对现代的许多事与现象都能过目不忘、举一反三,陆怀早就想过,如果有一天李玉娴学会了现代生活的各种生存法则,她是否会离开,是否会认识更多人,是否会去往更好的归宿...... 以此,有时陆怀心里头也会冒出些坏想法,想着如果她偷偷地、有意地让李玉娴少学习一些知识会不会更好,这样她就能在这里多待些日子了,甚至她可能还会觉得离不开自己,必须要依靠自己。 这种恶念是极其自私的,像是猫为了自保不将所有的功夫传授给老虎,又像是古代那些又蠢又坏的男人故意剥夺了女人的价值,将对方囚禁在身边。 但这些自私想法从来没有落实过,她知道这样的结局一定会有,她不可能囚禁一个人想要离开的人,就像秦祈姐姐一样。 她只是......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这么快李玉娴就可以不需要自己带着她去体验这个世界了,这么快她就能认识新的人,跟对方去约会,去喝咖啡...... 现在她已经不需要自己就能自行知道,那岂不是以后都不需用自己带着她了......而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甚至她都不知道李玉娴是应了谁的约,在她只之先去喝了咖啡。 李玉娴不知道陆怀心中已经千回百转,她只是有些疑惑地盯着眼前这个似有些失神的人,定定道:“不曾。” “怎么了,可是又困了?”李玉娴不明白,但她以前也见过陆怀这种神情,陆怀说过,她累或是困时,就会如此。 “啊?”陆怀茫然应答,显然刚刚李玉娴说了什么,她并没有听进耳朵里去。 李玉娴叹了一口气起身到陆怀身前,语气宠溺:“我问你,可是累了困了,若是如此,你下午还是睡会儿吧,咖啡什么时候都能去喝的。” “啊,我不困我不累,你刚刚说,你跟谁去喝过咖啡了?” 李玉娴顿然失语,然后很贴心地再次回答了已经回答过的问题:“我不曾与谁去,这些新鲜玩意儿,我还是想与你一起去体会。” 她说什么? 她说这些新鲜的事,想要和她一起去体会? “噢!那好呀,我有空,我们一起去!”笑意重回到陆怀的脸上,仿佛在李玉娴的话里又挖掘到了自己的重要性:“不过你怎么知道咖啡是一种喝的,我明明没有跟你说过这个事,而且也没有给你喝过吧?” “自是我先行打探过了。”李玉娴伸手理了理陆怀掉在脸颊边的头发:“前日我去买面包,以往我心里只惦记着面包,无暇顾及其他,可那日也不知怎的就瞧见了斜对面那家店的外头放了一块牌子,上面用彩色的笔写了什么拿铁半价之类,我闻着其味香醇,似与面包店中有一款面包味道近似,就过去看看,而咖啡一词,是我听身旁点单的人说了才知道。” “噢,你说的是绿茉吧。”陆怀一直都生活在这里,这里所有的店基本都熟悉,李玉娴一说她就知道了。 “嗯,是绿茉,可咖啡就咖啡,如何又叫绿茉,难不成咖啡还有雅称?真叫我糊涂了。” 陆怀被逗笑了,她都能想象到,当时的李玉娴是有多迷惑了:“哈哈哈哈哈,那后来呢,后来你自己去搞清楚了?” “你不在我身边,我就不想前去询问,因我记着你叮嘱我的话,不要在外头多逗留,以免遇上坏人或是露出马脚。”李玉娴单手扶着陆怀,生怕她笑得背过气去:“可我实在好奇,就问了。” 陆怀笑得直抚胸口,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又问:“你怎么问的?” “其实我心中较量许久,怕问得不好,让人觉得怪异,迟迟不敢上前,后来他们店中出来了一位招待的女子,手中托着一盘小纸杯,问我要不要尝尝他们家的新品,免费。” “你喝了吗?” 李玉娴摇头:“你说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乱吃,我不敢吃。” “哎呀,你好乖哦!”真是把她的好多话都记到心里去了:“今天赏你做一天乖乖好了!” 李玉娴一声轻哼,笑而不语。 “怎么了?不喜欢?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跟我争乖乖的名号吗?” “不了,乖乖是你独有,君子不夺人所爱。” 陆怀:“......” “嗯。”李玉娴轻咳了一声,继续刚刚的话题道:“且说我婉拒了那接待的女子,我问她,咖啡为何又叫绿茉,可是从什么草本植物中萃取出来的,一如末茶那般,将草本研磨成粉来冲泡?” 陆怀:“你是真斟酌了很久吧,怕自己问得不好......”还以为她会直接问咖啡是什么,没想到她早已将那简单直白的问话修饰包装得妥妥帖帖,这么乍一问,可能人家都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怪专业的。 “嗯,怕,你不在,更怕。”李玉娴撇了撇嘴:“许是我问得牛头不对马嘴,店家也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只道她家的咖啡很多是店主亲自研发的,味道很不错,意图让我再喝她的咖啡,我便推脱先回家来了。” 李玉娴继续道:“我看这咖啡都是年轻女子结伴去喝,或是男男女女一起坐在店里头边吃边喝,想来应是很有闲情雅趣,心想以后邀你一道去。” “哇,我好感动,什么事都能想着和我一起去,平时真的没有白疼你。”陆怀装出一副哭唧唧的样子,上去就要给李玉娴一个大大的拥抱。 李玉娴也不拒绝,见她扑来,就自然张开臂膀,将人拥进怀里:“你对我好,我必然也对你好,今日的咖啡,我请你。” “呜呜,更感动了!”陆怀埋头。 久违有人邀游,居然让陆怀莫名有了一种生活的仪式感,即便这场春游目的地只在距家两百米之外,但并不妨碍陆怀心中高兴非常。 她特意挑了一身好看的春装,编了一个好看的发型,还精细地化了个全妆。 李玉娴则乖乖坐在陆怀床上等她,她没有很多衣服,陆怀双开门的大衣柜中,她的衣物仅仅只占了小小一格,她没有什么可以挑的,依旧是日常穿得那几套。不过陆怀桌上的那些胭脂水粉引起了她的注意,目不转睛地从陆怀面前的小小化妆镜中打量陆怀上妆的手法。 “感兴趣吗?”陆怀发现了她热切目光,回头笑问。 “嗯,以前不见你这般弄过。” “我懒嘛,而且秦祈姐姐也说过,说我化妆不如不化妆好看。”说到这个陆怀还有些气馁,虽然人家也确实在夸她素颜好看,可感觉也是变相在说她不会化妆。 “天然去雕饰,自然是最美的。”李玉娴道。 “哼,你这么说,那我还化什么妆啊!”陆怀嘴上不满,但心中喜悦不减。 “但略施粉黛,多添了几分平日看不到的轻俏颜色,亦是赏心悦目的。” 好家伙,墙头草,端水大师,马屁精。 陆怀开心的要死,努着嘴道:“那我勉为其难也帮你画一个吧,大师级的妆造手法,你这辈子也就只能在我这里体验到了!” 李玉娴亦是抿唇直笑:“那便拜托乖乖大师了。” “大师就大师,为什么前面还要加个乖乖,我总觉得你是在讽刺我!” “哪里。” “我不管!你就是!” 李玉娴笑意更深。 因为还要给李玉娴化妆,对自己陆怀也就没了耐心,三下五除二结束之后就将李玉娴拉到了书桌前,让她坐到椅子上。 “来,抬起头来,让本大师先研究研究你的脸。” 李玉娴抿着笑抬头,全然乖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 “在我动笔之前,你可以先提要求。” 其实在托起李玉娴的脸时,陆怀心中就打起了退堂鼓,什么大师都是吹牛皮的,她这辈子除了捯饬过自己之外,其他人的脸从来没碰过,可现下狠话已经放了出来,退路全被她自己堵死。 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上啊! “没甚么要求,用上你送我的那只簪子即可。” “哦,给你画个跟簪子比较搭的是吧......”心虚陆怀,偷偷咽口水。 古人适合什么妆? 除了见到她的第一夜,隐约能瞧见她被雨水晕开的妆之外,她见到的李玉娴也一直是素面朝天的。 李玉娴长得婉丽,春色柳眉,双眸点漆,三庭五眼如鬼斧神工,一分不多一分不减,就这么一张脸,真的还需要自己画蛇添足吗? 陆怀怀疑人生中。 “怎的不继续了?”李玉娴闭着眼等了半饷都没等到陆怀的下一步,开口问道。 “这、这你就不懂了,哪个大师在动笔之前不先要经过巧妙的构思啊,不构思怎么定制出最合适你的妆容呢。”陆怀死鸭子嘴硬。 “大师,请你慢慢构思。” 陆怀:“......” 草包大师,越捧越杀越心虚。 陆怀咬了咬唇,决定先给李玉娴打底遮瑕,反正基础的大都差不多,再不济就是画得不好了,自己一口咬定这是好看的,那李玉娴这个古人也不能反驳什么。 毕竟时代的审美是流动的,又没有人能定义美丑是吧。 打着这样摆烂的想法,陆怀凭着记忆唰唰唰就给李玉娴整了一个前天晚上刚从手机上看来的妆,然后将镜子往李玉娴脸上一怼,装出骄傲的气势:“看看,本大师的杰作。” 李玉娴:“......” “怎么样,是不是美翻了。” 李玉娴:“与心中所想微微有些不同。” “你懂什么,这是时下非常流行的春日气泡妆,你别看在屋里好像有点夸张,但只要你往太阳底下驿站,我保准你整个人熠熠生辉。”好吧,什么春日气泡妆是陆怀瞎编的。 “美则美矣,可似与我的木簪不相配。” 哎呀,糟! 忙活半天,都忘了李玉娴要戴簪子这件事了...... 陆怀顿时有些尴尬,讪讪道:“要不我们今天暂时不用了?” “也好,眼下不早了,我们还是去喝咖啡吧。” “嗯...嗯...” 为了不耽搁时间,也为了掩饰自己的菜,陆怀不由分说拉着李玉娴出了门,连化妆包都没收拾,路过院子时还不忘知会一声还在家里帮忙洗床单的张阿婆:“阿婆,我和玉娴出去吃个下午茶,要是有人找,你打我手机!” “晓得了,去吧。” 李玉娴被陆怀扯了一路,忍不住将她拽停下来:“陆怀,慢些。” “哦。”陆怀见她微微喘着气,有些不好意思:“走不动了?” “没,只是再这般快,就要错过我要指给你看的花了。” “嗯?”陆怀循着李玉娴所指的那处看去,原是一株玉兰,玉兰近倚埠头,枝上全无一叶,尽是莹洁的花朵儿,煞是清丽可爱。 “前日来开得还不曾如此好看,今日倒正好。”李玉娴赞道。 “好看,我都没有注意到。” “你日日都忙,没有空闲也是正常的。” “是呀,玉兰花一开全开,一谢全谢,要是你不带我来,恐怕我都看不着了。” 其实不能说是没有空闲,只能说她自小在这里长大,花年年如期开,摆船日日如时来,别人神往的江南福祉地,在她眼中只不过是寻常罢了。 “嗯。”李玉娴兀自看了会儿,就拉了陆怀欲走:“走吧,喝下一杯咖啡了。” 哦,看花也是此次‘喝咖啡’的行程之一啊。 陆怀看她好像很喜欢这些花,不由劝说:“这么快就走了?不再看会儿?” “我更盼着我们家院子的梅花今年还能开。”李玉娴再次勾了勾陆怀的臂弯:“走吧,下午茶再不喝,下午便过了。” 陆怀跟着李玉娴悠悠走,她不看花,倒是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青石板路被人走的多了,石缝就越来越大了,有些春草从那缝里冒将出来,风一吹就一抖,像是不堪其扰,抓耳挠腮。 蓦的,陆怀就笑了出来,鼻子酸酸的。 “在笑甚么?”李玉娴淡问。 “谢谢你。”陆怀舒叹一声,道。 “这是什么话,该是我谢你才对。” “哈哈哈,走吧,喝咖啡!” 是新意啊。 生活的新意。 17、坏坏 17.坏坏 进了咖啡店,李玉娴才知道原来喝咖啡不是只要说‘我要一杯咖啡’就好了。 当前台的店员第二次询问她到底要什么咖啡的时候,她才无措地转身看向已经坐好在不远处卡座里的陆怀,委屈地仿佛捞不着月亮的小猴儿。 陆怀视线一直都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所以当李玉娴看过来时,她立即就站起了身,小跑过去:“怎么了?” “你要喝什么咖啡?”李玉娴语气少有的急了,看来她的功课并没有完全做好,这会儿还是露出了马脚。 陆怀一瞬就懂了她的窘迫,她无视了排在李玉娴身后抱怨的男人,轻轻握住李玉娴的手腕,安抚她:“没事,我来吧,你先去坐着,别让位置就被人占了。” 李玉娴垂眸:“好。” 后面的人还在用着不大不小刚好陆怀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抱怨催促,她也就无意具体去研究什么好喝什么好吃,看到菜单上有什么比较合眼缘的就直接点了:“你好,给我一杯黑糖椰椰拿铁和一杯招牌绿茉拿铁,再要一份小食拼盘和一个可可千层,谢谢。” “好的,您这边一共是268元,付款请扫这边,这是您的号码牌,请稍等。” “嗯,辛苦了。” 临走时,陆怀对着排在后面的男人翻了个白眼。 可没忘这人刚刚骂了李玉娴乡巴佬。 “点好了?”一直乖巧在卡座里等着的李玉娴见陆怀回来就怯怯地问,神情中难掩失意:“我没想成竟如此复杂,一时也没了主意,还耽误了后面的小哥。” “放心,点好了。”看到李玉娴这般歉然的模样,陆怀别说有多心疼,她在家里都从来没说过说李玉娴的不好呢,哼! 早知道就不应该只顾着占位置而让她自己一个人去点单的,也不知道自己不在她身边时,后面那个男的还说了什么,要是李玉娴听不懂也就算了,听懂了肯定很受伤:“能耽误什么,有些人就是素质差,也没有同理心,你不用理会。” 李玉娴点头:“那咖啡多少钱,我给你。” 李玉娴从口袋里掏出她的小布兜,这个布兜里都是她平日攒的钱,小到钢镚大到面额五十块的纸笔,都被她细细致致按大到小地排整齐,如今也攒厚厚一叠。 只是要真算起来,恐怕这一叠都不够在这里喝一次两次咖啡的...... “一共68块,凑个整你给我60就好啦。”陆怀撒谎不打草稿,去整留零,随便报了个小数目。 李玉娴愣了愣,而后慢慢从布兜里数出钱来:“你只算了我的么?” 陆怀目光顿时游离向外,装傻充愣。 “我说我请你,怎的只跟我要一杯的钱?”李玉娴拧着眉,面露不喜:“我看了价目表,也做了心算,我带的钱应是够付的,你不必少说,替我省钱。” 陆怀:“......” 李玉娴的倔劲陆怀不是没有见识过,尤其是在这个钱的事上,必须什么都给你算得清楚明白,恨不得把自尊两个字刻在脸上让你看。 陆怀无法,只得依着她:“哎呀,要算那我们也回家再算,真的是一点都骗不了你!” “你为何我要哄骗我,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做人,都得讲究诚信为本、实事求是,我从不骗你,你合该也不骗我才对。” 哎! 大道理又来了! 听得陆怀直想捂她的嘴。 “好好好,是我的错,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好在,李玉娴不是不依不饶的人,听得陆怀保证,无论真心还是敷衍,都应下。 见她放过自己,陆怀拿过桌上的免洗洗手液来,挤出一些在手心涂抹,涂抹完了又挤了一些擦在李玉娴的手上:“钱脏,摸过了就洗洗手吧,一会儿还得吃东西。” 李玉娴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只将手缩了回来,仔细看了看手背上那一坨,然后眉头就蹙了起来。 但她知道陆怀把这个东西弄在她手上绝不是没有用处的,于是有样学样,将那滩东西抹开:“此物味道甚是难闻。” “噗,这是洗手液啦,里面主要成分是酒精,味道是有些不好,但可以杀菌消毒的。”陆怀又挤了点贴在李玉娴手上,李玉娴却是眉头紧皱,看得出来是的的确确不喜欢了。 她越不喜欢,陆怀越觉得好玩,又往她手上贴点。 “你可是嫌我摸钱的手脏,所以要让我多洗洗?” 陆怀抿着笑,坏心眼一点都藏不住:“没有没有,好玩嘛,好啦好啦,不玩你了,你别躲啦!” 李玉娴哼了一声,再次抬手闻了闻,然后再次面露厌恶。 “有这么讨厌吗。”陆怀完全憋不住自己的坏笑。 李玉娴诚挚点头。 坏坏! “我们家不是也有吗,有时候阿婆们清扫房间的时候,也会用到消毒水之类的,你不是也闻到过吗?” “闻到过,那个更难闻。” “哈哈哈哈哈哈。” 李玉娴喜香厌臭这一点还挺明显的,她的身上就一直有股淡淡的香味,与陆怀在世俗上闻过的各种香水香粉味都不同,只可惜,这股香味随着她来到现代时间越久就越淡。 原因也很简单,李玉娴说过,她佩戴在身上的香囊也是有时效的,如果想要一直有香味,就必须是不是更换香料内芯,而现在她已经没有了香料内芯替换,味道自然也会越来越淡。 李玉娴没有为此表现出什么缺憾吧,反倒是陆怀有点替李玉娴觉得怅然,感觉曾经的印记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都淡去了,而李玉娴也必然会慢慢被这个时代同化,最终和现代人并无差异。 当然,变得和现代人一样没有什么不好。能够更从容的生存与生活,见各种前所未见的东西,品尝世界各地的美食,以及,来体验更为包容自由的社会制度与环境。 是好事。 嗯,是好事吧。 “57号,您好,这边是您点的两杯拿铁和可可千层酥,请慢用,另外小食拼盘还要再稍等一会儿。”服务员将托盘上的餐品和餐具依次放在李玉娴和陆怀的手边后再把另一个计时器放下:“我这边给您一个计时器,计时器响了就代表可以取餐了哦。” “谢谢。” “多谢。” 服务员一走,李玉娴就稍稍凑近了桌子上的两杯咖啡,她侧着脑袋细细打量:“我可以喝哪个?” 与她生活过一段时间后就能发现,她对现代的各种饮品都颇具兴趣,并且目前已经尝试了多种甜牛奶、椰奶、果汁、花茶之类,她都还挺喜欢的。 “他们家的绿茉招牌应该是带点茉莉花香的,至于椰椰拿铁是带生椰乳的,看你喜欢。” “唔......”茉莉很喜欢,椰子也很喜欢,李玉娴犯了难,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椰子战胜了茉莉:“我选椰椰。” 李玉娴这副样子很难不让人心里软软的,陆怀当即就把两杯都推到了她面前:“没事,两杯你都尝尝,选一个好喝的,不好喝的我来喝。” “这怎么好意思......” “喝吧喝吧。” “那好吧,我先尝尝。” 李玉娴捧起了其中一杯,先是轻轻抿了一口上面的拉花,微甜的口感让她惊喜地挑了挑眉。 “怎么样?”陆怀见她神情轻松,想来是合口味的。 “很好。”李玉娴点头,而后又喝了一口,这一口,正式喝到了咖啡的滋味:“微苦微甘,香气独特,馥郁浓烈,且确实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味道好极了......这里头是不是还掺了牛乳之类的东西?” “哦?一口你就喝出来了?” “嗯,且这牛乳与平日所喝不同,口感轻薄,泡沫绵密,可是用茶筅之物先将牛乳打至泡发的?” 陆怀瞠目结舌,不会吧,这么专业吗? 统共也没喝过几次现磨咖啡的陆怀表示,其实她也不知道。 总感觉有点羞愧...... “是的吧!”陆怀咽了咽口水,首先要稳住,假装自己很懂。 “我再试一下这杯可以吗?”李玉娴指了指另一杯。 “你试,随便试!” 李玉娴点了点头,又捧起另一杯,小啜一口,这杯是冷饮,相比热饮,口感更为清淡,椰香替代了奶香,也更合喜欢椰奶的李玉娴口味,很快她就品了第二口:“我更喜欢这个。” “椰子口味果然还是你的真爱是吧?” 李玉娴微微一笑:“甜度也比上一杯更甚。” 好了好了,知道你喜欢甜奶了! “好喝你就都喝了,我对咖啡兴趣一般。”陆怀大方地摆了摆手,然后拿起小叉子拨了一点千层蛋糕吃。 “独乐不如众乐,吃独食这种事我如何做得出来,何况本就是我请你喝咖啡。”李玉娴将其中一杯推到陆怀面前:“来,这杯给你,你若是也想喝我的椰椰,也可以喝。” 陆怀看着李玉娴推过来的杯子,笑了笑接过。 说来也挺有意思的,她们之间似乎总存在着一些莫名的熟稔,就好像现在这般,你喝我喝过的杯子,我喝你喝过的杯子,一切都很自然地接受了,并不会觉得这样的亲密过于出界。 陆怀呢,倒没什么,她不洁癖,以前和秦祈同吃一碗面,和女同学同喝一瓶水,早就习惯了。有点令人惊讶的是李玉娴,她似乎也很适应现代女性闺蜜之间特别的相处模式,反倒是陆怀,有时候还会拘谨一些,生怕自己在这方面太不注意,让这位古代来的大小姐不习惯。 现在想想,完全是自己多虑了,人家适应得很哩。 “好好,我喝,来吃点蛋糕吧,这个应该比吐司好吃。”陆怀刮下一块递到李玉娴嘴边:“你尝尝。” “嗯,多谢。”暂时还未完全实现面包自由的李玉娴欣然接受,并且一吃就立即睁大了眼睛。 “好吃吧?” “嗯。”李玉娴狠狠点头:“贵确是有贵的道理的。” “那下次你来买这里的蛋糕吃,毕竟对面的面包店其实还是挺古早的,会做的花样不多,口味也比较老套。” “再说罢。”李玉娴无奈一笑。 一顿下午茶,吃到了日头偏西,李玉娴每一样都觉得喜欢,却也每一样都觉得贵。临走前,陆怀偷偷用手机再下了一个订单,给她买了一块芒果千层打包,让她明天可以当早饭吃。 许是大约知道了价格吧,回家之后,李玉娴索性就把装钱的小布兜一并交给了陆怀,算作今日的下午茶钱,以及陆怀额外给她买的蛋糕钱,可谓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晚上,陆怀算完今天的账回到房间。今夜也是李玉娴住到她房里的第一夜,时间不早,李玉娴已经洗漱好了一切,安静地靠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手中转着陆怀送给她玩的魔方。 “嘿!”陆怀调皮地想要吓吓她,可显然这么幼稚的举动,根本吓不到李玉娴。 李玉娴只是抬起头,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盯着陆怀。 陆怀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坐到李玉娴的床沿:“咳嗯,还习惯吗,这床睡得舒不舒服?” “我都习惯的,你的碎花小被也很软和,盖起来比原先那个白被子舒服许多。”李玉娴放下手中的魔方,笑着回应。 “那就好那就好,有什么要的都可以跟我说,要是冷也可以加被子,还有,可能相对于你来说,我晚上睡得晚,要是打扰到你休息,你也可以随时跟我说。”陆怀掖了掖李玉娴的被角,亦笑道。 “嗯,还有一事。” “你说。” 李玉娴扭身掀开了自己的枕头,将底下的一只布兜取了出来,这布兜俨然就是今日傍晚李玉娴交给陆怀的那只,如今又好端端地回到了李玉娴的枕头底下,且里头的钱不仅分文未少,还多了两张红色的票子。 李玉娴知道,红色的票子是如今市面上流通的面额最大的票子。 “啊......欸?”陆怀装傻,拍了拍自己的衣兜:“什么时候回到你哪里去了呀?” 李玉娴一副我就看你演的表情。 “噢,可能是散财童子觉得我太坏了,连漂亮美人仅有的钱都要占有过去,所以看不下去把钱袋拿走了,现在又还给了你!” 李玉娴:“......” “算了算了,既然如此就先存在你哪里吧,哎呀我好累,先去洗个澡,得赶紧躺平了!”陆怀忙不迭站起身来准备往浴室跑。 “陆怀。” “嗯?”陆怀回头看她,其实她心里没有底,也怕李玉娴不要这些钱,犟着性子要还给她。 “那......我先替你存着罢。” 18、心事 18.心事 “接下来要下一个星期的雨呢,气温很低,你注意身体知道么,别感冒了。” “你回苏州了吗?”陆怀身子扭着,头顶着墙,被子不好好盖,娇懒得像只猫。 李玉娴盯着自己手里的书,许久了却是一页都没翻过,目光时不时就往旁边瞥去。 “没,只是刚好手机跳出来了你那边的天气预报,想到好些日子没给你打电话了。” “噢,那你也注意身体,空了也跟爷爷奶奶打个电话吧,他们都挺想你的。”陆怀手抓起了被角捂到嘴边,因着秦祈主动打电话来关心她,心里很高兴。 “知道了,乖,那我要先出门去见客户了。” “好的,拜拜,路上小心。” “拜。” 挂了电话,陆怀开心的翻了个身,活像尾鲤鱼,打挺似的坐起又躺倒。 “是...你的秦祈姐姐?”李玉娴试探性地接言问。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什么李玉娴听不清,但单从陆怀的表现和语气来看,就能猜到是谁了。 “嗯!”陆怀歪在床沿,倒头看李玉娴,长发散滑下来,一半都快挂到地上了:“今天气温低,你记得穿棉毛裤,别冻着了。” “她打电话来,也是叮嘱你这事?”李玉娴翻了一页书,虽然上一页在说什么,她全没在看。 “嗯。” “她挺关心你的,百忙之中。”李玉娴神思微顿,而后向陆怀瞥去,见她只穿了件短袖睡衣,还把半个身子露在被子外头,不由眉心一蹙:“既是天气降温了,你怎的又不好好盖着被子,如此不冷么?” “唔。”陆怀扒拉了一下被子,乖乖将自己肩膀遮住。 “时间还早,可以再歇息会儿,你的秦祈姐姐......”李玉娴心下斟酌一二,并未继续说下去。 可偏是这似呢喃的半句,最是勾得陆怀的好奇心:“秦祈姐姐怎么了?” 她......该晚些再给你打电话的,若她知晓你醒得肯定不如她早的话。 可这种事,却也没必要说得这么明白,她也没资格置喙。 “无事。” “噢。” 陆怀继续躺在床上醒神,李玉娴则仍旧看她的书。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能听到李玉娴翻书时手指摩挲纸张的声音,安静到墙上挂钟的秒针有节奏地走过每一个小格子。 陆怀从被子里伸出脚来,踢开一些窗帘,默默地盯着外头苍白色的天空被老旧的电线切割成一块块,像是阿婆老菜坛里卤过的咸豆腐干...... 外面,看着真的好是肃冷。 冷得连雀儿都没出门呢。 “李玉娴。” “嗯?”房间那头的人,向来有问必应。 “你冷不冷呀,我把空调开一会儿吧。”陆怀想了想,还是说。 她犹豫也是有原因的。 房间到底空间有限,当初装修时,自己的床靠了北面的墙,那么空调自然会装在靠南边的西墙上,这样空调的干风就不至于对着自己吹。 而现在李玉娴搬来跟自己住,她的床只能是靠南放,如此一来,空调的出风口必然会对准她......春暖花开气温骤升的那几日倒还好,可像今日这般降温的日子,还是离不了空调的,而且若是再想久远一些,等夏天了呢,夏天的冷风对着吹,怕是都能吹出肩周炎来了...... “冷的,你开吧。”然,对方毫不犹豫回答。 陆怀瞄了一眼李玉娴。 李玉娴作息按时,极其自律,每日早上起来,都会坐在床上看会儿书,这会儿上半身已经全副武装穿好了衣服。 她真的冷吗? 还是怕自己冷。 “怎的...不开了?” “噢......”陆怀伸手够起遥控器,将空调打开,顺便将风力开到了最小。 这下,耳边不只是翻书页和钟的声音了。睡意所剩无几,陆怀偷偷躲在支起的被窝里玩手机,可没玩几分钟就被闷得头晕目眩。 李玉娴看着隔壁床的那只皮猫一会儿抱被翘脚,一会儿闷头趴睡,一种姿势不能消停五分钟,就知道她其实是睡不着了,暗暗偷笑。 “呼!”陆怀掀开被子起了身,一边双臂环胸报团取暖,一边哒哒哒地跑进了浴室。 李玉娴:“......” 又过两分钟,里面传来抽水声,那人又哒哒哒地跑回来,李玉娴只觉得满眼都是她那修长白皙的腿,而这双腿,这会儿竟然落在了她的跟前。 李玉娴顺着腿,视线上移对上陆怀的眼睛,全然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嗯?” “你在看什么书?”陆怀依旧抱缩着自己,冷得腿打抖。 “你先去睡好,有什么话是非要这么说的?”李玉娴默默收回视线,定定地飘在被面上,非礼勿视。 “你建议我在你床上躺一会儿吗?”陆怀忸怩地摆了摆腰,一点都不害臊地问。 李玉娴手指微颤,俄而大方掀开了自己左手靠墙那边的被角。 “嘿嘿。” 一米五的床不大不小,小时候秦祈姐姐的床也是这么大,她们经常一起睡,不觉得有丝毫拥挤。 李玉娴整理了一下自己身后的靠枕,往床沿挪了挪,好腾出更多空间让陆怀睡进来。 “好舒服!”陆怀开心得要命,现在又像成了那偷腥成功的小浣熊,在小小的地方扑棱来扑棱去。 李玉娴勾了勾唇角,笑而不语。 陆怀蹭完了,又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拨了拨李玉娴手上的书封面:“噢,你还在看红楼梦啊,你看很久了吧。” “并不是日日都看,每日至多看个五六回,因而拖得有些久。” “好看吗?” “尚可,还是识字为主。”李玉娴俯首对着身旁的陆怀一笑。 “这是我小时候上学必读的名著,这种白话文读起来也费劲,大部分孩子都没什么耐心看的。”陆怀作为过来人,想到高中时期那一沓沓需要背诵的四大名著简答题,就已经开始头晕了。 “这个书......是孩子能看的吗?”李玉娴面露惊色,迟疑问道。 “怎么了?” “没甚么,只是觉得你们现代孩子的课业,很......”李玉娴拧了拧眉,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哈哈哈哈,我好像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像红楼之类的名著放到古代可能只是作为世情小说来读看,而再像西游记之类,据说在明朝还是禁书,无怪李玉娴觉得荒唐:“哎呀,说是学习,也就是浅浅学上一学、应付考试罢了,其实我们这群孩子,十五六岁什么小说没偷偷躲被窝看过,像红楼这些,还觉得枯燥乏味呢。” 而且这些名著的电视剧都不知道翻拍过多少版本和衍生电影来,好多孩子书没看过,剧作却都熟悉的。对哦,要是李玉娴不想看这些书,以后可以给她看电视剧。 “哦?那你偷看过甚么?”李玉娴眼睫一颤,眼角绽出笑意来,顺手将手上的书都阂上了。 陆怀背脊一凛,立马侧过身子装死:“没什么啊。” 好家伙。 这会儿是想从她嘴里套黑历史是吧! 坏女人。 “说吧,我想听。”声音蓦然临到了耳边,柔柔的,暖暖的。 陆怀脑袋一转过来,乍然对上李玉娴俯身过来的脸庞,立时怔了个彻底。 好近。 “你、你不看书了?”陆怀结结巴巴:“我说故事不如你,说得很难听,狗都不听。” “我又不是那狗,我爱听。” 陆怀默默缩了身子,将自己往墙边挪了挪。 她不习惯,跟漂亮的女人,靠这么近。 与陆怀这么近,李玉娴自然察觉到了她的躲闪,于是直起身子来:“噢,想是当初你与你的姐姐一同在被窝里看了,便不好与我知晓了。” “才没有呢!” 一听李玉娴这么说,陆怀急死了,脚一蹬,一不小心就提到了李玉娴的小腿:“哎呀,对不起,有没有弄疼你......” 李玉娴蜷起腿来揉了揉痛处,其实也不痛,床这么小,陆怀的动静同样也收敛得很小,与其说是踢,不如说是碰。 “好痛,可能破皮了,你不说故事怕是没办法好了。” 陆怀:“......” 唔,演的吧! 坏女人! “好了好了,你不愿说我便不逼你。时间还早,再睡会儿罢,我继续看书了。” 心下纠结到底要不要说时,那人已经放过了她,一切就好像她翻手中的书一般,轻轻巧巧地捏起,轻轻巧巧地翻篇,不拖泥带水,也不多带请求。 反倒显得她陆怀欲盖弥彰、做贼心虚了...... 这么一想,陆怀心里郁结,几息等待后,仍旧没等来李玉娴的央求,看来人家确实是随口一说,并不带多少好奇心。 陆怀缩了缩腿,更把自己团成团了。 李玉娴的被窝,不算暖和,但干燥清香,很适合冬天。是的,陆怀轻轻掖着背角缩在角落,心里竟然开始想......要是整个冬天都能在这里面睡就好了...... 然后,她就忘了,忘了来这个被窝的初衷,忘了她一开始只是想要来睡睡试试,体验一下被空调热风对吹的感觉,看李玉娴能不能忍受。 结果她睡着了。 像是一只因换池塘水而受惊虾子,在适应了新池子之后全然放下了戒备,最终舒展开了身子,安安稳稳。 李玉娴静静地将这一过程都收在了眼里,她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书的封面,视线从未从陆怀的侧颜上挪开。 其实但凡陆怀这只小虾子在睡着前回头看一眼,都能发现李玉娴的目光从来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可小虾子没有,小虾子在害羞,明明是她自己主动进了别人的被窝,还后知后觉地羞羞,将自己埋在沙土中,不肯冒头。 李玉娴笑了。 而手中摩挲的书页也不再是书,而是陆怀的脸。 很眷恋。 —— “在这边住的还好吧?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李玉娴画画的笔微顿,明知道这句话不是在问自己,却还是受了些影响。 “很棒!我真的特别喜欢你们家的院子,让我在这里住一辈子我都愿意!哎,我们算是网友见面了吧,我记得去年十月份就跟陆老板你网上预定而且加了微信的,结果一直有意外情况,搞得都快四月了才顺利到苏州来。”准备辞别的住客依依不舍,拉着陆怀的手,相见恨晚:“而且陆老板你真的长得好好看啊,我好激动!” 李玉娴:“......” 陆怀讪讪笑:“哎呀,你这么夸张,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我真的好喜欢这里,今年秋天一定要再来一次,陆老板你可要给我留好房间啊。” “好好,一定,到时候你要来了微信上微我一下,我就知道了。” “嗯嗯,还有李小姐,希望我下次来还能见到你,我想再喝一杯你的茶。”这姑娘不忘在场的另一位女士,将一碗水端得平平的。 “下次来,可就不免费了哦。”李玉娴停住笔,亦真亦假地笑道。 姑娘愣了愣,随即笑着打哈哈:“那当然那当然。” “好啦,不是说起晚了要赶不上高铁吗,等下次你来我们再聊?”陆怀拍拍她的肩,圆场:“出去把棉袄穿上,外面冷得很,别冻感冒了,明天都不上动班。” “嗯嗯,好,那拜拜了,陆老板还有李小姐。” “我送你去路口吧,你这大包小包的特产,行李箱轮子也坏了,还有你出租车打了吗......” 李玉娴目送着两人出客堂去,接着继续专注在画上。 直听到陆怀回来,跨过客堂门槛了,才将笔放下:“吃饭吗?” “吃,我跟你说,今天的风跟刀一样,把我骨头都刮细了!”陆怀双手环抱着自己,小脸窝在棉服领子里,头发都吹炸毛了:“今天得我们自己做饭吃了,太冷了,我早上打了电话让珍珍阿婆别过来了,反正我也不是很忙。” “好啊,我都好。” “蛋炒饭吃吗,冰箱里还有点昨天的剩饭,然后再简单烧个蘑菇汤怎么样?” “嗯,喜欢。” “真的喜欢还是假的喜欢。”陆怀勾着她的手将她拉进厨房,打趣:“你就没什么不喜欢吃的吗?” “目前尚未遇上不喜欢的,许是我与你的口味相投,你平日爱吃的,我也爱吃罢。” 嘴真甜啊,这世上的人情世故大小姐真的是死死拿捏了! 改天买点臭豆腐或是臭鳜鱼给她吃吃看,看她爱不爱吃。 陆怀偷着乐间,把饭菜做好了,与李玉娴一道简单吃了。她下午还有不少的活,因着早上一直都在下蒙蒙雨,外头青砖地滑,她一个阿婆都没请,上午送完了最后两个顾客,下午得她自己把客房收拾规整好,床单被套之类的也都得洗弄。 “这次倒春寒,也不知道你这院中的梅花,肯不肯赏光出来见见世面。”李玉娴将一粒蘑菇夹在陆怀的碗里,戏说。 对哦。 陆怀抬起头来,先是瞥了一眼李玉娴,而后透过窗玻璃看向庭院正中的那株梅花。 今年,这梅花不会是真的不开了吧? “可能梅花也有心事,想不开吧。”陆怀摇头叹息,嘟囔着说了一句。 李玉娴却是一愣,随即捂嘴笑了。 19、抱抱 19.抱抱 倒春寒一来,好似先前的暖煦全然变成了梦里的惊鸿一面,将体感的记忆驱逐出境,拉回到冬天的寂静与肃冷中去了。 阴湿的雨淅淅沥沥,它尚且带些春天的娇羞味,还未到人间就变成了洋洋洒洒的雾,将旅人误在了来时路上。 于是,客人少了。 陆怀却乐得轻松。 她不是有野心的人,近一个月的忙碌,结算掉了成本,存下一部分,余下的足够她一阵子不开张也能生活了。 趁空闲,陆怀带着李玉娴当了一把旅客,一把伞两个人,中午在悦仙楼用饭,下午去舍得茶馆吃茶,晚上则是去游船上听听曲看看灯,好不潇洒。 看得出来,李玉娴对这些消遣是喜欢十分的,甚至喜欢到将所见所悟都入了画,悦仙楼上雨中河、小桥转角雾里花,又或是隔壁阿爹的廊下鸟、夜雨中匆忙奔过的檐上猫......不知不觉,她竟已经攒了不少小品画,拿出来给陆怀看时,将陆怀惊喜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才这么几天,你就画这么多了啊!这是什么大触啊!”陆怀抖着手,激动地差点哭出来。 “雨天阴潮,纸张也都受了损,笔墨很难控。”被狠狠夸的人却面露无奈,显然她对自己这些画作还没达到满意的标准:“这些只做练笔,先将你带我去看的画下来,做个记录,等天好了,我再重新画给你。” “啊啊啊,这些已经够好了!” 看着陆怀喜欢地几要将画抱进怀里,又怕自己的动作将本就软塌塌的纸弄坏而不得不小心翼翼,李玉娴忍俊不禁。 “我还会再画的,若是其中有觉得好的,到时你可以挑出来,去做你说的那个明信片。” “唔,难为你一直都记着这事。”当初提说一嘴的事,她记得清清楚楚,恐怕心中早就设想了许多,在陆怀计划之外,将这桩事先自行安排了起来。 “你说你这画要是拿出去卖能当古董卖吗,宋朝人的画诶。”陆怀依旧赏看着手中的画,有几张确实是爱不释手。 她并非专家,但以她多年淘古董的经验来看,李玉娴的水平是不差的,要意境空灵有度,要写实毛羽分明,色彩用墨十分舒畅轻盈,一看就是上佳的作品! “怕是不行的。”李玉娴笑盈盈地泼冷水:“且我能力有限,想来这些画作让真正的大师来瞧,便算不得什么了。” 唔。 陆怀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听到李玉娴这么谦虚,就不自觉替李玉娴打气:“反正在我这里已经是天花板级的了!就是西街的号称‘江南第五才子’的卓老爹,也不如你画的好看。” 李玉娴掩唇直笑:“天花板级是甚么级?” “就是顶级!”陆怀竖起大拇指,指了指头顶上的房梁:“你看,天花板不就代表着这屋里的最高水平吗?” “哈哈哈,人家都说天外有天,怎么到你这儿,只要是天花板,就是顶级呢?” 陆怀愣住,随即赖皮道:“那我不管,我说你是最棒的你就是最棒的,你总是这么谦虚干什么。” “谦逊是美德,谦逊才不好落人口舌,免得别人对你期望太高,又或是见不得你太好,非要将你压下一头。”李玉娴伸手抚了抚陆怀的头,眼里亦多了几分复杂。 “怎么了?”陆怀察觉到李玉娴的失落,才发现她这话里好像带了很多情绪。 “无事,只是听了你这番话,心里高兴。”李玉娴淡笑。 “嘿嘿。”陆怀满面骄傲,抓了李玉娴的手来拍拍:“反正我们是关起门来说话,今天我就是封你做九天玄女王母娘娘,也没人听见,更没人能说半个不字。” “哈哈哈,贫。” 眼看三月已过,院中的梅花依旧一点动静都无,就知道今年的梅花是真的等不到了。 陆怀本无所谓,只因李玉娴的翘首以盼,就颇觉可惜,每日路过就要奚落几句,然后李玉娴就来劝她,让她别真与一株梅花置气。 但其实陆怀气得还有另一事,就是自己在梅花最盛的日子偏又忙得不行,错过了花期,否则那时要是带了李玉娴去趟苏州久负盛名的梅花胜地香雪海,那李玉娴定然会十分高兴的...... “樱花呢,樱花喜欢吗,梅花看不成,樱花还来得及,我带你去看樱花好不好?”思来想去,陆怀觉得还是得带着李玉娴去看趟花,趁着这几日不下雨,且又没有生意来时。 “好啊,反正我都是仰仗你的,你带我去哪儿,我便去哪儿。”李玉娴拂了拂桌上的生宣,上面俨然是一副墨梅,看来不见梅花,她便把记忆中的梅花画了下来。 “等我网上找找去哪里看比较好。” 看着陆怀兴致满满掏出手机的样子,李玉娴起身挽住了她的手,生怕她今晚就非要将这赏樱的行程落定下来:“不急,明日再找,夜了,我们先歇息罢。” “噢,也对。”陆怀听话地将手机收到了屁股兜兜里:“一会儿我把网上定房通道关了,这样就不怕突然来生意啦。” “辛苦乖乖了......” 相携上楼,分别洗漱,家里没有了外人,自然更静谧自在。 李玉娴坐在床边看着陆怀给她播放的动画片《猫和老鼠》,时不时就会被出其不意的剧情逗笑。 自从她爱上了这部动画片之后,晚上连书都看得少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也颇有一种‘玩物丧志’的意味。 “为甚汤姆总是这般倒霉?”李玉娴抬头问对床正在吹头发的陆怀。 “你说什么?”陆怀将吹风机关了。 “没甚么。”李玉娴舒着眉,继续笑眯眯地看着电视。 陆怀将头发吹好之后脱了居家服,熟练地躲到了李玉娴的被窝里。 “今日天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冷了。”李玉娴早就注意到了陆怀这一套流畅流程,只等到她睡到了自己床上才隐晦提醒。 寒潮过去,天气暖将起来,空调可以不开,也无需两人睡一张床来暖被窝了。 陆怀听了,懵懵地起身:“今天很暖和吗?” “嗯。”李玉娴淡淡地应。 陆怀眨眨眼,像是在思考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来,李玉娴也静静等着她的话。 没多久陆怀继续往床上一掼,耍赖了:“你这女人好坏呀,当初可是你说你觉得冷,有我陪你就不冷了,现在好了,天一不冷了就把我赶走,用完就丢是吧?” 这话说得气鼓鼓的,好似里头真带了气。 李玉娴隐着笑,也脱了居家绒外裤,躺进被窝里,故意道:“我怕你与我一道挤在这小床上,觉得委屈,又怕你晚上被我挤到,睡不好。你也知道的,我睡相不好,有时必须怀里抱些什么才能安睡。” 陆怀:“......” 这一点陆怀是深有体会,李玉娴确实喜欢抱人,这一个星期来,她夜夜和她同睡,每日醒来她至少是有一只臂膀要搭在自己身上的...... “我没觉得睡不好,不过既然你不要我陪你睡,那我走就好了嘛。”陆怀噘着嘴再度爬起了身,被子一撩,将先前攒下的热度全散了个光。 “......” 李玉娴把她这小动作全都看在了眼里,心里亦是不舍,却也没有再挽留什么,顺着陆怀的意,由她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去了。 ‘坏习惯’要养成总是容易的。这一夜,身边没了那个小暖炉,李玉娴无论是心中还是怀中,都觉空落落的。 就好像最开始来到这里的那些夜晚一般,有说不出的惆怅郁结在五脏六腑,让她辗转难眠。 她自以为心中豁然,已然将自己纷乱的心收拾地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结果在午夜时分,在极度的晦暗寂静之时,莫名伤神难过,难过地不自觉抹泪。 她想家了,想念父母,想念亲眷,想念那床头的桃木梳,想念那院中封土之下的梅子酒,而她几乎不会在陆怀面前表现出这些,向来是将所有的黯然神伤掩藏于‘乐不思蜀’中,不让人察觉。 且。 她还想那个人了。 即便时过境迁,她远嫁金陵,生儿育女,她们在那一日不欢而散之后再也未见,而她也早已放下,不愿想起那段往事,可不知怎么的,最近却总是频频想起、频频在意,像是成了一根肉中刺...... 李玉娴实在难捱这样的痛苦,索性坐起身来,拿纸巾拭泪。她亦不敢将这动静闹大,生怕让陆怀发现,将自己这般无用不堪的样子呈现在她眼前。 “李玉娴?” 房间之中,倏然传来唤声,李玉娴霎时屏起息来。 “你怎么醒啦?”那边窸窣声分明,陆怀的声音不带任何困意,不像半夜无意识的呓语。 她,难道一直都未曾睡? 李玉娴心如擂鼓,当下觉得手都有些颤然。 “怎么了?”那人又问。 “无事,只是想起夜。”李玉娴酝酿许久,才咽下喉间哽意,回答说。 “是吗......”陆怀伸手按了按她那边的小夜灯:“那我帮你开个小灯吧,你小心绊到。” 房间里倏然亮了起来,惊得李玉娴不禁遮脸,怕陆怀看到。 陆怀看到了李玉娴的遮掩,心思澄明的她,隐约有些猜到了什么:“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李玉娴:“......” “你需要的话,可以跟我说哦,不要自己一个人撑着。” 李玉娴不知道自己定定地低头看着手中被团成团的纸巾许久,久到不知道方才那个愿意伸出援助之手的傻姑娘是否还在等她卸下心防:“你可以,过来与我说说话吗?” “好啊!”秒瞬间那人就答应了,好似这么长时间的等待,就只是为了等她这句话般。 哒哒哒。 熟悉的脚步声,李玉娴低着头挪了挪身子,将被子掀开。 “你怎么了呀......” 瞧见李玉娴晕红的眼尾与鼻头,陆怀耸了耸眉尖,心立马疼了起来:“怎么哭了呀?” “无事。” 李玉娴拉着陆怀躺下,将被子塞掖在陆怀肩脖处。 “没事谁会哭呢?你总是藏着掖着的,有什么是不好跟我说的呢?”陆怀自己也是个泪失禁体质,尤其是看到平时那么坚强的一人哭得如此伤心,立马自己的眼泪也要憋不住了:“是我哪里对你不好?” “你对我处处都是迁就照顾,没有什么不好的。”李玉娴吸了吸鼻子,刚还堪堪止住的眼泪,这会儿一有人安抚,就又忍不住了,顺着眼角滑入鬓角。 “那是怎么了......你看,你不要我陪你睡觉,半夜了又偷偷哭鼻子......之前你是不是经常这样的啊......” 想到这种可能,陆怀心疼死了。 这女人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对事待人尽是温柔妥帖,在各方面都是严于律己,刻苦学习,坚强的要命,哪知道这些都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今天是她恰好有些睡不着,躲在被窝里找踏春攻略才注意到的,要是换做平时自己睡得死,李玉娴就是哭了一缸子泪,她都不会知道。 “并非,只是今夜想起了些故人旧事,心中难免思念。” 故人...... 这个故人,怕又是那个叫钟可莹的姑娘吧。 可陆怀也不敢多问啊,之前讲故事,就因为自己好奇多嘴多说了几句,然后被李玉娴拿秦祈来堵嘴。 “想家了么?” “想的。” 这...... 心里知道与被提说出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是啊,李玉娴怎么可能不想家呢,她在这里给她提供再好的环境,给她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不给她任何生活压力,也无法阻止她想家的心。 这里,终究不是她的家。 陆怀也难过起来,不是因为李玉娴不把这里当自己的家,而是因为李玉娴的这个问题,她永远无法替她解决。 她是没办法把她送回家的。 “我抱抱你吧。”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总觉得说什么都显得单薄无力。 “嗯。” 温香软玉入怀,此刻的李玉娴乖巧似羔羊,薄薄的呼吸覆在陆怀颈间,静且绵柔,却好像又带了无法攀附的深深绝望。 陆怀没想到她会抱得如斯之紧,甚至一瞬她都觉得自己的臂膀、腿股、腰身都麻痹了一般,并且从指尖一直热烫到了脚尖。 她轻轻抚着李玉娴的背,又摸了摸她的头,小声道:“别怕,我在。” 回应她的,是更深的拥抱,以及颈处的湿润。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为什么要说,别怕,我在。 陆怀不得而知。 但她好像能觉得李玉娴将某种难以割舍的依恋投射到了自己身上,将自己当做了某人,又或是某物,以至于要如此紧紧抱住,才好让她不离开。 是钟可莹吗? 陆怀的脑海中又跳出了这个人的名字,心里竟有些涩然。 “不哭不哭了哦......” 怎么办啊。 20、相许 20.相许 李玉娴一直抽泣不止,陆怀怕她哭坏眼睛,就索性带她去露台吹吹风。星云舒朗,月色姣姣,明天应会是个好天气,而离了那容易滋生伤春悲秋的被窝,李玉娴终于缓过来了一些。 两人落座在藤椅小几前,陆怀留心关注着李玉娴,喧嚣的风带起她耳边的鬓发,与绵软的睡衣领子厮磨......如果,月也能拟人,那么定然是她这般的,明眸善睐却又凄凄切切。 “如果想家的话,你就看看月亮。” 家注定是回不去了,心中的寄挂也就只能托付给那天上的月亮,千年以来,古人好像惯用这一意象来聊表思念,陆怀自觉这话也没说错。 然而话音刚落,就见李玉娴黛眉轻蹙,像是愁绪又被触动了。 陆怀顿时惊惶懊恼! “哎呀,我的意思是......”陆怀急于解释自己的重点并非是要强调李玉娴没办法回家,而是想要借一借那些旷达诗人的胸襟好好安慰她! “我明白你的意思。”李玉娴勾唇浅笑,可配着她那眉宇间的愁绪,总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若往天地之外看去,生旅如白驹过隙,我在人间亦不过弹指一挥间,因而这些小情小爱又怎值得多费笔墨记写呢?” 此刻,她眼角的红意还未完全褪去,这自嘲式的纾解在陆怀耳里却分外令人揪心。 陆怀瘪着嘴,顿时不同意李玉娴的丧气话起来:“小情小爱怎么就不值一提了,照你这么说来,难道这个世界只为大人物作传,小人物就没有资格有声有色地活着了吗?想家很正常,哭也很正常,喜欢一个人那更是再正常不过了,我们又不是要做什么圣人悟什么道,人正常的喜怒哀乐就应该表达出来!我可不允许你总是藏着掖着自己受着,这样很伤身体的!” 李玉娴:“......” 许是被陆怀这番看似颇具胆气实则掺杂任性的言论触动,李玉娴嘴角微微一勾,偏首静望着陆怀,不说什么,眼中却终于盈些笑意了。 “虽然你的问题我没有办法替你解决......但最起码我可以做个倾听者嘛,你有什么烦恼都可以跟我说,我能帮你的一定都会帮你。” “多谢你。”李玉娴颔首。 “哎呀,都认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跟我这么客气,老是把谢谢挂在嘴边啊?”一听李玉娴又要道谢,陆怀又耐不住了,忙道。 “陆姑娘早知我此生无以为报却始终不离不弃,这份恩情自是我说尽谢谢都不够的,偏生你这姑娘太好了,不仅不要我回报,便是我这口头上的一声谢谢也不愿意收,那叫我如何是好?”李玉娴贝齿扣唇,纤眉一低,眼波里尽是委屈:“总叫我心中亏欠了。” “亏欠?不用!我也是成年人了,我做什么也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都是心甘情愿的,以后但凡我有什么后悔和埋怨,你尽管拿今晚我这话来说我,我陆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肯定认!” “真的?” 李玉娴姣姣的目光仍旧黏在自己身上,不知为何,陆怀竟觉得心里怦怦跳,都不敢直接对上她的视线,好似刚才自己那番话,说的不是诺言,而是海誓山盟。 “真的!” 李玉娴垂眸,抬袖掩唇低笑。 “哎,你笑什么?”陆怀热气已经腾到了脖子,心虚的她总觉得李玉娴这笑多少带点嘲笑。 “我不笑甚么,我只觉得可惜。” “可惜?”陆怀不解其意。 “嗯,若你是男子,我尚可以身相许以作报答,可你偏生是女子,又不需我如此这般,因而......” 轰! 李玉娴话还没说完,陆怀整个人就顿时犹如炙烤,热得后背浸了一身汗:“啊、啊?” “我说,若你是男子,我以身相许,大抵你也是要的,可我是女子,你亦是女子,自然就无法这般的,你也不会要我。”李玉娴将一席话说得心无杂念、理所当然,一时间让人辨不出是严肃话还是玩笑话,只那一双剪水似的眸子,将自己的模样映得清清澈澈,有几分真诚,又有几分真意。 陆怀此刻恍若脑袋宕了机:“......” 其实她大可将李玉娴这话做玩笑,顺着她的意思来番调侃,自然就顺着台阶把尴尬的气氛化解了。可她偏就不能,耳边三百六十度环绕着‘以身相许’四个字,无法从李玉娴丢过来的旋涡中脱开身来。 “陆怀?” “啊?”陆怀怔怔地看向李玉娴。 “可是我方才那话唐突你了?”李玉娴的眸子黯淡些许,语气也镇静下来,不带柔情不带笑意了。 “噢,没,哈哈哈。”陆怀展笑,以示无碍:“这有什么好唐突的,开玩笑的嘛,哈哈哈。” 李玉娴讪然一笑,目光从陆怀身上移开了去:“嗯,确然是玩笑,你不要当真。” “嗯...嗯...”陆怀颇为无措,不知何时,手心里竟已经捏出一把汗来,不由手指捻手心,不露声色地将湿意抹去:“你怎么样,好些了吗?要是好些了,我们回去睡吧?” “好些了,多谢你陪我又为我开解。”李玉娴起身,然后向陆怀伸出了手:“回房吧,你也应是困了,魂不守舍的。” “噢......”陆怀不敢辩解,即使她现在清醒不得了呢,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可偏生这脑子跟被人用橡皮擦抹去了什么一样,在面对李玉娴这一系列的怪言怪语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最终,陆怀被李玉娴牵着手一路回到了东厢卧房。 临了进房,就听李玉娴问道:“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的,你好像出了很多汗......” “啊,没有!” 陆怀自知现在是什么情况,她的手一直都在出汗,湿黏黏的,即使之前自己擦过了,但一路回来依旧没停止过紧张,而李玉娴牵着自己,必然也是能察觉到的。于是立即抽手,然后在裤缝处擦了擦,好让那一手令人尴尬的冷汗快些散去。 李玉娴注意到她这一动作,不由面露怔色,随即当做没有看见般莞尔一笑:“没有便好,我看你出了汗又吹了晚风,怕你伤了风,身子要难受。” “哈哈,怎么会,我身体好得很呢!起码有一年没有感冒过了。”陆怀拍了拍胸脯,骄傲得要命。 “嗯,这样便好,那睡吧。” 李玉娴将房门关了起来,她的床就在门口,于是也就立定在了原处,而后盯着陆怀,似是在叫她赶紧回自己的床去。 陆怀却不急着挪步,而是询问道:“要不要...我陪你睡?” 再怎么惊于李玉娴那‘以身相许’的承诺她还是没忘今晚李玉娴的伤心哀恸,她怕后半夜没了自己的贴身陪伴,这个傻姑娘又要为那些旧人旧事黯然神伤。 “不必了,因有你的宽慰,我已然好了很多,断不敢再劳你陪我,你还是赶快好生歇息吧。”不等陆怀再说什么,李玉娴就褪下拖鞋,膝行上床。 见李玉娴定意婉拒,陆怀也就只好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床上,临熄灯前,陆怀又叫李玉娴:“我已经想好我们去哪里赏樱了,明天天气不错,要不我们明天就去?” “全凭你做主。”那头,已经睡平的李玉娴轻声答道:“好了,你也快些安息。” “噢,好......” —— 第二日两人都睡了个懒觉,甚至陆怀醒的时候,李玉娴那边少见的还没动静。 早睡早起是李玉娴尚还保留的古人作息。 怎么说呢,这种作息很容易让陆怀怀念起大学时与同学在寝室住宿的那段时光,不甚宽敞的四人间里,每个人都来自不同的家庭,拥有不同的生活习惯,因而总有调不停的问题。 若是大家互相迁就也就罢了,可要是遇上性格尖锐的,往往你的好心并不一定会换来别人的好意,同样你的理解并不一定会换来别人的妥协......这些问题就算是后来她搬出校园寝室,找了一个性格更为易处的同学租房同住后,依旧不可避免,毕竟不同的个体之间产生些小矛小盾总是正常的。 所以在打定主意要跟李玉娴同住一屋檐下后,陆怀就本着和气生财的中心主旨要与李玉娴好好相处,不管李玉娴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脾性与习惯,她都应该包容理解,遇到矛盾和问题也当平心静气好好解决。 然而很神奇的是,一个多月住下来,压根儿没什么矛盾发生。 李玉娴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不打呼不磨牙不多话,她总是安静地迁就着陆怀任何生活习惯,仿佛将自己圈在了一处看不见的界限中,努力不打扰陆怀。甚至后来与她同睡一榻,陆怀都不觉得有任何不适,只觉得这女人身上、被窝里都香香的,和她睡没有一次不好眠......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好事,因为在她面前,陆怀很少有那种将自己藏于内室的模样袒露给外人看的陌生与尴尬感。 另一种程度来说,这也算不得好事,李玉娴的娴静安然与自己的熟稔热切像是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陆怀对自己这种‘主动倒贴’的姿态总有些恨铁不成钢...... 哎,有点不争气! 显得自己很好搞定的样子...... 陆怀咕噜着嘴里的牙膏泡沫,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撇了撇嘴,然后噗噜吐进水槽里。 不过这又能怎么办呢? 如果自己不自来熟一点,恐怕李玉娴会更放不开吧。 算了,吃点亏就吃点亏,吃亏是福。 用清水抹了把脸擦净后,陆怀轻手轻脚摸回房间,她怕吵到难得晚起的李玉娴,甚至刚刚上完厕所都没敢立马冲水,然而就是这番好心,并没有真正派上用场—— “你醒了啊?”从浴室出来,就见李玉娴已经坐起了身,半靠在床头,陆怀赧然一笑:“吵醒你了?” “是我自己醒的,时辰已然不早,你醒时应该叫醒我才是。” 陆怀定睛打量了一眼李玉娴,见她气定神闲,面无半点困意,心想这女人怎么不管什么时候见她都这么优雅,她就没有傻得冒泡的时候吗? 哦不对,傻也是有傻的时候的,只是人家不冒泡而已。 “叫醒你干什么,反正今天无所事事,你就多睡会儿好了,睡到中午起来直接吃午饭。”陆怀坐到了李玉娴床边,软若无骨般直接横倒在人家的被子上。 这般近距离打量,其实也能发现这女人并非真的一点瑕疵都不彰显,眼皮微肿,唇无血色,有着从倦怠中醒来的迹象。 “今日还有午饭吃么,我们像是错过了去菜市场的时辰。”李玉娴微笑问,顺便蜷起自己的腿,好让躺着的陆怀身下能平坦舒服些。 “额......”陆怀皱了皱鼻子,撇嘴道:“点外卖嘛,想吃什么不都给你做好了送到家?哦对了,你下午没什么事吧?” “无所事事。”李玉娴轻巧一应,似是眼睫都未抬一下,然后伸手过来,替陆怀掖了掖腰处的衣服,将她伸懒腰时露出的一小节肚子盖回去。 “哎!”陆怀立时坐起身,捂住自己的肚子。 “别着凉了。”李玉娴提醒得不经意,恍若并未在意陆怀这忸怩的姿态,然后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方才你那么问,可是下午有安排?” “噢,对,我想带你出去玩,我们去看樱花怎么样?”说到下午的安排,陆怀复又喜上眉梢,像是迫不及待要跃上屋檐的画眉般:“再买些好吃的,爬爬山,望望风?” 李玉娴定定看着陆怀,笑而不语。 陆怀却以为她是不愿,所以才没有立即答应,怅然问:“怎么了......是不是不想去,啊,没关系,今天不想的话也行的,你什么时候想去我们就什么时候去。” “不,我想的,我只是见你开心,心里亦是高兴非常。” “这样啊......” 嘶,这人怎么这么会说话呢...... 光是这么一句,就把陆怀说得心里甜滋滋,毕竟谁能拒绝一个人能为自己高兴而高兴呢,这是多大的爱意呢,或许从小到大,除了妈妈之外,再也没有别人了。 陆怀咬着唇,像极了个害羞小媳妇儿:“那你,不因为要出去玩而开心吗?” “自然也是开心的。” “噢,好,哈哈哈。”陆怀手指不自觉地拧着李玉娴的床单,心跳亦不自觉地加快。 总觉得被李玉娴这般盯着看,会让她喉咙发干,紧张非常。她也不知道怎么一夜之间自己的身体会对李玉娴的眼神产生这种异常的反应,就好像......就好像这个女人给自己下了什么蛊一样。 “你怎么了?”偏偏这女人敏锐得要命,似乎已经发觉了自己的不对劲。 “啊,没什么,没什么......你先洗漱吧,我看看今天我们穿什么衣服出去玩好......” 好奇怪啊。 怎么又想到昨天她说的那个‘以身相许’了呢。 21、带领 21.带领 打个不算恰当的比方。 李玉娴很像是被划定给主角的npc,游走在指定的游戏场域中每天做着相对固定且重复的事,她的世界似乎总是在围绕着陆怀转,吃饭、睡觉、工作、娱乐......即使陆怀给她绝对的自由,她仍旧会自发自主地跟随,一步不离。 而像这样的npc,一般会有一个更贴切的昵称——跟宠。 如今,新手村的日常任务已经轻车熟路,场景的探索任务也基本完成,于是主人公又解锁了一个新任务,即带着跟宠朋友进行一次踏春赏樱的旅程,为时半天。 从储藏室里找出买来只为借给旅客的天幕和野餐垫;去街上打包了几样面包、糕团之类的作主食,又挑选了不少平时爱吃的小零食;最后还捎上了秦阿婆听说她们要出游非要送来的四个茶叶蛋和一对鲜肉粽...... 看着背包逐渐满溢,陆怀衡量了一下自己和李玉娴的小身板,最终将天幕塞回了储藏室,然后分装了吃食准备轻装上阵。 哎,没办法,谁让她至今连辆私家车都没置备呢......东西带那么多,不想到时候游山赏花变成了负重训练。 “这个包你拿吧,会不会觉得重?”陆怀自觉背起了承载大部分重量的双肩包,转而将另一个装着膨化食品之类的单肩包留给了大小姐。 然而大小姐状似无语地盯着包看了两秒,两指一挑:“你是哄孩子么,怕我路上无聊,分我些力所能及的事?” “哎,你要是不想拎也没事,我一起拿了吧。”陆怀劈手夺过,挽上自己的臂弯,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是有点会错了大小姐的意。 李玉娴:“......” “给你的帽子呢,得戴好了,别看这四月天的太阳不厉害,晒上一天也能让你黑一个度,你这细皮嫩肉的,可得保护好。”陆怀持续性地发散着老妈子爱心,真就把李玉娴护的像是个宝。 李玉娴点了点头,将桌子上的黑色鸭舌帽拿起,学着陆怀的样子戴好,而后扯了扯陆怀背上的包。 陆怀感受到拉力,疑惑看她:“干什么?” “这个给我背罢。” “哎呀,不用!”李玉娴愿意分担陆怀自然高兴,只是她还真不至于让李玉娴帮忙做这点小事:“今天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像小朋友一样,跟着我玩就行了!” “什么小朋友,我都这么大个岁数了,哪里还能腆着脸自称小朋友,况且我还长得比你高壮哩。”李玉娴不依,手还是抓着陆怀的背包简单不撒开:“还是说你仍觉得我娇生惯养,连个包都不能为你分担?” 陆怀:“......” “若是后面我觉得重了,我们自可换着来,现下你可让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否则我心中亦不安。” 那好吧。 既然李玉娴坚持,陆怀也并不推让了,将背包换给李玉娴,自己则是提了那个轻省的拎包。不过她说的有一点也没错,自己还总是不自觉地给李玉娴带入了千金大小姐的人设,总觉得她十指不沾阳春水,自觉为她过滤掉了平民老百姓该做生活琐事。 但其实人家一直都挺接地气的...... “哦还有,这个零钱你拿好,一会儿呢,我们得去坐车,到时候你就跟着我,我把钱丢进哪里你就丢进哪里,知道吗?” 李玉娴摊手接过陆怀给她的硬币,点头。 “车呢,就是公交车,你见过的,我们去买菜走过的那条横街上,那些来来往往的四轮铁皮大箱子,我们今天终于要去坐大箱子了,激动吗?” 李玉娴不说话,只是看她那扬起的眉和唇,就知道她是期待的。 “ok,出发!”陆怀左手一勾,在腰间撑起,好让李玉娴伸手挽住自己:“到了外面,时刻都要把眼睛放在我身上,跟紧我好吗?” “嗯,晓得了。” 这是李玉娴第一次出远门,像是回到了最初与她相识的日子,陆怀再次担当起了生活向导,事无巨细地照顾着李玉娴的感受。 一如坐车这样的小事。 好似第一次体验的稚童,又像第一次被放出花笼的鸟儿,她远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与形色各异的车流擦身而过,于每一个刹车与起步时都不自觉地紧握着陆怀的衣袖,在各种欲言又止中,向陆怀透露她的新奇与战兢。 陆怀原以为,一路上李玉娴必然有很多话,她更是准备好了各样的说辞来面对李玉娴的好奇心,然而并没有,李玉娴一字未说。 又或者说,这是一个人在巨大的震撼面前本能的失语,运河上无风自动的巨船、远处高耸入云的大厦、如同踩着风火轮一样疾驰的孩子、随处可见穿着鲜丽自由独行的女人...... 出了那个院门,出了那个古镇,才知道原来自己对这个新世界还知之甚少,而这样的认知,几让李玉娴热泪盈眶,是啊,世界如此美妙,为何总喜欢将女人辖制在方寸之地,蒙住她们的眼,捂住她们的嘴呢? “怎么了?”车程未至半,陆怀就感到身旁的人有些不对劲。 “有些......”李玉娴收回远眺的目光,眉宇轻锁。 “是不舒服吗?”李玉娴表情并不轻松,陆怀的心也就吊了起来,她伸手穿过李玉娴的后背,揽住她的肩膀。 “嗯。”即使是如此多的震撼与惊奇涌来,依旧无法掩盖身体本能的不适应,而这种不适应对李玉娴来说其实也说不上陌生,以往她往来于父家和外祖家时,在颠簸的马车上同样也会难受。 只是如今这样的难受更甚马车几倍,紧张有之,惊惶有之,又吹了风,头就隐隐作痛,甚至有些反胃想吐。 “哎呀,不会是晕车了吧!”意识到这个可能性,陆怀顿时有了说不出的愧疚,她怎么就没提前想到,到了现代连自行车都没有坐过的李玉娴大概率会有晕车的可能呢! “晕车?”李玉娴不自觉用手抵了抵有些昏胀的头:“确实,有些晕的。” 糟! 应该准备晕车药的! 这会儿晕车了,待会儿还怎么玩,哪里还有劲玩呢! 陆怀咬了咬唇,急忙揽着李玉娴往自己身上按:“来,你往我身上躺,或者你侧躺在我腿上上,闭上眼休息休息,别把注意力放在颠簸上。” 事实上陆怀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她几乎没有过晕车的经验,小时候就是坐着学校大巴车开俩小时去外市春游,别的小朋友会晕车呕吐,她都生龙活虎的。 李玉娴没有拒绝,而是乖乖侧躺了下来,并排的一对椅子,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这样躺下来也不算影响到别人。 可说实话,这样扭着身子其实不会舒服到哪里去,尤其身边还放着个包...... 陆怀摸了摸李玉娴的头:“这样......会好些吗?” 李玉娴轻点头。 “是我想得不周到,没想到你会晕车,我该给你准备一点晕车药,让你提前吃了的......”陆怀语气中已然浸满了心疼,想到昨晚李玉娴还没有休息好,那今天更是身体虚弱,经不住公交车摧残了:“再熬一熬,一会儿我们去坐地铁,坐地铁不会堵车,也不会这么晃。” “只有一点点难受而已。” “要是觉得很难受一定要跟我说,我们马上下车!” 游不游春、赏不赏花在李玉娴舒不舒服前不值一提,如果她无法一下子适应,那宁愿与她一起在随便找一条街走走逛逛,没必要再长途跋涉去往什么山什么林了。 “没事的。” 尽管嘴上说着没事,可人却没在陆怀膝上待太久,她应仍是觉得不舒服,甚至趴着不仅没能缓解,反而加重了身体其他的负担。 好在后面路况还算可以,车子不再停停歇歇晃个不停,等到目的地一到,陆怀就赶紧扶着李玉娴下了车。 “要不要休息会儿?我们在这边的椅子上坐会儿吧?”陆怀已经将两个包都挂到了自己身上,她把李玉娴带到了路边景观组团里的木椅旁,让李玉娴先坐下,喝口水,喘口气。 “我还好,你也坐。”经过了一遭前所未有的车行折磨,李玉娴明显有些无精打采了。 “可恶,要是地铁直接通到家门口多好呀,让你受苦了。”陆怀瘪着嘴,好像李玉娴不舒服比自己不舒服还要难受般:“你第一次坐车,肯定有很多不习惯,唉......是我考虑不周了......” “无碍,不习惯多坐几次也就习惯了......”李玉娴提起精神来笑:“幼时从父家到外祖家,亦是长途跋涉,坐车或是坐船,还要坐轿,一开始也是这般,来去一回就要难受好几天,后来次数多了,竟也不觉得远了。” 李玉娴有意安慰,陆怀心中更加难受,想着她都这般了,还要反过来安抚自己,只瘪着嘴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今日得见如此景色,已觉此生无憾了。” “哎!什么此生无憾,这才哪跟哪儿啊,这你就要此生无憾了,以后我要带你去看的东西可多着呢,比你现在见的还要再厉害几倍几十倍!所以你现在只能说,此行无憾!” 李玉娴抿唇淡笑,依道:“好,是此行无憾不是此生无憾......那以后,你当真愿意带我去看?” “当真,半点做不得假,我现在就发誓,咳嗯,以后我要带李玉娴小姐,走遍山川大海,吃遍山珍海味,什么新的奇的好玩的,我都带你体验!怎么样?”陆怀并不作多想,甚至她在说出这样的誓言时,都没有想过未来能不能完全实现,她只知道,她这样说了,李玉娴肯定会高兴,李玉娴高兴,她也觉得高兴。 “你说的,令人无比神往。” “嘿嘿,噢,我拿个薄荷糖给你吃,你润润嗓子,刚刚晕车说不定胃里也不舒服。”陆怀展开单肩包,扒拉了几下没有找到薄荷糖,只得又翻背包。 李玉娴见她忙乱,就按住她的手:“不必了,我已经好了许多,我们上路吧。” “真的吗,不要再歇一歇?” “真的。” “那行吧,我们向着地铁进发!” 一切都是新鲜的,而这些新鲜并非因着新而鲜。 只是因着身边有了她,那些习以为常的风景就被重新编写进了生活的履历中,吃面包也好,喝咖啡也罢,又或是读一本书写一贴字,说说院中香水蔷薇的来由,再到与她见识车水马龙,人潮翻涌...... 一桩一桩,这些小事,除了她们俩无人在意,却都将成为彼此深刻的印记。 “来,别怕,你只要站上来,电梯就会带着你下去的!” “......” “我拉住你了,别怕,稳稳的,我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可能其中总有一些是李玉娴无法一下子就适应的,但越是如此,越是让陆怀有了某种执念,她亦不知道这种执念究竟缘何而来,从何时开始。她只知道,当这个人从来到这个世界被自己遇见开始,自己就有了责任,只要她在这里一天,自己就当好好地照顾她,爱护她,不枉这缘分一场。 “来,你看我是怎么买票的,把钱从这个口子塞进去,然后在这个屏幕上点击选择路线,今天我们去灵云山,所以选的是一号线,到灵云国家森林公园站下......” “为什么有人是直接往里走的,他们不用买票么?” “啊,因为现在有手机支付了,所以只要用手机扫一扫码就可以坐车了。” “原是如此......”李玉娴低低应声。 “来,买好了,这是你的票。” “谢谢。” 陆怀抿着唇笑着打量了李玉娴一眼,满意道:“刚刚两句话,说得很像现代人了!” “我......”李玉娴垂眸:“像么?” “像!很棒!” 陆怀刻意的鼓励李玉娴自然能听出来,她很清楚知道自己刚刚的表现并不好,她不敢坐那所谓的扶梯,她在面对这些奇怪的机器时不自觉地表现出了畏缩和无措,她......若是有人注意到了她,一定会觉得她很奇怪吧...... “来,我们要上地铁咯。”没有给李玉娴太多时间失落自怜,陆怀就已经揽过了她的腰,带着她去往那更不熟悉的深处。 但是。 或许真的不用太过于慌张吧...... 感受着陆怀手心的温度。 因为无论如何,身旁的人,应该总会带领她的...... 22、坦诚 22.坦诚 “有没有觉得亲切一些了?” 平稳运行的地铁虽不至于让李玉娴头晕目眩,但面对太多闻所未闻前所未见的东西时,李玉娴仍旧十分紧绷。 一直到下了地铁,坐上人力三轮车来到景区,陆怀牵引着她走往人迹稀少的偏僻山径之中后,她才稍稍自在一些。 “嗯。” 眼前正有一处山溪,山溪旁巨石围绕卵石铺道,还有天然的竹林屏障遮阳,陆怀索性挑了一块圆滑的大石让李玉娴坐下:“来,歇一歇,休息好了我们再爬山,攻略上说,樱花园在后山腰,过去还有不少路要走呢。” “我们这停停歇歇的,恐怕等看到樱花了,也该回家了。”李玉娴嘴上这么说着,身子却很实诚地依着陆怀,坐到了石头上。 “反正都是风景,走到哪儿看到哪儿,一样的!”陆怀笑眯眯地坐到了紧挨着李玉娴的另一块石头上,开始翻包里的零食:“话说,你们那时的山和现在的山,有区别吗,是不是大变样了?” 李玉娴闻言,侧首注目已经近在眼前的山后笑道:“山还是那个山,水还是那个水,只是少了些天工,多了些人工。” “人工?”陆怀忍俊不禁,虽然这个词是与天工相对,但总觉得从李玉娴嘴里冒出来,特别搞笑:“你是在嫌弃这里的风景不够自然吗?” “哪有,在我看来,顺其自然是美,师法自然亦是美,两种都好,倒也不必分个高下。”李玉娴莞尔一笑,说完瞥看陆怀,但见她似呆呆的,对自己的话并无太大反应,不由又收起话头:“抱歉,是我较真了,说了些无趣话。” “不无趣,哪里无趣,我觉得你说的特别好!”陆怀竖起大拇指,无脑赞许:“每次听你说话,我都觉得自己能学到很多!” “真的?”李玉娴展颜。 “真的,虽然你是古人嘛,但我觉得你的思想很包容开放,说话很有智慧!”话音刚落,陆怀又自觉这话里带了刻板印象,好似古人就应该思想迂腐冥顽不灵似的,于是赶忙找补:“我不是说你们古人思想不开放的意思啊!不要误会!” “我不曾误会的。” 见李玉娴脸上笑意轻松许多,陆怀的心也总算是放了下来,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已经饭点后了,也不知道李玉娴饿了没。 “觉得饿吗?我们是就在这里稍微吃些,还是等去了樱花园吃?去樱花园的话,可能还得走一段路,有点远。” “或者我们在这里吃也挺好的,这跳小路偏僻,没什么人走过,而且还有竹林遮阴,会凉快些。” 她们之间,总是陆怀话多一些,又或者说,是她不得不如此,毕竟总要有人站出来充当氛围组。 “先在这里也好。”李玉娴伸手揩掉陆怀鼻尖的汗,将自己的帽子摘下给她扇风:“坐我身边来,你那里有太阳。” “噢...好...” 被李玉娴突然的亲昵搞得有些不好意思,陆怀游离着目光,应声往李玉娴身边靠去。其实倒也不是说不能接受这种亲昵,相反的,她不会因为这些亲昵而觉得越界,毕竟睡都一起睡过了,还有什么是越界的呢。 只不过...... 只不过有时候还是会后知后觉的害羞就是了,尤其是想到像李玉娴这样宋朝来的古人,处处清雅娴静、端庄自持的,可偏偏在一些肢体接触上似乎比现代人还要得心应手...... 也不知道他们古代人,懂不懂什么叫暧昧的。 “吃、吃粽子还是吃松花团子?” “怎么结巴了?” 陆怀眨巴着眼睛,愣怔。 李玉娴也并未追究,好似方才那个问题真只不过是随口一提般:“粽子吧,想着是阿爹阿婆辛苦做出来的时令,若是不好好品尝,就辜负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了。” “那我来找出来。”陆怀回神,拉开膝上的背包,从底部将装着粽子和鸡蛋的透明塑料袋拎了出来。 粽子是早上才包出来用大锅子烧的,青绿的粽叶,紧实的稻绳,将清香与咸香牢牢锁住,吃上一口必然口齿留香。陆怀手指灵巧地一拎一拆,便把其中一只解了下来,掀开芦苇叶,露出里头浅酱色的糯米,递到李玉娴手边:“来。” “谢谢。” “你捏着下面那个叶子吃,等吃掉上面的,我再帮你往下剥,省的你沾手了,这也怪黏的。” “嗯。” 大小姐到底还是大小姐,像这样光天化日随处坐下吃饭的事,对她来说终究还是有些局促,一口粽子吃得像是含在嘴里抿糖一般,不融化了就咽不下去似的。 不过大小姐的放不开那不叫放不开,那斯文,举手投足就没有不好看的。陆怀自己也吃着,目光却比这糯米粽子还黏,盯着人家的脸都不带挪的。 “我脸上,可是沾了什么脏的,惹你这般看我?”秦阿婆大气,这粽子里头搁了不少肉,就是李玉娴吃得这般慢,也已经咬到了肉,这会儿含在嘴里,细细咀嚼。 “啊?”陆怀抬手,用手腕扶了扶鸭舌帽,将帽檐又往下盖了盖,几乎要遮住自己的眼睛。 李玉娴却是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又将她的帽子拨了回去:“在想什么?” “没什么啊......” 李玉娴抿着唇注视了陆怀半会儿,咽下嘴里的粽子,轻声笑说道:“在我及笄那年,我舅舅曾送我一件礼物,与你很是相似。” 陆怀一听又有故事,顿时来了兴致,问:“什么礼物?” 什么礼物还能跟她一样!难不成是送了个人给她? “一只鹦鹉,约莫这么大。”李玉娴手一张,比划出约莫十几公分的距离。 “鹦鹉啊......”陆怀脸一垮,有些不大高兴,她不是很喜欢鹦鹉,好像跟鹦鹉有关的词语,都算不得是什么好词,而且还花里胡哨的。 她才不花里胡哨呢! “嗯。”李玉娴点头:“是一只性子很让人捉摸不透的小东西。” 李玉娴想了想,继续讲述这只小东西是如何让她捉摸不透的:“有时,它很健谈,不论我说话还是不说话,它总要与我搭腔,可有时吧,又很沈默,让人猜不透它究竟是有了什么心事,犯起呆来,竟是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真真让人着急。” 陆怀:“听上去你不是很喜欢它......” 不仅让人捉摸不透,还是个小麻烦精呢。 “怎会,我十分喜爱它。”李玉娴垂眸,似是在回忆:“正是因为喜欢,才在它茶饭不思的时候担心,又恨自己不是鸟儿,不能读懂它的心思,亦不能为它分忧。” 看李玉娴神情中真流露出了担心,想来这只鹦鹉对她来说也是很重要的,陆怀也不由猜测原因:“那怎么办呢?不会是被关在鸟笼里久了,得了忧郁症吧?” 李玉娴摇头:“它也并非总是忧心忡忡,我不知如何安慰它,便只好为它备上好吃的好喝的,时常为它清理羽毛,抚摸爱护,不过多久它又会活泼起来,我就知道它是自己想清楚了。” 嗯,这么被她一形容,怎么好像这普普通通一只鹦鹉都跟成精了似的,还能有心事,还能跟李玉娴相处得有来有回。 “你怎么知道它是自己想清楚了呢,可能它只是无法将心中所想的事告诉你,又怕你为它担心,所以装出来的开心。”陆怀顺着李玉娴的话,索性赋予了鹦鹉更丰富的心理与人格。 李玉娴侧首望着陆怀,笑意微减:“那你呢?” “我?”陆怀有些莫名,不懂为何话题落到了自己头上。 她们不是在讲鹦鹉吗? “你有时也是呆呆的,可是也有什么不便与我说的心事?且我又无法为你解忧,你怕我担心,反倒装出轻松来哄我。” 陆怀:“啊?” 这人...... 陆怀瘪了瘪嘴,语气里藏了委婉的怨气:“怎么你的故事怎么总是这么巧,巧得正好能跟我的事对得上?不会都是现场编了一套做引子,然后来套我的话吧?” “怎会,正是因着你,我才想起这些往事说与你听啊。”李玉娴咬了一口粽子,细嚼慢咽吃着,好似已经将刚刚的话题翻了篇,不再在意陆怀是否藏着心事。 陆怀也兀自吃着,看着李玉娴那已然不甚在意的模样,心中有些委屈。 这家伙,明明是她挑起了话头,怎么一会儿又不继续聊了!到底还能不能好好聊天! “李玉娴!”陆怀恨恨叫了一声。 “嗯?”李玉娴却装得无辜。 “你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可是还要听故事?”李玉娴看向陆怀:“若是想听,那也要劳你等我一会儿,我得想一想,否则我每次张口就来,你又要说我编故事来诱你骗你。” 陆怀:“我没有说你编故事......我开玩笑的......” “嗯,你玩笑说得越发认真,我就听不出是玩笑了,只当是你真心说我满嘴谎话,尽说些唬人的东西了。” 陆怀:“......” 糟了。 怎么感觉越说越乱,越说气氛越怪了...... 李玉娴不会是,生气了吧...... “那、那如果我认真问你些话,不是开玩笑,你能认真回答么?”陆怀眼神闪躲,语气也不够硬气。 李玉娴神情微顿:“嗯,你问。” “我想想......” 在别人眼中,陆怀应是个乐天的孩子,总是将喜乐挂在脸上,嘴甜懂事,人美心善,见过她的人,总能想到,她当是个在好人家里被悉心爱护出来的宝贝。 然则不是。 其实陆怀不算一个特别会敞开的人,没有家人的陪伴、过早的独立生活,就算没有将她养成孤僻苦毒的性子,但依旧对她产生了极深远的影响,尤其是她身边有很多仍旧关爱她的人,而这些人往往都是看着她长大且年事已高的老人,因此她早已习惯了将自己所有的苦闷藏起来,又将那乖巧讨好模样展现出来,为的就不让别人来担心自己。 有时候她也能感觉自己活得不是很清醒,即便每日繁忙事物填满了她的时间,但依旧有种得过且过的心态,她不给自己太多的机会去厘清自己的过往、人际、情感,以至于从一开始的无人诉说变成了消极避世...... 而这些,她从来都没有跟人提过,她也几乎没有想过去改变什么。 毕竟她一直都是一个人,以后也会只是一个人,她的改变也并不会让自己的生活有什么改变。 直到...... 直到李玉娴这个女人的意外到来。 “我也不知道该问什么,我只是觉得最近自己有点奇怪。”陆怀捏着自己手里还剩一半的粽子,看来这个‘想想’还是没让她想明白自己要问什么、怎么问。 “怎么奇怪了?” “有点......患得患失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有点害怕。”有些呼之欲出的话,却总是说不出来,她也不确定,这些话是否能够跟李玉娴说。 “是,因为我么?”李玉娴小心翼翼地问,若是此时陆怀抬眼看她,一定能发现对方眼中的担忧与心疼。 “可能吧,噢,我不是说你来了我不开心的意思,最近这些日子,我很感谢你的陪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新鲜和开心,和你一起也有很多事可以做,我过得很充裕很满足,但是......”陆怀讪讪笑着,像是在刻意掩饰自己的无措:“你别看我每天都很开朗、无忧无虑的,但其实我总是会突然进入自己的小世界......” “你的小世界里,并不是无忧无虑的,是吗?” 陆怀突然有些鼻酸。 她突然觉得李玉娴可能是那个能懂自己的人。 于是她狠狠点了头。 “我很想大家喜欢我,但又不知道怎么好好接受别人的喜欢。”陆怀想了想,可能就是因为自己并不美好吧,所以那些曾经很喜欢自己的人都慢慢离去了,一如秦祈姐姐的离去一样:“可能我不够坦诚吧,潜意识地在拒绝别人,所以最后大家都走了。” 李玉娴深吸一口气,眼前这个姑娘确实是个不坦诚的,又或者说,她可能不太清楚明白应该去如何坦诚表达自己。 将她的话反复咀嚼之后,李玉娴克制着自己想要摸摸她头的冲动:“所以,你想问,我会不会喜欢你,还是会不会离开你?” 果然,坐在身边的人明显身子一颤,那只一直被攥在手中、吃了一半的粽子这会儿已经被捏得变了形。 “若你是想知道我是否喜欢你......” 陆怀咬了咬唇。 “我是喜欢的。” “......” “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如你所言,你自觉是个不够坦诚的人,可我依旧喜欢你,不够坦诚又如何,不坦诚只能说明我还不足以让你信任。”李玉娴说得坚定,一个人坐得更是稳稳当当:“况且,我倒觉得,不坦诚的姑娘有时也是可爱的。” 陆怀觉得自己要哭了。 “我明白,你们现代人的喜欢与我们那时的喜欢还有些不同,对亲人、对友人、对爱人、对万事万物都可以称为喜爱,所以你不要觉得因为这份喜爱就有负担,更不要因为觉得自己不够好就不会被喜爱......就是那夏日里招人烦的蝉,也有人作诗传颂,可见只要对了胃口,不好的也是好的。” “你怎么这么会说,我都要哭了。”陆怀本就忍着眼泪呢,这会儿一眨眼,唰唰就掉下两串来。 “那我说的,可在你想问的点上了?”李玉娴用手背替陆怀擦去眼泪。 陆怀摇头。 李玉娴:“......” “但是你说的也很安慰我,呜呜。” 23、暧昧 23.暧昧 没有想到,一场踏春演变成一次摸底的谈心。 明明昨夜对望皓月,被安慰的还是李玉娴,今天就林涧促膝,被安慰的人却变成了自己。 说实话,能遇上一个让敞开自己的人并不容易。至少对陆怀来说很难,因为敞开就意味着将自己很隐私的部分展现给对方,如若不是十分信任,根本无法做到。 那,李玉娴是一个可以信任交托的人吗? 直到聊了很多,陆怀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选择信任了。 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本质上并不是来自于这个世界吧,又或者是因为她所呈现出来的总是那么温和吧......就像是这林间的溪水一般,润物且轻盈,可以演化成任意的形状,去触摸最尖锐的石头。 很安全,很安心。 “若是猜的不对,我还是想听听你真正想问的。” 嘶。 “我先帮你剥一下粽子吧。”陆怀就跟没听到李玉娴的话一般,先将自己手中的粽叶团了团,塞进带来的垃圾袋,然后去拿李玉娴手中的粽子。 李玉娴没有拒绝,从善如流地先让她弄。 “吃粽子就是这个麻烦,糯米真的好粘手,你手上没沾到什么吧?” “不曾,因为有你帮助。”弄好了,粽子再次回到李玉娴手上,李玉娴就继续吃着剩下的,顺便不经意地又将话题绕了回去:“你可还愿意跟我说说?我很喜欢听你说你心里的想法,我想多了解了解你,就与你想听我说故事一样。” 陆怀:“......” 李玉娴在说什么? 她说她想要了解自己? 不可否认,陆怀有点被这句话触动到。 即使她刚才又有点想要逃避,转移话题,可被李玉娴再次转回来时,竟然有些动摇了。 是啊,被她多了解一点自己不好吗?更何况,李玉娴的语气是那么稀松平常,不是带着刻意的探究,更像是单纯想要与自己说说话,自然又真挚。 好像她们已经很像是认识二十年的挚友知己,而非才邂逅两月有余的泛泛之交。 “你,朋友多吗?”陆怀不自觉揪着石缝里探头出来的小草,问道:“除了那个钟可莹。” “不多,怎么?”李玉娴答。 “噢,我以为你闺中密友挺多的。”陆怀努着嘴,将揪出来的草圈在自己手指上。 “何以见得呢?” “电视剧里的大小姐不都是左拥右簇的吗,有很多侍女,也有很多门当户对的大小姐朋友,而且......” “且如何?”李玉娴对陆怀的探究并不掩饰,却也并未十分热心的解答,淡然地与陆怀一来一回。 “而且我觉得你很会的。” 就是很会啊。 人好看只是其一,你说她这么一个七巧玲珑心的人儿,不仅脾性是一等一的好,就连那与人你来我往的分寸也拿捏得恰到好处。乍一见不好相与,实则却是将亲昵都藏在举手投足里,一会儿替你擦擦汗,一会儿摸摸头,又或是不经意就把人搂在怀里了,真真让人欲罢不能...... “我会?”李玉娴语气中夹着些许疑惑:“我会的不多,还是仰赖陆老师教我各样的事呢。” “我说的会不是那种会啦!” 那李玉娴就更不懂了:“那是哪种会,请乖乖指教,玉娴洗耳恭听。” 陆怀顿时咬唇,面上拧出个为难的表情来:“就是那个啊!” 李玉娴:“嗯,哪个。” “就是!”陆怀有点说出口,她索性伸手摸了摸李玉娴的脸,然后跟摸了烫手山芋一般瞬时缩回:“这样!” 李玉娴:“嗯?” “你不是,经常这样吗?”陆怀觉着自己暗示的很明显了吧,都能算是明示了:“还有,这样!” 陆怀又摸了摸李玉娴的手。 李玉娴:“嗯?” 欸! 装傻是吧! “还望老师明示,学生真真是不懂了。”李玉娴一本正经道。 陆怀突然昂起下巴,这会儿脖子都有些红了:“哎,你们古人知不知道暧昧两个字怎么写啊!” 讲得很大声。 据说一般没什么底气的人说话都大声。 还好这里幽静,方圆十米之内无人。 “暧昧?”李玉娴将这两字在舌尖滚了两遍,点头道:“倒是知道,可是日加一个喜爱的爱,日加一个未知的未。” 这家伙,甚至还严谨地在自己的手心写了起来。 “不是让你真的写,我的意思是,你明白暧昧的意思吗?”陆怀快要疯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她为什么要跟一个古人在这边讨论暧昧怎么写啊! “大抵是,含糊、模糊不清的意思?”李玉娴回答得一丝不苟:“这和方才你说我‘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哎。 生活不易,乖乖叹气。 虽说平时沟通都没什么问题,但毕竟隔了这么几百年,有些词汇较起真来,还挺难解释的,毕竟古代人说话有古代人特定的语境,现代人也有现代人的语境,有些词汇即便从古至今一直都在用,但演变了这么久,其实词汇蕴含的意义也有所不同了。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句话还真是没错的。 “怎么说呢,暧昧这个词,在现代人的语境里,有一种......”陆怀一咬牙,破罐子破摔:“就类似介于恋人未满友达以上的情愫或是举动......你明白不?” “恋人未满,友达以上。”李玉娴喃喃着重复了一遍。 陆怀几乎不敢与李玉娴直视,可是她身为现代人,且又是年纪不小的女青年了,怎么能在这种话题上比个古代人还害羞呢? 想到这个!陆怀不由抛掉了羞耻感,努力支棱起来打直球了。 “我刚刚一直想问的就是关于这个的,照理你们古代人不是都讲究含蓄吗,就算是十分喜爱......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的,但你好像不管是说话还是肢体接触,都很主动,没有避讳......” 天老爷,终于说出来了! “哦,我是否可以理解为,陆姑娘是觉得我......轻浮孟浪了......”李玉娴轻声道,语气中不免有几分失落。 陆姑娘...... 陆怀大惊! 她甚至都不愿意叫她乖乖,而是生疏地叫起陆姑娘了...... “不是!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陆怀大声否认也并未让李玉娴再度高兴起来:“那我能明白你说的‘会’是在指代什么了,也懂你为何要问我‘闺中密友’多了,陆姑娘,你可是觉得像我这般轻浮之人,身边该是围着莺莺燕燕的?” “啊?不是的,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陆怀几乎跳将起来,摇着花手矢口否认。 这么理解,误会可要大了。 “那是什么意思呢......恕玉娴驽钝,也无法好好揣摩你们现代人的意思,还希望陆姑娘能说得直接些,好叫我明白。” “你别叫我陆姑娘......”陆怀委屈。 李玉娴微微一怔,而后表情松了下来:“好,那,希望乖乖能说得直接些,叫我明白你的意思?” 听她叫回了乖乖,陆怀才将自己的无所适从稍稍放下,忸怩道:“你别怪我变扭,只是有些话我也不好说的明白清楚,我怕你误会。” “误会?”李玉娴偏首看着陆怀:“你不说又怎知我会误会呢,你们现代人的知识,你教我我都会认真学,至今似乎也并无什么误会发生,我可有说大话?” “确实,你很聪明,很多事我说一次你就能适应,但是那都是有明确法门的,开洗衣机那就按开机键,开煤气灶那就转煤气阀门,就是乡里乡邻的人情世故你也一摸就懂,毕竟千百年来,这些人那些事也并无太多区别......” “嗯。”李玉娴应声。 “可是我要说的暧昧与这些都不同,这是跟感情有关系,跟喜欢有牵连,是不能一下子就说清的。”陆怀舒叹一声,缓解了一下心中的紧绷:“你、你刚刚说喜欢我......这就让我不知所措了,其实喜欢这个词就是到了现代,也不是能乱说的,你说了,我也会误会......” “是么?”李玉娴抿了抿唇:“乖乖误会了什么?没有其他人对乖乖说过喜欢你这样的话么?” “说过,但是他们说喜欢我是知道的,亲人的喜欢,姐妹的喜欢,我分得清......” “我的喜欢你便分不清是么?” 陆怀将头埋得很低,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李玉娴有没有听懂自己的明示,只觉得这会儿真是紧张到呼吸都很艰难,而最后是李玉娴的一声叹息,打断了两人的沉默,她道:“因着我对你的......暧昧,所以你分不清是么?” 所谓暧昧,对于李玉娴来说到底有些新了,或者说,暧昧所蕴含的丰富词义,对古人来说还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揣摩和适应的。 “嗯。”陆怀再次点头。 “是有哪些举动么?哪些举动可以称之为暧昧。” 陆怀咬了咬唇:“就摸手、摸头、抱抱......很多......” 陆怀有些心虚。 因为仔细回想起来,这又不是李玉娴单方面对自己做的......自己有时候也挺暧昧的......这会儿说出来,感觉对李玉娴不公平。 “嗯。”李玉娴锁着眉,应了一声:“如此说来,我们那些日子睡在一起,也是暧昧不是?” 陆怀:“......” “是我不好,总觉得女子之间亲密些也无碍,若你是介意的,以后我也会多注意。”李玉娴笑着,却能明显看出她的勉强,陆怀听得很不滋味。 她原以为李玉娴要借由一起睡这件事来说自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毕竟要说最暧昧的,摸摸头搂搂腰什么的哪有睡一个被窝暧昧。 而睡一个被窝这件事,是她陆怀主动的......当时还拿大学同学一起出去租房睡同一张床来解释,说这又没什么,好闺蜜都是这样的,现代女性这样也很正常,结果等睡完了就翻脸不认人了,反而一纸状书说人家搞暧昧...... “等等!”陆怀都想挖个地缝钻进去了。 “嗯。” “其实,也不是介意啦......好朋友嘛,这都没什么的,我也很喜欢你,跟你亲近我也觉得很开心,但是我觉得我们首先得说明白,这是什么喜欢,说明白了就没什么了,你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玉娴稍稍思忖,而后道:“我明白了,你绕来绕去,是因为你分不清我对你的喜欢是什么喜欢,希望我告诉你是么?” 陆怀已经懵懵然了,她是那么一个不会直来直去的人,又说了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话,如今自己到底已经说了些什么也分不清了,倒是李玉娴,似乎从始至终都很冷静,也一直都在认真听认真记,这会儿还拿总结出的问题来反问自己...... 陆怀有些羞愧,这种羞愧让她又忍不住眼眶泛酸。 她点了点头:“嗯。” “是姐姐对妹妹的喜爱。” 陆怀:“......” “这样的喜爱,可会让你自在些?” 陆怀:“......” “我家中有兄弟姊妹五人,我是长女,虽不喜与他们嬉闹,但与妹妹同吃同睡的日子也是有过的,家中自小教导我,做姐姐的,当淑良谦恭,友爱兄妹,因此也多会照顾照顾妹妹一些,许是这些举动,在你眼中成了暧昧罢......当然这也有我的不是,毕竟你非我亲妹,我自当收敛着些,对不住,平白叫你为难了。” 陆怀:“......” “还有别的么,你说,我都改。” 陆怀呆呆愣着许久,才摇摇头。 “那我们,还去赏樱么?” 问题到此,被解决了,什么会不会、暧昧不暧昧、喜欢不喜欢,都被李玉娴四两拨千斤似的拨开云雾了。 她说,她的喜欢是姐姐对妹妹的。 没毛病,既然是这样纯粹的喜欢,就算以后一起睡也无需有什么负担,更别提什么摸摸头摸摸手的了...... 可陆怀却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乖乖?” 陆怀眨了眨眼,对上李玉娴投过来的视线:“嗯?” “去赏樱么?” 赏樱...... 是啊,她们今天出来,是为了赏樱的。 “去的。” “怎么又发愣了,是还有什么心事要与我说么?” 陆怀赶忙摇头。 “真的没有?” “嗯,没有,哈哈哈,我们走吧,我收拾一下包和垃圾,哈哈......” 25、秦祈丨青梅 秦祈丨青梅 最早关于陆怀的记忆,大概要追溯到自己七八岁的时候。一坨只会牙牙学语的小东西,站在当时专门用来安置宝宝的桶里。 那时的她还一点都没遗传到陆珺叔叔的书气腾腾,一对大葡萄似的眼睛,一咧嘴笑就很傻气,圆头圆脑,无害又亲人,可就是这么一个东西,在一见她时就毫不客气地一爪子揪住了她胸前的辫子,又准又狠,巨疼。 秦祈当即就哭了,在那个懵懂模糊的孩提时代,这种尖锐的痛就如戳章一般,一下子敲进了她的心里,以至后来十岁之前的其他记忆都逐渐淡忘,唯独对这次与陆怀的初见记忆尤深。 臭小孩,坏死了! 是的,这个初见印象甚至一直伴随了秦祈许久,而作为年长六岁的大孩子,理所当然地立即将这坨肉圆圆定性为小麻烦,并且单方面决定以后不要跟这个什么都不懂但是很暴力的肉团子一起玩。 然而—— 祈祈,你以后要照顾妹妹的哦。 家里的每个大人都如是说。 好在那时的秦祈还听话,她是班上的三好学生,是孩子群里的大姐大,照顾小麻烦是证明她很厉害的方式之一。 不过照顾归照顾,秦祈还是不喜欢陆怀。 并且这个不喜欢的标签一直延续到了陆怀开始上小学。 怎么说呢,到底也算是自己‘带大’的孩子呀!那时已经上六年级的秦祈对陆怀的感情多少有点复杂,嘴上说着麻烦麻烦,但心里却早已经开始把麻烦当妹妹了,毕竟五年了,养只猫也该有感情了,更何况是养了个人呢。 当然,更让秦祈欣慰的是,与同龄朋友家的二胎魔王小子不一样,这个肉圆圆越长大越乖巧,香香软软会撒娇,对自己这个姐姐更是言听计从,以至与她一起玩的朋友都羡慕她,羡慕她有这么一个听话的小跟班,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一根棒棒糖就可以使唤她去学校小卖部买吃的,然后屁颠屁颠送到高年级班里。 现在想想,自己这行为也真的很幼稚,要不是陆怀很听话很乐意替自己跑腿,怎么看着都像是在霸凌她。 哎,竹马青梅。 没有这种相伴经历的人是很难理解这种感情的,更不用说自己与陆怀这种已经超过了友谊、更似亲情般的羁绊。所以,秦祈几乎不会跟于梦柳过多地讲述和解释自己和陆怀的一切,一方面是她无法理解,另一方面又怕牵扯出自己太多不愿讲述的过往。 是的,陆怀不只是青梅。 秦祈清楚明白,陆怀的存在,不能只以青梅这个词来替代。 那是少年人的隐秘心事,是她不敢也无从去承认的欢喜,是姐妹、是朋友、是依靠、是寄托,如今似乎又成了漂泊在外,她的彼岸。 是无法怀恋,亦无法归回的彼岸。 直至如今,陆怀还总说,自己是她的依靠,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但她不知道的是,在那个十七岁,在那个她最无助彷徨的年纪,反而是她陆怀,成为了她的依靠,成为了那个可以一把拥抱住的晨星。 那年父母的婚姻走到尽头,其实并无太多不体面的狗血戏码,甚至在此之前就没有太多的迹象显明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到了不得不分开才能解决的地步......至少他们从来没有在孩子面前展现过。 而这仍然对秦祈产生了极大的冲击。 没有任何的缓冲。 直接从家家钦羡的幸福跌落进入了灰暗。 她尚且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问了,但大人都选择缄默,没有任何解释,就好像她这个本身作为爱情结晶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珍宝,也在那一刻像是野草一般,蒙了灰,不再被人重视,更没有资格参与到父母的婚姻盟约之中了。 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满墙的奖状都被撕扯下来,她试图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来引起父母的注意,可那对曾经一直无比重视自己学习并以此为傲的父母也在自身的泥沼中焦头烂额,无暇也无心再关注她了。 爷爷奶奶每天也是唉声叹气的,甚至一见到自己就会红了眼眶,但老人渐渐老去,他们早已在这个家庭中放手了太多话语权,直至如今,除了每日嘱咐孩子多吃些之外再也管不到其他了。 还有多嘴多舌的邻里,还有背后议论的同学,甚至越来越离谱的传言,这些人或事都如同利剑,穿透了秦祈,又或是成了一张巨大的被水浸湿的幕布,昭示着她幸福人生的落幕....... 唯独。 唯独陆怀。 这个小跟班,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她也听了很多大人的说法,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会跑来找她玩,一起看书写作业,在别的小朋友胡说八道的时候撅着嘴扬言要用板砖拍他们...... 她说:姐姐,你们学校在哪里呀,我周日坐车去接你回家吧! 屁大点的小孩,连自己上学还要爷爷接送的小家伙,居然说要坐着公交车去往离家将近四十分钟公交车程的市立高中,就为了接自己放学。 她说:我妈妈跟我讲,成年人的爱情是很难说的,有时候不爱了,分开也是好事,伯伯婶婶的爱结束了,也不能代表伯伯和婶婶对你的爱结束了呀。 小孩子真是单纯又好骗,成年人的爱附加了太多的理性与功利以及无法自控的欲望,哪里是这么简单一句话就能概括的,他们会分开,又会重组家庭,之后拥有新的伴侣与孩子,而自己这个曾经的孩子,又会被遗落到了哪个角落呢...... 秦祈自暴自弃。 但在这样的自暴自弃中,让她重新审视那个始终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孩子。 成年人的情感是复杂的,那孩子的呢? 在未眠夏夜、闷热的高中宿舍里,她拥着陆怀止不住哭泣,那时她竟觉得自己反而成了那个比陆怀还小的孩子,而陆怀成了她无法撇弃的依柱。 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在父母离婚的一年后,她就这么荒唐地暴哭过一次,而后重新整顿自己,迈向了以后的人生。 她恨那个家,她恨夺取她幸福的所有人,她发誓要靠着自己走出去,去抓住曾经失去的快乐。 当她拿着刚从电话里问来的高考成绩踏进陆家院子、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妹妹的时候,她意气风发,那一刻,她好像忘却了如影随形的怨恨,又好像是享受到了扬眉吐气带来的释放,让她以及让爷爷奶奶,都能在这个镇上抬起头来做人。 之后,她去到了全国名列前茅的高等学府学习,她的前途无可估量,她甚至已经在想未来的事:她要去首都,去赚大钱,要带妹妹和爷爷奶奶到更大城市,吃一百块一支的冰淇淋和穿两千块一双的球鞋。 然而,似乎这一些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在大二那年,陆怀打电话给她,说爷爷病重了,查出来是肺癌中期,虽然定性为肺癌中的腺癌,还不至于那么快死,但顶多也就这两年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绝望的,更绝望的是她爸爸也在单位的体检中检查出了胰腺癌......并且大概率活不过今年冬天。 那真是血雨腥风的日子啊。 秦祈不知道用这个字去形容,合不合适,但真的是,血雨腥风。 才十四岁的孩子,怎么能够熬过这样的苦难与打击呢,秦祈不敢想,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助,她甚至只能在辅导员那里批到三天的假回家陪陪她,可这三天,又是何其短暂呢。 再后来,正如医生所预言的那样,奇迹没有发生,陆叔叔没有到冬天就走了,并且走得非常痛苦,陆爷爷也因为遭受丧子之痛,没熬到第二年的夏天就没了,之后是她的妈妈,中年丧夫的打击让她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直到陆怀上高中,家里的至亲就只剩下一个奶奶还在坚持...... 秦祈是个不算爱读名著的人,但当她无意间翻开并认真读完那本名为《活着》的书时,第一次明白原来类似的悲剧并不必须存在于特定的时代与特定的人,而是在每一个时代,可能落在某一个人的肩上...... 她不知道那个孩子最后是怎么自己熬过来的,在繁重的学业与日益纷杂的人际社会中,她秦祈也只能做一个姐姐该做的事,叮嘱她好好吃饭,好好学习,不要想以后的事,以后的事都让姐姐来想...... 大学里的每个不回家的寒暑假,秦祈会把陆怀接到自己的宿舍里,在征得室友的同意与宿管的同情之后,偷偷把她藏在自己身边。孩子还是那个孩子,虽然不比从前活泼,但到底还是愿意信任自己。 那时同寝的室友还安慰陆怀,让陆怀好好学习,以后跟姐姐一样优秀,等毕业了再找个好工作,然后再也不回那个伤心之地了。 是啊,再也不要回去了。 秦祈以为陆怀跟自己会是一样的想法。 可到最后才发现,她们是不一样的。 陆怀十八岁那年高考,成绩不算落榜,但因为发挥失常,只能去了一个相对普通的外市大学,而在陆怀离家的第二年,一直期盼着她上大学的奶奶,也在‘功成身退’后突然脑梗西去。 陆怀自然伤心得要命,秦祈只好用着老法子安慰着妹妹,跟她说,不要担心,以后姐姐站稳脚跟了就把你接过来,我们一起生活。 然而陆怀却坚定地告诉她,以后她想回家。 那是姐妹俩成年后的第一次闹矛盾,秦祈无法理解,陆怀不愿退步。 后来过了很久,直到两人在之后的七八年,耗尽了少时依偎的情愫,逐渐形走陌路后秦祈才得以脱开原本的执念,明白她们俩的差别。 简单来说,只有自己是那个不想回家的孩子。 而陆怀,即使在苦难中逐渐失去了原本意义上的家,但她从来没有缺少过来自家的爱,爷爷在时爷爷疼,父母在时父母爱,奶奶一直以她为荣,悉心照顾,甚至是自己的爷爷奶奶、乡里邻居的大爷大妈,都对自小嘴甜可爱的她很是关心。 陆怀是爱家的。 更何况陆怀还一直有一个遗憾,她一直觉得奶奶的死有她一部分的责任,就是因着她没有安分一些,选择在苏州上大学,才会导致老人家临死都没有见到她在世的唯一亲人...... 所以于梦柳有一句话是对的,虽然她对自己和陆怀的事了解不多。她说,不管怎样,你得承认,那个孩子与你都定意要走不一样的路,与其你们互相等着对方回头,不如成全彼此,各自安心走各自的路吧。 不可否认,于梦柳与自己厮混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有点看明白自己的——看似关怀实则是自私,倔强到自己都拿自己无可奈何的程度,唯一不太对的是,于梦柳不懂陆怀,陆怀与自己不同,陆怀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就算她不理解,就算她心里不高兴,但依旧选择尊重她这个姐姐的选择...... 以及,选择放手与不打扰...... 面对这样‘懂事’的陆怀,秦祈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的本意从来不是想要这样的结果呀。 但每一次想要回到陆怀身边时,都会被自己可笑的自尊心打败,好像只要回到陆怀身边,就打破了自己所谓的誓言与梦想,就好像自己所有想要证明自己的努力都白费了一样...... 而如此一犟,就在外漂泊了十年之久。 人生有几个十年呢。 在这个十年之中,她得到了许许多多,经验、伙伴、人脉、金钱......多到她数不清记不明,而代价是,她失去了她最好的乖乖,陆怀。 后悔吗? 可能会。 但更多的是,秦祈不允许自己后悔。 她就是那么自负地认为,认为自己所做不是错的,相比于回头,她更倾向于超前看,用如今短暂的分别,去为自己与陆怀,创造许诺过的未来。 是在骗自己吗? 可能是。 但如果不骗。 她又怎么去面对她已经失去的呢...... 26、欺负 26.欺负 收拾好心情回到房里,动画片活泼的音效还在继续,床上的人却从假寐中醒来。 “困了么?” 陆怀不想承认自己对李玉娴观察入微,但事实就是,李玉娴的一举一动总是不经意地闯入她的视线,没有办法忽视,也没有办法不关心。 “不困。”李玉娴展颜笑道:“是和秦祈姐姐通电话了?” 陆怀并不做隐瞒,点头承认:“嗯。” 李玉娴能猜到也不奇怪,毕竟自己统共也没有几个可以联系的人,她主动打出去的电话,要么是秦祈,要么是为生意。 “嗯。”李玉娴将目光再次投向了电视。 就嗯? 陆怀有些失望,但李玉娴不打算说什么,她也只好讪讪回到自己的床上,准备脱衣服入睡。 “你可以来一下吗?” 嗯? 陆怀诧异回头看李玉娴。 “我有些头痛,想你替我揉揉。” “......” 就说吧。 她这个人,就没有办法对李玉娴不关心。 “来了。”陆怀立马下了自己的床,爬上了李玉娴的床:“是回来之后就一直疼到现在?严重吗?” “严重倒也说不上,只是昏昏沉沉,浑身乏力。”李玉娴四两拨千斤,一句话将这疼描述的模棱两可,好像不严重,又好像挺严重...... 陆怀掰着李玉娴的身子,让她稍稍侧坐,自己则是跪坐在她身后,伸手替她按摩头部的穴道:“要是觉得坐着吃力,可以靠我身上。” “嗯。” 以前陆怀也给秦祈这么按过,所以颇有心得和章法,太阳穴要揉得轻重适度,轻了达不到舒缓的作用,重了又容易让人产生眩晕感,之后四指可以带着照顾一下额际和眉宇,像是小时候做眼保健操一样。 “乖乖。” 陆怀手指一颤,垂眸应声:“嗯?” “何故愁烦?”李玉娴说话轻声细气,带着些许惫懒,一字一句都如那绕指柔,能勾进人心里:“可是因我在林涧说的那些话?” 再多的倔强在这一刻全备化解,陆怀发现,自己在李玉娴面前好像无法拒绝,又无法佯装。 “嗯。” “你与秦祈姐姐通话,可也是为了这个?”一声叹息,将陆怀的心都吊了起来。 “嗯。” “她可有为你疏导些许?” 陆怀犹豫了一下:“嗯。” “若是因我起心结,我自是要担责的,你何故不来找我纾解?”李玉娴的身子一坍,仰面就靠在了自己身上,而她抬首看来那瞬,好似心鼓都被她敲动了。 陆怀没有说话。 李玉娴等了会儿,莞尔一笑:“姐姐厉害,看来你心结已经解了......” “......” 陆怀再次未答。 她不答,并非是因为不想理会李玉娴,而是她在辨析李玉娴这些问话的涵义。在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中,陆怀多少知道李玉娴蕙质兰心,聪慧至极,她能言善辩,引经据典,很多时候她真正想要说的东西并不在字面意思上,而是通过这些话隐晦地勾引自己去想。 陆怀中过很多次招,开心的时候并无所谓,甘愿入套,可是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又觉得李玉娴不够坦荡直白,甚至会觉得她很坏,故意拿捏自己。 “好些了,多谢你。”没多久,李玉娴就借口起了身。 陆怀静默跪坐了一会儿,才跟着起身:“今天我们早些睡,好久没走过这么多路,肯定是累的。” “嗯。”李玉娴点头。 陆怀:“晚安。” “晚安。” 陆怀下了李玉娴的床,刚穿上拖鞋,就听身后的人再度开口:“乖乖。” 陆怀回头看她:“嗯?” 李玉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笑了笑:“无事,晚安......” —— 日子瞬息而过,自那次提说暧昧之后,李玉娴的客气显而易见,有时候刻意到连陆怀都想骂人。但没办法,当初‘不要暧昧’是自己说出来的,总不能一个月不到,就让自己啪啪打脸吧。 好在,为了迎接小长假,陆怀手上倒是有不少事要做,忙碌是让自己无暇胡思乱想最好的办法。 首先是关于做明信片的事,从挑图、选材、打样到最终定板印刷搞了足足一周半。其次是仓库改造,前前后后又是一周,再来院子里的花要理、树要修,添置的新盆景要重新移栽照料,而做这些事,陆怀都没有雇阿婆们来帮工,所以李玉娴出了不少力。 终于在五一小长假前,陆怀几乎把事都忙完了,看着春意盎然的院子、焕然一新的仓库以及客堂展示架上漂亮的明信片陈设,不得不说,很有成就感。 如今院门大开,人满为患的古街时不时就会挤进来几个人好奇察看,只是这些客人往往都不知道这处宅子是做什么用的,甚至有人会问这里是不是出门票就可以参观的景点。 答案当然不是,陆怀早有应付的经验。 而且如今有了李玉娴这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做噱头,她甚至还可以在荫处支起一个摊子,上午做茶,下午画画,茶钱四十,不仅可以喝还可以赏,画画则是十元一副的小品画,装裱再加二十。若是不喜欢喝茶和水墨画,也可以去屋里看看明信片、小扇子之类的纪念品,价钱也不贵,二三十就能拿一样。 “陆老板你可真黑心,就是想赚钱,也不能这么薅咱玉娴姐姐的羊毛呀,这五月天的大太阳,你就搞个小棚子小电扇啊,瞧把玉娴姐姐热的!” 说话的女孩子是熟客,甚至攀关系这还能算得上是她的表妹,家里很有钱。 自从知道自己开了名宿后,她基本年年都要从大学里逃出来住几天,不贪小桥流水风月,也不稀罕吃喝玩乐,单纯就是想要住一住民宿,和陆怀这个很好说话的表姐掰扯掰扯,顺便治愈一下自己这颗在俗世里浮沉的心。 不过说是有点亲戚关系,陆怀还是按照正常住宿费跟小娘鱼结钱的,反正人家也不在乎这几个钱。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什么万恶资本家似的,这都是你玉娴姐姐自愿的,再说了我就每天收一百块场地费,其他赚的都是她自己拿,要说也是她要钱不要命呐!” 陆怀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不停下,趁着这会儿李玉娴空着,赶紧拿了凉茶来给她喝,又寻了把扇子坐在她身边给她扇风:“热不热,我稍微用纸给你擦擦,然后你再补个妆吧?” 热是肯定热的,她穿短袖都不觉得冷,更何况李玉娴为了吸引顾客,换上了她来时的衣服,还精细地盘了头插了钗。 “嗯,我自己来便好。”李玉娴取过陆怀手里的纸,对着巴掌大的小镜子擦汗。 “玉娴姐姐好优雅,怎么连擦汗都这么优雅,我真的会爱死。” “王睿蕊,你能不能上别处去犯花痴?”陆怀咬着唇,不耐烦道!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陆怀生来就是那种连生气都让人觉得没气势的脸。 “不对着花,我怎么犯花痴呢?”王睿蕊故作委屈。 “院子的花多的是,喏,墙角的山茶,墙头的海棠,看去!” “俗,我才不爱那些红红艳艳的,我只爱那素素静静的。” 陆怀:“......” 没辙。 臭小孩!真想拿针给她嘴缝起来! “我去趟洗手间。”一旁安静的李玉娴轻声告辞。 陆怀听了怒容一转,说话立时变得轻柔起来:“去吧。” 看着李玉娴走了,王睿蕊立马跟陆怀挤眉弄眼:“嘶嘶~” 陆怀翻了个白眼,不理她。 “嘿!” “干嘛,你好烦,厨房里有西瓜,赶紧吃你的去行不行?” 王睿蕊一挑眉:“啥,真有瓜吃啊?” 陆怀气死:“没有!” 王睿蕊从藤榻上下来,咄咄跑到陆怀身边:“你跟这个姐姐啥关系?” “没啥关系,她是我朋友,在我这里帮工,就这样。” “真的假的啊,我还以为你是女同呢,害我白高兴一场。” 陆怀:“你......” 陆怀彻底无奈了:“你说话归说话,别凑我这么近,怪热的......” “嗐!”王睿蕊直起身子,将手里的扇子摇得飞快:“你果然是女同,所以不喜欢女孩子跟你凑这么近是吧!” “王睿蕊,你是不是有毒!小心我告诉你爸你不好好学习,一学期重修四门课的事。” “昂,你这也太狠了吧!” “我说了你别老是往我身上凑。” “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女同,据我观察,你眼睛十分钟里起码有五分钟都粘人家身上了!还各种嘘寒问暖的,我就觉得你不对劲。” “啧,小孩子别瞎问。”陆怀收拾着李玉娴的小摊,将笔墨纸砚分门别类理了个整齐。 “不是吧,我都二十二了,男朋友都谈了仨了,还小孩子呢啊?”王睿蕊抗议。 “你牛,你换男朋友跟喝白开水似的,看来没一个是真爱。” “谁说的,我觉得第三个就挺真爱的。” “嗯,真爱,真爱还能分手?”陆怀吐槽。 “真爱怎么不能分手了,真爱也不一定都在一起啊,哎,我跟你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第三个是真爱吗?” “为什么?”陆怀有气无力地附和,说实话,她对这位大小姐的故事并不感兴趣。 “怎么说呢,就......”王睿蕊回过神来:“哎,不是在说你吗,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姐你就告诉我嘛,你偷偷说,我又不告诉别人......” 陆怀依旧不为所动。 “姐你可怜可怜我吧,我这个月磕的cp已经be五对了,你忍心让我今天再be一对吗?” “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起开起开,你玉娴姐姐要回来了,别在这闹。” “哼!”王睿蕊撅着嘴走了。 李玉娴也恰好从厕所出来:“在聊什么,蕊蕊妹妹怎么生气了?” “呜呜,玉娴姐姐,我好委屈,陆怀欺负我!”王睿蕊一看李玉娴过来,身子立即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扑了过去。 陆怀:“你瞎抱什么!逮人就抱这是病!” “是啊是啊,我就是肌渴症怎么了?” 陆怀:“......” 当然,李玉娴不会给她抱,她优优雅雅地用两个指头隔住了王睿蕊的肢体接触,然后温温柔柔讲道:“哦?怎么欺负的,我来替你讨回公道。” 王睿蕊应该不太懂,但陆怀看在眼里,这是李玉娴惯用来保持距离的方法,一边拒绝你一边又用很温柔的语气来让你意识不到自己被拒绝了。 “她不让我磕你们的cp!” “王睿蕊!”陆怀差点急得说脏话。 许是察觉到陆怀是真要动怒了,小娘鱼才见好就收:“好嘛,不开玩笑了,我吃西瓜去了,玉娴姐姐,你可要帮我出气哦。” 还抛媚眼,真想揍她一顿! “西皮是什么?”李玉娴盈着笑款款像陆怀走来,而后坐到她的身边。 她应是补过妆了,唇色鲜丽,纤眉留情,十分好看。 “哦......她说要把西瓜皮留下来腌着吃,我不让她吃,她就觉得我欺负她......” 还好,李玉娴这个古人听不懂什么cp不cp的现代词。 “她若想吃,做一下也不打紧,腌个西瓜皮,还是方便简单的。”李玉娴挑了挑眉,似乎不太明白这俩人怎么能为一个西瓜皮闹起来。 陆怀:“你听她瞎扯,她这种泡在糖水里长大的大小姐哪里会要吃,就是开玩笑,拿我寻开心罢了。” “泡在糖水里的大小姐。”李玉娴颔首:“原来她亦是个大小姐啊......” 嘶。 这话听着有点怪,怎么感觉,酸酸的...... “哈哈,那当然没有你这个大小姐来得真,你才是真真的府门大小姐!” 李玉娴挑了挑眉,撇嘴道:“都说了,大小姐这称呼,以后不要再提的。”酸劲儿过去,这语气听着倒是有些甜起来了。 “不过。” 陆怀眨了眨眼:“什么?” 李玉娴轻轻一叹,无奈道:“便是那孩子也能压你一头,真叫我担心你,以后乖乖还是得多强硬强硬才是,免得遇上无理取闹之人或是没有分寸之人,平白欺负了你。” 无理取闹之人。 没有分寸之人。 陆怀一时语塞,不禁想问,那你呢。 你不是那无理取闹之人,也不是那没有分寸之人,可你还不是一样欺负了我,更叫我魂不守舍,时时难过么...... “闹着玩呢,要是真遇上坏的,我才不会被欺负......” 28、在意 28.在意 为了李玉娴上户口的事,陆怀左右牵桥,最后联系上了一个现在在派出所工作的初中同学,并且编纂了一套伦理故事来给李玉娴的存在自圆其说。 故事呢,很缺德,很狗血。 简而言之就是当初自己父母后面又生了一个孩子,孩子生下来后才发现是有些智力缺损的,而经过考虑之后,家里把这个孩子过继给了一个无法生育孩子的亲戚家养着,当然也负担了一部分孩子的生活费以作补偿。 这种事在那个年代也不算少见,只是那个远房亲戚虽然要了孩子过去却也没打算认真养,法律意识薄弱的他们,甚至都没有给孩子上户口,藏在家里一藏就藏到了如今。现在亲戚家的人都过世了,于是孩子兜兜转转又再次联系到了自己家,现在呢就是想着能不能给孩子重新上个户口...... 说实话,这故事漏洞很多,陆怀一边含泪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千万不要记恨自己突然给他们找了个女儿还编了这么个黑心故事造谣他们,一边又要跟派出所那边含糊其辞打感情牌,说家里知道这件事的大人们也都已经不在了,各种证件也丢失了,当年自己很小,具体什么情况也都不记得了巴拉巴拉。 最后,钱花了,关系也托了,李玉娴喜闻乐见地上了自己家的户口,并如愿以偿办上了身份证。 唯一比较艰难的部分是让李玉娴去派出所和便民中心扮了一回傻姑......差点把陆怀憋笑出内伤。 “哼哼,还不是妹妹?”陆怀躺在床上,手里捏着李玉娴那张新鲜出炉的身份证,笑得格外坏:“1996年12月5日,哼哼。” 李玉娴面无表情地翻看陆怀买给她的、为了补偿她去装疯卖傻的新画册,不言不语。 然而李玉娴越是如此,陆怀的尾巴越是要翘到天上:“唉,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拍身份证照片的技术真的是没进步多少,把你拍丑了。” 李玉娴:“......” “能保留原名也不错,感觉陆玉娴听着就没有李玉娴大气。”陆怀还在锲而不舍地欣赏着新身份证:“哎,真好,今年看情况,这身份证的大事解决了,怎么说也得带你出去玩一次!” 李玉娴:“......” 没听到那边的回应,陆怀坐起身来:“终于有身份证了,你不高兴吗?” 李玉娴抬眸紧盯着陆怀手里的那张小卡片,闷闷道:“你故意的,为了想要做姐姐,可我明明比你大了几百岁。” “这怎么能说是故意呢,主要还是得符合故事逻辑不是?我好不容易才想出来这么一个故事,总得周全一点,不要出现明显的错误不是。”陆怀昂起脖子,得意洋洋。 其实按照李玉娴真实的生日应该是在正月初五,如今1089年的正月初五是阳历的几月几日已经无从考究,所以陆怀就想着也别纠结什么阴历阳历了,索性就给李玉娴报个1月5日得了。 然而再转念一想,如果是1月5日,那么就跟自己编纂的故事对不上了,毕竟自己的生日是1995年7月14日,那李玉娴要在1996年的1月出生是不可能的,谁的妈妈能生完一个隔半年再生一个呢,妈妈听了都要托梦来打屁股了。 “嗯,你就是记恨我,记恨我说我对你是姐姐对妹妹的喜欢,所以现在反过来了,你可开心?” 这句李玉娴说得极为轻巧,像是不经意提起,又像是有意替陆怀回顾。 果然,陆怀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愣了一会儿,随后哼了一声,一头栽回了床上。 李玉娴则是继续翻画册。 陆怀撅着嘴将自己埋到被子里。其实这事儿不提也就过去了,隔了一月有余,她都已经收拾好心情不再去想,可偏偏李玉娴聪明,一语道破她那些下意识就彰显出来的小心思。 好了,现在就跟过期许久的巧克力牛奶一发酵就爆炸似的,炸得陆怀一鼻子一脸! “我准备洗漱睡了,你要先么?”在陆怀生闷气期间,另一床的人阖上了手中的书,并柔声问道。 “噢.......”陆怀拖长了调,敷衍回应。 “怎么了?”那边传来脚步声,三两步就近在耳边:“方才兴致还不错,拿我取笑许久,怎么一会儿又似那窗边蔫了的蒜头?” “你才是蒜头呢!”陆怀从被子里脱身出来,此时因趴着闷了许久,鼻头都挤得红红的,像是哭过一般:“怎么有你这么形容女孩子的啊?” “......” “你不是饱读诗书的大小姐吗,就用蒜头形容我呀?” 李玉娴呆呆得眨了眨眼,她忍不住伸手触了触陆怀的鼻子,眼中竟似带着一丝痴意。 陆怀也呆了。 这女人是怎么了,过来就是为了摸自己鼻子? “干什么?”陆怀瘪着嘴问道。 李玉娴如梦初醒,缩回了手:“无事,我去洗漱......” 言罢,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此陆怀更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怪人啊!没头没尾的!” —— 李玉娴确实挺怪的。 这倒不是说她性子古怪,而是有时候陆怀并不能看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高深莫测故弄玄虚的,又或是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让人把持不住。 注意,此把持不住非彼把持不住。 “这个月明信片卖出去了402封,按照之前我跟你签好的口头协议,利润的百分之二十会作为你的版权费打到你的银行卡上,银行卡,你知道的,就是上周五我带你去办的那张卡片,我让你和身份证一起收好的。” 李玉娴吃着蛋糕店里刚烘焙出来的北海道吐司,点了点头:“我想了想,那张卡还是由你保管,我手头只需些零钱零用即可。” “嚯,你就这么放心把钱放我这里啊?”陆怀一笑,坐下并叼走了一块吐司:“我看你之前那么努力赚外快,还以为你准备翅膀硬了,拍拍屁股逃走呢,现在好了,身份证你都有了,确实想飞就能飞了。” “你明知道,我全无此意。”李玉娴面上并无玩笑之意,与陆怀那戏谑的口气一对,反而让陆怀有点尴尬了。 “额,你别这么严肃,我开玩笑的。” 李玉娴垂眸:“那张卡里的钱,你可以拿去帮我交那个五险一金,余下的钱也存着,可以等了老了再用,当然,若是你有需用的地方,也可以用。” “傻姑娘,就算要帮你交五险一金,我是也出大头的,哪里全用你的钱。”陆怀听了直摇头:“不行不行,还是没搞明白,你还是别走了,我怕你出去被万恶资本家骗的裤衩子都不剩。” “嗯。”李玉娴也不反驳,只是咽下了口中的面包:“我自是无法走的,离了你我什么都做不好的。” 这话听着...... 陆怀就当没听进心里去。 “那好吧,钱我会帮你保管的,等稍微多一些,我帮你去存个定期储蓄,每年稍微拿点利息吧。” “你做这些我是放心的。”李玉娴并无异议,甚至没等陆怀话音落下就答应了,好似不管陆怀做什么她都认可一样:“对了,另有一事,想要与你商讨。” “你说。” 李玉娴两指一夹,从胸前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来,陆怀凑过去一看,发现竟然是一张名片,而上面最显眼的,是‘艺林空间’四个字。 艺林空间,这个名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陆怀仔细想了想,才想起这是个什么地方。 “这不是......西桥过去,那边的一家画室吗?”陆怀眉头一拧:“怎么给你这个名片了?” “方才我去买面包,有个女人拉住了我,硬要将这个卡片塞给我。”李玉娴全不做隐瞒:“她说她看到我之前的画作,问我有没有兴趣去她那里教孩子。” “啊?”陆怀将那张卡片拿了过来仔细端详,确定是真的名片之后,才堪堪收起了惊讶:“郭襄......这名字,她爸妈是金庸迷吧......” “什么?”李玉娴听不懂。 “没事。”陆怀咳了咳,言归正传:“她说的教孩子是什么意思,要是没记错,她那里是正规的青少年艺术班吧,而且招也都是科班毕业的正规老师,怎么突然会找你?” 李玉娴摇了摇头:“并不清楚,那时她也来买面包,见到我之后就主动上来打招呼了,我以为她就是街上发传单的,想着收了她的单子就赶紧走,不想与她多言,谁知她见我收了名片,就更加热情起来了......” “然后呢......” 陆怀听得有些不是滋味。 什么叫更加热情起来了?更加热情是有多热情?直接贴上来的那种热情? “没了,我说我考虑下,就借口走了。” 嗯,这还行。 哼,李玉娴这清汤寡水的性子有时还挺好使的! “那你意下如何,要去吗?” 李玉娴撕了一点面包吃着,不说要去,也不说拒绝。 啧。 李玉娴的不拒绝,大概率是有点想法的,否则以她的性格,肯定直接会说不去。 “我...不太确定。”李玉娴坦言:“所以我想回来问问你。” “噢......”陆怀闷闷不乐。 “你不高兴了?”李玉娴贴了过来,这一来,两人的脸几要碰在一处。 陆怀连忙退了退,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地反驳道:“没有啊,我干嘛不高兴,没事,你要是真心想去,就过去问问具体什么情况,反正也离得不远,我跟你一起去。”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不乐意。 陆怀知道,自己不应该对这事反应这么大的,毕竟对于李玉娴来说,有机会出去见见人,甚至是出去与人共事是很好的,毕竟相比于跟着自己一直关在家里,这样可能更有利于李玉娴熟悉现代社会。 更何况李玉娴她本身就很聪明,接触现代社会也有三个多月了吧,她也知道自己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严丝合缝地将自己的古人身份藏好,所以根本不用向最开始那样,事事都要盯着她...... 但陆怀就是隐隐得不高兴不愿意,李玉娴那么讨人喜欢,总觉得她一出去就会有很多人来抢了! “你若是不愿我去,我便不去了,我更喜欢跟你待在一起,别人那边怎样,我并不在意也不好奇。”然而在陆怀心中百转千回时,另一人已然有了决定,并柔意告知,甚至还带着些许安抚意味的笑意。 “啊?我没有不愿意你去啊,你等等,我先把一点账做了,然后再陪你去问问呗。” 是啊,李玉娴又不是属于自己的物件,怎么能自己不情愿就真的不让她去接触呢。 她陆怀才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也没有控制欲!更没有占有欲! “那,辛苦乖乖,等你空了,陪我去一趟?” “嗯嗯。”陆怀心乱如麻,胡乱答应,然后跑也似的快步往柜台去了。 说是做账,其实根本无法定下心来去算那些数字,陆怀一会儿看看时间,一会儿刷刷微博,一会儿又看两个小视频压压惊,如此约莫到了黄昏时分,陆怀才叹了口气从笔记本电脑前起了身,抬头向院子里找李玉娴的声音。 有一个小时了吧,期间李玉娴一直都在待在院子里,或浇浇水,或理理枝,要不是寂静之下的那么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几乎都要以为李玉娴只是一场出现在她幻想里的梦了。 “嗯,我看看,我的山茶秃了没?”陆怀整理好心情,悄悄踱步过去,快临近了才俏声开玩笑道。 李玉娴勾了勾唇:“我怎记得,自我照料它们之后,花比以往更艳?” 陆怀失笑:“说谎不打草稿,什么叫被你照顾以后就比以前开得更艳了,你见过它们以前怎么开吗?” 被拆穿的人却一点都没有被拆穿的觉悟:“见过啊,当年我还是梅花精的时候,这山茶可是我看着长大的。” 梅花精!什么鬼的梅花精! “得了得了,以前编故事还写实,现在编故事都开始搞魔幻了是吧。” 李玉娴抿唇直笑。 “对了......你不是要去那个什么艺林空间吗,我们现在去?” 李玉娴放下手中的剪子:“你做好账了?” “做好了。”陆怀面不改色地撒谎。 “好,那你等我洗个手。” 29、工作 29.工作 临夏的天暗得越来越晚,迎着火烧云,陆怀挽着李玉娴往西桥去,一路遇到了好几个邻里的老人,他们这会儿也从家里出来透气,见到陆怀就纷纷与她叫应。 李玉娴早已习惯了陆怀这种团宠般的待遇,也逐渐能够明白陆怀这么招老人们喜欢的原因,除却她本身就讨老人喜爱的性子之外,她也确实是少有的、生长在古镇又愿意留在古镇的年轻人。 如此沿河西行约有五百米,陆怀带她站定在一间落地玻璃做墙的店面前。 看来这应该是到目的地了,李玉娴抬头找了找店的招牌却没有找到招牌的踪迹,最终巡望一圈,才在一旁的异形立牌上看到了形似艺林空间的四个字。 陆怀撇了撇嘴,对身边的李玉娴道:“那,我们进去?” “嗯。”李玉娴点头。 “好。”陆怀拉着李玉娴拾级而上,推开玻璃门进去。 这家店是陆怀第一次来,但里面的陈设却不是第一次见,毕竟这条街对于陆怀来说就像是她的领地,每每巡视,凡见开了什么新店,她都会瞥上两眼,看看人家是开了什么店,做了什么生意。 而艺林空间大概就是两三年前在这边开业的,来的不久,但名气不错,据说有不少家长慕名而来,跨着区将孩子送来学东西。 “你好。”陆怀张望着四围的装修来到前台,见有个女人正伏在台上吃盒饭,不由出声提醒。 “哦,你好,有什么事吗?”柜台后面的人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陆怀之后就越过她,看向了一步之后的李玉娴:“哈!是你来了呀!” 喜悦溢于言表。 陆怀:“......” “怎么样,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了吗?”那人赶忙放下手里的筷子起身,又从一旁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擦嘴,然后快步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径直往李玉娴去。 看来这个人就是郭襄了吧...... 面对如此热情的郭襄,李玉娴并不作答,高冷地像是一座冰雕,反而有点向陆怀身边靠的趋势。 “哦!看我激动的,找个地方详聊吗,在我这里,还是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喝点东西?”再见氛围依旧局促,郭襄尴尬地搓了搓手。 “就在这里吧,她有些...内向,有什么情况你可以具体说说。”陆怀说道。 “她是我的挚友,她来帮我一起作参考。”会面第一句,李玉娴先介绍了陆怀。 “哦好。”郭襄仍旧面上带笑,看上去分外和善,可能是因为经常跟孩子打交道吧,她身上那种特立独行的艺术家气息并不明显:“那就来我办公室吧,哈哈,正好孩子们都下课了,可以安安静静地聊一聊。” 陆怀自然牵着李玉娴跟在郭襄身后,绕过一个艺术装置似的屏风往里走,里面是一个一个相对坐落的小隔间,郭襄边走还不忘介绍:“这里是我们一对一教学的小隔间,一楼主要是学乐器类的,所以都是隔音设备。” 这些小隔间的门都开着,里面果然都没有老师学生了,只有一些孤零零的乐谱架、吉他架、钢琴之类的。 看着还挺专业的。 “来,往这边走,小心绊倒,这里有个埋线的凸起。” 郭襄推开一扇门,里面是一个三米见方的小间,不是很大,但乱七八糟堆满了各种书、乐谱、文件还有奇形怪状的盆景和手办被随手塞在书架上...... 怎么说呢,这么看就有点狂野艺术家的感觉了,陆怀在心里默默收回那句老师气质大于艺术家气质的评价。 “不好意思啊有点乱,我平时要教学生,也不经常待在办公室里,所以这里都有点像储藏室了。”郭襄拂落一堆像是草稿纸的东西,并从混沌中解救出了两张像是椅子的东西,端过来给陆怀和李玉娴:“虽然乱,但东西都是干净的,你们坐。” 陆怀:“......” 李玉娴轻轻拍了拍凳子,示意陆怀先坐这个,因为陆怀今天穿了条浅色裤子...... “情况呢是这样的,我怕你们误会,以为我是骗子,所以先解释一下。”郭襄自己也坐定后,瞄看了一眼李玉娴,道:“五一期间,我从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那边偶然拿到了一幅画,说是十块钱在这条街上买的,我当时有点意外,因为这年头还在外面做摆摊卖画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的人已经不多了,而且还画得很好......然后我就问到了那个家长买画的地点,自己也过去见识了一下。” 郭襄顿了顿,很礼貌地托手指了指李玉娴:“可能这位小姐已经不记得我了,因为我没有买你的画,当然我没有买不是因为不想买,而是我看你当时已经很累了,前面还有几个人在排队,就没有再打扰你......所以......” 郭襄上来还算是比较坦诚的,她说完了缘由,也将期待的目光投向李玉娴。 “嗯,多谢你的赞许。”然而李玉娴并没有表现出那种被人夸奖后的惊喜,只是礼貌性地微笑,然后道谢。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想要找她当你们兴趣班的老师?”坦诚归坦诚,陆怀还是觉得有些说不通。 只因为看了一眼玉娴的画就想要聘用?怎么说也是有点草率了。 “其实是这样的,我知道这样有些唐突,但也主要是我需要有个人解我燃眉之急了。”郭襄像是怕被拒绝,所以很快解释:“我班上原本有个教少儿书法和国画的老师的,但是前阵子休假回老家后骑电动车被人撞了,估计要在家休养一段时间。事发突然,我这边暂时没有找到能接替他的老师资源,但是学生的课还是不能落下太久......我就想着如果有可能的话,这位小姐能不能来代课,我这边也会继续招老师的。” “首先我们得跟你坦白,她不是专业的老师,在教学上也不一定......”陆怀看向李玉娴,迟疑是否要帮李玉娴婉拒这个事。 李玉娴也点头应和:“嗯,乖...我朋友所言不错,我并非夫子,没有那传道受业解惑的能力,恐怕做不得...学生的老师。” “哦......”郭襄失望地抿了抿嘴。 这么看来,李玉娴是不想做这个老师吗?陆怀有点不太确定,但之前在家里的时候,是隐约能察觉到她心动的,怎么到了这里,又回绝了呢。 如果要回绝的话,索性不来找这个郭襄不就行了,特意跑过来正式回绝人家也算是走个礼貌的流程? 陆怀正琢磨着,就听见李玉娴开口了:“郭小姐。” 郭襄愣了愣,呆呆应道:“昂?” “做老师,恐怕我无法胜任,但若只是在课堂上对学生稍作指点是可以的,可能也需你尽快找到教授课业的老师才好,到时要是误了孩子们的前途,我恐怕担待不起。” 李玉娴此言一出,仿若峰回路转,当即让郭襄脸上堆笑了。 李玉娴继续道:“当然,若是您能给我一些孩子需学的书让我看看就再好不过,如此我回到家中,也能稍作研读,以免我所教的与孩子学的天差地别,反而让孩子走岔了路子。” 可能也是没有想到李玉娴这么真诚,郭襄连连说好:“没问题,我一会儿就去拿孩子们学的画本给你。” “嗯。”李玉娴款款点头:“此外还有一事。” 郭襄:“您说。” “关于酬劳......” “啊,这个是这样的,我按照我们这里小班代课时薪标准给到您,150块一个小时,然后每堂课3小时,周六上午8点一班,周日下午2点一班,因为临时代课所以不包五险一金,钱每周一结或者每月一结都可以,您看行吗?” 陆怀:“......” 李玉娴也没立即做表示,或者是她在等陆怀帮她算。 郭襄看出了她们的犹豫,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了一只计算机啪啪一打:“这样的话每周900,一个月3600,其实这个代课时薪在业内也挺高的,完全可以当周末出来赚个外快,哈哈哈......” 李玉娴看向陆怀。 陆怀感应到李玉娴在问她,暗叹了一口气:“我觉得薪资可以,看你。” 得到陆怀认可,李玉娴点头:“那我试试,若是做的不好,郭老师可以随时说,我也可以随时走。” 李玉娴答应下来,郭襄松了口气:“嗯嗯,我是很有诚意的,遇上像......对了,小姐您芳名,瞧我这冒失性子,连您的名字都没有问......” “李玉娴,木子李,金玉良缘的玉,娴良淑德的娴,这是陆怀。” 嘶。 以前都是她在人前介绍李玉娴的,现在却被李玉娴介绍,陆怀颇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像是被反客为主了一般。 但这感觉也不赖,只能说李玉娴适应起现代社会来很快,就连普通话的语法也比刚来时说的好很多,听着也没那么古腔古调了。 “陆老板我还是有所耳闻的,您好。”郭襄向陆怀微笑点头。 陆怀也回以微笑。 一眼职业假笑,明显这个郭襄对李玉娴比对自己热情很多啊...... 说实话陆怀还是有点怀疑这位郭老师执意要李玉娴当她培训班老师的初衷,别喜欢李玉娴的才华是假,想要套近乎是真......这年头突然赶着凑上来的女孩子也得好好观察,一点不能掉以轻心。 “要是李小姐这边没什么问题的话,我拿份合同来,两位可以看一看再签个字。” 李玉娴:“辛苦您了。” 从艺林空间出来,天色已经沉了下来,街道边上的商店、沿河树上都亮起了灯,陆怀撇着嘴,虽然心里有点发闷,但面上还是装着轻松问李玉娴:“第一次签卖身契什么感觉?” “卖身契?”李玉娴语气中带着些许惊诧,不懂这些现代梗的她一听到这种词还是有些害怕的。 “哈哈哈,不是真的卖身契啦,这是我们现代人的说法,签了劳工合同就要给人家老板卖命,可不就是卖身契吗?” 李玉娴听懂了,这才轻笑:“你们可真会打趣。” 陆怀感觉到李玉娴的轻松,心里更闷了:“我看你挺会跟她聊的,又是拿画本,又是谈薪资,早知道你这么会,我就不跟你来了,将我撂在一边,像是花瓶,尴尬得很。” “我,很会?”李玉娴挑了挑眉:“这话听着有些耳熟,怎记得之前你就如此说过我?” 陆怀:“.......” 什么时候? 陆怀反思了一下,乍想起是因为什么后,顿时不敢再提。 但显然李玉娴不打算放过她,只听她长长嗯了一声,歪头笑道:“难道今天,乖乖也怪我与那郭老师,暧昧了?” “不是!” 陆怀被李玉娴说得头皮发麻,脸烫将起来:“我说的是你很会面试,就是谈工作工资这一类很会!我本来以为你让我陪你来是为了帮你去洽谈,结果你自己都好好完成了......所以才说你会,这个会跟那个会,不一样!” 说话越大声,说明心越虚。 “哦......”李玉娴翘着尾音应了。 这让陆怀羞赧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女人怎么回事!怎么总是时不时提起那个事啊......两个人就不能往事不提,好好遗忘嘛! “先前我与你说过我外祖母家是做丝绸生意的,因而自幼在商贾之事上耳濡目染,如今百千年一过,虽然一切都今非昔比,但想来也是差不多的。”李玉娴笑着看向陆怀:“况且在此之前,也多亏乖乖在家为我做些训练,才让我得心应手。” 李玉娴一句话就像这前因后果有条有理地向陆怀解释清楚了,可陆怀听着仍觉得很不是滋味,嘟囔道:“那你之前说的,离不开我,都是诓我的咯.....?” 这都得心应手了,怎么还叫离不开呢,这会儿工作都找到了,也清楚明白自己的才华能在现世谋生了,可嘴上还要说那些哄人开心的话,哄得她还真觉得自己很重要似的。 “怎会,若是没有你在,我如何敢与她谈价,你是我最信任之人,有你在我身旁,即便别人对我有什么不公,你也必然会为我讨回公道。” 陆怀努了努窃喜的嘴。 一句最信任之人。 一句别人。 就轻而易举将她收买了,她不得不佯装正定,才好将那么一点暗喜藏起:“那当然,有我在,肯定不会让你给人欺负。” “嗯,且这郭老师似乎也并非偷奸耍滑之人,句句邀请都是出于诚意,因而我想试试。” 陆怀心想,你合同都签了,就算不想试也不行了。 “试试也行,就怕你教得太好,到时候人家还不让你走了。”陆怀一整个酸溜溜。 “我可以多挣些钱不好么,家里无论什么开支都由你来,我于心不安。” “好是好......” “等我挣了钱,乖乖若有喜欢的,就告诉我,我送你。” 陆怀掩不住眼底的笑意,噘了噘嘴撒娇道:“那我要贵的。” “嗯,贵的配你,我攒攒给你买。” 陆怀这下彻底藏不住笑了:“走,我请你吃炸鸡,庆祝你来现代找到第一份工作。” “是第二份。” “嗯?” “第一份工作是你给我的。” 32、不懂 32.不懂 两个小姑娘说的一点没错,这一夜加一上午的暴雨,已然将来不及吞咽的河道灌了个饱,就连临岸的埠头此时也只剩那么三四阶还露在河面之上,往下看浑浑黑黑深不见底的,像是蛰伏着什么鬼怪。 陆怀沿着铺子下的屋檐走,凉拖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水,一手提了面包一手又拎着雨靴,缓慢而坚定地与风雨做着斗争,一路往西。这回,她倒是小心些了,生怕又像刚才送完李玉娴回来那样,走急了一不小心脚丫子就滑出了拖鞋,碾上了道上的小石子儿,疼得她眼泪花子都要出来。 “陆小姐早,李老师还没下课呢。”陆怀刚叼着面包袋子收伞进去,迎面就见郭襄正捧着一杯咖啡靠在柜台边上看她,熟络与她打招呼。 而除了她,外厅的休息区已经坐了好几个像家长的人,这会儿应该都是过来接孩子放学的。 陆怀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十点五十分不到,距离李玉娴下课还有近十分钟:“还好,快了,我等会儿她就好。” “今天的雨是真大啊,感觉我来苏州几年了,都没见过这阵仗的,真跟白娘子水漫金山似的,下雨不要钱。” 陆怀看着郭襄悠然地杵那儿说这话,像是在跟自己说,又像是在跟所有人说,陆怀溅了些雨,此时浑身发冷,有气无力的,不是很想接郭襄的言,但又怕人家确实是要跟自己攀谈。 “是的嘞,像这么大的雨啊,我就记得是98年那次哇,河里的水都盛不下,淹到家里来了,我大儿子还非要拿着木脚盆说要在家里划船,这一晃儿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孙子都得上兴趣班了。” “那你这奶奶当得可真早啊哈哈哈哈!” “98年的雨确实大,我也蛮有印象的......” 有人接了言,继而一句接着一句聊开了,郭襄自然就把注意力放到了那些人身上。 陆怀抱着手臂,躲开了进门那处的空调出风口,站到了休息区的角落,安静地等待李玉娴。 也不知道在那儿发呆了多久,就听得楼梯那边一阵嘈杂,定睛时就已经有两个脚快的孩子跑来了。 下课了? 陆怀看了眼手机,十一点零三分,确实是下课了。 方才还淡漠的脸立即有了笑意,陆怀迈步出去,比那几个要接孩子放学的家长还快。 “陆小姐,哈哈哈,别急。”背后,郭襄的声音夹在一群孩子的叽叽喳喳声中,显得格外缥缈。 陆怀并不作理会,并且在看到李玉娴的出俏身姿出现在楼梯转角时就恨不得逆着那几个往下跑的孩子冲上去把人挽住。 “乖乖。”隔着那么长的阶梯,李玉娴很轻很轻地叫了一声,甚至好像就只是做了个口型,但在陆怀耳里却是听得扎扎实实,忙不迭点头回应她。 “等很久了?”李玉娴手臂上还勾着一只帆布袋,是陆怀送给她用来装书的,她见陆怀的意思要挽她,就不露声色地将袋子从左手换到了右手,并用右手挽住陆怀的胳膊。 “没过久,你看!”陆怀献宝似的将手里的面包袋子提给她看:“你爱吃的。” “这么大的雨,怎么还特意去买,你看你,衣服又湿了很多。”李玉娴眉头轻锁,即使是见到了自己爱吃的面包,脸上的喜色也不多,反而拎了拎贴在陆怀肚子上的湿t恤,语气有些不大高兴:“也不怕病了。” “我身体好着呢!” “李老师,第一天上课觉得怎么样,还顺利吗?”郭襄挥别了几个家长,端着咖啡往她们这边来。 陆怀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课后调研的流程,她只想着赶紧带李玉娴回家,收拾收拾点个悦仙楼的外卖到家里吃呢。 “尚可,就是孩子们心性稍有些轻浮,可能暂时无法适应我的教法,回头我再改进。”李玉娴得体地笑着,气定声柔,全无半点不妥,听着就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若是哪里做的不好,郭老师也可以与我提,只是现下恐怕要先失陪,只因我的妹子身上湿了很多,得尽快归家,免得受凉了,见谅。” 李玉娴说得这么礼貌,郭襄就是想多说几句也是不可能了,于是只好侧身让路:“好的好的,李老师辛苦了,回头我会问问学生和家长那边的意思,如果有什么需要调整的我再跟你聊,你们先回去吧。” “嗯。”李玉娴颔首以示告别。 “再见,郭老师。”陆怀也笑着朝郭襄挥了挥手,至少将表面友好做了个足。 外厅里聚集了不少孩子和家长,有的撒着娇要奶奶带着去吃奶茶,有的吵闹着不肯回家写作业,叽叽喳喳正喧嚣,然而李玉娴一过去,几个眼尖儿的就叫上老师好了,这乖巧模样与刚才的不听话大相径庭。 陆怀觉得神奇,但还是憋住了疑问,先让李玉娴换好了鞋,而后携手走进了雨幕。 “乖乖。” 这会儿的雨势比来时要小上一些了,只风还是很大,这斜风卷着雨点扑面而来时,仍旧免不得要把衣服打湿,陆怀关注着李玉娴的情况,走路有些出神,就没注意到李玉娴这声喃喃。 “乖乖。” “啊,嗯?”陆怀回神应答。 “雨仍是大的。” “嗯。”陆怀不明所以,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来时我没有注意,一心护着怀里的书袋,害你照应我许多,身上也湿了许多。” 啊,这事。 “哈哈哈,书重要嘛,人湿了可以换衣服,书湿了可就皱了。”说着陆怀又将伞往前挡了挡,好更多护着李玉娴的书。 “若是这时我要抱你,可算得是暧昧?” “啊?”陆怀有点懵:“什么...意思?” “像如此。”原本双手环抱书袋的人此时松下一只手来,顿了顿,揽上了陆怀的腰。 陆怀:“......” “这伞不大,我这样搂着你,你好贴我更近,这般你的肩膀就不会在外头了。”雨点滂沱,打着伞面,发出不间断的砰砰砰声,若是在伞下说话,就容易被雨声盖过,但也不知怎么的,陆怀听了却觉得好像是春雷闷响进了耳蜗,不清晰却隆隆震耳:“你不要以为......是我暧昧。” “嗯,这不能算是......暧昧。”陆怀低着头,感受着腰间不容忽视的温热触感,一时间竟腿软的有些走不动路了。 “以后,你也不要总是把暧昧挂在嘴边......”陆怀细若蚊吟的声音从唇边挤了出来。 能明显察觉到李玉娴的步子一缓,陆怀也不由跟着慢下一步。 以为李玉娴要说什么,但等了会儿,人家也并没有再说。 陆怀定定地盯着两人的步履在铺得细密的青石板上滑过,每走一步都是水花四溅,濡湿了李玉娴的长裙底摆,久而久之就看得陆怀头昏眼花、眼眶发烫了。 她一时分不清这种难受的感知具体是来源于什么,是因为李玉娴没有接言,还是因为自己又说出了违心的话? 如果是因为说了违心的话,那什么样的话是不违心的呢? 如果是因为李玉娴不接言了,那她又期待李玉娴要接什么言呢? 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啊,一点都不坦率,一点都不勇敢。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也没多久,毕竟回家的路也就十来分钟:“先是做不得,如今竟连说都说不得了吗?” 陆怀猛地抬头侧首看向李玉娴,见她也在看自己,又立即低头躲开她的视线:“我......” 她的声音,突然好冷淡...... 她这么冷淡,让人好难过...... 只是这样的冷淡似乎也是转瞬即逝,没走出去两步,她又道:“此前没注意,现在瞧,你的脚也跟脸一样生的好看,像是六月初生的藕段,白生生的。” 陆怀:“......”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故意在转移话题、活跃气氛,反正在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她轻咳了一声:“对不住,是我唐突了。” 陆怀:“......” 古代的女子对身体的外露比现代人要敏感许多,和李玉娴这种‘教养’好的女人同居一室,她几乎都会对一些隐私场面进行回避,当然陆怀也会比一个人住时更注意些,至少不会做洗完澡光着跑出来这种事了...... 所以李玉娴刚刚说的那两句话就挺有意思的,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想到这儿,陆怀几乎可以断定了,她故意的。 “又不是没看过,刻意转移话题?” “哼。”李玉娴笑了,也不反驳,只道:“留心,我们要到家了。” 昂,到家了? 陆怀将视线放出伞去,果然院门已经近在眼前了,若是再耽误十秒,可能都要走到秦家去了。 “嗯,今天我没做饭,得点外卖来了。” “我都好的。” —— 因着大雨,悦仙楼的外送比平时晚了近有半个小时,陆怀一边说着谢一边从外卖小哥手中接过沉甸甸的一个大袋子,冲回到厨房里。 “终于能吃饭了,再不来你面包都要吃饱了。”陆怀用劲儿将饭菜提上桌子,撕开包装,把里面盒子拿出来:“面包多吃也不好,虽然你喜欢吃,但也得克制,有的糖分高,吃多了容易发胖。” “你嫌我了?”李玉娴将手中半个泡芙吃掉后,闷声道。 “没有,我就说一声,怕你不知道现代零食的危害,以为好吃的就是健康的,其实相反啦。”陆怀看她委屈,不由乐了:“你很瘦,长胖些更好,但是吃零食胖出来的跟吃饭胖出来的是不一样的。” “明白,素斋糠菜,长命百岁,我吃饭。”李玉娴帮着陆怀一起布菜。 菜陆怀买了好多,悦仙楼的菜品出色但是菜量总是很少,三荤两素一汤吃两顿,酱鸭、鳝丝、狮子头,这才多久啊,就连点个菜都会不自觉地全去迁就李玉娴,李玉娴爱吃的,她都爱买,唉。 陆怀啊陆怀,瞧瞧你这暗戳戳不值钱的样子。 “吃吧,多吃些,今天辛苦了,等吃完了可以午睡一下,反正下午没什么事了。”陆怀道。 “昨日换下的贴身衣服我还未曾洗。” “我已经......替你洗了,你别管了。” “啊?”李玉娴夹了鸭子的筷子在空中一顿,那半个小鸭腿就直接掉进了狮子头里。 “哎呀你别管了,我顺手一起帮你洗了,又没事,都是女生。”其实陆怀自己也觉得这很离谱,毕竟这种事太私密了,曾经帮自己洗过内衣裤的,除了妈妈、奶奶,也就十几岁那时候的秦祈了......但当时也真没多想,顺手拿来就一起洗了。 “哎呀,干嘛!”李玉娴越沉默,陆怀就尴尬,估计这会儿在脸上打个蛋,都能煎起来,她赶紧把李玉娴掉了的鸭腿夹起来丢进她碗里:“吃吧!” “我......”李玉娴看着碗里的腿儿,欲言又止。 “你什么呀!” “我想夹给你的。” 陆怀:“......” “怎么了,脸这么红,是病了?”眼见着李玉娴伸手过来,凉丝丝的手背贴上了自己的额头,这一冷一热,对比明显,更显得陆怀心虚羞赧了。 “才没有,我身体这么好,怎么可能病,我是热的!” “刚回来时你说你冷,怎么又热起来了?” “哎呀,你有完没完,快吃吧!”陆怀恼羞成怒,猛地低头开始炫白饭。 李玉娴:“......” 好,李玉娴轻轻应了一声,夹了两根豌豆苗吃了,细嚼慢咽。 她用余光瞧着身边的人,眼中的情绪莫名复杂了起来。 许是她也有些想不透,吃着吃着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而吃了一通白饭的陆怀这会儿才发觉李玉娴那边连个咀嚼的声儿都没有,她抬头瞥了一眼她:“怎么了......?” “无事。”李玉娴摇头。 “那怎么不吃?” “只是在反思自己今日有没有做了什么你不高兴的事。” 陆怀愣了愣:“啊......” “总觉得,你从刚刚开始,就凶凶的。” 陆怀:“......” 哎呀。 这是什么委屈巴巴的小语气!她甚至都会用叠词了! 呜呜呜,陆怀你真是罪人,你竟然让李玉娴这么委屈。 “这是怎么了......”陆怀手足无措:“你没有做什么让我不高兴的事啊......你看,我给你买面包,也给你买你喜欢吃的菜,我还接你回家,要是我不高兴了,怎么可能做这些?” “是么?” “当然了,我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吗?” 李玉娴咬了咬唇,不敢吱声。 这微妙的表情把陆怀看了个懵,头一歪:“什么意思!我很容易生气吗?” 李玉娴想了想,还是摇头:“我知你大多时候生气并非是真生气,只是别扭而已,但今日,似乎有些怪。” 陆怀:“......” “哪里怪......”陆怀心虚。 “让我有点看不懂你了。” “......” 33、贴贴 33.贴贴 上午这么淋了两次雨,吃过饭陆怀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了。而比自己更早察觉的,还是李玉娴,这女人的手直直摸过来的时候,把陆怀差点惊得一趔趄从长凳上翻下来。 “你是不是病了。” 今天李玉娴的手倒是温温热热的,陆怀眯着眼,心有余而力不足地抵抗着李玉娴的触摸,然而明明理智已经开始想着要赶紧撤离了,身体居然还在留恋...... 这该死的感冒。 是还能辖制人的脑子、控制人的身体不成! “不会吧。”陆怀强行让自己清醒:“不过这饭一吃完确实有点困了,眼睛好酸,睁不开。” 说着,陆怀就打了个哈欠,本就酸涩的眼睛被眼泪一浸,更加酸得发疼,让她忍不住用手揩起来。 “我觉着你好像有些发热了。”李玉娴面上泛起了担忧,又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严肃。 “有吗?”陆怀咽了咽确实有些异样的喉咙:“我都好多年没感冒了,没事,我睡一会儿应该就能好。” 李玉娴凝色忖了忖,道:“我曾听来府上问诊的郎中说,若是多年未曾染上风寒风热之人倏然病了,会更严重的,你且让我再试试,若是发了热,还是要重视起来。” “怎么试?” 李玉娴犹豫了一下,随后从长凳上起身,来到陆怀身边坐下:“你来。” 陆怀乖乖地:“嗯?” 李玉娴抬手,护住了陆怀的后脑勺,扶着她将她往自己身上靠。 “干、干嘛!”有些迷糊的神思突然被李玉娴这猝不及防的动作给搅和开了,陆怀直直地挺着腰,将后背绷得笔直,硬是没让自己靠到李玉娴身上。 “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着手试不出你的温度,便用别的法子...我并非是要做那些让你不自在的事......”李玉娴解释着,与往常那平淡无波的语气不同,这一句话,她说得有几分迟疑,又磕巴了几个字:“好么?” 陆怀抿了抿嘴,没有说话,绷着的身子却是松了。 李玉娴感受到陆怀泄了劲儿,就继续按着她的头,知道她的额头贴上了自己的脸颊。 依旧是温热的触感,与用掌心碰到时的感觉差不太多,陆怀并未发热,李玉娴却觉得自己的心烫了起来。 她蓦得有些恍惚,就这般静静地保持着这个姿势,透过厨房那面巨大的玻璃窗,看到了庭中的树,心像是缺了一块。 “试出来......了吗?” 李玉娴如梦惊醒,松开了手,眼看着陆怀身子摆正,用小鹿般的眼神看着自己。 “嗯,好像确实无事,这下我放心了。”李玉娴的慌乱仅一瞬,快得除了她知道外不会再有别人看出来:“你去房里歇息歇息吧,我将桌子收拾收拾。” “一起收拾吧,也不差这么一会儿的。”陆怀将桌上的骨头和残渣收拢起来。 “下午有人会来住店么,若是有,可以先交待给我,我替你看着。” 陆怀摇摇头:“没了,原本有,后来撤单了,可能是看了这边最近几天天气,不想来了吧。” “好,这样最好,省得多费心,身体重要。” “哎,我还想问问你今天上课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呢......糊里糊涂的,怎么就忘了。” “不急这么一时,我们朝夕相伴,还怕没有时间细聊么。”李玉娴巧劲夺过陆怀手中的环保饭盒,用肩膀拱了拱她:“去休息,我来。” “那你弄好了也来休息吗?” 李玉娴笑了笑:“你真是迷糊了,家里还有两房客人在,主人家都去休息了不像话的,一来他们有事也会找我们,二来总要有个人看家防贼罢。” “噢。”也是,她还真是有些糊涂了。 “快上去罢,难道还要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走了。”陆怀看了看李玉娴:“你把几个盒子的菜能并在一块儿的就并一块儿,等凉了就放冰箱里,天气虽然不热但很潮,我怕放外面了晚上就要馊了。” “我晓得。” 陆怀一步三回头,觉得确实没什么事要交待了,才最后留了一句:“要是有什么事,你就下面叫我一嗓子,我眯一会儿,不会真睡着的。” “嗯嗯嗯。”李玉娴一连串的敷衍,好像是难得的对陆怀没有耐心。 李玉娴特意没有将视线留在陆怀身上,好让她能走得坚决一点,直听到脚步声上了楼,才舒叹着气,继续将桌上的剩菜残羹分门别类收归起来。 等收拾完毕,李玉娴来到了客堂里,拿出课本继续学习。 她很自律,即使是来到这个五彩斑斓的现代世界这么久,也并没有太过于沉迷现代的生活模式,什么电视剧、什么手机、什么游戏......几乎都是浅尝辄止,可唯独对一个人,是啊,竟是对一个人,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依恋。 而这样的依恋,她是熟悉的,她也大概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更明白如若不加以克制,又将变成什么。 “唉......” 事实就是,在心烦意乱的状态中是无法将自己真正沉到学习中的。 更可怕的是,这种杂乱并非只在这一刻,更是近期的常态。 她越是想要集中精神,就越是容易分神,越是分神,就越需要投入更多的时间集中精神。陆怀夸她用功,夸她是认真,夸她是学究,可陆怀哪里知道,若是真用功、真认真、真学究,区区这些东西,哪里需要她那么长时间地研究呢。 而最近,她总需要时不时地提醒着自己一些,又或是在自我审识中不断刺问自己——这个世界明明就不属于自己,为何还要将这红尘之心投入其中呢?陆怀是谁,是救命恩人,她如此善待自己,自己也合该不为她的生活再添苦恼才是。 更何况,她早已提醒了,她不想要那样...... 是不想要那样,的吧? 李玉娴苦吟着扶住了头,头里好似被钢针戳了一般,抽抽得疼。 明明自己与自己讲定了,这一生不会再欢喜一个人的。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偏偏上天还要再让自己遇见一个陆怀,一个乖乖呢..... 或许,当初没有跟着她踏进这个门就好了。 也不至于如斯纠结痛苦。 —— 午后,雨水稍有止息之意了,但天色未明,远望依旧乌云密布,雷声轰隆不断。李玉娴坐对庭院练字,而桌上已经攒了不少废稿,皆是李玉娴平时不会写来收心静性的草书。 她确然有着自己的心事,也是必须一个人独处时才能去想明白的心事。 而直到一个巨大的霹雳闪过,随后震响哐然砸在地上,才将李玉娴惊得耸肩捂耳回神。 雨小了,风更大了。 李玉娴视线落到了庭外的梅树之上,久久静默后,她起身走到客堂外,稀疏的雨点打湿了她如墨的发,缠湿了她身上的裙,只她好似并不在意,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不甚婀娜的枝干与孱弱绿叶。 “我从不信鬼神,只因我知我命在我不在天,可现如今,上天却叫我在此世间游荡一遭,好似偏要叫我信些什么......”李玉娴唇角微颤,似笑又似哭:“若我信了,你可否向我开口,好让我知晓,我究竟该如何做?” 何其痴。 竟要向一株不懂世情、不会开花的树问话。 李玉娴定睛看着那木头良久。 倏然自嘲哀笑,抹去眼泪,回身进了屋。 将桌上乱纸废画收作一团丢进纸篓中,李玉娴合上书,缓步登楼,来到她与陆怀的房门口,正待开门,听见廊道不远处有嬉笑声,循声望去,原是那对年轻姑娘。 “嗨,姐姐好呀!你回来了啊!”其中一位元气十足的招呼,即便离得不近也听得一清二楚,而李玉娴与陆怀一起这么久,也造就习惯了时常会被热情顾客招呼的情况。 “你们好,吃过了么?”李玉娴稍微放了声量,点头问候。 “早吃过啦,陆老板去接你的时候我们点了外卖吃,陆老板是在午休吗?” 李玉娴点头,而后将食指抬起,抵在唇间。 两个姑娘顿时捂嘴,将嬉笑收了起来,却又在打量李玉娴时,露出了几分偷偷摸摸的雀跃。 李玉娴满意了,说了一句失陪后就开门进了房。 窗帘紧闭,房间里晦暗一片,本该在床上躺着休息的人披散着头发坐在床沿一动不动,不知怎的,李玉娴被这一幕弄得心头一滞。 “怎么傻坐着?”李玉娴反手将门带上后,稳步过去。 “唔,嗯。”陆怀抓了抓自己的脸,好似才从神游中醒来:“怎么了,有人找我?” “没有。”李玉娴轻轻一叹,直走到她面前才停下,陆怀此刻的模样实在叫人爱怜,李玉娴好不容易才克制自己,没有用手抚摸她的头:“睡过了?” “嗯,打雷,吓醒了。” 李玉娴:“......” 这是什么乖囡囡,李玉娴暗自吸了一口气,才道:“可以坐你身边?” “当然了。”陆怀笑,顺手将身边的被子掀开丢到里侧,为李玉娴清出一片容身之地。 “怕打雷?” “不怕,就是有点响,打得我心慌慌的。”陆怀抚了抚心口。 心慌慌这李玉娴是察觉不到的,她只察觉到陆怀这一觉醒来,声音都有点暗哑了。 “身体怎样,可有哪里不适?”关切溢于言表,只差又将人的脑袋掰过来贴在脸颊上试温了。 “有点冷。”陆怀无精打采地回答:“裹着被子也总是起鸡皮疙瘩。” 李玉娴皱了皱眉,刚抬起手,又放下:“我摸摸你背心可好?” “背心?背心怎么了?” “看你盗汗没有,不摸也无事,你告诉我就好。” “有点......” 李玉娴默了默,没有再去摸陆怀的背,而是用手贴上了陆怀的额头。 “你这样,试得出来么?”陆怀不闪不躲,只问。 李玉娴眸光落在陆怀那娇俏的鼻尖上,思量些许,笑:“拿我开心?” “怎么会,中午你这么用手试我额头,不是说试不出来吗?” “确实不太能,现下我手凉得厉害,这么贴着你的额头,只觉得滚烫非常,怕你已是烧迷糊了。” 陆怀:“......” 你才烧迷糊呢,老娘明明好好的,陆怀瘪着嘴,嘟囔道:“那你用脸试试.....?” 李玉娴将抚在陆怀额上的手微微一回收,随即直接越过她的头顶,来到她的后脑勺:“嗯,那你别紧张。” “我紧张什么,我一点不紧张,有什么好紧张的......”陆怀一连串否认。 “嗯,你不紧张,我紧张,这总算好了吧?” 陆怀:“......”干嘛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说话啊! 然而。 嘴上这么犟,却又在真的被人家揽着贴上脸时,忍不住心如擂鼓。 她的脸,好软。 带着体温的清雅香味随之递来鼻尖,好像不曾被人打扰的野竹,幽静、柔韧、神秘......不同于在厨房间,此处是最私密的内室,没有杂乱的味道,也没有其他勾人注意力的物事,唯有她们静悄悄的呼吸,唯有窗外雨打瓦檐的滴答与远去的雷声。 陆怀不自觉闭上了眼,即便那颗躁动的心不愿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但身体的其他机能似乎都在此刻安分了下来,它们察觉到了安全,感受到了抚慰,它们想要休息了,纷纷宣告罢工。 有点困。 “有点烫。” 陆怀:“......” 困意稍稍被驱赶开。 陆怀不舍地与李玉娴分开:“是吗?” “嗯,恐怕是风寒了,家里可有药?” “没有,平时不怎么吃药的,没事的,不是特别难受,扛一扛就过去了,一个小感冒而已。” 李玉娴:“......” 她,怎么感觉有点生气了...... 不确定,再看看。 陆怀在抬眸的一瞬怯怯看了一眼李玉娴,见她表情凝滞,目光中似有责备之意,确实有点生气的意思,心虚陆怀赶紧躲避视线:“你干嘛这眼神,看着好吓人。” 听得身旁的人做了一个深呼吸,陆怀才敢再看,发现她表情有所缓和,才松口气。 不过缓和归缓和,李玉娴不说话,陆怀也不敢说什么,气氛迷之凝滞了。 而正当陆怀心里在想要这么尬坐多久,却听身旁之人开口:“来到这里,去过很多吃食店,饰品店也进了不少,如今连你们教人授业的课堂也登了,却不曾见识过你们的医馆药铺,要不你与我说说,如今的药是如何选、如何吃的?” 35、痴妄 35.痴妄 掩着身子躲藏在楼梯暗处,李玉娴紧攥着木质扶手,强忍着没有让自己冲上去安慰。 她承认自己是坏的,在这种时候偏留陆怀一人。 她初衷也不是想让她哭的,可当一腔孤独的热心被不断拒绝,她也是有骄傲的...... 是啊。 她怎么忘了。 有时,克制也并非只为体贴对方的感受,克制也是在保护自己啊...... 如果无法好好控制自己,如果无法冷静对待,那么,分开一会儿,应该也是对的吧。 然而,回到房中,内心的焦虑并未因着分开而有所缓解,所有的忧愁都掩于一张平静无波的脸面下,谁都不知道里面是如何的暗潮汹涌。 时坐时站,时临走到门口,时又以冷水洗面洗手,埋怨她又埋怨自己。 直到心性几要被这种煎熬吞没,咬的舌尖泛起血腥之气,李玉娴才从疼痛中来到又一处渊洞。 ——贵府小姐看似无贪无嗔无痴,实则最重情欲,若是始终有人在旁加以引导,此生总不至心生妄念,坠入迷途,但若有朝一日为五欲所诱,恐怕一生疾痛缠生,业火深重,情深不寿。 金钗之年,她大病一场险些去了,让向来只与神佛‘做生意’的外祖母不得不虔敬起来,吃斋礼佛,月月进香,又结识城里城外的许多僧尼,只为在这艰难流年救心爱的孩子一条命。 而这一句,便是其中一位圣僧递与外祖母的信笺中说的。 那个年纪,哪懂什么是贪,什么又是痴,她只是倏然感悟到了自己生来便是女儿身的无奈与惶惑。 小小年纪的她已经心生怨恨,想着若是自己从未读书识字、不见往来宾客、不懂鸿鹄之志、深处闺中无人知倒也好了,此生只做那井底之蛙,就从不会去念想外面大千世界...... 甚至在那个年纪她还怨过外祖母,不懂她为何总执念于让自己这么一个女儿家要自强如男儿,当父亲说着好好读书识字,将来能与夫君吟诗作对比翼双飞时,外祖母却嗤笑道,女儿家怎能生来就为夫君而活,我让你读书识字可不是为了让你成为男子茶宠、诗宠、琴宠的,而是要你闻道解惑,修身养性...... 堪堪病愈之后,见着两眼红肿如枣的外祖母,她第一次埋怨道,早知如此,便不写那字,不读那书,叫我病成个痴儿也罢,总比如今这般好了! 懵懂气话,说是泄愤,更像是撒娇,在父母那处撒不得,到了外祖母这里就一股脑儿将各样的气丢了出来,她想外祖母抱她哄她,想外祖母说些好听话让她开心。 可即便使出了这样的小性子,等来的不是外祖母的安抚,是外祖母的嗔怒。 她怒说。 若我知晓你也就这般志向,我确也不该让你去写什么字读什么书,你合该就是你父说的,去做那得宠却不得敬的玉奴! 只是这亦是气话,外祖母还是疼她,见她哭得更凶,恐她哭坏身子,就又忍不住抱进了怀里好好抚慰。 那是......记事的年纪了,刻骨的难过总是要比其他更容易记住,但无论多么刻骨铭心也总该过去,她也依着外祖母的期许,继续好好做她的玉娴,忘掉了那个玉奴。 又两年过去,光阴如隙,女孩儿却亭亭玉立,已然到了怀春之际,就连作的诗写的词都带了些萌动与缠绵。钟可莹更是如此,仅是这一年的光景,就出落得顾盼生姿,眉梢带情如风中絮柳,粉面红腮如院中海棠......就连家中大哥二哥似乎也比从前对她更殷勤。 她承认,有些念头纷至沓来时扰出了春夜的愁绪,一如身体的变化、初潮的临到、小女儿的私房话抑或初尝禁书的羞涩,让她不知所措,亦让她不得不悄悄藏起。 相较而言,钟可莹似乎要比她更为大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父母疏于管教,也并不在乎她是否读书写词,甚至她的母亲早已将些闺房之事旁敲侧击说于她听,也将在她及笄之前就说门亲事...... 是以钟可莹在情爱之事要比她通透许多,她将那些禁书带来借与她看,将里头所谓的淫词妄语说与她听,见她木讷或是羞赧不愿多谈,更喜欢逗弄说笑,好似有着尝不完的有趣。 ——玉娴玉娴,书上说,那男欢女爱之事就如那五月的蜜糖一般甘甜,吃了就会上瘾可是真的? ——我怎知晓。 ——哎,要不是父亲不许,倒也想先尝它一尝。 ——你与我二哥...... ——你可别乱说,我与他可是清清白白什么都不曾有的! ——可是我二哥似是对你...... ——我不欢喜他,我只欢喜你,玉娴,要是我能与你成亲就好了。 ——你是女子,我亦是女子,怎好成亲? ——哎,可惜,玉娴你若是男子,我必要嫁给你。 两年读书养性,倒也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心里不高兴了就往外祖母怀里扑,只是仍会遗憾,遗憾自己不是男子,既不能考取功名,亦不能给欢喜的女子一个允诺。 其实那和尚说对了几分,他说她看似无贪无嗔无痴,实则最重五欲,确然,她就是个重情重欲之人,否则又怎会在那闺阁的耳磨丝鬓中丢了心,又怎会痴头痴脑独自将别人的一句欢喜上了心。她也确实心生妄念,否则又怎会妄想成为男子,去做男子能做的事,去爱男子能爱的人...... 正因为是痴妄,所以钟可莹最终还是嫁人了,她所谓的‘欢喜’好似由在昨日,可今日就变了卦。 她说她要去金陵,她的崔公子等着她过门了。 她说女人这一辈子最好不过嫁与良人,自此相夫教子,衣食无忧...... 她甚至还为自己开脱,说什么我不似你,你有家大业大宠你爱你的外祖家,又有事事如你意的阿爹阿娘,而她不过一叶浮萍,幼时寄人篱下,婚后亦是寄人篱下。 她如此说,说得好像她很懂她。 可她又哪里知道,为了拒绝父亲为自己张罗的姻亲顶嘴胡闹,绝食三日又被杖打,在她筹备嫁妆欢欢喜喜的日子,自己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了一月,如今好不容易下了床见她一面,听的却是告别。 也罢。 一次绝了想头也是好的。 免得死灰复燃,日后再念。 日后再念。 日后再念...... 她念了吗? 她念了。 所以秉性是难改的,无论她多想掩盖那段过去,装作多么平静,但它那些早已刻进了她的骨子里,最终,即便少年时的欢喜不再了,执念却在,越是不想在意,就越显得好像在意。 很烦。 而烦的,自始至终不是钟可莹这个人,而是自己,那个得不到,放不下,不敢争,争不到的自己。 越想越懊糟,李玉娴拧着眉短促地叹了口气,拿了衣服径直去了浴室,试图用水浇灭一些心中烦躁,也好让诸般冲动压回心底,然后再好好去安慰楼下那位‘不乖’。 然而似乎有此想法的人并不止她一个。 当她带着一身水汽从浴室里出来,瞧见房里已然多了一个人,那人瘪着嘴,满脸愁苦,眼角鼻子俱是红衣,幽怨地盯着自己。 李玉娴擦着头发,撇开视线,刚还暗下决心要去安慰,结果看到这人儿主动上来似有话将的模样,就立即改变了主意。 她倒要看看,她想要做什么说什么。 “昂,你怎么这么冷漠!”谁知她竟又是一嗓子嚎了出来。 李玉娴愣住。 一时辨不清这是真哭还是假哭。 怎么眼泪跟有把关似的,想放就放的? “呜呜!” 李玉娴撩起湿发看她,无辜道:“因你总是嫌我烦,似是我做什么说什么都不对,故而不敢造次,免得以后不仅不能做、不能说,连多看你一眼都不行了。” “我哪有,你诽谤我!呜呜呜!” “那你说,要我如何......” “呜呜呜!”陆怀拍了一记床,仰着脖子哭。 李玉娴:“......” 察觉到陆怀的声音有些变化,李玉娴眉宇间的愁绪更甚,她深深一叹,像是妥协了一般,将手中的毛巾搭在电视柜上,来到陆怀身边:“买的药吃了么,感觉你声音都变了。” “我这是哭哑的!”陆怀吸了吸鼻子,用手背粗暴地揩掉眼泪。 不知怎的,李玉娴竟觉得有些好笑:“这么伤心?” “很伤心!” “该伤心的是我才是,你又有什么好伤心的?”李玉娴无奈道。 “你什么都不懂,我快被你气死了。” 李玉娴哑然:“我怎么就什么都不懂了呢......” 但细想确实,自己又能懂她几分呢,若是真的懂,又怎么会如此纠结呢,李玉娴叹了一口气,坐到陆怀身边:“许多事我确实还不懂,需得陆老师多指教指教,也好让我别犯那么多错,惹得你生气......” “抑或是我哪里总是犯错,总是不听教诲的,你骂我便是,千万别自己气坏身子。”李玉娴眼神黯了黯:“有些,我虽已然很是注意,却也无法做到次次都注意,因而也望乖乖能多给我些时间改正......” 陆怀一听,眼泪又下了两串。 李玉娴顿时默然不敢语。 “我恨你是个榆木脑袋!”陆怀骂骂咧咧。 李玉娴委屈却也只好顺着她:“嗯,我是我是,我榆木脑袋,我冥顽不灵,我错了。” “你!”每次道歉都是第一名!光道歉有什么用!说她就改,骂她就应,但其实什么都不明白:“我无语了!” 李玉娴眨了眨眼:“......” “给你做了汤饭你快吃吧!烦死了!我要洗澡睡觉了!” 李玉娴寻了寻,果然在一旁的床头柜上看到了一只碗一双筷。 她,竟还为自己做了饭送了上来。 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吧...... “看什么,吃啊,看能看饱吗?” 就是有点凶,前所未有的凶。 “谢谢乖乖......” 乖乖一听,翻了个白眼,噘着嘴:“哼,跟你没话讲了!” 李玉娴:“......” 有人愤愤然抱着衣物躲进浴室,有人抱着饭碗伏在桌上吃饭。 还真就主打一个没话讲。 李玉娴叹着凉气,拨弄着碗里这饭、汤、鸭子、青菜、辣子、酱油乱七八糟一锅炖的大杂烩,总觉得陆怀是带着些故意的,故意做这么一碗不太好吃的东西来惩罚她...... 她必须收回刚刚那句‘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话。 36、失眠 36.失眠 饭不好吃,但李玉娴还是吃了大半,留下碗底一些实在吃不下才拿去楼下倒了。 碗池里还有没洗的碗,灶台周边也零星落着些许汤渍,显然是没有收拾过的模样。 这不是陆怀的习惯,陆怀爱干净,往往是人走到哪儿就收拾到哪儿,偏偏今天却是一团糟就上楼洗澡了......也不知道她本意是想送完饭后下来收拾还是怎样...... 李玉娴带上手套,将残羹冷炙收拾掉,又将所有的锅碗瓢盆拾掇干净,最后将垃圾袋都封口拿,出去丢了。 轻车熟路收拾完毕,临到再要上楼,想起来黄昏时出门吃饭的三位住客还没有归来,又不得不回到客堂里守着她们。 李玉娴愣坐在桌案前,时不时拍赶着想要夜里加餐的蚊蝇,心中一边惦念着楼上之人,一边留意着院门的动静。事实上,忙活了这么一天,她也确实有些累了,不只是身体的累,更是心上的累,是浸淫于人情世故之中,应付了太多人太多事的累,也是面对陆怀无从宣泄苦楚的累。 唉...... 时间一点点流逝,阴雨天的夜幕来得早,外面很快就是一片暗沉,甚至再次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点。 按理,这个时辰陆怀应是洗漱完了吧,洗漱完了却不见房中有她,怎么也能耐得住性子不来找她?李玉娴闹钟已然闪过好几个不好的念头,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太平,似是被称杆儿挑着般七上八下。 “哎,怎么又下雨了,本来还想去河对面的小酒肆坐坐呢......” “得了吧,你那破酒量能撑得住一杯还是半杯啊,不学好!小心我告你爸妈!” “哈哈哈哈哈!” 没等到陆怀下来,倒是等来了夜归的客人,这会儿径直推了虚掩的院门,大大喇喇地一边说笑一边进来。 也好。 将她们等来了,自己也总算可以歇着了,然后回房去,该哄就哄,该挨骂就挨骂吧。 李玉娴站起身,婉笑地迎了上去:“回来了?” “对,哈哈哈,谢谢姐姐的推荐,今天晚上吃得很舒服!”短发姑娘笑道。 “是啊是啊,而且我们还约好了,明天一早去悦仙楼吃头汤面,刚吃饭的时候听邻桌的爷爷说,他们家的鳝丝面和虾子面一绝啊!而且每天限量的,得赶早儿起,哎,姐姐,你一直都生活在这儿的,你吃过吗?真的有那么好吃?” “好吃,就是贵了些。” 悦仙楼的头汤面,陆怀带她去吃了挺多次的,当然还不止悦仙楼,就是附近好几家有名的面店,她都尝过,味道大差不大,就是价格不菲,越是鲜灵的浇头,越是大张旗鼓噱头,越是贵。 “嗯,确实贵......”姑娘们纷纷附和。 李玉娴见她们似有在此多聊的势头,话音里就带了催促之意:“三位姑娘晚上可还要出去么?” “噢,不出去了,姐姐是要关门了吗?” 李玉娴点头:“要了,今朝有些累,想早些歇息。” “好的好的,辛苦姐姐了!看样子都洗过澡了,还一直在下面等我们回来,真有带过意不去......但是我们晚上可能会点外卖,可以吗?” 这也在情理之中,李玉娴点头,将待在陆怀身边时学到的说辞用出来:“可以,就是你们自行注意安全,取了外卖之后,记得替我将门关好。” “嗯嗯,知道啦,那我们先上楼去啦。” “去吧。” 目送三人上楼,李玉娴去将院门锁上,又一路关了玄关灯、厨房灯、客堂门,检查一番后也上了楼,一路辗转来到房门口,看着里头的灯光隐约透出来,开门的手也不由顿住。 不知怎的,竟有些‘近乡情更怯’的心情出来了。 李玉娴收拾了一下情绪,将钥匙戳进匙孔里,一鼓作气开门进去,一进去就自动找寻着房里人的身影,同时也期待着对方能够发现自己的到来,最好是向之前那样,自主地投进她的怀里,然后一抱泯恩仇吧...... 当然,现实很骨感。 没有人扑上来抱她,亦没有人出声说话,里头静悄悄的,好似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倍有存在感,李玉娴心头一紧,切切寻找,刚想出声叫唤,却在眼角的余光中瞧见了要找的人。 原来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竟是睡在了自己床上。 并且纤瘦的身子紧紧贴着墙的那边,凌乱的薄被团成一团盖住了半边身子,而藏在与被子色系相近睡衣里的人自然就跟隐身了一般叫人不易发现。 李玉娴顿时放轻了动静,不想打扰到了她。 悄默地拔下门上的钥匙,谨慎地阖上门,最后慢慢坐上了床沿。 这小东西怎么就这样睡着了,还不睡自己的床,非要躺到自己床上来? 想到一些可能性后,李玉娴一直紧绷地唇角也弯了弯,忍不住笑了。 可笑着笑着,又在沉默中品出了几分无奈与失落,而后强制让自己清醒过来,不要去遐想那些没有可能的事...... 唉。 李玉娴取下头上的发簪,将一头未干的长发散下...... 这头浓密的头发若是没有吹风机烘干,恐怕今夜都没有了干的时候,可陆怀已经睡了,她肯定是不能在房里吹发,李玉娴想了想,还是取了吹风机,去外面别处去吹了再回来。 如此一来一去,虽然已经十分小心,但到底还是动静多了些,等到李玉娴再度坐上床时,陆怀迷迷糊糊咳嗽了好几声,悠悠转醒。 她翻身过来,瞧见披发坐靠在床头的李玉娴,嘟囔一声:“你还知道回来啊!” “吵醒你了?” “耳边悉悉索索的。”意思是,确实是你吵醒我了。 “对不住你,早知你睡了,我便在楼下过一夜了,省的惹你醒了。” 陆怀听了这话,小眉毛皱得飞起:“楼下连张软沙发都没有,过什么夜?” “藤榻上睡一睡也是能过的。” “然后被花脚蚊子扛走吗?” 李玉娴见她眼睛都不能完全睁开的可爱样子,心里有些发笑了:“嗯,今晚的蚊子前赴后继,在下面洗碗时,没有一刻是不在跺脚的。” “噢......我都忘了还有碗要洗......我太困了,洗澡的时候眼睛就睁不开了。” “嗯,应是病了的缘故,没关系,有我在呢。” 陆怀嗯了一声:“下面关门了?” “关了,客人也都回来了。” “噢,那灯......” “都收整好了,你别担心这些,要是困,就继续睡吧。” 陆怀懵懵颔首,她看着李玉娴就在自己三十公分不远处,才想起自己是鸠占鹊巢了,于是立即起身:“那我回去睡了......你别误会,我洗完澡出来困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到了你床上......” 从耳垂一直红到脖颈,着急忙慌起身之时脚又被被子缠住,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李玉娴怕她要摔,急忙坐起身去兜她。 “哎呀!” “小心些。” 人是兜住了,大腿也被砸下来的人给跪疼了。 “哎呀,你疼不疼。”陆怀自知身上的力道都压李玉娴腿上了,就急着替人揉。 “不疼。”李玉娴强忍着快要沁出来的眼泪,强装淡定。 “真的?” “真的。” “唔......”陆怀耷拉下眉毛来,许是因为有些急,这会儿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我看你连路都走不好,今晚就歇在我床上吧。”李玉娴轻轻替她拍着背。 “啊?我睡了你的床......那你睡哪儿?” 这话听着带了真切,李玉娴愣了愣,将那句本该脱口而出的‘我自然与你一道儿’顿时塞回了肚中。 再出口时已然换了说辞:“你睡了我的,我自然只好去睡你的,也不错,我中意你的大床许久,终于能睡一次了。” 说着,李玉娴翻身下床,不往床上去,却是再次出了门。 陆怀:“你去哪儿?” “自然是去客堂睡藤榻了。” “啊?我的床不是让给你了吗,又不是不同意你睡!”陆怀膝行到床位,拉住了李玉娴的裤腿。 李玉娴抿了笑意,答:“我开玩笑的,我下去是为了给你拿药。” 陆怀:“......” 啊? 什么意思。 所以刚刚她只是故意逗自己的? 陆怀咬了咬唇,拧出了一个又尴尬又憋屈的神情后,撒手:“哼!” “也不一定是要吃的,就是放着以备万一,乖儿。” 最后两字不说还好,一说陆怀就有点炸毛:“什么乖啊,我是小孩吗,我需要你这么哄吗?” 李玉娴满脸无辜:“我不是让你乖,我是叫你乖儿,此处难道还有别人叫乖儿么?” 陆怀:“......” 陆怀气地直拍了一记床板。 李玉娴藏着笑意出了门。 临睡前,李玉娴将半杯开水放在了药盒旁,偏首看了一眼只留背影给自己的陆怀:“关灯了?” 陆怀并不回头,只闷闷道:“晚安......” “嗯,晚安。” 灯关下,便不再言语。 晦暗中,李玉娴坐在陆怀的床沿,仰头放松着自己,良久,才微叹一声,将腿缩上了床,捋了捋背后的长发,将自己躺得的板板正正。 她将浅浅盖在身上的薄被扯了扯,从胸口一直拉到了鼻尖,轻嗅着陆怀的味道,阖上了眼。 她也曾向往过这一处,不是真的钦羡陆怀能够睡大床,而是想着或许有朝一日,陆怀也能邀请自己与她一道体验。但是没有,陆怀从来没有邀请过她,陆怀只会拿出她那一套理所当然的缘由,钻进她的被窝。 所以说,她从来只有承接的份,那人想近一寸就近一寸,想离一寸就离一寸,好像就拿捏了自己不会拒绝,就为所欲为,就州官放火。而最可气的又哪止这些呢,最可气的,是她还觉得受了欺负,委屈无比。 毕竟,自己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她却是柔剑绵针,真真儿一点不带心疼地往自己心窝上扎的呀! 李玉娴想着心里头堵得慌,不得不翻个身,让脏腑里的这口气舒出来,然后这一侧身,却瞧见原本背对自己睡着的人儿这会将身子翻了过来,甚至好似还在看着自己。 屋里光线晦暗,李玉娴不确定,就撑起身子来看她,她若是不声不响不动也就罢了,可偏偏还此地无银三百两,见李玉娴起身,就又翻身走了。 “乖乖。” 乖乖不应。 李玉娴抿了抿唇,也不拆穿,复又躺平回去。 可一等她捋好头发摆好姿势,那边的人又转了回来。 李玉娴:“......” 其实这种小游戏,在她们共居一室后也曾玩过,像是躲猫猫一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是那时,心境与现在是截然不同的,新鲜感有之、雀跃感有之,像是回到了小女儿时期,带着些许纯真,让李玉娴很是留恋。 然而谁又能想到,这才时隔不久,这躲猫猫的小游戏就成了这副样子,不似玩闹,倒似此时她们的心境。 “乖乖睡。”李玉娴闭着眼,仰睡着,不管陆怀是无意还是有意,不管她是真睡还是假睡,她都不再追随她,只是不带情感地来了一句,乖乖睡。 “哼。”那边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抗议。 果然是没睡。 “床也让给你了,总不能再闹了。” “我头晕。” “让你吃药你不肯吃,现在知道头晕了?”听着就不像是真的。 “哼!”脚跺床:“你干嘛,你好凶,好冷漠。” 李玉娴:“......” 李玉娴不搭话,那边也就安分下来,不再闹别扭了。李玉娴暗自叹了口气,聚精会神地试图让自己入睡,然而时隔许久,她睁开不带一点睡意的眼,烦闷地去看墙上略带荧光的挂钟。 时针的指针停留在11上,不算特别晚,但按照李玉娴的作息来说,已经是晚了。 她再次悄悄翻了个身,挪了挪略有些发僵发酸的腰,看向陆怀那侧,而陆怀已经许久没有动过身了,明显是睡了。 好。 睡着了就好啊。 李玉娴深吸一口气,再度闭上眼酝酿睡意。 时至半夜,李玉娴觉得自己好似睡着了好似又醒着,朦胧中听见三两声咳嗽,而后逐渐密集,直到将人挖起,再也睡不下去。 “乖乖......”李玉娴按开了夜灯起身,趿上拖鞋来到陆怀身边,轻拍她的背。 “嗯?”陆怀迷糊翻身过来,眼皮都未曾撑开。 借着夜灯,李玉娴看她已经是一头的汗,空调没开,也不知道这是单纯热的还是身体在发热......李玉娴用手贴上她的额头,反复摸了摸,却又好像还是跟白日里一样,并未烧起来。 陆怀又咳了一翻,懒洋洋地平躺着,眯眼看李玉娴,像是醒了但又没完全醒。 “难受么?”李玉娴伸手探进她衣领里,见她脖颈处也都汗湿了,头发贴在肌肤上,黏腻又脆弱。 回应她的又是咳嗽声。 李玉娴皱了皱眉,翻开从药房拿来的塑料袋,拿出那只叫体温计的东西来端详。 此刻她竟有些懊恼,懊恼药房里的人竟没有跟她说怎么用,自己也都没有多嘴问一句。她翻了翻装体温计的空壳,发现里面有一张说明书,展开看了会儿,然后照着上面教着的法子试着给陆怀测体温。 37.6c。 “发烧了吗?”陆怀稍微清醒些了,看李玉娴皱着眉盯着体温计看,不由问。 “你看看。” 陆怀接过,眯着眼,咳着嗽:“还好,有点低烧......” “咳嗽的药我应该也是买了的,你起来看看,然后吃点?” 真到了难受的关头,陆怀自然也不会拒绝吃药,她自觉爬起身来,找到了李玉娴买的那瓶咳嗽药水,拧开喝了一口。 见陆怀眉毛拧成麻花,李玉娴心疼了,赶忙拿了杯子给她:“苦么?喝点水,过过嘴。” “太甜了!”陆怀瘪着嘴咽下那口黏腻的糖浆:“大晚上这么来一口,胰岛素都要骂骂咧咧了。” 李玉娴愣了愣不明所以,但还是贴心地将自己杯子里的水给陆怀续杯:“真是用糖水做的药?会有效果么?” “不知道,应该有吧......”陆怀喝完水,靠躺在床上:“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李玉娴摇头:“睡不着。” “认床了?是我的床不好睡?” 陆怀没有往李玉娴失眠的方向想,而是找了一个最平常最有可能的理由来问。 李玉娴本想否认,但转念又不想否认了:“嗯,金窝银窝,不如——” “不如自己的狗窝。”陆怀傻傻地立马接言,接完后又愣了愣,立即反驳:“什么狗窝,我才不睡狗窝呢!” 李玉娴莞尔一笑,好整以暇地觑着她。 “那、那怎么办,你睡不惯我的床.......” 李玉娴仍旧不答。 “我不想回去,我被窝都暖好了,不可能半夜让给你的。”陆怀扯着被子耍赖。 她不管,生病了就是任性,就是想闻着李玉娴的味道睡觉,不能闻人还不能闻被子嘛! “已然初夏,还有暖被窝一说?难不成你的四时是与我们寻常人不同的?”李玉娴故作不懂,揶揄她。 陆怀:“......” 话已至此,见陆怀就傻愣着,也不做邀请,李玉娴收回笑意:“你睡吧,我都好,不过是一夜不睡,也无碍的。” 陆怀:“?” 37、欢喜 37.欢喜 “你睡吧,我都好,不过是一夜不睡,也无碍的。” 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路子? 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陆怀抓了抓头发,浆糊似的脑袋半点都带不动:“苦肉计?” 李玉娴眸光微动,不作答。 “好好好,我认输,我这就走,行了吧......”陆怀噘着嘴喃喃掀开被子起了身,浑身都写满了不情不愿。 “不必了,你睡吧。”李玉娴回身走了。 留下目瞪口呆的陆怀,下床也不是,上床也不是。 “不是,你好奇怪啊!”陆怀身体不舒服,本就有些起床气在的,这会儿又被人这般戏弄,气得当场就敲了一记床板。 李玉娴顿住:“我,奇怪?” “是啊!不奇怪吗!” “怎么奇怪......”李玉娴回过身来。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坐着的人自然会觉得有种被人凌驾的感觉,陆怀气势不由弱了起来:“你不觉得你说的话很矛盾么......” 李玉娴眉头微颤:“哪里?我说了什么?我怎不记得了?” “你不愿意让我睡你的床你就直说嘛,最开始我也说了,我睡我自己的床,然后是你自己说的,说我路都走不好了,让我歇在你床上,让你也能体验一下睡大床的感觉,这不是蛮好的嘛......?但是你刚刚说的话就很奇怪,什么你睡吧我都好,什么不过是一夜不睡也是无碍,听着让人不舒服。” 李玉娴嚅嗫着唇,看着陆怀,说不出话来。 “又不说话了。”陆怀火气又窜了些上来,说话一急就嗓子毛,咳了好几声:“你这人!真的是气死我了!” “乖乖......” “干什么呀!” “......” “怎么了......”叫了人又不说话! 而且为什么是那种表情啊,看着那么沮丧,欲言又止之间好似藏了多少委屈与心事似的:“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害怕......” 李玉娴立即撇开视线去:“对不起。” 陆怀:“......” “睡吧,睡吧。” “睡不着了,你别转移话题,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啧,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觉得不舒服了?要是真有,你就跟我说呀,我们是朋友,你提意见,我要是能改就会改的,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憋在心里不说,但是又时不时话里有话的。” “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好似不是很喜欢我了。”李玉娴锁着眉,一句话说得犹犹豫豫、幽幽怨怨。 “啊,怎么可能!”陆怀下意识反驳:“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了,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啊......” “我能感觉到......”李玉娴苦笑:“许是我的暧昧让你不自在了,而我又实在学不会用你不觉得暧昧的方式来表达我对你的喜爱,所以......是我的问题,我不知道该如何调整自己,今夜是我心烦意乱,用词不当,因而惹你误会了......” 陆怀:“......” 李玉娴在说什么啊。 什么叫用不觉得暧昧的方式来表达喜爱啊...... “喜爱?”陆怀歪了歪头,看向李玉娴的眼神中带上了疑惑和不确定,同时又有什么期许从心中不自主地冒了头。 李玉娴:“嗯。” “啊?”陆怀愣住,又无奈到笑了:“姐姐,喜爱这个词,是不能乱用的,你这样会让我误会的。” 李玉娴故作不懂:“难道这个词,到了现代,就不能用了吗?” “不是不能用,但,你知道的,我们不是姐妹,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虽然这不代表我们之间不能用喜爱这个词,可也不代表就能随便乱用了......”好怪,感觉越描越黑了,陆怀有点崩溃:“我的意思是,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真的喜欢我,不是因为姐妹,而是因为......情人。” 李玉娴咬了咬唇。 “是不是因为我总是表达得很委婉啊?所以你不能完全明白我不让你暧昧的意义?” 话已至此,就借着这样的机会好好说清楚吧,不然她真的会被逼疯的。 至于说完之后,李玉娴还要怎样对她都好,至少让她死了心,也别再遐想和有所期待了。 “我不知道你们古人姐妹之间是如何相处的,可能你们完全没有概念把,但在现代,女人和女人之间并非只有友谊又或是姐妹情,女人和女人也会相爱,可以像夫妻一样互相爱慕,一起生活,你明白吗?” 这种话说出来,多少有些堂皇,陆怀看李玉娴不置一词地站在那处,除了神情有了自己看不懂的变化之外,并没有给出什么自己想要看到的表情。 陆怀懂了,失望地站起了身:“你不明白,我知道了。” 两张床,明明只是几步之遥的距离,却好似走出了漫漫长路的架势,陆怀垂眸低头,与李玉娴交臂而过,决定今夜放弃这个话题,以及,暗下决心,以后也绝不会再提了。 “我懂。” “?” 腕处传来熨帖的温度,不知道在什么间隙中,李玉娴拉住了自己:“我明白,但你不明白。” 陆怀微微失神,似没有厘清李玉娴所言这句话的意思。 “不明白的是你。”李玉娴重复。 万籁俱静的初夏,蝉鸣都未曾赶趟,在如此贴近的距离,陆怀隐约察觉到了李玉娴的颤抖,她的手分外用力地收紧,指尖扣住自己,有些疼,又好像有些烫。 陆怀撇看着那只手,倏然笑出了声:“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会跟你说这些吗?” 陆怀忍不住咳了两声:“我虽然刚睡醒,但我脑子清醒得很,你别欺负我,倒打一耙。” 李玉娴怔怔的,像是在很认真地揣摩陆怀刚才的那句话,此间越发地紧握住陆怀的手腕,直到舒叹一口气,哑然道:“你明白,嗯,也是,你明白我欢喜你,因而处处躲避我,是也不是?” 陆怀杏眸微瞠。 “你明白那些道理,明白女子也能欢喜女子,所以你千方百计地拒绝我,你害怕了,是也不是?” “什么呀......”陆怀瞠目结舌,未曾想李玉娴这么消极悲观,竟是朝了这么一个方向来想了。 李玉娴:“?” “你是这么想我的?” 李玉娴一愣,随后躲开视线去。 在看到陆怀诧异的神情时,李玉娴才隐约知道自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反而无意间被陆怀这只小狐狸套出了话。 输了,输的很彻底,被人抓牢了小尾巴。 李玉娴有些气鼓鼓,径直往自己床上去:“我困了,晚安。” “不晚安!”陆怀小碎步跟着李玉娴跑到床边,硬生生拽着李玉娴,不许她睡。 “怎的,今夜是不准备睡了么?你身子不好,吃了药合该好好睡上一觉,这样才得见好。”李玉娴边平复心情边转移话题,试图不带任何感情,好打消陆怀的好奇心,让她别再刨根究底。 然而小狐狸紧紧咬住了她的袖子,根本没打算给她翻篇的机会:“你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只会让我一夜睡不着,这样会坏得更快的,你忍心?” 李玉娴:“......” “你忍心吗......”陆怀耷拉的眉,嘴角微微往下,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来。 李玉娴阖眼一叹。 认栽:“你想听什么。” “你说我想听什么?” “我不知道你想听什么,刚刚就当我是说了浑话罢。” “什么叫就当啊......”陆怀依着李玉娴也坐上了床,见李玉娴兀自躺平,自己也跟着躺到了另一侧,分明就是赖上了模样。 “你究竟要作甚......”李玉娴彻底无奈了。 “我就是想你把话说清楚。” “......”李玉娴深吸一口气,将被子拉到脸上。 可刚盖好,就被人扯了下来:“你,脸红了?” 这么暗的夜灯,怎么就能看出来她脸红了呢? 虽然她确实觉得有些热,热得背心里都燥汗了,保不齐脸也确实是烧起来的。 李玉娴:“......你,不乖。” “我怎么就不乖了,我连被喜欢的知情权也没有吗......我真的很想知道......这对我很重要......” “什么知情权,我听不懂。”李玉娴再次用被子盖住了脸。 “昂,你明明听得懂!”陆怀再次扯下:“你每次不想接话就说自己听不懂,我不上这个当了!” “......” “玉娴......” “你既不喜欢,就当做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欢喜好了,这没什么重要的,好好睡一觉,忘了罢。” “怎么是无关紧要呢......你说这种话自己心里不会难受吗?我这样问你,也只是想要确定......”陆怀越说越轻:“如果不确定......” 如果不确定,又怎么敢表达自己的心意呢。 “怎么?”李玉娴侧过头来看她:“确定了,然后再厌我么?” “你为什么这么悲观呢,就不能是其他的可能吗?” 李玉娴眸光黯了黯,轻声呢喃:“不敢奢求。” 陆怀:“......” 不知怎的,陆怀突然被李玉娴这悲伤的眼神伤到了:“为什么......” 李玉娴翻过身,不再看陆怀。 “为什么不敢奢求?”陆怀抓住李玉娴的手腕,试图再让她翻身回来。 “......” “就不能是我也喜欢你么?” “......” “李玉娴,有没有可能我一直就是在等这个答案啊!”想到之前自己在楼下那么大哭特哭,陆怀喉间又哽起来了,委屈至极,并且开始翻旧账:“当初是你,你说你对我的喜欢是姐姐对妹妹的喜欢的!这才让我死了心的!” “这也不能怪我吧!”陆怀气呼呼地拽着李玉娴,贴到她身上:“我不想你跟我搞暧昧,我怕的是你把我当姐妹,但是我不想把你当姐妹,到时候你倒是冷心肠,了却身前身后事,拍拍屁股就走人,然后就留我一个人伤心!” “李玉娴!” 李玉娴颤着手,依旧死死不肯回身看陆怀。 “你干嘛呀,我都说了我也喜欢你,你干嘛不敢看我啊!” 见李玉娴这么倔,陆怀索性跨过她的身子,翻到她身前去,哪知刚翻过去,李玉娴又调转方向,继续背对自己。 但陆怀没有看错,她看到李玉娴,好像是......哭了。 李玉娴哭了。 陆怀呆了呆。 “你怎么...哎!”陆怀刚想再去看,结果却因为人太过于靠近床沿,一个没撑稳就直接漏了下去。 噗通一声,在这般寂静的夜里,想遮掩都遮掩不住。 李玉娴自然也听见身后那一声,着急忙慌起身去看,只见某个傻子这会儿一手攀着床,一手捂着自己的胯骨,五官都窜一块儿了。 也顾不得什么了,李玉娴揩了揩眼泪,忙将她扶起,扶也不忘怼:“你这是什么,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鸡没见着,倒是把头撞南墙上了。” 陆怀苦着张脸,嘶嘶哈哈的:“你才黄鼠狼呢!” “起来。” “唔......” “磕疼了没有?” 陆怀捂着自己屁股:“能不疼吗,我胯骨着地,疼哭了。” 李玉娴痛苦地憋住了笑意,但一瞬的幸灾乐祸还是没忍住露出了马脚。 “你这人可真没良心,我为了看你都摔疼了,你还笑。” 李玉娴忍不住,索性就不忍了:“你总有办法让我笑......” “哼!看我出糗就开心是吧?” 李玉娴毫不掩饰承认:“嗯。” “你!”陆怀恨得将拳头都举起来了。 “哪里疼,我替你......揉揉?” “不用了,屁股疼,我还是自己揉吧......” “也好。” “......” 陆怀讪讪又爬上了李玉娴的床,经过了刚刚那一乌龙,估计自己也挺尴尬的,而更让人局促的是,这会儿两人默默仰面躺在床上,既不继续刚刚那个喜欢不喜欢的话题,也不新开些闲聊话茬,真就盖着凉被纯无语。 没过多久,陆怀转了转酸涩的眸子:“你不是困吗,你不睡?” 在这场‘对峙’中,显然她是那个先撑不下去了的。 “你睡吧,我睡不着。” “噢。”陆怀努了努嘴:“哎,你真不打算跟我聊聊喜欢这件事吗?” 是啊! 好奇怪! 电视剧小说里,难道不是双方确定新意之后就可以拥抱接吻结婚了吗! 现在是什么情况啊!两个人都僵在这边,也不说到底要在一起还是不要在一起!甚至连提都不提! “我看你困得厉害,就不要撑着了,睡吧。” “啊?我不困!” 还说不困。 眼皮子都在打架了。 “让我再想想。” “啊?” 还要想什么的吗?不是她先告白的吗?怎么要想的还是她? 这......不显得自己很......赶着往上贴吗? 38、算账 38.算账 第二天,李玉娴照常起来,准确来说,她只是后半夜稍微眯了会儿,接着就从五点多疲惫而又清醒地躺到了七点。 身边,陆怀睡得像是昏过去了一般,左边肩臂被她的额头顶了一夜,这会儿一抬都觉得酸胀无比,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李玉娴侧了身,拭了拭陆怀的体温,这家伙低烧哼唧了半夜,这会儿温度倒是退下去了。唯一不好的就是时不时咳一阵,不然她这一夜也不会这么难眠,甚至与她一道近距离躺了一晚上,她嗓子也开始有点毛了...... 轻手轻脚地将陆怀的头推开些,摆正到枕头上,病了这一天一夜,平时听见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跟着一起醒来的陆怀,也不过是皱着眉哼了两声,然后翻了个身,兀自面壁思过去了。 李玉娴无声叹笑,起床洗漱。 客人都还未醒,屋里静悄悄的,外头间或传来鸡鸣人声,将这古镇从沉睡中唤醒,雾蒙的空气浸着雨后的土香,江南的气候,虽已至夏,但逢下雨天阴,温度就能打下好许。 这一点倒是和自己生活的那个年代大差不离。 下楼开门,洒扫煮粥,因着心里有些打算,所以早晨的时间就显得紧凑了,等将家中井然有序收整一番后,才在厨房的桌上留下字条,出门了。 “上街去,回来细聊,锅里有粥。” 将近九点,晚起的陆怀下楼,寻了一圈人没见着,将将要恼,就看到了厨房间有人留下的字条,她将手中这片从某传单上撕下的纸反复翻了两遍后:“什么呀,这么冷漠,就不能加点可爱的表情符号吗?” 不过好歹知道给自己打声招呼再出去了...... 而且。 她的字可真好好看...... 想当初连钢笔都不会用呢,结果才这么短短几个月就已经写得这么好了。最重要的是,这还跟端着写在宣纸上不同,这是一张便签,一张专门写给她的叮嘱,虽然简短,却舔了烟火气。 对,就是太简短了! 这么惜字如金干什么! 陆怀将纸拍到了饭桌上,没一秒就又拿了起来,将上面的字再读一遍。 嘿嘿! 她说她喜欢她哎...... 昨天是因为太晚了,那今天等一个正式告白不过分吧! 想到这,陆怀开心了,心满意得地揭锅盛粥,就这榨菜腐乳吃了满满一碗。 “哎,陆老板你起了啊,我们以为你还在睡呢,发你消息也没有回。”正吃着,厨房门口探进来了两个脑袋,是小吉和西西,陆怀忙放下筷子,拿纸巾搂了把嘴起身:“你们......要走了是吧。” “是的,十点十三分的高铁,要是路上不出岔子的话可能还能赶上。”小吉苦着张脸:“哎,每次会来不及,本来今天还跟隔壁房的小姐姐一起去吃头汤面的,结果一觉睡到闹钟响,压根儿没人起来,哭了。” “想吃头汤面,那得五点起来啊!下次下次吧,这次确实晚太多了......那你们一会儿直接打车吧,路上起码得预留个四十分钟以防早高峰,进站还得留个十五分钟安检什么的。” “嗯嗯,陆老板身体还好吧?”西西将房门的钥匙交还给陆怀。 “没事,就普通感冒。” “可惜了,虽然这一趟被我发现了可以磕的新cp,结果都没磕到糖就得走了,陆老板你跟美女姐姐要好好的呀,有进展了跟我们说一声哦!” 陆怀哭笑不得:“这硬磕就怕你把牙给磕掉了,好了好了,你们快去赶车吧,别误了高铁。” “呜,那我们有缘再见了。” “再见。” 挥别客人,陆怀继续回到厨房间吃着已经坨了成糊糊的粥。 拿出手机来看备忘录,这个周末倒是清闲,今天也不会有新的客人入住,即至下周都要到周四周五才有人定房,果然还是因为年中了,大人要忙事业,孩子要忙考试,都没有什么心情玩了。 但一想到暑期旅游旺季即将到来,陆怀又有些发懒。 将最后一口粥就这腐乳吃完,陆怀就开始惦记着李玉娴怎么还没回来。 上个街要这么久? 是去菜市场买菜了? 不对呀,买个菜也要这么久的?她几点出去的啊? 想着,就不自觉走到了门口张望了。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约莫在大门口站了有五六分钟,她看见了在稀疏人群中走来了一个熟悉身影,简朴的白色麻布长裤,窄腰的水绿色短衫,一手各拎了好几个袋子,小步子走得素净又稳当。 陆怀这会儿脸上哪里还能藏住笑呀,颠颠儿地就跑上去迎她了。 “上街买了啥?”这恨不得都跳着问。 “随意买了些,我也不会挑,就让摊主们替我张罗。”李玉娴盘着头,长而黑的发经不住被束缚,已然落上肩头些许,今个儿并不热,但因着来来回回忙活一早上,额头脖颈也都沁出细汗了。 “嚯!有钱啊,这黄鳝,比我拇指还粗!”陆怀张开一只黑袋子,见着里面的东西,顿时吓一跳:“野的啊?” “嗯,说是,但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晓得,卖鱼的老板看着面善。” “啧啧啧,昨天郭襄跟你结钱了?”这鱼老价钱了,平时陆怀都不舍的买来吃,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这玩意儿好吃归好吃就是不会杀啊!滑不溜秋黏了吧唧的。 “没,是我自己攒的。” 陆怀又瞄了一眼另一个袋子里的,还行,只是一方豆腐,不是什么贵东西:“你这家伙,钱多的没处花了?又是买药又是买大货的,还剩几个钱不?” “我想着买些好的,给你补补,且让你多些元气,少生病。” 可真会说话...... “那,这黄鳝我可不会杀,到时候你来杀?” 陆怀这是故意刁难李玉娴的,李玉娴是什么人,她怎么说也是个宋朝知府家的小姐,哪里还会做那些杀鸡宰鱼的事儿,毕竟这跟烧烧柴火择择菜这种是个人就能干的活不一样,那动刀子见血的,不仅要技术,还得有点胆量。 果然,李玉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始终不敢应承下来。 “你也说了,我现在是元气大伤,人元气大伤的时候可不能掺和这种红刀子的事哦!” 李玉娴一咬牙:“我来就好,你等着吃。” “啊?你来真的啊?” “嗯。” 李玉娴是个有些固执的人,一如她循规蹈矩的日常作息,一如她昨夜老僧入定般的闭口不言,此刻她固执地操着大剪子,蹲在地上对抗着老硬倔强的野鳝。 猩红的血沫溅了一身,鳝鱼的头却还没完全剪下,在不大的不锈钢脸盆里扭曲翻滚。 让她算了的话已经说过几次了,甚至陆怀已经想着去找冯阿婆来帮忙处理了,可李玉娴不同意,她说她要亲自做给她吃,说到做到,不能假手于人。 陆怀蹲到了李玉娴面前,手肘撑膝,掌心托腮,看着李玉娴:“怎么想到一个人去?” “你睡得沉,等你醒了,好东西早没了。” “点外卖不就好了。” 李玉娴终于再次顺利钳到了黄鳝头,这一会应该是被她摸到了窍门,眼疾手快地一用力,将鱼身首分离,她松了一口气:“外卖没营养,平时吃也就罢了,生病还是要吃点好的。” “谁跟你说外卖没营养的......?”至少陆怀从来没有跟李玉娴提过这种说法,她只会跟李玉娴介绍现代服务业有多便捷、有多好吃,以及顶多说过一次少吃甜食...... “之前秦阿爹说的,他说要少吃外卖,口味好的不见得健康。” “什么时候说的。” “蛮早之前。” “那我们经常点外卖,也没听你说过,怎么这次突然说出来了。” “偶尔吃应该也没有大碍......做饭到底是有些麻烦的,冯阿婆不来做饭的日子,我看你也不乐意每天赶早买菜又做饭。” 这有来有回的,却始终没说道点上,而陆怀的初衷很明确,她只不过想要引着李玉娴说:我给你买鱼补身体是关心你,而关心你是因为喜欢你,只要说到了喜欢,那就顺其自然又能提昨晚的事了。 然而也不知道是李玉娴太迟钝还是太聪明,人家就是不上套,反而有扯远的趋势。 陆怀沉吟了一下:“你挺善解人意啊,所以你这是看不下去了,以后准备亲自为我买菜做饭?” 许是感受到了同伴的死亡,盆里剩余的两条更加不安分起来,李玉娴一个不留神,就让其中一条游出了盆,直掉到了陆怀的脚背上。 “啊!”这突如其来的滑腻感顿时把陆怀吓得一屁股坐地上:“好恶心!” “哈哈哈哈哈。”李玉娴不是有意,也没有想到这出,但看到陆怀这坐在地上急跺脚的样子,笑道:“你吃的时候也没见你说恶心。” “那能一样嘛!” “恶心你还看我杀鱼?” “那能一样嘛!!!” 李玉娴过去逮鱼,摸索了许久,她也知道该怎么有效抓了,瞅准了鱼头,直接用剪刀将它钳住:“你这屁股一天得摔多少次?” “我去洗个脚!” “哈哈哈哈哈。” 鱼到底还是难杀的,得亏秦阿婆过来探门,在她老人家的指导下,李玉娴才顺利剖腹挖肠切段,将这老鳝鱼给处理好了。 “这黄鳝老价钱了,今天我上街我看到了,不讲价的,不管大小一百块一条。”秦阿婆眼里明显带了心疼之意,但嘴上还是鼓励:“小姑娘是要吃点好的补补,赚了钱干什么,赚了钱就该花,不要省!” 陆怀:“......” 陆怀知道,这话肯定是说给自己听的,以前老人家也经常这么跟自己说,不要觉得自己一个人了就亏待自己,日子还是要好好过,钱赚了就花,人要活得开心。 这话说得很对,但她肯定不知道这个黄鳝是李玉娴买的,她更不知道李玉娴这穷苦情况......所以这话听着,总觉得有点怪。 “阿婆说得对,钱赚了就该花,何况是花在好事上。”李玉娴将清水里洗过的黄鳝段捞出,笑了笑。 陆怀:“......” “就是的!我老跟我们心肝儿说的,女人嘛,就是要活得潇洒,该吃吃该喝喝,身体健康最好。”秦阿婆同意得不得了:“而且又没结婚,没有压力的,要趁现在好好享受,等以后有了家庭有了小孩啊,那一心就都扑在小孩身上,想潇洒都没得潇洒了。” 李玉娴:“......” “什么呀!”陆怀一听这话,急了:“我又不结婚,我潇洒一辈子好不好。” “哎,你这小孩,啊你现在不结婚,以后还能一直不结婚啊!阿婆不同意女囡囡结婚早,但三十岁也差不多了,你不要考虑起来啊?” “不想考虑。” “那怎么的,你还想学你祈祈姐姐啊!这都三十好几了还不结婚!你可不能像她,我和你阿爹指望不上她,还指望着你成家立业,给我们生个小宝宝玩玩呢!” 从前,这种话说也就说了,她一直都乖,就算心里不苟同,但也不会直接说出来,毕竟说了阿爹阿婆也会不高兴,能忍就忍了,可偏偏现在李玉娴在!她一点都不想李玉娴听这些!没理由的不想! “你这小孩!玉娴,你说阿婆说得对不对?”秦阿婆在陆怀身上讨不着便宜,立马转向李玉娴。 陆怀更急了!急得几乎要跳脚!她慌里慌张地看向站在一旁沉默了有一会儿的李玉娴,又发愁......又有点想听李玉娴的回答。 李玉娴:“对的。” 陆怀:“......?” “哎,你看看!玉娴才是真懂事,你好好学学!” 陆怀失望至极,不自觉眼眶泛了酸,噘了噘嘴,默默走到桌边,倚着长凳坐下。 她隐约感觉到了李玉娴投来的视线,但她也当做没有看见,她生气了,这气比昨天还大,沉默得振聋发聩! 她不想理李玉娴了!烦人精!说谎鬼!两面派! “姑娘,野生的黄鳝,清蒸的营养好,弄点盐和黄酒腌一腌,一会儿放料隔水蒸,最好么切两片咸肉一起,鲜得很。” “嗯......腌多久呢?” “一刻钟就行。” “放什么料?” “有什么放什么,葱姜蒜什么的,你这黄鳝买得好,怎么弄都好吃的。” “咸肉......” “没有的话去阿婆家割!冰箱速冻间里还有个后腿呢。” “我要吃红烧的。”陆怀委屈得要命,自己这都退出聊天室两分钟了,都没有人来搭理自己,她们难道就没有发现有一个人在角落独自伤心吗? “清蒸的好,这种大黄鳝,这么吃最补了!”秦阿婆一副你这小孩真不识货的表情,劝着道:“我听苏阿姨频道说了,清蒸的能锁住营养,最好是连汤都喝了呢。” 陆怀瘪着嘴,闷闷不乐。 “阿婆,红烧的话,是怎么个烧法?” 陆怀耳朵一竖,顿时阴转多云。 “红烧啊,那就放油葱姜蒜爆香,等差不多了淋一勺黄酒上盖闷一闷,然后正常放生抽老抽就行,最好是放点糖,怀怀爱吃甜口的。” 菜谱报得有点快,李玉娴根本来不及反应。 陆怀一步上前来:“这我知道,我看冯阿婆烧过,我教你!” “哎唷,可把你会的!”秦阿婆笑弯了嘴角:“那你们先烧着,我也回去烧饭了,看你们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我就放心了。” 秦阿婆走了,李玉娴才开口道:“一会儿要是做得能吃,你给阿婆阿爹也送碗过去吧。” 陆怀笑出声:“这么没自信?哦,怪不得人家在的时候你不说送,原来是怕自己做的不能吃,先夸下海口,到时候收不了场是吧?” “是啊。”李玉娴淡笑,一点都不把陆怀这戏谑放心上:“所以要怎么做,麻烦陆老师给我指导一下吧?” “指导可以,但是在此之前,我有账要算。” 李玉娴挑眉:“什么账?” “很多,你想先算哪个?” “那我们今天还能吃上饭么?” 42、互诉 42.互诉 这一夜,陆怀都没舍得睡。 不同于来自家人的,这是她第一次被一个人喜欢,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第一次被一个人亲吻,也是第一次亲吻一个人。 无端的探知欲与不真实感让她根本无法放下眼前的一切去睡觉,她缠着李玉娴问为什么喜欢她,缠着李玉娴问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她不放过一点机会去了解李玉娴的心路,好像这样做了,就能让自己更多认识自己,也好让这份喜欢更清晰一些、更确定一些。 李玉娴眼中自始至终难掩怜爱,可她确实也已累极,毕竟她从昨夜开始就没有好好睡过了。 当然,她也知道陆怀为什么不愿意睡,知道这个‘不乖’为什么有问不完的问题。因此她只能强打着精神,整理思绪,有问必答。 为什么喜欢呢? 她驯良如鸽子,心灵似小鹿,善心总是比心眼早行一步,对身边的人几乎都抱以关怀与体贴。 因而见过陆怀的,好像就没有觉得她不好的,无论是与她自小亲近的阿爹阿婆姐姐,抑或隔壁邻居、生意老板、往来顾客......可能,在这个不算敞阔的方圆世界里,到底人与人之间是有些善意的,你不犯人,人也没必要犯你,你待人好,人也不会待你恶。 而自己呢,也是被陆怀这友好善意眷顾的其中之一。 所以也无怪她会想,陆怀的好,是否对自己是唯有的、是独一的、是特别的,若是陆怀对所有人都如此,那自己的喜欢终究和她的喜欢是不同的...... 但细想之后,又觉得这种判定是不对的,她不能去占有陆怀所有的好意,如果陆怀不对其他人好,那她同样也不会初来乍到的自己施以援手,那么她想要占有的那个陆怀,也就不是陆怀了。 她喜欢的是那个鲜活的陆怀,喜欢她的纯良,她的骄矜,她的投怀送暖与一颦一笑,即使知道,这些并非对自己独有,可她还是喜欢,喜欢得小心,喜欢得克制,喜欢到觉得自己不该对她产生这样的喜欢...... 那,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呢? 她原以为她此生都不会再去喜欢一个人了。悸动被消磨,爱人的能力不复存在,光阴撰写着自己逐渐老去的模样,当兄弟姊妹都有了自己的丈夫、妻子、儿女,只有她身处寂寥之中,对过往曾经耿耿于怀。她何尝没有自我怀疑过呢,怀疑究竟是自己放弃了常人所要行的路,还是那条路放弃了自己.....否则为何只有她要受这孤苦之苦呢。 但她上天让她遇上了陆怀。 尽管这样的相遇匪夷所思,但美好的模样又让她贪恋,让她相信,原来石头亦能开出花,而若抛却曾经所有能换来如今,她亦没有不愿的...... 她说不出什么时候喜欢上她。 喜欢是不会有预示的。 只能说,当她来到这里时,一切都不一样了,那些曾经被消磨的悸动,在脱去缠累、剥掉枷锁的那一刻,再次恢复了生机,并在日复一日的稀松平常中,被捉住了所有的在意。 “我要与你说对不起。” 除却这些倾诉衷肠,李玉娴今日还有一个小小的心结未了。 “嗯?”陆怀侧着身子,目光始终都没有离开过李玉娴,她有些疑惑,不明白怎么好好的,就道歉了。 “我......今日,很怕你不来接我。” “啊?你说的是......接你下课吗?” “嗯。”李玉娴深吸一口气:“我不该问你,那个什么分得清分不清的问题,因为我知道......” “......因为我明知道你很难回答,却还是要问出来,惹你难过......” “午后,我去教课,总也时不时想到你,我后悔那么问了,又怕独留你一人在家乱想些什么,生我的气......再后我又告诉自己,若是下了课,你来接我,说明你应还是愿意来见我的,但若是你不来......我就知道......” 陆怀:“......” 李玉娴说得有些吞吐,而陆怀也完全没有想到,原来在那个时候,李玉娴居然对自己对自己有了那么一个赌注。 李玉娴的心思实在细腻,确实,那时她不开心了,李玉娴去上课后,她一个人也闷闷想了很久,而那句也就比质问好一点点的话一直都压在她的心里,让她喘不上气。 甚至就如李玉娴猜想的那样,她甚至想着,晚上不想特意去接李玉娴了,毕竟自己的殷勤,在李玉娴那里好像都算不上喜欢。 可最后,她还是去了。 她本可以早些的,却在自我的思想工作中耽误了时辰,导致等接到李玉娴时,李玉娴已经自己走了大半回家路了。 “如果你在半路没有遇到我,你会怎么样?” 李玉娴抿了抿唇,神情之中已然掩着些许委屈。 “我本来是不想去接你的。” 李玉娴委屈之意更甚。 “但我想了想,我不能因为那些话就闹小脾气,因为你没有说错什么,我确实在喜欢人这件事上做得不好,而我不能因为你说了这句事实,就不对你好了......”陆怀顿了顿又道:“我应该理解你的,因为你从前就被伤害过,你谨慎一点也没有错,我应该理解你......” 再朴实不过的话。 李玉娴却瞬时红了眼眶,她抬臂遮住了自己额前,唇无声地颤动着:“你没有做得不好,是我不好......” “你......”陆怀愣了愣。 李玉娴好像很难过,难过到能看到她的眼泪从遮掩中划过眼角,掉进鬓发之中。 “是我太浅薄了......” 没等陆怀再说什么,李玉娴就将人拥了过来:“对不起......” “......” —— 大半夜的互诉衷肠,哭哭又笑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忍不住困意睡去,甚至睡前都忘了换床,被空调直直吹了一夜。 又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陆怀被克制的敲门声吵醒,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才觉得脖颈酸痛无比,好像有点落枕了。 叩叩。 门外又来了两声,陆怀赶忙先起了身,在房里转悠两下,才摸到了衣柜前,拉了一件长袖外套出来罩在身上。 “陆老板......” 开门看清来人,陆怀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我要准备退房啦,给你发消息你没有回我,所以来看看你是不是在房里。”门外的姑娘是在这里订了四晚客房的,比昨天走得那俩要晚两天,她完全给忘了...... “对不起啊,我睡过头了,没耽误你吧?”陆怀轻声细语地跟人家道歉,满带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那我是把钥匙还给你就可以走了吗?” “嗯,是的,欢迎你下次再来苏州玩。” “会的,那陆老板我们后会有期。” “拜拜。” 姑娘拉着行李箱走了,陆怀站在廊道里,透过窗看着她走出院子又轻轻带上门后,才打了个哈欠,回到房中。 太困了,眼睛疼,嗓子疼,脖子疼......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俩昨天干嘛了...... 打了个哈欠,将钥匙房卡放到电视柜上,然后找来手机看备忘录的行程,确定这两天要来入住的客人,以及思考着客房是找个阿婆来做个钟点工还是自己打扫。 揉了揉酸疼的颈椎,陆怀还是决定一会儿打电话问问有没有阿婆有空愿意来的。 “乖乖......” 陆怀立即转身:“嗯?” 美人将醒未醒,半眯着眸子,像是在打量人,又像是在失神。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李玉娴应该还是没休息好,整个人都显得很憔悴。 “几点了......” 陆怀刚看过手机,已经十点都过了:“还早,今日没什么事,你可以再睡会儿。” 李玉娴却不依她的话,兀自坐起了身:“你病好些了吗?” 陆怀怔了怔:“我......又咳嗽吵你啦?”陆怀记得昨晚上她跟李玉娴聊天到后半夜都没有什么感冒症状了,她以为已经都好了。 “未曾,只是问问......后半夜做了个梦,因而觉得更累了。”李玉娴应该是真的累,她都不像平日,每天一起来就是神采奕奕,坐在床上像是尊菩萨似的,今日的她佝着背,手还虚虚撑着床,脖颈都似抬不起来。 “噩梦吗?” 李玉娴点头。 “梦见什么了?”陆怀瞧她神色不好,不由也有点好奇了。 果然,喜欢一个人,就是连她做个梦,也忍不住要知道...... “梦见我该走了。” “......” 那一瞬,李玉娴沉默,陆怀也无言以对。 虽然只是在陈述一个梦,但光这一二三四五六六个字,像是立即串成一支烧得滚烫的烙铁一样,将心戳了个印子。 “哈,梦都是反的,你梦见这个,才说明以后就都得留在这里陪我了。”陆怀压下那突如其来的心悸,颇有些刻意,才将脸上的僵硬转换成了笑,然后颠颠儿过去,挤在李玉娴身边:“怎么办,以后你都不可能离开我了,你不会一直都要在梦里偷偷想家了吧?” “哈哈哈......”李玉娴的笑一点都没达进心里,让陆怀刚鼓起的轻松又慢慢消退。 李玉娴也没有具体跟她说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噩梦,什么叫该走了,怎么走的,走去哪里......但她大抵能感觉到,这一定是个很真实很可怕的梦。 “不许走!”陆怀瘪了瘪嘴,将臂膀往李玉娴身上一横,紧紧抱住了她:“你都来了,就不能再走了,说完喜欢就要走,这也太坏了,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如果这只是一个梦。 本就不值得认真。 可,她们的相遇本就像是一场梦。 她们...... “我不走。”李玉娴回过神来,回应了陆怀的拥抱;“不会走的。” 手指摩挲着彼此的肌肤,温烫的手心触上被空调吹凉的别处,是软的,是体温,很真实。这种真实的相拥才能治愈那一瞬好似要失去的惶恐,最后两人都平静了下来。 “中午要不要出去吃?”平复后的陆怀,轻轻问。 李玉娴淡笑着回应:“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蝴蝶酥。” “哎,只想吃糕点啊,就不能挑个大的?我请客,纪念我们在一起一天一夜好不好?” 听到这么突然被定义出来的纪念节日,李玉娴脸上终于浮出了真心的笑意:“我们已经在一起一天一夜了?” 陆怀正色,不假思索,理所当然道:“是啊,我们不是前天那夜就互相说喜欢了吗?你不会要反悔吧?” 李玉娴也没反驳的意思,但她到底有些不太确定,问:“在现代,爱侣之间只要说声互相喜欢,就算是定亲了么?” 许是李玉娴也很认真,陆怀顿时笑出了声:“定亲......倒不至于,但只要说了互相喜欢,应该就能算是谈恋爱了,这个叫‘在一起’,意味着我们两个人和人贴在一起,心和心贴在一起了。” “明白。”李玉娴笑了笑,从善如流:“入乡随俗。” “哦?看来你们宋朝也有什么约定成俗的习俗?说来听听,我也可以入乡随俗一下。”陆怀用肩膀抵了抵李玉娴。 “我......亦不晓得有什么习俗,毕竟我未曾得谁喜爱,也未曾与谁定亲成亲......”李玉娴顿了顿:“但想是应该有个实实在在的约,例如,一句话,或是一件物,彼此交换,就算是好了。” “噢噢。” 李玉娴想了想:“那,你愿意与我在一起,从此让我爱你护你,不偏不离,此生不换么?” 陆怀:“......” “陆怀?” “啊?哦,我愿意......” 上来就是这么重的誓言吗? 才说喜欢,就已经要此生不换的程度了吗?这着实让陆怀有点惊到。 至于物件,李玉娴起身,来到衣柜前,从最里面掏出一只盒子,那里面放着她来时的衣物钗環之类,她翻找出包着首饰的布兜,挑出一对相当雅致的金玉耳环,转身现给陆怀看:“这个,是我十分喜爱的一对耳环,虽算不得贵重,但胜在古朴雅致......” “哎,使不得使不得!”李玉娴翻衣柜的时候陆怀已经想到这位大小姐又要出手阔绰了!她哭笑不得地冲上去,将李玉娴的东西推回:“什么叫算不得贵重啊,你真是要折煞我这个小平民老百姓了!” 见李玉娴面上的笑意稍减,陆怀急忙解释:“是这样的,这耳环放在你们宋代,可能也就是一点小奢侈品,但你要想,这都隔了快一千年了,这东西就太贵重了,我不能一上来就占你这么大便宜对不对,这样吧,以后我们......我们定亲了,你再送我怎么样?我肯定收!” 李玉娴低头看了看手心里静躺着的小东西:“你可是觉得它样式老气,不喜欢?” “不,我喜欢!”陆怀都快哭了:“我只是觉得太贵重了......” “这是信物,在我们那时,不贵重就做不得信物。” 陆怀:“......” 定情信物? 我天。 这......这么说的话,不收是不是不好...... “那我怎么办,我没有那么贵重的信物可以给你......”陆怀更想哭了。 李玉娴托起陆怀的手,将两只环交到她手心里,然后又从中取了一只回来,道:“我送你两只,这两只便是你的,如今你又赠还我一只,便算是你给我的了,我们一人一个,好不好?” 陆怀:“......” 要是再说不好,就不识相了。 “好......” 她,这不是找了个女朋友啊,这是找了个古代超级富婆女朋友啊! “还有一事。”李玉娴又道。 陆怀:“什么事?” “昨日你可受到一笔钱,应是郭老师打过来的,我的工钱。” 陆怀一拍手:“哦对,我说呢,我昨天好像看到一条银行短信,好像收到了钱,但没有仔细看,那应该就是你的工资了,你要用吗?我替你取出来?” 李玉娴摇了摇头:“放在你那里更方便些,你替我管着吧。” 陆怀:“.....” 这,算不算是,连工资都要上交的意思啊? 这,这位大小姐也未免太先进了吧......放现代也算是个二十四孝好女友了吧...... 43、有你 43.有你 梅雨季过半,苏州一步跨入盛夏,只要太阳上班,那一定热得叫人融化。 而每年的这个时候,也不用看日历,只要网上预约客房的单子开始排长队了,也就意味着孩子们开始放暑假了,为时两个月的旅游旺季要来了。 “我还以为她不想请了呢,没空就不吃嘛,我们又不惦记这么一顿饭。”十一点还没到,陆怀就忙里偷闲吃上早午饭了,而李玉娴为了赴艺林空间老板的饭约,只能看着陆怀吃。 说到这个陆怀就有点生气,那个郭襄也真是的,既然说好了要请吃饭那就请嘛,一推再推的,一会儿临时有个事,一会儿临时要见个人,还真觉得她家玉娴是空的没事干啊,就等着她约时间吗? 再强调一次,她陆怀不是要吃醋,她只是烦她家女朋友被鸽了一次又一次。 这不是耍人玩嘛! “昨日下了课才与我说今日中午有空,我也险些忘了,见冯阿婆来做饭才想起。” “哼,希望今天能吃上吧......别又临时放你鸽子,再放鸽子,以后你也别跟她吃了,我带你去吃。” 李玉娴看她吃得气鼓鼓,抿着笑,触触她的脸颊:“我们什么时候都好吃的,她那边,只是任务。” 唔......任务这个词,用得好,她喜欢。 “你现在的普通话说得越来越好了。”陆怀表示有点被安抚到,古灵精怪地眨了眨眼。 “是你教得好。”李玉娴给她剥了一只红油基围虾,剥好后又沾了点盘子里汤汁,放在她的碗沿:“慢点吃,多吃些,事情那么多,急一时也急不出什么的。” “嗯,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一会儿还要去社区里开个会,万一有人来办入住,还得麻烦你接待一下,虽然......我也关照了今天值班的周阿婆,但是我怕她刚上手,搞不清楚。” “好,我吃完就回来,很快。”李玉娴不假思索应允:“开会是要做什么?” 陆怀夹起碗里的虾吃了:“商讨一些事情,今天早上社区里发短信给我,好像是今年镇上针对这个暑期旅游旺季,要办一个市集还是音乐节什么的,然后邀请了一些商家加盟进去,具体还不清楚,等去开完会才知道。” 虽不能完全理解这里面究竟要做什么,但听着大抵是好事:“嗯,那你好好商讨,不要担心家里,我会在。” “啊啊啊啊,真好!你知道以前我一个人的时候,遇到这种时候,我都只能寸步不离的,毕竟请来的阿婆大多只能做些打扫的活,有些连普通话也不太会说,很难跟外地客人沟通,我真的很难很不放心......现在有你真好。” 李玉娴被她这摇头晃脑跺脚的样子可爱到了,笑道:“可惜,我也得算半个阿婆,好多也只能应付。” “你太谦虚了!你哪是只能应付,你已经得心应手了好不好!” “好啦,吃饭。”被女朋友夸夸的李玉娴难掩喜悦,已然藏了些许小得意。 “等忙完了这阵,我带你出去旅游好不好,咱们去个远点的地方,逃离江浙沪怎么样?” 旅游这种词,李玉娴还是能立即理解过来的,但:“江浙沪......?” “噢,是现代省市地名的简称,江是江苏,浙是浙江,沪就是上海,这一片的风土人情都有些相似的,所以我想着,如果要和你去旅行的话,去北方会不会更新鲜一些,你以前可有去过北方的城市?” 李玉娴摇头:“未曾。” “那你想去北方看看吗,或者再往更南方走呢,我们去看看海?” “都好的。” 李玉娴脸上的笑意未曾断过,都还没有去呢,好似就已经被陆怀的描述带去了那从未见过的美好之地。 “那等我做做攻略,放心,我之前许诺的肯定都会兑现,说好带你去观山望海环游世界,就一定会带你去。”陆怀兴致勃勃,说的连饭都不吃了。 “你去过很多地方么?”李玉娴又从盘子里挑了一只虾剥了起来。 “唔......没有......我不太爱出门,也没有什么时间出门......走得最远的......也是因为秦祈姐姐,她的大学在北京,我去过几次......” 嘴上夸下海口是容易,但真要实行起来可能并不容易,说起来也有些不好意思,她仅有一次乘坐飞机的经验也是秦祈全程带着她的,买票、值机、登机......并且时隔许久,很多细节她都已经忘记,也不知道以后带李玉娴出去,她能不能不慌不忙地安排好所有事...... “唔......”李玉娴抿了抿唇,将剥好的虾放到陆怀碗里。 “但你放心,全包在我身上,肯定让你玩得开开心心,还让你平平安安回来,而且现在你也有身份证了,是咱们现代社会正正经经的公民,不用怕的。” “你做事,我总是放心的,谢谢你乖乖。” “哎!我们之间不言谢。”陆怀作势要锤人了。 “好好好。” 言辞语气之间,已然尽是宠溺。 到了约定的饭点,李玉娴就出了门,地点在悦仙楼,李玉娴早已熟门熟路,就没让陆怀送。 收了遮阳伞,尾随跑堂来到二楼,还没来得及找人,就听见了熟悉的召唤:“李老师,这边。” 李玉娴勾了勾鬓发,稳稳当当入座:“郭老师久等了。” 与郭襄打过不少次照面,知道这人也是个实心眼,并非偷奸耍滑之人,因而一个人赴约,李玉娴也没有太过紧张,只是保持着应有的客气和距离。 “我也刚到,先点了几个菜,你看看有没有要添的?” 李玉娴摇了摇头,推辞道:“有两三个就好,多了是吃不完的。” “看来李老师很有经验啊,经常在这边吃吗?”郭襄拆了包装好的碗盘筷子,拿了热水来烫:“很熟悉的样子。” “嗯。” 定在悦仙楼也好,天未热时,陆怀空时也会带着她到店里坐坐,就是不吃正餐,也会点些点心汤品之类,消磨消磨时间,因而无论是环境、菜品、用餐礼仪都是熟悉的,在外人面前,也不至于出现不懂不会的局促场面。 “和陆小姐一起来的?” “对。”李玉娴并不藏着掖着。 “哎,其实很对不起你,之前约了你好几次都没有成功,一直拖到了今天才终于吃上......”郭襄双手合十,看着很有诚意地道了个歉:“因为马上就要暑假了,事情特别多特别杂,李老师你不要介意。” “无事的,我都有空。”李玉娴也将眼下包装好的餐盘拆开。 “话说......可能这么问有点冒昧,李老师是不是除了周末在我那儿代课,就没有其他工作了?” 李玉娴拆包装的手一顿,点头:“是。” “我没别的意思哈,就是想问问李老师以前是什么专业毕业的,你也在我也代课三周了,家长那边反馈对你还挺满意的......想着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这两个月在我那边做兼职,因为孩子们都放假了嘛,所以课程会丰富一点,不一定是周末了。” 李玉娴转着放了烫水的碗,并未立即给回应。 “当然薪资我们可以另谈,不一定是代课的时薪标准。”郭襄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将约饭的主要目的说了出来。 “抱歉,我并非专业出身。” 郭襄愣了愣,这是婉拒了? “不是专业也没关系,我个人是比较看重天赋和教学效果的,虽然你目前也就上了三周课,不过家长有跟我反映,孩子们在家练习态度都比以前端正了、进步很大,我觉得你应该在这方面是有经验的......是不是之前也从事过相关的工作?” “......” “您好,我给两位上下菜。” 李玉娴还是不回答,郭襄微微一叹,只好笑道:“我们边吃边聊,哈哈。” 说是边吃边聊,但郭襄总是绕着问题输出,好像李玉娴不答应下来不罢休一般。 “说实话,现在要找到比较称心的特长班老师很不容易,资历老的贵,也不一定出效果,资历轻吧,又觉得没方法、不上心,家长那边不好交代,我也问过好几个同行,他们那边反应出来也是这样,所以我真的很希望李老师您能考虑考虑。” “我曾经,也未做过老师。” 郭襄:“......” “实不相瞒,我只不过是看顾一下家中兄弟姊妹孩子的课业,指教他们写写字,因而......” “那也行啊!”郭襄急道。 她也不傻,虽然她自己是教音乐的,在书画方面也没有太多天赋,但鉴赏和识人的能力还是有的,眼前这个女人,要么是天赋异禀不自知,要么就是深藏不露的大佬......最主要的是这位一看就像是那种家里不差钱的大小姐,谈薪资给多少就拿多少,拿钱办事也不拖泥带水,这么省心的老师,不为自己所用真的可惜! “但我需得回家征求家人意见。” “啊?”郭襄心都要碎了,怎么这么大人了,找工作还要征求家里意见的啊,该不会真是那种家里超级宠的豪门小姐吧,下凡跟下海一样:“家里......是不允许你在外面工作吗?但我记得,你现在是跟陆小姐住一起的吧?” 都在外面跟朋友一直住了,家里还管这么严? “就是要回去问问她。” “啊?”这下,郭襄更觉得匪夷所思,当初请她来谈合同要带着陆小姐一起来也就罢了,可以理解是怕女孩子家家在外面被骗,现在怎么还要...... “你方才也说了,暑期将近,生意会比平时更忙,那我们自己家肯定也是要忙的,因而我要先紧着替她做些工作,若是她有事要安排给我,那恐怕就不得空再去郭老师那里做工了。” 李玉娴说得理所当然、不卑不亢,甚至是毫不犹豫,因为在郭襄一说到暑期比较忙,邀请她去做兼职的时候她就想到了中午陆怀说暑期是旅游旺季,以后都会很忙。 “哦......陆小姐也有安排是吧......”这么说倒也是了,郭襄撇了撇嘴:“所以你们是真姐妹吗,因为刚刚你说到是帮家里做事?” 李玉娴喝了一口椰子汁:“算是吧。” “哦......是亲戚吧,那也没有办法了,肯定是自己家比较重要......” “嗯。” 人是很容易感知到对方是否有愿意与自己走进的意愿的,就算是郭襄这样一个自认为还挺有亲和力的人,在多次察觉到李玉娴特意保持的边界感后,也不太敢与她说话了。 所以这一顿饭吃得很客气,也比较安静,让郭襄很是不自在,毕竟她挺欣赏李玉娴的,这么一个有天赋还长得好看的女人,要是能成为朋友,感觉还挺有面子的...... 可惜,人家好像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谢谢郭老师,那我们周末再会。” “嗯好,再会,我们今天聊的,李老师也可以再考虑考虑?” 李玉娴点头:“好。” 饭后,两人就此在悦仙楼门口分别。 李玉娴心里惦记着陆怀嘱托给她的事,一路疾走,推门回到家中,见周阿婆坐在客堂里,吹着风扇吃着玉米,看来这段时间并无人来,心就稍稍安定下来。 “姑娘回来啦?”阿婆见李玉娴回来,笑眯眯起身给她搬凳子:“外头可热哩,快过来吹吹风。” “谢谢阿婆,有些热,我先去楼上擦擦。”李玉娴收了伞,在外头走时还有些风,因而只觉得体表热,这会儿站停下了,汗唰唰沁出来了,热得受不了。 “好嘞,你去吧。” 去了趟房里将自己收拾好,又将昨天在课堂里收来的孩子们的作业抱了抱,拿到楼下去。 “姑娘,要吃玉米不啦,自己家种的,可鲜灵了。”周阿婆也是个慷慨性子,她是冯阿婆推荐来的,外乡人,从前在悦仙楼做保洁,如今年纪大了,被刷了下来,现在就在陆怀这里打点零工。 接触过一两次后,她们也知道周阿婆家里困难,平时省吃俭用,就是中午休息也不会回家吃饭,就随身带点玉米馒头垫吧一口,而且让她跟着一起吃饭也不肯,说是除了冯阿婆没人在这儿吃东家饭的,她吃了就坏了规矩,说出去会被人笑话。 “我在外面吃饱了回来的,阿婆你自己吃吧,要喝水么,我去给你倒些?”李玉娴将手中抱着的一摞作业放到书桌上。 “不用不用,我自己带了水的,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好,厨房里有凉好的生姜盐水,不够你就去倒。” “哎好,姑娘太客气了。” 李玉娴看她掏出手机来自娱自乐了,也就兀自拿了红墨汁和小碟子来,批改昨天在课堂上收来的作业。 一张二十字,一共交五张,这是李玉娴在去到那边之后给每个孩子布置的作业,这种作业量放在从前,就是侄女侄儿一天的量,但放在现代的孩子身上却是超额了。就如陆怀说的,如今的孩子需要学习的东西实在是多,又有太多诱惑他们的玩物,因而这每天二十字的作业,写得马马虎虎,有的甚至一看就知道是在上课的前一天随便赶工,应付了事。 但从郭襄的反馈来说,似乎是能看到孩子们愿意如数写好上交就已经谢天谢地,无需要求更多...... 可这样,又怎么能学精。 当然她能看得出来,郭襄本就更注重音律与西洋乐器的教学,对书画这方面本就不算太上心,甚至从她话中可以猜得出来,是孩子们的父母察觉到了孩子进步,跟郭襄反馈之后才找李玉娴聊的。 李玉娴轻叹一口气,用红笔勾了一个圈,然后旁边留白处写下:稍有进步。 至于怎么让孩子们愿意写字,古时的法子自然无法激励现代的孩子,倒是陆怀提了个点子,说,要是他们在作业里集满五个稍有进步,李玉娴就为他们喜欢的东西画一张画,真正实施起来,倒是能带动些孩子的积极性,如今三周过去,李玉娴已经画过奥特曼、小猫小鹦鹉等各种小东西了...... 费时费力是真的,但也是桩好事,且总能让她想起家里的那几个小顽皮,也不知道自己走了,还有没有人管他们读书习字了......可能很高兴吧,毕竟这么一个严厉的姑姑不在了,他们可以肆无忌惮了。 “喂?诶!陆老板啊!” 正想着些心事,倏然从周阿婆的话头里听见事关陆怀,李玉娴偏首看过去。 “诶,好嘞,我让她听电话。”周阿婆一边应着一边往自己这边来,几只跟前,将手机递过来:“姑娘,陆老板电话,你接一下。” 李玉娴点头,从她手里接过手机:“乖乖?” 电话里的人大喘着气急道:“李玉娴,你知道润华百货吗?就,就在百姓药房再往北走个三十米。” “嗯,怎么了......”李玉娴听她那副样子,心里莫名急了急。 别是出什么事了...... “你来接我下好不好,开了个会,发了好多东西,我拿不动了!” 李玉娴松了口气:“好,我来,你等我。” “不对,恐怕光来人还不行,你去跟秦阿爹借个三轮车来吧,不然太吃力了,哎哟热死我了,快把我晒化了!” 听着陆怀这上气不接下气又搞笑的语气,李玉娴忍不住笑:“好,我去问问,你等我,站荫头里等,不然化了我可得拿盆给你兜回家了哦。” “那以防万一,你还是带个盆吧。” 李玉娴乐不可支:“贫。” 44、是夏 44.是夏 香樟树的浓荫下,陆怀将会上送的扇子摇成了花。 烦就烦这雨季的太阳热得并不干脆,像是在你的身上裹了层保鲜膜,先将身上的水份蒸一遍,再将你慢慢烘干...... 遥望着李玉娴要来的必经之路,见远处还没踪影,陆怀就忍不住将那一堆物料周边撂一边,跳着脚去旁边的小卖部买冷饮。 要人命了,今年的夏天怎么会这么热。 这么热的天气要搞什么古镇音乐市集也挺遭罪吧...... “五块。” “好嘞。” 等不及与李玉娴一起分享,出了小卖部陆怀就先拆了一根老冰棍吃了起来。再度回到树荫底下,这次倒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远远就瞧见南边来了个姑娘,撑着伞,趔趔趄趄地推着三轮车来了。 “噗。”陆怀吸了一口冰棍,笑得牙酸。 好呆。 不过,吃着冷饮,听着蝉鸣,看着喜爱的人一步步就近,竟在闷热的日头里,尝到了一丝清甜之意。 而那位清甜本身,却好似那含羞草,越是及近自己,越是不大好意思,连连躲开目光。 “小姐,可以搭你的车吗?”感觉再不招呼,这人就要错过自己,兀自走到天边去了。 “来晚了,这车比我想得要难推。” 今日,李玉娴穿了一件春末时她自己给自己挑的轻薄白色衬衫,下身则是条牛仔裤,翻出的领口上有两个小天使刺绣,看着素净中又带了点可爱,唯一不好的就是天气一下子热将起来,这件衣服穿着已经嫌热了,将李玉娴热出一额汗。 “说完让你带车过来我就后悔了,我怕你不会骑,一会儿冲进河里。”陆怀故意打趣。 “放心,我有自知之明。”李玉娴并不上当,反而顺着陆怀的话头认了,她见陆怀吃着冷饮,手里亦有一个未开封的,就将手摊到陆怀面前:“我的呢?” 陆怀不给反笑:“什么你的?” “......”明知故问。 李玉娴收住脸上的笑意,故意不再回应,只指着地上那对杂物道:“是这些要带回家去?” “哎!给你啦,真是的,开个玩笑不行啊?”陆怀急拉住李玉娴的手腕,又将多下来的一块冰棍塞到她手里:“你喜欢的老冰棍,快吃吧,都有点化了。” 李玉娴再次笑了出来。 两人站在树荫下吃着冰棍,方才还觉得地热烫脚的陆怀这会儿倒是平静了下来,依着树干不疾不徐地嗦着冰,好整以暇地看着李玉娴陪她一起站在路边吃东西。 “热吗?”陆怀问。 这是废话。 李玉娴的热显而易见,既要撑伞又要控车,一路从下午三四点的烈阳下走来,厚长的墨发即使全都束成马尾,搭在后背的部分仍旧像是盖了一条毯子般,让人熬不住沁出汗来。 “还好。”李玉娴答:“吃了冷饮就不热了。” “还说不热,看你衣服都湿了。”陆怀替她扯了扯后背贴在身上的衬衫:“夏天了,头发这么长很难受吧,要不要我带你去剪了?” 自李玉娴到她这里,从未修剪过头发,其实头发这么长很麻烦,洗起来不容易,吹干更是费劲,但是陆怀也从来没有问过李玉娴要不要剪,一方面是觉得这么长这么好的头发剪了很可惜,另一方面也怕李玉娴作为古人,可能也比较珍惜自己的头发...... “嗯?” “像我这样。”陆怀甩了甩自己披散着只到肩胛骨处的长发:“不喜欢太短的话,就稍微修一修、打薄一点,哎,要不是不舍得,到了夏天我恨不得剃光头。” 李玉娴哼笑出声。 “不过你不想剪也行,看你自己意愿。” “剪成阿婆们那样?然后变得卷卷的?” “哎!倒也不必!那不适合你,就是你要剪,我也不允许!” 李玉娴盈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陆怀:“你不允许我就不能做么?” 陆怀怔了怔,轻咳一声:“也没有啊......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哪里能管你呀......” “你可以管的。” “......” 陆怀装模作样地瞥向远处,将即将漏出来的小尾巴夹紧了,足尖点着矮花坛:“我......才不管呢,管多了你就嫌我烦了。” “怎会,你说的对的、好的我都会乐意听,怎会嫌你烦?” “哦,那不对的、不好的你就不乐意听,就会嫌我烦是吗?”陆怀立即抓住了李玉娴话头里的重点。 李玉娴掩住笑意,不说对也不说不对。 “哼!” “好了,地上这些都是什么?都要带回去?”李玉娴捏了捏陆怀的胳臂,讨好似的转移话题。 “是......一些社区做的周边物料,文化衫啊、小扇子啊什么的,嗯......怎么说能让你理解呢,发传单你知道的吧,这些东西的性质和传单是一样的,到时候会联合一些镇上的商家穿统一的衣服,做统一的宣传,让大家来了解镇子上要办的活动。” 李玉娴弯腰拾起了一个小扇子,翻面看了看,映入眼帘的就是醒目的富强、民主、文明......很熟悉,来到这边之后,她能在很多地方都看到这些词汇。 “嗐,主要是文化衫,我拿了十件,想着除了你和我穿,也给几个阿婆都申请了,虽然不好看,但我偷偷摸了摸,布料很好。”陆怀笑得像是只偷了腥的小猫咪一样,得意得要命。 “要多少给多少啊,挺大方。” “人家开酒楼的,拿得比我还多呢,店里十几二十个伙计,人手一件呢。” “所以接下来要大操大办了?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 “嗯......”陆怀啃了一口冰:“还没想好,这两天得计划计划,还得写个方案交上去,至于具体怎么把自家特色跟整个活动主题融合进去,他们也会有专门的人统筹和设计的,反正可以肯定的是,我需要你!上次节假日有你在,真的弄挺好的,我想写方案的时候把你也考虑进去,可以吗?” 陆怀期待地看着李玉娴,虽然她知道,李玉娴百分之八九十会答应下来。 果然,李玉娴二话不说举起了手:“支持。”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走,回家,我带你。” 秦家的三轮车,年岁久得恐怕跟陆怀差不多大,铁锈了就自己焊,漆掉了就自己刷,那颜色总是要比路上那些千篇一律的深蓝墨绿色要绚烂的多。 小时候秦阿爹上街就喜欢带着自己和秦祈一起,那时候呀,人还那么一点点,总觉得这车像是一张床,躺在里头就可以看天看云看太阳,如今一看,这车真是小的可怜,堪堪装上那些物料,留给李玉娴的位置也就不多了。 车子有些摇晃,李玉娴面上露出些许局促之意,但人还是努力保持着平衡,站在里头,只为自己手里的伞可以遮到陆怀的头。 “这样太危险了,你坐着吧,我有帽子,不用给我撑伞。”陆怀也有些紧张,三轮车不比自行车,常年不骑的人在扶上车龙头时,还是会有些不适应,况且她现在还带着这么一个大宝贝,一会儿摔了,就算不受伤,也能让人尴尬死。 “好......”李玉娴扶着陆怀的肩,缓缓坐到了小板凳上。 “坐稳了吗?” 李玉娴一手抓紧伞,一手伸到前面去,勾住了陆怀的腰:“嗯。” “回家咯。” 有那么一段时间,就连梦里都会出现这个午后的场景。 炽热的夏风刮拂着面颊,好似短暂地带走了闷湿的汗意,未知的暴雨躲藏在阳光与厚云之中,静静观赏着肆意放逐的恋人,没有任何言语,不带一丝情感。 细窄的轮子滚过蹊跷的青石砖,恶作剧般不肯让车平稳地驶过,越是感受到李玉娴的惊惶紧张与收紧的臂膀就越是高兴。 这种快乐的感觉,很久违,但并不陌生,像是老朽的灵魂突然被更新了,连带着四围的一切生灵都变得清晰又真实。在那一刻,她好像突然有一种想对过去自己有个告别的念头,因为她的生活不再只是为了‘活着’,而是有了新的目标,新的盼望。 要是永远都能这样开心就好了。 和李玉娴一起。 —— “张阿婆,楼上最西边那间房要赶紧收拾出来,客人下午三点就要入住。” “不好意思呀,我们这边没有空房了,只能接受网上预订,要不你们去远一点的酒店看看还有没有空房吧。” “慧珍婶婶,你帮我去广场那边看看玉娴把摊位弄好了没有,要是没弄好,你帮她一起弄下,说好下午三点半都要进场,四点半之前要全部弄好的。” “对,我家是打卡点,但这个章不在这边敲的,等音乐集市可以入场后,拿着卡册去对应的摊位上拍照打卡,然后会有人给你们敲的,话说你们小程序上签到报名了吗,如果报上名了可以在我这里领体验券的,没有报名的扫这边二维码。” 陆怀快要累死了!音乐节一共要办三天,今天还只是头一天,她就已经觉得晕头转向了。而且主要是因为从前都没有像这样聚集镇上那么多商家来办大型活动的,缺乏经验,难免会杂乱无章。 陆怀跑进厨房干了一杯凉白开,还没来得及抱怨,又开始接待下一波闻讯而来的客人...... “阿婆,今天要入住的客人都已经到了,应该没什么事了,然后劳你今天加个钟,帮我看着点家里,我得去找玉娴了,我不放心她一个人。”陆怀看了眼时间,眼看快到五点半了,也顾不得擦汗,就出了门径直往广场跑去。 “我是赋春居的。”陆怀喘着气,在入场门口亮了亮自己的工作牌:“要进去一下。” 此时广场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中间是一个已经搭好的音乐舞台,主持人已经在热场了;旁边两侧则排着统一形制的铺子,数数约莫有二十来个,有吃的有玩的,都是镇上一些商家过来设的摊。 广场这边的事陆怀还没有管过,也不知道自己家是被安排在哪个位置,只能一个一个去找,最终在南边排的第六个位置找到了李玉娴。相比于好吃好玩的铺子面前排长队,自家卖些文创之类的相对来说人不是很多,但即便如此,李玉娴那边依旧围聚了不少人,甚至连隔壁卖丝绸丝巾的老板都围了过来。 陆怀稍稍绕过了人群,来到李玉娴身边:“来晚了来晚了,你怎么样?” 天气热得很,人多更是,就是李玉娴,在这样的氛围里也多少有些狼狈,文化衫的衣领被微微濡湿,唯一能提升气质的,也就她那股子里的娴静了,将明信片上的字写得一丝不苟。 “原来是你家的啊!这小娘鱼的字是真蛮灵的!”老板认出陆怀来,立马就搭起话来,大拇指竖得高高的。 “昂,是我家的......” 陆怀莫名冉起一股得意劲儿。 李玉娴勾了一抹笑,拉了拉陆怀的手,随即转瞬放开:“已然敲了几个了,只是后面又来了不少客人要买明信片,所以只能劳烦他们稍等......” “慧珍婶婶呢?” “与我一道弄好摊位后,说是回去收衣裳了。” 陆怀拧了拧眉,顿时有点不大高兴。 这怎么能把李玉娴一个人丢这边应付呢。 她就是想着阿婆们年纪大了,恐怕在这边不能帮上忙,所以才叫了年纪相对比较轻的慧珍婶婶来帮忙的,结果居然自己走了...... “我来敲。”但陆怀还是立即整理好心情,招呼铺子前的客人:“不好意思啊,久等了,大家可以把卡册拿给我,我帮大家敲章,然后我家也是有两款章的,a款是小猫咪系列,b款是花花系列,需要哪款可以提前给我说......” “你们别忘了去小程序报名哦,到时候把收集好全套的章上传可以参与整点抽奖的!要是没有报名的扫一下这边的二维码......” 很快,这边有个铺子里又来了一个美女这事就传开了,不一会儿,除了要敲章之外的旅客,来选购物件的人也多了,而且有不少明显还是朝李玉娴来的,想让她写些寄语或是画点儿画的......让陆怀又高兴又担心她累着。 “美女老板是不是心疼另一位美女老板了呀。”有人看出来了,开玩笑道。 陆怀也不怯,直言:“要不是你们看不上我的字,我早就替她了。” 围聚的人都笑了。 李玉娴挑了挑眉,云淡风轻地拆台:“新官上任三把火,自你央着教你的第一天后,你就没再好好练过,那自然是替不了的。” 陆怀:“......” 路人又笑了起来。 天边的火烧云起来了,音浪震耳欲聋。 旅游们逛完了铺子,也都纷纷聚到舞台区认真看演出,陆怀和李玉娴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陆怀握拳捶着酸痛的腰,毫不怜惜地将自己那漂亮的脸贴到了桌上。 “累了?”李玉娴从脚边抽了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陆怀:“喝点水。” “你不累啊?” “累。”李玉娴也不强装。 “累你腰板还能挺那么直啊,佩服。”陆怀喝了口水。 “来,我给你揉揉。” 有人言笑晏晏,有人瞠目结舌。 “怎、怎么揉,在这里揉啊?” 李玉娴点了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腿。 陆怀:“?” “来。” 陆怀咬了咬唇,最后还是忍痛拒绝:“别了别了,也没那么疼......” 李玉娴刚还花儿似的笑顿时收的无影无踪。 怎么感觉。 她还,失落上了? 再等陆怀定睛看时,她又带起若有似无笑了。 “想不想也去玩玩?”陆怀指了指人群聚集的地方。 “那摊子......怎么办?”能看得出来李玉娴有些心动,却又有所担忧。 “我写张字条,要敲章的自己敲,要买东西的付了钱自己拿呗,这都法治社会了,而且我们就在附近走走,要真找我们,再过来就是了。”陆怀心大道。 “哎哟你们年轻人,没事,叔给你们看着摊儿,玩去吧哈。”隔壁的热心阿叔看不下去了,直言道。 李玉娴这才笑着首肯:“谢谢阿叔。” 45、想的 45.想的 好吃的吃了。 好玩的玩了。 没有打卡的册子,但陆怀还是带着李玉娴‘挨家挨户’的要了章,将文化衫的背后印得五花八门。 一圈转下来,能明显觉得李玉娴有了疲态,坐着时,也不似开始那般身板挺直。陆怀看她双眸无光,与自己说话也没有了精气神,不由有些心疼:“要不要躺我腿上休息会儿?” 李玉娴往她这边看了眼:“怎么躺?” “就......这么躺啊。”陆怀挪了挪凳子,紧挨着李玉娴,拍拍自己的腿。 李玉娴木木的,并未有动作。 “集市预计是八点二十才结束,还有近三刻钟呢。” “你不是腰疼么?” 感天动地,她还记着自己腰疼呢啊。 陆怀连忙摆手:“我就是喊喊,夸张一下,其实也没多疼。”为了证明自己话的可信度,她挺直了腰背,在凳子上扭了扭:“我要是真疼,哪里还有力气陪你逛呀。” 李玉娴还是不为所动,似是有些犹疑。 “来吧,我知道你是真累了......”不等李玉娴有反应,陆怀直接上手掰着她的身子往自己腿上按,只等她实打实蜷着腿侧躺到自己了身上,才道:“怎么样,会不会觉得屁股疼?” “不会。” “好,那你眯会儿吧。” 这段时间,李玉娴确实为了自己的事里里外外操心许多,但无论让她做什么,她从无一句怨言,即使是她要做从前没有做过的事,见从前没有见过的人,她都试着替自己分担,并且样样都做得很好了。 也不知道她本身就是这么一个踏实务实的人,还是因着是为自己做事,所以不管是什么都不会拒绝。她不会喊累,也不会常来诉苦说自己不会做、做不好,就是真的累了,也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的,不愿露出半点娇弱来。 可陆怀心疼呀。 要不是观察仔细,是不是就发现不了她累了呢。 如果事事都让她逞强了,要是病了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更愧疚了。 “是不是很热?”陆怀拨开她耳边被汗浸湿未干的头发,拿了扇子来给她扇风。 看李玉娴这么蔫蔫的,陆怀不由又想到另一种可能,忙用手背贴贴她的脸,问:“你别是中暑了吧?” “中暑是什么症状来着,我查查。” 将手机拿来搜了百度,而后一个一个症状跟李玉娴对:“你现在......头晕心慌吗?会不会觉得胸闷?汗出得多不多?” 李玉娴笑了。 “你笑什么,好好回答我,中暑可不能掉以轻心的。”一想到要是李玉娴热病了,陆怀连手中的扇子也扇得勤快许多:“哎.....其实我也想过你能不能适应我们这边的极端天气,春秋也就算了,冬夏该怎么办,不对,冬天你熬过来了,可夏天怎么办,现在其实都还不算最热呢,等入了伏,38度40度都是有可能的......” 似是察觉到陆怀的焦急情绪,李玉娴伸手轻轻拍了拍陆怀的膝盖:“不碍事,我们的冬季要比你们冷得多了,至于夏季,虽没有这么热的,但总体而言,也能忍耐......况且还有那厉害的空调......你不要急,你说的那些症状,在我身上也并不明显,想来不是中暑,只是累了,有些犯困。” “啊?”实实在在听到李玉娴说自己累了,陆怀更不想让她继续待在这里:“那要不你现在就回家去吧,洗个澡,睡一觉,别在这里等着了,又热蚊子又多。” “不急这一时,我陪着你。” 陆怀:“......” “你与我说说这音乐节罢,这样的集会是每个地方都会过吗?” 音浪裹挟着热浪,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除了她们俩,似乎都是不知疲倦的。 逃离了城市,逃离了工作,逃离了不想见到的人,却来到陌生的地方,与志趣相投的陌生人狂欢到夜幕。 陆怀从前也没有去过什么音乐节。 她只能搜罗着她所了解的知识告诉李玉娴,乐队是什么乐队,打call是什么打call,奔赴集会的人可能自什么地方,散去之后又会去往何方。 李玉娴很安静,陆怀说什么她就听什么,期间没有什么提问,也没有什么附和,陆怀以为她是睡着了,好几次低头看她,却见她微阖双眸,嘴边带着笑意,显然是听得认真的。 再后来,又有些顾客溜达过来要买些纪念品,有的是付钱就走的,那只要陆怀接待就好了;有的则是慕名而来要李玉娴给写寄语或贺卡的,那李玉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做事,并且仍然做得一丝不苟。 好不容易临近散场了,来的人却是多了起来,一如没开始时一样,小小的铺子前三三两两又排起了队。 陆怀看李玉娴有些坐不住,便有了赶客之意,委婉道:“明信片还剩下两封了,流沙亚克力立牌也没多少了,卖完我们就收摊啦,如果大家很喜欢的话,欢迎明天到我们家里来买。” “啊?可是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怎么办?” “对,我们今天晚上就走了,我看我朋友买了,真心觉得很喜欢才过来的......” “是啊是啊,我明天还得赶回家加班呢,小姐姐真的不考虑开个网店吗,想买来送人......” 客人们有些骚动,陆怀叹了口气:“你们加我微信吧,如果赶着今天走,到时候再微信上聊。” “好耶,居然搞到美女小姐姐的微信了,开心。” “那这位写字的美人姐姐呢,您的微信可以加吗?” 陆怀:“......” 李玉娴放下笔,吹了吹手上的卡片:“我没有手机,也没有微信,你们有了她的,就等于有了我的。” “咦?” 人家的狐疑的目光径直扫来,将陆怀看得脸都要烧起来了。 外人肯定不知道李玉娴只是实话实说,只会觉得她要么是没礼貌地拒绝了,要么就是......她们关系很特别。 “她老干部,平时不带手机的,你们加我就行啦。”陆怀打哈哈。 “你要不要开始学着用手机吧?”人散收摊,陆怀将凳子塞进铺子底下后,用塑料薄膜遮了起来,以防下雨。 李玉娴收拾着脚边装着货的纸箱,拒绝得毫不犹豫:“太贵了,你不是说,要好几千?” 瞧瞧,瞧瞧,这艰苦卓绝的现代社会生活都把这大小姐打磨成什么样了,陆怀哭笑不得:“你卡里也攒了不少钱了吧,之前我这边给你的分成,然后代课费,你放心,这次也一样,摊子上的收入我们还是四六分,你六我四好不好?” 李玉娴:“......” 见李玉娴还是不愿意花钱在手机上的样子,陆怀豁出去了,捏住自己的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样吧,正好这手机我都用好几年了,准备要换新手机,这旧的就当二手的卖给你好不好,二百块,要不要?” “还不心动啊?两百块很便宜了,你去手机二手市场,这八成新的品相,至少得卖你八百八!” “不是嫌贵的意思。” 李玉娴掖了掖塑料薄膜,然后拿重物将膜压好:“我只是想,你为了让我用这手机,又要自己吃亏多少,我也不傻,哪里听不出来你的好意?” 陆怀咳了一声,喃喃道:“那不是.....想送你,又怕你不要,你要的话,我送你新的都可以啊。” “那岂不是糟蹋好东西?” “那怎么能算是糟蹋好东西呢!” “你这个手机多少钱?”李玉娴话锋一转,问。 “不算贵的,我这个内存小,当初花了六千多吧,你要一样的吗?” “六千多......”李玉娴心下算了算:“我给你买新的,至于这旧的,你就割爱予我罢。” “?” “怎的了?”李玉娴看陆怀瞪着自己,笑问。 “你缺心眼儿啊?”陆怀气笑了。 “嗯?” “你花钱给我买新的,自己用我淘汰下来的?”李玉娴当初办的卡可是绑在陆怀手机上的,所以李玉娴卡里有多少钱,陆怀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连郭襄那边打钱过来她也都能收到通知:“对自己扣扣索索,对别人阔绰出手是吧?” “你是别人?” “我......”陆怀语塞。 但转念一想,又反击道:“是啊,不是外人,所以手机我送你,没毛病。” 李玉娴一怔,随即忍俊不禁地笑了。 “你笑什么,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李玉娴只好点头:“你太聪明,愈发说不过你。” “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嗯。” “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李玉娴脸上已然盈满了宠意。 “那回家?” “好。” 回家。 踏着星辉,还是那辆秦家的三轮车,李玉娴坐着,陆怀推着,半路遇上了家中的住客认出她俩来,于是回家的路途中又有了其他人的加入,聊聊他们未来的旅程和计划,最后又客堂中互道晚安。 “终于把那群‘夜不收’都盼回家了,在下面等他们,差点没热死。”陆怀打了个哈欠,随后将电脑里的账目表格打开:“你先睡吧,我做下今天的帐。” 最近的帐太多,得一天一算,不然堆上几天,就搞不清楚了。 “嗯,那,晚安。” 李玉娴倒也干脆,一点不粘人,也不拖泥带水的。 陆怀下意识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已经悄无声息盖被躺好,也就没再多话吵闹,专心致志地弄自己的事了。 争取速战速决,早点弄完早点睡。 其实要做好民宿不容易,尤其手底下还涉及到那么多帮着做事的人。他们多是些做做工赚点零用钱的邻里老人,背后既没有公司替他们安排工作,也没有固定的钟点时间,往往是谁有空了就谁来,甚至来去自如,不太会有时间观念。 就像今天那个丢下李玉娴回家自己去做事的慧珍婶婶......让陆怀有些不高兴。既然接了今天的活,拿她工资的,至少就应该将手里的事做好,如果做好了,再去做自己的事她陆怀也不会说什么,可没有做好,不就得让别人做两份工了吗? 偏李玉娴又是个心善老实的,遇上这种事,也不会有那个闲心去顾别人怎样怎样,只会自己闷头干...... 越想越不爽了。 到时候结钱得说一说这个事,而且也得跟大家伙儿一起说,否则越来越没纪律了。 搞完账本,陆怀平复了一下心情,冲凉刷牙后就悄默默地关灯摸上床。 身旁的人好似已经睡熟了,就连她躺下都未曾给出一点动静。 陆怀心里叹了叹,怕打扰到李玉娴,也不敢往她身上靠...... 唉。 她们的恋爱呀。 真是比柏拉图还柏拉图呀。 好像算来,除了最开始那次李玉娴主动亲她,她们都还没嘴对嘴亲过呢,每天忙得要死,就是嘴上有点时间,也都用来谈情说爱了,根本没时间酝酿,来点亲密接触。 反正咱也不知道是真的连一点亲嘴儿的时间都没有呢,还是俩人都太矜持了...... “账做好了?” 耳边突然传来人声,将陆怀吓得一激灵。 她都以为她睡着了呢。 “昂,做好了,做的我头晕眼花。”既然人没睡,陆怀就侧了身,往李玉娴身上拱了拱:“让我闻闻你,你好香。” 晦暗中,李玉娴笑出了一声气音,随后很是配合地侧身过来,将自己的头发尽数捋到另一侧,光光露出一段脖颈来给陆怀。 陆怀心颤了颤,有些迟疑,她虽看不太清,但李玉娴的动作还是隐约能看到的。 她这是,在邀请她? “来。”她出声了,像是勾引。 陆怀愣了愣,鬼使神差般凑了过去,将自己安放到了人家的肩颈里。 是香的...... 好香。 “你......”喉间有些涩然,陆怀不确定自己的声音还是不是稳的:“怎么还没睡着?是我的动静吵着你了?” “未曾,是我睡不着。” 明明醒着,却是安静得如同睡着了一般......这女人,怎么了? “怎么了?是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许是你不在我身边,我便睡不着罢。” 这嘴,又开始了...... “噢。” “怎么办,被你宠娇了,没有你都不好了。” 她也依了过来,陆怀猝不及防,都来不及撤退......蹭到了...... “啊.....”陆怀急急后退,脸在暗中涨了个红。没比第一次亲时好。 “怎么了?” 她还问怎么了。 就不信刚刚亲到她是没有感觉的。 “你、你突然贴过来干什么?”陆怀恨啊,怎么就结巴了? 其实亲一亲本就没什么,她们现在已经确定关系了,亲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坏就坏在她此刻心里有些别的想法,反而有些应激般的慌张。 而更让陆怀慌的是,李玉娴也没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抬手摸了摸被自己碰到的地方...... “你干嘛不说话了......?”陆怀硬着头皮问。 “我在想,若是我没有贴过来,今夜你还会不会亲我。” 陆怀:“......” 这女人。 “什么意思啊,你是想要我亲还是不想要我亲啊?” 李玉娴哼笑出声。 “你,你谜语人啊,笑又是什么意思?” “我自然是,期待至极,荣幸之至。” “......” 陆怀顿时觉得羞赧极了,恨不得将眼睛鼻子皱到一处才好消解那种想躲起来的感觉:“你这张嘴,就只会说......” “哦?那,乖乖是......还想它会些别的?” 李玉娴的声音并不醇厚,也不轻盈,恰好似一块温玉,每落下一字都想像是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般,带着些步步为营,也带着些游戏人间的莞尔。 陆怀将身上的被子一扯,将头埋了进去:“别用这种语气说话!” “那你倒是说,你愿不愿我再会些别的?”李玉娴不叫她躲藏,于是也将被子扯了盖上头,与她在被窝里再相遇。 “你一直都不做,不就是不会吗?”陆怀破罐子破摔了,恨恨道!有点挑衅,也带点激将法的意思。 “我不会......嗯,我不会......那第一次来亲你的又是谁?” 陆怀:“......” “难不成我记差了,是你来亲的我?” “那、那这么说,你不是不会,是不愿意不想咯!”陆怀还在努力争取一些上风。 “谁说我不想的?你说的?还是你以为的?”李玉娴凑近了,携着一股香风,声音低而缓:“你猜,黄昏后,我躺于你膝上,听你为我‘授课’时,我在想什么?” 陆怀已经将眼紧闭上了,与李玉娴那气定神闲一比,她仿佛是热锅上的蚂蚁,急躁又走投无路:“我哪知道你在想什么啊......” “我想亲你。” 陆怀:“......” “想咬你。” “想将你......”她的手,抚上来了,指尖划过眼眸,掠过鼻尖,稳稳地来到了她想寻找的那处,轻轻地碾上来:“甚至想......” 想将她拆骨入腹,不叫任何人看见,独独属于她一人...... “想,什么......”陆怀颤着唇,问。 “想.....” 46、心结 46.心结 今天李玉娴的这个吻。 和那次,不一样了。 她应该是,被李玉娴知道了吧。 知道她的生疏不是源自内敛,而是零体验的不懂,她就像是一只纸老虎,在被水流蔓浸之时,无法抵挡地化作了一滩浆水,从而失去了感知一切的能力,满心满眼只剩那一个人。 她蓦得升腾起一种羞耻感,不全是因为她没有像这样深入接触过一个人,而是被李玉娴知道她不会,因而小看她笑话她。 她突然就想到了自己那个,被无端偷走十年乃至二十年的人生。这种复杂的情感迸发出来,立即就让她热泪盈眶了,即使是在被人爱抚、被人亲吻、被人珍惜的时刻,她仍旧觉得委屈,觉得没有实感。 也不知道李玉娴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陆怀蜷缩着身子,无声哭到头脑发热发蒙,直到有人抚摸她的头顶心,将她轻轻安抚,跟她说对不起。 “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你是真实存在的吗?你真的......存在吗?”陆怀焦急地问着。 这是怎么了? 明明身体已经很累了,却还要用这种极为消耗的方式来发泄自己。 “我在,我在。” “为什么会这么难过......”足尖紧紧地顶着被单,浑身的力劲一放出来,立马就沁出汗来了。 这样的自己,应该也让李玉娴觉得无奈吧。 否则她为什么这么安静呢? 为什么连抱都不敢抱紧自己呢? “你......不喜欢我如此对你么?”终于,那人缓缓地、轻轻地吐出了一句话,语气涩然。 “我......” 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这不是表达爱的方式吗? “我害怕.....” 话说出来时,陆怀就后悔了,因为这句话歧义太多了,一定引人误会。 果然,抱着自己的李玉娴立时僵了僵,随后一声叹息,裹着几分了然之意:“你可是......觉得我们太快?” “不......” 回答细若蚊吟,这一个‘不’字好像就只在自己的脑中过滤一遍,怀疑都未曾飘出咽喉。 “对不住,是我不好,总随自己心意而行,没个分寸。”李玉娴道。 这个人还在找自己问题又好好安慰她。 这样就更让陆怀心觉愧疚,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这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又怎能与李玉娴说清自己究竟在怕什么呢,她只好将自己最真实的感受说出来,以免李玉娴多想。 “不是你不好,我只是,我不知道这样.....会是这种心情,我......”陆怀苦着脸,手还抵在猛跳的心口,像是防备的姿态一般:“我刚刚混乱得很,又怕又想要,又想要又怕......” 陆怀很难启齿,她无法告诉李玉娴,她曾经幻想过的拥抱和爱欲,与真实的接触究竟有多大的差距,甚至即使在幻想之中都只是浅尝辄止,而‘相濡以沫’一词,不过是情感的比喻之法,而不是真实的肌肤相亲。 触感,只是最浅薄的一个层面罢了,但只是触感,都已经足够让她震颤——原来从出生伊始就在的这对唇,在那样的交融舔舐中,还能是这样的感觉;原来这张嘴也从来不只是嘴,它被创造出来,也并非只是为了口腹之欲,而是还有这样的功用。 它可以让你其他四感就此闭塞,让心发虚滚烫、让身体升腾出难以言喻的敏感与酥麻。 欲望,就此破土而出。 甚至可以再坦诚一点,原来这才是欲望。 不是看一部抒写情爱的小说,不是看一幕成年人欢爱的电影,而是真实地从自己身体里,迸发出了热情,陌生而又炽烈,远超所有一切曾经所能感受的感受。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还有怕被勘探的生涩羞怯,有隐秘于热潮中的失真,有得到又失去的惶惑...... “那你,想要什么,又怕什么?”李玉娴似是在努力消化着陆怀的话,可感情一事于她亦非轻车熟路就能驾驭的事,她能做得,不过是比陆怀冷静,去揣测,去倾听:“我.....是亏欠的......只因我对你仍旧知之甚少,你的过去、你心中所思所想......” “我只能在这短暂的日夜相伴中,看你,想你,亲近你,可这太少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拿捏怎样的分寸,用来欢喜你,快了怕不好,慢了还是怕不好......” 李玉娴说出这些话来,气息仍是不稳,迟疑中带着几分急切,听来又是万分委屈。 连陆怀都觉得她委屈了。 喜欢像她这样的人,应该是委屈的吧。 “不是的......不是的......”陆怀连说了好几个不是的。 裹住她们的被窝,隔断了冷气,在她们贴近的耳鬓厮磨中变得闷热甚至带着几分潮意,但在此情此景之中,这样的闭塞又带来了难得的安全感,她看不清李玉娴的表情,李玉娴也看不清她的表情,甚至她都能强忍哭意,不让李玉娴发现自己流泪。 可如果今夜只到底为止,那似乎又失去了一个机会,一个让对方更了解自己,一个让自己更为敞开的机会。 陆怀伸手抚上了李玉娴的脸。 可在触碰她脸颊上的湿意时,又如触电般缩回了手。 李玉娴也哭了...... “你......” “嗯?”鼻音不甚明显,如果不是知道她哭了,可能真的会被此时心绪迷乱的自己忽略。 陆怀心疼得要命,再次摸上了她的脸,而她也不躲闪,不言语,不解释,积蓄的大朵泪珠滚落下来,顺着她优越的鼻梁骨斜着滚下,渗进自己的指缝,甚至可以沿着她的掌心一直淌滑到手腕。 陆怀再也忍不住,再次扑进了李玉娴的怀里。 这么滚烫的泪,又怎么还能怀疑她是否真实呢? 她与她相处的每一日每一夜,发生了如此如此多的事,事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能详述一二,这怎么可能是假的。 这么好的一个人,她会笑,她会哭,她曾为了喜欢的姑娘讲上整夜缠绵悱恻的情话,如今又为这个喜欢的姑娘忧伤至此,怎么可能是假的。 陆怀真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对不起......你不要哭.....你不要哭......” “嗯......”怀里的姑娘终于露出了几声泣音:“你可以将你所有的感受的告知我......你愿意如何,我便待你如何......我只是有点怕,怕我抓不住你,怕我想要的又与你想要的不同。” “好,我会说的,我什么都说,不会藏着了。” 她们是需要这样的机会来聊心事的。 不止聊一次,而是聊很多很多次,一点一点开诚布公,一点点习惯分享。 所以。 李玉娴说,即便她在这里没什么本事,但她依旧不想永远只做那个需要依靠人的人。 她说,她更希望她们之间能够亲密的理所当然,并非要去学别人样式,也不需去数算时间、安排计划,她想的是自己能真正地接纳她,将她当做至亲的家人,而无论在家人面前展现什么,都不需要觉得害羞与害怕。 她说,她想有朝一日,即使她们要做更私密亲近的事,也是水到渠成,不要刻意,不要勉强,就如平时说话吃饭喝水一般去行就好了。 她还说了很多生活于现代的感想,她喜欢现代,喜欢自由,喜欢包容,喜欢她喜欢的姑娘。 而那些曾经被深埋的、以为再也无法重见天日的种子,终于在苦熬后有了开花结果的机会,不能说的,不能做的,不能爱的......而她,真的很庆幸,在她走出牢狱之时的那一刻,有人为她递了翅膀,教会她去飞,也教会她向曾经那个不敢的自己告别。 听她说的时候。 陆怀觉得她像是在写诗。 隐晦,却不晦涩,字字都意有所指楔在了自己的心板上。 她不想成为步步为牢的鸟,亦不想拥有咄咄逼人的喙,她是心向蓝天的云,包裹着世间一切柔软,能为一人撑起一片荫。 后来,陆怀每每想起李玉娴这番话,心中就好似有了力量。一个古人尚且在老天为她开窗之事想要争一争,只求不枉此生,她又为何总要藏藏掖掖、顾此失彼、不敢面前...... “我是个很笨的孩子。”陆怀喃喃着,失神望向某个暗处,也决定向李玉娴说一说她不愿与别人提起的过往:“因为笨,所以讨人喜欢。” “为何......这么说?” “因为大家好像......都觉得合大人心意的孩子才是好孩子。”陆怀叹息:“从来不跟父母不允许的孩子玩,不会进游戏房,好好写作业,其他的孩子追星看杂书,我却不做,别的孩子与长辈顶嘴不服管教,我却尽心听话......”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得到我该有的奖励,至亲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我,你能想象那种感受吗,不是尖锐的疼痛,而是迷惑,是那种被人用湿掉的棉花捂住了嘴的难受,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才能够阻止这种难受。” “身边的人包括最后才离开我的奶奶,还是一直在说,你要听话,你要乖乖的,你要怎样怎样,可没有人教我怎么表达自己的痛苦,我觉得我慢慢变得很麻木,我不想这样,却也不知道要怎么改变,最后还是只能做个‘好孩子’。” “其实秦祈姐姐说带我走的时候,我心动过,我也知道这可能是一个机会,姐姐比我大很多岁,她比我聪明有能力,她已经能独自在陌生的大城市里站稳脚跟,她许诺会给我找一个很安逸的工作,让我忘记那些痛苦的事,好好开始自己的人生。” “我是心动的,但我还是不敢,我怕我走了,这个家关于他们仅有的印记就都不复存在了,我也听别人说过姐姐的坏话,说她自私,不顾虑家中的老人,一年都不回来一次,我怕他们也这么说我,说我是个坏孩子,连家都不要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陆怀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 说完之后才发现李玉娴安静到一句回应都没有。 这又让好不容易才敞开的她再次提起心来——她说了这么多,李玉娴在认真听吗?她会嫌弃这样的自己吗? “并不是,你和你的秦祈姐姐都没有错,这仅是一个选择而已,她离开是为了以后更好的自己,你留下亦是为了给自己的过往一个交待,只要这个选择会让你更安心,那就算不得错。”李玉娴说话了。 并且回应得很快,像是将她所言早已在脑中翻滚多遍,这才能答得得心应手。 “我很喜爱现在的你,你用你的方式来对阿爹阿婆们好,大家也都是真心夸赞你,感谢你,也关心你......在我看来,你不只是一个好孩子,也是一个心怀责任的人,因为总要有人去做别人不愿意去做的事不是么?” 陆怀:“......” “只是我在的这里这么些日子里,已然听过好些阿婆夸你,想必那些话你自己也是听过的,我想他们夸你,必然不止因你听话。” “可是......” “听话又不是坏事,只要听得是对的话,就不会错的,我想那些长辈让你听话,也只不过是尽他们的所能,希望你能因为听话,走上人生的顺途。”李玉娴顿住,悠悠叹了口气,继续道:“只是......听话不能必然导向好的结果,你明白么?” 听话,不能必然导向好的结果...... 陆怀呆住了。 不会因为听话,家人就再也不会离开了,也不会因为听话,她就能得到更多的奖赏。 “且如今,你已然长大成人,你已经不需要听话了,你只需按你的心意,去做你觉得喜欢的事就好。” “我好像一直在做我觉得喜欢的事啊......”陆怀喃喃着,像是自言自语。 “那不就好了?” 陆怀沉默了些许时候:“做喜欢的事,就能有好的结果么?” 李玉娴立即顺着道:“不一定,但会开心。” “我现在想做的喜欢的事,就是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可以么?”历经太多离别,连带着这一句‘想与你永远在一起’都不似天真少女对于情爱的任性幻想了。 李玉娴:“除非死别,绝不生离。” 48、有幸 48.有幸 自从知道了艺林空间那边的团建计划,陆怀就有些坐不住了,当即就将带李玉娴出去玩这件事正式提上日程。 她不管李玉娴最后到底会不会跟着去团建,反正她第一次的长途旅行一定、必须、肯定是要跟自己。 如此。 一边做攻略一边数算着日子,等暑假一结束,趁孩子们都上学了,自己生意没那么忙,景区的人流也相对少些后,陆怀就带着李玉娴,踏上了游山玩水的第一站——被称为“看山不到张家界,走遍世界也枉然”的张家界。 收拾行李大半天,早早在家吃过晚饭就从出发,先打车去往隔壁市机场,需要一个多小时,然后八点多的飞机飞长沙,之后会先在机场附近住一晚,第二天再坐六点多的高铁去往目的地...... 这一通辗转,舟车劳顿是一定的。 且先不说李玉娴依旧无法适应长时间坐车而犯晕欲呕之外,更需要她适应的,还有那瞬时飞上云霄难以克服的战兢惊惶,用现代说法就是,李玉娴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似乎都有点恐高...... 所以,原本设想的或许路上李玉娴会有比较多的问题,一如这么大的飞机是怎么飞上天的,靠什么飞上天,又要怎么降落等等问题,陆怀也稍微做了些回答的准备,结果并没有立即派上用场。 因为几乎有一半的路程,李玉娴都处于宕机状态并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陆怀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碍于形象,可能李玉娴会选择整个人挂在她身上以寻求着落感...... 这是,直接把孩子给吓傻了呀。 直到行程过半,她才逐渐适应,并确定这种在天上飞的情况基本都是平稳安全的、不会让她掉下去之后,她才有了些话。 并且,她的第一句话—— “东坡先生所言非虚,果真高处不胜寒啊......” “噗!”陆怀见她缓过来了,提着心也算放下,她真怕李玉娴直接被吓走了三魂七魄,到时候变成呆子了可不好了。 “咋啦,觉得冷了?” 李玉娴摇头又点头:“毛骨悚然,一时竟不知自己是成了仙还是堕了魔。” “哈哈哈哈。”陆怀掩着嘴轻声笑:“我也被你吓到了,跟被下了什么定身咒似的,跟你说了两句你也不理我,我再想,要不要等下飞机了给你叫个魂。” 李玉娴娇娇地瞪了一眼过来。 “真的不冷?要不要我叫空姐给你拿个毯子来?”言归正传,陆怀还是摸了摸李玉娴颇有些潮湿冰凉的手心,关心问。 “不需用。” “别担心,飞机是所有交通里最安全的,出事的情况非常少。”陆怀安抚道,安抚归安抚,坏心思也是有的,她挑了挑眉,唬着脸道:“当然,如果一旦出事,那基本是没活路的。” 果然,李玉娴的脸色顿时又白了。 “好了好了,逗你的,你怎么眼睛都红了呀......” 久违了,久违见到李玉娴在面对这些前所未体验的事,露出这样的怯懦害怕的表情了。 有点可爱,又有些心疼。 以及陆怀不会告诉李玉娴,她还是有点莫名的兴奋......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李玉娴这副难得柔弱的模样,不仅不会被她吃得死死的,还可以昂首挺胸、形象高大起来了! “等落地还早,你要是害怕,就闭着眼睡一觉,我可以把我的身体借给你靠。”陆怀抖了抖自己的肩膀。 “你坏。”李玉娴定定地望着陆怀,严肃得出结论。 “我、我怎么坏了!”陆怀脸上得意的小表情霎时藏匿得无影无踪,甚至还有几分被看穿后想要掩饰的局促:“我借你肩膀靠,还坏啊!” 李玉娴轻哼一声,不是生气,而是看穿得了然:“你哪里坏,你自己心知肚明。” 陆怀咬起了唇:“干嘛呀你!” “不干嘛呀。”李玉娴学着陆怀的语气回嘴,可她偏又很不大适合这种语气,不似陆怀说起来那般理所当然水到渠成,听着就有些故意的阴阳怪气了。 “别学我.....嗯?” 话音刚落,人已然靠了过来。 蓬松的发顶,带着袭人的馨香,软软地顶在了她的肩上和下巴上,把陆怀给整懵了。 这人,怎么总是出其不意啊。 但这招也确实有用,打消了陆怀斗嘴的欲望,轻轻牵了人的手来置于自己的掌心,抚摸着。 “出来玩开心吗?” “开心的。” 陆怀无声笑了笑,又捉了一缕李玉娴散下的头发来。出游前,陆怀特意带着她去了镇上自己常去修头发的理发店,那店在镇上三十多年了,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阿叔。 阿叔没有什么先进的手艺,但胜在他乐意听人要求,你跟他说剪多少他就剪多少,从来不会自作主张给你多剪,因而就过去让他给李玉娴修掉了约莫拇指食指一跨距离,如今就刚好在腰上面一点点,是李玉娴能接受的长度。 “我也很开心。” “以前为什么不像这样,自己出去走走?”今天陆怀的谨小慎微她都看在眼里,虽然她只懂得跟紧陆怀,陆怀也按照步骤一步步带自己成功上了飞机,但她知道,陆怀对这些确实也不甚熟悉。 “一个人,懒得挪窝。”陆怀撇了撇嘴道:“我也不是很向往那种在外面玩儿的人,别人的梦想是什么长大了就要去环游世界,但我就不会这样想,我只想在家里,对他们来说,出去旅行就是休息,是放松自己,但对我来说,如果不是在家里饱饱地睡一觉,那就不能算是休息。” 李玉娴哼笑:“那岂不是,我耽误了你休息?” “那怎么一样!” “好不容易拒了生意,终于可以休息了,却为了陪我玩,忙前忙后的,不仅没有休息,反而更累了不是?” “......” “看来是了。”李玉娴轻轻笃定。 “不是呀,虽然可能,出来玩是一件很累的事,但和你一起出来玩,我就会很开心,那累也是值得的。” “哦——” “哎呀你干嘛,为什么老是钻我空子,让我下不来台!” 李玉娴微微直起身子,瞥看陆怀一笑,柔柔笑道:“这不是好事?” “哪里好?” “时常与你‘交锋切磋’,这样我就可以多学习现代人的思路,以后也不至于被人牵着鼻子走。” 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算了。 “那倒也是......” “谢谢乖乖,带我出来玩。” “......” 下飞机,取行李,打车到酒店办入住,这一趟下来,对于李玉娴来说如同做梦一般,好似一切都是稀里糊涂的,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长距漫漫。 可在陆怀跟她解释了这所谓的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到底有多远时,李玉娴又觉得这根本算不得什么,毕竟从前只是从父家坐船坐轿去外祖家,就已然不止这么半天了......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仍然快得匪夷所思。 “你先去洗澡吧。”刚到酒店,不等有个放行李的时间,陆怀就催促了李玉娴洗澡休息了,刚刚做出租车的那一点点时间,李玉娴晕了车,想来肯定是个中疲累难受的:“这边的设施跟家里客房也差不多,应该都会用的吧?” “嗯,那我速战速决。” “哦,等下,我稍微检查下。” “好。”李玉娴也不知道陆怀要检查什么,只是乖乖立定,看着陆怀巡逻似的左看看右看看,还关了灯用手机照来照去,最后将灯打开:“没什么问题,你洗吧,浴室里的浴巾毛巾之类的你都不要用,都用我们自己的。” 李玉娴不明觉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乖巧答应:“好的。” 李玉娴洗得很快,期间也没有出声发来任何求助,看来一切都用得得心应手,陆怀紧随其后也简单冲了个澡,然后飞快地躺进了有李玉娴的被窝。 “这被子,不如我们家的软。”李玉娴还没有睡,陆怀一来,她就小小抱怨了一声,将陆怀给逗笑了。 “那肯定,酒店哪能跟家里比?就像你家里,肯定也不能跟客栈的比对吧?” “也不及我们家里客房的软。” “哈哈哈,大小姐这就开始挑剔了?” “出门在外,自然是不能挑剔的。”李玉娴靠过来,将陆怀的胳膊抱住:“好在,身边还有个软的。” 陆怀:“你倒是会享受......” “你也说了,我是大小姐,大小姐自然是要懂点享受的。”李玉娴不仅全不在意陆怀方才揶揄自己的话,还顺着陆怀自己打趣自己。 “嗯,看来身体很累了,嘴还没累。”这个人,越是跟她相处,倒是越显出些‘牛皮糖’的气性来,越嚼越黏,与平时那外显的大小姐气场不大相同。 李玉娴:“......” 陆怀:“嗯?累啦?要睡啦?”陆怀偷笑着乘胜追击。 “......睡不着,一闭眼就觉得好似自己仍在云端,心里不踏实,腰硬脚软,就睡不着了。” 陆怀心里头顿时软了软:“还是害怕么?”啊,她真是该死!怎么忘了这茬,还开她玩笑! “兴许是......” “没事的,我们多坐几次,你就习惯了。”陆怀赶紧安慰她,又发现她缩在自己身边,保持抱着自己手臂的姿势一动不动许久,就更加心软了。 “飞机倒只是怕,坐车会更难受些......” 晕车确实是很难克服的事,有的人晕车是因为不常出门坐车,心理上有些障碍,生理上一闻到汽车尾气的味道或是在闭塞的环境里就会难受;还有的人则是体质差,身体无法适应反复摇晃的环境,若是有些贫血的毛病,就更不好了...... 也不知道李玉娴是属于哪种。 比较而言,心理上的问题可以靠多经历来克服,但要是身体问题...... “明天我们去坐高铁,相对来说,比车更平稳,又不像飞机那样在天上飞的,应该会好些,如果你坐那个舒服,以后我们尽量都坐那个出行。” “高铁?” “嗯,高低的高,钢铁的铁。” “是坐在很高的铁上么?” “噗,怎么说呢......高铁是高速铁路的缩略说法,明天你看到就知道了,很长很长的铁路,我们坐在长长的车里,在上面‘呼哇’开过,超稳超快,不会有别的车抢道,也不会有急刹车让你头晕。” “听上去真不错。” “那肯定。” “那你以前也经常坐那个高铁吗?” 照理说,都是格外疲惫了,却没人再提睡觉的事。 “也没有很经常,也就是去别的城市读大学之后吧,就是高铁被发明出来,统共也没有很多年,最早只有那种啃嗤啃嗤开得很慢的火车,火车也就是高铁的前身。” 她们也习惯了,在这样彼此相拥的放松时空里,有一些不打紧要的闲聊。 “为什么会是啃嗤啃嗤的?” “因为,好像最早的火车是要烧煤的......然后用蒸汽的能量来推动车子往前走吧......”陆怀回忆着课本上的知识,这些知识算是一点常识,但也已经离现代社会很远,说出来也不一定完全准确。 “蒸汽?就是我们平时烧水时的蒸汽么?” “是啊。” “居然能推动长而重的车?” “嗯!厉害吧!” “那今天我们坐的飞机也是用蒸汽喷上天的么......?” “哈哈哈,那不至于,蒸汽时代早就已经过去啦......毕竟能量的转换太低效了,就被淘汰了,我们现在都用电力和石油了。” 李玉娴听了一连串解释,沉吟思考片刻,笑叹道:“我也曾时常在无事之时胡思乱想,以后会是什么样,父母老了该如何,侄甥大了该如何,自己老了该如何......除此之外,好似又没有别的想头了,不敢想,想不出,如今看来,确是目光短浅,所求所想也不过是些眼前事罢了。” “哪里能想得,百千年之后的后人,如此聪慧,竟能叫天托行,叫鬼神推车,谁有能想到,原来世外还有世,人外还有人......此生有幸得见,也不枉这人世间走一遭了。” 哎。 其实李玉娴是谦虚了,也可惜了她生在那么一个时代里,若是她能在现代社会里好好学习长大,兴许也能成个什么“家”吧...... “当然,能够遇到你,更是三生有幸。” “?” 不是, 这家伙,怎么时不时峰回路转就要表白一句,整得人猝不及防。 51、先睡 51. 说是瞎点,陆怀一点都没夸张,甚至不打开外卖都不记得自己点了什么。这人生地不熟的,尤其是在景区附近,踩雷不是什么新鲜事,更不用说湘菜偏辣,对她们这俩甜口区的孩子不算特别友好了...... “吃吃看好不好吃。”陆怀咬着筷尖儿,看着李玉娴先用塑料汤勺点了一口汤,再剥了一丝鸡肉下来吃进嘴里:“我看图上这个石耳炖鸡不是辣的,你应该能吃?” “好吃的。” “那你再尝尝这个豆腐,说是他们这边的特色。” “你也吃呀。”李玉娴莞尔一笑,忍不住揶揄:“还是说你想我先替你挨个试毒?” 李玉娴最是懂她也最知道这人是受不得激,一句话就能让陆怀立马端起一碗凉面,拌开调料吃了一口:“那我替你试嘛!” “说笑的说笑的,先别吃面,免得把肚子填饱了就吃不下菜了。” “噢。” 菜品点的不多,但量很大,以她们俩的饭量是完全吃不完的。最后将自己吃了个撑还剩下半只鸡、半盘懒豆腐,作主食的凉面更是每人就吃了几口...... “有些浪费了......”陆怀撇了撇嘴,将没吃完的都收拾进外卖袋里:“怎么办?丢了有些可惜,晚上再当宵夜吃?” “嗯,留着吧,若是饿了还能再吃。”李玉娴笑了笑,悄默声地摸到了陆怀的小腹上:“眼大肚小。” “我......我都说了我瞎点的嘛。”陆怀噘着嘴,佯装出生气的娇嗔模样,耳朵又因为被李玉娴摸的地方,不自觉微微泛红:“还有,刚吃完,别乱摸......” “对不住。”李玉娴讪讪收回手,嘴角抿着些许笑。 并无太多诚意的道歉。 “......” “晚上我们做什么?”李玉娴紧接着问。 陆怀心被微微一提:“晚上还能做什么啊......” 之前可能要做的事被不合时宜的外卖电话打断,好不容易气氛就烘托到那儿,结果吃了个饭好像又没那个意思了:“我们......出去溜溜弯儿?” “听你的。”李玉娴无异议。 “那换个衣服,稍微走走吧,溜溜食。” “嗯。” 相比于白天,太阳不在场之后,温度就稍稍降下些了,陆怀不敢带李玉娴走太远,怕走太多回去又要累了,所以只在酒店附近的街道上走走看看。 “怎么样,觉得跟我们家那边有差别吗?”陆怀挽着李玉娴的手,时不时抬头看看门店招牌,又探头往店里张望张望。 “有些,但好似也差不太多,并且他们这儿......也有吃东北菜的地方,我们也有,看来东北是个会做生意的地方?” 陆怀一愣,喷笑出来:“你的关注点好奇怪啊!” “难道不是?” “是吧......” “张家界算是哪里?中原么?” 学究上线,不看风景,倒是好奇起这种问题来了,好在在出来之前,陆怀也算稍微做了点攻略,要是换做以前,她这么问还真能把她这个寸步不爱离家、地区方位仅靠高中地理课印象的笨蛋来说,恐怕还回答不出来呢。 “张家界不是中原,它也算是南方,比我们还要南一点呢。” “噢?”李玉娴露出一个略显诧异的表情:“南方也有这么巍峨的山么?我总以为这是要在北方才能见到的。” “没有啦,我们在江南,其实更属于华东的平原地区,但往西走的话,山就会多了。”陆怀在空中比划着:“你想象一下,我们国家就好比是这样一只鸡,我们呢,是在东边的鸡胸脯这里,儿张家界呢,是往下一点的鸡翅膀这里,至于你刚刚说的东北菜,就要往上走,在鸡头那一块了。” “哇,你知道得好多呀。”一句夸赞,没有半点违心。 “没有啦,我也只知道一点点,以前这些都是要学的课程,但是我学习成绩一般,都是为了应付考试的,现在忘得差不多了。”陆怀自□□:“你现在让我去做十三四岁小朋友的题我都不会了。” 李玉娴捂嘴轻笑:“那我岂不是连七八岁的孩子都不如?” “哈哈哈哈哈,恐怕是。” “怪不得我总听不懂我那些学生们讲得话。” “哎,问你,你想不想当学生?”陆怀心念一转,突然想到了。 李玉娴不明所以:“学生?我现在不就是你的学生么?” “我哪里能算你的老师啊,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跟现代人一样,正正经经去学校里做学生,系统学习现代人的知识?” 李玉娴顿了顿,面露不解与惊诧:“将近而立之年,还能与孩童一道学习,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嗐,那当然不可能把你送去小学从一年级开始学啦,人家学校也不会收你对不对?我们啊,是有成人大学的,甚至还有老年大学哩,虽然我不太了解是要怎么去上,但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李玉娴咬了咬唇,似有犹豫。 “当然我就是这么说一嘴,你要是不想去那就不去。” 李玉娴点头:“嗯,听着是好的,但我听你说,你曾经读大学,是要背井离乡的?” “昂?”陆怀不假思索道。 “四年。” “嗯。” 李玉娴笑了笑:“算了。” 陆怀:“......” 是因为不想和自己分开么?陆怀倏然间心里涩涩的:“其实......” 其实也不是要分开四年的意思,大学也不一定要在外地上,就算是要出去,临近的城市要见面也不是难事,甚至在如今这么高科技的时代,成人大学可能远程居家学习自主考试就行了。可不知怎的,对上李玉娴那个望过来的眼神时,陆怀竟鬼使神差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李玉娴:“其实?” 陆怀摇了摇头:“没什么,这事以后再说,我尊重你的想法,你想做什么都行,我都支持你。” 李玉娴灿然一笑:“好。” 让李玉娴为难的话题陆怀不想再说,看到前面有家水果店,就拉着她过去:“我们去买点水果带回酒店吃吧?” 然而。 嘴上不再继续这个问题,到了酒店却又默默拿了手机来查询相关的资料。结果方式当然也有很多种,自考的、成人高考的、远程教育的、开放大学的......各有各的不同,其中没有门槛无需学籍的,感觉就很适合李玉娴。 但有个问题是,如果这些学校最终导向的只不过是想要一个文凭而不是真的系统生动地教授知识,其实也......意义不大。 再说吧,这事一个长久之计,如果未来李玉娴想要深入融入到现代社会,需要跟所有人一样用一张文凭做敲门砖进企业、进单位,那么考学也是有必要的...... 这个事越想越有些苦恼起来,毕竟李玉娴是古人,她其实至今还不完全明白现代社会的运行规则,可能她现在还觉得待在自己身边已经够好了,也不需用去接触太多社会体系中的人。但自己其实明白的,她是现代人,更是李玉娴在这个世界上有所牵系的人,如果爱她,是不是应该为之计深远呢? 可是,如果她确实是真的喜欢并且愿意一辈子待在自己身边呢? 可是,如果她最后真的能够完全独立并见识到这个花花世界有多么精彩之后,还愿意待在自己身边吗......? “手机是好东西,但也不是好东西。” “欸?”手机猝不及防被人抽去,陆怀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李玉娴换上睡衣站在自己跟前,面上带着促狭的笑。 陆怀:“你洗好了啊?” “我已然在一旁看你许久,可你偏偏只看手机不看我。”李玉娴将手机轻轻放到了枕边:“我们今天多费了一套衣物,因此最好是将刚才穿的简单水里搓一把,夏天热,挂一夜也应干了。” “有道理,我这就去洗。”被老婆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陆怀摸了摸脸,赶紧起身要往浴室去。 然而手腕被巧巧攥住:“哎,我已经洗好了。” “啊?哦......” “那吃点水果吧,你想先吃火龙果还是吃桃子?” 李玉娴忍不住轻笑,将人拉来推坐在床上:“怎么了?就非要找点事做?” “啊?”陆怀故作不懂,实则脸已经悄悄红了。 李玉娴的眼神......有些...... “吃桃子吧。” “欸?”陆怀这下真有点不懂了。 “不是说要吃水果么?我想吃桃子。” “噢,我去洗。” 陆怀赶紧挑了俩硬桃洗了,拿了刚刚顺手在便利店买的水果刀来削皮切块。而李玉娴就端坐在一边,手撑着桌,掌托着脸,静静看着自己。期间无人说话,只有刀触桃皮的轻微窸窣声,陆怀抿了抿唇,尽量不让自己分神去想别的...... “喏。”先切下一块,抵到李玉娴嘴边。 “甜。” “那老板还挺实在的,说这个品种甜。” “你也吃。” 陆怀又削下一块,却没有急着吃,而是回望李玉娴,道:“我脸上......是有花吗?” 这家伙,从回来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看...... 李玉娴将视线稍微挪了挪,轻描淡写地落在了陆怀的手上,笑道:“有一次我路过绿茉家......” 话题转得有些突然,并且还是一个出乎意料的话题,因为绿茉并不是李玉娴常去的店,相比于它,李玉娴要是提起对面的面包店,似乎会更加合理,因而陆怀半是奇怪半是好奇问道:“绿茉怎么了?” “他家出了一个新的咖啡。” 陆怀挑了挑眉:“你还关注这个?你不是对咖啡没有太多兴趣吗?” “嗯,但觉得名字很是有趣。”李玉娴舒服地叹了口气,顺便还抻了个懒腰,陆怀故作不经意地打量她,等她继续往下说:“叫,桃你欢喜。” “噗。”陆怀顿时笑了出来:“所以你刚刚点了名要吃桃子?” “没,只是看到了桃子,就想起了这个事,因而想吃了。”李玉娴未施粉黛,蜜色的灯在她的五庭之间镀上了一层暧昧,而当颔首时,长发也跟着翩然一动,将她含蓄的笑藏得更深了。 “这讨巧劲儿,竟也觉得十分喜爱。”她继续道。 “原来你也吃这套啊?”陆怀又撇下一块桃肉,喂到李玉娴嘴边:“来吧,让我也桃你欢喜一下。” 李玉娴顿时笑得像花儿一样,勾了勾垂在眼前的发,欣然接受了陆怀的投喂:“你不桃,我也是欢喜的。” “你啊......”真的是看着她越来越像一个现代人,越来越有了现代人表达情感的方式,想想是感慨万千,也为她高兴,毕竟如果现代的自由能够让她更能展现曾经未能展现的自我,那也是一件好事吧。 “感觉吃得也不多,结果吃完就有点撑了。”陆怀收拾着小桌子上的果皮,她全程没有让李玉娴沾手,自然收拾也不会让她动手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刷个牙睡觉么?还是你想做些别的?” “做些别的?”李玉娴抿着笑,坐在凳上,颇有些天真地歪头看向已然站起的陆怀。 “我、我说的是,要不要看看电视什么的,毕竟我们下午也睡过了嘛,你可能不困。” 李玉娴挑了挑眉:“嗯......确实睡过,还不困......” 陆怀听见李玉娴若有似无地着重点了那两个字,顿时有些说不上来的羞赧:“我说得就是正常的那个睡。” “难不成还有别的意思?”李玉娴问,神情之间尽是无辜。 “是是是,没有别的意思,你赶紧先睡吧!” “我不困.....” “那我帮你开电视?” 怎么回事!怎么总觉得今晚的李玉娴颇为难缠呢! “不必,我先刷个牙。” “那你去吧。” 陆怀继续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等收拾完了又研究一通怎么将之前李玉娴洗好并晾在浴室里的衣服找方法挂在空调底下,最后再磨磨蹭蹭地刷牙洗脸,直到磨磨蹭蹭地来到床前。 其实她有些犹豫,她总觉得今夜好像应该发生点什么,却又不知道究竟应不应该发生,或者说,李玉娴的态度和表现实在太过于模棱两可了......她无法确定对方究竟是想还是不想...... 再者,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底,因为她好像并没有准备好,而这种没有准备好,不仅是心理层面上的,还有技术层面上的......坦白说,她不太知道怎么做...... “你还没睡啊?”临到床前,傻乎乎说问了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来。”她对她,招了招手。 李玉娴好像很喜欢说这个字,也很喜欢对她做这个手势,这不是一种强势,像是命令一般要让你过去,而是一种近乎宠爱的、引诱的、带着不容拒绝的一种召唤......陆怀可太吃这一套了。 “干什么?”陆怀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已经不由分说地行动了,掀开被子,膝行上床,坐在她的身边。 “乖乖知道柳三变么?” 柳三变? “不知道。” “柳永?柳七?” “哦......这我知道,他写宋词的,以前课文学过。” 李玉娴笑了笑。 陆怀不明所以:“怎么了?” 李玉娴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她也似在斟酌在犹豫,没有立即回答陆怀的问题。 可这又让陆怀有些急了:“怎么了呀......你想说什么......?” 按照陆怀对李玉娴的了解,这家伙,从来不会没头没脑地给你开辟一个毫无意义的新话题的。 “长是深夜,不肯便入鸳被......” 陆怀:“?” 李玉娴没理会陆怀的诧异,兀自说道:“与解罗裳,盈盈背银釭,却道......你但先睡?1” 52、往来 52.往来 陆怀很主动,即便平时她总是比较被动的那个。 可能她还是留存了一些不成熟的‘刻板印象’吧。 觉得李玉娴到底是古人,在“性”一事上,可能到底还留存着一些古人内敛与含蓄。她作为一介现代人,就是再牡丹也算在一些文学与影视作品中接触过“书面知识”,不算真白如白纸...... 而事实证明,这一点自己考量得没有错,李玉娴的表现虽不拘谨,但在某些反应中确实显得比自己还要稍微生疏些。 “你......”你会吗,这个问题无论在当下还是在以后任何时候问出来,都显得很是不合时宜,陆怀忍了忍,还是将这话嚼了嚼咽进肚子里,毕竟这一问出来,不就把她不会这个事实直接定死在耻辱柱上了么...... “你会么?” “......” 陆怀愣住。 呢喃从头顶传来,她未曾想到,这个被她刚咽到肚子里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问题,居然被李玉娴问了出来——仿佛神旨一般重重捶在心头上,振聋发聩,让她羞愧欲哭。 她表现的...... 像是不会的样子吗? 有那么明显吗? 然而正当陆怀发懵的时候,李玉娴的手轻轻覆在了她的头上,她也没有将这个问题继续下去,如同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从陆怀这里得到答案一般......她在默许,从她柔软滚烫的体温与触摸中,陆怀明白了她的意思。 陆怀有点想哭,仅仅因为对方这样无声的鼓励。一个人是有多信任啊,才愿意将自己身体托付给另一个人,许可她做任何事,无论她做的好还是不好。 怜惜的、认真的、带着些许懵懂的本能,又因着紧张,搜肠刮肚拿出了脑子里所剩无几的认知来亲吻与爱抚,虔诚而又单纯。 过分的专心致志,身上的衣物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然被人剥去,李玉娴断断续续气息呵在耳边,像是蛛网一般轻轻附在皮肤上,又深深刻入软骨中,最终都化成了酥,好似一掰就能碎...... 陆怀腿早已软得不成样子,忍不住又过去抿住了她的唇,好似这样就能不叫那磨人的喘影响到自己一般,可这般做后,又发觉自己实在是蠢。李玉娴是谁呢,她再是含蓄,到了这般境地又怎会拘着,一闪一躲,欲拒还迎,捉迷藏一般逗弄。 陆怀傻不愣登在哪儿捉了一番没有捉到,不由有些急躁,开口说了开始后的第一句话:“玉娴!” 别躲了! “痒......”李玉娴躲是不躲了,但给了一个字,回应她。 “哪里痒......” “可以了。” “......” 鬼使神差的,陆怀竟然懂了李玉娴的意思。 她颤着呼吸,将刚刚还在李玉娴腰间作祟的手滑入她一直都不太敢去往的地方,最后停在了门前。 她,真的要去吗? 真的不会弄疼她吗? “乖。”上头再度传来李玉娴的传唤......像是含了一口糖,柔得似绸..... 陆怀只觉自己心跳快得要爆炸了:“嗯?” “别看......” “我没......看。”细若蚊吟得反驳,没有太大的信服力,可放在陆怀这种乖乖身上却是行得通,李玉娴让她别看,她就真的傻乎乎哪里都不看了。 她再度俯下身来亲吻李玉娴的唇,指尖却总是游离在外,似触非触,似碰非碰,修剪圆润的指甲几次唐突戳到了腿侧,痒得李玉娴纤眉微拧,哼吟细碎。 若不是此刻这般叠躺着,若是此刻她还是站着,恐怕已经急慌得要跳脚了,陆怀紧抿着唇,面上的表情也看不出一丝轻松,甚至好似只要李玉娴有一丝的不耐她都会愧疚得红眼眶一般。 “我怕我弄疼你了......”陆怀愈发没了自信,这般‘僵持’的时间愈久,那她抖的就不止一只手了,撑在李玉娴枕边的手也在抖,跪趴在李玉娴身侧的腿也跟着抖,她......做个平板支撑都撑不住三十秒的人,面对这种境况,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苦等许久的李玉娴当然也能体悟陆怀此刻的为难心境,可她到底也有几分矜持在,说不出什么话来开导眼前人。 唉。 乖是好事,但太乖了,就算不得好了。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陆怀为何在情爱之事上不太开窍,无论是起先她自己无法明辨自己动情一事,还是在日后相处之中她的纯情迟钝,再到如今正式......那不得法门一窍不通的模样......大抵是古时男婚女嫁到底是早的,家中有儿子及冠或女儿及笄的,就要说好亲事,十四五岁嫁为人妇的比比皆是,之后行夫妻之事,再后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因而有些事,到年纪也就知道了,就是她这未曾有过婚约夫婿的,也在后来空闺寂寥时,自行有所领会。 可按陆怀所言她自个儿的经历,先经六年小学而后升中学,三年之后入高学,之后在众多学子中脱颖而出,考入大学......彼时孩子与孩子之间逐竞激烈,满心满眼只尊学习为大,父母长辈更是从小教导,除了学习,其余之事一律不许,尤其是那春心萌动的爱恋之事,绝对不可,以此只等大学毕业,已然是二十有余,此间未曾与一人好过,就是那些欢爱之事,也是书中有所见闻,多是或浅浅或浮夸地一笔带过,未曾有真教导...... 李玉娴短而浅地叹了一气,两腮晕红更深了,羞而怯地伸手捉住了陆怀徘徊的手。 “啊......”被李玉娴抓住的陆怀顿时惊了惊,甚至下意识地抽手逃跑。 李玉娴:“......” “我...我来,我会的.....”陆怀感觉到了李玉娴有要帮自己的意思,就赶紧又将主动权拉了回来,她也知道,如果这种时候还要李玉娴来帮自己的话,那事后哪里还有颜面面对李玉娴啊...... “不疼的......”李玉娴最终还是忍着羞意,安抚这个比自己更惊慌失措的人:“你慢些就好了......” “嗯......” 不得章法亦不得要领,即使李玉娴说不会疼,但陆怀依旧无法放松下来,她看过一些小说,小说里都说女人的第一次是疼的,从生物课本上的人体构造上,她也知道进入将是一个怎么样的过程,而最重要的是,她同样也是女人,是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的女人,她会想象,会共情,能设身处地地感受...... “嘶.....” 一听到李玉娴那不似欢愉的呼声,陆怀顿时吓得屏息不敢动,刚浅浅探入的手指也不由有了退堂鼓的趋势。 “别......”李玉娴轻轻按住她的手:“你紧张,我就该疼了......”李玉娴颇有些无奈,带着些许爱怜,又有几分渴求。 “难受么?”陆怀僵在一处,丝毫不敢动。 “不必这般小心,不会坏的。”李玉娴几乎咬着内唇,忍着羞赧道。 “噢......”陆怀屏息看着李玉娴的神情,又再度动了动。 “再进些......” “......” 疼意是有的,但还未到难以忍受的地步,李玉娴暂先松了口气,随后吻了吻陆怀,好似在奖励她做得好。 破开了第一步,接下来的路就会顺畅许多,陆怀还没笨到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的地步,但总的来说还是以探索为主,全凭脑子里那些不算技巧的技巧套路与直觉了。 而这样的结果就是,她似乎并没有让李玉娴享受到太多快乐...... 这让她很是气馁,失落得趴在床上自我反省了许久。 “怎么了这是?”李玉娴休息了一阵,从刚才半酣的激情中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那亲亲女朋友像是只受了委屈的小狗一般面露委屈。 陆怀用左手按住了自己还在微微发颤的右手:“下次我会了......” 虽然做得不好,也自知下一次也不一定能更好,但总是要在女朋友面前给自己下点目标的,不然一个人要是手上功夫做不好,嘴上还不肯下功夫,那可真是太烂了...... “嗯。”李玉娴尾音微微上扬,肯定她,随后又道:“是我不好......” “啊?怎么会是你不好!是我不好!”刚还蔫蔫儿的人,一听到她不仅不怪自己还要反过来反省自己做得不好,这下差点炸毛跳起来了。 李玉娴一笑,赶紧勾住她的脖颈,将她按下到自己怀里:“是我不好......明知你不会,还要迫你做这些......唉......” 陆怀不明白她具体想表达什么,觉得有些不对,但又好像挺对的...... “我怎么忘了,我们乖乖也是娇滴滴的小娘鱼,我该好好让你躺着享受的......” 陆怀:“......不是的......” 李玉娴唇角抿出些许笑意:“不是什么?” “本来就应该我主动的......我是现代人......我更......” 更懂吗? 可依照刚刚的表现来看,她真的是逊到外婆家了,一点都没有发挥出现代人该有的优势来,优柔寡断,磨磨唧唧,一通乱闯! 李玉娴应该也悟出了陆怀想要表达的意思,顿时一笑:“这跟今人古人没甚么关系,我原先看出你想要......我便让给你了,但.......” 陆怀反驳无门,无语凝噎:“......” “当然你也做得好,换我也不定能做好,只是我也该更体恤你,不能一来就要你如何如何。”李玉娴拿出分外理解的姿态来,言语神情之间全无责备之意,甚至她还安抚性的牵了陆怀的手过来,轻轻揉捏。 “啊!” 陆怀心口一烫,差点没忍住将手从李玉娴怀里抢出来。 “怎么了?” “......没怎么。” 陆怀万万没有想到,自此之后,就是连摸手这般寻常不过的举动,也附着上了不一样的意思。毕竟,这手,刚才,可是别有用处,又去过那处......而那种濡湿温热的知觉,直至如今还未消弭开去,现下又被李玉娴这么一勾一揉,顿时有些让人心魂荡漾...... “可是累着了?手还在抖?”李玉娴包裹住陆怀那微微发颤的手指,收紧虎口捏了捏。 陆怀霎时喉口一酥,咬唇压住了差点哼吟出来的声音:“别捏......” “嗯?” 陆怀咽了咽,侧身回来,将本无处安放的眼神最终又落回到了李玉娴眼睛上。 李玉娴也正在看她,玩味中又带着脉脉深情,她笑道:“终于舍得正眼看我了?” “你让我别看的.....”小心眼儿记上仇了,平日不见她机灵,这会儿却回得好快。 李玉娴笑意更深了:“我让你别看你就不看,这么乖做甚?” “要是不乖,你不高兴了怎么办?要是那时候我就要看,你怎么办?” “那也只能让你看了......”李玉娴伸手勾了勾陆怀额前微微汗湿的头发,忍不住捏了捏她晕红的鼻尖:“脸颊是红的也就罢了,怎么鼻尖儿也是红的......人言道差生文具多,眼下你这个差生,什么都未曾准备,该学时不学,考试时不会,不会还偷摸哭鼻子了?” “你刚还夸我做得好!”陆怀委屈,现在怎么就变差生了。 “噗。”李玉娴忍不住笑出了声。 “昂,你还笑我!”陆怀顿时缩着就往李玉娴怀里钻,颇有一种要用五体投地、无能狂怒的架势,来掩饰自己的笨拙:“果然你刚刚就是哄我的,现在终于说实话了是不是!” “不是啦。” 李玉娴现在的腰哪里经得住陆怀这虎头虎脑一通乱拱呀,笑地一边躲一边捞住她的腰,要将她拉回来:“乖乖。” “不要叫我乖乖了,现在不爱听了,以后也不爱听了。”都是你们总叫我乖乖,才让我觉得只有乖才对了,可乖了之后,你们又觉得不乖才好......陆怀心里已然产生了这种可爱的怨怼之意。 “好好,不叫了......陆怀。” 陆怀这才扭扭捏捏地乖乖被李玉娴拉起身,攀到了李玉娴枕边,将头靠在她颈窝处,轻轻一哼:“嗯。” 李玉娴勾了她的腰,静默之间与她对视良久。 陆怀的呼吸清清淡淡地拂来,些微急促,些微旖旎,却又带着几分‘敌不动我不动’的倔强,李玉娴也不急,在自觉时机成熟之后,探上前去。 彼此对望之时,无论是谁的风吹草动,都不可能躲过对方的眼睛,陆怀已然悄悄阖上了眼,等待着李玉娴的到来,而李玉娴也未曾辜负她的所望,吻了她。而最后,这个漫长的啄吻,从唇角延到了耳边: “若是我做的不好,你亦可笑我......可算......公平......?” 54、归途 54.归途 陆怀并不擅长旅行,做攻略的目的也并非是一定要按照上面计划的事每个都体验一遍,与李玉娴达成共识之后,陆怀也就多在酒店里歇了一天,什么都不做,也不乐意出去,吃饭全靠外卖,然后就是窝在床上看看电影。 “以前也是虚度光阴,却从未觉得时间飞逝。”天色将晚,一天又过去,李玉娴拨开酒店的窗帘,看了眼外头华灯初上,车水马龙的场景,感慨道。 “噢?”陆怀笑着把已经送来的晚饭摆到小圆桌上,两个清淡菜,一个有点辣的尝尝鲜。 “与你在一起,便觉每日的时间都不够用,打心底里会忍不住想与你多做些有意思的事,这样才不算枉度时光。”将窗帘阖上,李玉娴巧笑着从窗旁的沙发上下来,然后坐在吃饭的桌前:“又点这么多,午后点的都还有没吃完的呢。” “你这话说的,就让我不得不怀疑......其实你不想留在酒店里咯?”陆怀撇着嘴,故作不愉地歪头看向李玉娴:“怎么啦,拐弯抹角地想说后悔了?” “才不是呢。”李玉娴单手托腮撑在小桌上,笑盈盈将陆怀看。 “哼。”将一次性筷子掰开递给李玉娴,陆怀伸手捏住了她的脸颊,揶揄她:“是谁累得爬不起床呀,又是谁姨妈来得不合时宜呀,瞧瞧这小脸,跟扑了面粉似的,你就是要出去玩我都不让,今天晚上我们都早些睡吧。” “那,也只好早些睡了......” 陆怀:“?” 什么意思,这惋惜的小表情和小语气。难不成今天晚上还想来? “吃饭吧,午休也未曾好好睡,这会儿确实有些犯困了。”李玉娴笑着躲避陆怀投来的探究目光,掀开了一次性饭盒,将其中一半分到盖子上留下自己吃,剩下的递给陆怀:“嗯,今天的米看着油光晶亮,应该很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些,怎么给我这么多......” “那自是因着昨晚你多受累了,得让你多吃些。” “嗯嗯,有嘴真了不起。” 席间边吃边说,说得多吃得少,陆怀不算有胃口,李玉娴更是吃得不多,陆怀看出来李玉娴真的困了,吃到后面总是眨着眼,强打着精神在说话,看起来病恹恹的......也不知道是因为昨天晕车的缘故多一些还是两天两夜没怎么休息过的原因多一些。 “这些我来弄,你先去洗漱吧。”陆怀从李玉娴手上取走了筷子,体贴道。 “一起弄也很快的。”李玉娴揉了揉酸疼的眼睛:“也不要退让来退让去,你也累了,一会儿一起洗了罢。” “一起?”对哦,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简单便捷的方法......都在一起那么久了,做也做了,一起洗澡也很理所当然了:“也好......” “脸红什么?”李玉娴捕捉到这一点有趣的小发现,急忙抓住机会打趣。 “我才没脸红,我这是吃完饭热的。”陆怀矢口否认,心里又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最好是单纯一起洗澡,别一会儿又闹闹腾腾地不睡觉了。 “也是。” 收拾完了垃圾,两个人一起洗了个淋浴,期间除了李玉娴那粘人的眼神之外,也没有发生一些陆怀‘担心’的事,直至后来发现李玉娴沾枕就睡后,陆怀才心疼地将她搂了搂,抱到怀里。 希望明天醒来,所有的疲惫就都扫去了吧。 —— 预计在张家界的旅程是五天,而在酒店摆烂过一天后,也就更不在意后面的原计划行程了。 第三天去了天门山坐了缆车。一如坐飞机,李玉娴仍旧无法完全适应双脚腾空离地的感觉,尽管风景很美,但手始终都死死地攥着陆怀的手,全程都有些拘谨。除了看山看水,陆怀也带了她去一两个在短视频上很火的景点打了卡,商业的景点与当地文化的融合,总还是留有几分传统和地道在的,亦不同于江南古镇的风情,让李玉娴很是喜欢。 还是那句话,有些东西其实在身为现代人的陆怀眼中总觉得是算不上稀奇的,城市的琳琅满目大多是大同小异,看多了网络上的攻略,在见到实境之后也多是一些并不太走心的感叹...... 但李玉娴是不同的,她尚且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一束烟花就能让她惊艳许久,一把小吃能让她赞不绝口,灯红酒绿、人间烟火、身着民族服饰的人与她擦肩而过、青春靓丽的女孩子在街头放胆歌唱......这些都无不将她勾住,让她频频驻足。 看着这样的李玉娴,陆怀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傲慢,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认作是理所当然,又或是在庸碌的生活中丢失了掉了赞赏风景的能力。 “我突然觉得之前自己有一种心态是不对的。”回程的路上,陆怀轻声说与李玉娴听。 吃着不甚好吃的飞机餐,李玉娴外头看向陆怀,挑眉求问:“什么不对?” “不知道......可能就是.......那种老想着我的任务是要好好带你玩,要尽地主之谊的心态吧。”陆怀咬了咬唇,说得有些隐晦,却又期盼李玉娴能懂自己的意思:“......你这次玩得开心吗?” 李玉娴安静地看着陆怀,倏然问:“乖乖玩得开心吗?” “我?” “嗯。” “怎么会不开心呢?” “我大抵......懂你的意思了。”李玉娴笑了笑。 陆怀眨巴着眼睛,半是诧异半是期待:“你懂了?” 李玉娴真能懂自己的意思吗,她都没有很明确地说出来呢。 “我很开心,我也希望你是开心的,若你只是将想带我出来玩作为任务,是要尽地主之谊,那我觉得就有些可惜了......我想见识这世界的风景是真,但我亦希望你也享受其中,若这件事本身给你带来了压力与为难,那我也可以不看。” 陆怀:“......” “相比于这世间风景,我更希望你能开心,我怎么都好的,山也好,水也好,家里的院子也很好,只是与你一起,我已然觉得是最好的事了,其余都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我也是享受其中的!”陆怀急急回应,生怕说慢了,李玉娴就误会自己觉得陪她玩不开心了。 “真的?” “真的。”陆怀肯定道:“在你身上,我也可以学到很多。” 李玉娴展颜一笑:“啊?学我如何没有见识,就是孩子都不稀奇的事,我还像个傻子一样震撼许久么?” “不是的。”陆怀咬了咬小叉子:“该学你用极单纯的心思去看待世界,学你不畏无知,学你心怀赤诚。” 李玉娴:“......” 说完,陆怀才后知后觉这话有些肉麻,不由脸红了起来,躲开李玉娴的视线,抄了一勺白饭塞进嘴里,将头靠上了窗,结果这不靠还好,一靠居然发现前座有个不大的孩子正回头在看她..... 这么一想,机舱里还算安静,也不知道刚刚自己与李玉娴说的悄悄话前后左右的人会不会耳尖听到,如果听到的话,那就更尴尬了。 “你这嘴......如今也越发会说了。”李玉娴舒笑一声,将话落定:“只是这脸皮薄得紧,才说这么一点,就红了。” 陆怀哑口无言,噎得差点把那夹生饭吐出来,想了半会儿,才怼道:“都是跟你学的,只是刚学了怎么说,还没学怎么把脸皮变厚。” “哦。”李玉娴并不反驳,只将莞尔的神色显在脸上,继续吃起了饭。 回程同样也是舟车劳顿,但许是那归家心切,那种‘只要回到家就可以好好休息了’的心态好似又给身子打了一剂兴奋剂,好让旅人能撑着安全回到家里。 且这一次陆怀也学乖了,让李玉娴提前吃了晕车药,所以这一路回去,也不似去时那么难受了。 几乎从来没有独自出过远门的囡囡要回来了,秦家的两个老人为了候她,索性拿着小桌子,搬着小凳子,将晚饭呈在了玄关,边吃边等。一见到家门口的路上晃过两个熟悉的身影,就连忙叫住,嘘寒问暖。 秦阿爹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口就问:“噢哟,囡囡呐,张家港好不好玩呐?” “欸咿,什么张家港,人家那叫张家界,在湖南的!”秦阿婆瞪了老头一眼,随后拉了陆怀的手让她在自己面前转了转:“还好还好,没有晒黑,娴娴呢,娴娴看着怎么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在外面不习惯啊?几天不见都瘦了。” “她啊,虚得很,晕车,又水土不服的。”陆怀瞟了一眼李玉娴,发觉她们的手还牵在一处时又赶忙不露声色地松开了:“对啦,我还买了些特产给你们,就是都锁在箱子里了,要不要我们先回去开箱,等会儿送过来。” 秦阿爹:“哦哟哟,出去玩就出去玩,还带什么特产,浪费你们小辈的钱。” 被儿孙惦记着,老人自然开心得要命,但嘴上还是要客气客气:“那你们快去吧,收拾完了就到这里来吃饭,我们留了菜的,还有完整的鸡腿和鸡翅膀在厨房里呢哈。” 陆怀是‘厚脸皮’惯了,满口答应,基本上就是把秦家二老当自家亲阿爹阿婆的,李玉娴则是谢了好几声。 回到家里,也没时间收整行李,只将箱子里的土特产拿出来,挑了几包葛根粉、杜仲茶、岩耳装上去蹭饭了。 “到厨房间来吧,阿爹给你们开空调!”一到秦家,原本放在门口的小桌子已经被收起来了,厨房里头的人听见门外动静,连忙招呼。 陆怀与李玉娴相视一笑,熟门熟路上厨房去。 陆怀:“哎呀,在外面吃吃么好了哇,这么麻烦,还要挪地方呀?” 秦阿婆已经在热菜了,见她们进来,转身笑说:“要是只有你么,将就将就也行,但娴娴在总不能那么不上台面吧?这么端庄俊俏的大姑娘,让她蹲在门口吃饭像什么样啊?” “什么呀!她蹲着不行,我蹲着就行呀?”陆怀竟不知道原来阿爹阿婆还把她和李玉娴区别对待了,虽然知道这是玩笑话,但总有些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小朋友不要形影不离了,吃个饭还要手牵手呀,先过来坐吧,椰子汁都跟你们倒好了,先吃点菜。”秦阿爹招手招呼道。 陆怀一愣,立时与李玉娴的手松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和她牵到一起去了。 陆怀讪笑着过去坐好,将手里提拎的一个大塑料袋放到了阿爹面前:“喏,张家界土特产,也不知道好不好,葛根粉什么的,听说还能养生,反正你们管他有用没用,就瞎吃吃吧。” “啧,还是要我们乖心肝儿啊,什么都想着阿爹阿婆。”先前是客气,这会儿却是便看边喜不自禁,每一样都拿出来看看,当然老茶客最关心的还是茶,一看到里面还有个茶的礼盒,就忍不住拿出来端详。 陆怀赶紧给他介绍:“这个是杜仲茶,是娴娴买给你的,知道你爱喝茶,给你换换口味。” “喝!这种礼盒,老价钱了吧。” 李玉娴忙接言:“不贵的,且我也不知这茶好不好喝,闻着觉得有股浓郁的草腥味,店家说草腥味越浓品质就越好,说是能护肝补肾,安神降脂。” “蛮好蛮好,到时候让你阿婆也喝喝,她这次体检血压也有点高了。”秦阿爹连连点头:“谢谢心肝儿,就是阿爹也没有什么东西送你,还一直白喝你的茶,真有些过意不去了。” “阿爹这是哪的话,我在这里也常受陆怀与你们照拂,这是应该的。” “听听,多好的孩子。”秦阿婆端着一碗焖肉上来,感慨:“说得我这心窝里啊,暖烘烘的。” 陆怀拿眼偷偷瞟李玉娴,向她做了个口型:嘴真甜。 “哎,蛮好,娴娴你现在能跟我们怀怀一块儿啊也蛮好的,你们俩小年轻能互相照顾,有空没空也能来跟我们吃吃饭说说话,蛮好的!”秦阿爹一连说了几个蛮好,看来是真心欢喜:“哎,我们乖乖啊,什么都好,就是人不活络,朋友也少,叫她谈恋爱吧也不肯谈,现在有你作伴总归是热闹些。” 陆怀撇了撇嘴,怎么就突然聊到这事上了,而且总觉得又要老生常谈,催恋爱催婚了:“不要说这些嘛!”更何况这个正牌秘密女友就在旁边,说这种话题总归不好! “我不说我不说,我就是说啊,阿爹阿婆老了,总有一天不能陪着你了,你这小家伙啊不要总是那么冷冷清清的,一天天的就跟我们这些老头老太打交道,我们这不是也担心嘛。” 阿婆也点头同意:“是这个理。” 陆怀:“......” “所以这次你能跟娴娴出去玩啊,我们也高兴,虽然不放心你们俩小娘鱼独自出门,但出去玩玩见见世面是好事,以后啊,你们可以多出去走走,别老是窝在家里不出门。” 谁也没有想到本来很开心的话题突然聊得有些沉重,陆怀是尤其听不得什么‘老了’、‘不能陪着你了’的字眼,虽然这是总有一天要面对的事,但在阿爹阿婆身边长大的孩子,还是希望越晚面对越好。 大抵是察觉到了陆怀的情绪变化,李玉娴出来替她圆场道:“会的,以后我们还要去很多地方呢,然后都给阿爹阿婆带特产回来,最好啊,阿爹阿婆身体康健,能跟我们一起去。” “哈哈哈哈,我们这一把老骨头,哪里能跟得上你们年轻人啊?” “对的哇,跟不上了,你们能想着我们啊,已经是最开心的事了!” 李玉娴用看了眼陆怀,一瞬的眼神里,有些复杂,但又带着很多鼓励。 陆怀深吸一口气:“跟得上,怎么跟不上啦,早晚带你们去坐飞机!” 老人家听了更是笑合不拢嘴了。即便他们以后不一定会跟出去,但听到孩子有这样的心意,也是高兴得不得了。 李玉娴也挽着笑,在桌底下捉住了陆怀的手,紧紧地扣了扣。 55、养活 55.养活 十月黄金周后,意外发现古镇上多了一爿琴社。这个事,还是李玉娴先注意到的,就在过桥沿河走到东的巷头,一家核雕店的隔壁。 并且,这琴社还不是常见琴社,不卖西洋琴,卖的是古琴。 李玉娴应该是喜欢的,所以面带欢喜地回来告诉自己,绘声绘色与自己说了她去买面包时,忽然听闻河的南岸传来了琴音,那舒眉展颜的模样,如同久逢甘露似的。 看她喜不自禁,陆怀也为她高兴,知道她是喜欢的,于是直问她有没有过去看看。 她说没有,说有些不敢去。 陆怀就笑她,怎么在这里生活大半年了,还有不敢的事。 她只当笑话听了,没有再说什么。 适日,秋雨过后,天气晴好,陆怀忙完了手上的事,去接了李玉娴下课。李玉娴心情好似一脸好几天都不甚明朗,颇有一种茶饭不思的颓然状态。 但陆怀今天特意来接她,她还是有些高兴的,猜道:“今晚可是有特别的活动?”她也摸清陆怀的套路了,每次来接她,大概率就是不准备在家吃饭了的意思。 “你猜。”陆怀钩她。 虽然李玉娴基本不太会上钩。 “我不猜。”果然,人家拒绝上钩。 “怎么啦,是生活没激情了嘛!现在让你猜你连敷衍都不敷衍我一下了!”陆怀佯装嗔怒,手上劲儿扯了扯李玉娴的帆布包带子,将人拉得身子晃了晃。 李玉娴知她就是撒娇罢了,溺着宠意,投降般道:“那我猜.......是要请我吃锅盔去?” “锅盔什么时候不能吃啊,我想吃的话,让你放学了给我带一张回来不就好了?” “那,可是要带去吃那个什么玉露烧仙草?” “哎!除了吃呢?” “想不出来。”李玉娴哼笑着,这会儿却故作听不懂了,明知道这么说陆怀要闹就偏这么说:“我们之间,似乎除了吃与睡,也想不出别道的事儿了。” 陆怀果真一激就中,气得原地跺脚:“我才不是只知道吃和睡,你是猪,你才是只知道吃和睡,还老是哼哼哼的!” 李玉娴脸上的笑快要溢出来了,好似被骂了就更开心了似的的:“噢。” “还噢?你这人,别的本事不长,气人的本事倒是越发炉火纯青,我今天客是要带你去那个一得琴社欸!我这么好心,你还要来气我。” 李玉娴步子微顿:“琴社?” “对啊,我看你这两天茶不思饭不想的,是不是老惦记着那个琴社呢?”陆怀噘起了嘴:“哼,也没见你为了我这样的。” “我......不曾为那琴社茶饭不思啊,你怎知我茶饭不思是为了那琴社,更何况......我亦未曾茶饭不思啊,不是每天一日三餐甚至四餐,一顿都没落下么?” “呵,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 李玉娴:“......” “我看你手机上还有琴的搜索记录呢,淘宝也搜了,还说不喜欢?” 谎话被这么毫不留情地拆穿,李玉娴面上终于有些绷不住尴尬了,可非要端着自己,梗着脖子硬撑:“我只不过是好奇,所以在网上看了看你们现代的琴与我们那时的琴有何不一样而已,并非是喜欢。” “嗯嗯嗯是是是。” 见陆怀完全没有要信的样子,李玉娴噎了噎:“真不是喜欢,我自小对音律一窍不通,琴更是弹不会的。” “噢?还有你学不会的?”这句话一出,陆怀倒是大感惊诧:“你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吗?” “我哪里是样样精通,不过是每一样都略懂皮毛而已。” “哦,每一样都略懂皮毛,你刚不是说音律一窍不通吗?” 李玉娴:“......” “哎,不管你是皮毛还是不通,既然都有去看看的想法了,那就去看看吧,你在网上搜,看得见摸不着,又怎么能看出来和你们那时的做琴工艺有什么区别呢?这种东西啊,不管好坏,总是要实体店里看看的对不对?”陆怀勾着李玉娴的手,拉着她走,见李玉娴还是没应好,又道:“就当是我要看,你陪我行不行?” 李玉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行在自己一步之前的人,看不清是欢喜还是愁绪。 但其实陆怀隐约是有觉察的,发现李玉娴去网上查了古琴之后,她自己也跟着去查了,她自作主张觉得像李玉娴这样书画技艺精湛,围棋能轻松下过河边摆擂大爷的人不会不弹琴,更何况她在现代的这么长时间里,也确实唯有古琴这一类的器乐没有见过了。 所以李玉娴说她不喜欢,陆怀一百个不相信。如果她不喜欢,又怎么会在看到艺林空间里的孩子们都在学她见所未见的西洋乐器时,感慨为何如今的人不爱古时的器乐了呢。 但器乐一定是贵的,不论是传统的还是西洋的,只要是好的一定是贵的,并且贵不封顶。就像自己小时候,心血来潮看到班上的同学报班去学小提琴就说自己也要学,父母也是以自己没有长心好好学,并且学起来很贵,学了也没太大用为由婉拒了。 所以,李玉娴说不喜欢的很大一个概率,就是她在网上看到了古琴的价格之后,自行放弃了想要买的念头...... 两人相伴走在道上,从西边走到了东头,陆怀怕她累,还抢了她装书的布袋子来勾在臂弯上,拉着她过了桥,直到那琴社的门口。 要是没记错,原先这爿门店好像是个卖苏式糕点、蜜饯果脯的铺子,陆怀也来做过两回生意,只是那味道还不如秦阿婆的手艺,也就很少来了。如今这店装修敞亮,将外头的落地大玻璃墙拆了,改成了一扇扇的原本窗柩,里头则是新中式的装修,而那看着就格外古朴雅致的琴啊,就整整齐齐地码了一墙以作展示。 “进去看看吧。”陆怀拉了拉呆站在门口的李玉娴。 “要不,还是算了?”李玉娴收回目光,叹了口气。 “是我要看,你是陪我还不行么?” “我又不是那傻子,我明白你的意思。”李玉娴勉强笑了笑:“都是身外之物罢了,我在此处已经拥有许多了,亦有许多事可做,琴不琴的也非必须。” “你喜欢我就给你买,又不是买不起,况且你都给我定情信物了,我总要还你一件定情信物吧,我就觉得这个琴就挺好的,肯定配你。”陆怀也不装了,她知道她的心思也骗不到李玉娴。 李玉娴欲言又止。 “你先去看看,首先是要能看得上,我想现在的琴可能也不比你们那时候的,搞不好人家也不过是个搞批发的门外汉,里面也不一定有你想要的对不对?”陆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且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钱的,你要是看上了贵的,我负担得起就给你买,负担不起大不了我就再去挣钱嘛,我也不会打肿脸充胖子,买不起还非要买的。” “嗯,那就看看。” 终于得了大小姐首肯,两人就进了店,兴许因为里面都是只有半身高的木柜,店里头看着要比外头要更敞亮些。有个扎着道士头、穿着麻布衣、面容清秀的男生看见来了客人,就朝她们笑了笑并未起身,只说了句随便看看吧,就继续看他书了。 陆怀觉得有些稀奇,怎么,这是觉得她们不会诚心买琴所以懒得接待呢,还是这艺术家做买卖就是这么讲究相中即是缘分,相不中就是缘分未到不做勉强? 不过这样也好。 李玉娴是很怕那种卖东西就围着她转的服务员,现在正好让她能好好品品。 “可以摸么?”转了一圈,李玉娴轻轻问那男生。 “可以的,爱护着些就好。”那男生抬头看了一眼过来,说话也轻轻柔柔的。 “多谢。” 李玉娴拿出包里的手绢擦了擦手,然后才略带着小心,挑了几台琴拨弄。作为门外汉的陆怀并不懂其中的门道,听不出琴与琴之间的差别,也不知道怎么样的声音是好,怎么样的声音是坏,更不知道这颜色深深浅浅的有什么讲究...... 倒是原本一直在看书的小哥,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过来了,但他也没有靠得太近,与她们俩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笑说:“小姐姐弹琴多久了?” 陆怀看着李玉娴,她也有些期待,毕竟李玉娴好像也没怎么在她面前说过她弹琴的事。 “兴许......二十载有余。” 哇! 陆怀那替老婆骄傲的毛病又快藏不住了。 “外面的琴基本都是入门琴,小姐姐有兴趣的话,可以跟我来里面看看?” 陆怀的视线在李玉娴和那店主之间来回摆了摆,然后凑到李玉娴耳旁道:“什么情况,你做了什么吗?感觉他好像态度突然变了欸?” 李玉娴勾唇一笑,也小声回应:“我亦不知。” 什么我亦不知。 怎么感觉明明知道,但就欺负她这个门外汉呢? “那劳烦小哥带路。” “请。” 里屋的琴也看过了,虽然陆怀仍然听不出有什么区别,但标价还是让她看出了区别。并且,在攀谈中,她还知道了这个小哥是常熟人,以前她只知道常熟是苏州的县级市,并且街上有好些服装店的老板会去那边拿货,但她还真孤陋寡闻,不知道人家还是虞山琴派的发源地,还有地方就叫琴川的...... “多谢你为我作介绍了,那我回去再考虑考虑。”末了,李玉娴很是客气地要作别,且并没有对其中的哪一台琴表现出特别的在意。 “好的,小姐姐客气了,今天和你聊得也很开心,如果方便的话,小姐姐也可以加我的微信,后期有意向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没关系,我家就在这附近,是随时可以过来的。” “那也行,哈哈。” 陆怀悄悄扯了扯她的手,小声道:“没有喜欢的吗?” “回家再与你说。” “噢。” “真没有看上的?”半道上,陆怀还是忍不住问,感觉李玉娴也不至于一个没看中,否则也不会在那个琴社逗留那么久,还与那个叫肖肖的老板小哥有来有回地聊。 “品相还算可以的,里头的那几台也确实有几分古法手艺在里头。”李玉娴淡道。 “那你有心仪的吗,我觉得里面那几台的价格,最贵的也就五万多,我也买得起。” 见陆怀说得那么轻松,李玉娴歪看她,哽道:“五万呢,就是手机,也能买上五台了......怎的如今那万事通的神仙东西倒比木头还便宜。” 李玉娴这一本正经且迷惑的模样将陆怀逗笑得前仰马翻:“哈哈哈哈,你问倒我了,哈哈哈哈哈。” “唉,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分钱钞半分货啊......”李玉娴长吁短叹,只恨花钱容易赚钱难。 “又不用你出钱咯。” “你的钱如何不是钱,管日常开销不说,还要给阿婆们分配工资,你说入秋天将凉了,要为我添置新衣,长的短的、里的外的、薄的厚的,买了那么些,却没有给自己买一件。”李玉娴难得如此急速说话。 “那是因为我衣服多着呢好不好,买多了也是浪费,但是你就那么几件穿来穿去的,别人还以为我们家买不起衣服呢。” “怎会......”李玉娴淡道:“衣服够穿就好了,再说我亦不在乎别人如何看我。” “奇怪,你这天生大小姐命的,倒是在衣食住行上好养活得很。” “怎的,好养活的不稀罕,想要那不好养活的?” 陆怀一听,连忙打摆手:“你可别给我挖坑,不管好养活还是不好养活,我只稀罕你好不好!” 李玉娴脸上的笑意终于是回来了,只是还未停驻许久,就又再次淡了下来:“乖乖......” “嗯?” “嗯......我想了想......想将身边那些无甚用处的物什卖了,这么一来,想要置办些其他物件,也总不至于捉襟见肘......你觉得可好?” “你说......”陆怀已经想到是什么意思了。 “就是那些......珠宝钗環之类。” “为什么啊,我们又不是缺钱花,你那些东西都是你从那个家里带来的,留个念想不好吗?”陆怀不是很能理解李玉娴这突然冒出的想法:“再者,这里面的水很深,我既不懂古物,也没有门路,很有可能会被宰的......” “你曾说你爷爷年轻时是喜欢古物的?” “是......”陆怀万万没想到李玉娴还记得这个她曾经随口一提的小事:“但我其实不懂的......我真不懂......那些他留下来的东西至今还在别处堆着呢,或真或假的,我也不爱去打理......” 李玉娴咬了咬唇,微微一叹:“你说的也有理,我只是这么一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嗯......” 两人携手,慢慢悠悠地晃回了家,途中还去买了半只烧鸭为今日的夜饭加餐,这本应是高兴的事,结束了一天工作的周末,俩人终于有了可以独处的时间,可陆怀却因为刚才路上李玉娴说的事,又徒增了些心事。 56、医院 56.医院 买琴的事,暂时搁置了下来,李玉娴的意思是想再想想......陆怀不知道这是不是李玉娴的缓兵之计,想要静等这件事翻篇后就不了了之了。 好些想法藏在心里头,没敢正面问李玉娴,问她是不是觉得如今的日子过得拮据,问她是不是觉着自己所赚不够才心疼钱了。甚至想问问她是不是觉得她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到要互送贵重礼物的地步......可这问题更是站不住脚,毕竟她自己都送过那么贵重定情信物了,为什么不肯收自己的礼物呢?难道还有只许大小姐放火,不许小老百姓点灯的? 这些问题在心里默默盘了好几圈,最终还是没多说多问,毕竟李玉娴没表现出什么倾向来,她也怕乱问了反而问出问题,万一人家压根儿没有那么想呢? 算了。 她说要想想,那就让她再想想吧。 十月下旬,也不知道是从哪路来的秋老虎,像是迷路了似的,都这会儿了才晃晃悠悠莅临了苏州,早晚气温宜人甚至有点发寒,中午日头一照却热得叫人恨不得穿短袖,那街上也是穿得五花八门,夏装的有,秋装的有,冬装的都有,瞧着有些怪诞但在苏州倒也确实每年都有那么几天这样的。 今早陆怀照常醒来,坐起时上半身曝露在空气中,体感温度有些低,脑子里不由就寻思起了每日都要抉择的人生大事——今天穿什么。 盯着不远处的衣柜想了半天都没主意,想着不如把这个问题丢给李玉娴,于是扑将到床上,倒在她身边。不过奇也怪哉,今天的李玉娴倒是睡得格外死,竟然没有被自己的动静吵醒? 陆怀打了个哈欠,将李玉娴落到肩上的被子掖了掖,嘴里喃喃揶揄道:“以前还有晨读的好习惯呢,现在反倒学了我,开始睡懒觉了,果然这人啊,学坏容易学好难啊......啊......困死了......” “确实如此,都叫你害我。”李玉娴闭着眼道。 “哎,你醒了还装睡啊!” 李玉娴仍旧闭着眼,勾唇一笑:“怎的,不许?” “许许许!那......你还要再睡会儿么?”陆怀俯身凑脸过去,预备亲亲她,只是这一凑近,却见李玉娴额头上有点不太对劲,不禁伸手去触:“咦?这是什么?” 一个红红的疙瘩,不止一个,旁边还有一个。 陆怀觉得稀奇:“李玉娴,你长痘痘啦!” 稀奇,真稀奇,从李玉娴来这里为止,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长过痘痘这种东西,甚至皮肤一向都好得很,摸起来水光嫩滑,像是豆腐般。 “嗯?”李玉娴睁开眼,面露疑惑,从被窝里伸出收来,也摸了摸陆怀手指光临过的地方。 “这......是痘痘吧?还挺大的两粒。”陆怀略凑近了看看:“疼吗?” 李玉娴拧起了眉,轻轻摇头:“不算疼,但有些涨疼。” “欸,你别摸了,就让它这样吧,过几天就会好的。”陆怀觉得好笑又莫名心疼,刚还说完李玉娴如今越来越像个现代人,都会睡懒觉了,这会儿倒是真像现代人了,都会长痘痘了...... “这是叫痘痘?”李玉娴还是在摸,许是不太舒服吧,说完又爬起身去梳妆台那边照镜子,只看了一眼,细眉就拢了起来:“唔......” “痘痘就是我们平时的讲法,可能叫痤疮更准确点,就是身体激素分泌旺盛,或是皮脂腺分泌过多的时候容易长,之前你不是也见过嘛,我来姨妈的时候,下巴上长过。” 李玉娴盯着镜子看了半晌没说话。 陆怀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美貌打折,忙安慰她道:“没事的,你不去挤它,等它好了,皮肤就回复原样了......” “乖乖......” “嗯?”听李玉娴欲言又止,似是在叫自己过去,陆怀膝行到床尾,倾身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同时看着镜子里的她:“怎么了?” “其实,我昨夜沐浴时,就发现我的肩上和胸口也各长了一粒。”李玉娴面露苦恼。 陆怀皱了皱眉。 是吗? 昨天她们没做什么,她也没机会发现李玉娴身上长痘痘。 “我看看。” 李玉娴转身过来,扯了扯睡衣的领子,将自己的肩锁骨都露在陆怀面前:“你瞧。” 陆怀一看,果然肩上有一颗,而且估计是昨晚就有了,这会儿看着格外的红肿,里头似乎还有些水......陆怀顿时一慌,又拉了拉李玉娴的衣服,看她胸口。 里头未曾穿什么,一拉开就什么都在眼前了,就如李玉娴所言,确实胸口处也有一颗,与肩上的差不多大,看着还挺严重的。 李玉娴想要摸,陆怀赶紧拉住了她的手:“等下。” “怎么了......” “这看着......感觉不像是痘痘啊......”陆怀莫名有些慌张:“这,很少有痘痘会这么严重的,你现在会觉得痛还是痒吗?” 估计是自己的神色太紧张了,李玉娴的脸色也不轻松了,说话有些支吾:“我不知晓,这是算什么感觉......有些疼罢......” “要不上医院去看看吧。”陆怀不再有犹豫。 即便这是痘痘,也得去看一眼医生才放心,李玉娴的身体那么美好,她连亲咬都不敢用狠力,生怕留了太重的印子,要很多天才会消,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了。 “医院?”李玉娴有些懵:“这么严重么?你方才不是说过几天就会好?” “感觉不是一般的痘痘,看一下医生放心一点。”陆怀跳下床,随便抓了身衣服换上:“你也换个衣服罢。” “你今朝不是还有客人在?我下午也还有孩子的课......” “没事,顶多就是退个房的事,我一会儿让秦阿婆过来帮我守着家里就行,下午的课......要不你先请个假吧,到时候要是还要做检查的话,我们不一定能赶回来。” 见陆怀不由分说地做了决定,李玉娴也就顺从了她的提议,拿了手机来给郭襄写请假短信。 “什么事啊乖心肝儿,这么着急出门呐?”秦阿婆都还没有搞清状况就已经一口答应了陆怀的请求,一边跟着陆怀往家里走一边问。 “娴娴身上长了奇怪的痘痘,我有点不放心,想带她去医院看一看。” 秦阿婆一听是要去医院,脸上的笑意顿时收了:“长了什么痘痘啊?痘痘一般不要紧的吧?” 陆怀勉强一笑,安抚秦阿婆:“估计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有点不放心嘛,脸上也长了两粒。” “噢哟!那还是去看看吧,小娘鱼长得这么好看,是要看看的。”秦阿婆叹了口气,跨进院子里,就连李玉娴已然伫立在了客堂门口在等陆怀了。 “娴娴啊,没事的哦,不要担心。”秦阿婆看她笑意中亦似有愁容,赶忙安慰:“等好了还是漂漂亮亮的,让阿婆看看,是什么痘痘。” 秦阿婆要看,李玉娴自然不会藏着,苦笑着指着自己的额头道:“这里。” “肩膀和胸口也有一样的,蛮大的。”陆怀补充了一句。 “欸。”秦阿婆目光一顿,接着又凑近踮起脚多看了两眼:“你这个......看着像水痘哇......” 陆怀未曾想到还有这种可能,顿时一惊:“啊?” “是蛮像的......”秦阿婆眼神儿不算好,又定睛看了看才点头道:“啧,真的蛮像的。” 陆怀发了愁,顾不得这还在大庭广众了,直接过去用身子帮李玉娴挡了敞开的大门,将李玉娴的衣领拉开了些,好叫秦阿婆看得清楚:“阿婆,你再帮忙看看,这个是什么啊,她额头上的是我早上才发现的,肩上和胸口的......她说昨天晚上洗澡的时候就看到有了。” 秦阿婆凑过来一看,皱眉皱得越发紧了:“是像水痘,祈祈小时候和你小时候都长过的,我记得跟这模样差不多。” 陆怀对自己小时候长水痘这事几乎没有太多印象了,估计是年纪太小,过去又久远,甚至都不记得是怎么一种体会。但后来妈妈还跟她说过自己得水痘的事,还夸自己乖,让不挠就不挠,所以水痘基本都好全了,也没留下坑坑洼洼的麻子...... “水痘......是什么......”这里唯一不懂的李玉娴迷茫问道,可看到陆怀跟秦阿婆神色都不轻松,就心里大抵有数了。 陆怀来不及与她解释,赶紧拉上她:“市民卡带上了吧?走,赶紧去医院......” 李玉娴:“......” “你们快去吧,家里有我。”秦阿婆也催促:“放宽心,这年头医术发达了,估计看得早的话,也不会像以前那么严重。” 陆怀:“谢谢阿婆!” 陆怀打了车带李玉娴直奔市立医院,因为还不确定是不是水痘,所以先挂了皮肤科专家去看看。这一路,陆怀在手机上查了查大人患水痘的可能性有多大,症状又有哪些,越看越是心神不宁,想到李玉娴之后可能还有好多天都会在难捱中度过,心里更是难受得不行。 但即便如此,陆怀还是安抚李玉娴道:“你不要担心,现在水痘治愈率都是百分百的,它不是天花,更何况你现在这个也不一定是水痘。” 李玉娴点了点头。 这是李玉娴平生第一次踏进医院,周边往来都是患者与家属,神色之间难免有些郁郁,因而很容易给人带来一种不安的情绪,沉重得喘不上气......她躲在陆怀身旁,依赖又贴近着:“如今瞧郎中,都是在这么大的医馆里么?什么病都看得?” 陆怀护着她,以防她被人挤搡到:“是啊,想看什么病找什么医生就好啦,别怕,大家都一样,人总会生病的,治好了就没事啦。” 李玉娴:“嗯。” “而且你放心,我挂号的时候特意看了,挂的这个专家是个女医生,一会儿她要看,你不要害羞。” “多谢你......替我想得如此周全。” 李玉娴这话一出。 陆怀竟有些愧对之感。 她说她想得周全,可她真的为她做到周全了吗? 如果这真是水痘,那李玉娴又是怎么得的,她平日里的活动范围小到就在家门口的这条街上,来来去去的地方除了自己家、秦家就是艺林空间,如果要染上这个病,要么是家里接待的住宿客人,要么是路上擦身而过的陌生人,除此以外就是艺林空间的人了。 而前两者的可能性都不太大,毕竟谁会得水痘的情况下出来旅游还住宿,至于被路人传染,几率更小,所以极有可能是被艺林空间的孩子传染了,毕竟水痘这种病,本来就易发于小孩之间,每年学校里都会有流行得水痘的时期...... 这么一想,陆怀心里难免又有了新的不安—— 李玉娴的身体,可不像现代人,无论是流感水痘还是各类儿童传染病,从小都是身经百战过来的,再者现代孩子从出生开始就会陆续接种疫苗预防疾病,可这些李玉娴一律没有经历过,她的免疫力能对抗的病种,也大概率跟现代人不一样。 所以她周全么?她一点都不周全,之前李玉娴都没有生过病,她从来没有想到这方面,如今反应过来,却是李玉娴已经病了的时候...... 她真的做得太差了。 “乖乖。” 与李玉娴并排坐在候诊椅上,陆怀看着叫号的电子屏幕自行懊恼,听李玉娴叫她,回神过来,亦将略显轻松的表情与语气拿来哄道:“怎么啦,是想要喝水或者上厕所吗?”发现李玉娴的口罩带子夹住了她的头发,陆怀顺手替她理了出来。 李玉娴摇摇头:“此病,可会传染?” 看来李玉娴已经默认自己得的是水痘了。 陆怀轻轻一叹,安抚道:“还不一定是呢,就算是也没有关系,这个病只要得过一次就不会再得了,我小时候就生过,所以你放心,传不上我的。” 李玉娴半信半疑:“真的?你莫要哄骗我。” 陆怀轻拍了一记她的大腿:“这么不信我啊!不信你到时候自己问医生。” 不一会儿,电子屏中显示了李玉娴的名字,陆怀拉着李玉娴的手寻到了专家坐诊的办公室里,又将李玉娴的情况说给医生听。 可能是成年人得水痘的情况到底还是少见,医生与旁边的见习医生查看之后也没有明确说这一定是水痘,只说‘看着像’、‘很有可能是’之类的话......接着就是给配了口服液和外敷药水,让拿了药后再来说具体怎么吃怎么用。 “怎么还是有可能呢......专家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水痘啊?”陆怀叹了口气,颇有些不满:“这年头怎么看病都让人稀里糊涂的......” 但既然医生配了药,那应该也是有针对治疗的方法了......不管怎么说先去拿药吧,一会儿再仔细问问那个医生,这么想着陆怀下意识要去牵李玉娴的手,结果发觉抓了个空,回头一看,李玉娴竟站得离自己一米远,不由眉头一耷:“真要躲着我呀?” “还是注意些好,医生说也是有极小可能得第二次的。” “不会的,你放心吧,我身体好得很。”陆怀将手摊在李玉娴面前,颇有一种要耍赖的架势,你不牵我,我就不走:“再说了,家里就我们俩,睡一张床吃一锅饭,后面我还要照顾你,哪里避免得了是不是,现在牵个手又算得了什么。” 李玉娴原地叹了口气,可能觉得陆怀这话也有理,最后牵住了她的手:“若是你因为我染上了,我会内疚死。” 陆怀愣了愣,随即笑道:“生病又不是人能控制的对不对?我们以后互相照顾的事还有很多的,总不能这也内疚那也内疚是不是?” 李玉娴舒眉,长吁一口气:“你说的亦是有理,是我没有看得长远了......” 58、醋醋 58.醋醋 吃过早饭,陆怀先是按着李玉娴的嘱托,给院里的‘宝贝们’除草剪枝浇水,顺手折几枝晚桂,长台和厨房各插几枝,又挑出几株饱满的来,送到李玉娴房里好哄她开心,接着就是将家里上上下下洒扫并消毒,一上午下来,几乎都没停过。 这会儿刚准备起灶烧水,开始忙活着午饭的事,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出去一看,竟是郭襄,手中还提拎着水果。 她见陆怀出来,就拿出她一贯的微笑与熟络,笑着从大敞的门进来:“陆小姐,我来看看李老师,不知道李老师方不方便?” 陆怀这才想起,昨天一天都着急忙慌的,李玉娴只是跟她请了假,之后也并没有将得水痘的事与跟眼前这位说呢。 “抱歉啊,昨天班上实在是太忙了,没及时过来探望,李老师呢,她怎么样了,是感冒了吗?” 一连串的话,说得情真意切,看似是真的十分担心李玉娴的状况。 但在陆怀眼里,却是有种说不出的抵触,甚至挑起了想跟她算账的念头:“她得了水痘。” 郭襄果然愣住。 陆怀捏了捏手中的锅铲,板着脸,颇有一种审问的姿态:“她平时也不去哪里,星期六上完课回来就得了水痘,郭老师,你们那里的孩子......” 郭襄也是个人精,一下就将陆怀话里有意无意的谴责给听出来了,于是赶紧撇清关系:“啊,怎么可能嫩,我这边没有家长跟我反馈有孩子得水痘呀,上周也没有孩子请病假......啧,李老师怎么会长水痘呀,这个不是孩子才会得吗?会不会是上其他地方才染上的啊?” 郭襄表现得实在是无辜,估计本就与孩子打惯交道,将那柔声细气的语调拿出来时,让人没办法唬着脸与她对峙起来。 毕竟说到底,这是陆怀用排除法算出来的猜测,郭襄不承认,那她也不能一帽子扣死在她头上,但陆怀接话的语气还是有些没好气:“她在楼上休息,心意我替她领了,但探望还是不太方便,怕传染给你。” “啊,得水痘还是挺难受的......怎么会这样......”郭襄喃喃着,似还是挺担忧的。 “所以估计这半个月她都没法去上课的,毕竟你那边都是孩子,要是把病传到孩子身上了就更不好了。”陆怀想起自己锅里还炖着早上秦阿爹端来的盐烧白肉,怕水烧干,就赶紧先回去关火,边走边跟郭襄交待。 郭襄亦步亦趋地跟着进了厨房,将手中的水果篮子放在桌上,苦恼道:“是啊,昨天的课,李老师突然请假缺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自己硬着头皮教了,家长们还问我怎么今天是我上课,搞得我都不好交待,哎,后来收上来的课堂作业还在我那边呢,看来李老师应该也没有精力批改了。” 陆怀听了心里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并不和她特别客气:“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好像她和你那边续的合同也已经到期了吧。” 本来这事让陆怀提出来是不大妥当的,可无奈她家大小姐本来就不爱俗事缠身,又或是古人的身份自始至终都对她有很大一部分影响,以至于她对现代社会的运作始终存在一种迟钝感......合同不合同的她不管,工钱不工钱的,只要不差她的,她也不会为自己争取什么,她只是一心一意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兢兢业业备课,准时准点上课,认认真真教授,一丝不苟得一塌糊涂。 要换做自己是郭襄,有这种‘傻不拉几’的好员工,她也不舍得放手。可作为李玉娴的女朋友兼‘现代经纪人’,她自然多少对这个郭襄有点意见——总觉得她是什么笑面虎、老狐狸之类的角色,表面上想跟你做好姐妹,心里却都是计较着生意...... “对对,合同,我其实也一直想找个机会跟李老师再好好聊聊合同的事了。” 陆怀皮笑肉不笑。 心里直泛嘀咕:这合同都到期挺久了,早不提晚不提,偏偏等她提了,才堆着笑‘一直想找个机会’了。 “虽然这是你们的事,玉娴不说什么,我也不好像个显眼包似的在中间多说什么,但是咱们该有的流程也得有的,你不要欺负她。”陆怀隐晦地敲打着,既不能暴露出自己和李玉娴这层特别的关系在,也不好将心里那点对郭襄的成见表现得太明显。 “不会的!”郭襄连连摆手,又勾出一个陆怀不是特别喜欢的笑来:“说真的,我特别喜欢李老师,又谦逊又专业,我知道她对我也一直都很信任,所以我肯定不会亏待她的!” 陆怀:“......” “倒是陆小姐,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呀,感觉你......”郭襄话也不说完,那带着些许探究的笑意里总觉得夹着很多深意,让陆怀觉得不舒坦,可偏偏这个人又说话做事叫人拿不住她的把柄,只是感觉,却没有证据。 “你想多了吧。”陆怀有点不想和她多聊了:“快到饭点了,郭老师不回去做饭吗?” 很明显,逐客的意思。 “我的话,就一个人,日子过得糙了点,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口就行,唉,那我就不打扰陆小姐做饭了,代我问候一下李老师,真的很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呀......” “嗯嗯。”陆怀连应两声,只想快点结束了话,好让她离去。 “那我先走了,再见,陆小姐。” “再见,郭老师。” 郭襄带来的这一插曲,搞得陆怀心情有些懊糟。 她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不是很喜欢郭襄,毕竟人家也没有什么讨人厌的理由,除了略带资本家圆滑味儿的姿态之外,其他都还算不错,至少这么几个月下来,对李玉娴也挺好的。 可是。 可是她就是没理由地不太喜欢......平时见不到没太大感觉,但接触起来就各种别扭,跟天生气场不和似的。 带着些许气恼,将蒸笼上的白肉热好,早上还有吃剩的冷粥,热热就算作自己的午饭,至于李玉娴,又给她下了碗阳春面,烫了把青菜,面上又铺了好几块白肉,不点一滴酱油红汤,以防到时候让疤着色。 一切都准备就绪,陆怀阖上院门,托着托盘将饭端到楼上,来到门口,整理好情绪,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门:“吃饭啦,没有手开门啦,帮我开个门吧。” 没一会儿,里头就传来脚步声。 接着门被打开,里面的那人委屈巴巴看将过来。 陆怀看到她的表情不由一愣,以为她哪里不舒服,急问道:“怎么啦小可怜?”鲜少在李玉娴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像是只被遗弃的小狗跌进了水沟般,用着湿漉漉的眼神望着救起她的人。 “很忙么?” “刚忙停呢,是不是饿啦?” 李玉娴转瞬就将方才的神情尽数敛去,让道给陆怀,好让她进来:“不太饿,刚刚险些睡着了。” 陆怀脚一勾,将门带上,看了眼电视上暂停的动画片,挑了挑眉:“咦,是那个动画片不好看么?” “好看的。”李玉娴蔫蔫儿地应着。 只是一个人看,着实无趣了些。 “那就好,来吧,先吃饭,早上阿爹送了肉过来,还叮嘱说让你多吃些,吃多了身体才好得快。” 李玉娴早已将托盘上的菜色看了个清楚,甚至都能猜到了陆怀的心思,于是纤手一指:“我想吃粥。” “哎?不行,粥是我的,你吃面!” “我吃不下面,想吃粥,好下肚。” “可以,我特意给你下得面欸......” “你吃嘛......” 陆怀拿她没办法,只得妥协:“吃什么都行,但是多吃肉。” “嗯。”李玉娴点了点头:“你上午辛苦了,你也多吃些。” 虽然人在房中,但心却是与陆怀一道飘在外头了,动画片里讲了什么她一知半解,倒是陆怀一上午做了什么,她知悉得一清二楚,洗衣了,洒水了,扫地了,剪花了......就是有客人到访,细听之下,也能辨出来人是谁。 “方才,是郭老师来过了?”李玉娴用小汤勺舀着温热的粥,小口小口就这榨菜吃,边吃问。 陆怀夹肉的筷子一顿,随即从自己的面碗里挑出一块肥瘦相间的肉放到李玉娴碗里:“嚯,你不说我都忘了,是的,她来过了,带了点水果来想探望你,等一会儿吃完饭,我去挑挑看有没有你爱吃的水果,帮你拿些上来。” “好.....”李玉娴小小叹了口气:“哎,估摸着我要缺席好多堂课了,也不知道她要怎么解决。” “你就安心养病,别去管她了,她是老板,总能想办法解决的,当初拉你去代课,不也是因为原本的老师腿摔折了么?”陆怀试图不带感情地陈述着,但那微小的表情又暴露了她想要隐藏的情绪。 这李玉娴又是多敏锐的人,一下子就觉察到了陆怀神色中的不愉:“怎么了?可是她来找你说了什么话,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啊,她也没说什么,只是......”陆怀不好说,自己就是无凭无据地觉得她不是老好人吧。 “只是?” “只是跟她说起了合同的事,你跟她签的合同不是到期了嘛。”陆怀噘了噘嘴,不满意道:“而且也挺奇怪的,照理说之前那个老师摔伤腿也该好了吧,好了应该就能上课了吧,怎么还让你代课?” 李玉娴眨了眨眼,似是经此提醒才想起这档子事:“也是......” “你也不问问她?” “我忘了。” “如果是不跟人家签了,她倒是也挺赚的,一样教学生,还是收那么多钱,但是请你代课又不用出那么多工资,怎么算都是用你更赚......” 李玉娴点头:“说得有理。” 陆怀都快被她这呆样儿气笑了:“你啊,总也得留个心眼儿,合同也不跟你签,你照样兢兢业业去给她上课了,万一她不给你结工钱怎么办。” “不会吧,若是她要骗我给她打白工,那早就骗了,也不至于现在才骗。” “你倒是相信她。” 李玉娴算是有点品出来了,脸上稍微盛了些笑意:“你粥里可放了什么佐料?” “没啊,跟早上的一样,就是白粥。” “那难不成这水痘还有人改乱人味觉的作用,怎么早上还好好的,这会儿再吃,这粥就酸了。” “啊,不可能吧,难道放了半上午,就已经馊了?”陆怀压根没品出来李玉娴的揶揄,甚至有些急了,赶忙用筷子勾了一点吃进嘴里,可砸吧了好几下,粥都抿成米汤了,也没吃出来酸味儿:“没有啊......” “不是醋味?” 陆怀:“?” “那许是我品错了吧。” 陆怀:“......” 李玉娴又假模假势舀了一勺吃:“嗯,确实是我刚刚品错了,不酸了。” “我没吃醋好不好!”陆怀这才明白李玉娴的用意,立即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辩解起来。 “嗯嗯嗯。”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嘛,也不至于吃她的醋吧......她......有什么地方好让我吃醋的呀。” 吃醋这档子事,这好像对于陆怀来说是有些新鲜的,她从来没有体验过,又或者说即便体验过,也无法将其明确地归类到吃醋这一行列。 而与吃醋想近的,是占有欲与控制欲,这一点陆怀倒是有所体会的,比如她会担心李玉娴与现代社会的联系越发紧密而与自己疏离,害怕她总有一天会见识到了更广阔更精彩的世界而离开自己。 可是吃醋她不想承认。 尤其还是为了一个郭襄而吃醋,为一个更像是假想敌的人吃醋,怎么看都觉得好像自己有些不够大气了...... 如果要吃醋,那当然是拿出能说得过去的证据来的。 “好吧,我是吃醋,她说什么呀,她刚跟我说,她可喜欢你了,还说你很相信她,她不会亏待你什么的......”陆怀闷闷道,将那不高兴的模样都显在了脸上:“奇奇怪怪的,说得好像她跟你关系好得不得了一样。” “噗。” “你说是不是,就感觉挺没有边界感的,反正我天生就是不太喜欢和这种人交际,总觉得到时候被她卖了也不一定。” 李玉娴含着汤勺,微微偏首,玩味地盯着眼前这个面红微嗔的女人,不置一词。 陆怀被她看得脸红起来:“你干嘛呀!你就说是不是嘛!” 李玉娴:“嗯......” “哼!不跟你说了,快吃,吃完给你上药!” “啊?”李玉娴刚还略带得意的脸顿时又苦了起来:“医生不是说,一日两到三次就好么?” “是啊,早中晚,不是正好三次么?” “......” “怎么了,是不痒了么?所以不要涂了?” 李玉娴委屈地瘪了瘪嘴,最后还是妥协地蹦出了一个字:“痒......” 59、恹恹 59.恹恹 “想来也是糟心的。” “不要糟心,你就好好养病。”陆怀拿着小木梳,一点一点替李玉娴梳理头发,这及腰的头发经过了昨日一夜的折腾,便是往常再乌黑柔顺,这会儿也总有些虬结。 想着近期这几日应该是没有办法洗头了,于是陆怀准备给她简单编个好睡觉的辫子,这样也能舒爽些。 “虽说出去上课拿不了多少工钱,可到底还是有几两碎银能补贴补贴家用,亦能随心买些喜欢的小玩意儿,可如今,不仅我没了这份收入,还累你连住客都要打发了,岂不是更难了......”李玉娴吁叹一声,满是亏欠之意。 陆怀本以为她是为自己的病糟心,可未曾想到她还有心思想着生计,不由哭笑不得安慰:“只是少做半月生意而已,放心,我有余钱的,给你买琴我都买得起,难道还养不起我们两张嘴么?再说了,你又好养得很,一点压力都没有的好不好!” “我,好养?” “可不?给什么吃什么,有张床就睡了,又不挑剔,也没什么公主病,成本很低的。”陆怀忍着笑说。 “公主病......又是何种病?你们这年头,没了皇帝,还有公主之说?” 许是又觉得身上痒,李玉娴忍不住反手过来拍自己的背,陆怀赶忙用空着的手替她按摩:“公主病呢,只是一种形容词,大概说的呢,就是那些有着娇生惯养脾气的人而已。” “哈哈,倒也贴切。”李玉娴笑应,然后乖乖地又指了指肩胛骨偏下的某处:“这里也要。” “好好......”陆怀听着她的指挥,指哪拍哪:“哎......” “缘何叹息?”李玉娴敏感地捕捉到了陆怀这声微不可闻的叹气声。 “没什么,只是你说‘这里也要’,就想岔了。” 李玉娴顿时了然,轻嗔道:“这可经不住你想岔。” “我知道......”想来不等李玉娴完全好,她们也没有办法再亲热的,现在就是亲个嘴李玉娴都要躲,生怕觉得这样‘相濡以沫’的接触,会更容易将病过到陆怀身上。 没法,陆怀只能再次捡起刚刚那个话题:“说到公主,其实我们现在也是有公主的。” “嗯?”李玉娴来了些兴趣:“哪里?” “国外吧,有些国家还是保留了君主制的,所以呢也会有公主啊、王子啊之类的身份存在,不过肯定跟你们那时候的皇帝治理国家不是一个概念了。” “那我们国家没有了?” “我们没有了,怎么说呢......”陆怀将手中的小梳子放在一边,开始为李玉娴分发编发:“我们是社会主义制度,人民是国家的主人,我们都是人民,所以我们都是主人。” “听上去......很不错。”每每说到这些李玉娴未曾接触过的领域,她总是很单纯,一边吸收一边思考,可爱得要命。 “但是呢,也存在一些问题。” “嗯?” “因为大家都当家做主了,这皇帝啊,就多了,公主也多了,公主病就更多了。”陆怀打趣说。 李玉娴忍俊不禁,甚至学了个新词之后,立马开始活学活用:“那乖乖呢,乖乖公主病吗?” “你觉得呢!”陆怀尾音一提,颇具威胁地扯紧了李玉娴的头发,像是李玉娴一旦说出她不爱听的话,就要拿她就地正法似的。 “嘶......没有的,我说笑的。”李玉娴立即讨饶。 “我发现你啊,越来越坏了,可不能像那书里的坏老虎一样哦,学完了我的本领,就要来害我。”陆怀哼哼着,拿以前给李玉娴讲过的床头故事来教育她,威胁她引以为戒。 “那猫师父,你可得留心了。” “嚯!看来真的是想要害我呀!翅膀硬了是不是?” “怎会,我疼你还来不及,如何害得了你?”陆怀边是编发边是为她按摩头皮,李玉娴舒服地闭上了眼:“我全是说笑的......” “嗯,疼我,怎么疼我呢,我看你啊,弄疼我是最会了。”陆怀不假思索地回怼。 直发现李玉娴没有再回应她,自己这边才琢磨出了方才那话里的几分......挑逗之意。 “咳,你想不想我给你编上次你说觉得好看的那个头型?”赶紧转移话题。 “我可是常弄疼你?”李玉娴再度开口,带着几分犹豫,又有几分认真的探究,让陆怀一时间分不清她是真心问的,还是在继续跟自己说荤话。 陆怀咽了咽:“好了,别说这个了......” 再说就......就怕有想法了。 “嗯,只是若你疼了,你该与我说,我知道了,就知道温柔些了。”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没说是那时候疼,我、我就是......随口乱说的,你别当真了!”陆怀抽手抚了抚发起烫来的脸。 “那便好,我以为......你不舒服,却还要装给我看呢......” “好了!”陆怀严令禁止。 李玉娴颔着首,隐隐发笑。 就说这人不会那么单纯,绝对是为了逗自己呢! “啧,你这人!”陆怀恨将起来,气得牙痒手痒,可又舍不得用上劲儿来惩治:“把以前那个矜持的大小姐还我!” 李玉娴却是无辜,挑着尾音:“那我还要说,把以前那个乖团子心肝儿还我呢,如今对我真是......愈来愈凶了。” “你还倒打一耙啊!” “嘶,疼。” 一听李玉娴说疼,陆怀立马就松了手劲儿,但嘴上还是要故作讨伐的声势:“命都在我手上呢,我建议你还是老实点,最好多哄哄我,否则啊,晚上睡觉最好是留一只眼放哨吧!” —— 虽说是让李玉娴多哄哄自己,但这么特殊的时期,到底还是要自己多哄哄她。 生病总归是难熬的,白日里说笑话时,时间还算好挨,可到晚上,仍旧会难受得睡不着。而且不管怎么说李玉娴也会爱惜自己的身体呀,每每看到身上那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退去的疤痕印记,总会忍不住的叹息。 可能唯一还有点好处,就是两个人有了一段长而空闲的私人空间吧,一如最初李玉娴到来时的那个阶段,陆怀暂不必每日接待来客,李玉娴也无需出门打工挣钱,每日的琐事结束之后,就是一起说说话、看看电视、睡睡觉...... 如此约过了半月,等到李玉娴身上的水痘都结了痂、不再具备传染性,于是在‘劳模’李玉娴的催促下,陆怀重新开始营业。而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位郭老师、郭老板,仍旧惦记着李玉娴这位好社畜,带着水果和新合同再次造访了。 “李老师身体好些了吗?” 一年的最后两月已经到了,天气将冷,就是穿上毛衣大衣也不会觉得热的温度,陆怀将软和的毛毯垫在了藤榻上,也将郭襄请到了自家冬天的根据地——厨房。 “嗯,好些了,多谢挂念。”李玉娴并不特别热络,也未拿出拒人千里的姿态,生了一场病,她确实比早前要消减一些,去年给她买的薄棉服,今年穿竟然显得更大了些。 这会儿她脸上那些相对小而浅的痘印已经基本都退下去了,可额头上最开始爆出的一粒却是结着深色的痂,恰好在眉心上面一点,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留印子。 “其实我是很愧疚的,因为之前陆小姐也说了,你的生活轨迹很简单,得了这个病,如果不是在家里染上,也大概率就是在我那里染上的,虽然孩子们都没事,但我也没有办法保证孩子身上有没有携带的病毒......真的很不好意思,所以这个红包你收下吧,是我一点点心意。” 李玉娴看了眼郭襄递来的红包,将目光转了转,落到了躲在灶头后面一边烘手一边偷听的陆怀身上。 见陆怀做了个‘收’的口型之后,勾了勾唇,推却了:“郭老师客气了,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无功不受禄,红包是万万不能收的。” 陆怀撇了撇嘴。 “哎,李老师你就收下吧,这是应该的!这不以后也还要仰仗你么,孩子们都盼着李老师回去给他们上课呢,特别是罗艺宸那个小姑娘,每次来上课都要问我一遍李老师来不来呢,她真的是你的小迷妹一枚。” 说起孩子,李玉娴脸上的笑意就显得松泛些了:“艺宸啊......确实是个古灵精怪的。” “所以这个红包啊,你必须得收下!让陆小姐给你买点好吃的好喝的,多补补身体,早点康复。” 陆怀悄悄翻了白眼。 “那......多谢郭老师的好意了。” “其实这次来呢,还有件很重要的事......” ...... “啊,终于走了,坐小板凳坐得我屁股都疼了。”陆怀抻了个懒腰,噘着嘴,从灶头后边出来:“这郭老师可真能说客套话啊,一套接着一套,不就是给你加钱转正这么一件事吗,让我说,十秒钟就说完了,她能说一个小时......” “哎,别说了,快来扶我,躺得我腰都疼了。”李玉娴嗔笑着瞪了陆怀一眼:“你这小没良心的,就推我一人跟她虚为委蛇,自己却躲得远远的。” 陆怀赶紧跨步过去将李玉娴从榻上拉起,然后替她揉揉肩:“嗐,你也知道,我不太喜欢她嘛,我怕坐得近了,会被她瞧见我总是翻白眼。” 李玉娴失笑:“你啊......” “你别劝我了,我性子就这样的,做生意那是没办法,但生活里就是第一感觉喜欢的人就喜欢,第一眼就不合眼缘的,真不能勉强自己去打交道,光是寒暄,就已经用完我所有的力气了。”陆怀轻轻拍着李玉娴的腰,半是娇嗔半是赌气道。 “噢,那......我是哪种?”李玉娴脉脉地打量着她。 “你是哪种?你是明知故问的坏家伙!” 李玉娴抿唇直笑。 陆怀娇娇推搡了一下李玉娴的肩:“别笑了,过来帮我一起包点馄饨吧,天冷了,早上想吃热乎乎的馄饨。” “来了。” 在江南入冬至农历年新年之前是一个淡季,年尾就像是一辆拉载着老煤的火车,哼哧哼哧催赶着走在前头的绝大多数人,并在他们的眼前摆放名为新年的诱饵,丝毫不给喘息的机会。所以陆怀仍是很空闲,一边柴米油盐,一边养精蓄锐,等待着集中年假时,那一波报复性地出游与消费。 若是在以前,这样的日子又将是她放空自己的时候,每天都无欲无求地吃饭、睡觉、自己玩自己的,好似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每天都索然无味。 可如今,身边有了李玉娴,好似她的生活重心又绕着李玉娴重新运转起来了,看书写字,弄饭烤火,闲话散步,招猫逗狗......这些日子怎么说呢,其实仍是闲的,可又闲出了不一样的感觉,至少,她觉得充实。 “要是不生病就好了......”这是陆怀唯一不满足的地方了。 水痘之后,一场猝不及防的流感来势汹汹,将好不容易才回复些活力的李玉娴再度打回了病猫模样。 陆怀发现,李玉娴就真的像是这个世界的新生儿,在面临各种第一次得的病时,身体总要有许多过激反应,往往比现代人要更严重...... “会好的。”李玉娴病恹恹地歪在榻上,眼睛鼻头是红的,声音是哑的,忍不住地时候还要咳嗽两声。 “我觉得自从你得过水痘之后,整个免疫系统都差了许多,之前你明明身体很好的,夏天我感冒的时候都传不上你,怎么现在就......”陆怀万分苦恼,李玉娴不舒服,自己就算不生病也像是生了场大病似的,浑身不得劲:“弱不禁风的......” “咳咳。”李玉娴抵着唇咳笑道:“跟林妹妹一样了。” “你少乌鸦嘴了咒自己。”陆怀反身白了她一眼:“我现在可听不得这些,不跟你开玩笑的。” “冬天么,总是容易生病的,且病了也不容易好......咳......我以往在家,这个时节也总要生上一两回病,你不要担心。” 陆怀眼圈都红了:“我不信,你刚来那会儿也是冬天,可从冬到春,我都没见你生病,你还记得不,当时你就在外面那条街上,雪天啊,就穿那么点衣服,我把你带回来,笃定你这小娘鱼得冻得大病一场,结果你都好好的。” 李玉娴一愣,思忖了半刻,笑道:“那.....你也忘啦,我跟你说过,我到此处时虽是冬日,可在家却是夏日,许是那时身体都未曾反应过来罢。” 陆怀万没有想到李玉娴还能冒出这么一个先进‘倒时差’理论来,顿时哭笑不得:“你倒是歪理多。” “只是将实话说与你听罢了。”李玉娴轻叹一声:“但我亦想着快些好起来,这样也能在忙时多替你担待些活......到那时,天寒地冻的,尽量还是少让阿婆们出来做工了,免得跌了跤或是感了风寒,那就得不偿失了。” 陆怀心里头软塌了一块,酸酸得难受。 这人总是这样,自己都病了这么些时候了,可她还在为那些在自己这里帮工的老人着想,为自己的生意着想...... 放下手里的择洗了一半的白菜,陆怀擦净手,去到李玉娴身边挨在她身边,蹭了蹭的脸颊,委屈道:“那你快点好起来嘛。” “快的,很快。” 60、别离 60.别离 当街上开始兜售烘山芋时,苏州就算正式入了冬。 这就像是一种仪式,一记戳章,将时光锁在了五感之中——穿着夹棉布袄的老阿爹,推着那装载铁皮风箱的三轮车,吆喝着一口乡音,伴着热烘烘的山芋味,搅碎了湿冷的气息,一直能飘得很远。 在四季之中,陆怀还挺喜欢冬天的,冬天总能让她将自己幻想成热爱抱团取暖的小动物,蜷缩一隅,是独一份的平和与安全感。 儿现在,她当然更喜欢冬天了,因为她再也不需要去幻想自己成为猫猫狗狗了,毕竟现在抱团取暖什么的,有李玉娴就够了。 吱呀一声。 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裹挟着那一股劲风,将院中的梅花枝吹得晃了晃,带着兜帽的家伙在进门关门的那一瞬,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从端庄静敛到跺脚抱耳。 今天的温度,确实体感很低啊...... 陆怀窝在厨房的塌上,手里揣着热水袋,透过大玻璃,好整以暇地望着李玉娴,看她一路抱怀,穿过院子直往自己这边来。 好像一棵会跑的娃娃菜,陆怀暗笑。 “呵,冷吧,这么冷的天,病都还没好明白呢,不好好待在家里,我看啊,那个郭老师不给你发个恶劣天气补贴费或者全勤奖什么的都说不过去!”就等着李玉娴开门,陆怀将在肚子里囫囵转了好几遍的吐槽话丢出来,一边丢,一边起身将自己手里的热水袋塞给她。 “嗯?什么奖?” 李玉娴是听不懂陆怀那一通专有名词,不过她好像也不打算深究,只是先将热水袋递还给陆怀,而后顾不得扯下帽子放下包,拉开了自己棉服的拉链,从里头掏出了一坨热乎乎的东西,拿给陆怀:“喏。” “嚯,今天又买啦。”陆怀见怪不怪了,哭笑不得地接过她递来的烘山芋,一颠分量,唷,比昨天还重:“虽然我爱吃,可也经不住连着三天都吃罢!” 周五是早上李玉娴出去买面包,带了两个回来。 昨天是在郭襄那边上完课,中午带了两个回来。 好家伙,今天下午上完课,又给她带了三个回来,个头还巨大!谢谢她为家里省米了...... “唔......”李玉娴面露难色,很是无奈。 陆怀已经有所预料,叹了口气:“那个阿爹又拉住你,非让你买是不是?” 哎,她家这位善良友爱心软的大小姐啊,是会体恤民间疾苦的,估计这人在那群老人家摊贩中名声都传开了,都知道她人傻钱多还不会拒绝,见了她就要推销她东西,虽然都是些不贵的小玩小吃,但总觉得李玉娴是被人欺负了。 “阿爹们在冷风中卖山芋是不容易,你光顾一下生意也挺好,让他早点卖完早点回家,但是......但是你有时候要分辨,因为啊......”陆怀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把这种情况跟李玉娴说明,怕说了,李玉娴觉得她不够有爱心。 “我知道的。”李玉娴抿了抿唇,笑:“阿爹大老远看见我,眼睛都在发光......他总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我,应是知道我要做他生意了。” 哈! 陆怀都能想象那个场景了。 所以说,这女人说聪明是聪明,说呆也呆,那一身的端庄清肃也就只能骗骗那些涉世未深的,要是遇上那久混江湖的老嬢嬢老阿爹啊,哪里骗得过人家的‘慧眼’,早就摸准了她这脸皮薄又好说话的性子。 卖红薯的要找她,卖海棠糕的要找她,就是那卖跑山鸡的都要拉着她!说了不买鸡,买了不会杀,以为这总能拒绝了把,结果人家阿婆一口说好,直接把三轮车拉到了家门口,给你把鸡在家门口拔毛剥皮送上门,陆怀都怀疑,要是李玉娴说自己不会烧,人家都能给你直接架口锅来烧好端饭桌上...... 哎,怎么说呢,这不是坏事,但也不能说是好事。 总觉得无形之间好像多了些不必要的开支。 陆怀叹了口气:“你知道就好,哎,吃吧吃吧,趁热吃,一人一个半,公平公正。” “噢......” “也不早了,我索性就把菜热一热,早点吃完早点回房吧,反正也没生意,天又那么冷。” “都听你安排。” —— 这一周,李玉娴还挺忙的。不是为自己做事而忙,而是为了准备艺林空间那边的一个年末老师才艺表演而忙。 这些老师们,画画的画画,写字的写字,乐器的乐器,唱曲儿的唱曲儿,到时候还要都整理成电子档,在网上开一个投票通道,让整个培训班里的家长孩子、老师自己的亲友团来投票,前三名可以拿大奖,不上前三的也能拿个参与奖。 不得不说,这郭襄是个会玩套路的,这不仅给老师们安排上了年末福利,还把‘招生办’的戏码玩得很溜,这老师们的看家才艺一拿出来,保不准就有那些被邀请来投票的家长亲友看上了,明年也把孩子们送兴趣班了。 哎,李玉娴呢,也是不免俗,相当认真地参与了。 这次她准备画一幅长桌那么大的画,将自己从前的画艺结合她如今靠画奥特曼小叮当总结出来的新画技,对家门口这条古道长街来一次描摹......那废寝忘食的劲儿,真让陆怀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她很想告诉李玉娴,这画画跟人家玩西洋乐器的,其实可比性不高,首先在动态静态这方面,很有可能就会输人家一个氛围吧。 且这么大的篇幅,除了在客堂里画,其他地方也实在施展不开,可客堂里又没有暖气,只靠陆怀给她弄上的取暖器和小碳炉,到底还是功效低了些,有时候没画上很久,那双纤纤素手就冻得白里透红的,看着让人心疼。 虽然陆怀是觉得有些难拿奖,但看到李玉娴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与热情进去,就也真心很希望她能获奖,不是为了那所谓的前三名的奖金,而是想让她的努力得到认可。 让一个古人,得到这个世界的认可。 “若是我能拿奖,你想买什么?我给你买。”一大清早,李玉娴就继续她的大工程了,将手中的笔在砚台上的舔了舔,看向陪在她身边,并且有些昏昏欲睡的陆怀。 “我啊?”陆怀撑了撑眼皮,笑道:“我没什么想要的,但要是你能拿到第一名那个一万块的奖金......” “嗯?如果我能拿到?” “那我们就去买琴吧,不够的钱我替你填上,就当是这一年我给你发年终奖了。” 李玉娴听了垂眸,轻声道:“我还以为......琴的事就过去了呢?” “那怎么可能让它过去,你喜欢的东西,我一直都记着呢。”陆怀看画布上的墨迹干了,就小心将手肘撑了上去,托腮抬眸看着李玉娴:“当然,就算你不拿奖,我也给你买好不好?” 李玉娴:“......” “啊......你欺负我!”见李玉娴晦暗着不给明确的回应,陆怀一皱鼻子,先发制人撒起了娇。 李玉娴果然一愣,又疑惑又委屈:“我又哪里......” “卖红薯的阿爹你拒绝不了,卖海棠糕的阿婶你也拒绝不了,偏是我这个与你同床共枕的家里人,你倒是会拒绝的,这不是欺负我是什么?”陆怀跺着小脚,讲起话来像是只娇嗲忸怩的小黄鹂,似是李玉娴不答应,就立马要振翅飞走似的。 李玉娴听懂了,颔首一笑:“恶人先告状。” “是你拒绝我在先。” “好啦,那就,先谢谢乖乖了。” “嘿嘿。”目的达成,陆怀高兴地站起了身:“那我先去洗衣服了,你画着,要是冷就歇会儿,反正郭老板不是给你们半个月准备呢嘛?” “嗯。” 说着陆怀将手悬到小碳炉上方烤了烤火,等稍稍暖了暖,才往客堂外面走去。 脚步子刚跨出门槛,就见自家未曾阖拢的院门被人用力推开。 定睛一看,是秦阿爹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给她俩送吃的来了。 陆怀扬起笑:“阿爹!” “心肝啊!” 陆怀心里一咯噔。 这......不是往常那宠爱的叫唤。 而是从字里行间、行为举止里透露出的惊惶,惊惶到控制不住地大声吼了一句。 陆怀慌了慌:“怎么了呀阿爹?” “你阿婆,你阿婆。”秦百川顿足哭叹:“没了!” 陆怀僵住了。 连带着那一瞬的笑,都淹没在了如坠深渊的麻木中,即便她的自我意识还没有聚焦到这个所谓的‘没了’究竟指代着如何的含义,但身体早已在应激中先行一步做出了反应,眼泪唰唰唰得掉,不受一点控制。 “什么......没了......” 再后,是一阵耳鸣。 身后好像听见了长凳倒地的声响,李玉娴过来了。陆怀努力地扣住了门框,隔着那一株院梅,在与秦百川的相视中,已然得到了确定的答案。 “先打120啊......” 秦阿婆走了。 急救电话打不打的意义都不大。 脑梗,在半夜,很突然。 事实上,在这样一个近八十岁的年纪里,即便身体硬朗,即便体检如常,可当死亡要到来的时候,依旧一点征兆都无。 秦阿爹极度自责,自责直到他弥留之际都还在念叨。念叨,为什么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要分床睡,如果没有分床睡,是不是就能在半夜里发现阿婆的不对,是不是就能及时地送到医院,是不是就不用走得那么突然...... 陆怀也不必说了。 她和阿爹阿婆的情义早已亲如至亲。 阿婆的离世像是为她再次打开了某个她永远都不想面对的阀门——人的岁数到了,终有一天会先步离开,阿婆如今已是,阿爹亦会,而所有看似密不可分的情深义重都将在那一刻消散,世上再无亲人。 陆怀不知他人会是如何面对的,单对她自己,无论多少次,她都无法坦然面对死亡。每一个亲人的离开都像是一次对她的撇弃,将她置于孤立无援的异世之中。 所以说,阿爹阿婆担心的也是对的。 她并不是不向往外面的世界,她只是无法对身边留有的关系进行割舍,将自己困在了一座名为‘守护’的囚笼里,好像只要踏出一步,内心就将面临无端的谴责。 可这本质上并不会为自己带来永久的平安,尤其是当她想要守护的人已然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所过的每一天都是倒计时。这也是为什么,阿爹阿婆总说,你要出去见见人,不找对象也要找些年轻的朋友,跟他们去玩玩吃吃饭......其实老人已经很努力在将一个封闭自己的孩子往外推了,即便他们也很不舍,很放不下...... 丧葬的工作,陆怀本是不用出力的,她不是秦家的孩子,没有那个义务,可是秦家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阿爹的一通通电话,先召请来的也不过是几个年过古稀的老人,然后一起在痛苦悲伤中商量着事宜。 所以当陆怀和李玉娴说想要帮忙的时候,老人们也没有回绝,只是一边言谢一边说:等你阿伯和婶婶回来,你到时候再把事都交给他们...... 开死亡证明、销户、联系花圈店、找专业料理白事的人、预约火化......一步步的程序陪着阿爹走完,比想象中的要繁琐得多,很难想象,若是很爱很爱的人离世,究竟要耗费多少的理智与精力,才能遏制内心的痛苦,将这一切准备妥当。 阿爹已经年纪大了,若是平日只是吃茶看报无所烦心事倒也还好,可如今老来骤然丧妻,悲痛欲绝之下,也没有了那么利索的模样来接待吊唁的亲友。 有女儿,女儿远嫁他省没能及时赶到,有儿子,儿子在外有了新的家庭,常年没有回来的时候,嘴上说着马上到,人却迟迟不曾来,有孙女,孙女亦是远在国外......街坊邻里,知道情况又心好的,自然要唏嘘可怜一番,遇到不好的,还要再说风凉话,将从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当做新闻说道几番...... 阿爹要预备丧宴,陆怀就暂且穿着白布衣,熟练地接待着前来吊唁的人,眼泪就没有停过的时候,李玉娴沉默地也坐在一旁,拿着纸笔,将吊唁之人的名字与数目一一记在了册子上。 期间有哭的,哭人怎么走得那么突然,没有一点点准备。 期间也有笑的,说人走得一点痛苦都没有,也算是好事。 期间阿伯来了,带着他的重组家庭,婶婶也来了,陆怀已经对她没有太多印象,再后来,还有姐姐的妈妈也来了...... 人越来越多。 心却越来越空。 空到麻木。 空到似曾相识。 守夜的第二夜,客堂的厢房里是其他亲友一起打牌的声响,李玉娴已经撑不住了,伏在自己的腿上小憩。 迷蒙间,陆怀听到有人叫她,茫然抬起了头。 穿过天井,看向外门。 陆怀这两天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顿时又守不住了。 姐姐。 61、想的 61.想的 河风刺骨,吹拉弹唱了一晚上的道士们终于熄了火,岸道寂静,沿河的灯线投射在深幽的暗流上,将晦暗不明的动静照成了蛰伏的巨兽。 陆怀太累了,绵延的哀恸与彻夜不眠像是把她所有的精气神都抽干了,好似在下一秒就会一头栽进河里。可她还不能说累,因为明天阿婆就要出殡了,她必须要熬到送完阿婆最后一程才可以休息。 “我接到阿爹的电话就定了机票,但还是来晚了。”迎着风,秦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扯下手腕上的发扎将一头青丝统统捋到了脑后:“对不起......” 陆怀双眸无神地盯着河水,清泪不停地流:“阿婆听不到了。” 秦祈愣怔了半晌,才将一口叹息吐了出来:“太突然了......” 陆怀揩了揩鼻水,抬头依旧止不住流泪。 秦祈过去拥住了她:“辛苦你了......” 她知道自己是个冷血的人,但她不想让陆怀知道。她不能告诉陆怀,刚刚她想说的对不起,不是对阿婆说的,而是对她说的,她还是觉得亏欠,觉得没能将她的乖乖带离这里,还是让她一个人面对死别,还是让她扛下了所有。 “怎么这么快啊......”许是这个久违的怀抱吧,陆怀倏然痛哭出声:“我还觉得......我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呢......” “唉......” 这种时候,一切的安慰都是枉然的。 阿婆的离世其实并没有对多少人造成实质性伤害,对阿婆还在世的兄弟姊妹们来说,他们皆是年事已高的老人,早已准备好了随时与亲人故友告别,甚至像阿爹阿婆这样高寿的,已然是仅剩的少数;对于子女来说,常年的冷战与纷争,早在岁月里消磨了那份炽热的情感,只剩下藕断丝连的麻木仍旧牵引着彼此完成最后的送别任务...... 在这里,唯一痛苦不舍到极致的,除了那陪伴自己几十载、相依为命的伴侣,还有就是陆怀,这个失去所有至亲但在他们羽翼疼爱下不曾离开的孩子。 “都会好起来的,这不是......姐姐还在吗?”秦祈被陆怀所感,也流泪了,复杂而又隐忍:“别怕别怕。” “我不怕,我只是觉得......”陆怀说不上话来了,只是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 “我知道。”秦祈心疼得要命,抚着她的后脑勺:“姐姐在呢。” 浑浑噩噩得被秦祈送到了房门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家里人没空管她的时候,都是秦祈在管她,有时候她玩得乐不思蜀不想要睡觉,秦祈就这么将她一路送到房门口。 开心的时候就哄哄她,告诉她明天姐姐一早就来接你,我们去哪里哪里玩;不开心的时候呢,就拿出长辈的姿态来,唬着脸威胁,说,你要是不睡觉,姐姐就再也不跟你好了...... 人总是会无意识地向往一些纯粹的东西。 而在向往的时候,就说明已经不纯粹了。 “后半夜有我守着,你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我就来叫你,嗯?”秦祈抹了抹陆怀的脸:“阿婆也心疼你,阿婆比心疼我还心疼你,肯定也不希望你这么伤心的。” 陆怀瘪着嘴,点头。 “去吧。” 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还有问不完的问题,说不完的笑话,亦不会有那么强烈的依依不舍,忍不住撒上几个娇,好让姐姐跟她一起睡。 陆怀只是定定地看着秦祈:“要是熬不住,你也睡会儿,别太累了。” “知道的。” 找了钥匙开了房门。 里面留着夜灯,陆怀掩身进去,见秦祈还在门外看她,身子下意识挡了挡,勉强展出一个笑颜来:“那我睡了哦。” “晚安。”秦祈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别想不好的事,都会过去的。” “好,你关门吧。” “你先走。” 秦祈无奈笑了,转身离去。 陆怀这才将门阖上,反锁,回身见到床上那团隆起的被衾,默默一叹,脱下身上的厚外套丢在小床上,并过去将床头柜上的夜灯关了。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身子,预示自己还没有睡,陆怀抿了抿唇,坐到床沿,径直俯身下去,连被带人抱了个满怀。 “姐姐替你了?”李玉娴确实是没睡,声音虽有疲惫,但明显不像是转醒过来的迷蒙样子,她侧首过来,一只手从被里伸出,微微勾住了陆怀的腰侧,柔声问道。 “嗯。” “心里好些了吗?” “好些了。” “看来还得是姐姐啊。” 陆怀:“不......” 话未曾说完,李玉娴就先打断了她,不由分说地推了推陆怀:“先洗漱吧,暖和暖和,外头夜深露重的,别感了风寒。” “好的。”陆怀起了身,将李玉娴的手塞回了被子里,又将她肩头的缝隙都填满了才道:“困了就先睡吧,不要熬着等我,你病也才好没多久,还是要多休息。” 李玉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在暗昧中一瞬不瞬盯着陆怀,见她不听到自己的回应就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肯走,李玉娴才无奈应了:“知道了,还傻站着作甚,去洗吧。” 陆怀去了。 但李玉娴又再度将夜灯开了起来。 浴室里,陆怀的动静弄得极小,但李玉娴依旧能够清清楚楚地分辨出她在做什么,许是之前那近一月有余的病将她锻炼出来了吧,独自静静躲在房里的时候,就喜欢听陆怀的动静,由此来推测她在干什么,乐此不疲。 脱衣服的窸窣声、刷牙的呲嚓声、水流的簌簌声、沐浴露的噗呲声......确然是有些累了,眼皮忍不住地打架,意识也逐渐朦胧了,直到有个充满水汽的人挨到自己身边,将被窝的暖气一股脑儿地汲走。 突然之间,那些想等她回来问和想等她回来说的话都失去了意义。不是因为这些话不应该问不应该说,而是在此时此刻,已经无需再多分心神来探究了明白了。 让她,好好睡吧。 李玉娴侧过身来,将陆怀揽进了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什么都不要想,做个好梦。” 陆怀亦抱了过来,仅仅是哼了一个鼻音,随后没了声响。 翌日,陆怀一早就走了。 今天是出殡的日子,送行的人一大清早就要出发去往火葬场,且为了方便省事,到时一行人也不会再回家落脚,而是拎了骨灰盒直接前往墓地落葬,最后等一切事宜结束后才回到家来吃饭。 至于送行的人,自然都是些至亲子女以及愿意送行的后辈,陆怀算是半个孙女,她与二老的关系大家都有目共睹,去是应该的,而李玉娴是外人,不去是对的,去了反而不太合理。 所以,陆怀走后,李玉娴继续睡了会儿,而后按照常的作息起来,吃了一个冷冷清清的早饭,之后烧水浇花洗衣......将日常的家务事都做好之后,又拿起了画笔冷冷清清地继续画画。 这幅画本该在这几天收尾完成,但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差错,将它都搁置下来了,如今再要启动,竟也有些找不到先前的状态和感觉。 不知道陆怀出门前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了没有;不知道路上平安否,现在又到了哪里;不知道她有没有又难过地哭鼻子了,哭得抱着自己的脑袋说头晕的那种......不过她应该也不会那么难过吧,有她的秦祈姐姐陪着,应该比自己安慰更有用吧...... 秦祈啊...... 李玉娴莫名烦躁了起来,这种心不着底的慌跳让她在背心里沁出了汗,以至于手里的笔不是笔,纸不是纸了。 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还是决定暂时放下笔。 如今她也有了一些现代人会有的习惯,放空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拿起手机,虽然上面没有什么可玩的,也没有什么想要关注的,但还是无所事事地将不多的几个应用软件点了个遍......最终打开了与陆怀的微信聊天框。 事实上,她们不常聊天,整个聊天框往上拉一共就没几页的内容,并且寡淡无味。 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回来了吗’、‘下课了吗’、‘要不要带什么回来’、‘要不要吃些什么’等等,回应的话也不过是简单至极的‘嗯嗯’、‘噢’、‘好’、‘下了’、‘回来了’,有的是自己发过去的,有的是陆怀发回来的。 几乎形影不离的生活,像手机聊天这种东西也没有太多存在的必要,而现在,她们分开了,分得很远,不是从街的这头到街的那头,不是一个在楼下一个在楼上,而是实实在在的分开了,你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知道她身边有什么人,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唉...... 李玉娴不自觉叹了口气,想了想,然后在手机的屏幕上歪歪扭扭画起了字。 【李玉娴】:还女子吗? 捧着手机面无表情,实则内心焦灼地等着她的回应,在肃静的冷院中,僵成了一株树。 【李玉娴】:若是到了,告知我一聲,好叫我放心。 等了等,依旧没有消息回过来。 李玉娴咬了咬唇,无声无息地抠了抠一旁的树皮。 外头还是冷的,虽是院门紧闭,围合的院墙将大多数的冷风都格挡在了外头,但体感还是让人有些吃不住,李玉娴动了动已然有些僵了的手指,最终还是一声叹息,去到了厨房的灶头前,烘着早晨的余烬,勉强让身体回了些暖。 倏然,握在手中的手机屏幕亮了亮。 李玉娴知道这代表着可能是陆怀回消息了,连忙点开。 【陆怀】:还女子,你呢,玉女闲? 李玉娴看了,心里头倏然就松了下来,哼笑着,慢慢写起了字。 【李玉娴】:取笑我? 【陆怀】:差不多都好了,现在就等着拿骨灰盒了。 脸上的笑意又匿了踪影。 【李玉娴】:好,你自己保重,若是累了就歇息会儿,照顧好自己。 【陆怀】:想我了吗? 李玉娴默默看着屏幕,思想了一下,写了个想。 顿了顿,又将字抹了去。 【李玉娴】:不想。 两字刚发了去,手机屏幕倏然一暗,整个页面就变了样。 李玉娴被吓了一跳,虽大抵知道,这应是陆怀从那头打电话来的意思,但心里头一紧张,手一抖,按错了图标,不小心将电话挂了去。 李玉娴顿时有些着急,胡乱点着聊天框下面的图标,试图赶紧找到再打回去的方法,可慌忙之中,找来找去就找不到回电话的图标。 最后还是陆怀又打了个视频电话来,李玉娴才谨慎地将接起。 “让我瞧瞧,是哪个笨笨不会接电话?” 视频里的陆怀裹着件月白色的棉服,应是将前两天穿得黑色大衣换掉了,看着没有那么肃穆,她将拉链满满地一直拉到了下巴,站在一处露天的回廊里,风将她的头发吹得有些乱。她应是刚哭过吧,眼睛鼻子都是红得不成样子,连着好几夜都没有睡好,眼睑下有着素颜霜都遮不住的乌青。 可她这时又是笑着的,勉不勉强李玉娴有点看不出来,可能是装的,也有可能是真心想笑话自己,因为她的语气确然是平时那种打趣自己的语气。 “怪你。”李玉娴掩下所有猜测,嗔怪地瞪了陆怀一眼。 “怎么怪我呀,是你说不想我,我才忍不住打电话给你的。” 李玉娴舒然一叹:“噢,知道了,是你想我了?” “我可没想,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说没说谎。”屏幕中央的人撇了撇嘴,配着那可怜兮兮的红眼睛红鼻子,有种说不出的搞怪,也有说不出的让人心疼。 李玉娴不由放柔了声:“噢......那你如何能看出我撒谎不撒谎呢,即便是视屏了,我撒谎你又何曾知?” “那肯定是能看出来啊,文字多冰冷啊,你每次打字都一板一眼的,我都感受不到你的情绪,但是视频的话,我就能看出来了,你的眼神会告诉我你有没有撒谎。”陆怀拿出一副‘我不要太了解,拿捏你绰绰有余’的姿态来。 “那......你现在看出我撒谎了么?” “那我得重新问啊。”那端的人理所当然道:“你想我了没?” 李玉娴定定瞧着她,勾起了一抹笑,眼看着她唇瓣一抿,看着像是立马就要丢出一个‘想’来。 可谁知她话锋一转:“你的秦祈姐姐不与你在一处么?” “她么?她去买吃的东西了,因为可能到家会晚些,怕路上饿,一会儿我们还得去趟公墓,要爬很多台阶。”陆怀咬了咬唇,接着道:“今天午饭也是在秦家吃,还有一顿,你别自己做饭了,要是饿了的话,先吃点面包垫垫,等我回来找你。” “好,等你。” “你还没有说,有没有想我呢。” “我说了啊。” 陆怀一听,委屈道:“你什么时候说了?我怎么没听见?你说给谁听了,说给柴房里的老鼠听了还是梁上的喵呜听了?” 李玉娴这下忍不住了,颔首直笑。 “昂?” “想的。” “想得除了想你再无心做别的了。” 63、请罪 63.请罪 兀自冷静了一个洗澡的时间,陆怀觉得自己算是抓到了重点。 李玉娴在意的,可能是因为自己在秦祈面前始终都在模糊她们二人的关系,以至于这种晦昧的态度让她以为自己对秦祈依旧存在些旧情。否则她也不会问出,是你仍喜欢她,还是她仍喜欢你,这样的话来。 “你......想我去跟秦祈姐姐说明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这是主要矛盾,解决这个主要矛盾,那李玉娴应该就不会不开心了。虽然她确实还没有想好究竟要不要跟秦祈说明这个事,但如果李玉娴想要自己那么做,那么她愿意为她做。 然而,这话说出来后,李玉娴也未曾展颜,有预想之中的高兴。 这让陆怀有些气馁,压了很久的委屈随之而来,她低下头来,闷声道:“不是想要这么吗?” 李玉娴紧抿着唇瞧了她一会儿,随即意识到这傻姑娘就穿着短袖短裤立在这处,顿时又失了言语,仓促将她扯着推坐到了床上。 然看她还是傻傻地坐着,臂膀上都起鸡皮疙瘩了也不知道先窝床上去,不由心里有了气,可硬起声来想要责备:“廉颇是负荆请罪,你这算是甚么,脱光请罪么?要真如此,那便一件都不要穿了,岂不更好?” 没曾想李玉娴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这放平日里,怎么也算是些私房之间的悄悄话,现下被她用这种略带凶意的口气带出来,让人顿觉三分惧意,七分羞人,十分局促。 陆怀顿时脖颈都腾起了红意:“干嘛推我......” 一边委屈巴巴,一边将身子瑟缩进了被子,张口又带了点撒娇之意:“被窝里冷得跟冰窟窿一样......” 李玉娴心口淤了口气,下下不去,上上不来,闷得心跳都快了一拍,险些就端不住了方才的气势:“我替你暖了好几天被窝,今天你替我暖暖怎么了。” “没说不暖啊。”陆怀瘪嘴,将被子拉至下颚处,嘶嘶哈哈地缩进去。 装乖。 这是陆怀的小伎俩,李玉娴也算是领教多次了。 毕竟这房里的暖气也已经打了一会儿,被子又是鼎好的蚕丝被,又软又厚,就算是阴湿的雪天,也不至于冷到像是跳冰窟窿里。 不过看到她这样,李玉娴这气呢,也消得所剩无几了,只不过气的样子还是要端一端的:“我去洗澡,你先暖着罢。” “噢......” 不比陆怀那磨磨蹭蹭出出进进的样子,李玉娴三下五除二,收拾了衣物就进了浴室。想着外头还有个人被自己钓着的人,李玉娴自然也是心软的,不忍心晾她太久,于是简简单单洗了个澡就出去了。 结果刚开门就瞧见那人正半撑着身子,只露出一个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杏眸偷偷打量着这边,旦见自己出来,又倏得地缩了回去,欲盖弥彰。 李玉娴忍不住勾起了丝笑。 不过她还是先不理她,兀自在梳妆台前坐着擦了水,慢条斯理地收整她与陆怀脱下来的外衣裤...... “有些人还说我呢,自己不也赤条条在外头站着。”没一会儿,有人就憋不住了,幽幽的抱怨声从脑后传来:“是我暖的被窝没有吸引力了吗?” 李玉娴将手中的裤子折了三折而后井然有序地叠放在小床上,回道:“自然因着心寒,所以这体感上的一点冷也算不得什么了。” “噢......”陆怀叹了口凉气:“那我说,我去跟秦祈姐姐说明白,你也不说可不可以,反正就是这么晾着我,还冷暴力。” “冷......抱你?”李玉娴回过身来,自己稍稍领会了一下,又道:“还冷么?躺了这么久,冰窟窿还没暖起来?” 陆怀:“......” 李玉娴叹了口气,三步并做两步,脱了身上的绵软的家居服,躺进了被窝里:“好了,来罢,抱你。” “什么呀......”结果是鸡同鸭讲,压根就没有对到一个频道上。 不过陆怀也不说什么了,将错就错,抱住了李玉娴,毕竟是刚洗完澡的人,虽然刚刚在外头站了会,但身上依旧带了些温热,抱着甚是舒服,唯独冷一些的,就是一双脚了,陆怀将自己还算暖和的脚贴了上去。 “还冷不冷?”李玉娴问。 “你的脚比我还冷,根本给不了我热度,反而还要我暖你呢。”陆怀答。 “暖床不就是要这么暖的,不然就不能算作暖床了。” “切。” “切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想明是我生气在先,你不哄我,如今反倒要我来贴你,你羞不羞?”李玉娴在陆怀的腰上轻轻一拧,以示惩罚:“还撒娇,要抱!” “我哪里不哄你了,是因为哄不好你啊,提出了解决方案,你也不说好还是不好。”陆怀闷着声,语气委屈得要命:“再说,我哪里撒娇了!” “你说你冷,要抱你,这不是撒娇还是甚么?难不成是我耳朵背,听错了?” 陆怀顿时无语又好笑,本来都想就这么过去了,不愿拆穿李玉娴这听不懂现代词,结果现在还硬赶着送上来了:“我说的是冷暴力,不是冷,要抱你......你知道冷暴力是什么吗?” 李玉娴应当是反应过来自己会错了意,默然了半会儿,撒了圈住陆怀的手:“哦,既如此,是我会错了意,那不抱了罢。” 说罢,还真就噌噌别过了身子,背对陆怀了。 “你看你,这就是冷暴力,你又冷暴力我!”陆怀急死了,脚在被子里蹬了两下:“冷暴力就是不理我,就是对我漠不关心,就是不听我解释,还疏远我,这样最伤人了,你还不如直接跟我吵架呢!” 李玉娴:“......” 陆怀要哭了:“真不理我啊?” “我经常这么对你么?”李玉娴再度回身过来,叹息着道:“你说的......冷暴力?” 陆怀噎了噎,还真去回想了一下,而后道:“也没有......” “但是你确实不爱和我沟通,不开心了也不跟我说,每次都是粉饰太平,感觉好像你不生气了,但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生气,或者还在不在生气。”陆怀撇着嘴,手已经越过李玉娴的腰去,不敢搂个结实,只敢用指尖摩挲摩挲她的衣服。 “比方说呢......?” “比方说就今天啊,我也摸不准你到底有没有因为秦祈姐姐生气,总觉得你生气了,但你又表现地不是特别生气......我也说不好,若有若无的......”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啊......除此之外......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但印象里好像挺多的。”陆怀也并不能一下子摆出个一二三来,毕竟李玉娴的情绪和性格一直很稳定,生气的回数更是屈指可数,好似已然将她自己所有的温柔都拿出来迁就自己...... 可若是迁就,那就算不得什么好呀。 哪有人能一直委屈自己,迁就别人呢。 陆怀不想做那个被迁就的人,也不想李玉娴委屈自己。 “我是不高兴了。” 陆怀:“?” 李玉娴深深叹了口气:“我确然是不高兴了,我是有点怕......怕秦祈姐姐将你从我身边抢走了。” 以为还要拉扯一会儿呢,结果李玉娴却径直承认了。 “怎么会抢走呢......她只是姐姐,她也只是把我当做妹妹......”陆怀安慰道,她好像也不止一次跟李玉娴说过了,她和姐姐是不会有成为恋人的可能的,然而李玉娴似乎总是放不下这一点。 见李玉娴不说话,陆怀以为她是在无声地否认自己的话,不由又急着强调:“真的,我没有骗过你,我对她只是对姐姐的依赖,我已经想得很明白了,我们也永远不可能成为......” “不是的。” “什么......?” “她要抢走你,也并非一定是要借着那层关系,我......你就当我胡言罢,我许是...怕在你的心里,我们的感情不及你与姐姐的感情重要。” 陆怀:“我......” “我晓得,这样的想法不对,我不该作这样的比较,不应该要分出个高下,你与姐姐曾相依为命,情深义重几十载,而我与你相遇不过一载,我又岂能贪心。”说着,李玉娴谈了一息,眼角发颤:“可我是真贪心,想你能早些回来,想你能多陪着我,想着你与她在一起,我就吃不好睡不好......好似她能将你夺去一般。” “乖乖,这么久了,好似我的世界,依旧只有你。” 作为一个孤寂久了的人,特别能共情到这句话的含义,好似仙人掌的软刺,一下扎进了心的深处,无声的疼。 陆怀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李玉娴总不会常常那么深深地表达自己,因为她想要的诉说的爱意,太有重量了,可能李玉娴自己也知道,若是将这样的自己太多次地展现,也怕陆怀会承受不住。 “我怕我的私心太重,太过依赖你,让你喘不过气了......” 怎么会呢...... “我也想着,该去认识些人,该去做些事,可那些都如过眼云烟,总比不上你。”李玉娴也已然哽咽:“可我们......明明才认识这么久。” 时间是不能衡量感情的。 可时间又是最能衡量感情的。 这两点,陆怀都深有体会。 “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的私心岂不是更重了,我最好你什么都仰仗我呢......”更深入的内心被剖开,有些一直隐藏在深处、无从启齿的思虑终于被翻到了浅层,得见天日。 说出来,是为了让对方更了解自己,不是了解那些浮于表面的好,而是让对方知道,自己就是这么不好,你还要喜欢我么? “有时候我都想着,有没有可能你喜欢我,只不过是因为我是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后认识的第一个人罢了,我又不聪明,也没有什么能力。能给你提供的,不过是一个住所,一碗热饭,我这么普通,何德何能可以被你喜欢......如果当时将你邀请到家里的不是我,是什么张怀李怀,是不是你也就去喜欢张怀李怀了......” “我很矛盾,你这么优秀,我不能将你藏在家里,我想让你出去看一看,想让你见识更多的人、更大的世界,可是我又很害怕,因为我不够好,外面比我好的人太多了,你见别人好,就觉得......就觉得没有我更好......” 话不自觉地就吐露出来了,那些自卑的、那些晦暗的、那些恐惧的......如同是久浸深海的大网,在被拖出时,带出了缠累已久的水垢,浑浊而又绵长。 “可是,最先接待我,只有你。”静默了半晌,李玉娴回应了‘等待’已久的陆怀。 “往来人潮,从熙熙攘攘到冷落寂静,有人问我在作甚,有人看我当稀奇,如今想来,他们本是过客,又何曾会来真心看待我,唯有你.......” 曾经,一个是黯然,如此良善之人,若是那天在雪中的不是自己,她是不是亦会伸出援手。 如今,一个是忧愁,如此佳美之人,若是恰好邂逅的不是自己,爱上的是不是就另有其人。 好似自己就不一定是那个特别的、唯一的、认定的。 可即便如此又如何。 偏偏是她们不是别人,能相遇相知,那已是定数使然。 “我明白了。”李玉娴软声下来,不再故意疏离。 陆怀被突如其来的和解撞得有些分不清状况,轻轻错愕一声。 这是,哄好了吗? 这么快? 可是,她好像还没真正开始哄呢!只不过是情到深处,自己在那边发泄一通,最根本的、事关秦祈的问题也没有好好再聊开......以及出柜不出柜的事也没有个说法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陆怀眸子微瞠:“我......想什么了。” “我不在意别人知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李玉娴很明显地着重了‘别人’这个词:“我亦不需要你去昭告天下你有多欢喜我......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心意,想知道我在你的心里有几分重量,这就够了。” 听到李玉娴这么说,陆怀的心才算真正定了下来:“很重的。” “其实我不想瞒你,曾经我也动摇过......” “怎么说?”李玉娴终于回过身来,与自己面对面了。 “动摇过我到底应该一直留在这里,还是听姐姐的话跟她一起走......”陆怀垂眸,不太敢直视李玉娴的眼睛:“留在这里是因为这是我的家,这里还有我牵挂的人,阿爹阿婆他们也需要有人陪伴,可是我也会怕,当他们老了,走了,这里就我一个人了,我能承受得起未来的孤独吗,我坚持留在这里真的有意义吗......所以姐姐的劝诫我并不是一句没有听进去,我真的想过要不要就跟她走吧,不管怎么样,我可以不用一个人......” 李玉娴:“......” “现在我不动摇了,与你在一起之后,我就没有再想过这些了,至少我没有再困惑和焦虑过,因为我觉得自己是有了想要一起好好生活的人。” 陆怀咬唇,看了一眼李玉娴,期待对方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意。 “还冷么?” 陆怀怔了怔,摇头。 李玉娴伸手勾了勾陆怀的腰。 陆怀突然会意,嘟起嘴来:“冷。” 64、说开 64.说开 夜里有了别的节目,自然第二天也不会早醒,以至于秦祈早上发来的消息,陆怀是一个都没看到,直到快中午,房外传来敲门声,两人才逐渐从遥远的梦乡回到实境。 李玉娴要比陆怀醒得快一些,辨了一下门外的动静,就拍了拍还勾在她身上的人儿:“乖,醒醒,你姐姐来了。” “嗯?” “你的秦祈姐姐来叫你起床了。” “嗯。”蔫蔫儿的气息从口鼻之间溢出,想来她也还是累的,否则怎么听到秦祈姐姐的名头还不能振作精神。 “怎么啦......”见她这副样子,又忆起昨夜,李玉娴的心里也跟包了流心奶黄似的,伸手轻怕她光光的屁股:“还没睡饱呢?” “好累哦。”哼唧着,又敏感着,反手将李玉娴的手悄悄推开:“不要摸那里......” 一大早,如此娇俏模样。 要不是...... 李玉娴咬了咬唇,堪堪忍住:“你姐姐...还等你应声呢。” “哎!”陆怀立即大声应了。 节制的敲门声停了,随后依稀听见门外的秦祈说了句‘看手机’,人就走了。 “看手机?”陆怀眯着眼,将身子在被窝里调整了个舒适姿势,刚想要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李玉娴就已经替她起身拿了过来。 一看,上面消息还不少,有广告推销的,也有预定客房的,以及一串秦祈早从八点半就发来的微信消息,一路看下来,最早是问起了没有,然后是要不要吃早饭,接着又问想吃什么早饭,直至最后两条是一张桌上摆放照片,说已经买好了,可以起来吃了...... 这么多消息,陆怀是一个提示音都没听到,到现在,已经十一点半过了,自己一个消息也没有回.....难怪秦祈要直接来敲门。 估计是来看看自己还活没活着吧? “啊......好多消息,我昨天都忘了关提示音,你一早听到了吗?”自己倒是睡得跟猪猪一样什么都没听见也不知道李玉娴觉轻不轻,有没有一早上就被这些消息搅扰到。 “未曾,听见姐姐的叩门声我才醒的” “唔。” 陆怀伸展了伸展身子,触到深处的冰凉,又斯哈一声将脚缩了回来,挂到了李玉娴腿上:“好冷啊,不想起......”睡得腰酸背疼的。 “不想起也行,只是你姐姐的事......你最好不要怠慢了。” 李玉娴不知道秦祈给陆怀发消息是因着要说什么话还是要做什么事,她亦对这种她们之间的小秘密有些在意,只是陆怀不说,她也不直接问,毕竟明面上,昨夜她们俩已经就这件事和解了。 “没什么事,她早上问我要不要吃什么早点。” “嗯。”也是很合理的事,李玉娴稳了稳心神,淡道“既已是中午,早点是肯定错过了,你要不要问问她中午做什么安排。” 经李玉娴提醒,陆怀这才稍稍醒神,想起自己的主人家身份来:“唔,做饭是不可能做饭了,要不出去吃吧......我来问问她。” 发了消息过去问。 得到了秦祈亦打算出去吃饭的意思,于是陆怀与李玉娴也不怠慢,赶紧起了身。 简单洗漱打扮,两人素面朝天,一人抱了要洗的衣物,一人抱了换下来的床单......看着李玉娴手里的床单枕巾,陆怀颇有些不好意思,一路下楼还时不时地瞥上一眼,好似生怕上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痕迹叫秦祈看了去。 “都给我吧,我直接拿去洗衣房里。”李玉娴看出了她的窘迫,笑着将她手里的盆接了过来:“你去看看姐姐在哪里,先去与她说说话,等我收整好了就来。” “噢......”陆怀耳朵尖直发烫,先一步跳下了楼梯,秦祈刚在微信上说她已经在楼下了,这会儿客堂和院子都不见人,那有可能是在厨房,她得先去厨房找人,堵住她:“那我先去找她。” “去吧。” 陆怀走在前,李玉娴走在后,刚踏出客堂门槛,就见陆怀顿了下来,明显像是被吓了一跳。 “年轻人就是觉多,睡到太阳晒屁股啦?” 是秦祈的声音。 “你怎么醒那么早啊......你发来的消息我一个都没听见。” 李玉娴默默地来到她们说话处,打算稍作招呼就赶紧溜走,于是巧然挽起一丝笑意:“姐姐午好。” “午好?哈哈,确实是大中午了。”秦祈莞尔,多天缺觉,她亦是面色黯淡,看着不算很有精神:“洗衣服?”她目光在李玉娴手里的盆上停驻了一下,不过很快转开。 李玉娴摇头:“陆怀说想要请姐姐出去吃饭,所以这些就先放去洗衣房,等下午回来了再洗。” “噢?这顿饭你要请我啊?”秦祈挑了挑眉,看着陆怀:“好啊,吃什么?” “你挑?我都好。” “妹妹你呢?”秦祈转向李玉娴。 “我也都好。” “你们俩倒是会迁就人,那我可随便选了啊?冬天么......要不火锅?” 凭良心来说,秦祈这个人是不错的,说话做事都很有分寸,对陆怀这个妹妹是好得没话说,对李玉娴也是非常客气。许是年纪要长几岁,又见过各式各样的人或事,在她的谈吐中,你能感受到她的阅历,以及谈论起她所喜爱的事时,那种高涨的情绪。 席间李玉娴话并不多,但她一直暗自观察着,有些是她听不懂的,她就会去注意一些陆怀与秦祈相处时的神态,看陆怀高兴,她就高兴,但看陆怀太高兴,她又有些不高兴。 果然,就算晚上说得那么清楚明白了,可该吃得醋也依旧一点不会少吃呢。可能唯一算赢一筹的,就是秦祈会给陆怀夹菜,而陆怀会给自己夹菜吧.......不过这种小孩子家家的比较,也属实只能在心里想想,说出来都叫人笑话。 “这个鱼籽福袋是给你点的,之前吃麻辣烫你觉得好吃的,记得吗?” “黄喉,你尝尝,这不入味,你自己蘸点料。” “这个卤水豆腐熟了,要蘸这个人家特调的酱,你吃吃看,我觉得挺好吃的。” 陆怀夹来的,李玉娴照单全收了,也不知道这小娘鱼是真迷糊还装不懂,她的殷勤都显在人家眼里了,但凡人家往深处想想,都会觉得她的举动反常。不过李玉娴也不阻止陆怀这么做,毕竟自己心里头那点醋意,也就借着陆怀这‘特殊服务’来消减消减。 一米见宽的桌子,秦祈一个人坐在了李玉娴和陆怀的对面,二人稍显亲密的互动、或者应该说是陆怀单方面的主动都映入眼里。 秦祈笑叹着举起手边的饮料杯喝着,好整以暇的轻松神态之中,隐约藏了几分怅惘:“乖乖,我飞机改签了,下午三点半就要走。” 陆怀刚帮李玉娴倒好了椰子汁,疑惑:“嗯?不是明早才走吗?” “我朋友在那边遇到了点麻烦,让我早点到。”秦祈托着腮,说道。 “噢......这么着急啊,很麻烦的事吗?” “也不是太麻烦,她可能心情不太好吧。” 秦祈含糊其辞,看来也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展开跟陆怀说,陆怀也就不再多问了,这么多年分别,她们之间的默契也就这点没有被时间距离消磨,对方的生活私密从无话不谈到不再过问,若是对方不愿说,就不会多探究。 “这样啊,那......你路上小心,到了那边也给我报个平安。” 秦祈笑了笑:“好,会的。” 陆怀:“虾滑也都能吃了,我来帮你们捞吧。” 秦祈下午就要走,这顿饭结束得也就更快了,这样好多余留一些时间给秦祈稍作休息,然后收整行李。 三点不到,在客堂里陪着李玉娴画画的陆怀就收到了秦祈发来的消息,央她一会儿陪着去秦家老宅里跟阿爹道别,顺便送送她。 陆怀自然答应陪同。 拉着行李箱去秦家,在厢房里找到了阿爹。这么几天的操劳与伤心,阿爹的精神头还是不大好,但见秦祈和陆怀过来,脸上就有了笑意,拉着秦祈的手,说些叮嘱话,无非就是让她好好工作、注意身体以及空了就回家来看看的话。 许是因为阿婆突然走了吧,秦祈听了这些话,眼眶也明显红了,不似从前那般冷漠,尤其是听到阿爹说了‘你的房间阿爹都给你留着,谁也抢不走’后,秦祈有些哽咽了。 可伤感归伤感,时间不等人,秦祈得走了,她也必须得走。 路上,姐妹俩还是跟从前一样,手挽着手,走在青石板路上。笨重的行李箱轮子磕在高低不平的砖路上,声音很是刺耳,却熟悉地像是刻录在磁带里的乡音,每一声都唱着归来去兮。 “过年还回来吗?”问出这样的问题,陆怀也不抱什么希望,因为她知道,秦祈大概率不会回来,毕竟离过年也就两个月不到了,她不可能回来得这么频繁。 “不了。”果然,秦祈说。 “那......要明年见了?” 秦祈也没立即说好,只是含糊答应,而后问:“你跟那个妹妹,不会是情侣关系吧?” 轻轻巧巧的问话,却似一石激起千层浪,将陆怀狠狠惊了一跳,以至于一时不察,足尖踢到一块凸起的石板,差点摔着。 秦祈失笑:“小心点,这么大人了,要是平地摔了,路过的小狗都该笑话你。” “姐......” “怎么啦?”秦祈走得仍是不急不缓,连语调都没变什么,就是视线一瞬不瞬地望着前路,不曾给到一点余光给陆怀那边。 “嗯,我们......在一起啦。”陆怀沉默了片刻就讷讷承认了,声音细若蚊吟。 “哦,什么时候的事?我记得......上次我回来的时候,那时候你们就已经......?” “啊?”陆怀跟着回溯了一下记忆,随即摇头:“没,我们......六月在一起的......姐,你不会觉得我们在一起奇怪吧?” 这话说得格外涩然。 原来出柜并非是件易事,那些打腹稿时的坦荡到真要说出来时,像是被现实的筛子滤了一遍般,又大到小,又小至轻,及至说出口,又变得极为慌怕。 果然,步子又迈出去了十几步,才听秦祈回道:“不会,姐姐又不是老古董。” “噢。”听到秦祈这么说,心里到底是一松。 “谁先表白的?” 陆怀支支吾吾:“嗯......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啊哈哈。” “就,因为......互相有意思吧,然后就,唉,反正就突然说开了,互相表明心意的那种。” 秦祈挑了挑眉,释然笑了,释然中又带了一丝不可见的愁绪:“挺好的,我吧,可能永远都把你当小孩子,怎么也不能想象你找对象谈恋爱的样子......哎,现在但真看到了,也觉得挺像模像样的,你开心,姐姐就开心。” 陆怀鼻子有些发酸。 “不过啊,那个妹妹还挺闷的,你们性格合得来吗?平时会照顾你吗?” “啊?” “我说......”秦祈自己也笑了:“你可不要怪我哦,我也一直在观察她呀,感觉她话很少啊,看着不苟言笑的,应该不会觉得她无聊吧?” “她啊?”陆怀释然一笑:“她可能比较内向吧,所以看着比较无聊,但私底下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品性倒是不错的,是个很懂礼节很有礼貌的人,主要是长得好看,是吧?”秦祈打趣道。 “什么呀,说的我像个颜控一样,我哪有这么肤浅,我更注重的是心灵美好不好?” 堵在心口的那团焦虑被以这样的方式解开,陆怀整个人也轻松了起来,最重要的是,这可能也是唯一一次有这样的机会与别人来聊起自己喜欢的人,不需要藏着掖着,也更坦诚地接受别人的夸奖。 更何况,秦祈不能算是别人。 她是家人。 “嗯嗯嗯,是是是,心灵美。” “你这也太敷衍了!” “跟你们这种小情侣一般见识,是我不识相了。” “什么呀!” 从家到打车的路口,距离不近不远,足够说些道别的话,却不够说上几回家常,看着出租车司机帮秦祈把行李放进后备箱,陆怀心中的不舍才被再度引了上来:“过年真的不回来了吗?” 秦祈拉开车门,背影一顿:“看情况吧,大概率会很忙,就算回来也是待一两天,路远迢迢的,来回也挺累的。” 陆怀抿了抿唇:“也是,那你自己看吧,我就是想着......阿爹年纪大了,我怕......你太忙了,也看不到几回了。”说着,眼泪又浮了上来。 秦祈转身过来,敞开怀。 陆怀过去抱她。 秦祈:“我知道。” “你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了。”陆怀叮嘱道。 “好,知道了,你......也是。”秦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和她好好的,这样我......我也放心了。” “嗯。” 65、出柜 65.出柜 元旦来了,别人休息,家里反而要忙。前阵子因为各样的事,生意停摆了一段时间,以至于现在久违得这么忙碌一次,身体一下子无法适应,把陆怀累得想吐。 李玉娴那边,学生们倒是放了假,不过老师们却没闲着,一是他们的郭老板要办个答谢宴,请机构里的所有老师以及一些关键客户吃饭,二是之前说的老师才艺比拼也正式启幕,网上的投票通道已经开了,截止到这个月月末都可以投票,而最终票数前三名,可以拿到很不错的奖金和礼品。 李玉娴嘴上说着重在参与,可除了陆怀,没人知道她画这幅画有多么用心。 陆怀嘴上也说着重在参与,说郭襄不发奖,她自己也要给发奖,可行动上比谁都积极,周边认识的阿婆嬢嬢,但凡有智能手机的,全被她拉来投票,入住的住客不放过,以前来住过还留有微信也厚着脸皮去让人家投票,甚至还求人家转发到家族群去......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的要求也不高,进不了前三,前五总要吧,一共也就十来个老师......要是连输得太难看,李玉娴晚上能睡得着她都睡不着。 所以。 这个假期,她不忙谁忙呢。 “陆老板,票给你投好了哈!就是你不说,我一看,那也必须给咱李老板的票投上啊,这小画画得,不拿第一我王字倒过来写!哎,不给你整虚的,链接直接转家族群了,我七大姑八大姨马上给您奔赴战场,她们干这事绝对的就是这个!”东北老哥眉飞色舞地竖着大拇指,一脸你信哥,哥肯定帮你把事儿办妥的神情。 陆怀喜滋滋地连连点头:“哎,谢谢老哥!咱小声些哈,先不告诉李老板,来,这边微信直接给你返八十八,祝你新的一年发一发。” “哎呀,大妹子太客气了!”老哥一看红包过来了,立马收下,大拇指向外摇着:“哥准备出去撸个串喝点,陆老板有没有空一起?” 陆怀哭笑不得,还没摆手,那东北大哥就被同行的妹子拎走了:“你可别丢人现眼了,看到美女魂就飘是吧,走了走了。” “哎哎哎,轻点吧,一会儿给我耳环扯掉了。” 两个人打打闹闹走了,陆怀忍不住咬唇笑,回身躲回厨房,心情是肉眼可见的愉悦。 “若是每个住客都便宜八十八,每个嬢嬢婶婶摊上的饼子糕子都要买一买,也不知道最后那奖金下来了,够不够贴你这点花出去的钱。”李玉娴背对着,正在弄锅里的蒸菜,听见开门声,不由戏谑。 “啊?你听到了啊?”陆怀脸上的笑意顿时匿了一半。 “多亏那老哥说话敞亮,否则我都不知道你还用了这么一招。”李玉娴回身,哭笑不得地望了一眼陆怀,嗔中带娇,呵道:“过来,端菜。” 陆怀乖乖过去端了菜,喃喃着:“你是不懂,如今这年头干玩票的事,还有多少是凭真本事的啊,那都是靠着背后的亲友团、人际网的,咱们俩,都是没亲没故的,若再不拉着住客邻舍帮帮忙,你就是画上雕金都赢不了。” 李玉娴沉默须臾,叹息道:“也不是一定要赢的,只是看着你为我上蹿下跳,我顿时觉得不值当了......这几天,你本就有许多事要忙。” “什么上蹿下跳,把我说得跟猴子似的,我高兴,我愿意,不管能不能赢,你尽力画了,那我就得尽力帮你拉票,免得人家以为你背后没人!再说了,你画得那么好,我不允许你被埋没了。” “也没有多好。”这两天,陆怀已然将这画夸上了天,李玉娴自然要降卑谦虚,否则两个人都该飘上天了:“我瞧着其他老师的,都是很好的,若是输了,也是心服口服。” “我不服,我为了把你的画拍得还原,站桌子上拍了半天呢!”陆怀瘪了瘪嘴,闷道:“唉,为什么要搞电子档啊,拍出来的电子档不及你原画十分之一的震撼,不行,你要是不得奖,我举着你的画去游街,游它个十次八次,非得让人看看不可!” 李玉娴被她逗笑了:“别,你这样了,我哪里还敢上街,恐被人拿着烂白菜打。”不过她知道,陆怀这么说也是玩笑成分居多,她脸皮比自己还薄,游街这种事,让她做,她第一个打退堂鼓。 “那怎么办?那我去找人裱起来,挂在咱们客堂里,谁来了都得瞻仰瞻仰咱们李大画师的世界名作。” 李玉娴掩笑:“好了好了,愈说愈不像话了,吃饭罢。” “嘿嘿。”想起除了投票还有另一件事,陆怀又问:“对了,吃饭呢,你们最后定在哪里了?什么时候?” “明晚。”说着,李玉娴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呈到陆怀那里:“郭老师发了消息来,我不晓得上面说的是何处,你看看。” 陆怀嚼着榨菜将手机接过一看:“唔,这得去园区吧,怎么选了个这么远的地方啊......附近能聚餐的地方也很多啊。” 原以为就是悦仙楼一顿饭的事,没想到那个郭老板花头这么多,还要跑那么远:“哎,坐公交车还要转地铁,很麻烦啊,要不然的话就直接打车过去吧......” 郭襄的宴请老师和家长的饭局,没提能不能带家属,陆怀自然是不出席的,更不可能腆着脸去问人家能不能带上自己,所以这顿饭,大概率得李玉娴自己去。 可......李玉娴来到这里,从来没有自己单独出过远门啊...... 许是察觉到了陆怀的纠结,李玉娴问:“你陪我么?” “郭襄没有邀请我啊,我总不能厚着脸皮......”陆怀瘪了瘪嘴,无奈道。 “我去与她说说。” 陆怀一听这正经语气,完全不像是开玩笑,连忙制止,生怕她真去问了:“哎,别,那多不好意思啊,明天......要不明天我跟你一起过去,你去吃饭,我外面等你,你结束了就来找我,然后再一起回家。” “那你吃什么?” “周边总有其他吃的吧,我随便吃点就好。” “家里怎么办,不是还有生意?” “生意.....我到时候看能不能托哪个阿姨帮忙吧。” 李玉娴不置可否,继续吃着粥,但眉宇间已然有了几分愁,似是不太满意陆怀的提案,默默吃了几口后,她咬了咬唇:“我一个人也行的,你教我怎么去,总能找到路的。” “那万一找不到路呢,万一丢了怎么办?”陆怀急了。 “如今在这方圆三里之内,我能来去自如,许多标识标牌都认得,想来......出去了也不至于会丢了吧。”李玉娴语气有些迟疑,显然还是有些不自信在里面:“再说,我如今会打电话,若是不认得,亦可随时找你,或是找郭老师。” “你确定......不需要我陪你去吗?”这一天,终究还是要来到,李玉娴终究会脱离自己,独自去探索这个世界,从自己出远门吃一次饭开始,到以后可能要见一个朋友,再到拥有属于她自己的社交圈......陆怀心里五味杂陈,即便早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一天的准备。 “我想试试,亦不想你太累。”总要顾忌着她而操心更多。 “那好吧。”陆怀说服自己放手:“也对,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但如果遇上什么问题了,你赶紧打电话给我,你生得好看,若是有陌生人跟你搭讪,你不要理会,知道么?” 李玉娴盈着笑:“我瞧着是会理会那些人的人么?” 也是,李玉娴对那些搭讪的人,从来都冷漠得很,这一点,哪里需要她操心。 “好了,先吃饭罢,天冷菜亦凉得快了。”李玉娴夹了一块烧肉放到陆怀碗里:“素珍阿婆说了,让你不要总是吃些咸菜萝卜,要多吃肉,这样身体才好,不容易生病。” 陆怀含糊着,扒一口粥,闷道:“我吃咸菜萝卜身体也好得很,你倒是,多吃些肉,增强免疫力。” “好,我知道了。” 翌日傍晚,李玉娴去赴答谢宴。与往时便衣不同,今天李玉娴还是花了些巧思打扮的,上衣是杏色山河锦绣竖领窄袖,下身着一条墨绿色的织金马面裙,外面则是从陆怀衣柜中拿了一件卡其色的及膝大衣,而后又梳了妆、挽了发、簪了钗,俨然像是个画中款款走来的人物,好看得像是仙子。 “你这样出去肯定是冷的。”好看归好看,但属实也有些美丽冻人,这会儿的苏州,七八度的温度,夜里恐怕更是冷,李玉娴哪里挨得住。 “我穿了你给我买的保暖内衣裤。” “还是冷的,你外面再套一件吧,等到了酒店里再脱,毕竟从家里走到路口还有一段路呢,别冻到了。”陆怀又从衣柜里拉出一件自己的羽绒服来。 “应是不需用走了,方才郭老师问我如何去,我说我打车,她就说一会儿她来接我一起过去,省得麻烦了。” 陆怀:“......?” 见陆怀的面色顿时有藏不住的僵硬,李玉娴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不许生气,与她只是顺路,我跟你保证,不与她多话,去了亦不与他人多话,只管吃了,然后平平安安回来,嗯?” 女朋友识相地先许下了诺,被看穿的陆怀只好噘了噘嘴,粉饰道:“我哪里会生气,你把我想得太小气,你坐她的车也好,不用那么折腾,也不用担心你迷路,最主要的是,与其让你这么一个标致的美人去坐陌生人的出租车,我倒是更愿意你去做郭襄的车,安全些。” 李玉娴挑眉:“哦?” “哦什么哦,好了,穿上,然后去吧。”陆怀不耐,亦将自己一瞬的小情绪丢掉,为李玉娴披上衣服:“到了那边之后,还有要回来的时候,都给我发个消息,好吗?” “知道啦。” 四点多,郭襄来接人,陆怀将李玉娴送出门,一路送到了车门口,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与郭襄说:“郭老师,我家玉娴就交给你了,路上开慢些,安全第一......” 光这个还不够,又补充道:“她是有些晕车的,最好时不时开点窗让她呼吸点新鲜空气。” 见郭襄表情有些微妙,陆怀也自知说话有点不太礼貌,毕竟人家愿意来带李玉娴一起去已经很好了,自己还在这边提那么多要求。 于是陆怀讪讪笑了:“咳嗯,祝你们晚宴一切顺利,吃得开心。” “谢谢陆小姐,你也快回去吧,外面冷。”郭襄也没有多说什么,微笑着颔首答应:“放心吧,人我怎么带过去,晚上我还是怎么带回来,不要担心。” 得了人家的承诺,陆怀当然要放心一些,连说了两个好,目光流连在李玉娴身上,见李玉娴跟自己点头,才放行:“那,回见吧。” “每次我见到你和你的陆小姐在一起,都觉得你们之间的氛围,很有意思。”郭襄启动了车子,先倒出了秦家门口的那片空地,然后开上小路。 李玉娴轻轻应了一声,视线依旧留在了陆怀回去的背影上,直到见她消失在院门里,才回身坐正:“氛围?” “嗯啊,说不好,很暧昧,但感觉女生之间这样,好像也挺多的。”郭襄自如地说着话,听不出像是故意要将话题引到这上面来。 “郭老师也会与自己朋友这样么?”李玉娴云淡风轻地反问。 “我?可惜呀,我没有这样的朋友,工作上很忙,也没时间交朋友。”郭襄笑道:“而且以我的性格,很难跟人交心。” “你不交心,自然就很难交心了。” 郭襄愣了愣,点头称是:“哈哈,我发现你有时候说话也好犀利呀,哎......其实我挺欣赏你的,很真诚,也有真才华,所以一直蛮想要跟你交朋友......” 李玉娴偏首看向郭襄:“普通朋友么?” “除了认识和共事关系之外的朋友,如果你觉得这也是普通朋友的话,那就是普通朋友吧,毕竟要像你和陆小姐那样好的朋友关系,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做奢想,哈哈哈。” 李玉娴将视线投向窗外,将郭襄的话在心里思忖一番,而后道:“自然是不能像她一样与你做朋友的。” 郭襄有些莫名:“嗯?” “因着她是我的女朋友。” 郭襄:“......” “方才你说,我们之间,暧昧?”李玉娴似是想起了些曾经的事,嘴角有了藏不住的弧度:“你说的不错,她当时亦是如此说......普通朋友,是不好这样的。” 郭襄有点发怔。 “所以我将她,变作了女朋友。” 66、朋友 66.朋友 “原来是女朋友啊......哈哈,怪不得呢。” 李玉娴将郭襄不自然的神情与小动作看在眼里,应了一声‘是’后,就不再言语了。而这让等在一旁的郭襄多少有些局促,以为李玉娴扔出这么一个重磅话题是想要深聊,结果人家只是云淡风轻地掠过,像是告知。 如此尴尬地静默了稍息,像是深思熟虑后,郭襄才开口解释:“李老师不要误会,我没有要试探你们关系的意思。” “我知道的。”李玉娴也得体地将话接了过来。 她本不在乎郭襄是不是在探究她与陆怀的关系,她只是遵照自己的心愿,想要将这件事讲清楚,至于郭襄出于什么目的,她是没办法揣度的。如果她确实只是好奇,那么这个事告诉她也无妨,如果她是真的带有别的小心思,那么现在也希望她不要有什么小心思了。 而除了以上两点之外,李玉娴如此坦诚布公也是因为陆怀已然对秦祈坦诚布公,如同昭告一般,让自己身边的人清楚知道自己的身份,既是想要让家人认可,也是让自己安心。 换过来,李玉娴自然也想这么做,虽然郭襄不比秦祈,她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自己与陆怀的关系也不需要她认可,但告诉她,也是为了让她少一些侧目与猜测,让自己与陆怀的亲密更名正言顺。 “对不起啊,刚刚可能还是有些吃惊,毕竟大学毕业之后,几乎没有在现实生活里见到这种了,多少有点少见多怪了。”郭襄语气之间仍旧不乏一些紧张,急于解释就显得有点刻意:“但我不歧视的,你放心,我也会好好保密的。” 歧视。 保密。 陆怀确然与她说过,如今的社会,相对开放于古时,在婚恋方面的接受度比较大,你可以喜欢男,可以喜欢女,可以男女角色互换,还可以选择喜欢纸人......只要不妨碍他人、不危害公共安全,都是你的自由。 但陆怀也说,这自由也不是绝对的自由,社会的成分很复杂,打着各样旗号的人都有,不包容的人也大有存在,无论你追随主流抑或不追随主流,都有可能遭到歧视和不公平对待。所以她们也达成了共识,如果不是很必要,她们之间的感情也不需要显给别人知道,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么一想,李玉娴又有些懊恼,自己方才也确实有点呈口舌之快了。毕竟郭襄与秦祈是不同的,秦祈是家人,不管怎么说,总不至于害陆怀,而郭襄只是泛泛之交,并不能确定她的真实意图与想法...... “谢谢郭老师。”李玉娴暗自一思量,话中带话道:“那,我们就是朋友了?” 因为把你做朋友,所以才告诉你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因为把你做朋友,所以才与你说交心话,若是你也想交我这个朋友,那么同样也要拿出真情实意来了。 “李老师真的是很有意思的人啊!”早就见识过李玉娴这一板一眼的性子,郭襄也习惯了,且她也不曾对李玉娴留太多心眼,没有领会到那么深层的试探,只高兴答应:“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李玉娴颔首笑应:“嗯。” 从家所在的古镇到吃饭所在的酒店,路途有些远,遇上节假日的高峰期,足足开了四十分钟有余,即便郭襄已经努力将车开稳,但也抵不住遇上堵车和红灯,一脚油门一脚刹车的,将人如同掷骰子一般在车里晃,直至抵达目的地,李玉娴的面色已然十分不好,像是随时都要吐出来一般。 郭襄心里自然过意不去,尤其前脚人家女朋友都叮嘱过,自己也答应了要好好照顾,结果这饭还没吃上,人就已经孱弱至斯...... “李老师,你还好吧,要不要我搀你一把......?”郭襄兀自下了车,来到副驾座,替李玉娴打开了车门,见她似乎很是难受,头微微侧抵在车座上,一双眸子微微眯着,眼角都似湿润了。 郭襄:“......” 见过李玉娴这般,才明白原来我见犹怜一词并非虚妄,郭襄从来没觉得自己弯过,也从来没有对女人动过心,可现在也忍不住心口泛疼起来。 怎么回事...... “多谢,我没事。”李玉娴开口婉拒,强打起精神,想要起身,却发现起不了。 郭襄连忙过去替她把安全带按开:“你安全带还没解开。” 李玉娴微微一怔,想起这根带子是上车时陆怀帮自己扣上的,这会儿还真忘了要解开这事......再悄悄打量了一眼郭襄,见郭襄也没有觉得自己不解安全带奇怪,就稍放下心来,然后一手扶门框,撑着有些泛浑的头下了车。 “你晕车这么厉害吗?慢点。”看她身形有些摇晃,郭襄还是下意识去搀扶了一把。 “嗯。” “怪不得陆小姐这么千叮咛万嘱咐......唉......会晕很久吗,一会儿休息下会好点吗?” “没关系的郭老师,今天是你的主场,有那么多客人需要你张罗,你直管去忙就好了,我没关系的。”话虽这么说,但李玉娴心里头到底是有些没底的,陆怀不在自己身边,眼前所见之光景具都是陌生,那好久都未曾经历过的慌张又再次涌将上来。 她有点怕,怕自己应付不来,怕自己说错话、错做事,叫人看出来她原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你这话说的,你也是我的客人,也是我要张罗的人,更何况还领了照顾好你的任务来的。”郭襄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车技是不是真有那么差了,要是人好好的出门,病恹恹回家,这陆小姐又得找自己算账了吧。 “对不住,出门忘了吃药。”李玉娴下车站定,从车里拽出羽绒服披在身上:“走吧,郭老师。” 啊?出门忘了吃药? 郭襄险些没兜住笑,但看李玉娴开完玩笑像个无事人一般端着,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衣服要不放车上吧,反正停下停车场电梯直达宴厅的,应该不会太冷。” 李玉娴想了想,点头,将衣服放了回去。 “来,走这边。”郭襄让过一步,引着去往电梯间的路,暗下打量着李玉娴这一身盖在羽绒服下的穿搭:“李老师的气质很适合这种风格,好看。” 李玉娴由内而外的涵养与书卷气,即使是不懂的人也能感觉得到,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她突然之间把班上的老师换了,家长一开始颇有微词,以为自己是随便替换了个没经验的便宜老师来教,但在见到李玉娴的时候就没话了。 “我记得最开始我见到你,你是穿了一身宋制汉服吧,虽然身边围满了人,但一下子就让我记住了你......的画。”不知为何,心跳得有些快,郭襄也不敢多看李玉娴。 “郭老师过誉了,今天你也很好看。” “哈哈哈。” “郭老师,是从这边进去么?”李玉娴指了指一处亮的小空间。 郭襄霎时回神:“哦,对,是从这边走。” 电梯上行至二楼宴会厅,郭襄包了一个不算大的厅,一共就六桌人,两桌老师,四桌家长和孩子:“李老师,这边。” “嗯。” “还好吗?有没有好一点?” “好一些了。” 郭襄松了口气,将人领到宴会厅。此时,厅内已经有不少人来了,三三两两结伴,或站着或坐着在聊天。 有眼尖的人已经看到郭襄,就迎了上来:“郭老师你终于到了!哎呀,李老师也来了,你们是一起来的?” 来人李玉娴眼熟,也是艺林空间里的老师,好像是教西洋乐器的,年纪看着不大。 郭襄笑着点头:“林老师早啊,对,我们一起来的,李老师跟我住一条街,就顺路带过来了。” 说话间,另有几个人过来似要跟郭襄搭话,李玉娴就悄悄退在一边,准备看准机会就匿身去往没人注意的角落。 哪知这个念头刚起,耳旁就听见有人与自己搭话,是个男声:“那个,李老师,你、你好。” 李玉娴循声侧首,瞧见一个块头相当大的男人立在一米开外,神情颇为忸怩地望着自己,在他的身后半步,还有一个女人,看样子他们俩是一起过来的。 李玉娴对他没有太多印象,只记得他也是教西洋乐器的,进出会背一个包:“你好?抱歉,我......” “哦、哦,我叫金侃,也在郭老师这边教课的,教孩子们吉他,你、你可能见过我,但应该不太认识我......” 这模样...... 李玉娴心下有了几分数目,而后小脸相迎:“嗯,你好,金老师。” 金侃似是还有话,但他身后的姑娘却抢先接了言,道:“李老师,我们一起去坐那桌吧?那桌都是老师。” 金侃急忙点头称是:“对,我们先去坐吧,坐着聊更好。” “嗯。”李玉娴并无异议。 这样也好,对她来说,这里无论是环境还是人都十分陌生,若是有人带她,也可以融入地更自然些。 “平时我们都是自己顾自己班的孩子,可能互相之间都不是特别熟悉,现在正好也趁这个机会,一起吃吃饭聊聊天,以后要是组什么局,也可以一起玩。” “对啊,尤其是李老师,哎,咱们老板可是跟我们夸你又有才又有貌呢,一直都想认识你,结果每次你一下课就走,想跟你搭话都很难,哈哈哈哈,对了,李老师你是不是连我们的群都没有加啊?” 两人边说边把李玉娴引到桌前,这桌另一侧也已经落坐了两个老师,见到李玉娴就与她点头打招呼。 “李老师,你坐这个位置吧。” 李玉娴本就头晕不适,哪里经得住如此热络的招呼,所以无论对方说什么都是点头应好,直到坐下,才发现他们俩像是左右护法一般坐在自己身边。 这下,头更晕了...... “对了,李老师这次参加比赛的作品是画吧?” “应该是了,投票链接里的作品我都看了,画应该就是李老师画的,哇!没有想到郭老师运气这么好,捡到了这么厉害的大触,李老师你是从小就学画画的吗?我听说你是中央美院毕业的欸,到我们工作室来教小朋友画画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啊......” 李玉娴不由捏紧了袖口,不知该不该搭话。 “金侃,舒涵,你们俩能不能别祸害人家李老师了,看李老师被你们吓得!给社恐留条活路吧。” 对面的另一个女老师开口解围,一句话就说到了李玉娴心坎里,李玉娴投过去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啊,李老师吓到了吗?对不起,我们e人是这样的......”金侃摸了摸头:“对了,李老师要不要先加一加我们的群啊?” “对对,平时群里话也不多的,但有时候有人会约约饭打打麻将什么的,李老师一起来玩啊?” 李玉娴捏了捏膝上的手包,婉拒道:“我平日不太会出去玩......” “不玩也没事,就加个群,潜水就行。”那被叫舒涵的女孩子已然拿出了手机:“而且你放心,这个群没有老板在的。” 人家已然诚意邀请,李玉娴也不好再三推脱,只得将手机拿出来,又不甚熟练地扫码进了群:“好了。” “好!” 还好,现在这些操作她也会了,没叫人看出奇怪来。 “抱歉,我想去下洗手间。” “好,好,需要我陪你一起吗?”舒涵站起身来让李玉娴走。 李玉娴连忙摆手:“不必,谢谢你。”随后落荒而逃。 来到宴会厅外头,循着标识去到卫生间,李玉娴这才松了一口气,想起要跟陆怀报个平安。 【艺林老师互助群】:[很有涵养的小羊]:@李玉娴,欢迎李老师加入! 【艺林老师互助群】:[金子]:欢迎欢迎! 【艺林老师互助群】:[干饭达人张]:哇!是那个美女吗! 越过新群消息,李玉娴打开了与陆怀的聊天界面,刚想写字,就看到屏幕上跳出字来了。 【陆怀】:到了吗? 李玉娴心弦一松,颊边就载着笑了。 想到还没有回答陆怀的问题,又忙不迭写字。 【李玉娴】:到了。 【陆怀】:有没有晕车? 写字的手微顿。 【李玉娴】:还好,没有太晕。 【陆怀】:那就好,我最担心的就是你晕车难受,忘了让你提前吃药了,那现在开始吃席了吗? 【李玉娴】:没有。 【陆怀】:那......好玩吗? 【李玉娴】:不及与你一起。 想了想,又写下。 【李玉娴】:你呢,吃了么? 【陆怀】:没有呢,有点忙[哭].jpg 陆怀那边,丢过来了一只耷拉着耳朵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猫,眼里带泪,看着脏兮兮的,若是平时在路边见着了,都不会去摸一摸。可将这神情按在了陆怀身上,脑中稍一联想她委屈时的表情,就也多了几分怜人的可爱。 【李玉娴】:这么忙的呀? 【陆怀】:是啊,连饭都没有时间吃,还好没跟你一起去,哎,我先忙了,你认真吃饭,多吃些,吃回本! 这么忙么...... 李玉娴抿了抿唇,定定等了一会儿,见确实再没有消息过来,才将手机塞进大衣口袋里。 果然还是应该在家帮忙的。 这样至少她能及时吃上口热饭。 67、奔向 67.奔向 并不是第一次离开陆怀独自去见人见世,但眼前这样的场面竟比想象中的还要难以融入。 事实上在来之前,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这场宴席并非是单纯吃饭而是一场生意,一如家中,父亲总要时不时宴请些乡绅士族、墨客文人,知己不多,多是些利益勾连。 想起家里那些陈年旧事,李玉娴更是食欲寥寥。可筷子没动多少,却也免不了与其他老师家长寒暄寒暄,应和着敬了几口酒。直至后半场,筵席已在尾声,孩子纷纷被自家父母们推上台去表演才艺,老师这边的气氛才松乏起来——想要继续留着也行,想要回家或下一场的,告知郭襄一声就可以自由活动。 “一会儿有没有要去唱歌的?现在有我、小洁老师还有小朱老师参加。”席间的一个老师提议,打破了有些单调的氛围。 李玉娴茫然抬头,本就有些头晕困顿的她,此时仿佛将自己坐成了一尊泥塑。 “可以啊,反正我孤寡老人,回家也没啥事。”另一个老师应道。 “加我一个呗。”身旁的舒涵也附和:“金侃?” “那我也去。” 一呼百应,基本上除了已婚的两个老师和另外两个着急回家的之外,好像都要去了,最后集体的目光就聚到了唯一没有出声的李玉娴身上。 李玉娴并不清楚明白他们约着要去的地方是玩什么的,自然是兴致缺缺。 再者就算知道她也不想去,人生地不熟的不说,她也没那个精力去寻欢作乐,到时候晚了陆怀也会担心的:“我不去了,我是坐郭老师车来的,晚点还得劳郭老师带我回去,我得在这里等她结束。” “李老师也不玩吗,太可惜了吧,也不一定要坐郭老师的车呀,我们这里开车的人挺多的,到时候看有没有顺路的带你回去就好了吧。”金侃这小伙一听李玉娴不想去的原因,立马主动为李玉娴出主意,似是很希望李玉娴能一道去:“就算没有顺路的老师,我也可以送你回去的,保管让你平平安安到家,只要你不嫌弃。” 许是大家都看出了金侃的殷勤,也纷纷应和打趣:“呀,金老师护花使者呀!” “有护花使者那肯定平平安安的。” 李玉娴纤眉微蹙,面上有了几分为难,以及微不可见的不悦。 “如果李老师回家没什么事的吧就一起来玩吧,我们也就是普通唱唱歌喝喝酒,不会玩得太晚太过分的。” “不了,我身子有些不适,怕扰了大家雅兴,还是在这里等郭老师比较好。”李玉娴婉言拒绝。 在坐的也并非是喜欢强求的人,知道李玉娴不愿意,就不再多说,毕竟于他们来说,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顶多就是有些可惜没办法和眼前这位高冷美女拉近距离......唯一将失落写在脸上的,就那个叫金侃的。 舒涵早有预料,拍了拍金侃的肩膀:“既然这样,那李老师我们下次有机会再约别的。” 李玉娴点头应好。 没一会儿,一桌人走得七七八八,最后只剩下李玉娴一个人还坐在原处,格外寂寥冷清。 不远处的舞台上,孩子们都很忙,好似这一场的饭局最终成为了一场他们该交出答卷的考试,一个比一个多才多艺,一个比一个冒尖,父母们则举着手机,或骄傲或赞赏地拍着自己的‘作品’,个个都乐此不疲。 李玉娴见过,这些作品最终都会在手机里那个叫朋友圈的地方呈现,而她作为其中某些孩子的老师,还有义务去点赞赏、去评价、去与家长们互动。 所以说,不管时间的轴线往前往后推移多少年,这一点,好像总以不同的形式却是相似的精髓,在各个时代演绎,多少让人有些心生疲惫。 “吃得怎么样?菜品还可以吗?”郭襄抽空过来了一趟,问问李玉娴的情况:“他们都走了?也不带上你?” “劳你挂心,吃得很好,他们有别的节目,是我不想去。”李玉娴端坐着,强忍着腰颈头的不适,尽量拿出不让人担心的模样来。 “不去也好,去了就不知道几点了,你到时候还是跟我一起走吧,不管怎么说也安全些。” “多谢你。” “你再坐会儿,家长那边结束估计还有一会儿呢。” “好。” 郭襄复又离去,李玉娴软下身子,靠在椅背上,拿了手机来找陆怀,问她还忙不忙,有没有吃上饭,有没有回楼上去休息,但一连写了几条消息过去,都石沉大海似得没有回应。 李玉娴难免有些挂念,想着还是要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才好。 “李老师,你好。” 电话还未拨通,听见有人问候,李玉娴抬起头,见是一位家长过来,不由打起几分精神,展颜笑道:“你好?” 家长似有话想要聊,拉开李玉娴身边的位置坐下:“老师你好,我呢是纪宸笙的爸爸,是这样的,我之前在郭老师那边稍微了解过你,听说你是中央美院毕业的高材生?” 李玉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要是她没有记错,方才在其他老师口中,似乎也听到过这个所谓的中央美院,而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这听着应是一所书院,抑或用现代人的说法应是类似大学之类的学府。 疑惑中,李玉娴并未及时回答,而这位家长也似当李玉娴默认了:“你可能不记得了,之前你的公开课,我和孩子妈妈都去听了,我觉得你的教法......很正统,我也听其他家长说,自从班里老师换了你,孩子们进步都很快,所以我想......或许如果你有意愿的话,我们可以聊一聊,我想给我家纪宸笙开个一对一教学的家教班。” 纪宸笙? 自己班上的孩子,李玉娴都能叫得出名字,纪宸笙这个孩子,她确定不是她班上的。 “对不住,这位先生,纪宸笙不是我的学生。” “我知道,纪宸笙没有报过绘画班,他现在在郭老师那里学小提琴的,所以我们是慕名而来,想要再给他报个学书法或者国画的兴趣班......”这父亲将一席话说得斯文恳切,看着也是个望子成龙的,孩子只有一技之长还不够,还要二技之长、三技之长。 对此李玉娴倒倒也没什么意见,古时官宦商贾世家的孩子皆是如此,除了平时的课业之外,琴棋书画之属也是能学就学,能悟就悟,若是家底殷实又有路子的,哪个不想请些才识渊博的夫子到家中来一对一教学。 只是此刻李玉娴另有别的顾虑。 “承蒙抬爱,恐不能答应。” 纪宸笙爸爸一听被拒绝,急忙补道:“老师,这费用、时间、课次什么的我们都可以聊聊的呀......肯定能给您一个满意的价格,或者您说个价,我和孩子妈妈一起商量商量。” 李玉娴刚要再说,听见手机有消息提醒,就想到是陆怀回自己消息了,可眼前遇上这么一事,还是得先将人好好婉拒了再说。 “纪宸笙爸爸你误会了,我并非是因为钱的事婉拒,是因为私人原因无法胜任,请谅解,若你想要让纪宸笙学我的课,你可以找郭老师商谈,我很欢迎的。”李玉娴主打一个油盐不进,同时心也早已牵系到了手机陆怀的信息上。 “哇,纪爸爸我没听错吧,你这是想找老师开小灶啊!” 李玉娴偏首看去,是有别的家长听见他们这边的谈话,过来了。 面对其他家长的阴阳怪气,纪宸笙爸爸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李静姝妈妈,你这话说的,我只不过是找老师了解了解情况。” “你们家纪宸笙已经够优秀了,不是市里小提琴青少年组比赛都拿二等奖了吗,现在还要再卷我们一门特长呀,哈哈哈哈。” 李玉娴低头,默默将膝上的手机划开。 【陆怀】:吃好了嘛,吃好了的话就下来吧 【陆怀】:咦?人呢? 【陆怀】:我来接你啦,已经在酒店门口啦 一连三条消息。 “抱歉,纪宸笙爸爸,我有事要先走了......”李玉娴倏然站起身。 “啊?这就要走了吗?”一听李玉娴突然要走,那位爸爸还以为人家是被自己吓走的,更不好意思起来,他也站起身:“那好吧,下次有机会我们再聊,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加一下您微信吗?” 李玉娴归心似箭,并不想另拿出时间来与他加微信:“抱歉,我有点赶时间,我周末有课,你可以在郭老师那里见到我的,抱歉......” “好,谢谢老师,那你先忙。” 李玉娴点了点头,目光随即在场上扫了一圈,找到郭襄,过去打招呼:“郭老师,谢谢你,我不与你一道回去了。” 郭襄正与身边几位家长攀谈,李玉娴过来这么一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了?你要自己先走么?” “嗯,她来接我了,所以......” 郭襄了然:“哦,那行,也好,这样你也能早点回去休息,今天辛苦你了。” “郭老师才辛苦,那我先走了。”李玉娴礼貌地与郭襄道别,又与她身边的几位家长点头示意。 “等等,你的衣服还在我车上怎么办?要不要我带你先去拿?” 对,怎么忘了还有这茬。 李玉娴有些为难,既不想让陆怀等自己太久,也不好意思让郭襄放下这一场的客人陪自己去拿衣服。 于是只好:“不必了,想来马上回家也不会冷的,郭老师你先忙。” “那好吧,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嗯。” 与郭襄告别,李玉娴匆步往宴会厅外走,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寻着来路,最终如愿搭上电梯后拨通了陆怀的电话。 陆怀接得很快。 李玉娴莫名不争气得有些鼻酸。 “吃完啦?”电话那头,还有风声,陆怀的声音显得格外旷然,却又令人心安。 “嗯,你在哪里?” “我在一楼酒店门口,你出来应该就能看见我。” “嗯。” 若鸟雀也懂人间欢喜,想来也当如是模样。不似寻常之流,翘首以盼间有了淑女的娇矜,不愿振翅叫旁人看出她的焦急,直到扑进了欢喜之人的怀抱。 “怎么不到里头等?”李玉娴闷闷问。 未曾有过她会来的期盼,等见到时就是加倍的欢欣惊喜了。 “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要厚着脸皮闯进去了,咦,你羽绒服呢?怎么就穿这些就下来了?”抱完了,陆怀才发觉李玉娴身上缺了衣服:“怎么了,是还要上去么?” “可以回家了,外衣在郭老师的车上,来时下车就没有拿,想着里面应是不冷的。”李玉娴瑟缩了一下肩:“她现在还在忙着招呼客人,就没有再麻烦她去开车门拿了。” 陆怀噘了噘嘴:“噢。” “主要还是怕你久等。” 陆怀眉眼间有了笑意:“噢。” “你啊,真是的。”李玉娴一瞬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自然也能一下哄到实处。 “但是我本来想带你在这边逛逛的,你穿这些会冷吧。” “逛去哪里?” 李玉娴环顾,确实灯火星光熠熠生辉,皆在目之所及的不远处,想来此处也是主城繁沃之地。 “我知道这边有家很出名的面包店,买点给你?” “那我们快去吧。”关键词一触发,李玉娴不由分说就拉起陆怀要走了,可迈出两步才想起自己压根儿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只好停下:“劳烦乖乖带路。” “哈哈哈,馋死你了!怎么?这么一顿大餐都没喂饱你?” 陆怀好整以暇地觑了一眼李玉娴,那微妙的表情,也不晓得她究竟是希望自己吃饱还是希望不吃饱。 李玉娴顿了顿,稍一思索,笑道:“嗯,你不在,自是没甚么胃口的。” “哼。”陆怀那叫一个被哄得服服帖帖,忸怩地将脸藏在了衣领里悄悄笑,只将一对被风吹红了的耳朵留在外头,瞧着竟更红了些。 陆怀摘下自己的围巾缠在李玉娴的颈项上,又勾着人往自己身边贴了贴,将腰搂得严严实实:“你到这边来贴着我走,我给你挡挡风,我打过车了,一会儿到车上就不冷了。” 李玉娴抿着笑,将身子靠了过去,后又将头也靠了过去。 酒店之外即是一片人工湖,若是白日,倒也不乏视野风景,可到了夜里,就黑黢黢的瞧不见什么,只有裹挟着湿意的湖风,将李玉娴的呢喃卷在耳畔。 她似有些疲惫,又似是几分有意的娇赧:“我都未曾想,你会来接我。” 陆怀心软得一塌糊涂:“那你对我也太不抱期待了吧。”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自然就不会想别的,路又远,你又忙......” “安排妥当但偶尔也要有点惊喜嘛,我想着,这边你也没有来过,就借这次机会带你玩玩,总不能你这来一遭,连苏州城都没玩遍吧?” “还是你有心。”李玉娴高兴,话更是说得又轻又软,这陆怀一来,好似头都不疼了腰也不酸了:“那家里又是央了哪位阿姨嬢嬢替你看着了?” “这你就别操心了,我都安排妥当了,晚点回去也没有关系。”陆怀拉着李玉娴的手放在面前给她哈气取暖,边哈边问:“你呢,今天吃饭真就没遇到什么有意思的吗?” “有略有意思的,也有没意思的,还有让我不太高兴的,你想听哪方面的?” 嚯? 这一顿饭居然这么精彩? “你都说说,我都想听。” 68、虚谎 68.虚谎 “有男老师跟你献殷勤?哪个?我见过吗?”陆怀语气还算平稳,就是这一连礼貌三问,依旧泄露出些她的不客气。 那眼神好似已经在说‘什么货色啊,也敢觊觎你’? “兴许见过,但你应该也不会放在心上。”李玉娴将手机取出,打开微信界面递给陆怀看:“当然他也未曾明说,我是凭自己感觉猜测。” 陆怀凑过去,果然在通讯录‘新的朋友’那一栏里看到了红点:“就这个男的?” 李玉娴点头:“他们先将我拉入了一个老师们的群,后来就通过群加了过来......我要同意么?” “看你自己意愿吧,加了也算给个面子,毕竟是同事,不过你要是不想应付,不加也行,你不通过,他也就知道你是变相婉拒了。” 这种段位的搭讪,还不足以让陆怀放在心上,尤其是来搭讪的还是男人,陆怀就更放心了...... 因为李玉娴可以说是对男人毫无兴趣的,这一点在陆怀不知道她喜欢女人之前就发现了,以前她还以为是古人的缘故,觉得男女授受不亲才不喜欢男人靠近,现在想来,原是她本就不喜欢跟男人接触。 而这种不喜欢有时会变成一种防备,甚至在陆怀做生意时遇上些不太客气的男性客人时,她也会若有似无地替她防着些。 “那我就不加了罢。” “噗,不愧是你。”陆怀已经预料到这么一个结局了。 “姑娘,到了哈,往里面再走走就到了。”出租车适时停了下来,这司机大哥估计一路也在听她们俩说话,临到走前还插一句:“姑娘听哥说,不加是对的,现在外面有很多玩咖,那种一上来就加女孩子微信,基本都不靠谱!要好好保护自己!” 陆怀吭哧笑了出来:“师傅见多识广啊!” “那肯定的,我一直都是这么跟我闺女说的。”司机师傅拍着胸脯骄傲道。 “哈哈哈,谢谢师傅提醒,再见啊!” 告别了热心的出租车师傅,陆怀不放心弄了个导航,确定方向之后,就将李玉娴整个人都搂了过来,用自己的小身板替李玉娴当风——虽然效果只是聊胜于无吧。 “这边我也不熟悉,那家店应该就在底商的,跟着导航走走看看吧。”陆怀躲了躲脚,将裤腿抖得更贴鞋面一点:“冷不冷?要不要跑一跑,暖和一点,也快一点。” “还是走一走罢,跑了风就更紧了。”李玉娴不能说她仍有些不舒服,虽然夜里车少,车程也短,身边亦有陆怀与她说话转移注意力,但难免还是有些晕眩。 “也对,那还是走走吧。” 相比于她们家所在的古镇,这主城最繁华的地界上,一切光景肯定都是摩登又璀璨的,新年伊始,虽未至春节,但周边的商户都已经迫不及待布置出了春节的氛围,就是广场上的艺术装置都已经换上了新的生肖,与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琳琅满目的店面,一同刻画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李玉娴看得略略有些痴了。 “不是还有别的要说给我听吗?” 李玉娴回神:“嗯,还有一件高兴事一件不高兴的事,你想先听哪个?” “那......先说高兴的吧,掺着来,连续听让人不太高兴的事,我怕我晚上睡不着。” 李玉娴颔首一笑:“这两件事我不能在车上与你说,怕被那开车的师傅听见。” “这么私密啊?”陆怀有些讶异,点了点自己的耳朵:“那你要不要凑在我耳朵上说吧,别给其他人听见了。” 陆怀又在耍皮了,这会儿还有劲揶揄她。 李玉娴莞尔,就依着她,凑在她耳边:“我与郭襄说了我们的关系。” “啊?”陆怀眸子微瞠,显然是吓一跳:“是......她看出来了所以问你的吗?” 与陆怀那精彩的神情相比,李玉娴还是云淡风轻:“我不晓得她瞧没瞧出来,我觉着她似有试探之意,与我一起时,总会时不时说起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我索性告知她了......” 接着李玉娴又一叹:“但我亦有些后怕,不知道将我们的关系告知她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虽说会替我保密......” 郭襄啊...... 这个人,陆怀也把握不准,虽然她潜意识是不喜与这样的人深交的,但目前为止总的来说,这人也没有什么差错,甚至各方面也还不错的。 陆怀想了想,还是安抚李玉娴:“应该没事的,就算她要乱说出去,也正好证实她的人品,以后不跟她来往就好。” “你不问我为何要告诉她?” 还有其他理由? 陆怀有些好奇:“为什么啊?” “你猜猜。” 居然还玩起了猜谜游戏! 陆怀抿了抿唇,故意道:“你不会是怕她也对你有意思,所以才急着告诉她自己有对象了吧?” 李玉娴听了,果然眉一挑,佯装气道:“你这话说的,我岂是如此自怜之人?便是人家与我多说上两句话,就要以为人家欢喜我呀?别人喜不喜欢我,我还分不清么?” “也不一定啊,万一她藏得深呢?万一她不按常理出牌呢?反正在我看来那个郭襄挺奇怪的,她不是一直把欣赏你、喜欢你的话挂在嘴边嘛,总觉得也不是什么直女。” 不自觉的,玩笑说着说着,又带出了些实话。 陆怀自己都没发现,话里带了认真。 “你看你,又醋了。”李玉娴哭笑不得:“我的本意也在此,就是想着你不要再吃醋,就将这事告诉了她,也好让你安心!” 陆怀:“......” 陆怀:“哼,我才没有吃醋。” 这一点点的小反驳听着一点信服力都没有,李玉娴直接忽略不计:“我本是想着,你为了我,将我们的事告知了你的秦祈姐姐,现在我也合该将我们的事告诉了她,这样就都不必再为对方吃醋了。” “啊?”没想到李玉娴竟将这两桩事联系起来,主打就是一个公平起见、有来有往......陆怀顿时忍俊不禁。 “你笑甚?”许是察觉到陆怀笑中藏着调侃之意,李玉娴勾紧了陆怀的臂弯,轻嗤。 “我笑啊,我笑你深藏不露,偷偷摸摸想这么多......” 李玉娴嘴悄悄一撇:“这样是不是不好?” “当然好啊,怎么会不好......你为我想很多啊,我很感动的。”陆怀想了想,又叹了口气,自省道:“哎,确实,我知道我是个别扭的人,害你总是想很多。” 李玉娴也不否认,顺着话茬玩笑道:“你虽别扭却也是个好哄的,心思又好猜,倒也不费心。” “真不知道你是夸我还是损我!” “自然是夸你。” “姑且算你夸我吧。” 说话间,导航提醒已经到了那家传说中全苏州最好吃的面包店,陆怀收起手机,像是将腰上怀揣的挂件一般将李玉娴拐进了店。 馥郁的面包香扑面而来,只一闻,李玉娴就夸道:“虽不晓得这全苏州城最好的面包应是什么味道,但一进这里,就觉得若是有最好的,就当是这般好味道。” “真的假的?我怎么没觉得有什么区别?” “真的。”李玉娴煞有其事地肯定道。 “那你多挑些,这边肯定有许多你没有吃过的类型,都买着尝尝,要是好吃的话,我们以后可以经常就过来买买。” 李玉娴点头。 面包最终买了许多,吃过的品类要尝尝不同,没有吃过的品类要尝尝新意,什么贝果可颂、什么司康法棍,每个类别还分各样的口味,每个口味又被起了各样好听的名字,放在漂亮的橱窗里,置于繁华的地界上,结果就是都需要用钱来为这些琳琅买单。 之后,陆怀又带她去了商场,添置了新年的冬衣与新鞋;去了很大的书店,挑选了几本有意思的书;路过专柜时,又兴起买了好看的唇脂...... 不计价钱全凭喜欢,好似今日是什么节日。 “今日可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当陆怀要拉着再去逛一逛首饰店的时候,李玉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陆怀歪了歪脑袋:“不是啊。” 李玉娴看着两人手中快要拿不下的购物袋,哭笑不得:“那为何要买如此多东西?” “好不容易进城一趟,那不得多买一些啊。”陆怀理所应当道。 “这些不是在网上也可以买?” 作为一个好学生,网上购物这件事相对来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最早接触和学习的技能之一,如今她几乎已经能够融会贯通,甚至还会货比三家......她也不傻,能看得出来,在这里买的东西要比网上买贵上许多...... “但这样边逛边买,不是能收获更多开心吗?”陆怀倒走着路,面对着李玉娴笑问:“你不开心吗?” “开心呀。” “所以其实我们多花出去的一点钱,买的就是现在的开心呀,难得这样开心一次不好吗?” “说得有理......谢谢陆老师指教。” 这个世界有许多规则仍要李玉娴学习,并非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并非有了一就不要二,有了二就不要一,而愈是浸淫其中,就愈会遇到复杂难解的悖论,需要权衡,需要取舍,需要审时度势,在适当的地方做适当的选择。 回家的路上,车窗外巨大而又璀璨的天幕陌生又熟悉,眼前的一点点远去,远处的一点点清晰,恍若一只巨兽,吞吐着这似真似幻的一切。 “是不是累了,要不要靠我身上睡一会儿?”陆怀发现,上车之后李玉娴一直无话,似对着窗外的霓虹世界很是感兴趣,却又没有明显的、那种见所未见情景的新奇与兴奋,她很平静,眸中亦无光。 陆怀觉得,她可能是累了。 果然,李玉娴很乖地靠了过来,将脑袋安置在了自己肩上,顺手掰了一点面包,递到她的嘴边。 陆怀含住吃了:“很香。” “怎么样,头晕不晕?” 李玉娴先摇了摇头,而后又颔首点头。 陆怀抚了抚她的脸颊:“师傅,你可以开慢点就好,我们不赶时间。” “还是快些吧,想快些回家了。”李玉娴懒着声线,轻道。 陆怀伸手抚了抚她的额际,并未起来不适宜的温度,又摸了摸她的手,手心温软,也没有别的什么不对。 那应当就是累了吧。 “你刚不是问我有什么日子有什么特别嘛,我想到了一个。”陆怀笑说。 “嗯?” “你生日不是一月五号吗?今天也算提前过生日了。” 李玉娴愣了愣,羽睫轻颤:“若是我没记错,正月初五与你们的一月五日还差了些许日子呢?” “差不了多少,我们现在也有不少人过两个生日的,阴历过一次,阳历过一次,哦,这么说来你可以过三个生日呢,还有一个我给你写得生日,对,这次忘了,明年补上。” 李玉娴轻笑了两声,又将身子滑了滑,躺到了陆怀膝上。 陆怀见此,索性更往自己那侧车门靠了靠,好让李玉娴躺得空间更大些。 “乖乖......” “嗯?” 有人悉心等待。 有人欲言又止。 俯视着,仰视着,间隔的路灯投来晦暗的光,李玉娴倏然心空空的,委屈地想流泪。 “没什么......” 有一个捕风捉影的念头闯进了胸口,如同落水的墨点,在荡漾中逸散到各处,叫人失落地晕头转向,一点都抓不住。 抓不住什么。 李玉娴不知道,她不仅不知道抓不住什么,她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拥有什么。 不知道这个充满了谎言的身份,究竟能让她在这个世界上拥有多少真实。 她莫名有些害怕......即便陆怀就在她的身边。 “怎么啦,这个表情?” 即便掩饰,那个人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神态中藏匿的涌流。 “想家了。”李玉娴弱弱说。 陆怀一颗心顿时被她揉得软软的:“快了快了。” “快了哈,要是不吃红灯,再有十几二十来分钟就能到了哈。”出租车师傅像是终于等到了他可以开口的回合,笑着回应。 “姑娘是很久没有回家了吗?”一座城市之中,他拉着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客人,不知道自己车上的乘客有着怎样的故事,只是因着路程还长,就按照自己猜测来搭搭话,权当解闷。 陆怀:“......” 李玉娴:“......” 是啊。 可不就是很久没有回家了呢。 怎么日子过惯了就淡忘了呢,李玉娴说的家,也不一定只是她们的家啊...... 陆怀:“是,想家了?” 这一次,此家非彼家了。 这么说来。 李玉娴是不是还少跟自己说了一件不高兴的事...... 71、前路 71.前路 「郭老师,见字如晤:回到家中,我思来想去,仍觉虚谎之言终究是不好,倘若有朝一日真相为人知晓,不仅是我无颜面见学生与家长,便是为我作保的您亦将落人口舌,因而我恳请您不要再将我不实的履历传讲了,纪宸笙爸爸那边,到时我会亲自与他说明白,不会接受他的邀请,至于您这边,若您觉得我无法胜任老师一职,您可以随时解雇我。——李玉娴」 一字一字写好,反复看了几遍之后,这条短信就发送给了郭襄。 写这些话,并没有通过陆怀,这是李玉娴自己的决定,在这份工作与诚信之间,选择了后者,消息一经发出,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定,李玉娴也得以松上一口气——问心无愧的坦然,比什么都像是良药,让她这抽疼了半天一夜的脑仁终于消停了下来。 “郭襄后来回你了么?”夜里就寝前,陆怀擦着面霜坐到床沿,问躺好在床上看电视的李玉娴。 “回了,你看看?” “我看看。” 李玉娴翻身拿了床头柜上的手机,拔掉了充电线,打开了她与郭襄的微信聊天界面。 陆怀接过,清了清嗓子,就着上面的一连串信息,念道:“李老师你言重了,真的不至于!” “天啊,你这么说,说得我都愧疚了,感觉自己都不配当老师了......” 下一条消息和上一条消息有所间隔,估计是看李玉娴一直没回她,她又接着发来了。 “李老师,是我不好,我跟你郑重道歉,我不应该杜撰你的简历,跟其他人说那些莫须有的事.....唉,如果你还信得过我,那我们还是一切照旧,如果你实在不想再任职了,那我也尊重你的意思,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把眼下这个合同做完,可以吗?” “李老师?”陆怀将手机轻轻丢在被面上,笑问:“你不回下她消息吗?这眼看孩子们就要寒假了,她应该也挺缺人手的吧,肯定不想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走的。” 李玉娴神情淡淡,并不表态。 “不过你要是现在就辞职的话,是不是那个评比的事就算前功尽弃了?”丢了工作不可惜,但转念想到这个,陆怀有点心疼,那可是李玉娴一笔一划画了将近半个月的作品,而且通过她‘不择手段’拉票,李玉娴的排名在前五呢,说不定努力一下就能混个奖金什么的。 果然陆怀这么一提,李玉娴有了反应:“差点忘了还有这事。” “哈哈哈,小财迷是不是放不下奖金了?”陆怀眯着眼猜她。 “奖金只是其一,主要是你为了这事破财颇多,若是就此放弃......甚亏。” 陆怀杏眸微瞠,以为自己听错了:“啊?肾亏?不该是心疼吗?” 李玉娴:“......?” “哦哦哦,亏,对,亏!”陆怀扶了扶额,只恨自己下意识唐突出来的腌臜的小心思,曲解了李玉娴的意思。 “我本意就是要为她做到合同结束的,既然约定好了,就不会失信,我想她亦是个聪明人,明白我的意思。” “所以,照她所说,如果以后她不那样了,你还是愿意去她那里当老师的是吗?”就这事而言,就能看得出李玉娴的性子了,明明这事错不在她,但她还是选择将主动权给郭襄,即便是指责,也给足了人家台阶下。 这种性格好是好,可怕就怕遇上的人不和她一样喜欢做‘君子’,要是别人就是掐准了她这一点,存了心想要占她便宜,吃亏的终归还是她。 李玉娴叹了口气,两指捏了捏鼻梁骨:“不好说,就此事而言,让我无法不对她留个心眼,你说得对,她人虽不坏,但与我们并非一路人,不能完全托付信任。” “怎么了,头又开始不舒服了?”陆怀看她那样子,又想起昨夜她头晕不适时的揪心模样,赶紧将手里叠好的衣服放到一旁后坐到被窝里:“我给你揉揉?” “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嘶,你身上好凉......”陆怀进来,势必裹挟冷气凉风,身子方才在外头晾了些许时候,沐浴后的水汽从热至凉,与一直窝在被窝里的李玉娴一贴,对比就显出来了:“方才就想说你,只穿那么些,怎么敢大喇喇杵在外头的。” “我想着反正马上就要睡了,就懒得穿厚睡衣了。”陆怀抖了抖,将自己环抱起来焐热身子,然后才扒掉了李玉娴身上披的衣服,勾着她的肩一起躺下:“我身体好,不觉得冷。” “嗯。”李玉娴鼻息一促,摆好了身子躺平:“现下几点了?” 陆怀捏着李玉娴的指骨,不自觉带了些期待问:“问时间干什么呀,应该还早吧,我八点半去洗的澡,现在顶多九点,你要睡了吗?” “竟也有些困了。” “......”陆怀瘪了瘪嘴:“噢,那早点睡吧。” “嗯?听你语气,似是有些失落,想是......你有别的想做?”李玉娴半眯着眼偏首往来,嘴角似笑非笑。 陆怀噎了一下,翻身背对某人道:“我?我当然有别的想做,我又不困......九点就睡!哪有新时代的大好青年九点就睡的,说出去人都笑话!” 李玉娴笑得不能自已,那盖在身上的一方被子抖啊抖的:“嗯,那你想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跟已经准备要睡的人......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哦?原来是跟我没关系的事。”李玉娴砸了咂嘴,无奈:“那好罢,那只好跟我们的乖心肝晚安了。” 陆怀:“......” 真就这么晚安了? ,侧耳感知着身旁的动静,发现那人真就翻了翻身不说话了,心中不由委屈,就拿了手机来,嘴硬道:“电视我先关了,你睡吧,我再玩会儿手机。” 听得她轻应了一声,算作同意也算作知晓后再度没了声响,陆怀撇了撇嘴,真玩起了手机。但她玩的不是自己的手机,而是李玉娴的,要是刚刚没看错,李玉娴的微信上,除了郭襄给她发消息之外,下面还有一个人的聊天框很靠上。 金侃。 就是那个昨天搭讪李玉娴的、同样在郭襄那里当老师的男人。 虽然一开始李玉娴说不加,但最后还是出于礼貌通过了他的申请,结果还真撩上来了,行动挺快啊...... 当然,陆怀也不是出于吃醋才想要看看李玉娴和他说了啥,毕竟李玉娴这人她是知道的,她连郭襄的信息都疏于回复,更不可能去回一个前来搭讪的男人了,她就是单纯想看看这男在撩骚些什么,要是那种跟牛皮糖一样难缠厚脸皮的,那也挺麻烦的。 陆怀点进聊天框,一眼望去,统共四五条消息。 ——李老师,你好,我是金侃! ——李老师吃饭了吗? ——李老师是不是不想跟我聊天啊[委屈脸] ——那不打扰李老师啦! 就在这条的最后,李玉娴回了个嗯。 嗯。 陆怀差点乐出声。 她都能联想到李玉娴写出这个字时的表情,哈哈哈哈。 “欸,那个谁......” 陆怀转身过来,想要找李玉娴聊一聊这个男生的事,结果发现这人......竟然已经睡着了,平眉舒展,呼吸平稳,确实是她平时入梦后的模样,不像是装得。 这么快就睡着了?有这么困么? 对手里的手机顿时失了兴致,再多的话到嘴边也尽都偃旗息鼓。 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比让李玉娴安安静静地睡一觉来得更重要了......更何况,美人的睡颜,即便是什么都不做只看着,也着实让人心安啊。谁有能想到呢,这样一个人间尤物是来自近千年前的宋朝,一朝成为了她的枕边人,每日与她说着体己话,每日与她分享喜怒哀乐呢。 “看着像个心眼多的,实则就是傻姑娘罢了。” 毕竟‘缺心眼’的,一般睡起来都快。 陆怀不自觉地吐露出一句评价来,她知道李玉娴听不见自己搁着说她坏话,说完了还有点窃喜,好似讨着了便宜一般。 但是啊...... 这样一个世界,应该也在无形中给了她不少压力吧,不是在一夜之间,也不是只因为昨晚那一场晚宴,就突然感受到了自己不真实且格格不入的身份与立场吧...... 哎。 毕竟才一年,准确来说,连一年都没满呢,她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也不必事事要求自己做得跟现代人无异,多倚靠倚靠自己也没有关系的呀。 一步步慢慢来吧,无论是她以后能不能进入到学府中去学习,要不要去真正的社会层面找一份正式工作,又或是就留在自己身边,帮自己一起打理生意......路还长着呢,这一时半会儿的,又哪里能去考量完一生要走的路呢,谁也不知道哪天就有了突然的机缘,一不小心就踏上了计划之外的行程呢? 都好,都好,只要前路是坦途,她与她都能平平安安生活就好。 —— 雨天就适合围炉煮茶,只是冬日的雨天到底还是阴冷了些,能将这几个加起来要近五百岁的老人们风雨无阻地招聚过来喝茶,也不知道是因为秦老的面子大一些,还是李玉娴的茶诱惑力大一些。 “茶糕和卤菜我都买来啦!” 陆怀脱下身上的雨衣,抖了抖上头的水后挂好在门口。与外头的阵阵斜风细雨不同,客堂里头亮着暖灯和小太阳,泥炉上的瓜子果子烧得哔啵作响,茶香混着果香,好不馥郁芬芳。 “欸,盐水花生锅里还有呢,吃完了你们就再盛点出来吃好了呀!” 陆怀是最忙的,这次围炉煮茶,她和李玉娴是东家,李玉娴要做茶招待,那她自然要包揽其他所有活,包括备好中午的午饭和下午的点心。 这种事儿难也不难,唯一麻烦的就是客人都是老人家,一个个都上了年纪,有糖尿病的、有没牙的、有高血脂的.....所以这准备起来还真得均衡着来,软硬得适中、咸甜得适宜,什么都得备上几样。 “够吃了够吃了,留点到下午吃吧!”罗阿婆笑呵呵地让出座来:“来,坐阿婆这里,今天我们小陆最辛苦了,等小李手上这杯茶弄好了,先给你喝!” 陆怀依言坐了过去,但茶还是婉拒了:“你们喝你们喝,我给自己在外面买了杯奶茶,嘿嘿,我还是喜欢喝这种。” 李玉娴闻言,手上茶筅一顿,哼了一声。 也不是生气,是早有预料的调侃。 “啧,你啊,真的是不懂得享受,有小李天天跟你在一块儿,还要去喝外面的奶茶,我们啊,想每天喝都喝不到哩!”另一个陈阿爹道。 “阿婆,你的。”李玉娴倒完最后一汤,将茶盏递给罗阿婆。 “哎哎,谢谢小李。” “心肝啊,就等你来了,我正好也有话要跟大家说,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大家伙儿也都在,省得到时候我再一个个打电话了。”秦阿爹清了清嗓子,突然宣布。 不仅是在座的其他阿爹阿婆,陆怀也一脸莫名:“什么话呀?” “是啊老秦,怎么突然搞起煽情来了,我们这一帮子,年纪越大可越怕煽情了哦!”陈阿爹在里面最是老顽童,嬉皮笑脸道。 秦百川叹了一口气:“其实吧,这事也压在我心里一阵子了,阿芝走了以后,我大姑娘就跟我说了,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在老房子里独居,让我过年前搬去女婿家一起住。” 陆怀:“......” 李玉娴:“......” 其他几位老人笑意也都僵在了脸上。 “路远迢迢的过去做什么啊!”老周头性格是最刺的了,说话也耿直:“年纪大了,最怕的就是挪窝,去么要么早点死哇!” “是的呀,虽然说小芳也是有孝心,但婆家的人到底不是一家人,她嫁出去这么多年了,连回来都没回来过几次,两家人也没什么走动,陌陌生生的,不要到了被欺负了去。”罗阿婆也拧着眉,语重心长。 “是嘅是嘅,是这个道理。” “呔!我儿子也很多次都说要接我去上海,我死活不肯去,主要是在这边,身边还有几个老头老太一起说说话喝喝茶,到了那边,住那种筒子楼,我才不乐意呢。”陈阿爹哼哼着,半开玩笑半认真说:“金窝银窝不如我自己的狗窝,我啊,反正死也死在自己的狗窝里!” 秦百川叹了口气,只喝茶不言语,好似已经猜到了自己这帮朋友会有这样的反应。 其实他们也都明白,这么一把年纪了,身边的朋友一年比一年少,已经到了少聚一次就少见一次面的时候了,秦百川一说要去女儿那里,大家心里都有数,可能这辈子,也就这一次最后见面。 “阿爹你自己怎么想?”陆怀作为小辈,夹在老人中间不敢发表意见,但她也知道秦阿爹离开老家意味着什么,她才失去阿婆不久,哪里舍得又走个阿爹呢...... 李玉娴也停下了手里的事,望着秦阿爹,面上露出了些许不舍与哀愁,等着答案。 “唉。”秦百川无奈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女儿一片心意,真的不想拒绝啊......自她嫁出去,小半辈子没跟她好好亲近了,其实我这里的啊......”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也都明白了他的选择。 “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要是心里一直有你这个爹,怎么到现在了才想起来孝顺。”老周头还是忍不住继续呛道:“你那儿子女儿没一个靠得住的,你还不如靠我们这群老家伙呢,时不时看看望望的,还有人照应。” 罗阿婆叹了口气,拉住了老周头:“你让百川自己想吧,去也好,不去也好,人家要去是因为那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啊。” 陆怀撇了撇嘴,起了身。 李玉娴也立即起身拉住了她,她一下就感觉到,陆怀这会儿肯定是难过了。 “我去添点豆腐干。”陆怀拉开了长凳,径直往厨房去。 “我也去。”李玉娴赶忙亦步亦趋地跟上。 老人们讨论的声音渐渐远了,直到进了厨房,那连通厨房和客堂的门一关,那边声音就彻底听不见了,李玉娴拉了拉前面的陆怀,将她拉转过来,果见她眼眶都发红了。 “别哭,阿爹阿婆都在呢。”李玉娴立马捧住了陆怀的脸,单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你哭了,阿爹该舍不得了。” 陆怀鼻息急促,嘴唇抿得只剩一条线,显然是在忍着。 末了,她终于点了点头:“嗯!” 72、愁绪 72.愁绪 人走茶凉大抵就是如此。 几个老人纷纷结伴告别,一手杖一手伞,谈笑之间,背影消失于雨雾。 “心肝儿啊,你跟我来。”秦百川是留到了最后一个走,临走前招呼陆怀。 陆怀呆在原处,没有接言,也没有上前。 “阿爹叫你呢。”李玉娴拿过她手里要洗的茶盏,用肩抵了抵她,将她推过去。 明知阿爹要说的话她不会想听,却又没有逃避的理由。 “噢。” 爷俩打伞而去,临出院门,陆怀不禁回望了一眼,恰见李玉娴立于客堂门槛后,手里还捧着那两只茶盏,在那身前身后萦绕的灯火中,好似一盏沐浴冰火的白莲。 去吧。 她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 脸上盈着淡淡笑意,眼里盛着浓郁的情绪。 心头的不舍倏然而起,如无脚的风盘旋在无名的旷野,来无来处,去无去处,比刚得知阿爹要走时更甚、更难过。 陆怀按捺下这奇怪的伤感,向她点了点头,再次跟上了阿爹的脚步。 “来,这是给你的。” 一路跟着老爷子来到他家二楼的厢房里,直见到他从一口陈年老柜中翻出一个已然翘皮的老式皮夹,从里头翻出两张卡时,陆怀才知道他叫自己跟来是想要干什么。 “不不不,阿爹这个我不能收的!”陆怀近乎惶恐地推拒。 “哎,你拿着,这本来就是你的。”秦百川抢过陆怀的手,将卡塞了过来,笑着说:“当初也是你亲阿婆信任我们,她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就交托了六万块钱在我们这里,想得你那时候年纪小,怕你手里有了钱就乱花乱用,所以让我们先帮你收起来,等你以后大了,又要急用钱的时候了再给你......” 陆怀:“......” “结果啊,我们心肝乖得不得了,会赚会花,都不用人操心的!所以我和你阿婆想着,给你存个定期,吃点利息,正好五年的定期,今年8月份的时候出来了。”秦百川按着陆怀的手:“然后呢,这里面也有一点我们的心意,你一定要拿着,没多少,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陆怀就知道,不会只是自己阿婆留给自己的那些:“阿爹......你们的钱我不能要......” “这个你和祈祈都有,两个人一样的,我和你阿婆一直就把你当自家孩子,阿爹阿婆的钱啊,本来就是要留给你们的。”秦百川按住陆怀想要送回的手:“听话,拿着!” 陆怀拗不过,最后还是拿下了。 并且还拿下了那张同样要给秦祈的卡,密码分别的是她们俩的生日。 阿爹估计也想得很明白,此行去了女儿那里,再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女儿和儿子之间的关系像是断了一样,从来只顾自己的家庭没有往来,如此一来,也就做好了以后都看不到秦祈的准备了...... 有些话,笑着叮嘱,有些话,说着却也忍不住流泪。 孩子们生下来,希望的是他们可以手足情深、彼此扶持,可谁知道他们形同陌路、天各一方;婚姻的初衷,希望他们能遇良人、彼此珍惜,可谁知道他们做得是表面夫妻、各奔东西...... 所以人这一辈子,好像从来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一些事的发生,一些人的离开,全无定数,最终只剩叹息,一句因果了却。 陆怀看在眼里,安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秦百川和许芝宁都是要强的人,不喜欢说苦,不乐意说难,无论身边的人怎么说他们家,他们都不爱理会,笑脸迎人也只不过是想让人以为他们不在乎...... 但究竟在不在乎,老人家心里知道,与他们走得近的陆怀也知道。 回到家,李玉娴就紧紧张张地迎了出来,将人上上下下打量,陆怀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去:“看什么呀?” “瞧瞧你哭坏了没有。” 不明显,但还是有过哭得迹象,眼角红红的,眼睛里也有没褪下的血丝。 “你才哭呢,我没哭。” 陆怀不是说假的,在秦阿爹面前她真没有哭,全程都忍得好好的,可一到李玉娴身边,喉头就藏不住似的发颤。 “阿爹要走了?” “嗯,今年的年,也不在这里过了。”陆怀压着颤音,故作轻松道:“我们还继承了阿爹今年所有的腌货,都能吃到春天里了。” “阿爹什么好事都想着你,即便他去了别处,你也要与他常联系。”李玉娴抚了抚陆怀的肩,笑道:“还是这个时代好,去了千里之外也能随时说上话,不似我们那时,若是太远,信都很难到。” 李玉娴的安慰总能在不经意间安慰道点上。 也是,女儿毕竟是女儿,是亲生的孩子,与自己相比,在接受照拂上总会更心安理得一些,何况阿爹心里想念孩子,如今好不容易在这样的年纪得到了孩子要照顾自己的许诺,哪里有不心动的。她陆怀别的不求,只求阿爹到了那边真能得到很好的对待,能过得开心。 “咳。”李玉娴捂唇轻咳了一声,臂膀揽过陆怀的肩,拍了拍:“好啦,进屋罢,别在这雨里空站着了。” 陆怀这才发现,李玉娴出来迎自己,身上连棉袄都没套,赶忙半随半拉地跟李玉娴一起到了厨房里。 “今天还算好呢,明天虽然不下雨,但最低温度比今天还要低......”陆怀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天冷了,只想窝在被窝里,连楼都不想下了。” “明天有住客来么?” “有,有两间房被订了,唉,冬天做生意真的太考验毅力了,每年到了这时候,如果不是看在客房涨价可以多赚点的份上,真的很不愿意早起晚睡。”陆怀将锅里捂着的热水舀出来,给李玉娴弄了个热水袋:“你也要注意身体,在室内也得把薄棉袄穿好,不要感冒了。” 李玉娴咽了咽发涩的喉头,点头:“晓得了。” —— 眼看年关将近,李玉娴的身体却一直都不大好,不是什么急症,只是些身体疲乏、食欲不振的小毛小病,却也让陆怀一日比一日忧心。 今日,是阿爹要走的日子,陆怀自然要去送送。 李玉娴也要跟着去,却被陆怀拦在了房里:“别出去吹风了,本来还好的,昨天上完课回来就咳嗽了,听话,我会跟阿爹说的。” 李玉娴压抑着嗓子咳着:“好,你别忘了,楼下的茶叶,咳咳,拿给阿爹。” “嗯,不会忘的,那我去了啊。” “去吧。” 送别之事,本就让人心焦,如今家里还有了别的寄挂,陆怀这心里更是五味杂陈的难受。 下楼,拿上李玉娴早前就为阿爹准备好的几种好茶后,径直去往秦家。 可还未到门口,就听见秦家里传来‘热闹’的人声,想必是阿爹的女儿已经来接人了。陆怀赶忙加快了脚步,刚踏进玄关,就听见有男声在说: “哦,你们早就商量好了,等人都要走了,才告诉我要走是吧?我这个儿子是个摆设是吧?” “你也好意思说,你不就是个摆设吗?我不把爸接走,你也一点不管不顾,我要把爸接走了,你在这里跟我说不通过你的意见?怎么了,我也是爸的孩子,我还是你姐,我和爸做好决定还要通过你的意见吗?” 陆怀手扶着门,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进还是该退。 “我是儿子,你是嫁出去的女儿,你说要不要通过我的意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什么把爸接过去享福,都是假的!你要是想给他养老,早干嘛去了,非要等到妈都走了,爸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要接走?这时候开始假惺惺地献孝心了,不就是怕到时候这老房子你分不到吗?” 陆怀:“......” “呵,我跟你这种没良心的人是没话说的,爸都在这里呢,你能说出这种话,真的是太让人伤心了,那你有本事,你把爸接过去照顾啊,爸妈对你已经够偏心够照顾了,你要讨第二个老婆,新房子新车子都给你买好,现在呢?你留一个房间给咱爸咱妈了吗?” “那是我不想留吗,那是我丈母娘家老两口身体都不好......” “全是借口,我都不稀得听你这些借口,从小到大你就这死样,什么事都做不成,借口倒是一大堆!结果家里还都宠着你,宠吧!看看能不能宠出来个顶用的!” 有些懊糟事,如果已经远在天边了,可能也就不时时刻刻念着想着,也就不至于那么伤人心了,可眼下,当一切近在眼前,那块遮羞布被人轰然扯去,那些久藏的旧伤烂疤昭然若揭,来自至亲之人的言语就如同子弹利剑,狂轰滥炸着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陆怀就迟钝地、麻木地站在门口,她不知道阿爹在里头的哪处,她看不见阿爹此刻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她亦不敢再往里面踏进去一步,她也胆怯,她也知道自己终究是外人、是小辈,没有资格去定夺审判其中的人一分一毫。 更何况......连最有资格去说教的人,也无言无语,好似人就不在一般。 陆怀看了看自己手里、李玉娴精挑细选了一上午、现在想要亲自交给阿爹的茶叶,她不想就此离去,连阿爹的面都不见一下,她更不想把这个礼物随手摆在门口,以防阿爹走的时候都不知道要一起带走...... 她最终还是选择默默地站在门口,默默地等待着里面的争执结束。 “什么也别说了!让爸自己做决定吧!是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走,你要是想留在这里,我立马就走,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爸你可想好了,在这里,到底还是你的家,你跟着她去外面,她连自己都不算个主家的,你跟着她去寄人篱下?” “行了,吵够了?吵够了是吧?” 陆怀听到熟悉苍老的声音,眼睑抖了抖,滚下泪来。 “你们都走吧,谢谢你们噢,让我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要来见证见证我自己这一辈子是有多没用,才能教养出你们这种不懂事的儿女,走吧走吧,都走吧!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需用你们再来看我,都走!” 向来和和乐乐的人发起火来,往往更容易让人望而生畏,不锈钢的脸盆、陈年的拐杖、装了烂苹果的竹篮......叮铃咣噹地被人从客堂丢进天井:“滚吧,都滚!就当我没生过!” 没过一会儿,里面出来了一对愤愤然的男女,陆怀低着头缩在角落不敢与他们对视,同样,他们也不曾给陆怀这个‘陌生人’一个眼神,他们依旧彼此争执、埋怨,直至声音远去。 陆怀默默平复着心情,最后揩了揩眼泪,抱紧了怀里的礼物,磨磨蹭蹭地往里屋走去。 想要见到的人就那么黯然坐在长凳上,脚边狼藉得散落着锅碗瓢盆,以及被踹翻在地的行李,老人好似是痴了,满是沟壑的脸上藏着不易察觉的泪痕,好似失去源头的溪流,淤塞在了塘泥之中,连死都悄无声息。 陆怀嚅嗫着唇,心疼又害怕:“阿爹......” 老人眨了眨眼,揩去脸上的泪,颤着声应了:“哎......” 不是刚刚那样声嘶力竭、令人心惊肉跳的骂声。 而是自己熟悉的、平时的、阿爹的声音。 顶多再有一点嘶哑,一点脆弱,但很温柔。 “阿爹......你是不是不走了?”陆怀小心翼翼问。 秦百川大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膝盖,如同枯木展枝般站起身:“不走了不走了,走不动了,没人要的老家伙还是守着点房子吧,省得这个以为要给那个,那个以为要给这个的......我一个都不给!” 气氛仍旧是不好,陆怀垂眸立在一旁,想了想,还是将手里的茶叶递到秦百川怀里:“本来是想来送送阿爹的,玉娴茶叶都拣好了,想着让你带去喝的......” 秦百川摸着茶叶,静默了须臾,突然苦笑:“也好,也好啊,在家里喝是最好,省得去了别人家,被别人惦记上这好茶了。” 说着他又把茶还给了陆怀:“不过这茶还是放你们那儿吧,我这嘴现在越喝越刁了,自己那瞎泡的都瞧不上,只想喝玉娴弄的......我不走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去你们那儿喝!” 秦百川语气松了下来,陆怀也稍稍松了口气,满口答应:“行,阿爹,要不今天晚上去我们那儿吃吧,我半下午去菜市场看看能不能淘点好菜?” “好!菜市场我跟你一起去,玉娴也一起,你们想吃什么就点什么,阿爹来买。” “请阿爹吃饭哪里能让阿爹出钱买菜啊,都我来吧。”陆怀拍了拍自己的口袋,示意出钱,可转念想到李玉娴的身子,兴头就稍稍打了折:“玉娴是不能跟我们一起了,她有点感冒了,还是让她别出去吹冷风了吧。” “啊?小娘鱼又病了啊?这......怎么弱不禁风的......那更要多吃点好的补补了!”秦百川啧了一声,脸上愁绪也上来了:“这马上就要过年了......” 陆怀亦叹了口气:“我在想要不要带她去看看中医了,西医都不管用。” “对,看中医,身体虚么是要调理调理的,我认识一个老中医的,他蛮好的,到时候你去看看,没什么病也可以弄点膏方吃吃,对身体好的。” “嗯!” 73、怜爱 73.怜爱 阿爹的事,陆怀左思右想后还跟秦祈打去了个电话,也说了阿爹要给她卡的这件事。秦祈呢,全程都很平静,见怪不怪,像是家里的这些鸡飞狗跳,早已无法影响到她一丝一毫,甚至还反过来跟自己说对不起,又让她为自己家的事操心了...... 秦家会这样并非是朝夕之间的事,或者说,一个家,总会有些让人无法追忆的往事,小到一次父母的偏爱,大到一次固执地转身离开,最终促成了如今无法挽回的局面。 而陆怀到底是个外人,无论秦家的阿爹阿婆多么将自己作为亲孩子看待,她始终只能游走在边缘,去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无从体验这一切的因果。 “不如怜取眼前人。” 看着庭院中为梅树修枝的李玉娴,陆怀心中倏然浮出了这么半句诗来。她甚至一下子想不起来这诗是什么诗,出自谁手,前半句为何,后半句又为何,只是在脑海中曾经储藏的、那片凌乱的文学知识中,择出一星半点能表达自己心情的词句。 “嗯?”李玉娴听见了陆怀这一声没由头的喃喃自语,回身笑看她:“怎么了?” 陆怀自己都还愣愣的:“什么怎么了?” 李玉娴歪了歪头,将手中一根剪下的枝子丢入簸箕,然后收好剪刀走近陆怀:“怎得如此感伤?” “感伤么?”陆怀将脸贴了过去,留恋来自她的温存。 “不感伤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词句?”李玉娴将剪子轻丢在旁边的廊柱旁,蜷曲起颇有些被冻僵的手指,用干净的手背蹭了蹭陆怀的脸颊,像是爱抚一只猫。 “其实我都不知道这是哪里的出处,只是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这句话,心里想着你,就脱口而出了。”陆怀眯着眼,很享受李玉娴这样对她,即使摸上来的手很冰,触脸时激起了鸡皮疙瘩。 “不知出处倒也敢乱用,若是在旧时,该是要被先生打手心的。”李玉娴今朝的兴致应是不错,说话亦是温润绵柔,好似预先缱绻了春光一般,对她存有百般的包容与爱抚之心。 “那你知道出处?你教教我?”陆怀语气一娇,就要耍无赖了,整个人更是没有了骨头般,径直要往李玉娴怀里靠,想着李玉娴多摸摸她,拍拍她。 “你呀......”李玉娴倏然脸颊一红,叹上一口气:“若说出处,这‘怜取眼前人’一词......若是我未曾记错,应是在《莺莺传》中提说的。” “莺莺传?”陆怀动用她那所剩无几的知识后,想起了这熟悉的名字来自何处:“张生崔莺莺那个莺莺传?” 李玉娴勾唇一笑:“是,讲得......可是个始乱终弃的故事呢。” 陆怀差点吓得跳起来:“那我不是这个意思哦!” “我晓得,我晓得,你这么急作甚?”逗猫人早有预料,在其跳起之时就已经将臂膀揽至其脖颈间,将她勾按着安抚:“你在‘怜取眼前人’前加了‘不如’二字,论出处就不好在寻到莺莺传那里去了。” 陆怀哼了一声:“是啊,我就记得这是一句诗词,不是什么小说故事里的。” “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李玉娴轻轻念出上一句,替陆怀填好了考题:“晏殊晏元献的词作。” “哇。”陆怀颇为钦佩地望着李玉娴,刚想要夸夸李玉娴的满腹经纶时,又回味出这词似乎也不是什么觉得让人高兴的氛围:“好像确实挺伤感的......” 李玉娴没有再调戏她。她亦知道近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让陆怀时常伤心感怀,加之自己身体总是不好,不仅劳她照料,亦让她日夜忧愁担心......感觉她整个人都消减了些,本就没多少肉的脸,这会儿更尖儿了。 “总感觉是时运不济,你说我大年初一要不要也去庙里烧柱头香吧?奖金不奖金的也别去说了,反正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东西,也不想着一定要得到,但你的身体......”陆怀真的快愁死了,去了西医看也看不出什么毛病,中医开得方子也在喝,那些乌漆嘛黑的药汤苦么苦的要死,但喝进去好像也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果效。 越是这样,陆怀就越容易钻牛角尖。最近总是胡思乱想,想着是不是因为李玉娴从古代穿来的,这身体本来就不在现代的运行规则之内的,所以现代的不管是西医还是中医都对李玉娴无效...... 而这个念头,她又不敢跟李玉娴说,怕说了李玉娴也会在意,可心事憋在心里头没有了疏通的途径,就容易淤塞,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以至于她这个从不信鬼神的人,也都想着要不要去求神拜佛试试了...... “你不要担心,我向来如此,遇上冬日,病上些日子也是常有的事。”李玉娴见陆怀面露郁结之色,就立即安抚她:“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不管它,过些日子也会自行好了。” “真的?”陆怀将信将疑。 “骗你作甚?”李玉娴伸指弹了弹陆怀的脑门:“好了,进屋吧,外头风要大了。” “嗷......”陆怀噘了噘嘴,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对,但李玉娴都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伸手摸了摸被弹过的额际,叹了口气,一起回屋去。 —— 腊月的最后几天,举国众望所归的春假终于是来到了。 照理说这应是一个回家的日子,但因着新时代年轻人的思想迭新,认为过年也不一定是要在家里,甚至过年都不一定要跟家人过,毕竟春假虽叫长假却也苦短,若是不介着这个时候出门旅行,恐怕一年半载的又要被锁在工位上了。 所以春节的古镇,是不会停歇的,张灯结彩,吃喝玩乐,吞吐着一批又一批的旅客。 陆怀是可预见性的忙碌起来了。 虽然家中住房统共就那么些,再多生意也多不到哪里去,可要命的是平时节假日来帮工的阿婆婶婶们在这种时候也很难留出空闲时间,毕竟他们不像这古镇上的店员商家,做好了不休息也要赚钱的准备,他们很传统,都有家人,都要过年,是顾不得到陆怀这里在帮忙的。 好在现在有了李玉娴,艺林空间那边的课在小年夜前就都停了,她时间一空出来,就可以多帮帮陆怀,陆怀也总不至于像从前一个人的时候一样,忙得死去活来都很难找到人搭把手。 “明天就是除夕了,晚上八点在广场那边有个烟花大会,听说是今年好不容易才批下来的,明天我们一起去看吧?”陆怀拉着床单的一头,与李玉娴相对而立,两个人默契一甩,就将湿床单甩开,挂到露台的晾衣绳上。 李玉娴一边弯腰从洗衣篮中拎出一张枕巾甩开,一边接言道:“烟花?” “诶?对哦,你们那时候有烟花吗?”陆怀一拍手:“不对,应该是有了吧?好像历史书上学到过?” 李玉娴掩唇一笑:“有的。” “啊......那估计不稀奇了,我刚还想着,说不定你没见过,可以带你领略领略。”陆怀舒然一叹,颇有些感慨:“现在烟花爆竹管控还挺严的,虽然我们这里没有市区管得严,但这几年也没有那么多人热衷放烟花了.......今年能批下来,估计也是为了旅游业吧,我还挺期待的。” “你想去,我们便去,想来如今的烟花与我们那时也是不可同日而语,应是更加好看。” 李玉娴面上一直都挂着温和的笑,手上的事也做得滴水不漏,而听她说起从前时,好像也......陆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过年了,你想不想家啊......”问题一问出来,陆怀就觉得有些悔意了。 李玉娴应该不会不想家吧......即便那个家不一定是完美的家,但那到底是家,有在意的人和留恋的事。 所以陆怀是矛盾的,从前她还总是缠着李玉娴为自己讲讲那些过去时代的事,一方面是想要了解李玉娴,一方面也想听听趣,想知道那遥在过去的世界有哪些史书上一带而过的人间冷暖。 可—— 可越至后来,她越是不敢再问这些,她怕勾起李玉娴的回忆,怕李玉娴思乡之时,自己只能做些毫无意义的安抚,更怕......若有朝一日,在某个晨起时分,抑或是某个黄昏晚间,那个与自己朝夕相伴的人,倏然间悄然回到她的来处去,一如当初她那般蓦然闯进自己的世界,没有征兆,亦没有理由。 同样,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似乎李玉娴也愈来愈少提起自己的那些过去了,她曾会说起的外祖母、钟可莹、父亲母亲、兄妹侄甥......如今也都不再成为她思忆里的常客了。她甚至,都不会再用她擅长的‘讲故事’计俩来与自己插科打诨了...... “若说不想......是假的。”笑意终不似刚才那般无懈可击,李玉娴那捎带落寞的神色已然说明了一切。 “噢,也是,哪有不想家的。”陆怀讪讪笑着,心缓缓沉了下来:“那,那你们是怎么过年的呀,那么大一个家,应该很热闹吧?” 那肯定是啊,应该不会像自己这里这样,冷清无趣不说,就是别人都在放假旅游的日子,她却还要跟着自己做这些粗活。 李玉娴歪头想了想,平静道:“除夕邀守岁,燃爆竹,初一是要忙些,拜天地,祭先祖,宴宾客,饮屠苏......” “果然......节目很丰富啊。”陆怀这么说时,语气里有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失落。 “儿时尚觉有趣,但年年如此,倒也无甚期待了。”李玉娴抿了抿唇,那双清明的眸子,好似已经看透了陆怀心中所想:“乖乖。” 陆怀亦抬眸看她:“嗯?” “怎么了?”她问她。 陆怀眸子一眯,将唇线捏出一丝弧度来,故作轻松道:“啊,没怎么呀,就是觉得,觉得有点对不起你,哈哈。” 尬笑作掩饰,藏下的,都是些无法传言的亏欠与愧疚。 唉。 李玉娴的一声叹息,更似叹在了陆怀心上,像是一切亏欠都得了认证——她到底是无法满足李玉娴,给予她曾经所拥有的,以及如今想拥有的...... “不如怜取眼前人。” 陆怀愣了愣。 “不如怜取眼前人。”李玉娴重复了一边:“这不是你说的么?” 陆怀:“......” “若不是你,我已然无从想象我该是如何模样,或风餐露宿,或冻死街头,或身陷囹圄,或为人所欺,个中光景,样样都是可怖,如何能像如今这般,得一人真心相待,与她看朝云沐晚霞,吃好吃的面包,睡温暖的被衾呢?”李玉娴伸手勾了勾陆怀的鬓发:“至于往事,虽犹可追忆,但终究已往,于如今的我来说,已然恍如隔世不说,亦没有太多留恋,唯一期盼的,就是家中勿要为我太过伤怀就好......” 陆怀吸了吸鼻子,瘪着嘴,径直扑入李玉娴怀里:“可是我总觉得自己给不了你什么。” 李玉娴抚着她的头:“若得一人怜,此生不换。” “是真心话,不是假话?” 李玉娴叹笑一声,颇有些无奈:“你要是再疑心我,我不抱你要打你了。” 陆怀勉强得到了些安慰,闷闷道:“你原谅我吧,我总是个容易瞎想的。” “我明白的。” “对了!”陆怀脱开李玉娴的怀抱,正色道:“还有件事要跟你说,这两天太忙了,总是转身就忘。” “什么事?” “明天空了,你得写几幅春联出来,除了我们自己家的,还有阿爹家也要,然后张阿婆和素珍阿婆也都跟我讨了,我想想啊......你最好还是早点写,写好了得给他们送去,一般人家除夕的下午或者傍晚就要贴了。”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李玉娴听后松了口气:“好说,今晚我就可以写,但那写春联的红纸你可有备好?” “买好了,网上买的现成的,不用裁剪,应该是今天就能到的。” 李玉娴托着下班忖了忖:“那我要想想写什么好,如今写的与我们旧时写的有差别么?” “没有,你随便写,给阿爹阿婆们的可以传统些,我们自己家的,百无禁忌,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好。” 74、甜的 74.甜的 除夕。 古镇醒得依旧很早,甚至比上平时还要更早。 陆怀五点就强逼着自己从温软的被窝里起身,为的就是菜市场里头那头一波菜。 逢年过节,那可真真是跟打仗一般,要么就赶早买好货,要么就只能抱着冰箱吃库存,可惨就惨在她们没有了素珍阿婆这个好帮手,家里早已没有新鲜的库存了,只剩些咸菜腌货...... 这生活再忙、节日过得再没仪式感,也总不能让老婆跟着自己只吃土豆咸肉汤吧! “我跟你一起去罢。”李玉娴被陆怀洗漱的动静吵醒,见人从浴室里出来,就撑着身子,惺忪着眼,喃喃道。 “没事,你再睡会儿,天还没有亮呢。”陆怀同样也没有睡醒,这会儿不禁打了个哈欠,过来时顺手将李玉娴按回到床上,替她将肩窝处的被子塞好:“外头露重雾深冷得很,你别出去受冻了,咳嗽才好了点。” 李玉娴蹙着眉,面露不愿,脖颈也僵仰着,像是不死心要起来。 “听话,我不是去买菜的,我是去打仗的,带着你反而累赘。”陆怀好声安慰,但语气里不乏一些打趣之意:“你是没见识过这种日子的菜市场,那阿爹阿婆婶婶叔叔们个个都是冲锋铁骑,像你这种虾兵蟹将混在里头啊,一拱就拱地上了,只怕我捞都捞不着你。” 李玉娴:“......” “好了,你睡吧,我得赶紧走了,晚了那好鱼好肉就被人抢走了!今晚上我们还指望着年年有鱼一下呢!” 陆怀是真不想她去,李玉娴也只好作罢:“好,那你当心些,雾重就多看着些路,别走河里去了。” 陆怀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当我是傻的嘛?” 安抚好李玉娴,陆怀不再耽搁时间,裹好了羽绒服带好帽子,抄上菜篮子飞快出了门,她一点都没有跟李玉娴夸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早起了,要是还没有买上最好的菜,那就等于白起。 果然,一路冲到菜市场,这才五点半不到,菜市场的门口路边都已经摆满了摊子,人声鼎沸,人头攒动,陆怀仗着年纪小身形轻,见缝插针就窜到里头,耳听四路眼观八方地搜罗着情报。 “生态鸡,生态鸡啊,只剩最后六只,卖完收摊。” 鸡,对,得买只鸡,李玉娴挺爱吃炖鸡的。啧,就是杀鸡麻烦......来得及杀么..... “小妹小妹,看看我的上海青,打过霜的,做菜饭甜得很哩!” 怎么办呢,菜饭也想吃,正好梁上还有几条阿爹送的咸肉呢。 “羊肉要伐,早上三点钟起来烧的,田里自己放养的羊羔,阿叔要不要割一点啦,保管你好吃的呀!” 要么买点冻羊羔吧,切了就能吃,也算一道菜了...... 算了算了,还是赶紧去里面看看鱼虾吧,昨天李玉娴点名说想吃糖醋油爆虾的,虽然也不知道自己这三脚猫能不能做好,但不管好歹不能让李玉娴吃不到。 这么想着,陆怀不再在外面逗留,赶紧往鱼摊去。 与旁人家人从众的热闹不同,她不需要拉着拖车像是进货一般买大袋大袋的菜回去招待亲友,她只需配好这几天每天要吃的菜,然后每个买上少许,就够她跟李玉娴吃了。 相比之下,只有两个人的年到底还是冷清,但这已然是所有亲人离世之后,陆怀过得第一个有人陪伴的除夕,身边不是只有远道而来的陌生住客,也不是可怜自己相邀回家的亲戚,而是一个专为她而来、专为她驻留、专来爱她的人。 “阿叔,虾还剩多少啊?”陆怀挤到鱼摊前,看见打氧的虾桶,心下一定,这家应该还有。 “虾啊,估计还有个两三斤吧。”鱼摊的老板手里握着一把钱,看来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要大的,多少钱?” “没有说多少钱的,大的小的都一样价钱的!一百二要不要?”过节时候的好货价钱漫天要,老板态度再差也不愁卖。 陆怀撇了撇嘴,刚想说全要了,就听旁边一个阿叔骂了一句:“嚯,前面几家都是一百块,怎么你就要一百二,宰人也不是这么宰的!” “那你去前面买好了哇!” 陆怀暗自叹了口气,她是一路看过来的,肯定是因为前面卖完了,他这里才敢坐地起价的,可就算人家坐地起价,也总有冤大头来买,就怕一犹豫,又卖完了:“我都要了,你给我称称看有多少吧。” “好嘞。”鱼贩老板麻利地将桶里的虾捞出来,放到电子秤上:“三斤缺二两,小姑娘爽快人,你给个三百三吧。” “哎,小姑娘真的是不会讲价啊......”刚才嫌贵的阿叔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了。 陆怀听了也不往心里去:“老板还有没有好点的鱼给我弄一条,吃着不腥气的那种。” “鲫鱼吧,我这大鲫鱼,你红烧白烧都鲜掉眉毛。”陆怀也不问价了,直接说了好,然后一起付钱。 买完最主要的菜,陆怀又顺路去逛了逛肉摊,买了一斤牛仔骨一斤小排,一边琢磨着自己拿手什么菜,一边买了整整一筐子,才吭哧吭哧地回了家,半路还绕去馄饨店,买了两盒生馄饨,一会儿给自己和李玉娴当早饭吃。 “啊,你怎么起来了?”一回家,就瞧见了院中长身而立的人,立于那株梅树前,一手攀着枝子,好看的侧脸掩在墨发间,无法窥见全貌的纤眉似蹙非蹙。 她见陆怀回来,目光就不再停留在树上,转而抬步过来:“睡着有些冷,索性就起来了,看来收获颇丰,买到些什么?” “冷?”陆怀面露狐疑,明明自己起来时,被窝还暖得很呢,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会凉下来的。 “嗯。”李玉娴淡淡应了,并不打算多言,只将手探到菜篮里,翻看着里面的物什:“果然早些去是对的,都买到了。” “我买了两盒黄德兴的生馄饨回来,想着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不敢打熟的,早知道我就买煮好的了,那你就可以直接吃了。”陆怀瘪着嘴,叹息。 “不妨事,我这就去将水烧上,很快。” “嗯,你去吧,趁时间还早没什么事,我把鱼虾处理下,虽然没几个菜,估计也够我弄一天了,到时候你可不能嫌不好吃哦......” 李玉娴一听这话,嘴边延出一个似怨似笑的表情来:“我什么时候嫌过?” “你应该说!只要是你做的,我都觉得好吃!”陆怀飞了个白眼过去,恨恨纠正。 “是,只要是你做的,我都觉得好吃。”李玉娴端正态度,严谨地将陆怀的话重复了一遍,虽是一字不差,可那毫无感情的重复,反而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坏死了你!烧你的灶去!”陆怀将篮子里的两盒馄饨丢到她怀里。 李玉娴娇笑不已,甚至还敬了个违和感满满的礼:“遵命,陆大小姐。” 嬉皮笑脸的,瞧着来气,真想掐她两记。 除夕。 是一点都没有空下来。 家中没有长辈来主持张罗,所有的事都要自己来处理,好在平日里过得也很自律,家中没有什么太需要收拾的;年夜饭呢,虽说做得都是些平日很少自己亲自动手的大菜,但依葫芦画瓢地炒炝炖煮,不说味道单说卖相,也算有模有样;除此之外,又与李玉娴一起去给阿爹阿婆们送了春联,回来又将自家的春联里外贴了两副,只要有人问起,陆怀总要自豪地夸上两句‘好看吧’、‘这是我家□□写的’,脸皮薄的李玉娴恨不得把她的嘴捂起来! “晚上八点,在广场那边有烟花晚会,你们记得哈,不要错过了。”每一位住客出门,陆怀都不忘叮嘱一遍。 “陆老板晚上也要去看吗?”住客笑问。 “去啊,你们都去了,我还守着这个家干什么呀!”陆怀瞄了一眼客堂里正在为另一对住客写春联的李玉娴,喜悦溢于言表。 “就是八点有些早,我们刚刚手机上取了号,悦仙楼排队排得要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呢。”住客叹了口气道。 “悦仙楼南边靠窗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广场的,到时候你们就是无遮挡头排啊,小酒一喝,烟花一看,不要太舒服。”陆怀笑着安慰。 “唉,求求了,到时候给我个好位置吧!”住客双手合十祈祷道:“我可是冒着被七大姑八大姨夺命连环call骂死的风险出来玩的啊!给我一点好运气吧,怎么也得让我玩得尽兴吧!” “哈哈哈!”陆怀笑死了,连忙张开十指为她施法:“那我给你加个幸运buff,祝你早点吃到饭,坐到好位置!” “谢谢陆老板,你真的是好人!” 送走要幸运buff的住客,陆怀回身来到客堂,立于李玉娴身侧,看着桌上将要大功告成的春联,啧啧称赞:“好看啊!” “呜呜,谢谢陆老板。”讨要春联的住客搓着手:“没想到住个民宿还能感受一下这种传统仪式感,小时候我爷爷在的时候还写春联呢,现在过年,家里连春联都不会贴了......等我回了家就把它贴起来!” “你别谢我,谢她,哈哈哈。”陆怀摆手指了指李玉娴。 “谢谢美女姐姐,我也就是没抱希望地问一嘴,没想到你真的答应了!” “不客气的,家里正好还有没有用完的纸。”李玉娴写完最后一个‘春’字,将笔搁在笔架上,对她笑道:“等下我找个盒子帮你装起来,比较好携带些。” “哭了,真的是人美心善字好看,爱了爱了!” 陆怀哎了一声:“别什么都爱哈......” “感觉要是跟五一那时候一样,在院子门口摆个摊给人写春联,应该也能赚钱吧?20块一副,你觉得有人会买吗?”距离烟花晚会还有二十分钟,收整好家中的一切后,锁好家门,与李玉娴相携往广场去,许是大家都知道了这个节目,人潮都格外的一致,三三两两都在往同一方向去。 李玉娴捏了捏棉服领口,将风阻在外头:“我瞧现如今也并非家家户户张贴,许是卖不出的。” “算了算了,能卖我们也不卖,这么冷的天还要写字,手都冻僵了。”陆怀缩着身子,将李玉娴往自己怀里扯扯:“你冷不冷?围巾给你戴?” “不必,我衣服有兜帽,你戴好。” “大意了,我应该再找条围巾出来的,其实我有好几条的,只不过都压箱底了,款式也老旧了。”陆怀嘴里碎碎念着,抬眼发现恰巧路过糖葫芦店,店门口有好几个年轻男女站着在挑选,心下不由也想要,她拉李玉娴站住,努嘴指着说:“哎,想不想吃?” “你想吃?” “我问你想不想吃。”陆怀哼了一声:“你想吃的话叫我声姐姐,姐姐就给你买个大串的。” 李玉娴眸子微烁,瞧了一眼陆怀,又瞧了一眼小门店那玻璃柜里头码放整齐、晶莹剔透的各色糖葫芦,挑眉道:“不想。” 说罢,就扯着陆怀要走。 “哎哎哎!”不上当的人老神在在,真心想吃的人急了:“真不想啊?我请你呀?大过年的,不吃点甜的,明年一年都不会甜!” 李玉娴忍着笑,故意戏谑:“封建迷信不可取,是你教我的。” “那怎么叫封建迷信!那叫美好祈愿,是优良传统好不好?”李玉娴要将她扯走,她就往反方向扯!都要看烟花了,手上总得有些零嘴吧!别人都买了! “那你叫我声姐姐,我给你买个大串的?”李玉娴立定,好整以暇地觑着陆怀。 “我、我要吃就自己买好了哇,为什么要叫你姐姐啊!你少占我便宜了,身份证上比我小...小十七个月的妹妹!”被反将一军的陆怀不甘示弱。 “嗯,是,那走吧,再闹都赶不上烟花晚会了。”李玉娴压根儿都不与她辩,直接拖人。 “昂嗯!你不要买我要买!别拽我嘛!” 李玉娴抿着唇笑而不语,手上钳住陆怀的力道却是放松了,由着她挣脱后往十步开外的糖葫芦店去,一直望着她混入年轻人中间排队,看着她弯腰挑选,看着她扫码付钱,然后带着如愿以偿的笑容,再往自己这边走来。 “香喷喷甜滋滋的大草莓,有没有人想要吃呀?”陆怀得意举着手里唯一的一串,在李玉娴面前摇了摇。 李玉娴但笑不语。 见李玉娴丝毫不上当,陆怀咬了咬唇,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你说你想吃我就给你吃一个,谁让我人这么好呢!” 李玉娴轻笑一声。 陆怀想听的,李玉娴是一句都不说,不爱听的,接二连三:“小妹妹才吃糖葫芦,我这个长你几百岁的姐姐要是还跟你抢,就不应当了。” 陆怀:“你......!” 陆怀刚要急,远处的烟花‘彭’一声就在厚重深蓝的夜空中绽开了。 烟火晚会开始了。 “走,我们迟了。”李玉娴牵起陆怀另一只空闲的手。 “欸!” 75、礼物 74.礼物 “过年过年,这年也就这么过去了,哎,又长一岁。” 陆怀坐在灶头前,一手用火钳挑动着灶膛里头的木屑,一手则交给身旁的李玉娴,让她帮自己修指甲。 “你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李玉娴用指腹蹭着陆怀刚剪过的食指尖儿,觉得没什么毛刺后,又开始下一根手指。 “高兴啊,今天初六,明天初七,等别人上班了,我们的年才算开始啊。”陆怀幸灾乐祸道:“我想好了,过两天我就去研究研究飞机票,等元宵过了,我们可以去南方暖和的地方玩玩,正好不用跟他们一起撞上旺季,怎么样?” “南方?多南的南方?” “很南的南方,四季如春的地方,嗯......还没想好,或者你想看海吗?我想着上一次带你去看了我们这边见不到的山,这次带你去看我们这边见不到的水?”要带李玉娴看遍山海的誓言她陆怀可从没有忘记,只可惜这一年之间能得长空出去的时间也就两次,一次是暑假后,一次是寒假后。 “我都好,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李玉娴含着笑,继续为陆怀修指甲。 “唔,那我再想想。”想到不久后就能出去玩儿了,陆怀小曲儿都哼出来了:“对了,你那边什么时候返工?” “不晓得,等她通知,大抵孩子们什么时候上学了,我们也就什么时候继续上课。” “噢,没事!就算撞上了,请个假也不会怎么样吧。”陆怀砸了咂嘴,挑了一根脚边的小木柴丢进灶膛里,心里兀自想着事,应是什么开心事,愈想唇边的笑意就愈甚。 “好了,这下我知道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李玉娴将她的神情全都收在眼里,拍了拍膝上铺着的围裙:“另一只手呢,怎么给你剪?你让让我,我坐里面?” “噢,好,我的贴心好夫人!里面请!”说着起身,为李玉娴让出一点点空间。 李玉娴没好气地撇了撇唇,端起自己的小板凳,绕过陆怀身坐进里侧,轻嗤道:“我是你的贴心夫人,你却是一点不贴心。” 她捏起陆怀那只还没有修过的左手,抽拍手背:“你可真是会疼人的。” 那一个疼字,音说得着实重,陆怀反应过来,顿时被她臊得脖颈耳尖都泛红:“我......我......” 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她有错。 李玉娴指责得没错。 “也没有很长嘛......” “嗯,确也不是长不长的事,孟浪鬼。” 陆怀无从反驳,鼓着腮帮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最后只能咬牙委屈道:“你说疼了之后我后面都很轻的......” 李玉娴低头暗笑,全不回应陆怀那结结巴巴的解释,只将她的手抓过来,继续为她修剪。 陆怀一双眼不敢落在李玉娴身上,亦不敢落在自己的手上,只能盯着那灶膛里四处跃动的火苗,那又烫又辣的红光好似直接灼到了自己脸上:“咳嗯,那个......年前关门了的面包店,就你很喜欢的,在西桥那边的那家......今天应该要开门了,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开了?” 话题转移开了,陆怀心里一松快。 “应该要开了吧,年假差不多都过完了。” “那......还是寻常那老三样罢。”李玉娴没有跟她客气,直接点菜,默认接受了陆怀这拐弯抹角的‘补偿’与‘道歉’。 “好,等烧完这锅水我就去!” “嗯。” 指甲修完,锅里的水还未滚,身边的枯枝木柴倒是在这一个年头里烧得所剩无几,只留些不能成捆的碎木残枝落在脚旁,瞧着到底不甚干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眼前这位大小姐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从最开始的坐如针毡、不知所措,到如今点火烧柴、手到擒来...... 就此事,陆怀还曾问过李玉娴,问了不止一次,问她,让她做这些粗活会不会觉得自己在过一种‘下人’日子,毕竟于她来说,在曾经的生活里,烧柴择菜洗衣做饭之类,从来只需交给仆从来做就好。 适应,自然是需要时间适应的,李玉娴也很坦诚地说过。当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不应或是不能做这些事,而是会产生落差、也会觉得自己怎得这些事也做不好......直至后来,她说其实自己最开始还是想得浅薄了。 她说,一只从波斯渡来的猫,身价随主尊贵,每日都是锦衣玉食,有人准备食水,有人替她梳毛,有人跟她说好听的话......将她养成了一只在闺房里、在玉榻上讨娇打滚的‘好猫’;还有一只冬日里掠过房檐的黑猫,神出鬼没、风餐露宿的,几乎无人知道她究竟是个何模样,她要自己梳毛,自己夺食,若是碰上落雪天,恐怕要饿上好几天,若是不巧,随时都会冻死道旁..... 是以,做哪只猫呢? 李玉娴也没再说下去,但陆怀却从她的目光里读出些许意思——李玉娴不想做波斯猫,李玉娴也不想做黑猫,她不是猫,她是一个人,用了矜贵换取了平凡,平凡而琐碎,琐碎却自由。 “可颂要原味羊角的、瑞士卷要咸奶油杏仁的、法棍是蒜香的,这三样是吧?”陆怀掰着手指,将李玉娴在那家店爱吃的数出来,数完还笑她:“你不会是因为我说总吃甜的不好,所以不选甜的吃了吧?” 李玉娴面无表情地抿着唇,好似在怨她,你明知故问作甚! “哎,没事,也不是一直吃!”陆怀目光落到李玉娴那仍旧盈盈一握的腰上,不由叹气,一生病就掉肉,一生病就掉肉,要养起来却不是容易的事。 “不要我与你一起去么?”李玉娴勾了一点水池里的干净水将手洗净。 “你就在家里吧,我买完马上就回来了,锅里的肉你看着点,别又烧糊了。” “好,路上小心。” “放心。” 戴好耳套手套,陆怀赶紧出了门。 只是一出门并不是向着那家面包店所在的西桥方向,而是向左手里的东边去,并且愈走愈快。 此行目的,买面包只是作噱头的前菜,更重要的是要是去跟一个人‘接头’,在他那里,她预定了李玉娴的新年礼物。 一得琴社。 陆怀盯着眼前的门头招牌看了两遍,随后抬步推门进屋。 一进去就瞧见,那要找的人手中正拿着鸡毛掸子扫灰。 还挺悠闲啊! “新年好哇!”这一声问候,也就掺了一点客气,更多像是熟络之后的老朋友招呼,以及一点点气恼。 “唷,大客户来啦。”那小哥一看是陆怀来了,眯着眼就将嘴笑没了边,要不是他声音听着温文尔雅不紧不慢还像个斯文人,不然真想把他往狐狸那边归类了:“陆老板新年早啊!” “你可终于舍得开张了,赚钱不积极,思想多少有问题。”陆怀翻了个白眼。 当初她背着李玉娴来加这个人的微信,原以为这玩古琴的,怎么也是个正经人,且当初看他跟李玉娴有来有往聊得那么深奥投机......没想到混熟了也是个没正经的,怎么看那晓风月、知风情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这大过年的,除了你做我生意还有谁啊,待在这里也白白浪费时间。”他将手中的鸡毛掸子往旁边一方,拍了拍手:“再说你要的那台一直在我老家呢,大过年的要雇人小小心心地运过来也是个麻烦事不是。” “那请问肖老板,我要的那台现在你给我运过来了吗?”陆怀一眼凶光地瞪着他,但凡他说一句还没到,她就要把他撕了。 “运过来了呀,没运过来我也不敢给你发消息不是,你要看看吗?” 陆怀摆手:“不看了,我也看不懂,你之前说帮我送货上门的,现在可以送吗?” “陆老板真是爽快人,那,请到这边先个尾款吧?”眼看生意做成,就是这么一个表面看似浑身清冷文青气的人,也难免沾上了些许铜钱的世俗气,笑得抿不住嘴了快。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不懂但是我家里那位懂,大不了我再回来找你,反正你答应的,七天无理由退货,三年保修。”陆怀一边将手机怼到付款码上,一边吐槽道:“啧!我发现你真的属于是看人下菜碟啊,你跟我最开始见到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做点小本生意嘛,总要机灵点的咯,跟专业的人说专业的事,跟......” “啧!”陆怀不爱听了。 “谢谢老板惠顾!一会儿我就安排两个干事儿妥当的壮汉,帮你把琴抬到府上!” “别一会儿了,马上送,你再耽误,这年都过了。” “知道!我这就打电话叫人。”眼前的人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陆怀只能耐着性子等他打完电话,安排好事后才说要走。 “陆老板。” 被人徒然叫住,陆怀一愣,以为他还有什么事:“咋了?” “没什么,你这么有心,李小姐应该会很开心的!” 那当然了! 如果不是想要讨李玉娴开心,她都不愿意跟这个两面派的黄鳝精掰扯这么大半个月。 心下设想着一会儿李玉娴看到这个的模样,雀跃的心情顿时有些收敛不住了。一路蹦跶地跑去了西桥的面包店,三下五除二地买了李玉娴点名要的几种面包,随后匆匆赶回了家——得快点,就怕错过了那最让人期待的、送货上门的一幕。 但......按找那个肖老板磨磨蹭蹭的毛病,应该也没那么快吧。 果然,回到家,并无什么异常,门还是自己出门后虚掩的模样,院子里客堂里也都没有看到有东西。陆怀摸到厨房,李玉娴还安安静静侧卧在藤榻上。 她瞧见陆怀回来,就放下手机起身:“好慢......” “嗯......你要的羊角包,去的时候都还没有出炉,就在那边等了会儿,你摸摸,还热着呢。”陆怀揉了揉自己被冷风冻僵的脸,拉开自己宽大的棉服拉链,将装着面包的纸袋子捧了出来。 “外头很冷吧?”李玉娴接过面包却先没有急着打开,而是用自己温热的手心贴了贴陆怀的脸,捏了捏她有些发红的耳尖,领着她坐到铺着厚毯子的塌上。 “还好,路上跑了跑,这会儿背心有点热了,哎,面包你先趁热吃点,不过不要吃太多哦,不然午饭吃不下。”陆怀褪下外套,把面包袋子卷开,拿出热乎的面包来给李玉娴。 “嗯,那我先吃一点点好了......” “吃吧吃吧。” 虽然面不改色地在与李玉娴搭话,但想着一会儿要送到的礼物,陆怀多少有些迫不及待。将一对儿耳朵竖得尖尖的,就期待着院门有没有被人敲开的动静。 李玉娴撕下一点面包,自己还未吃就先递到陆怀的嘴边。 陆怀含糊衔住。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李玉娴隐约察觉到了陆怀的异样,但她不知道陆怀为什么心不在焉,所以只问:“路上遇上什么事了?” “噢,没有,哈哈,我在认真品尝呢,你吃呀。” “我在吃。” “怎么样,好吃吗?老板休息了一个春节,手艺没有退步吧?” “不曾退步,还是那么好吃。”李玉娴收回在陆怀身上的探究目光,细里细气地咀嚼着嘴里的面包:“还是刚出炉的,又劳你捂着跑着带回来,风味一点都未曾打折扣,你真好。” 哎! 这嘴,真是...... 陆怀被夸得整个人都舒坦下来。 要不是必须维持人型,这都恨不得化成棉花糖粘人身上了。 “要给你泡点奶之类的,寡吃面包也怪......”话音还未落,外头就来了敲门声,声响很小,但时刻注意着的陆怀还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终于来了。 “有人敲门?”陆怀明知故问。 李玉娴透过玻璃窗往外头张望:“好似是有人来了。” “谁啊......我去看看。”装模作样地背身去看,又怕李玉娴不跟上来,就拉住她的手腕:“你跟我一起去,怪怕人的!” “别怕,许是什么游客,好奇推门来看的。”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已经依着陆怀起身一道出去。 “有可能。” 敲门声还在继续,陆怀携着李玉娴来到院中,清了清嗓子:“来了,谁呀。” “你好,快递。”门外的人客气喊道:“估计一个人不好拿,我们给您抬进来吧?” 李玉娴:“?” “谢谢,门没有关,你们直接进来吧。”陆怀仍是装成自己不知情的模样,转而看李玉娴:“快递?你过年时在网上买了什么吗?” “未曾。”李玉娴皱了皱眉:“不是我们的东西,就这么直接让人进来好么?” 李玉娴半忧半疑,毕竟陆怀素来谨慎,非营业时段对陌生来客都会留个心眼的,今天怎么就这么随意放人进来了? 心中如此做想时,外头的人已经推开虚掩的门进来了,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穿着统一的制服,一前一后,手里稳稳当当抬着一个狭长的盒子,看着一下子想象不出里头会是什么东西。 人已经进来了,陆怀也没有喊停,东西就一路被抬进了客堂,李玉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长盒,心里倏然有了猜测。 “都不晓得是不是我们的,怎么就抬进来了?”李玉娴扯了扯陆怀的袖子问道。 这下是换她故作不懂了。 都到这地步了,陆怀这关子也很难再卖下去,也就不再瞒着了:“等下你就知道了。” “你好,陆女士,我们是一得琴社的,货已经给您送到了,您可以打开验收下,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再走。”盒子被稳放在桌上后,其中一个送货小哥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一张纸来:“然后麻烦在这边签个字让我回去跟老板交差就行。” “流程挺正规啊。”陆怀呢喃了一句,随后拉过身旁的李玉娴:“玉娴,你来验下吧,好坏我也不懂......” 李玉娴:“......” 76、意会 76.意会 “你验下吧?” 陆怀期待地看向李玉娴。 她不懂琴,肚里唯一那点干货,都是为了给李玉娴买琴而临时抱的佛脚,说多了都像是附庸风雅。但她想得是,即便自己不能是那个高山流水的子期,她也要做那个赠伯牙以良琴的知己。 看李玉娴被自己拽了一下依旧不为所动,陆怀顿时有些急了,以为李玉娴是不愿接受自己的礼物:“来呀!” 陆怀又指了指,示意李玉娴去。 旁边两位不明所以送货的小哥对视了一眼,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等在一边。 “好。”李玉娴终于点头。 陆怀松了口气:“忘了,我去给你拿开快递的小刀来。” 以陆怀的性子,不用开盒,李玉娴就知道这琴大概率是价格不菲了。手中的美工刀格外小心地沿纸盒缝划开缠绕的透明胶带,这么小心,是怕把里面的琴划坏,可打开时,又觉得自己是傻了,好价的琴,又如何只会用简陋的纸盒包装呢? 果然,划开最外层的纸盒,里头是一只材质细腻的黑皮革箱卡在严丝合缝的白泡沫中......李玉娴对这种盒子也不算陌生,她曾经就在艺林空间看到有孩子背过类似的箱子,里头装着西洋琴,听说若是好琴,价格至少上万。 李玉娴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陆怀。 那人一瞧见自己看她,好似颅顶就竖起耳朵来了,笑问:“怎么啦?要我帮忙吗?” 既然已经准备收下礼遇,自然是要欣然接受才好,李玉娴笑着对她点头:“要的!” “好!” 两人合力,一手抬琴一手按箱,将琴从纸箱里扣了出来,身边的小哥见此也眼疾手快地上去帮忙把纸盒从桌上拿走。 摸索着找到琴箱上的拉链拉开,掀开箱盖,见到的却还不是琴,而是黑色绣彩色雀翎的缎面琴囊,李玉娴轻轻一抚,心里的猜测已然印证。 这傻姑娘,一定破费许多了。 不想让两位小哥久等,李玉娴也就打消了多观摩观摩的念头,直接打开了琴囊,并邀着陆怀替她一起将琴拿出来。 “怎么样?这琴好吗?”见李玉娴长时间看着琴没有说话,陆怀心里很是没底,倒不是怕那一得琴社的老板骗人、忽悠她花大价钱买了张坏琴,她是怕像李玉娴这样系出名门的大小姐,实在看不上如今这个时代所斫的东西。 “这琴应是......臻选百年老杉斫制,色泽清正雅柔,细润透丽,音则松沉旷达,余音绕梁,是为好琴。” 李玉娴只是立在那里,纤柔的指尖抚过琴身,指腹在不经意间地勾挑住琴弦,悦耳的琴音随之如山溪坠入幽谷般涌来,一下子就带着陆怀回到了那日,那日她是在一得琴社,那随手三两下的拨弄,不仅挑起了那故作清高的老板的注意,也挑动自己的心弦。 她就该有一张琴。 这个想法一旦深深地刻入了脑海里就根本挥之不去了。也正是那时,她心里已经单方面作下决定,无论李玉娴要不要,她一定要为她买一张...... “谢谢小哥,琴很好,你们可以回去回复你们老板了。”李玉娴对着两个呆立在原处的小哥笑道。 “哦、哦,好......您满意就好。” “还有我们老板有句承诺让我们顺便带到。”另一个小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来:“这是保修卡,是终生售后、终生补差价、终生免费维修的。” 陆怀撇了撇嘴,接过:“好的,谢谢了。”一开始还说什么三年保修的......就该是终生保修才对嘛! “您客气了。” 两位小哥鞠了一躬要走,陆怀则是很客气地送他们到了门外,回来发现李玉娴还是立在那里,目光紧紧地锁在琴上。 “如此大礼,我......”她知道是陆怀回来了。 “新年礼物,也是你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周年礼物,马上就要元宵了。”陆怀已经料到她会这样,上前倏然搂住了李玉娴的腰,好似一只忍了好久才得以黏到主人身上的猫儿,娇道:“你只说喜不喜欢就好!” “喜欢,可......” “噢!只允许你上来就用金钗打发我,只允许你上来就送我耳环,就不允许我送你礼物啊?”陆怀不依,这种事要是硬扣细节,多让人生气气呀。 “我那些东西......不值钱的。” “嚯,这是什么富婆发言啊,你那些放到现在可全是古董啊,像这样的琴,你卖出去一件都能买一排了好不好?我还觉得自己寒碜,送的不够贵呢。” “不是这么算的,我那些只是随身携来,本就算不得什么,可你的钱都是你每日辛劳赚取,如何能比的呢?” 陆怀早有体会,在这方面李玉娴是像个老顽固,跟你论起道理来一整个就是逻辑清晰、有理有据,自有一套说辞。 “你再说这些我就要不高兴了!”陆怀只能拿出杀手锏,半是耍赖半是威胁道。 “我......”果然,李玉娴还是吃这一套,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你别这样嘛,你高兴一点嘛,我本来超期待看你收到礼物后会怎么开心的,我等很久了,等着别人都走了,你高兴地抱抱我亲亲我呢。”陆怀撇了撇嘴。 李玉娴:“......” “结果什么都没讨着,就讨来你跟我在这边论长论短,真没意思。” 李玉娴想了想,释然一笑,挣开陆怀的怀抱,转而自己再环住她,将眼前的人像是颠个西瓜一样抱起来,接着又亲了亲她的嘴儿。 “噢,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啊,一点创意都没有,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什么被我包养的小白脸呢,只会完成主人的任务是吧?” 李玉娴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半真半假嗔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嗯,不想听懂的时候就装听不懂。” 被当场揭穿的人摸了摸鼻子:“那......谢谢乖乖。” 哪知这话一出,刚被抚平的气焰又被浇了起来:“还谢......就不能说点让我高兴的话,要你机灵的时候像木头,不要你机灵的时候天天给我抖机灵。” 李玉娴被骂了个正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局促道:“那......且等午后闲时为你抚琴一首,不知可否解你的气?” “这还差不多!” 说来,今年冬天唯一一次围炉煮茶,还是跟几个阿爹阿婆们一起呢,所以像这样独属于她们二人的,反而没有用心经营过一次。 时隔李玉娴手把手教点茶已经很久了,陆怀对那些繁复的步骤早已忘得七七八八。不过反正这会儿没有外人在,她也不用拘泥于一定要做得怎么标准怎么好喝,于是就跟玩儿似的,不仅按着自己的心情随便弄了,还能三心二意地关注李玉娴的动静。 “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调音。” “新买来的也要调音嘛?他们居然不调好的嘛?” “琴时常需要调,无论新旧。”李玉娴一边听着琴音一边将她那胡乱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茶可以再磨细一些。” “唔,好。”陆怀低头看了一眼小石臼中的确实还没有特别细腻的茶叶,继续卖力研磨:“听你拨那么几声,就突然以前学过一片课文,不知道你读没读过。” “古时的文章?” “对,里面有句叫......叫‘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对,应该是这么背的,虽然人家弹的不是古琴,诉的也不是钟情,但也挺适配的。” 李玉娴挑了挑眉:“有些许印象,是哪篇文章?” “白居易的琵琶行。” “啊......”李玉娴想起来了:“是了。” “对了,我买琴的时候还闹出了个笑话,你要不要听?” 李玉娴饶有兴趣地望过来:“什么?” “就这个琴,不是有什么伏羲式什么仲尼式的区别嘛,我也不懂,我就想着,仲尼是孔丘,伏羲是跟女娲一块儿的,那孔子肯定没有伏羲厉害,仲尼式肯定也没有伏羲式的好......” 陆怀还没有说完,李玉娴就掩唇笑了出来。 “可你......”李玉娴抚过琴腰,大漆与鹿角霜调和打磨,光滑细腻,好似少女酮体,琴腰简而取直,仅有一个凹处,显然是仲尼样式:“怎么最后倒选了仲尼式的?” “那我也不傻呀,按我想的,如果伏羲比仲尼好,怎么两个是一个价钱呢对不对?”陆怀骄傲地哼了一声:“所以我就去查了下伏羲和仲尼究竟是什么区别,然后网上就说了,说伏羲要比仲尼声音浑厚,仲尼则比伏羲更明亮,是不是?” “是。”陆怀确然是用了心为自己挑选的,李玉娴笑问:“是以,你是觉得相比浑厚,我更适合明亮的音色?” 这悄默声儿都能辩出来什么更适合自己了。 “也不是,我只是后面看到有一篇介绍说,仲尼式的琴在宋朝更流行,因为和婉约的宋词比较搭......也不知道记载的是不是真的......我没买错吧?”陆怀娇娇地缩了缩脖子,一脸期待地看着李玉娴。 “是。”李玉娴脸上的笑意几要盈满溢出来了:“乖乖如此用心,叫人感动。” “你喜欢就好!” “但宋词并非皆是婉约,亦有铁血气概之作,只是琴曲之属,若要论流行,也难免是在勾栏之间,而勾栏间所唱,确实大多流连花间、偏爱婉约,想来如今谈及,也多留有这般印象。” 李玉娴调好了琴,信手弹了几个音,气劲中带着些许苍茫沉郁,一时间让陆怀有些发愣。发愣间,李玉娴又指腹一滑一松,缓沉之音随之消逝,转而是轻薄似纱的泛音潺潺而来,跃然轻灵,让人倏然浑身松乏。 陆怀都忘了自己手里还有等着做的茶,呆问:“干嘛停下了?” 李玉娴抿唇笑而不语,点了点她面前的小石臼,示意她也别忘了自己的正事。 可陆怀哪里舍得发出别的动静来打搅呢?人对美好的事物总是有着出于本能向往与鉴赏力,她是不懂古音,不晓音律,但当这些沉淀了千年的好东西,穿越岁月,再度照拂人间时,依旧很难不被这琴中意、曲中情打动。 这一刻,曾经那些为古言小说里红尘佳人辗转难眠的夜晚再次于脑海中清晰起来,翩跹白衣胜雪,琅嬛步摇朱颜,讲一折竹马绕青梅,说一通江山爱美人,之后都消逝在这平平仄仄里,都浸透于滚滚长河中。 “痴了?” “啊......”陆怀眨巴着眼,讪讪一笑,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 “可识得这是什么曲子?” 陆怀木木摇头。 “哦,我还以为你晓得呢......是以脸红成这样。” 陆怀俨然成了个呆头鹅,笑得傻兮兮的,歪着脖子将自己的脸掩起来:“噢,所以是什么曲子呀?” “凤求凰。” 陆怀愣了愣,俄而整个人不自禁地俯趴到了桌上,哎呀哎呀起来。 李玉娴也忍不住笑问:“怎么了......” 怎么了? 她就是特别吃李玉娴这一套呗。 “很喜欢这种......”陆怀也觉得不可思议,在一起这么久了,告白的话说过不少了,可竟也在这种时候扭捏了起来。 怎么说呢,比起直接的亲直接的抱,这种含蓄的传情方式更让人有欲语还休的羞赧感。 李玉娴挑了挑眉,故作不懂:“哦?喜欢哪种?” “就这种啊!” 压不住的唇角微微颤着,陆怀还要端着腔调,装模作样地磨起了茶:“怪赏心悦目的,对我的耳朵好,也对我的眼睛好,爱听,多弹。” “哈哈哈。”李玉娴被她那可爱兮兮的语气和表情逗得也忍不住直笑:“好,以后多弹。” “所以嘛,我就说,我真心觉得你本该是这样的,读书、写字、作画、弹琴......哎,这阳春白雪似的双手啊,也是跟笔墨纸砚更相配。”陆怀努了努嘴:“当然也不是不要你帮忙做活的意思啦!” “我明白,我当上得了厅堂,又下得了厨房,才配做你乖乖的媳妇儿是么?”李玉娴一言以蔽之,总结道。 总结完了,又抬自己的起手,展在自己眼前:“至于这手么,如今自然也是要谈得了琴,做得了......”李玉娴故意拉长了调子,意味深长地望向陆怀。 陆怀立时意会,娇嗔地拍了一记桌:“喂!青天白日的......” “我又不曾说什么,你又误会我什么了?”李玉娴巧装无辜。 “我、我也没说什么啊,我看是你误会我什么了吧!”自知上当的陆怀立即咬唇反驳。 “好罢,那看来是我误会什么了......”李玉娴哼哼一笑,也不与陆怀玩文字游戏,不是因为玩不过,而是因为她知道陆怀这个嘴硬的,就是把自己绕死在里头也不会承认半点。 “你来。”李玉娴招手。 “干什么?”嘴上这么问,身体却已经乖乖做出反应,起身过去。 见李玉娴也拉开了长凳侧了个身,陆怀不明所以,立定在她身前,又问:“做什么啊?” 李玉娴拍了拍自己的膝。 陆怀会意,又乖乖跨坐了上去。 “我看看,这样的,你喜不喜欢......” 陆怀:“?” 77、刚好 77.刚好 即便是在这样的关系中,某些像是滤镜的东西依旧是存在的。就好比,不管李玉娴说出多么放浪的话,陆怀还是对她留有一层含蓄内敛的初印象。 亲吻是要在没人在场的时候发生、性则是必须要关起房门留到夜里的床上,姿势、方式、过程总体都呈保守的状态,她们中的任何一方都没有提说要去改变什么或是一起探索什么,只是温存在一个舒适圈里,享受着心理与生理相对比较容易接纳的快感。 但今天...... 李玉娴似乎有要改变的想法。 陆怀不确定自己接收到的这个讯息与李玉娴想的有没有偏差。 所以她很紧张,那种未知的、不确定的东西让她抱有期待,却又不敢太过释放自己的渴望,她亦觉得十分羞赧,就像一个总是行在规矩中好好听话的乖孩子,突然准备做一件她从未做过的坏事一样。 “就在......这里?”点着碳炉的屋子,脚边亦放着暖气片,周身涌动的空气有些温烫,将陆怀的脸颊晕上了绯红。 她都有些喘不上气来了。 “要么?”李玉娴亦带着微喘,眼神中的欲念并不坚定。 “我......不知道......”陆怀自问,心里确实没有答案,觉得有点想要,却又怕这么做光天化日之下心里没做好准备,可若是停下,却又觉得有些可惜。 “外头的门关好了?”李玉娴的鼻尖轻轻地蹭着陆怀耳后那块敏感脆弱的皮肤,隐约地有些鼻音,听着竟有些像撒娇。 陆怀顿时心里一空,气息更乱了:“关了,里头的门也关好了。” “那,现下觉得冷么?”李玉娴继续问道。 “还好......”陆怀大抵知道李玉娴这么问的原因了,或者说,李玉娴是在委婉地像她请示能否继续。 “可能都脱了就会冷。”陆怀依据实际情况,老老实实回答。 “嗯。” 嗯...... 是不继续的意思了吗? 陆怀顿时有些失落,亦后悔自己刚才所说的话。 果然,李玉娴的鼻息自自己脖颈间离开去了,她托着自己臀瓣的手轻轻拍了拍,好似要抽身去。 陆怀咬着唇,漾着薄雾的眸子委屈巴巴地看着李玉娴,却又不得不听话,从她的腿上下来,站定。李玉娴则从长凳上起了身,去往了厨房。 陆怀说不出挽留的话,失落又让她一下子无法跟上李玉娴脚步,过去再跟她说什么话,她只能默默地立定在原处,不知所措。 不一会儿,李玉娴又回来了,手中捏着纸巾,应是擦过水的,被团成湿漉漉的一团,在临到陆怀面前时,她将这团纸巾丢在了桌角边的纸篓里。 陆怀舔了舔唇,呆呆看着李玉娴,不晓得接下来要做什么。 “来。”李玉娴轻轻招手。 “干什么......”陆怀傻傻过去。 “我洗好手了。”她的声音温温润润的,像是清晨起了雾般,湿湿漉漉:“冷得话,我们不全脱......?” “......” 陆怀忘了自己有没有答应,或许是默认了吧,默认了和李玉娴这样做,选择放开,选择去适应、去触碰那个不同于往日的李玉娴。 其实她的人生,大胆一点也没有关系,早已没有人去约束她究竟应该做什么事不做什么事,没有人会责备她如果不循规蹈矩的生活会怎么样,乖或不乖,都无人在意,唯一在意的,也就只有这个眼前人了。 “冷不冷?” 已然被李玉娴裹挟着扶倒在了窄小的藤榻上,背后是冬日特意铺上的厚绒毯,不会很冷,但稍微有点硬。裤扣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扭开,带着薄绒的裤子微微褪到了膝窝。 陆怀一颗心都被熨过了一般,不逊于第一次的刺激感直接将她整个人都要击晕过去了,浑身滚烫,哪里还会冷。 不冷...... 可到嘴边的话却变成了:“我们的茶,还没有喝呢......” “还没开始,就口渴了?”李玉娴的脸埋在了她的脖颈间,温软的气息扑撒开来,一张一阖的,像是将心跳的节奏一起贴了过来。 “没有,只是想起这事。”陆怀不好意思说,自己因着太过期待,因而才说些什么转移注意,以免将自己显得急不可耐。 “你想的是这事,我却担心这塌太小,你我施展不开。”李玉娴的声音,断续地钻入耳中,一字一句的,恍若丛林深处精怪的蛊惑,陆怀不由自主咬了唇,夹起了腿。 “你别,这样,说话......” 李玉娴轻轻叹笑,一字一顿道:“你每次,都不让我说话......是要我,少说多做,快些予你?” 陆怀扣紧了李玉娴挂在臂膀上的外衣。 然,还未等她再吐出些许字句来反驳,身下那处就被人以极为缓慢的攻势,一点点推进,占领。冬日的手即便是暖过的,到底与体内本身的温度仍旧存在差距,陆怀一个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哼出声响来:“唔,冷......” 李玉娴却以为是她曝露在外处的皮肤冷,不由贴心地扯了扯垫在陆怀身下的绒毯拢在她的大腿边。虽然起到的作用,也不过是聊以慰藉。 “是你的手,冷!”陆怀闭着眼,强调。 李玉娴手上一顿,随即歉然笑道:“那......只好劳你替我暖暖了......” 陆怀:“......” 对有些人来说,一些合理的放肆属乎生活的调剂,对有些人来说,却是打破心理壁垒,面见全新的世界。 陆怀觉得自己是属于后者的,而在她目前点到为止的人生里,引她放肆的人,似乎都是眼下这个来自‘旧社会’的、本身不与‘放肆’一词搭边的女人—— 去接待一位不速之客,去相信天方夜谭,去初尝青□□意,去为她与社会大流背道而行,去......去像现在这样,以曾经未曾想过的方式获取无拘恣意的快乐。 有那么一瞬,陆怀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解救的人,从封闭、胆怯、水深火热中被救赎和成全出来了,不再规矩,勿须装乖,不考虑结果,只做当下想做的。 “有些时候,你表现出来的样子,好像跟我已经认识的那个你,不太一样。”脚边的暖炉还在孜孜不倦地散发着余热,拥护着周身这片不大的场地,陆怀侧身缩在李玉娴颈边,感受细胞在极度热情中缓慢退潮。 “不一样?”李玉娴眯着眼,方才竭尽所能地满足对方,让她此刻有些意识困累松散。 “是啊。”陆怀掖了掖盖在两人身上的长羽绒服:“有时候会让我觉得,你不像是从古代来的,你很......” “很通透,很聪明?”陆怀勉强得出了两个形容词,但想了想,又否定了:“不只是聪明,应该说是先进,就像是一个被套了古人壳子但有着现代女性思维的人......” 李玉娴笑了:“这是什么比方?难不成现在又开始怀疑起我的身份了?” “不是怀疑你的身份......我知道你是古人,你处事行为的确是古人,对现代的知识一无所知,这个是装不出来的,但是我觉得你的一些思想和特质,还是跟我所认知的古代女性很不一样......”陆怀很努力地想要抓住脑海里那些闪过的念头,想要很准确地去形容自己发现的矛盾:“不过我这么说也属于是刻板印象了,我对古代女性的认知大多来源于书上,其实也是不准确的,说不定古代女性当中也有不少你这样的先进女性也不定。” “我明白了。” 陆怀眨了眨眼:“你又明白了?”心想,我自己都没明白呢,你怎么就明白了,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李玉娴莞尔:“定是你觉得方才的我过于孟浪,不似寻常闺阁女子那般羞怯?” 不等陆怀反驳,李玉娴又道:“你可是觉着古人女子便是无论做什么都当是端庄娴雅,当是食不语寝不言,就是在床笫之间也该合乎礼仪,不该这般幕天席地白日宣淫?” “不是不是。”些许小心思被猜中,陆怀立即反驳:“不是的,我没说你不能这样,我只是以为,你不太会这么做.....” 但事实上反而是自己狭隘了,李玉娴会这么做,很会...... “乖乖不喜欢我这样么?” 怎么听起来还有些委屈了...... 陆怀忙安慰:“没有!我喜欢!” “你喜欢就好。”听着又高兴了起来。 高兴之后,又是一声幽幽叹息:“我很珍惜这样的时光,我很珍惜这个没有那么多辖制的世界......乖乖,我这么说,你不要觉得害怕......” 陆怀:“?” “直至如今,我仍觉得在这里得到的都似偷来的一般,我仍觉得好似有谁会将我所珍爱的一切抢走,无论是午夜醒来,抑或极乐之后,怅然若失。”李玉娴第一次与陆怀说起这个心情,这种恐惧有时候很浓郁,浓郁到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她不想与陆怀分享,亦不想让陆怀为自己分担这样的敏感......因为她知道,她的陆怀也同样是个敏感的人,有时甚至还不如自己能够承起这些令人恐惧的心事。 “即便在世界那头,有着我相伴几十载的至亲,可我仍会留恋这里,我甚至觉得,我在那个世界无法安宁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处,那些格格不入,那些古怪异类的想法终于找到了容身之所。”李玉娴咬了咬唇:“我本已接受自己是为怪物,如今撕开帐幕,才知道我亦可以成为再寻常不过的人。” “我想跟从本心,做想要做的事。” 陆怀:“......” “乖乖......”没有得到陆怀及时的回应,李玉娴不禁循着摩挲过去,捏住了陆怀的手,指尖微颤。 “不会的,不是偷来的,也没有人抢走!”陆怀一把搂住李玉娴的腰,很紧很紧:“你也不是怪物,你就是你,你在我身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陆怀很激动,她体会到了李玉娴几乎压抑不住的难过,哪里还能见得李玉娴如此委屈,心里急于想要安慰,就是倾尽所有想要博她一笑都肯了。 “傻姑娘,你就哄我罢,我亦知晓这世界有诸多规则,哪里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李玉娴再次笑了,只不过少了些叹息之意,多了些真心高兴:“定是要事事让你过问,你允许做我才做,你喜欢我做我才做啊......” 陆怀瘪了瘪嘴,几乎要哭。 “你之前是怎么说的?你要做我的......‘人间向导’?” “嗯。” “真好。”李玉娴轻揉着陆怀的指尖,倏然喟然一声:“若是我外祖母也能见一见这样的世界就好了,她定然会高兴的。” 是了。 外祖母。 李玉娴能有这样的性子,应该也跟她的外祖母有很大的关系吧。 虽然只听得些只言片语,但很容易就能知道,那定然是个不同于寻常女流的伟大人物。 “你外祖母......在你来时,还健在么?” “嗯。”李玉娴如此喜爱她的外祖母,应该也很想念她吧。 “那你应该很想她吧?” “是,秦阿婆走的时候,我亦是难过十分,难免惦念起了她,想她身子大不如从前,想她如今过得怎样,想她知道我不在了,是否会......”李玉娴不敢再说下去,喉间有些哽咽。 说起秦阿婆,陆怀也难过起来,但她还是安慰道:“老天爷一定会托梦给她的,告诉她,她的宝贝外孙女现在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呢。” “嗯......” “你跟你外祖母是不是很像?”以免李玉娴陷入到那么沉重的话题中,陆怀转移话题问道。 “你是说长相还是性子?” “都可以说说啊,以前就听你囫囵吞枣说过几句,我就挺好奇的,你外祖母到底是何方人物,是不是很厉害?” 李玉娴歪着头沉吟片刻,道:“我曾听母亲说起她的故事,她早年亦是个苦命人,她是秀才之女,幼时便丧了母,后因她父亲始终无缘功名,穷困潦倒,在将死之时将她托付于一位友人,友人又将她草草嫁人,嫁给了当时舜湖商贾人家不受重视的二儿子,也就是我的外祖父。” “你也晓得,虽说商贾之家富庶,但到底是遭人瞧不起的,更不必说,那时比我外祖王家更得势的还有张家、沈家、吴家三大姓。”李玉娴叹了口气:“唯一要说好的,可能就是外祖父品性纯良,又晓得外祖母识过字读过书,心思缜密,做事周全,因而对外祖母还算敬重,婚后相敬如宾,传为佳话。” “外祖母心性活络,聪慧有谋,乐善好施,渐渐就在妯娌间显出能耐来,以至后来外祖父都因她在家中受器重,虽一度遭旁人妒忌,但她也能妥善应对,叫人拿捏不住。” “你外祖母也太......”陆怀都有点想象不到,在父权社会打压如此重的时代,外祖母真这么厉害:“这拿的是什么大女主剧本啊!” “是,她是我此生最为敬佩之人。”李玉娴眼中含着光:“幼时我还不懂她的教诲,长大愈想愈觉得有大智慧,只可惜.......我最终未曾长成她所期待的样子。” 陆怀一愣:“什么意思?她期待你长成什么样......?” “若说外祖母有一点不好,便是性子有些执拗,尤其在她主家之后,对子女颇为严厉,且与寻常母亲偏爱儿子不同,她更喜爱女儿,偏爱叫女儿活成她的样式,也叫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能够像她一般管事经商。” 陆怀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懂了。 果然,李玉娴接着说:“只是我母亲并不喜爱那些,亦不肯答应外祖母为她安排的亲事,转而看上了我的父亲,一介游学穷秀才哈哈哈。” 陆怀嗤嗤笑出了声:“有意思欸!然后呢,哇,怎么感觉你家的故事跟戏折子一样,也太精彩了吧!” “我外祖母自然不悦,知晓后当即怒骂道,你外祖就是个穷秀才!穷得自己妻女病了连帖药都买不起,怎么的,你也要嫁过去,被那穷酸气苦死不成?”李玉娴佯装怒音,学得那叫一个像模像样。 “哇,还真是,这是什么命运的轮回!哈哈哈哈自己老爹是个穷秀才,自己的女儿还要跟穷秀才私定终身?” “是啊,因此她不大能看上我父亲,我父亲也惧怕她,哈哈哈哈。” “可你外祖母虽然不支持,但最后还是成了亲,有了你.......而且你父亲后来还当了官,说明跟你那个穷秀才曾外祖父还是不一样的,很有两把刷子啊。” “嗯,我父亲后来游学赶考的钱,都是我外祖母出的,她到底还是心疼自己女儿,不舍得她跟着穷书生过苦日子,而父亲也算争气,考取了功名亦得了官位。” “那也不错了。” “可她到底还是嫌我父亲身上那股迂腐不化的官场书生气,又不得不对已经当了官老爷的姑爷留有几分尊敬,因而总会时不时私下偷偷与我数落我父亲......” 陆怀乐不可支:“噢!我懂了,所以你外祖母是发现扶不起你母亲这个恋爱脑之后,转而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是吗?” 用时兴话来说就是,大号练废了,抓紧练小号。 “应该是。” “为什么是你呢,你外祖家就没有别的孩子可以培养了吗?” “你方才不是问,我与我外祖母像不像吗?” 陆怀啧叹一声:“明白了!” “只是长得像,性子不大像,但的确外祖母在众多孩子中要偏爱我一些,许是因着女孩儿里我长得最像她罢。” “我觉得应该是觉着你最聪明!”陆怀笃定道,但想到刚刚李玉娴说的,陆怀又讪讪道“但是你也跟你妈妈一样,对经商那些不感兴趣是么......” “倒并非不感兴趣,我是愿意的,只是我的性子......到底没有做生意的天赋......但即便如此,与其于家中受人眼色,我更想待在外祖母身边受她宠爱庇护......”李玉娴叹了口气:“只是我父亲不许,认为知府千金不好好择良人相夫教子却跑出去经商,传出去了叫人笑话。” 陆怀听到这里,顿时气得一闷:“不是这?他瞧不起这经商赚来的钱,但他当初可是拿着他看不起的钱考了试当了官......所以你就放弃了你外祖母那边......?” “有时去了那边仍旧会做些事,但大多不会出面......事实上我确实无心去做她要我做的事,不是因着我不想或是父亲不许,而是我有自知之明,我到底是外姓,哪里能真正插手外祖家的事,即便外祖母在时,家中上下看在她面上不会说什么,但等她走了,我必然毫无立身之地。” 陆怀咬唇无语,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毕竟不是戏折子,哪里有那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传奇。 李玉娴舒叹一口气:“我也想明白了,能有如此际遇来了这个世界也好,即便不来,我......”李玉娴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察觉到李玉娴呼吸微促,情绪不安,陆怀立马抱紧安抚她:“来了好来了好,来了换个人继续疼你!” “嗯......”李玉娴笑了笑,突然自嘲道:“若我能更像外祖母些就好了,说不定能更有用些。” “诶诶诶!你不能这么想!”陆怀听她突然妄自菲薄,急了:“你要是像你外祖母那么厉害,你都不会踏进我家了,说不定直接就能在外头支个摊子做生意了!” 李玉娴怔住了,想了想,倏然笑出了声,且像是戳中了什么笑点,笑得停都停不下来。 “你笑什么呀,你说是不是这个理?”陆怀也跟着笑了起来。 “嗯。” “我跟你说啊,我这也是遇上你后悟出来的,什么缘分啊,都讲究个刚刚好的,多一点少一点,可能我们就遇不上啦!” “嗯!” “哎,你别这么敷衍,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确然如此。” 78、归去 78.归去 礼物是送了,但陆怀心里还有一件事没落定,那就是李玉娴的生日。 按时历,李玉娴真正的生日是大年初五,然而大年初五这个日程很尴尬,民宿还有住客没退房,家中上下杂务颇多,她们的私人时间基本得到夜里,而从年前就开始张罗的生日礼物偏偏还迟到了一天......方方面面都限制了她想给李玉娴正经个过生日的想法。 至于李玉娴呢,她好像也混不在乎这个生日不生日的事,又或是自己没有提她也就权当忘了,反正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李玉娴都不可能是那种会特意来讨的性子,就连收到古琴,都没有提问一嘴是不是生日礼物...... 所以,陆怀想得是,这个生日索性在元宵补办一下,不仅是庆生,更是庆祝李玉娴去年这个时候在这个世界的新生,双重意义,双倍喜乐。 订蛋糕、写菜单、备礼物......陆怀自顾自偷偷做着打算和准备,等所有环节都想完了,才兴冲冲去‘通知’寿星本人,元宵过生日的事。 “生辰?”李玉娴眉梢一挑面露讶异之色,手中的抹布停了下来:“我都忘了......况且我已然收了贵重礼物,就不必再破费办生辰了罢。” 不出所料,这家伙是压根儿没想起自己生日这事啊。 “礼物归礼物嘛,你跟着我忙了一个年头,生日都在帮我干活,我心里过意不去嘛!”陆怀背着手,凑在李玉娴身旁讨娇道。 李玉娴停下手中的活,心下一忖,后道:“去年你的生辰未曾办,甚至连提都未曾提,我以为你是不办的,如何到了我这里就要办了?若你要替我补办,是不是我也该给你补办一个......” 她垂眸轻叹,神情之间甚至露出了几分自责来:“甚至......我都未曾记住你的生辰,更是连个礼物都没预备......” 没成想李玉娴竟然想到的是这回事,陆怀忙摆手:“哎!不用给我补,我本来就不过生日的,生日对我来说就跟平常日子差不多......但你这次的生日意义很重大,不只是给你补办,还是为你庆祝你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周年纪念日,双重的生日欸,还有还有,还有第三重意义呢,我想好了,元宵那天我想请阿爹来吃饭,除夕没有一起吃团圆饭,元宵总得吃吧?” 李玉娴:“......” “一举三得,一顿饭全解决,我聪明不聪明?”陆怀骄傲地拍了拍胸脯,一副等夸的表情。 李玉娴将手中的抹布丢进一旁的水盆里:“你最是聪明,那你......生辰是什么时候,七月?对不住,我先前瞧过你的身份证,却没仔细记住日子......” “七月十四,哎,干嘛这个表情,委屈得跟林妹妹一样啦。”陆怀上手勾住了李玉娴的腰,拍拍她:“我真不要紧,我经常自己都不记得生日的,有时候生日都过去好几天了才回过味来发现自己老一岁。” 李玉娴低头瞧着那挂在自己腰间的人:“就只.......记得老一岁?” “对啊,不到生日,实岁就可以小两岁,像我这种生日在小月份的,过了年还有一段缓冲时间呢,就比方说,不到今年生日,我还是28岁,过了生日就是十足29岁,但论虚岁,我已经30啦......你们古时不是也有这样的说法?” “有的。”李玉娴抿唇笑了:“虚岁周岁的说法。” “对呀。” “总听你说老一岁老一岁的,难不成,你......也怕老的?”话题引到了这上面,李玉娴饶有兴趣地瞧着陆怀。 这个人啊,嘴上说着虚岁要30了,神态里却瞧着还似少女,爱笑爱嗔爱撒娇。 陆怀挂在脸上的笑意顿了顿,从李玉娴身上下来后单膝跪在长凳上,从四方桌上的花生盘里捻了一颗花生拨开,反问:“你怕吗?” “我?” “嗯。” 李玉娴失笑:“明明是我先问你的,怎的又给我还回来了。” “嘿嘿,问人姓名先自报家门,你先说我再说。” 李玉娴唇角轻撇,想了想:“嗯......我不晓得我怕不怕。” “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敢想。”李玉娴歪头望着房梁,笑道:“说来......我总觉得自己可能会在二十余岁的年纪,死在某个......未醒的黎明......因而也没有去想老了以后。” 陆怀:“......” “但一晃也蹉跎了这么些年岁,倒也没有什么事再值得死去活来的。”李玉娴指了指陆怀手里剥好了却忘了吃的花生米。 “你......一直都活得很痛苦是么?”陆怀将之间的花生搓去外皮,喂到李玉娴嘴里。 李玉娴含住花生,边咀嚼边道:“或许与那些食不果腹、饱受苦待的人来说,这样的日子算不得痛苦,只是倍感虚无,像是金丝雀般,寻不到此生的意义在何处。” 她定定地看向桌上的某处,如同呓语般,将这些过往的记忆重新从内心的某处拿取出来:“无足轻重,无人在意。” 陆怀:“在那么大的一个家族里也......” 陆怀一直都觉得李玉娴在家里应该还是挺受宠爱的,在她所讲的故事里,不难感受到外祖母很钟爱她,本家父亲虽迂腐严厉,但在吃穿用度上也对她有求必应,让她读书写字,培养她琴棋书画,家中兄弟姊妹也算和睦,后生的侄甥恭敬相亲...... “每个人都每个人的路,唯独我踽踽独行,闲下来时,便是圣贤书相伴,琴棋书相陪,亦觉寂寞。”李玉娴诚实道:“这些心事,大多是无人可诉的。” 陆怀:“确实......” 所以最开始遇见的李玉娴是那样的吧。 陆怀又回想起初见李玉娴时的场景,那个孤身立于寒雪之中的女人,好似迷路失语的独羊,骄傲且易碎。 你以为她只是因为找不到家了,以为她只是身处异世间而迷茫了,但其实她早就已经迷失了,在圈中或不在圈中,都不甚重要了。 “是以来到这里,心中难免矛盾,一则觉得这是机缘,既然上天给予此番际遇,该当好好把握,重新开始;二则又难免惧怕,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极度惶惑时,不由又想起在家时的种种......”李玉娴偷偷撇开陆怀一眼,心有戚戚蔫:“竟也会不争气地想,若是还在家中,也不必经受这些。” 陆怀:“......” “你别急,这只是最开始来时的我,现在我早已不想这些了!”李玉娴看陆怀嘴角一瘪,好似不大高兴,就急忙补救:“与你在一起愈久,我愈加肯定前者所想,你便是我的机缘,是我的际遇,在你身边,我寻到了此生更多的意义。” 陆怀轻咳一声,拨了拨鬓发,故作轻松:“你要是想回家,说明是我的问题,我没有把你养好,所以你才不想跟我在一起。” “你养得好,养得我乐不思蜀了。”李玉娴用肩拱了拱陆怀,讨她开心道:“好了,我说完了,该你说了吧?” “说什么?”陆怀眨了眨眼。 “坏!”李玉娴知道她又在装了,娇嗔地瞪了她一眼:“明明是我问你在先,结果你将我的心里话骗出来之后,自己就逃跑了,哪有你这般欺负人的?就仗我宠你罢!” “哈哈哈哈。”被骂了个正着的人有恃无恐,甚至还敢笑出声。 “你说是不说?不说以后就再也不陪你玩这种你先我后的游戏了!”李玉娴佯怒啐道。 “好嘛,我说。”陆怀举手投降。 “等会儿,等我先去洗个手。”李玉娴搬起桌边盛着脏水的脸盆,看来这架势是要等收拾好了,细细聊了。 陆怀撇了撇嘴,径自先坐了下来,抽了张纸巾垫在桌上,剥了花生吃。 “好了,你说罢。”收整完毕,李玉娴回来了,手里还抓了两只苹果一把水果刀,坐下道。 “噢。”陆怀将剥好的花生交到李玉娴手里,直入主题,坦言道:“我很怕老......” 李玉娴静静望着她。 “其实你刚刚说的那些,我特别感同身受。”陆怀敛起面上的轻松,转而神情寞落下去:“因为......” “我没有家人嘛。” 曾经在心间滚过无数次的事实,再在一个可以托付倾诉的人面前说出时,委屈说来就来,即便上一秒还在故作轻松,即便想要去笑着说出来,以示自己早已从那段苦痛的人生阶段中脱离出来。 李玉娴:“......” “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无趣的人,既不喜欢向外去寻求一些刺激,内心也没有特别要追求的梦想,孑然一身,只想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守着身边几个仅剩的人,安稳度日。” “小的时候,我一直想不明白,心里一直藏着很深很深的怨恨,怨老天爷为什么创造了人,又要创造那么多的苦难,为什么要给予,然后不断夺去,让人经历那些生离与死别......” 陆怀沉默须臾,继续道:“所以可能在我心里,我一直都很抗拒,抗拒得到,也抗拒失去,简单地想着要是一个人,那就不用怕了,因为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但其实没有用的,还是会怕的,曾经有段时间我总是焦虑,如果有一天我老了,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我没有力气干活了,我连为自己做口饭吃的力气都没有了怎么办呢?现在买养老保险吗?以后去敬老院吗?被欺负了怎么办?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才二十几岁,就每天想着五六十年以后的事啦......” “而且我身边有很多老人嘛,见得多了,所以大抵清楚人老了之后会怎么样,身体的机能下降,耳朵听不清了,眼睛看不见了,越到了要倚仗子女的时候,子女就消失了,七老八十岁了都还停不下来,要出来做工赚钱......其实他们不缺钱的,他们那一代人,年轻的时候大多都很勤劳,只要不是存折被孩子掌控,年老靠着养老金省吃俭用也不会穷困潦倒......但他们不少只要身体还干得动就还愿意干活,我就问他们为什么,有的是说,还是怕没钱,怕了一辈子没钱,老来有钱了还是怕,还怕子女没钱,伸手跟自己要的时候给不出来,就显得自己没用;还有的说,干了一辈子活,停不下来了,停下来了反而脑子会坏,要变老年痴呆,还不如出来干干活见见人,跟老姊妹说说话,不会无聊......” 不与陆怀深交的人,或许更容易接触到她灵巧活力的一面,每天都和和乐乐与邻为善,传统意义上的乖巧懂事让她很有老人缘,而青春靓丽的外表与温柔灵动的心也能拉住不少年轻的回头客。 有些人可能会知道更多一些,知道她过往身世与经历,则又将她的乐天与坚强联系起来,比之喜爱,又多一分怜爱之意。 但绝大多数的人都不晓得她内心那些不示于外人的孤寂与苦毒。 她不擅于也不爱展现真实的自己,这一点,李玉娴很有体悟。 “现在还会想这些吗?”李玉娴伸手摸了摸陆怀额际,指尖徘徊,抹到她的眼角,那处已然有了湿意。 “会。” 李玉娴眸光黯了黯。 “但不会想那么多了。”陆怀捉住了李玉娴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摩挲:“不想我老了怎么办,想我们老了怎么办......” “还会害怕么?” “也会......”陆怀舒叹一口气,似是很努力才问出这样真挚的问题:“我问你哦,如果总有一个人要先走,那后走的人怎么办?比方说等我老了,有一天先你一步走了,你会怎么样?” 李玉娴:“.......” 陆怀:“就像现在阿爹一样,他已经算是很幸运啦,和阿婆相守到耄耋之年,但到最后还是会天人相隔,还是要一个人去面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会不会依旧很孤单呢?” “人赤条条得来,最终都要孤零零得归,即便有人可以陪到最后一刻,但死这件事只有自己一个人去承受。” 李玉娴说出的话格外理性,但是是对的。 陆怀抿了抿唇,同意点头。 “但我希望我能陪在我所爱之人的身边,一直陪她走到再也无法向前走一步的那一刻。”李玉娴柔声道:“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走在你的后头,让你不必承受一个人的孤苦。” 陆怀喉口有些发紧:“那你呢?” “我?我就跟阿爹这样啊,继续好好过日子,吃吃饭,散散步,想想你,等哪天过不下去了,就来找你。”大抵知道陆怀担心什么,李玉娴就捡着她爱听的说,将脸贴到她脸上:“就是得劳你奈何桥等等我,别走太快了,免得我到时腿脚不便,拄着拐都追不上你。” 陆怀蓦地破涕为笑:“尽搞封建迷信!” “平日你说我也就罢了,但今日我必须要为封建迷信说一句。”李玉娴正色道。 “嗯?” “若是封建迷信能让活人有点盼头,那也不失为好的封建迷信。” 陆怀望着李玉娴静静想了会儿,继而伏在桌上,轻轻应了声:“也对。” 80、团圆 80.团圆 饭点已到,人还未到。 李玉娴将洗好的菠菜下到桌中央的电烧锅里,咕嘟咕嘟的热汤顿时就安静了下来:“要不你去喊一趟罢,阿爹可能是忘记时辰了。” “有可能,我去喊他。”陆怀扯了张纸巾将手上的水珠擦净,解下围裙披上外衣出了门。 虽说是元宵佳节,但古镇里并未安排什么节目,自然游客不如新春假期间那般络绎。沿河路灯上挂着的红灯笼寂寥地摇曳在夜风里,两岸的商店基本只剩些连锁的品牌店面里依旧灯火通明......大多的私人商家都跟陆怀一样,忙碌了一个年头终于歇了下来,各自去过节了。 陆怀裹了裹衣服,匆步迈进了秦家,一看果然人还在那客堂里,好像是伏在桌上做些写写弄弄的事。 陆怀轻手轻脚走到堂前,咳了一声:“这么认真呐,肚子不饿呀?” 老爷子估计是一只都沉浸在自己手上的事里,蓦的听见人声,惊了一跳。听见是陆怀来,他立时偏首看了眼长台上的老摆钟,随后乐乐呵呵地摘下眼镜起身:“瞧我这犯浑脑子,都没看着点时间!对不住对不住!” “做什么功课呢,这么认真?”陆怀踏进客堂里头,刚想要凑过去看看阿爹在写什么,人就侧身挡住了,讪讪笑说:“给老兄弟老姐妹写的信哇,你不要看,阿爹要不好意思了。” “还得是你们,这么有情怀。”陆怀不疑有他,也不再探究。 “每年都写的,这么一把年纪了,写一封少一封了。”秦百川拍了拍身上中山装样式的冬大衣,俨然是上上下下收拾过的,人看着精神不少:“走走,先吃饭,玉娴在家都要等急了吧?” “她酒都给你倒好了!”陆怀嗔笑道。 “哈哈哈哈!” 一老一少相携回家,到了果见李玉娴都已经把酒倒好,每个人都有份。 “小辈请吃饭,我老头子也得礼数到位,来,红包,一人一个。”刚落座秦百川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两个红包来,一手塞一个,俨然是不容拒绝口吻:“阿爹的一点心意,不多,买点糖吃。” 李玉娴愣着拿眼瞧陆怀,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能收的。 但看陆怀那边已经欣然收下,这才没有推辞:“谢谢阿爹。” “我脸皮厚,阿爹给的红包拿到30岁也要拿,嘿嘿。”陆怀傻憨憨地笑着,将红包塞进自己口袋里。 其实关系再好,秦百川都没有义务来给自己这个邻居家的孩子压岁钱,以前家里还有至亲在的时候,他们都只属于是关系特别近的邻居阿爹阿婆,保持着对自己喜爱同时也保持着应有的边界。 但当自己最后一个亲人离世后,那一年的新年,秦百川和许芝宁就拉了自己去秦家一起吃了年夜饭。也是从那年开始,她每年都会收到来自秦家阿爹阿婆给的压岁钱,年年都是一样的台词‘阿爹阿婆的一点心意,不多,买点糖吃’,唯一不同的是,今年少了个阿婆。 大人之间的事,有许多是隔了许久她才知道,就比如说,直到阿爹将一张银行卡交予自己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阿婆走之前,还托付了他们帮忙照看照看自己的事。也很正常,寡薄断代的亲情往往都不如信得过的近邻来得可靠,而事实证明,秦家二老的确心善,可怜自己也关心自己,给予了自己一份难以偿还的亲情与恩情。 陆怀一直都记在心里。 “没有结婚那就还是小孩呢,小孩么,总要拿一拿压岁钱的。” 每年老生常谈的说辞又出现了,陆怀一看秦百川那眼神就知道他做这么个铺垫是又要拿自己的婚姻大事来说了,于是赶忙打断施法:“我都知道你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不许说!” 秦百川刚夹了根猪耳朵吃,见陆怀还是这么抗拒,不由唬着脸道:“你这孩子!我还没催你呢,你倒是先犟起来了!” 陆怀撒娇道:“我不管,快吃快吃!开心的日子就不要说不开心的事啦!” 李玉娴抿唇一笑,夹了一只大虾放到她的碗里,然后再夹了一只放到秦百川碗里:“阿爹吃虾,今日做这虾,她可费老大功夫了,挑虾线将手指头都磨破了。” “欸!好好。”秦百川喝了口酒,但很明显,就算被故意打岔,他也不想立马结束这个话题,而是语重心长道:“反正啊,我年纪大了,你们小辈一直不急嘛,我这个老头子急也没有用,反正你终身大事我肯定是看不到了,但是心肝儿啊,阿爹这话你不想听但还是要听的——该找对象还是要找知道吧?找个伴儿总比一个人强啊!等老了,有人陪你说说话也好啊?” 陆怀瘪着嘴偷偷看了一眼李玉娴:“......” “祈祈我是催不动了,我放弃了。你也知道,她从小就独立有主见,性子本来就冷冷清清的,身边不喜欢也不需要有人,但你跟她不一样,这一点你不能跟她学知道吗?”秦百川讲得格外认真,好似在他心里已经将这世上两个最牵挂的孩子分析得透透彻彻。 “我怎么就不一样了......”陆怀非常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阿爹,有我陪着她呢,你放心。”李玉娴适时接话。 “哎,玉娴呐,你们年纪小,很多事都考虑得不长远,那你现在说你陪着她,你也不能陪她一辈子不是,以后你也要成家,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那总不能也还陪着乖乖吧?”秦百川笑道:“难不成你也不结婚啊,你们俩小姐妹就一起过下半辈子啦?” “我们就是这么想的!”阿爹年纪大了,怕他接受不了自然也不会选择跟他出柜,于是将真心话当了任性话说了出来。 可即便如此,阿爹还是有些惊讶,一副不太能理解的神情:“哦哟哟,不好想得这么简单的,现在是这样想,以后就不一定这么想了,不牢靠的。” 一连被否定,陆怀也有些委屈了:“怎么就不牢靠了呀,玉娴这么牢靠的人,难道还比不过个男人嘛,而且我都没有爸妈了,没有人给我撑腰了,以后要是找了个不靠谱的男人结婚,他不得把我往死里欺负啊!万一以后再生个没良心的小子,我这辈子就完结了......” 秦百川被说愣了。 可能也是想到了自己的儿女,最后怅然一叹:“也是......” 他将目光悠悠转到李玉娴身上,又叹了口气:“你们俩啊......我也说不过你们,你们都是读过书、有新式思想的小姑娘......不过以后要是真的要一起过日子啊,还是要当心,要保护好自己。” “玉娴也是乖孩子我知道的......”他想了想,应该也默许了,就点头:“也好,以后做决定啊,都要一起有个商量,想好了再去做,做了呢,也要自己承担后果,反正啊不管怎么样,都要互相学习,互相敬爱,不要吵架,不要后悔。” 陆怀拍了拍心口:“嗯!会的!” 李玉娴也有些动容:“谢谢阿爹指教,我们会好好的。” 虽并不是真的出柜,阿爹大概率也永远不会知道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但陆怀已经自作主张将这番话当做了长辈对她们的祝福,就好像,阿爹已经认可了她们一般。 “阿爹,吃菜吃菜呀!你尝尝你自己腌的咸肉,吊汤老香了,鲜掉眉毛!” “这么鲜啊,那我来一块。” “这块大,没有骨头,你吃这块!” —— 吃了饭,喝了酒,切了生日蛋糕,唱了生日歌,混混闹闹的,也算是将攒了许久的年味集中释放了一回,小两口是挺高兴的,但...... “你有没有觉得,今晚上,阿爹不太开心啊?”电视里放着李玉娴百看不厌的猫和老鼠,手里抱着热水袋,陆怀懒洋洋地依偎在李玉娴身上,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是么?”李玉娴回忆了回忆吃饭时的情况,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许是我还不甚了解阿爹,瞧不出来有什么不对,你瞧出来了?” “唔......”陆怀可爱兮兮地哼了哼:“感觉,是的......” 自与陆怀相识以来,就没有见陆怀喝过酒,但今晚的席间,陆怀逞着兴陪着老人家喝了一杯,这会儿明显是有些醺醺然了,不仅脸红红、脖子红红、鼻头红红,就连眼睛都有些充了血,像是随时都要哭的模样。 李玉娴不由抬手,替她将系到脖颈的衣服扣子解开几粒,好让她呼吸顺畅些。 “元宵是团圆的日子,他会不会很想阿婆......”敞亮的灯,映烁着陆怀的眸光,她喃喃自语。 但李玉娴知道,想念阿婆的,应该不只有阿爹一个人,而陆怀想念的,应该也不只是阿婆一个人。 李玉娴:“会。” 陆怀歪着头,目光时而飘忽时而呆愣,像是想着心事出了神。 “困了么,要不要洗漱了先睡?”李玉娴始终都将视线放在了眼下这个软乎乎的小柿子身上,察觉到她身子越发靠不住自己了,就问她。 “我还在看电视呢!”陆怀顿时坐正了身子,眼睛也瞪圆了盯着电视,也不知道她是在逞能个什么劲儿。 “你是不是醉了?嗯?”李玉娴被她那小语气和小表情逗笑了,将脸埋到她肩窝处,嗅了嗅她身上轻微的酒味。 “还好吧。”陆怀被她弄得有些痒,不禁避让开来:“但确实量有些超标了,我没喝过这么多的......欸,我发现你酒量还挺好的,好像也喝了有一杯吧,看你跟没事人一样,脸不红心不跳的。” “在家平日无事时亦会小酌,因而有些酒量。”李玉娴解释道。 “噢?原来还是个小酒鬼啊你,平时喝什么酒?” “青梅酒、桃花酒、杨梅酒......米酒蒲桃酒也会喝。”李玉娴一一报了出来,如数家珍。 “那你很喜欢喝酒吧?”陆怀摇了摇有些发昏的头:“我以为你不喝酒呢,也没见你跟我讨过酒喝。” “倒也谈不上喜欢,且喝酒伤身,能少喝就少喝罢。”李玉娴笑了笑:“但重要日子小酌一下也是雅兴,尤其能与喜欢之人把盏剪烛,再见她醺醺然偎在我身上,共话良辰,就更是好了......” 陆怀知道她是在说自己,不由嗤嗤笑了起来,然后玩趣的心思也就来了:“那你从前没有喜欢的人跟你把盏剪烛共话良辰,喝酒岂不是喝闷酒?” “你品出来了?”李玉娴笑问。 “品出来了啊,你说你不喜欢喝酒但还要喝,说有喜欢的人陪着喝是雅兴但又没有喜欢的人,那感觉这酒喝得就不是很高兴。”陆怀分析道。 “头脑还如此清晰,看来的确还不算醉。”这话,算是默认了。 “这你就不晓得我的厉害之处了吧,酒这种东西啊,只能麻痹我的身体、我的感官,但是麻痹不了我的脑子。”陆怀竖起大拇指,昂首提胸,十分骄傲。 但这自以为骄傲的模样落到别人眼中,却是傻的不能再傻了:“哦?真的?” “真的啊!”陆怀以为她是不信:“不信你出个题目考考我,看我能不能回答出来。” “那我问你......”李玉娴轻笑,拉长了调,故作为难。 “你快问呀!问什么?” “问你......爱我有多深......” 陆怀愣了愣。 “怎么了,是不能一下就回答上来的问题么?”李玉娴凑到陆怀耳边,亲了亲她耳垂间被体温熨热的耳饰,呢喃道:“看来,也不是很清醒,脑子转得不够快。” 陆怀激得一抖,呼吸就乱了。 李玉娴再次笑出了声,莞尔道:“嗯......不对呀,我怎么瞧着,脑子是麻痹了,身子却敏感得很呢......” 陆怀:“你!” 81、别离(2) 81.别离(2) “楼下台上的零钱你去用了吧。”陆怀抻着懒腰,嘴里尤为不解地喃喃道:“不懂大清老早的开什么会,又不上课,不能放到下午让人好好睡个懒觉吗?” 李玉娴倒是没什么怨言,一双清明的眸子俨然早已从梦乡脱离出来的模样,穿着打扮也都细致井然,明显态度很认真。 她边捏起首饰盒里的耳坠戴上边问:“那你呢,早上吃什么?需要我为你去买些糕头点心回来么?” “不用了,我想赖会儿,昨天的剩菜还有不少,晚点起来热热就当早午饭吃了......”陆怀揉了揉眼:“你呢,回来吃么,不会郭老板大气,到时候开完会直接就带你们去吃开工宴了吧?” “她不曾说有这档子节目,想是不会的。” “啧,小气,那你到时候回来跟我一起吃剩菜吧哈哈。” “嗯。”李玉娴串掇好了首饰,从床尾回来,俯身亲了亲陆怀的脸:“我去了。” “去吧。”陆怀又打了个哈欠,:“带个本儿笔儿什么的,装装样子。”活脱脱一老油条。 “晓得了。” 披上外衣下楼,听话拿了长台上的零钱。一共三四个硬币,是昨天陆怀去菜市场找回来的,差不多能买一个荤包子一个素包子,或者买套饼子油条,换花样吃吃好了。 心里这般琢磨着,脚下不停,去寻来假期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几要落灰的通勤帆布袋,将簿子和笔归整装好。 刚要出门,目光又落到了台上的梅花蓝,想了想,从篮中抽出一枝来,找来剪刀折去根部,而后用梅花枝替了发中已然簪好的木簪,直将头发重新一丝不苟地挽好,这才满意地出门去。 江南的晨冬多雾,虽说这些雾大多坚持不到太阳出来就散去,但总能给清晨的低温多叠加几层沁人心脾的buff,李玉娴呼叹一口白气,捂了捂耳朵回身将院门拉拢关上,可将要转身离去之时,注意到不远处尽是嘈杂之声,这下不由好奇,循声望去。 沿院墙往东,尽头之处有不少人围聚在一起,那正是隔壁秦家门口的那片空地,李玉娴眼尖,稍一留神就注意到人群之中有不少都是邻里的阿爹阿婆,有交头接耳的,有扼腕叹息的。 李玉娴不是好事之人,对看闹热之事大都无甚兴趣,但这会儿心间却倏然涌出了些许不好的预感,犹豫了一瞬,还是往那边去了,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人还未走进,就有人先看到了她,拍着两股,跺脚就叫:“哎呀!小李啊!” 李玉娴一愣,定睛一看,辨出那叫她的人正是之前总在陆怀这里做帮工的张阿婆,她忙上前去叫应:“张阿婆......” 照理是年后初见,该当打个招呼,说声新年好的。可见此情此景,虽不知是怎么个事,李玉娴却已经心砰砰直跳,只等着看张阿婆要跟自己说什么事。 “哎呀,你快去,你快去叫怀怀来吧!”张阿婆面露急色,一瞬将她拉扯来,一瞬又将她推开去,弄得李玉娴都不知道自己是该进还是该退,更不明白她话是什么个意思,怎么就要叫陆怀了,跟陆怀又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 心下闪过一个念头,李玉娴眼皮剧跳,急急闯进人群中,拨开最前面围着的人,就见到中间有张摊着的白布,布下面俨然躺着个人,那人全身都被遮着,周身的地都被濡湿成了深色。 “是秦......” 还未问出口的话,立时就被淹没在周身的议论声之中,而她想要知道的答案,也在这七嘴八舌间得到了。 猜想得到证实,没有奇迹发生。 地上躺着的,正是秦阿爹,那个昨天还与她们其乐融融同桌用饭和蔼可亲的老人家,此刻孤零零躺在冰冷的路上再无声息了。 李玉娴霎时腿都软了下来,心头如遭重击,眼泪夺眶。 “欸欸,搀住!”身旁的有人发觉李玉娴不对,急忙喊着拉住了摇摇欲坠的李玉娴:“哎呀!小姑娘就不要看了!” “没事,我没事......”李玉娴堪堪稳住了身子。 张阿婆搀住了李玉娴,自己也忍不住哽咽:“已经打电话给他儿子了,人在过来了......早上六点多的时候有人看到的,在东塘那边桥底下捞起来的......” 李玉娴依旧止不住的耳鸣,整个人的魂灵如同被抛出去了一般,总有一种天旋地转的不真切感,混杂着恐惧、忧愁、无措......不敢直视、不敢相信,更不知道怎么回去将这件事告诉陆怀。 她尚且都无法接受,陆怀又怎么接受得了呢? “你要不要......”估计张阿婆也有些为难,总在陆怀那里帮工,又是看着陆怀长大的邻舍,怎么会不知道陆怀与秦家老两口的关系有多好,之前许芝宁走的时候小娘鱼就伤心地不得了,但那不管怎么说许芝宁是生老病死无可奈何,而秦百川这情况......多少让人更无法接受。 “我晓得,我去同她讲。”李玉娴顾不得揩掉眼泪,拍了拍阿婆勾着自己的手:“阿婆......你也不要......”安慰的话实在无力去说了。 好在张阿婆明白她的意思,连连点头,将她送出了人群:“去吧、去吧......” 去吧...... 原来苍白的话,一样能携起千斤重的使命。 李玉娴捂着眼睛,背靠在被她阖拢的院门上,紧攥自己的衣领口,忍不住大口地喘息。 如果能脑子一片空白就好了,像是保护机制一样,在预料到身心即将受到重创以先,开启屏蔽,隔绝知觉。但并没有,李玉娴很清醒,清醒到脑海里已经预演了陆怀知道这件事后的各种情境与情绪,预料到了她会如何痛苦,如何难过,如何......自责。 是啊,她怎么会忘呢,忘了就在两月前,阿婆就是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猝然离她而去的,她急哭、哀恸、脆弱......那般失心模样谁看了都于心不忍,又何况自己呢。 “欸?你怎么回来了?”尚且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听见开门声还被小小得吓了一跳,她将手里的手机丢在枕头边,望着门口回来的人问:“会不开了啊?还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李玉娴:“......” “怎么了呀?杵那儿不说话,怪吓人的。”陆怀撑起半边身子,顺带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不是产生幻觉了。 “你起来罢。”李玉娴深吸一口气,近前来。 “怎么啦?”陆怀仍觉不解,但看到李玉娴走近后那通红的眼眶和鼻子时,心里一个咯噔,急急起身:“怎么哭了呀?谁欺负你了?”她也顾不得做什么猜想,只是看到李玉娴如此委屈受伤的神情时,第一反应跪坐着张开了手臂,要将人抱进怀里。 可偏偏是这样的举动,更让李玉娴心痛到无以复加,刚鼓起的勇气顿时溃不成军,泣声不止。 陆怀:“......” 太少见了。 太少见了。 李玉娴很少这么哭的,至少她从来没有为过外面那些人那些事这么哭过。 “发生......什么......”心中已然有了些猜测,却又心存侥幸来问:“是阿爹怎么了吗?” “嗯。” 陆怀涩然:“病了?还是摔了?” 说完,气息再也稳不住了:“有没有送医院了?” “阿爹走了。” “......” “怎么可能呢!”怀里骤然一空,李玉娴心顿时发了怵。 “陆怀!”见那人穿着单薄睡衣下床,赤脚就要往外跑,李玉娴连忙拦腰将她搂住,定声喊住她,但在听到那人极度压抑的哭后软下声来:“乖,先穿衣服。” “不可能的,昨天还好好的呢,不可能的,昨天还有说有笑呢!”陆怀明显已经烦乱哀恸到了极致,光着脚跳到这处跳到那处,嘴里急急地重复着话,将昨晚叠好的衣物翻得一团糟却不知道穿到自己身上。 李玉娴忍着情绪,捡起地上的毛衣,将人抓过来按坐在床上,替她将衣服套到身上。 她昂起头,已经满面泪水,问:“是不是昨天让他喝多了啊?还是、还是.....” 那痛苦的神情映在眼里,让李玉娴几乎不敢看她。 “是落了水.....” “落水?”陆怀边哭边胡乱套着衣服:“跌了?跌了怎么没人救呢!” “......”李玉娴也不知道怎么去回应陆怀,只将已经淌到唇边的泪水抿了抿,转而俯身将地上的陆怀的裤子捡起来抖了抖,蹲下承到陆怀脚边。 —— 世界所承载的万象,往往由一个、一个、无数个普通人撑起,世世代代的传承与演化将这个普通人的世界编织成了一张极具韧性的网,好似永远都不会坏,好似永远都有后来...... 但事实是,更多时候普通人的生活都脆弱得像是一面湖,只需一点风吹石滚,就能卷起怎么都抚不平的涟漪,这种涟漪在外人眼中总是无关痛痒的,好似只要时间这一味良药,一切终将回归平静。然而只有那片湖本身明白,石沉湖底从不意味着石头消失,而是意味着最终只有湖在忍受与石头永恒相伴的隐痛。 父亲走的时候,她还小;爷爷走的时候,她已然明白死亡的意义; 母亲走的时候,她也不大;奶奶走的时候,她已经几近麻木...... 绝大多数时候,陆怀只能选择忘记,选择往前看,刻意地去发现人生美好的东西,刻意地展现自己的坚强,将所有的生存意志依附在其上。但每次梦回,她都会被一遍遍惊醒,一遍遍刺痛,而那些所谓的坚强都会在引子被抛出的那一刻瞬间点燃、炸得分崩离析。 秦祈是一个引子。 许芝宁是一个引子。 秦百川是一个引子。 一个引子没了,她会抓住下一个引子,那如果所有的引子都消耗殆尽了呢? “警察医院那边都已经确定了,阿爹是自己......家里也发现了阿爹留下的遗书。”李玉娴将煮好的粥放在陆怀面前,粥面上被精心撒了一撮细酥的肉松,是她从小吃到大的那个牌子,上一罐已经吃完了,但因为过年的剩菜实在不少,就想等着剩菜消耗完了再去买的。 但现在,李玉娴为她买来了。 “我喂你?” 陆怀红着眼,不说话,也不接勺。 李玉娴浅勉强撑起精神,刮了一口面上凉好的粥,再配了点肉松,喂到陆怀嘴边:“吃点罢,你一夜不睡,合该吃点东西补充补充体力,不然到时候都没有力气送阿爹了。” 陆怀咬唇,从李玉娴手里接过了勺子,乖乖自己吃了起来。 “要吃点别的么,榨菜?腐乳?我给你拿?” 陆怀仍旧不说话,埋头专注吃着粥。 李玉娴的眼眶红了红,背过身去消化了心里的难过,然后自己也盛了碗粥,坐在陆怀身边吃。 “那天晚上......”吃到一半,陆怀突然开口。 李玉娴看她:“嗯?” “我看到他在写......”说着,豆大的泪珠又滚落下来,掉进碗里:“他不让我看,他说......是给他老朋友写的信......我信了......但,但要是我当时再坚持看一眼,是不是就......” 陆怀不恨别的,她只恨自己,明明有那么多的迹象,有那么多不同与往常的话,甚至她都已经有所察觉了,但凡她多留意一下,或是多关心一下,是不是阿爹就不会走了。 “这不是你的错啊......”看她这样,李玉娴心疼的要命,而同样的话,她也早已不止说过十遍了,昨夜陆怀一夜睡不着,自己也陪着她一夜睡不着,每每她要自责,自己都是这么安慰。 然而收效甚微。 甚至陆怀的自责从来不只阿爹一人身上,她的自责早就已经刻进了骨子里,连带着孩童时期、少女时期一并所有的苦痛,仿佛卷土重来般,不断谴责着她的内心。 奶奶、妈妈、爷爷、爸爸、外公外婆......有不少人说,是她身上带煞,是她命里克亲,才会让与她产生联系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去,她不想相信的,接受了那么多新式教育和科学思想,迷信与谣言她一概不信。 可无可否认,这些东西以后潜移默化深植在她的意识里,让她不堪重负。 “可是......为什......”陆怀抿紧了唇,说不上话来。 李玉娴:“......” 83、坏心 83.坏心 “好了,你先回去吧,我晚点再来,免得小家伙生疑。”秦祈早就看出来眼前这个女人归心似箭了。 一路回来,看似端得四平八稳,步伐却比去时快了不止一点,要不是自己平时还挺喜欢健身保养,恐怕这把年纪都追不上她。 李玉娴点了点头:“好,谢谢姐姐。” 嘴上叫着姐姐姐姐的,礼节做得滴水不漏,心里还指不定多么不待见自己呢,秦祈撇了撇嘴,拿出手机来,将自己名片二维码打开承到李玉娴面前:“认识都认识了,加个微信吧,一会儿她醒了,你就微我一下。” 李玉娴:“好。” 看出李玉娴莫名的慌乱,秦祈挑了挑眉,又道:“别紧张,我又不是那种爱当反派的严苛大家长,以后非必要不联系,你也不用担心我时刻查你的岗、刁你的难。” “我晓得姐姐不是那种人......” “去吧,别她已经醒了,找不着你人。”秦祈摆了摆手。 “嗯。” 一经秦祈提说,心中确实更急了些,李玉娴当下挥别秦祈,提起气快步回家去,直到看见厨房间里仍旧伏趴在桌上的人,才略松了口气,背心处已然热出了一身薄汗。 推门入户,将手中打包的奶茶放置在桌上,李玉娴轻轻推了推陆怀,柔声唤道:“醒醒了,喝奶茶了。” “嗯?”陆怀骤然醒来,身子一颤,惺忪着眼看来,压在胳膊的那侧脸上已然都是红印。 李玉娴眼中难掩怜爱之意,将她的脸托起来,替她揉按:“睡这么许久了,手不麻么?” 陆怀神思回拢,这才感知到不正规睡姿给身体带来的负担:“麻,脚也麻了......” 她眯眼瞅见桌上的饮料:“你点了奶茶啊?” “我出去买的。”李玉娴坐在她身侧,又给她揉起了手:“是你喜欢的那款罢?白日梦三分糖?” “还特地出去买啊?怎么不点个外卖,外面那么冷。”陆怀拧了拧眉,嘴上这么说,手已经很诚实地将奶茶拿来:“就买了一杯?你自己不喝嘛?”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太喝奶茶的。” “噢......”确实,李玉娴喝奶也喝茶,但是对奶茶不感冒,相比而言,拿铁倒是接受度更高一点。 这边,李玉娴则关切着陆怀的每一个表情,见她虽依旧无精打采,却也暂时没有太浓重的颓败情绪,就稍稍松下心弦:“怎么样,还想不想再睡会儿?我去给你把藤榻拉进来?” “不用啦,睡饱了。”陆怀叼着吸管喝了一口奶茶,青柠的清香佐着椰香,微甜清爽的口感稍稍提拔情绪,还真挺有治愈的功效的:“白日梦还是冰的更好喝。” “我要是你的身体,我都该说你不像话,已经被你折磨那么久了,还要被你冰冻呀?”李玉娴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就算不心疼它,你也该心疼心疼我,我都快为你担惊受怕两天一夜了。” “对不起......”陆怀噘着嘴,委屈巴巴得望着李玉娴。 “倒也不必说对不起。” 陆怀侧首望着李玉娴,倏然凑身用额头抵着李玉娴的额头。 李玉娴:“......” “只有你心疼我......” 难言的心酸油然而生。 李玉娴舒了一口气,伸手勾住陆怀的脖颈,眼睛定定聚焦看着她:“那我不心疼你心疼谁去呢?” 陆怀:“唔......” 奶茶喝了,抚慰的话也说了,看陆怀心情好了稍许,李玉娴略有些不舍地联系了秦祈——明知道她一来,陆怀必然又要哭上一阵,但考虑到秦祈不得不来,李玉娴也就只能这般做了。 等到秦祈回了消息过来后又过了约莫十来分钟,院门再次被敲响。 陆怀颇为警觉,又或者说,她可能一直都在等吧,以至于敲门声才响了一响,她已经站起身来往外头看了。 “这会儿是谁来?”李玉娴明知故问。 “不知道是不是阿爹家的事,我去看看。” “许是你的秦祈姐姐来看你了。”李玉娴轻轻在陆怀耳边嘟囔一句。 “不一定......她要是来应该会先给我打电话的。”陆怀声音闷闷的,像是埋怨一般。 “也是......”李玉娴并不说穿:“先去开门罢。” “嗯。” 与陆怀一道起身出了厨房,却在廊檐下停了脚步,李玉娴望着那哆嗦着身子一溜小碎步去到院门前的人,在她开门如愿见到想见的人后,背身往楼上去了。 谈不上吃醋,但也不能说一点不开心都没有,爱一个人就是再爱她的全部也总会留存许多自己的私心,但理性也总是要有的,秦祈说的没有错,不管怎么样,她是陆怀的姐姐,是陪伴她许多许多个曾经的那个人,眼下陆怀同样也需要秦祈的安慰,而这种安慰,不是自己能给予的。 多习惯习惯就好吧...... 这般想着,也就刻意不让自己去在意楼下的俩人,转而开了空调和电视,坐倚在了床上看起了电视剧。 如此,也不晓得就这样捱了多久,及至听见房门外有脚步声,李玉娴才竖起耳朵静听,可脚步声临到门口又停下,李玉娴又不自觉地锁起了眉,忍住了自己上前去找她的冲动。 最后,门终是被人打开了。 李玉娴故意不去看她,心中预想了一张哭得乱七八糟的脸,等着那人寻过来跟自己哭唧唧。 但是吧,这种念头又让李玉娴有一瞬的烦躁,就觉得自己之前好不容易哄好的人儿又被人惹哭了,然后又不得不重新哄回来。 “你怎么先上来了呀。”陆怀走过来,这话问得没什么底气,但细听气息好像不是很虚,不像是哭过的样子。 李玉娴侧首望过去,见没有她预料之中的那些神色,倒是有几分讶异:“方才停在门口不进来是作甚?我还以为你哭蒙了,想着擦擦眼泪鼻涕再进来。” “我没哭。”陆怀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在李玉娴身边。 “稀奇事。”李玉娴淡道。 “干嘛呀你!”陆怀听出李玉娴话中那略带戏谑的口吻来,撒着娇就往人家身上碾:“你都不表扬一下我吗?我不仅没哭,都没跟秦祈姐姐抱,就是怕你吃醋。” “我没吃醋。”李玉娴唇角已然存了些隐约的笑意:“我岂是不晓得孰轻孰重的人么?此番姐姐定是为了阿爹的事来寻你,那是十分要紧的事,我只是想着你们俩人说些体己话,没有我会更自在更放松些。” “噢。”陆怀应了一声,更将自己往李玉娴怀里丢。 “秦祈姐姐与你说些什么了?阿爹的后事如何安排?可需要你去帮忙?” “阿爹有给我的......信。”许是遗书二字还是过于冰冷而无法说出口,陆怀换了个说法。 “信?”李玉娴故作不知地继续将戏演下去:“秦祈姐姐带来给你的?你......看了么?阿爹给你说了些什么?” 陆怀摇头:“还没敢看......我怕看了会在秦祈姐姐面前哭。” 怕在秦祈姐姐面前哭?李玉娴听了顿时有些玩味。 “长大了,不想在姐姐面前哭了?” “也不是......我也不知道......”陆怀拨弄着李玉娴毛衣开衫上的羊角扣,迟疑道:“只是突然不会像以前那样,看到她就情绪失控,看到她就忍不住用哭来让她可怜我......” 李玉娴:“......” 陆怀竟然用可怜这个词来说自己。 “这几次她回来,每一次,我都会有一些新的反省,感觉跳出了从前的框架来审视自己,好像也更了解自己了......” “但你还是很希望姐姐来看你,是么?”李玉娴觉得自己还是没有感觉错的,即便陆怀嘴上这样说,但她从昨天到今天,一直都在等着秦家的人来找她,或者更直接些,她等着秦祈来找她。 “嗯。” 陆怀接着说:“我是不是挺坏的......” 李玉娴没有立即回答。 “什么都希望她主动......就好像她是姐姐,就必须担当起照顾我的责任一样......” “这......没有什么坏或不坏的区别。”李玉娴叹了口气,起身的同时也将陆怀支起:“我们都不是圣人,没法不窝藏私心,即便在表面粉饰得再好,里面是怎么一回事自己都很清楚,姐姐有私心,你有私心,我也有,我们心里都各自有着一杆称,在做出决定时先称一称量一量,选出一个更想去做的事,然后再编出一个更合理的理由,大家都是这样的。” 陆怀讶然,只觉得李玉娴说得实在是对,将人心揣摩拿捏得实在清楚。 “就像我,我的私心是不想你见姐姐,因为姐姐喜欢你,你去见她或她来见你都会让我无端紧张,我会想她是不是要跟我抢你......但我心里亦有一杆秤,我知道这种极端的想法若是成了型,对我对你对姐姐都没有好处,所以我让你们见面......”李玉娴的眸子里尽都是坦诚:“但我也很坏,我不辞就走,径自回房,除了想故作大方之外,又想抓住你的心,让你察觉到我的些许不甘,让你为此歉疚,让你与别人谈天说地时心里仍要分出心来惦记我。” 陆怀:“......” “且我知道,这种法子,屡试不爽,对付你刚刚好。”李玉娴展颜一笑,里头又有几分苦意:“你看吧,勾心斗角我也是拿手好戏。” 看陆怀愣愣的没有什么反应,李玉娴的心也不由吊了起来,恐怕自己太过于坦露心迹,将那阴暗的一面展露太多,让陆怀真觉得自己是个表里不一、善用心计的人了。可这会儿若是再强作解释又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李玉娴只好忍着心里掀起的波浪,面容淡定得等着陆怀给予回应。 “你将心里的小九九都告诉我,也不怕我知道了,以后不吃这一套了?”陆怀闷道。 显然她已经被李玉娴拿捏得死死的了,李玉娴说的丝毫不差,她完全注意到了李玉娴的不辞离开,完全想到了李玉娴可能会不高兴,以至于与姐姐说话时还忍不住去想独自上楼的她,想她怎么样了,在做什么,会不会生闷气了,这些小在意始终都成了自己颅内的背景音,不停地提醒自己,差不多就结束吧,该去哄人啦...... 全中李玉娴的下怀。 “你不吃我也没办法了呀,只好再想别的办法了。”李玉娴老实答道。 “唉,我什么时候能像你这么聪明啊?”陆怀瘪着嘴,开始不合时宜地自省:“能够情绪稳定,能够宠辱不惊,还能这么坦然地面对自己......为什么我做不到呢......” 不只恋爱中,还有生离,还有死别,还有自我的认知自洽上,等等。 “我哪有你说得这么厉害呢?”李玉娴失笑:“我这性子也算不得好,又是在那么一个大宅子里长大的,心里总会生出许多弯弯绕绕,骨子里还那么喜爱争强好胜,而争强好胜的本质是放不下的傲气。” “什么呀!我怎么从来没感觉有这些呢?”陆怀一听李玉娴在说她自己不好,感觉比说自己不好还要难受,站起来就要辩:“你可不要为了哄我,就开始胡说八道了。” 李玉娴已然有些忍着笑了:“我只是想说,你口中的那些‘坏’在我眼里算不得什么,若是你要对我使坏,我就是知道那是坏,我也甘愿受的,因着我......喜爱你。” 陆怀:“......” “别急着哭,我还有别的要说。”李玉娴伸出手牵了陆怀的手来,抬头仰视着站着的她:“也因着喜爱你,就不自觉地看出你的好来,别人说你软弱,我却看出坚强来,别人说你不敢,我却看出勇敢。” “怎么可能......”陆怀眼里流露出了不自信:“我好胆小,只会缩在阿爹阿婆的身边,还总是哭。” “这是两码事,姐姐出去是勇敢,你留下同样也是啊,我想啊,换做是我,我也要逃出去,因为已经面对过太多生离死别,就想逃出去、让自己无一挂念、从此也就不再面对分别,反之,若是选择留下,就必然要与老人相伴,也必然要面对老人再次离开,而你在明知道这样结果的前提下,依旧选择陪伴他们,这很勇敢啊......” “虽然免不了哭哭啼啼就是了。” “我从来没有在这个角度想过......”陆怀咬了咬唇,感动的一塌糊涂,嘴上却道:“就你这巧舌如簧,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我只是将我看到的说出来,不掺半点虚情假意。” 陆怀:“真的?” “嗯。” 简单而真挚,纯粹善良的人。 84、下站 84.下站 “你可认准了,可别是将别人家的菜摘去了。”李玉娴吃着手中有人剥好的葵花籽,随着陆怀来到秦家后门的一处河滩,河滩不大,却整整齐齐划分了好几块地,每一块地都码了几栏菜,基本都被照料得很好。 和前门那条河流向一致,后门这边也有一条河,只是这河要比前门的更窄,估计只能算是支流里的支流,就连步道也就只有一岸,岸上的商店门可罗雀,就一路之隔的距离,但明显这边的开发和运营就比较一般,商家同质化严重,看着让人唏嘘。 也难怪老人们拿了这一岸的地来种菜也没有人管了。 “怎么会,右手边往左数第三块地就是了,数数还不会呐。”陆怀穿着半筒皮靴,指点江山似的点兵点将,点到阿爹交托的那块地,就沿着小土径过去:“阿爹信上说了,种的是胡萝卜,感觉这应该就是胡萝卜吧,挖出来看看。” 看着某人不甚熟练地操弄着手里的小铁锹,对着泥里一送,李玉娴不禁缩了缩脖子:“你这手法,还不及我。” “得了吧大小姐,我再不济肯定也比你好吧?” 李玉娴哂笑:“这一年来,院中的花草都是我在侍弄,浇水松土铲泥哪个不是做得妥妥当当,如何比不得你?” 陆怀直起腰来,哼起来:“那是两码事,种花种得好不代表种菜种得好,虽然门类差不多,但还是术业有专攻。” “哦?那看来你是会的?”李玉娴激她。 “会啊,我小时候下过田的好不好。”陆怀再度拎起小铲子,从另一侧下土,正想要在大小姐面前展示一番自己的实力,忽就觉得铲子下去时的手感不太对:“专业的.....” 李玉娴凑身过去,要看陆怀的成果。 陆怀已然预料到不好,此时见李玉娴探身过来要检验,顿时尴尬地咬了咬唇,故作平静地拨开一些土,然后从土里拎起一个被铲断了的、歪七八扭的......萝卜。 “噗。”李玉娴嗤笑出声:“嗯,专业。” “小小失误,我故意的!”陆怀将半个萝卜丢到一边,从泥里扒拉出剩下的半截,随即再找了一株受害者下手。 然而,在接连又挖出两个残缺萝卜后,陆怀自己都气笑了:“阿爹种的萝卜怎么都是些歪瓜裂枣,一个个都长得歪七扭八的,害我把不准角度。” “确实,否则以陆老师的专业,区区萝卜,岂能不手到擒来?” 可恶,又嘲笑人! 陆怀也不管李玉娴在旁边说风凉话,一连又下了几铲,吃一堑长一智,接下来每个她都小心翼翼,倒也能弄出完整的了,只可惜萝卜确实长势不好,不是些‘拇指姑娘’就是些‘翘二郎腿的老头’,看着格外寒碜。 陆怀:“.......” 就连阿爹都不一定能种好菜,自己这种没比大小姐好到哪里去的三脚猫,真的能种出东西来? 陆怀不由有些打退堂鼓了,恐怕这托付真托付错了人啊...... 李玉娴瞥看陆怀一眼,将她心中所想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支招道:“倒不如将这块地租给别的阿爹阿婆,让他们替我们看管栽种,我们则是出些买种子的钱,到时从中收取一些作物,剩下的让阿爹阿婆自己拿去,如此也算不辱没了这片地。” “那怎么行,这是阿爹交托给我的任务,怎么能还没开干就直接让给别人?”陆怀将手里的萝卜丢进一旁的小菜篮里,回首看李玉娴:“嘶,你这...果然是大小姐啊,一上来就想着别人替你干活。” “我......”李玉娴被她气得一噎,顿时就泛上些许委屈来:“我也不过是替你出个主意罢了,你若觉得不好,不采纳就是。” “好啦,种菜这种事肯定难不倒我,你等着看吧,有我在,保管以后我们家的蔬菜钱就省了。”陆怀抄起手边的小菜篮:“好!先挖这么多,应该够我们俩吃两顿了。” 李玉娴也不再多说,点了点头,携她走小道回家。 从菜地到家,要走一条羊肠般窄小的弄堂,这条弄堂卡在秦家和陆家之间,一人走刚好,两人走略嫌挤。 边走,陆怀边在回忆,说,小时候她就喜欢跟秦祈姐姐以及周边的小孩穿街走巷,隐没在这些大大小小的弄堂里玩捉迷藏、玩猫抓老鼠。 那时候只觉得这些巷子很宽很长,如今再看,却是又小又窄;那时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还在,如今,连最后一个秦阿爹也走了,只剩下这栋空房子,未来也将在无尽的、寂寥的时光中渐渐‘死去’...... “阿爹这套老宅留给他女儿了。”陆怀说。 李玉娴侧首,看了眼秦家的院墙:“你怎晓得?秦祈姐姐告诉你的?” “嗯,秦伯伯可能也没有想到自己作为儿子,老宅居然一点没有分到,所以那天......还吵了架。”陆怀叹了口气。 “秦祈姐姐也觉得不公平么?”李玉娴不太了解秦家的那些过往,但想着秦祈是秦伯伯的孩子,可能也会在意这遗产的分配问题。 “她没所谓的,本来就没有指望着秦家那些家产,她也不愿意落到上一辈的纷争里去。” “嗯......” 李玉娴倏然一顿:“你说.....” “什么?” 李玉娴想了想,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没什么。”罢了,那些活着死了的话,说了也不会高兴的事,还是不要多提了。 “哎呀,你想说什么,别说一半就不说了行不行。”陆怀掖了掖李玉娴的外衣:“故弄玄虚!” “突然忘了,哈哈。” 陆怀立时瞪了一眼:“什么记性呀!脑子进风了是吧?” “哈哈哈。” —— 脑子进风了会不会导致记性不好不知道,但自吹了那一会儿河风之后,到了晚上确实有些头疼了。 不想在这个关口让陆怀知道了心烦,李玉娴就忍着时不时冲上头来的晕眩感,早早地找了个借口躺上床休息。 陆怀看好电视洗漱完,像兔子一样从床尾蹦跶到床头,嘶嘶哈哈地钻进被窝里挨在李玉娴身边躺下,哆哆嗦嗦地打了两个冷颤:“好冷!” “对了,你那天没有去郭襄那边开会,他们会上开些什么内容你知道吗?” 阿爹的事来得突然,原本一些的计划都被打断,眼下最难熬的几天过去,陆怀也终于拾回了劲头,念起其他事来了。 李玉娴侧身转来,眯着酸涩的眼对上陆怀投来的视线:“嗯,那日与郭老师请了假,她只说没什么要紧,让我先紧着家里事来就好......后来又单独给我来了个电话,说了些今年的规划,我听了听,也没有什么变动,唯一跟我有关系的,就是春季班要增设一门专门的书法课,问我愿不愿意担任主课老师。” “啊?你周六周日已经都有课了,如果再增一个书法班,那岂不是整个周末会排得很满?不会很累吗?”陆怀第一反应就是李玉娴会累,没去想这年头社会上的工作,一周做五休二已经是轻省了。 “我问了,郭老师说会再聘请新老师的。”李玉娴阖上眼:“因我现在课上既教绘画又教书法,她觉得这两样放在一门课里,恐怕孩子们学不精。” “呵,我看是分成两门课更好圈钱吧。”陆怀直道。 “我想也是这个意思。” “你是不是困了?”陆怀看出来李玉娴面露倦色,不由瞥了一眼墙上的钟。 时间还很早,十点都不到。 “没,只是眼睛有些酸涩,你继续说。” “我......也没有什么想说的,就是突然想到,之前我们说要出去玩的事搁置下来了,要是再不筹备起来,就要错过时间了。” 虽说自家开店是自由,可休息的时间也不是想怎么休就怎么休的,再过半月天气暖将上来,像花朝、清明、五一、端午之类的一些重点节气节日排着队就来了,肯定是不能错过这上半年做生意的风口的。 “去哪里玩,可有想好了?”谈起要玩的事,李玉娴会心一笑,柔声问道。 “暂且想到了大理,之前还想着带你去广东那边的南方城市逛逛、尝尝粤菜之类的,但感觉相比于吃,你应该更喜欢看漂亮的风景吧。” “知我者,乖乖也。” “哎,那你知道大理吗?”夜话的匣子开启,陆怀整个人就埋进了李玉娴的怀里,隔着单薄温软的睡衣,掩不住身上好闻的味道,身上暖将起来,腿贴腿,肚贴肚,一整个舒心,满满的安全感。 “大理?”李玉娴沉吟须臾:“云南大理国么?” “对对,是大理国,看来你知道呀?” “只是听闻一个名头,但像风物人情之属就一无所知了。”李玉娴轻笑:“何况如今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就是知晓,也定与我所知晓的截然不同了。” “也对。”陆怀哼了哼,缩着身子连着脑袋一齐躲到被子里,又将自己埋到李玉娴胸口,闷笑道:“不过我觉得去古城看看的话,应该还是保留了不少老东西的,那边古城的开发和保护都挺好的,应该比我们这边更好。” “说的我很期待了。” “那就去大理吧!我这两天看看机票,早做准备,我算算啊,明天后天你去上课,接下来五天是休息,最好是我们出去玩个三五天,路上估计要花费至少一天,然后回来的话......” 陆怀已经在掰着手指算日子,猫儿似的声响,柔柔地挠着耳廓,竟也将头脑里那桀桀的疼意驱除,渐渐催生了些睡意。 最后,连她那点声响都朦胧了起来,周身仿佛浸泡在了被水打湿的海绵中,慢慢下沉又下沉..... “哎,要是下周出发的话,最好是周一就走,可是就两天时间准备肯定是来不及的,但是如果再等下下周,感觉又有点迟了......要不你下周郭老师那边请假吧,这样就不用去算能不能赶回来了,啊,怎么样呀?” “嗯?”李玉娴猝然轻颤,惊醒:“什么......?” “......”陆怀愣了愣,从被窝里钻出来,寻到李玉娴的面,望着她。 李玉娴同样也回望着她,眸光微动,颇为心虚。 她刚刚有一瞬意识朦胧,她不知道这一瞬是多久,也不知道期间错过了陆怀说的什么话,等醒来时就只听见陆怀问的那句‘怎么样啊’,前不知因,后不知果,她真的连瞎诌都诌不出什么来应对。 “没什么,睡觉吧。”陆怀探出手来摸摸李玉娴的额头,轻声道。 李玉娴心里间一紧,有些慌然:“我......” 经历了那么几天难捱的日子,今晚是陆怀难得有兴致与自己说些高兴的事,偏偏自己又不争气,连什么时候睡着什么时候醒来都不知道......真是太过分了。 “我刚刚有些恍神,没有听清你问什么,你......” “感觉你好累呀。”拭过她的额头,虽不曾拭出什么不对的温度,但李玉娴的脸色确实有些不大好,一双惺忪的眸子里也看不出太多神采...... “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陆怀不由懊恼起来,竟没有早些发现李玉娴的异常,还自顾自喋喋不休讲了那么多。 李玉娴摇了摇头。 “早些睡吧,明天等你下课了,我们再好好坐下来一起探讨探讨,去那么远的地方也确实应该多做点攻略,计划计划时间。”陆怀笑道:“毕竟你现在也是有工作的人了。” 陆怀是个体谅人的,言语之间也并未有任何不悦。 可李玉娴却心有愧疚,盯着陆怀迟迟不肯睡:“我方才......” “我知道啦,快睡吧!”陆怀将李玉娴肩周的被子压实了:“亮不亮?我关灯?” 李玉娴:“......” 陆怀翻身反手按熄了柜台上的夜灯:“好了,睡觉,那给你把脉的老中医怎么说的?说,早睡早起,节制自律,身体得到了很好的休息,免疫力自然就强起来了,要听话!” 李玉娴轻轻哼笑:“老中医可不是对我一人说的,你叫我睡,自己却躲着玩手机,别以为我不晓得。” “哪有,我哪次不是跟你一起睡,你闭眼我也闭眼的,哪里偷偷玩手机。”陆怀立即狡辩。 “是么,也就做完......” 话音未落,嘴就被一只凉手捂住:“好了,不必再说,睡觉,谁睁眼谁是小猪。” 也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可爱的叫人忍不住心里软软。 李玉娴伸手将人搂了过来:“让我抱会儿。” 抱着,头也没那么疼了。 “抱呗,这么霸道,搞得我不许你抱似的。”陆怀忍笑。 “没睁眼吧?”李玉娴问。 “当然没有,我可不当猪。” 86、许你 86.许你 翌日闹钟一响,陆怀半点没耽搁,稍微准备了些许干粮后就拽李玉娴出发去往医院。 此时还未到上班的第一波早高峰,地铁里空座有许多。李玉娴比较习惯早起,整个人精神尚可,倒是陆怀像个煨灶猫似的,哈欠连天,一坐上地铁就恨不得直接睡过去。 “你要睡就睡吧,靠我身上。”李玉娴看陆怀那时不时小鸡啄米的模样,好笑里又生怜爱,抬手掰过她的脑袋就要往自己肩上按。 “怎么会这么困啊......”陆怀喃喃怨道。 这会儿她已经快进入失去自我意识的状态了,连强装的劲儿都被这困意卸去,只剩下潜意识里萌生的不甘和委屈。 糯得像个萝卜丝团子。 “是呢,昨夜老早就睡的,是睡得不好?” “还好吧......”陆怀瘪了瘪嘴,手软绵绵地掐自己的大腿:“不行,不能睡,睡了坐过站你都不知道。” 李玉娴一听她竟是为这理由强撑,失笑:“这般不信任我?我都看好呢,绿灯闪烁的方向,往后数十六站,到双塔路下是不是?”这一年里,统共坐地铁的次数虽不多、路程亦不远,但每一次体验,李玉娴都会十分认真地记下方式方法与路上见闻,如今已经几乎融会贯通,甚至连怎么用手机刷二维码都学会了! 最重要的是,她喜欢坐地铁,坐地铁不会晕车。 “对。” “那就没什么不放心了,来吧,靠着我再睡会儿,等到了我叫你。” 话说到这份上,陆怀也就不再坚持:“噢,那你要看好哦......”主要是错过了医院挂号预约时间,再排队要等很久的。 “嗯。” 陆怀再度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湿润的眼睛,斜斜靠在了李玉娴的肩上。靠了会儿又觉得不舒适,所以再侧了侧身子,直接倒在她腿上睡...... 姿势不大自在,腰也不大舒服,但现在也讲究不了什么了,这人困得就像是小时候上班主任的思想品德课一般,明知道这时候一闭眼就会被老师逮个正着,明明脑子里还有留存一丝‘千万不要睡过去’的理智,但这也恰恰是最好睡的时候,往往一个瞬间就会失去意识。 结果陆怀真的睡过去了,并非只是闭目养神,而是睡得实实在在,但这一觉并没有睡得安稳,全程都是十分怖人的情景——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中越是怕什么,梦里就要来什么。这厢人还在地铁上,梦里却依然将她们从家里至医院、又到挂号等号、做检查听医生说报告的过程全都过了一遍,而这些都不算可怕,可怕的是,那医生拿着李玉娴的超声报告、心电图眉头紧锁摇头叹息的模样...... 这梦境,还有些熟悉,在昨晚,同样入梦了。 陆怀霎时惊醒,撑起身子来。 “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陆怀惊魂甫定,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又摸了摸李玉娴的膝腿,感知到真实的世界后才松下一口气:“妈呀,吓死我了!”她缩着脖子发泄似地挠了挠李玉娴的裤子。 “怎么啦,做噩梦啦?” “梦里我们都已经到医院了!”这么真实的过程,甚至比昨夜的梦还要完整和真实,陆怀抬头看了眼对面地铁门上头的轨道地图,数了数,梦里感觉过去了几个小时,现实才过去六站路......才睡了十几分钟。 “你太紧张了。”李玉娴给她理了理头发,早已看穿了她心情。 即便这傻姑娘已经努力装得轻松,但看她那时不时出神、时不时若有所思、答非所问的模样,就知道她心里远没有表面看起来平静,否则也不会这么坚持去医院,更不会积极到一大清早就要出发——在这一年里,她自己生病从来不会这样矜张,甚至一次都没有为了自己的身体去医院的,但只要是事关她,总是更容易慌神。 “呼......”陆怀做了个深呼吸,抚着自己的心口:“我心跳得好快啊......” “不会有什么大事的,若真是什么急症,我也不会如此好端端地清早起来,又好好端端地与你一道出门了。”李玉娴抓过陆怀的手来,拍拍她的手心:“倒是你,这般心慌气短,要不要也查查。” “我是因为紧张你好不好......”陆怀瞪了一眼这会儿还能开玩笑的李玉娴。 玩笑是这般开了,可陆怀也并没有放下丝毫,心神不宁地颠着脚,心神不宁地数着站数,心神不宁地起身给老人家让座却还要按着自己不让自己起身......这般紧张之余,还要顾忌自己的情绪,时不时朝自己露出几个安慰的傻笑来。 看着眼前这个佯装的女人,不知为何,李玉娴高兴不起来,还莫名有些鼻酸。 亦有一股强烈的担心倏然袭来了。毕竟自小她的底子也算不得好,虽说靠着父家有些家底,靠着进补些好东西来补足先天的缺失,又靠着母亲外祖母烧香祈福给自己积了些福泽来保佑,得以次次逢凶化吉,活到了如今这般年岁......但一路长来,该受的大病小灾也没见少,只怕现在去医院里一细查,真查出了什么好歹来,那陆怀又该怎么办呢?甚至往坏了想,若是自己因着某些原因病倒了、离开了,那陆怀又该是如何的光景呢? 在以前,这些是从未有过的念头,在那些个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宅院里,她曾经是那么坦然地面对生老病死,只将自己看做是一株生根腐烂的枯树,只等或当一日阳光投射进了无人问津的院落,或被发现时就已经死去多时、化作一抔春土也无几个人会为自己伤心...... 可现在...... 李玉娴将提起的心咽回了肚子里。 “下一站就到了,我们先去门口吧?”陆怀未曾注意到李玉娴神情里一闪而过的忧愁与惊吓,听到报站系统里的信息,就朝李玉娴伸了手,等她亦伸手过来抓紧了自己,就一个劲儿将她从座位上拉起来。 “时间来得及么,等下了地铁,要不要先去吃点什么?”李玉娴一手勾着陆怀的臂弯,一手扶着旁边的不锈钢扶手问。 “你饿了?”不知道接下来哪些检查要空腹哪些检查不需要空腹,索性就没有让李玉娴吃东西,陆怀自然也是陪着她的:“包里带了面包,最好是等医生看了说要做什么项目,要是吃东西不影响结果,那就吃。” “我说你,你不做检查,陪着我一起受罪做什么,也不知道这检查做完要到什么时辰呢。” “我也不饿,饿了我会啃面包的,把你最爱的杏仁可颂啃了!哼哼!” 李玉娴忍不住发笑:“啃罢,我准了。”可爱。 “切,你这样就很没劲。” “那如何才有劲,我应当表现出一副十分不舍的模样来,像个孩子一样与你抢食才有劲?”李玉娴挑眉看她。 “这不是有劲没劲,这是有情趣没情趣。” “嗯嗯嗯。”李玉娴点头。 “嘿!你都学会敷衍我了!” 地铁的站点到了,李玉娴不与她分辩,赶紧拖着她下了车:“到了,仔细路,别走错出口了。” “你当我是你啊,我闭着眼都能走出去。” “噗。”李玉娴抿唇直笑:“那你别睁眼,睁一只眼就罚款五十。” 陆怀哼了哼,快步走在前面,拉得李玉娴也踉踉跄跄:“慢点呀!” 陆怀:“来不及了!” 从地铁站出来,找到公交车站搭乘去往医院门口的公交车,这会儿时间不似出门时那般早了,第一批上班的人都出来了,公交车稍稍有些拥挤,并没有座位了。 不似地铁那般平稳舒服,晃晃荡荡里还是让李玉娴有些微不适,陆怀一直都仔细着护在身边的人,生怕一个刹车,旁边就有人挤怼到了她。 好在,只有三站路的光景。 “到了,下车了。”这一回更是迫不及待要带着李玉娴跳车走:“还好吗?” “还好,不是很晕,比之从前好太多了。” “看来多练练还是有效果的!”李玉娴说没事,陆怀松了口气:“走,医院在对面。” 过红绿灯,进医院,取预约号,找门诊大楼......并不是之前来过且熟悉的市立医院,因而就连陆怀就有些生疏,李玉娴则是全程都紧紧跟着陆怀,牵着的手一刻都没有松开过。 或许人还是本能的会对这种地方、这种处境产生一定的畏惧与抵触吧,一想到接下来会有那非好极坏的可能,心情到底还是有些沉重的:“上一次,是为了那水痘......” “对......”陆怀点头:“但来的不是这家医院。” “知道。”水痘带来的痛苦对于李玉娴来说仍旧印象深刻,那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场大病,甚至过去这么些日子了,身上还有没完全褪去的印记。 陆怀找到一处空座,拉着李玉娴来坐:“在这边等吧,应该一会儿就到我们的号了。” “嗯,你也坐。” 求老天爷保佑,希望......查出来结果都是好的,健健康康的,什么事都没有。 看病是很容易让人心生疲惫的过程,不同于看皮肤问题,不只是医生一眼定性拿药配药回家涂药那般简单,而是一个个队伍排着,一个个项目做着,有的结果不会立即出,中途要登上许久,于是大半天就耗在医院里了。 好在李玉娴的问题不是很棘手,医生在听了病情描述又简单做了听诊,安抚说,偶尔心慌心悸大概率是没关系的,让先去做个心电图看看。 陪在一旁始终都很焦虑的陆怀顿时像是吃到定心丸,呼吸顺畅起来。 “谢谢医生了!” 李玉娴将外衣拉起:“谢谢医生。” “呼,紧张死我了,我看那医生眉头一皱我的心脏怦怦跳......”陆怀拉着李玉娴往心电图室去,相比刚才等候区的坐立难安,这会儿活络起来了:“你呢?有没有很紧张?” 李玉娴舒叹了一口气,努力地调整紧绷的呼吸:“有些,但还好。” “哎,都顺顺利利的吧,做完检查要是什么事都没有,我们就去吃好吃的!” 李玉娴步子一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看着陆怀:“那要是有什么,就没得吃了么?” “......”陆怀登时咬住了唇,而后戚戚然道:“那吃总是要吃的,总要吃饱了吃好了,身体才好得快。” “好啦,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嗯!”陆怀点了点头,随即像是又想到什么,拉着李玉娴问道:“其实我想过一个问题啊,就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穿越的契机会是什么?” “契机?”李玉娴愣了愣,若有所思。 “小说里写穿越,一般都是主角......”陆怀想了想有些为难,总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不吉利,又怕身边有人听见她们的对话,就凑到李玉娴耳边道:“就是主角在那个世界遇上些不太好的情况了就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了,不是遇上什么阎王爷了,跟你说阳寿未尽,不然就是遇上什么系统了,给你一线生机之类的,再给你换个环境重活一次什么的......但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的是,你在院子里好端端得,打了个盹,醒来就在这边了......” “你的意思是,其实我在那时,不是睡了,而是死了?”李玉娴惑然望着陆怀,神情中不发无助。 “呸呸呸!童言无忌!不是这个意思,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再说写得能有几个是真的呢,可能就是有了一个例子之后就被一直用,结果大家以为都这样了......”陆怀抓了抓耳朵:“哎呀,其实我就是突然想,你当时是不是也是因为身上不舒服、心悸之类的毛病被忽略了......” 李玉娴定定地想了一会儿,摇头:“要么是我忘了,我确然不记得当时有什么不舒服了,一切都与平常一样,醒来就到了这里......” “那就好那就好。” 排了会儿队,就轮到李玉娴了,做这个可与听诊不一样,虽然医生也是女人,但袒胸露乳这种事李玉娴多少有些放不开,全程颇为羞赧无助地望着陆怀,而陆怀则是挤眉弄眼、做着口型安抚她。 直等做完出来,李玉娴生无可恋:“我要自闭了......” “噗。”这么现代化的词从她嘴里蹦出来,看起来是真的很自闭了,陆怀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别笑!”李玉娴跺了一记脚,半嗔半娇道。 “我不笑,这会儿我还笑不出呢,等医生看了你的报告说没事的话,我才敢真正笑!” 李玉娴:“......” “有点窦性心律不齐,放宽心,这种情况不少人都有的,而且现在各种流感肺炎高发,很多人病后没有得到很好的休养,就容易出现一些胸闷气短心慌的情况,平时多注意休息,做些不要太剧烈的运动,少喝浓茶。” “那要吃点什么药吗医生?”陆怀关切地问。 “你这种情况还不需要吃药,但如果之后频发类似心绞痛、心慌之类的情况,还是要再做深入筛查的。” 李玉娴点头:“谢谢医生。” “现在不能把所有筛查做了吗?”听医生这话,陆怀又有些不放心起来。 “必要性不大,因为你们也说了,这是偶发性,之前都没有出现过嘛,放宽心,不要熬夜,也不要多思虑,问题不大。” 陆怀:“好吧,谢谢医生了......” 走出医院的大门,已然是中午,外头阳光甚好,没有风,不冽的风吹面,让人心情畅快起来,李玉娴牵着陆怀的手摇了摇:“这下终于可以笑了?” “哼,差不多吧。” “那吃什么?” “就惦记着吃,我都快急死了,从昨天到刚才,才刚刚松了口气。” “正好吃点好的,补偿一下,我请你?”李玉娴摇了摇自己的手机,一脸豪横。 “你那点小钱留着吧,姐姐请你!” “留着作甚,留着作嫁妆么?” 陆怀愣了愣,随即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但嘴却还硬:“嚯,你倒是想得远,嫁给谁啊?” 李玉娴将视线瞥向地上天上就是不看陆怀,故意道:“我也不晓得,但......总归是要嫁人的罢。” “这还能不晓得的?” “这世上变数那么多,谁知道呢?” 陆怀:“......” 陆怀抽了手,欲要自己先走。 李玉娴急忙笑着将她扯回来:“你看你,明明心里明白,却还要那么问,讨了没趣又要生闷气,何必呢?” “干什么呀!不许么?” “许许许,许你还不成么?” 90、属于 90.属于 能扛住李玉娴‘逼供’的人,上辈子一定当过尼姑。 人家的套路那不是套路,那是山路十八弯,每等你觉得话题绕过去了吧、她也没继续执着了吧、放松警惕了吧,然后原点重开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次的李玉娴,尤为难缠,好似那些个眼力见都被落在苏州没带上飞机似的,你越是不想说,她就是越是要问,不把你心里那些小九九给哄出来誓不罢休。 陆怀有些被问烦了。 “你是真的想知道,还是存心逗我玩呢?” 这一反问,无论是脸上的神情还是语气,都没有往常被逗后气笑不得的轻松,而是明显带着委屈的认真。 把兔子惹急了。 兔子不仅炸毛还会咬人。 李玉娴愣了愣,径直将行李箱放好后挨到陆怀身上,不确定地轻声道歉:“对不住......我问了很多次么?” 陆怀一时语塞,欲言又止,要不是看见李玉娴那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神情,都觉得这种问题问出来像是挑衅。 陆怀扭了扭腰将贴上来的人拱开,将问题抛了回去:“你说呢?” “我都说了,没什么不开心的事,说了你等等,我想好了会跟你说的......怎么就这么不依不饶呢?” 李玉娴怔了怔。 “也不是什么都必须要立马得出个一二三的呀.......” 凭着那一点郁结在心里的烦将心里话丢完了,可丢完她就后悔了。 因为她看到了李玉娴受伤的表情。 久违的受伤的表情。 “对不住。”她再一次道歉,很诚恳,很郑重,没有掺杂半点往常的玩笑意味:“想是我有些犯浑了。” 陆怀:“......” 陆怀心里滋生出几分不舍得来。 她怎么就突然这么莫名其妙、不管不顾地朝李玉娴发怨呢? 李玉娴又没有做错什么。 她只是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是出于关心,所以想方设法地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揣度自己。 但自己......但自己居然凶她了...... 犯浑的是自己才对。 “对不起。”陆怀挠了挠头,主动过去和好:“我知道你关心我才这样,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的......” 她们之间很少有对对方发脾气的时候,也不是能够吵得起来的性子,生活简单,相性融洽,了解对方的为人,也容易体悟对方的情绪。所以呀,相处的时间越久,心里的事越是瞒不住,毕竟只要互相看上一眼,就知道她藏着掖着什么,她与平时有什么不同了。 “不,是我不好,逼你太紧。”李玉娴轻缓地摇了摇头,坐到了床边。 “明天你就知道了好不好?我明天就把我心里想的都告诉你好不好?我们去看洱海的日出,看日出的时候说心事最好了!”陆怀跨坐在李玉娴的膝腿上,攀着她的肩侧首吻了吻她。 哪知李玉娴倏然向后往床上倒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陆怀也随之扑了下去,要不是手的条件反射比脑子快稍微撑住了身子,否则这一扑,非把两个人的脸碰疼了不可。 “哎!” “你干嘛呀!谋害亲妻啊!”陆怀骑跨伏在李玉娴身上,不空的手无法用来敲打,只得用嘴朝她脖子上啃一口。 李玉娴将头埋入陆怀发间:“饿了。” 陆怀:“?” 这晴天白...... “我们晚上吃什么?” 陆怀:“.......” 日的。 —— 按照早先做好的攻略,民宿就订在古城内,听说这里更适合夜游,所以黄昏这个点抵达是刚刚好的,放好行李出门,晚饭吃了一家白族菜。一路上沿街的小铺形形色色,总免不了进去瞧瞧,瞧上了陆怀就给买,相当大方。 其实主要买得都是些纪念品,除了她们自己喜欢的,陆怀要买一点带回去送送几个常来帮工的阿婆嬢嬢,当然李玉娴那边也要送,李玉娴觉得不必要,但陆怀还是觉得应该准备的,不管是作为批假老板的郭襄也好,还是其他老师同事也罢,如今越发融入现代社会生活了,有些事顺带做一下,相对来说别人也会记在心里。 这般走着瞧着,不知不觉,她们竟也从见落霞一直逛到了见夜幕,此时穿行街巷之间,路边比之黄昏好像又多了些人,不知他们是常驻于此的商旅店家,还是走看四方的吟游诗人,兜售着属于自己的物件、歌声、酒或故事。 与江南还是大不一样的。 与昆明老街,也不尽相同。 李玉娴内秀,陆怀也并非是善攀谈的人,面对人家的热情招揽邀座,多少还是不敢,但只是看着,亦能感受到些名为无拘的东西,有些向往,不至于艳羡。 她们也有故事,并不热衷于与人分享,她们也需要喝点小酒,兴致之余,也能助一夜好眠。 翌日,定好的闹钟一响,陆怀就醒了,难得比李玉娴起身更快。 事实上一夜都想着今天的事,她直到了后半夜才将将朦胧过去,这会儿起来,除了因为昨天暴走有些腿酸之外,精神倒是还不错.....也不知道是因为太兴奋还是太焦虑。 “天亮了么?”李玉娴揉着眼,仍旧赖在床上,满面疲惫。 陆怀还未穿衣,正坐在床头愣神,听见李玉娴迷迷糊糊地讲话,不由揽着她的脖颈将她捞了起来:“蒙蒙亮,睡得好吗?” “嗯......” 并不好,一夜奇梦。 “是要去看日出么?”李玉娴问。 “对啊。” 若是按照往常,以李玉娴的性子,最是不喜爱拖拉的,可偏偏今日有些出乎人意料。她翻身上来,跨坐在陆怀身上,将自己投放于陆怀怀里,带着几分刚醒后的迷蒙和娇气,难得任性:“太阳晚点出来罢。” 陆怀心里头那最软的地方瞬间被掐住了,将她紧紧搂住,甚至还颠了颠腿:“怎么啦大小姐,想赖床啦?” “想赖你。” 噢哟哟。 怎么回事哟。 “赖吧赖吧。” 兴许是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李玉娴下巴抵着陆怀的肩,忍不住笑:“那怎么好,只有人等太阳,哪有太阳等人的。” 说罢,就要抽身。 可陆怀却有些上瘾了,撒娇的李玉娴不少见,但这样撒娇的李玉娴不多见啊,她有点舍不得松开:“太阳天天都升起,今天见不着明天见也不迟,大不了我们再多待一天。” 李玉娴哼哼笑着,缓了缓:“那可不行,我且等了你那么久,就等着你要与我说的话呢,若是错过了今天的日出再等到明天,我这心呐,都要焦了。” 陆怀:“......” “起罢。” “嗯......” 起得虽早,但洱海沿途的人已经不少,基本都是跟她们目的一样的旅人。陆怀开着租借来的电动车载着李玉娴一路往海西驶去,天边已然透着些光亮,太阳藏在水平线与云彩的交界中,将现未现。 “昨夜里,我做了个梦!”风将人的头发、衣袖、声音裹挟着往后捋,李玉娴望着远处的风光,提着声量与陆怀说。 “什么梦啊?”陆怀将耳朵侧过来对着李玉娴。 “梦见你与我求婚了。” 陆怀的车龙头晃了晃,差点没把住:“啊?” “兴许是......昨日吃饭时那姑娘说了求婚之事,后来又心里总惦记着,梦里就梦见了。” “那、那......我是怎么求的呢?” 李玉娴想了想,兀自笑开:“梦里大抵是作不得真的。” 陆怀本就为了求婚的事紧张得要命,这会儿又听见李玉娴说这个,更是莫名有种如芒在背的煎熬感,于是讪讪自嘲道:“那糟了,看来是求得让你不满意了.......” “这洱海里,可有什么大鱼么?” “什么?” 怎么又突然转移话题了....... 呜......看来是真的求得很烂了,所以连接话都不接,陆怀欲哭无泪,更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失了信心。 “我说,这洱海这么大,里面可有什么大鱼?” 陆怀将目光投向身侧的水系,觉得李玉娴这个问题有些莫名,但还是解释道:“洱海虽然叫海,但其实不是海是湖,若论大小,还不及我们的太湖大呢,你看太湖里有什么大货么?” “那我就放心了。”李玉娴笑道:“我昨日梦里啊,梦见你在洱海边与我求婚,可我还未曾答应,那水里就跃起了一条足有十丈长的大鱼,拍起的水浪将我们掀翻了,真是骇人。” “噗!”陆怀喷笑出来:“哎呀!你这什么脑洞呀!那然后呢,然后这梦又是怎么收尾的呢?” “记得不多了,只记得好似到了海面上,在一个很大很大的铁皮船里,像是飞机那般模样,也有玻璃窗,窗外就是水了,浪一点点打过来,船很晃......” “那我呢?我没有在你身边么?” “我与你走散了,我应是要去寻你。”李玉娴长眉微锁,思忖后得出结论:“想是你坐了不同船走了。” “再后来呢,我们相见了吗?” “再后来,闹钟就响了,我醒来瞧见你了。” “哈哈哈哈,还好,虽然梦里见不到,但我们现实里能见到。” 无头无尾地闲聊着,远处破晓的势头愈发明显了,虽然还未到看日出最好的地点,但眼下这个地方也是不错的,最主要的是,没有什么外人。 “太阳应该马上要出来了,要不我们就在这里停下来等吧?”陆怀道。 “嗯。” 路边随意找了一处,陆怀将电动车停好,李玉娴已然先行走到了水畔,面朝着远处。陆怀深吸一口气,偷偷摸了摸包里的小盒子,接着挨到李玉娴身边与她并肩。 “真美啊......”李玉娴望着远处,感慨。 “是呀。” 陆怀手摩挲着包里的盒子,抿了抿唇:“一会儿太阳出来,会更美的。” “嗯,不论远行还是早起,能见到如此景色,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玉娴。” “嗯?”李玉娴侧首看来。 陆怀磕磕绊绊地从包里挖出昨晚睡前就准备好的戒指。 李玉娴:“......” 陆怀呼吸微促,即便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可在此情此景之下,依旧心快得要跳出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求个婚要历经那么多的‘铺垫’,先是有人先她一步做了引子,后是李玉娴做梦还梦见了求婚,一整个就是没有惊喜,也将她准备好的台词尽数打乱。 以至于,想象中那个单膝跪地的‘嫁给我好吗’没能登上舞台。 以至于,她开口竟是说了一句:“梦里的我.......送你戒指了吗?” 自己都想笑话自己。 诸多的委屈,和莫名的、她自己都说不出来的情绪涌将上来,逼得她眼眶发烫,几要哭出来。 “......” 李玉娴呆呆地伫立着,凝视陆怀手掌中那只红色的小盒子许久后,才对上陆怀投来的眸光,而后她惊觉地回望向眼前那片开阔的水面—— 水面宁静,微风送来细小的水波,没有浪,更没有大鱼来搅局,将这一切倾覆。 只有眼前的姑娘,承过来一个发着抖的手,用着发抖的声音跟她说:“对不起啊......昨天从昆明走的时候就一直在想......怎么多给你一点惊喜,但想了一晚上也没有想出来......” 她说:“我也不会说什么话,嘴笨得厉害,又不是什么浪漫的人......” “梦里的你,好似也说了这般的话......”李玉娴滚下泪来,指尖触了触盒子里那只闪着细碎微光的戒指:“我......” 李玉娴蹙着眉,像是想要竭力地锁住那夺眶而出的泪水,欣喜之余,似又觉得无比得不真实。 “是么,看来我都已经被你看透了,都知道我这个人能说出什么话来了......”陆怀抹了抹已经滑到唇边的眼泪:“那......等我一下。” 李玉娴略感疑惑地看着她。 只见她摸了摸自己的裤袋,从里头掏出一张纸来,赧然地当着自己的面展开:“我准备了些话,想着正式一些,可以让我读一下给你听吗?” 李玉娴咬了咬唇,点头:“嗯,我听着。” 这下,不只是手抖了,就是从脖颈到耳朵,从鼻子到眼睛,都红了。 她理了理嗓子,轻声念道: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一直都很憎恶时间,觉得那是一个很残忍的东西,它明明不会为谁变快,也不会为谁变慢,却要赋予生命以意义,偏要让我记住许许多多我不想要记住的事......我不喜欢记时间,可我记得很清楚,在去年的2月4日,元宵的前一夜,那一天恰好是立春,有一个姑娘出现在了我的世界里,她说她叫李玉娴,她问我,今夕是何年......” 她眨去眼里的泪,抖了抖手里的纸: “是啊,今天是什么日子呢,又不是很特别的日子,又是我一个人的日子而已呀,可到后来,当我喜欢上那个姑娘的时候再去翻看日历,我发现这真是一个很好的日子呀,冬天已经过去了,春天又刚好来到,她来到我的身边,陪我过了一个不一样的团圆节......” 陆怀顿了顿,再次撇去脸上泪水:“她陪我过了一个不一样的团圆节......我想,可能时间还是会眷顾人的吧,否则它为什么偏要在这样的日子让我们相见呢,又为什么偏要是我们爱上呢......最近的一些日子,我总是在想一件事,我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告诉那个我爱的姑娘,我有多爱她呢?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她知道,我这个人,很死心眼的,想要和她永永远远地在一起呢?没有人可以为我作一个我爱她的证明,也没有一条法规能够规定我爱她她就必须属于我,但我想着,要是能够有一片海一朵云一颗石头作我的见证,是否就可以让她知道,我的心永远属于她呢......” “可以吗?” 91、只要 91.只要 拨开不甚清晰的迷雾,直抵梦中的那时那处,那人应该也是说过一段话的。 不对,应该是没有说。 因为大鱼跃出了湖面,巨浪席卷扑来,潮湿的窒息感铺天盖地,一切都在转瞬间被卷入淹没。 头,隐隐作痛。 “可以么?” 李玉娴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与自己一步之遥的心上人。 心上人亦定定地看着自己,晃动着眸光,带着期许,也希望得到应许。 “可以......再念一遍么?”许多字眼,她没有听清。 陆怀似乎也没有觉得这个要求无礼,只是乖乖照做,将纸上的话再次念了一遍。 “可以么?”她再一次问。 这回,李玉娴听得真真切切了。 “我早已许了你,自当嫁与你。”这一句,是回应。 天光乍破,风平浪静,期待了那么久的日出,却在此刻成了不甚在意的东西。 李玉娴看着陆怀手中始终承着的戒指:“我不晓得你们这儿的风俗规矩,也不晓得求婚该如何求婚,本想着问问你,学了之后就来跟你求婚,没成想......” “我知道。”陆怀破涕为笑:“所以我才不告诉你!那,我给你带上?” “嗯。”李玉娴伸出手来,细细打量着陆怀捻起的戒指,从未见过的款式,应是这个时代流行的新样式:“这上面缀的是玻璃么?” 陆怀将指环套在李玉娴的无名指上,低低的笑声漾上来:“嗯,跟玻璃......也差不多,但是比玻璃硬很多,不容易摔坏,价钱也要比玻璃也贵一点。” “很好看,是有什么特别寓意?” “嗯......寓意......寓意应该就是永远的意思吧?”戴好了戒指,陆怀将李玉娴的手提起,印了一个吻在上面。 “永远.......好。”李玉娴沉吟一声:“那这个戒指在哪里可以买到么?” “咳咳咳。”陆怀呛了一口气,忍不住咳嗽起来:“不急、不急!” 李玉娴洞察到了陆怀想要掩藏的意思,稍作联想就知道了:“......我买不起的么?” 也是,她也真是糊涂了,既然是求亲用的戒子,又如何会用玻璃来做点缀,这大抵是她没有见过的、流通于现世的宝石吧......肯定不会便宜的。 果然,陆怀咳得更狠了。 李玉娴:“......” “也、也不是很贵的。”比古琴要便宜许多呢。 “其实我是有点怕。”陆怀转移话题道。 “怕什么?” “怕你觉得快。” 这同样也是陆怀的心里话。 不知道别人的恋爱是怎么谈的,认识多久表白,热恋期会持续多久,期间要吵多少次架,有没有倦怠期,谈到什么程度才算是了解对方,然后才能求婚、结婚、约定一生。 比较尴尬,她处于一个没那么保守的年代,身边充斥着新事新物新思想,或多或少见识听闻一些比较前卫的、快节奏的感情观和恋爱史,但同时她又没有那么先锋,她还存在一些固有的理解,比如,求婚是庄重的,是需要时间磨合的,只一年稍微有点快了。 不过,归根到底她是现代人,她觉得这一年里,她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也下定了要与她共度一生的决心,怕只怕作为古代人的李玉娴没有想好,李玉娴觉得快。 哪里晓得,李玉娴听她这么说,反倒笑了出来,“你要说快,那换作我们那时,只要是父母之约、媒妁之言,即便没有见过面的,说成亲就成亲了,岂不是更快?” “是哦......” 她怎么忘了。 换做以前,压根儿没有机会给女人去想快抑或是不快的事...... “再者......”李玉娴幽幽舒了口气:“古人有言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有的人便是相与一辈子,仍旧像是陌路人,有的人却是看上一眼,就知道是能够一同走下去的人,不是么?” “你倒是比我想得更豁达。”陆怀由心赞叹:“唉,像你这样的女人出生在那个旧社会真的太可惜了......” 陆怀总要时不时有这样的感慨。 “所以我这不是来了么?”李玉娴掩唇一笑,手上的戒子熠熠生辉:“兴许就是老天爷瞧我可怜,知道那旧社会实在容我不下,就将我带到你身边了呢?” 陆怀不能认可再多:“噗,那一定是这样没错。” “我想抱抱你。”李玉娴展开臂膀,向眼前的欢喜之人讨要爱意。 陆怀赶忙将自己投到她怀里:“抱呗,想抱就抱,打什么报告。” 求婚这一环节过去,沉在心底最紧绷的事就过去了,陆怀显而易见地松散明媚起来,沿着洱海骑行,将大半日的辰光挥霍在这片‘定情’的湖岸线上,与红杉相拥,也与海鸥招呼,最后又与落日再次相见在古镇,也算与太阳来了个‘有始有终’。 如果也能在这边生活上一段时间就好了。 李玉娴这么说。 可以看得出来,李玉娴是真的喜欢这里,不只是因为陆怀选择到这里来玩,也不只是因为见所未见的新鲜,而是她确实产生了流连与不舍——囫囵吞枣般的旅行,不够她好好体验这里的一切。 “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这里!”在喜洲古镇的餐厅解决今晚的晚饭,陆怀托着腮,笑盈盈地望着身对面的李玉娴,再次与她开起了玩笑:“讲真的,你不会上辈子真就是个大理姑娘吧?” 李玉娴啧了一声,嗔怪地瞪看过来:“若是喜欢一处就要有一个前世成为这处的人,那我大抵要像那个西游记里的唐僧一般,不做十世金蝉子,也得做个十世银蝉子铜蝉子了。” “不是呀,很明显不一样好不好,之前我带你去张家界玩,虽然你也说喜欢吧,但是你就不会说,‘要是能住在这里就好了’这样的话。” “也是。”李玉娴吃了口菜,不反驳了。 “其实现在很多年轻人都玩旅居的,你要是喜欢这里,以后我们再找个时间来,租个房子,在这里住上一两个月怎么样?” 李玉娴一听陆怀这轻巧话,嗤道:“说得容易,出门在外,到哪里都是要银子的,玩那么一两个月,吃饭生计该如何?” “简单啊,把自家的民宿关了,到这边的民宿里来打工不就好了,我洗盘子养你。”陆怀不假思索道。 “如此可怜,倒也不必罢!”李玉娴急道,生怕眼前这傻姑娘一拍脑袋,真如此行了。 但感觉傻姑娘会错了她的意思,说:“我觉得也是,省吃俭用好好攒一通钱,再好好玩个够,应该不至于沦落到要洗盘子才能吃上饭的地步。” 李玉娴:“......” “不过如果旅居时间长的话,在外面找个工作也确实可以,唯一比较担心的就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在社会上找工作了,脱离那么久,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了......哎......”陆怀撇了撇嘴,还真的苦恼起来了,像是已经定意将旅居的事提上日程了一般。 “要我说啊,倒不如将我那些玩意儿变卖了,换些真金白银,也比放在家里怕贼惦记的好,你说呢?”看陆怀脸上泛起几丝忧愁,李玉娴也认真起来。 “啊?不好吧,那些可是你与从前的那个家唯一有联系的证明了,要不还是留着吧?”陆怀眉头立时一锁,言辞之间是不同意。 李玉娴听了,捻起挂在手边饮料杯上的吸管,轻轻搅动,静默稍息后,淡道:“证明有联系了又如何呢?” 陆怀:“......” 这个问题陆怀也答不上个所以然来,低头想了想,只低声嘟囔:“反正都是你的,怎么处置也全看你啦。” 李玉娴抬眸看来:“你希望我与过去的那个我还存有联系么?” 她将话幽幽抛来,好似对陆怀方才的话有些不大满意。 “我?我当然是......哎,不是呀,我的意思是,那些东西留下,就是给你留个纪念嘛,我们家又不缺钱,好像不需要卖它们来让自己有钱吧?” “再说了,你那可都是古董,虽然因为我阿爹以前是个玩古董的,家里别处也收藏了点不知真假的旧东西,但我没接触过这些啊,万一不懂门道,拿出去就被骗了怎么办?要只是被骗还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有心人盯上了怎么办?那可就怀璧其罪了!”陆怀手挡在嘴边,压着声儿与李玉娴讲明白道理。 “嗯,你说‘反正都是你的’,你又说‘我们家不缺钱’,怎么听都觉得不是很对。”李玉娴精准捕捉到了陆怀那长长话头里的矛盾点。 “哪里不对......” 李玉娴眸光黯了黯,无端叹出一口气来:“没甚么.....我本意也不是说一定要将我那些东西出手,我只是......我只是觉着,你那婚求得,一点没有落到实处,到如今还是一家人说着两家话,好似这个家我帮不上什么忙,以后也不需得我帮忙。” 陆怀:“......” 她大抵好像是明白了李玉娴生气的点在哪里了。 但又有些懵,不明白怎么就因为这一个点闹起小脾气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哎......怎么了嘛,怎么突然就......” 就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但在此时此刻还是觉得不够贴近,陆怀忙起了身,换到李玉娴身边,与她同坐,臂膀也揽了过去,将人拉拢到自己身上:“我知道了,是我说得不对,好不好?” “嗯。”兴许也是觉得自己有点情绪上头了,李玉娴勉强摆了摆嘴角。 “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陆怀咬了咬唇,也有些为难:“我就是怕你觉得我好像惦记着你的那些东西嘛......” “为甚么怕我这么想呢?”李玉娴锁起眉来,不解问:“就是你‘惦记’了也没有关系啊,且不论你本就与我有恩,你想要从我这里拿什么我都会给,如今我又与你许诺白首,早就不分你我,我的便是你的......又何来怕一说?” 陆怀努了努嘴,吃了一口面前的炸物,闷闷道:“我知道啊。” “我可算发现了。” 陆怀偷偷瞧了一眼李玉娴:“发现什么啊.......” “你就是叫我欠你的。” “哎!话不能这么说啊......”陆怀委屈了:“说得好像我有什么坏心眼似的!” “不是坏心眼,却也是坏心眼,我说不上来,反正我心里头......难受。” “你才是呢,总是跟我算这些得失,好像从我这里拿了什么就必须还给我什么似的,刚认识那时候也就算了,现在也这样。”陆怀也怨了起来。 “我......哪有......” “怎么没有,来玩之前,你不是还说了,什么‘你出了机票钱,民宿钱就我出吧’之类的话,当时我听了就有点不大高兴,老是跟我计较这些干什么。” 李玉娴:“......” 本来玩得开心,吃得温馨,结果因为这一个突然冒出的小话题,闹得两个人都有些食之无味了。主要谁也没曾想,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居然在心里攒着攒着就变成了能吵起来的由头,一旦炒起冷饭来,才发现在五香六味的背后,还藏着些被人忽略的夹生米来。 只是跟李玉娴是吵不起架来的,两个人道起歉来也是一个比一个快。 但只道歉却不解开心结也没有什么用,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气氛始终怪怪的。 “如果你真想出手点东西的话,我去摸摸门路?”回到民宿,关上门,陆怀第一句就是这么开场。 陆怀真的没有办法就这么忽略,然后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照常跟她搂着睡觉,第二天和好如初。 正在换鞋的李玉娴微微一顿,起身凝望她。 但李玉娴没有接言,陆怀顿时有些泄气。 “我们不要为了这个事吵架好不好?”陆怀瘪了瘪嘴,这求饶的话一出,眼泪窝子就要满了。 心里头较着劲儿,期待地望着前头的人,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那边的人叹了一口气,走过来,与她拥了拥。 “是我不好,钻牛角尖了。” 陆怀抿着唇,绷着一股劲儿不让自己哭:“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我不是想要让你欠我的,也不是想用这种方法套牢你,我是真心想把我能给你最好的给你,觉得我可以为你付出我的全部......你不要误会我,好不好?” 心爱的姑娘心里满是委屈,却依旧说起了软话,李玉娴眼眶一烫,顿时愧疚得不行:“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乱说浑话,我......” “我只是想到,我真的做得不够好,你那么有心,为我预备贵重的礼物,我却......”很无力,也很亏欠,想要将同样好的东西送给她,却发现自己除开那些带来的,依旧一无所有,她连一只求婚的戒指都买不起。 “我不要贵重的礼物!”陆怀硬声道:“我只要你就够了......” 李玉娴:“......” “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92、负担 92.负担 “自幼,我外祖母或明里或暗里会将自己私库里的银子分出一些补贴我与我母亲,又时常拿话来教导我,说,钱若是用到对处,总比人情世故更易拿捏些,还说,如今这男人当道的世道,女人才更应好好掌管手中的钱财,嫁妆多了,夫家就不敢轻看你,差人办事要舍得打发,这样下人才不怠慢你......我记在心里,也将那些所谓要作嫁妆的财物都收管好,只可惜,却是没有一样能带来的。” 讲论起一些往事,李玉娴一声叹气,包裹了诸多的无力。 陆怀也不敢问李玉娴这么些年偷偷藏了多少私房钱,只怕问了,一是问了也没用,反正这些钱都已经放在古代压箱底带不过来了,再者一想到这些钱要么都烂在库里要么就是便宜了其他人,别说李玉娴,就是自己都替她肉疼。 陆怀斜靠在沙发上,掰了一点从喜洲古镇上买回来的特色小吃喜洲粑粑,递到李玉娴嘴边:“哎,你一说外祖母,我就想她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身体还硬朗不硬朗。” 其实是李玉娴想了。 人总是想要将自己觉得重要和开心的事,与最亲近喜爱的亲人分享吧。 “哎,若是也能像打电话这般,给外祖母通个电话去就好了。”李玉娴从陆怀手里衔了一些饼子吃了,叹道:“让她知道如今我在这边的世界好好活着,又遇上了欢喜之人,她应该会高兴的。” 陆怀听了忍不住一乐:“外祖母这么开明么?一问,结果发现自己的外孙女被一个女人拐跑了,会不会气坏了?” 李玉娴:“......” 见李玉娴不说话,陆怀也反应过来了,自知这个玩笑不好笑。 “哎,我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外祖母于李玉娴来说实在是很重要的人,自己确实不该随意调侃,显得不够敬重。 这边正想着要不要再道个歉,那边却听李玉娴认真道:“别人且不说,但外祖母......我想应是会高兴的。相较在那些陈词滥调的规矩里腐烂死去,能在这样的世界里新生已然是一生所不能求的美事,若她知道我来到了这样的世代,她兴许会说......” 她顿了顿:“遇上这么好的世代,喜欢什么就去喜欢什么罢,就是别再回来了。” 陆怀:“......” 这下,换陆怀说不上话来了。 她倏然有些惭愧。 “是我狭隘了......” 是现代人的骄傲,反倒让她狭隘了。 以为一个时代的远去,是连带着那个时候的人、物、见识、意志一同作了古,以为在那样的规矩里,人总是脱不开时代的束缚。 但也许并非如此,无论是在什么样的世代,爱始终都是爱,不管是什么爱,始终能让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抛却一些偏见与缠累,向着她好,也盼着她好。 “不是你狭隘。”李玉娴笑了笑:“大抵是你还不够了解外祖母罢。” 陆怀咬了咬唇,期待地望着李玉娴:“那你再给我多说说她,你好久没给我讲故事了,罚你今天给我讲十章。” 李玉娴顿时佯装打起了哈欠:“困了......” “你不要演戏!” —— 故事与美食,间或去吹吹不同时态下的湖风,依循着网红打卡攻略拍拍照,三天一晃就‘蹉跎’过去,乐不思蜀。 然不管日子多么舒坦多么留恋,人总要启程的,后面仍旧有其他的风景要去见见——见过了大理的洱海,接下来就是去丽江看雪山了。 因为在大理比预期多待了一日,时间上比原计划的稍微紧迫了些,所以陆怀避开了据说商业化严重的丽江古镇,直接将目的地定在了接近玉龙雪山的白沙古镇。 以她们的脚程和体力,估计玩过雪山就可以直接打道回府了。 “是不是又难受了?”想是因为这几天累了,一大早出发到丽江,打车到酒店,李玉娴又有些晕车,脸色不太好。 陆怀担心的就是这个。 一圈玩下来,别说是李玉娴,就是她自己都已经觉得疲惫。 她们会在大理待上这么多天,除了喜欢大理之外,还有一层原因,就是因为真的玩累了,不想那么频繁地挪地儿...... “胸口有些疼。”李玉娴侧歪在沙发上,单手抚着自己的心口,说话都提不起劲儿。 陆怀顿时紧张了起来,挨过去急问:“哪种疼?是之前疼过的那种吗?” “不是。”李玉娴摇头。 “来我看看。” 李玉娴挪开自己的手,让陆怀看。 陆怀极小心地触了触她的心口:“是动了会痛还是不动也会痛?手可以抬吗?” “动了会疼,呼吸也会有些疼,手也可以抬。”李玉娴将自己的感受如实说来:“在车上的时候就隐隐有些,但还可以忍受,我就没有说。” “怎么就不说呢?有一点不舒服也要跟我说啊”一想到之前她说自己心绞痛,那种急出一身汗的感觉还记忆犹新呢:“你是不是在大理的那两天就已经有点症状了?” 要是那时候就难受,她都不会带着她来丽江,索性歇一歇,直接回家了。 这么一说,以李玉娴的性子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她完全可能会因为怕误了下面的旅行选择隐瞒。 李玉娴摇了摇头:“没有,半程的时候......” “其实......这两天,我还做些奇怪的梦。”李玉娴眯着眼,眉毛拧到一处,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还是因为那些诡谲的梦。 “梦?又梦见什么了......” 多梦并不是什么好事,说明她睡眠质量不好,而引起睡眠不好的原因太多了,生理上的,心理上的,都有可能, 李玉娴短促地喘了一口气:“昨日,你与我说,我们此行来到丽江,主要是来看雪山的。” “嗯。” “于是梦中......我亦梦见了我见了我们来看雪山......”李玉娴神色中掺着些许惊惧和恍惚,好似不敢将那些梦见的场景传诉出来:“和先前那日梦见洱海边的事,有些像......” 说着,李玉娴的眼眶泛起了些许红意:“我从未见过那雪山,也不晓得梦里的雪山与我们要去看的玉龙雪山是否一样,只依稀看到我们确然坐了索道也登了山,你......” “我......怎么了?” “你跌了一跤,摔得很重,我急坏了,再后就醒了。” 与洱海大鱼不同,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只要是醒来,就能大致分辨出那大概是假的,且情境之中又关乎着喜事,心情也好过于直接做噩梦的强。 可昨夜的那个梦,并没有喜事,真实地让李玉娴害怕,怕这不仅仅是梦,还是预言,怕梦成真,怕陆怀会受伤...... “这应是后半夜的梦了,前半夜我亦做了个梦,已经不太记得梦见的事,但终究不是什么好梦......” 陆怀听得有些怔:“在家的时候,也时常也会这样吗?” 陆怀有些不太确定心中所作的假设。 “......没有。” “也就是说,到了这边之后这种情况才多起来的是吗?” “嗯。” 陆怀替她揉着心口,暗下忖了忖,不确定问:“那......之前我们去张家界,是不是也有这样类似的情况,只是你没有说呢?” 她本是个不信鬼神先知的人,家中无人陪伴,辗转难寐的夜晚,她就是脑子里有些幻想,也不会去想那些令人害怕的鬼怪神魔,毕竟若是想了,就算害怕也只能自己担着。 然后她就遇到了此生最大的奇遇,李玉娴。 她头一次认真去想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未知的鬼怪与未尽的缘分,不能以常理去推敲,不能按逻辑去理解,却真真实实的出现和存在,而存在即合理。 有时候她还是试图用现代人的、科学的方式去解释发生在自己和李玉娴身上的事,这是一种保护机制,就像曾经的她选择不去相信鬼神的存在一样,本质是让自己不多浸淫于未知当中,从而产生敬畏甚至是恐惧。 然而这种盖着被子自欺的方法,在如今的境况下,摇摇欲坠。 “张家界......”李玉娴想了想,摇头:“我忘了,但应是没有的......” 陆怀松了口气。 “怎么了?”李玉娴望着陆怀,眉眼之间亦有几分不安。 “我不知道......可能我有点想多了......”陆怀摇了摇头,强颜欢笑道:“我傻了,我居然在想,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束缚的机制,比如说穿越过来之后,只能在家里方圆十里活动,要是出远门的话,就容易伤神伤身之类的设定。” 李玉娴:“......” “所以我才问你之前带你去张家界的时候你有没有这样的反应。”陆怀表情浸着些许苦涩:“但就算不是这样的反应,我记得你那时候其实身体也很不舒服,晕车很厉害,会不会也是......” 很多现象,若是不多想,好像都是正常的,但在串联在一起的时候,似乎就有迹可循:晕车、水痘、肺炎、心悸、多梦......真的很多,多到越来越不能忽略。 “别怕......” 察觉到陆怀那骤然惊慌的情绪,李玉娴赶忙握住了她发颤的手:“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 嘴上是这么安慰,但李玉娴也很难勉强自己轻松地笑出来,然后好好安慰眼前这个人:“但......” “什么?” 李玉娴咬了咬唇:“我晓得这么说是要扫兴了,但一想到那个梦,我心里就犯怵,要不......雪山我们就不上了吧?” 李玉娴不是不怕,只是与陆怀怕的不尽相同。 她怕的是梦境照进现实,怕的是真的会有厄运降临在陆怀身上。 “不去了不去了,你身体不舒服怎么去啊!我们就在酒店里歇一歇,要是有力气就在附近看看逛逛,等你好些了,我们就回家。”陆怀已经满是愁绪了,哪里还顾得上玩这件事。 她甚至已经在想一会儿把附近的医院查一查,如果后面一直不见好转,就去挂个号再问问医生。 “若是后面好转,是不是可以去雪山脚下看看,否则这来是为了雪山,来了却什么都没有看成,岂不可惜?” “你先别想什么可惜不可惜,身体是第一要紧的,况且雪山上气候复杂,就算身体是全好的状态下也可能出现不良反应,更别说是生病的时候了,我带你来是旅游,不是来玩命的。”陆怀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现下只关心李玉娴的状况:“现在怎么样了,躺一会儿有没有好些?” “好些了。” “真的?你如实说,不要为了哄我,张口就来。”这还真是李玉娴可能会做得出来的事。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身上若是有什么不适,我全都是告诉你的,就是做个噩梦都告诉你。”李玉娴瘪了瘪嘴,摊出一点不高兴来,半是玩笑半是埋怨:“就差打个嗝都来跟你汇报了。” 陆怀有些想笑,但目前的状况又让她不能完全放松,于是扯出了一个很是难看的笑来。 “你不要......”话到一半,陆怀有些犹豫。 “我不要什么?” “你不要觉得我大惊小怪......”陆怀抿唇:“我真的很害怕家里人生病......” 李玉娴默了默,揽着她的脖颈将她拉靠过来,亲了亲:“我明白的,不是大惊小怪,若是换过位来,你身子不舒服,我也会很急。” 陆怀垂眸:“......” 有些话,她怕说得太重,反而让李玉娴有了负担。 “要不要去床上躺一会吧,我陪你睡一会儿?” “也好。”李玉娴撑着身子起来,陆怀立即过来,搂起她的腰,使着小心翼翼的劲儿,好似真将她当做是玻璃做的一般。 李玉娴失笑:“好啦,其实也没严重到这程度,你现在就这么小心,若是到了老,我真的一点身都起不了,你要将我挂在裤腰带上服侍么?” “你要是真能挂裤腰带上,我肯定不把你挂着呀,挂着多难受啊,我把你含嘴里供着。” “噫......” “怎的了,嫌弃我口水啊?” “不是,我怕的是,到那时你的牙都已经掉光了,含不住我怎么办?” 陆怀品了品,怪道:“你这话说的......” 李玉娴回过视线来盯她。 “怎么了?”陆怀装得纯真。 “青天白日的,脑子里不要想这些。”李玉娴幽幽道。 陆怀:“......我想什么了啊!” “你知道我知道你在想甚。” “少装了解我哈。”陆怀将她扶坐在床沿,哼说,就是主打一个不承认。 “我就是了解你,你耳朵红了。” 陆怀唰一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你看罢。” 陆怀:“......” 94、疼爱 94.疼爱 “所以呢,既然把工作室搞起来了,那就好好搞事业呀,你别跟我说这会儿已经搞得风生水起了,你直接大老板派头高高挂起,合作伙伴干得要死要活,你就出来自己快活?” 晚上一道吃饭,难免要讲讲这些话。 也难怪李玉娴说自己在王睿蕊面前像个姐姐,她起止是像姐姐,那简直顺带当了半个妈,上学的时候听她逼逼赖赖学习的问题,叮嘱她上课多听少补考,工作了又担心她干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像个二世祖一样把父母的钱拿去打水漂。 好在这操心事也就一年一度,顶多两度,还不至于落下个啰嗦老大姐的形象。 “不是,这不开了工作室才知道工作室不好开嘛,几个人手上都没什么资源,接不到活也赚不到钱,我现在都想着,要不还是去给人打工当社畜算了。” “而且......”王睿蕊嚼着糖醋肉,瘪了瘪嘴:“这肉有点老了......” 陆怀啧了一声。 李玉娴忍笑将一块肉塞进嘴里。 “真的老了?”陆怀凑过去小声问。 “不老,对我来说,火候刚好。” 老婆没意见,陆怀就不担心了,再度捡起话题:“而且什么?” “而且......嗐,说出来你又要骂我了。”王睿蕊哼了一声:“我跟前男友复合了,不过现在又闹矛盾了,闹心得很,根本无心工作。” “哪个前男友啊?你前男友那么多......” “就我说真爱的那个啊......” “你每个都真爱......” “哪里每个都真爱了......” 陆怀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滋味,好歹自己不是她亲妈,她亲妈要是知道自己女儿是这么个恋爱脑,真的能气死。 “王睿蕊,我郑重跟你说,恋爱少谈一天不会死,但女人真的先得把事业搞上去啊,你现在不好好提升自己,不把该做好的事做好,却把时间都虚耗在不靠谱的男人身上,我不是吓你,到时候别被骗钱骗感情骗得什么都不剩了,你就哭吧......尤其是那种已经分手过的,分手就说明你们不合适,不合适还复合是干什么?重蹈覆辙啊?” 王睿蕊叹了口气:“就想着,万一能为了对方改呢?” “那改了吗?” 王睿蕊努了努嘴,不接这话了。 “......你说的你很有经验似的,你不是母胎单身吗?” 陆怀噎住:“......” 以为这不说话了是真反思去了,结果还反将一军。 李玉娴勾了勾唇,舀了一勺蛋花汤在陆怀的饭碗里:“就点汤,别噎着。” 陆怀:“?” 王睿蕊笑疯了:“哈哈哈哈哈,玉娴姐姐太幽默了!对了,玉娴姐姐你怎么看?你一看就是经验老到的那种,应该谈过不少男朋友吧?” “你怎么就看出来她谈过不少男朋友了?”陆怀飞眼过去。 “看得出来啊,毕竟又不像你,跟水泥封心似的谁都挨不上你,而且玉娴姐姐这么漂亮又善解人意,温文尔雅,一看就有很多人追的,我要是男的,我也追!”说了,又摇头:“不对,我要是喜欢女的,我也追!” 陆怀暗自翻了个白眼:“说得跟你追了就能追得上似的。” 另外,直女撩姬,天打雷劈! “你怀疑我追人的水平?” “我不怀疑,但是你玉娴姐姐也是水泥封心,比我还封,你别想了。” 王睿蕊挑了挑眉,嘴角一勾:“你这话,我听着怎么有点酸呢?咋了,不允许我追,就想自己偷偷发力是不是?” 李玉娴压着唇角,将一旁的椰汁拿来押了一口。 “玉娴姐姐你小心了,晚上睡觉门关紧点,我寻思我姐这几百年不找男朋友,很有可能真是喜欢女的哦!” “我们睡一屋。”陆怀冷哼。 “啊?”王睿蕊眉毛一飞:“哇靠,你们这,怪暧昧的啊!” 要是告诉你我们还睡一张床,你这大概都要觉得我们原地结婚了吧。 “没完了是吧?” 陆怀不严肃时就罢了,严肃起来也颇有几分威严,王睿蕊也是个察言观色的能手,觉察出陆怀语气里的不耐后,立时也收敛了一些:“好好好,我不开玩笑了还不行嘛!” 李玉娴斯文地咽下嘴里的饭食,笑问:“晚些时辰蕊蕊可有安排?若是没有,倒可以让你姐姐陪你走走逛逛去。” 陆怀霎时有些诧异地望向李玉娴,那委屈无辜的眼神里无不传递出一个讯号:我没听错吧! “唔,安排......说有不算有,说没有确实也算有个,一会儿我准备去外面看看这里有没有出租的铺面,当然要是陆老板有空的话最好陪我一下啦,毕竟我这边也不太了解地段行情。”王睿蕊嘬了嘬筷子,道。 “看铺?看铺子干啥?工作室还没弄出个所以然来,又想折腾别的了?”陆怀锁着眉问。 这小娘鱼,真的是会折腾啊...... “嗐,之前听了朋友的,找了个新区角落里头的大学生创业园里的写字楼搞工作室,虽然有补贴政策,但是吧,其实我不是很喜欢那种环境,没什么人气不说,感觉那边的风水跟我八字不合,所以才搞得举步维艰......现在我还是想在这边找个地儿,环境安逸一点,有利于孵化创作灵感。”说起自己那开张一年都已经快‘半截入土’的工作室,王睿蕊叹了口冷气:“不过我也没完全想好,还是要考察考察,到时候跟朋友们一起商量商量......” “这年头,没有现成的人脉资源,创业真的好难啊......我都想着,要不跟姐姐你一起开民宿得了,感觉还挺好来钱的。” 张口而来的点子倒是让小娘鱼兴奋起来了:“对呀!实在不行,我来跟你一起做民宿吧!你看你现在一个人,能做的事很少的,有我在,我帮你做大做强!” 陆怀:“......” 总是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要是结交的朋友也都是人傻钱多不靠谱的,这工作室早晚都得黄。 陆怀呵呵一笑,直接婉拒:“我小本生意,做点吃点,养家糊口就行了,不想要做大做强,还有,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你玉娴姐姐也‘入股’的,我不需要再来个大老板了合伙了。” 王睿蕊瘪了瘪嘴:“好吧......原来玉娴姐姐是入股的,我还以为只是普通朋友来帮你干活的呢,啧,可惜了,不然要是和你一起做生意的话,就可以免费住民宿了。” “你的真实目的就是这个吧!”陆怀无语:“得亏我没同意哇,不然我这儿一共就那么几间房,你过来还要占一间,每天都要少赚一间房的钱呢!” “那玉娴姐姐不也一样!难道你们住一间房啊?” 陆怀:“?” 李玉娴瞧了瞧陆怀的眼色,点头:“是。” 陆怀已经闭上眼,准备接受她新一轮‘磕西皮’的洗礼了。 “那多我一个也不多啊!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陆怀:“?” 李玉娴:“哈哈哈。” “王睿蕊。”陆怀连名带姓地正色呵她。 “好了我开玩笑的,别介意嘛!喝汤喝汤!” 陆怀敲了敲碗沿,唬着脸:“快吃,吃完你爱干啥干啥,我们今天大老远从丽江回来,已经很累了,一会儿就直接回房休息了。” “好嘛好嘛,我知道啦,我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 “你还没人疼没人爱啊?我才是好不好!”要不是爸妈那么疼爱,哪里给你钱来创业呀! 李玉娴:“......?” —— “还挺有意思的。”洗完澡,李玉娴坐在床沿捏着酸胀的小腿,笑说:“她让我想到家里那几个古灵精怪的侄女。” “几个?那你应该也挺头疼的吧?”梳妆镜前抹脸的陆怀夸张得叫了一声。 “还好,远不及王睿蕊让人头疼,毕竟大的,都已经嫁人了。” “......多大?”知道古代女子早婚,但这种话真听到还是觉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李玉娴都没多大! “十四五罢,是我兄长们的女儿。” “唉......”陆怀叹了口气:“我十四五岁的时候,躲在被窝里看言情小说都还会脸红呢。” 李玉娴哼笑:“你倒是纯情。” 陆怀:“......” “我们的关系不让她知道么?”李玉娴看出来了,陆怀还是比较刻意隐瞒王睿蕊她们之间的关系的。 “嗯。” 陆怀顿了顿,问:“你想我告诉她么?” “你作怎样的选择一定有你的缘由,我都是好的。”李玉娴躲进被子里:“你不想说,那我也会为你打好掩护。” “那你不问问为什么吗?”陆怀反过身对着床上的李玉娴笑问。 李玉娴却故作讶异:“什么?这竟然还需我问?” “哈哈哈哈。”陆怀忍不住笑出了声,立即从实招来:“嗐,主要是怕她知道了,她家里人也会知道,然后就在那些个亲戚里传开了......虽然吧,我和那些亲戚没什么感情,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什么联系,但就怕到时候有人爱管闲事、爱说闲话,八百年都不见一次说不定都要来电话指教我,闹心。” “有理。”李玉娴摇了摇头,啧叹道:“看来......这个世代,也不见得人人都是开明的......” “嗯,可能就在年轻人里接受度会高一点吧,反感的大有人在。” 虽然时代的观念逐渐更新,但这并非是自由的理想国,仍旧有着太多的偏见沉疴未曾打破和治愈:“也有一部分只是选择了保持沉默,只要不碍到他们就是无所谓的态度,但.....如果是自己家的孩子成为同性恋,可能还是会急的。” 陆怀起身脱下身上的家居棉服窝到李玉娴身边:“不过总体来说,肯定要比你们那时开放吧。” 李玉娴点头:“是......不过......” 她垂眸叹息,想了想道:“虽说古时不易,但说来......仍是女子不易罢了,于那些官人贵族子弟里来说,只要仕途坦顺,子孙开枝,那么再喜好些个男子也算不得什么,家中族中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确实。 在那个规则都由强权与男人来定夺的时代,又岂是什么开明不开明的说法呢? 陆怀难掩嫌恶:“唉!听着就让人来气!” “哈哈哈。”李玉娴将她揽过来,抱在怀里:“不气不气......” “所以呀,我很敬佩。”李玉娴道。 “嗯?” “如此顽固千年的围墙,若是有朝一日被人从外至内从内之外得撅出缝隙,破出洞窟,推倒根基,那是要付诸多少的血泪与决心呢......只是想想,就觉得可怕......又伟大。” “是的。”陆怀静默了片刻,闷声道:“就算是到如今,斗争仍然没有结束,也不会结束。” “这话头是不是有些大而沉重了?” 陆怀摇头:“很喜欢你跟我聊这些。” “真的?”李玉娴失笑:“我倒有些怕自己太过严肃正经,然后毁了你的好心情。” “怎会!”陆怀嗔道。 “真好。”李玉娴感慨:“从前脑子里总有些离经叛道的东西不断滋生出来却无从分享,说出来了只怕要被拖出去打死呢。” “所以呀,那你还怕什么,现在有了这么好的环境,身边又有了好分享的人,你还不放宽心地说出来干什么?藏着掖着以后带进棺材里呀?”陆怀戏说。 “呸,好端端的,说什么棺材不棺材,晦气。” “哈哈哈哈,你说晦气,按人家摸金校尉说是升官发财的好东西呢!”陆怀转念一想:“对了,你想不想看盗墓的电视?可刺激了!” 李玉娴:“......” “来嘛,你平时就看点动画片历史纪录片什么的,是时候开拓开拓新版图了!” “我不看!”李玉娴一扯被子,推开陆怀,兀自翻身,佯装要睡。 “看嘛看嘛,很好看的,故事保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场面绝对奇幻新鲜,刺激又下饭,尤其适合睡前观瞻啊!” 嘿嘿,要是看害怕了,岂不是能收获小柔弱一枚,那不得好好地抱在怀里亲亲摸摸,哭唧唧地安抚安抚? “你是嫌我做得噩梦还不够多么?”李玉娴闷声怼道。 陆怀:“......” “好狠的心呀你!” “我错了......” “那还快来赔礼道歉,予我亲亲抱抱摸摸!” 陆怀:“?” 不应该是她过来被她亲亲抱抱摸摸吗?怎么还反过来了? “不来么?” “来了......” “哎,让我摸摸,这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是什么手感,是不是又冷又硬的。” 陆怀:“?” “咦,这不又热又软?一看就是有人疼爱的呀!” “......” 95、敬你 95.敬你 惊蛰一过,万物萌动。 小院生机复返,连带着那株老梅都冒了芽尖儿...... 又是没希望开花了的一年啊。 陆怀欲哭无泪。 “以前这没人盼没人看的东西倒是靠天吃靠地活,一把把小花开得起劲,怎么一有人盼了就死活不开花了呢?成精啦?傲娇啦?”陆怀气恼得不行:“简直跟月经不调似的,一天天焦虑得要死,但真就一点红都不见!” “你别骂它啦,你看我,都不与它置气了,咳咳。”李玉娴戴着口罩手捧暖瓶倚坐在客堂檐下的木庭柱上,好整以暇地望着院子里的心上人安慰说。 这两年苏州的日子是绝对不能不靠天气预报过活的,尤其是这春日里,昨天穿夹袄今天穿春衫,冻一回暖一回,温差能有个二十七八度,最不适宜体弱的老人孩子,一着不慎,就感冒。 所以李玉娴一病,陆怀就来火气,火气不能朝着那过病给李玉娴的学生撒,不能朝着来家里住宿的客人撒,只能朝着眼前这颗不争气的树撒:“要不撅了吧,换个桃子柿子什么的,能看花也吃能果,怎么也比这强。” 李玉娴目光忧怜地在那梅树上晃了两圈:“兴许是我来了,它就不开了。” “......” 陆怀心里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又顺着说:“可能是,谁叫你生得好看,直接艳压群芳了,害得它们都不敢冒尖儿,生怕自己被比下去。” “哈哈,咳咳......” “今天枇杷露吃了吗?”陆怀将手中的花洒往树边一靠,就近李玉娴来轻轻替她拍背:“听着有些痰了。” “吃了两勺。”李玉娴拉下口罩,喝了口手里的温水,笑着安慰陆怀:“过两天应该也要好了。” 每次都说,过两天就好了。 但老是好了‘两天’又病了...... “唉,这年头老师也是个危险职业,这么多孩子,一个传两个,两个传四个,他们一病,老师跟着病,也是遭罪......”不只是李玉娴,听说艺林空间的老师里十个里感冒了五个,郭襄自己来探访的时候还堵着鼻子,看到她来陆怀害怕,怕她跟李玉娴交叉感染了。 不过好在,说是这个星期停课了,且看孩子们状况再决定下个星期要不要继续上课。 “你没被我传上,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免疫力好,小时候生病全靠硬抗,难得才感冒,上一次感冒还是去年夏天你去给我买药那回呢!”这定心丸是要一遍一遍反复喂给李玉娴吃的,免得她老是怕自己把病毒过给她,不愿跟她一起吃睡。 李玉娴眯了眯眼,似是回想那时去了,而后笑道:“唉,那时也是怪吓人,笨得很,买药都不晓得咋买。” “哪里笨?说明你聪明,这才多久呀,就变成个小灵通了。”感叹起那些时光,陆怀竟也有了一种自己上了年纪的感觉,不由哈哈一笑,笑完了呢,又叹气:“就是身体还是不够好,一点扛不住病毒,愁死人了,我都怀疑这医院里给打的疫苗正不正宗,该得的不该得的,都没落下......” 偏偏无论是自家做的生意还是她去给小孩上课的工作,总免不了接触各种各样的人。 所以陆怀愁呀,有时候恨不得一到流感时期就把人藏起来...... “今天太阳好,也没有风,你多在外头坐坐,晒晒背,对身体好。”陆怀凑过去用额头贴了贴她的脸颊:“有时候啊,药也不能总吃,吃多了身体会有耐药性,也不肯产生抗体了。” “嗯。” “我听见洗衣机好了。”李玉娴咳了两声,道。 “你别动,我去晾。” 李玉娴不听,要起身:“有床单被套,你一个人不好展的。” “怎么不好展了,你没来的时候,我不都是一个人展呀!乖,坐着。” 李玉娴:“好......” 吃过药,烧是退了,但头已经是涨的,鼻塞加上口罩,让呼吸都变得吃力。陆怀不要她戴口罩,可家里除了陆怀,还有时而进出的住客,不为陆怀着想也得为住客着想,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不介意的。 “姑娘你也感冒了呀?” 李玉娴正眯着眼有些犯困,听见身旁有人搭话,不由昂起头来看她。 是昨儿来入住的阿姨。 “嗯”李玉娴笑眯眯地点头应答,乖懒得要命。 “连你们本地人都受不了这天气啊?”那阿姨也是哭笑不得。 “阿姨从哪里过来玩?” “你听我口音像哪儿的?” 单论听口音,李玉娴一般都是猜不出来的,可恰巧阿姨这口音在电视剧里听过,有几分耳熟:“东北?” “嗯呢,哈哈哈哈。”自来熟的社交达人这会儿已经兀自搬了凳儿坐到了相对李玉娴的庭柱下面:“来这边玩了有三天了,这儿的天气咋就一天一变一天一变呢,我们家老姑娘,第一天来老嘚瑟了,就穿一单裤,热得直淌汗,完了第二天只剩下3度,直接感冒,哎!” 李玉娴忍不住笑:“在我们这儿过春,每天都得看天气预报,就算到了四月里,遇上倒春寒的,都能把人冻得想穿羽绒服。” “可不是。”阿姨望着外面那大晴天,叹气:“今天天气挺好的。” “孩子感冒严重么?要不要吃点药,现在我们家里各种药也都是备着些的。” “还好,不是很严重,应该不是病毒性的,喏,现在还睡着呢,等她下午精神头好,再去外面逛逛。” “嗯。”李玉娴按了按自己鼻梁上的口罩,点头:“稍微走走没事的。” “你们这店就你们姐妹俩经营啊?” “主要是我......姐姐。”李玉娴有些别扭地喊了个称呼,反正不叫陆怀听见:“平日里不忙的,忙的时候就请几个帮工,做做饭,收整收整屋子,赚些吃穿用度。” “挺好挺好,房子是自己的?” “是,家里传下来的。”李玉娴有些累了,眼睛酸得发胀。 “那挺好的,那家里大人呢?” “大人都不在了,只剩我们俩。” “噢。”一不小心触及到了人家的伤心事,阿姨流露出几分尴尬与心疼来:“你们俩看着年纪都还不大啊......唉,好孩子,以后姐妹俩得互相照应着哈!” “唉,真懂事的孩子,我们家那姑娘也就比你们小一点,但还什么事都不顾呢,跟个小孩似的!” 李玉娴笑说:“有你这么好的娘,当然想一辈子都做个孩子咯。” “哈哈哈哈,你这孩子,怪会说好话!”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在楼上晾完衣裳被单下来的陆怀看见李玉娴正与客人攀谈得开心,就加入进来:“阿姨今天没出去转转?” “准备下午出去呢,等我家姑娘醒了的。” “昨天你们来,听她声音好像也有点感冒吧,怎么样了?”陆怀来到李玉娴身边,虽然知道她应该不会再烧,还是习惯性地拭拭她额头的温度。 “劳你牵挂,不是很严重,她平时在家也喜欢睡到日上三竿的。”阿姨会心一笑:“你这孩子真是细心,不愧是当姐姐的。” 姐姐? 陆怀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李玉娴。 “哎哟,姐妹俩看着真好,都想认你们当干我女儿!”看着陆怀和李玉娴这相依友爱的模样,阿姨满眼那叫一个喜欢。 陆怀:“哈哈哈哈,那敢情好呀!” “以后你们来咱们吉林,就跟阿姨打电话,上阿姨家住,阿姨带你们玩!” “好呀,我们还正想着下一次去哪儿旅游呢!”一边与阿姨攀谈着,陆怀也不忘摸摸李玉娴脸颊,俯下身问她:“累不累,要不要去躺椅上靠会儿?” 李玉娴揉了揉眼睛:“不累,我也要起来动动身子,总是坐着就容易犯懒了......我来烧点热水?” “不用,我来烧就行,烟雾缭绕的,咳嗽更不会好了。”陆怀抻了个懒腰:“那你就在这儿陪阿姨聊天吧,顺便看看外卖,今天不做饭了。” “那好。” —— 清明、五一、端午......顺应着时节,春忙年年如此,想去年的这个时候,除了忙碌之外,她还在学着适应与一个古代人在一起生活,重复的生活被打断,平波无澜的心掀起涟漪。 想想那时还是挺慌乱的,因为害怕变数,因为有了责任,因为辨不清自己的心意......而如今,似乎一切都再次回到了轨道上,生活依旧是重复,但变成了两个人的重复,重复得有趣。 清明前夕,陆怀找了一个晴好的天气,带李玉娴去上了次坟。 而这也是时隔两年后陆怀再来。 每一次来到这个地方,陆怀很难说出一种滋味来,悲痛有之、绝望有之、愧疚有之、麻木有之......像是整个人都被投入到鱼缸之中,看着外界一切变形变异,好似可以看得清晰,却处处都是混沌,在时间的涂改中始终模糊。 “我总是记不清楚到底是在六十九阶还是九十六阶......真是个不孝女,哈哈哈。”陆怀挽着李玉娴,低头走在上山的台阶,笑里带着明显的自嘲。 “反正都是顺路,先去六十九看看,若不在,那必然是九十六了。”李玉娴辨了辨上山台阶两旁的数目,抚了抚陆怀的背安抚她。 “你会不会觉得奇怪,我前后隔了有两年才来扫一次墓......”陆怀有些惭愧与心虚。 毕竟秦祈也好,邻家的人也罢,兴许知道她过往的人,总会觉得这孩子一定是恋家的、是有孝心的,但这个‘恋家的’、‘有孝心’的孩子,就连扫墓都是不定时,有时一年一次,有时三年两次...... 李玉娴听了有一怔,思想了片刻,如实应道:“不瞒你说,有过些许的疑惑,你说你家里人都不在了,我就想着该有个日子,不论是来上坟也好,或是家祭也罢,总要来祭奠祭奠他们,但你没有提,我也就不问了,想来你有你的原因,贸然提了怕惹你伤心。” “噢......”陆怀尬然一笑:“确实,我们家都没有过个节什么的,以前看我阿婆会弄,但我不会那些规矩......” 李玉娴叹了口气,亦颇有些无力:“我也不大懂......” “累不累,要不要在这里歇一歇脚?”已然踏上四十二阶,离六十九阶还有不远的距离,旁边是个大户人家的墓,有个矮围墙,里头种了一株枝叶很茂盛的不知名乔木。 “从前阿婆带我来,走到这里就会歇一歇脚,她就给我削个苹果,剥个橘子什么的。” “亲阿婆?”李玉娴将手中的花篮搁在一旁,随着陆怀坐靠在那矮围墙上。 “嗯。” “可以跟我说说她么?” “她啊......” 阿婆是陪伴她最久的亲人,一直陪到了她成年之后,或许对于爸爸、爷爷、妈妈......很多记忆都已经开始不真切,但关于阿婆的,还是很清晰。 “她是个很坚强的人,很勤劳,很能干,感觉好像什么都打不垮她。”陆怀从帆布包里捏出一只橘子来,剥开皮:“也很乐观,很爱笑,很宠我......” “噢,每次来这边我都要哭的,然后她总要说一句‘你就当是来春游的!来,吃个橘子!吃完我们就回去了!’” 说完,陆怀自己都有些想笑,笑着又憋不住泪。 “我小时候不喜欢吃橘子,最开始听她这么说,不喜欢吃也拼命吃,结果发现吃完一个还有一个,吃完一个还有一个,就不上当了......更不喜欢吃橘子了。再后来,我学业重了,阿婆就不带我来了,直到她也走了......” “现在每次再来,我都会想起阿婆说的那句,‘你就当是来春游的’,但是我做不到,我没有她那么乐观,没有她那么爱笑。”没有勇气一次次到这里来面对我曾经失去的和经历的所有...... 陆怀将手中剥好的橘子掰出一瓤来,塞进嘴里,两颊都是泪:“你说,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堂和地狱,如果他们真的能看到我,他们会不会很伤心,因为我总是不来看他们?” 李玉娴抬手,用指腹抹去陆怀脸颊上的泪,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是我,我不会。” “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好,只要你能过得好,忘掉我也可以。” 陆怀听她如此说,惊了似的拼命摇头:“不行!不行!” 忘不了的! 李玉娴心疼得不行,忙揽着她:“别急,我只是作个比方。” 若是晓得陆怀仍旧会这么痛苦,她倒宁愿不与她一起来,也宁愿陆怀以后都不要来。即便痛苦不会忘记,但痛苦可以深埋,若是每年都要这么触景生情一次,这人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可这样的话,她不好说出来的。 只能陆怀自己这么想,她不好说的。 “橘子,不给我吃点呀?”指尖点了点陆怀的手背,然后翻扣过她的手来,将手心里都快被捂热的橘子拿了一半出来。 陆怀哼了哼,说话全是鼻音:“你吃。” 李玉娴掰了一瓤塞进嘴里,橘子是好吃的,买了价钱最贵的那种,酸酸甜甜,清爽得很:“好像确实少见你吃橘子,原来还有这么一个故事在里头。” “现在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真的?” “真的,小时候不喜欢吃的东西很多,长大了慢慢就都能接受了。” “是么?” “你干嘛,不信我啊?”陆怀撅着嘴就朝李玉娴瞪去,气鼓鼓的,但没多少杀伤力。 “也不是......”李玉娴垂眸,脚尖无意识地点着地上的枯叶:“就是想,你已经很坚强了,也是我见过的,笑起来最好看的姑娘。” “......” 陆怀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你这人怎么这样,在我哭的时候夸我笑得好看啊?” “对不住啊。”李玉娴立时夸张地捂起嘴来。 “好啦!”陆怀瘪了瘪嘴,破涕为笑:“我今天都已经做好心里准备来春游的,不想哭的......你看,橘子、苹果、茶、花都带好了......” “我晓得,你不想哭,来,擦擦,不然一会儿风一吹,该皴了。” “噢,继续走吧,去看看他们,早些看完,早些回去,素珍阿婆还让我们去她家拿粽子......呢。”说完,陆怀有些愣怔。 李玉娴看着她:“怎么了?” “就是不知道秦阿爹和阿婆入葬入在了哪里......要是知道,也一起去看看他们了。” 唉,也是。 要是秦家两人还在的话,这个时候,应该也要包次粽子了吧。 “他们的在这里么?” “有可能,但......” “没关系,那等以后知道了再来。” “嗯。” 拾级而上,六十九阶往左手边数的第五个,是陆家没有错,与旁边都一式一样的石盒子,盒子后头也是一式一样的常青树,两年未曾来,四围掉落了不少枯叶松针,盒盖上的字漆都不甚清晰了。 “我先打扫一下。”陆怀从包里拿出带来的布头,将四周和石盒盖上上的树叶拂去,边做边道:“可以帮我把字描一下吗?你字好看。” “嗯,我来。”没有半点迟疑,也没有问这样合不合礼数,陆怀这么说,她就这么做。 放下了手中的花篮,上手合十拜了拜,而后拿来进门来时在门卫处借来的笔和油漆开始描字,考、批、子、媳......写到陆怀的名字时,李玉娴亦忍不住做了个深呼吸...... “好了。”李玉娴写完起身。 “好看。” “只是描写罢了。”李玉娴笑道。 “阿婆不怎么会写字,我小时候也描,有时候都描到外面去呢。”陆怀舒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行了,其他的......我也不会,我们就敬一杯茶吧?” 也算是,祭奠了。 “嗯,我来拿。”李玉娴点头,从包里翻出一瓶茉莉花茶和两个小茶盅,两人立在碑前,一人手持一杯。 陆怀将茶一撒。 静默了片刻,才道来:“谢谢阿爹阿婆爸爸妈妈保佑,我现在过得很好啦,也遇到了很喜欢的人......今天带她来见见你们,希望你们也喜欢她,保佑她,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说罢,嘿嘿一笑,看向李玉娴:“轮到你了。” 李玉娴抬手,亦将茶撒下:“......谢谢阿爹阿婆爸爸妈妈,护佑乖乖平安长大,我叫李玉娴,初次相见,希望你们能喜欢我。” “还有呢?” 李玉娴挑了挑眉:“嗯?” “你得在我阿爹阿婆爸爸妈妈面前承诺,以后要一辈子陪着我才行。” “好好好,我在我阿爹阿婆爸爸妈妈面前承诺,我李玉娴,一辈子陪着陆怀,爱她,对她好。” “好好好,鼓掌!” 李玉娴吭哧一笑:“那你呢?” “我当然也是一辈子陪着你,爱你,对你好咯。” “嗯嗯嗯,好。”点头笑言,又弯腰将地上的花茶拾起:“茶盅拿来。” “噢好,给你。” 李玉娴笑而不语,再次斟了两杯茶,递还一杯给陆怀。 陆怀:“还要再敬一杯吗?” 李玉娴贴近她,将她的手掰过来,与自己打了交错,臂腕相缠:“这一杯,想敬你。” 陆怀:“......” 98、确定 98.确定 “这个是你们自己设计的ip吗?” “嗯......算不上ip,毕竟只是做了明信片......之前也想过去做些盲盒公仔什么的,但问了一下又要另外设计又要开模......考虑到可能卖不出去多少,所以就暂时搁置了。” 黄金周的天气很好,温度不降反升,尽力地发散着秋老虎的余威,陆怀抬手抹了抹额头,一边回应着被文创吸引过来的游客,一边让自己振作精神。 但真的很闷热啊! 来光顾的客人一批接着一批,这进出围观的人一多,她就有些喘不上气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厌其烦地向这些人介绍:“哦对了,画这个的人就是她。” 手往家里头一指,言辞之间,尽是自豪。 “哇,小姐姐好厉害,这个配色也是用水墨调出来的吗?” “对呀。” “不重样的就是十张一封是吗?” “是的。” “那我要两封吧,扫码在哪里?多少钱” “一封是二十五,两封给......四十八就行。” “那我也要,买四套可以多便宜一些吗?” “小本生意小本生意......” 今年的明信片是李玉娴画得一只小龙,水墨画,但跟现代的一些动画形象做了学习和结合,憨态可掬,这本来是李玉娴画了之后准备送给班上的一个小朋友的,但陆怀一看到就觉得应该会有很多人喜欢,就让李玉娴在原本的基础上想了一些其他的场景动态。 果然,现在做出来之后还挺受欢迎的。 但受欢迎的结果就是现在她有些招架不住了。 头嗡嗡的。 “歇会罢,我来替你。”李玉娴过来,将一箱新的明信片搬到陆怀脚边。 “老板,钱过去了哈。” “好嘞,慢走。”陆怀在一旁的湿布上擦了擦手,半依着李玉娴:“不用,也就这下午一波人多一点。” “你钱都算不准了。”李玉娴无情拆穿。 陆怀:“......” “哈哈哈哈,两位老板也太可爱了吧!”围着的客人听见李玉娴这声,顿时乐开了。 还有跟着调侃的:“哎呀,那不会多收我钱了吧哈哈哈哈?” “谁算错了,你不要瞎说!”陆怀脸有些发烫,抬手就往李玉娴胳膊肘处捏。 嘴硬但是心虚,被李玉娴这么一说,眼睛不自觉地扫到一旁的手机收款信息上,想要对个账。 “去吧,去喝口茶,听话。” 陆怀:“......” “陆老板你就听话歇着吧,人家李老板都这么体贴了,咋得,还舍不得人家干活呀?”客堂里正在跟李玉娴喝茶的住客也出来调侃:“来吧,进来陪我喝一壶。” “去罢。”李玉娴也催。 “那好吧,一会儿我们再换班,价钱你都知道的?” “放心。” 与李玉娴错了个身挪地儿,步子已经跨出去一半,心却还留在人身上,颇有些依依不舍之意:“累了就叫我!” “晓得啦!” 被李玉娴又推了一把,陆怀才从院门口的摊子出来,然后对上出来探视自己的住客:“萱萱姐。” “哦,终于舍得放下生意跟我喝会儿茶了?” “不是啦......” 萱萱姐,覃萱,熟客。 虽然是年年都来的熟客,但因为投缘,网上还是和陆怀保持一定的联系,每次再见也不会有太多陌生感,与其说是顾客,更像是网友,且她比陆怀大上十几岁,所以也有一点像是能谈心的大姐姐。 与覃萱一道回到堂屋,陆怀抽了张纸巾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拿起李玉娴喝过的那杯就直接喝干了。 “哎,人家做得那么好的茶,你就这么牛饮啊,天天喝就不稀罕是吧?”覃萱看她那副样子,就调侃她。 “你可饶了我吧,站外头两个钟头了,跟这个说话跟那个说话的,渴死我了。” 覃萱笑着摇了摇头,也坐了下来,拿起自己面前的茶喝了一口:“感觉有了李老板加盟,现在你这里丰富了很多。” “是啊......现在竞争越来越激烈了,周边开的民宿酒店越来越多,生意没有那么好做了,总要稍微提升提升,找点别的出路。”陆怀手往桌上一撑,无奈道。 覃萱认同地点了点头:“不过李老板挺厉害的,虽然我也没跟多少专业的人喝过茶,但跟她喝茶,很舒服,我瞎说说啊,我觉得你们也可以顺带做做茶叶生意,应该蛮有信服力的。” “萱萱姐每次都给我出好点子,也很照顾我生意!”陆怀重新拿了一只大杯,捻了几根茶叶,给自己简单泡了一杯新的:“嗐,当初要不是你助理给你定错酒店,可能你都不会认识我。” 每次见面,都要感慨一下这事。 “哈哈哈,这么一想,都好多年过去了。” “那助理还在?” “在啊,还跟着我呢,虽然做事容易犯迷糊,但人还挺老实的,没舍得开掉。”覃萱抿了口茶:“这么一想,其实人这一辈子,偶尔做点错事也不错,万一就遇上没有发现的风景了呢,尤其是像我这种性格,哈哈哈哈。” 陆怀觉得这话里似乎有话,探问:“怎么说?” “和我家那位,离婚了。” 陆怀有丝惊诧。 但反观人家说得轻描淡写,似乎也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于是又松下弦来:“如果离了觉得更轻松,那也不能说是做了错事,反而是做了对的事,是吧?” “哈哈哈你这小娘鱼,所以说我就喜欢跟你说话呀。”覃萱笑开了。 “嘿嘿。” “其实吧,我说的也不是这个。” “欸?” “哈哈哈,说出来也不怕你笑,有个人在追我。”覃萱笑完舒叹了口气,似有些无奈,但无奈中又裹挟着一点像是开心、又像是不开心的、很矛盾的东西。 “哎?”陆怀一扫疲惫,八卦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听着有故事?” 覃萱瞪了她一眼:“什么呀!” “不过我觉得也不奇怪,你很有魅力的!” “哈哈哈哈哈,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嘴甜,老是给我吹彩虹屁,不说这个了。” “又吊我胃口!”陆怀撇了撇嘴:“比你大还是比你小?” “小。” “小多少?” “嗯......小八岁。” “哇!不会是女生吧?” “?”覃萱挑了挑眉:“你这个小东西,想法很大胆啊。” “男生啊?”陆怀讪讪一笑。 “怎么,你还失望上了?” “那你一开始说什么人生总要犯点错,我还以为......会比较特别呢。” 覃萱抿了抿唇:“......好吧,确实是女生,你猜对了。” “啊!”陆怀立马站了起来。 “哎哎哎,我说不是吧,你失望,我说是吧,你又这么惊讶,坐下坐下,出息。”覃萱撇了她一个不争气的眼神。 陆怀将屁股挨回到了凳子上,喝了一口茶压压惊喜:“那也说不上犯错,喜欢女生又没什么,现在思想比较开放的,但是.......” 覃萱看她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就大抵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别误会,我离婚跟她没关系,是离婚之后。” “那.....怎么会认识的?” 覃萱这个人,以陆怀对她不算深刻的认识,应该也是个很喜欢独处的人,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结婚几年了,但几乎没有听她提起过自己的另一半,出来玩也是独来独往,更不会去主动参与那种纯粹为了结交好友的活动。 和自己成为‘朋友’已经属于是意外的了,如果不是因为助理搞错了。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覃萱没有立即回答陆怀的这个问题,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一、一见钟情?” 陆怀心下一烫,倏得结巴了一下:“应该......有点相信吧?你跟她一见钟情了?” 覃萱眸光垂落在眼前的茶盏上,眉毛轻轻一扬,摇头:“我没有,我不太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 那就是,对方一见钟情了。 “她......应该算是生意上有过一次合作的人,好多年前的时候。”覃萱笑了笑:“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不太喜欢交生活上的朋友,所以其实就是合作关系的朋友。” “噢......”看来已经是一个be的故事了。 虽然还挺想知道一些细节,但开了这么多年民宿,也来来往往认识了一些人,成为过一些人的树洞,陆怀还是很拎得清的,点到为止,人家不想再深入说的,她就不问了。 尤其是覃萱这种挺注重个人隐私的人。 稍微开开玩笑可以,但得注意分寸。 “唉。” 覃萱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喝了一口茶。 陆怀在察言观色这方面向来有些天赋,她能感觉得到,覃萱这看似波澜不惊的情绪里面藏着一些被动的犹疑与苦恼。 覃、秦,之所以能跟覃萱聊得来,可能也有可能是那几年,她正好与秦祈有些疏远了吧。不得不说,某些方面,覃萱给她的感觉跟秦祈是有些相似的,看着像是想要表达自己的不在意,但里头似乎总藏着诸多的压抑。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我听说李老板说,你跟她认识也是个意外?” “啊?” 陆怀愣了愣,没想到话题这么快就转到自己身上。 “你这慌张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哈哈哈?” 能是什么意思,她都不知道李玉娴是怎么跟她说的,万一这‘口供’没对上,岂不尴尬! “哈哈哈,她怎么跟你说的?” “哈哈,李老板很幽默,她说是她无家可归,你收留的她。” 陆怀吭哧笑出了声:“你听她胡说八道!” “哈哈哈,很有意思,所以我还蛮意外的,看她的面相啊、谈吐啊、性格啊,都感觉是那种比较稳重的老师型人物,但一开口挺会开玩笑的。” “哈哈哈哈哈,确实有点......” 好了。 虽然不知道李玉娴跟她说了什么,但陆怀基本上可以确定,覃萱嘴里说的‘开玩笑’可能大部分都是夹杂着真相的实话,只不过局外人听起来像是随便胡诌或是搪塞人的笑话。 “她啊,就是个闷骚,其实和她熟了就知道,她不是表面看上去的像个高岭之花。” “更有趣了。”覃萱托着腮,看着对面的陆怀:“你们俩很配。” “啊?怎么就配了哈哈?”陆怀有些心虚。总感觉覃萱是不是看出点什么了。 “你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吧,你的性格不太适合对外人太敞开的,感觉一旦上头了,是那种会不顾一切对对方好的傻孩子。” 陆怀瘪了瘪嘴:“也没有吧......” “然后可能就容易遇到那种不为你着想,忽略你感受的人。”覃萱笑了下:“要是我做生意,我就喜欢找你这样的,老实巴交,要是吃了亏也自认倒霉的那种。” “什么呀!” 覃萱笑开了:“开个玩笑,我不会的。” 继而又说:“所以我觉得李老板人挺好的,她很关心你,也很体谅你,不像是那种就是为了钱钱钱来跟你合作的人,倒像是很好的家人,对事业很认真,对生活、对关系也很认真,是能长久合作的人。” 嘿嘿。 老婆被人夸夸,比自己被夸还高兴。 “我也这么觉得。” 而且。 不是能长久合作的人,是能长久在一起的人。 覃萱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唉。” “......怎么啦,和你认识这么久,很少见你这样。” “怎样?” “唉声叹气的。” “有吗?” “就因为......那个追你的人?”陆怀余光瞥了一眼外头的李玉娴,看她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各种客人,稍稍放下心:“你要是信得过我可以跟我说说呀,你就当我是个树洞,反正我也不会跟外人乱说。” “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不知道怎么说......”覃萱啧了一声:“一般人都很难理解吧,为什么女人会喜欢女人?也有可能是我年纪大了,思想还是没有很开放?” 陆怀点头表示理解:“但感情这种事确实也挺难说的,那有没有可能,抛开性别这个问题,你觉得她怎么样呢?有没有一点点喜欢她的可能?” 覃萱耸了耸肩:“她跟我太不一样了,不合适。” “怎么不一样呢?” “性格、喜好?看待事物的方式想法?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能一见钟情,毕竟我们太不一样了,做生意可以,但是生活上相处,肯定不会很和谐的。” “你想的好远哦,居然已经想到生活在一起会不会和谐啦?”陆怀觉得自己居然有点被可爱到。 果然,此话一出,就得了覃萱一记瞪:“帮帮忙好吧1,我都四十二岁了,怎么也得多想一点吧?你看,从这点上就很明显,我会想这些,但是她就不会想,她不会觉得这是问题......也对,她连性别都不觉得是问题,年纪也不觉得是问题,唯一觉得是问题的,就是她还知道,那时候我有家庭,她不能当第三者......” “那还是有原则的。” “哈哈,你这小家伙,你这夸人的标准也太低了吧!” 陆怀抿住嘴直笑:“对不起。” “所以啊,你看看,虽然她比我小八岁,但怎么说也是老大不小了吧,考虑问题还跟二十岁似的。” “那她没有跟你说,是你的什么点,让她在见面的第一次就喜欢上你。” “......也说了,第一次见面,去跟他们领导提方案,她觉得......”覃萱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觉得我很有才华......说,如果要找一个对象,应该就是像我这样的......” “她眼光也怪好的。” 覃萱:“啧,你呀!” “等等,让我捋捋......所以你们第一次见应该很多年前了吧?但是表白是近期的事?” “算是近期吧。”覃萱摸了摸鼻子:“我一向不喜欢发朋友圈,但离婚那天,脑子一热,觉得也算是跟过去那么多年的自己告个别,发了个要重新开始的朋友圈,她看到了。” “然后她就来表白了?” “也没有,只是后来她突然约我吃饭,她那时候已经不在苏州了,被调到他们公司总部,在厦门,然后说是要从厦门回来一趟,以前的朋友也不联系了,没有认识的人,就问我有没有空约个饭。”覃萱再度叹了口气,肩一耷:“那时候我还以为她是单纯回来一趟,后来才知道她是直接辞职了。” 陆怀:“......” “这一点我也不太能理解,咋能这样呢?厦门那边的岗位很好,前途也很好,她自己干得也很好,为啥要为了一个几年前认识、甚至都没有什么联系的人突然......真是让人头疼。” “那......后来呢。” “后来......唉,得亏她自己也有能耐,又进了另一个挺好的公司,也算个小领导吧。” 能感觉得到,确实这两人之间的性格差距还是挺大的。 “没关系的,如果觉得喜欢,那就喜欢,如果觉得没可能,拒绝也没有什么,她也是成年人了,在做决定的时候肯定也会自己做些预期的......” 其实她隐约能感受到覃萱的纠结点在于哪里:“还是说,你有别的顾虑?” “如果按照我以往一贯的处事风格,我肯定不会考虑的,包括现在,其实我还是拒绝了她。” 陆怀:“......” “可是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不要一直按照从前的方式活呢?就像订错一次酒店,认识你一样;就像走条岔路,看到不一样的风景一样......”覃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样的想法应不应该有,是不是对她和对自己负责的,但我确实这样想了......” “我喜欢求稳,所以从前到了工作的年纪就工作,到了结婚的年纪就去相亲,找一个性格相似、目标相同的人结婚,但......其实这种稳最终也没能稳到最后。” “可能有点冒昧,你和你老公是因为什么离婚的?” “我坚持丁克,他想要孩子了。” 陆怀默了默:“所以说,是因为一开始相同的目标,现在不相同了......” “嗯,意识到这个不可调和的矛盾,我们摊开聊了聊,觉得没必要再继续下去,和平离婚。”覃萱勾了勾唇:“也没太伤心,就像是一条路走到尽头,理所应当地停了下来,分道扬镳,然后发现好像我们之间,其实一直都没有什么爱情可言,可以是朋友,可以是战友,唯独不是爱人。” “现在蛮多人的婚姻好像都是这样的。”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陆怀只能这么说。 “确实。”覃萱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就像她的性格那样,好像总不容许自己显出太多困惑和失落一样:“你呢?我倒想听听年轻人的想法,这几年恋爱过了吗?” “我啊?”陆怀下意识往外瞥了一眼。 覃萱也跟着她向外看。 看到的也没有谁,目之所及,除了围在摊子前的客人,也就只有一个人。 “看谁呢?”覃萱问:“李老板?” “没有啦,哈哈。”陆怀立即将实现转回:“谈......过了吧。” “哈哈哈,那挺好,以前你还跟我说这辈子不会谈恋爱呢!”覃萱好整以暇地觑着陆怀:“怎么样呢?” “挺好呀。”陆怀掩饰性地喝了口茶:“收获开心,收获担心,有了铠甲,也有了软肋,跟一个人的时候很不一样。” “你这话说的,很有水平了。” “其实......我也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虽然好像是很平常的对话,在覃萱面前也不会产生什么羞赧,但不自觉的,说的时候脸就红起来了:“但是我挺信缘分的。” “哦?” 陆怀伸出左手的食指,又伸出右手的食指,而后靠在一起:“遇见,是缘分,但只有缘分不够,如果没有人在意这场缘分,那就错过了。” 陆怀用左手食指勾了勾右手食指:“如果只有一个人在意,只有一个人努力,缘分总有一天会被拉断。” “而只有两个人恰好都在意,才能一直勾拉着不分开。” 覃萱静静地看着,想着,末了:“是。” 陆怀放下手来:“我也是那种会想很多的性格,所以开始这段感情,说实话,有很多很多担心,甚至可以说,这段感情都还没有开始,我就有很多很多担心了......” “从我单方面来说,最后推我自己一把的,是我确定,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而如果现在不顺应自己的内心,我到死都会后悔。” “毕竟谁知道呢?人还有没有下辈子......” 101、老醋 101.老醋 “看到萱萱姐,不知道为什么就会想到秦祈姐姐,算算也好久没有联系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李玉娴替她揉腰的手一顿:“若是想念,就去个电话,你们现代人,不最是方便?”这话明显是带些故意成分在的。 “话是那么说啦......” “怎的,总要等人家来电话才行?” 心里的小九九被人这么直接点明,陆怀哼哼辩解:“她想我的话应该就会给我打电话的,她一直挺忙的,我怕打搅她。” “是怕你想人家,人家不想你吧?” “哎!你怎么这样呀!”陆怀努力翻转身子面对着还松松跪坐在自己身上的人,气鼓鼓。 “我看有些人,心里明明儿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李玉娴俯趴下来,手撑在陆怀耳边,啄了啄她的嘴唇:“怎么的,难道我不吃醋的?” 陆怀腰间的痒肉被拿捏住,顿时笑颤开来:“秦祈姐姐的事过去那么久你还吃醋呀?” “不对啊,感觉正当时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明目张胆地吃醋呀?” “醋不是越酿越酸?”李玉娴支起身来,却又按着陆怀的身子不准许她动弹:“且那时,自是拿出大度来的,否则倒显得我没有底气了。” 陆怀笑得好似桃枝乱颤:“底气?什么底气啊?” “自是......”李玉娴拨了拨耳边的鬓发,又将手腕上的发扎捋下,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长发绑好:“钓你的底气。” 陆怀拧起眉来笑得咳嗽:“哪学来的词啊?” “耳濡目染。” “此外,我醋的是,你明知今晚我们要做什么,可偏偏还要提别人,你自己说,是不是不太妥当?” 陆怀本就红扑扑的脸这下桃色更深了。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着有些日子没有了,只是听李玉娴这么轻声细语地一说,身子就跟着有了躁动之意。 “你悠着点,我站了一天,腰酸着呢。”这话讲得是又轻又没底气,与其说是警告,更有理由相信是欲拒还迎。 “我有分寸的。” 翌日,陆怀再要定时定点起来是不太能了,闹钟一响就抱着头往被子里缩,俨然是忘了昨天还有个姑娘跟她们预约了早上七点要退房的事。于是李玉娴赶忙起来,忍着身上亦未曾褪去的酸胀洗漱下楼去。 “对不住,今日起得晚了些,退房的话,将房卡交给我就好了。”李玉娴歉疚地看着已然收整好一切,拖着行李箱坐在客堂里的住客:“是不是等久了,可有耽误你的行程?” “没有,也就下来了十分钟。”好在住客也是位宽容的姑娘,很好说话,也很体贴人:“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早上要跟着最早一班的客人起,晚上又要跟着最晚一班的客人睡,辛苦你这么早起来啦。” “应该的。”李玉娴转身提拎起长台上码好的小袋子出来给人递去:“一些伴手礼,请不要嫌弃。” “太客气啦!陆老板还没有起来?”姑娘笑着收下:“昨天还说一定会送我的呢!” “她呀。”李玉娴颔首一笑。 恐怕还在跟周公下棋呢。 “那......我要去赶高铁啦,以后有缘再见啦李老板,代我向陆老板说声再见。” “好,一路平安,后会有期。” 送走了人,李玉娴将一天的事先张罗起来,淘了点米将早上要吃的粥煮上,又回去将房间里昨夜换下的衣物挑拣着拿下来。怕手上淅淅索索弄出声响,李玉娴全程轻手轻脚,走时瞧了她一眼,果然还是一点要醒的意思都没有,摸了摸她的脸,结果翻了个身再度恬恬睡去。 看来这局棋下得正酣呢。 约莫有个八九点的辰光,家里的住客陆陆续续起来的几个,大多都是赶早要出去玩的,每一个下楼出门都要熟稔地上前问问怎么没见陆老板,陆老板今天赖床啦云云。 但遇上覃萱这样很了解的陆怀的,就有些兜不住了:“果然有了帮手就不一样了,都能赖床了,挺好挺好。” “之前老是不愿意我帮她,这些天着实是累着了。”李玉娴四两拨千斤地应着话,自不好让别人知道陆怀赖床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萱萱姐起得也挺早,今日可有什么玩处去?” 覃萱摇摇头:“没有了,本来今天就打算退房回去了。” 噢。 看来是因为那位小姐,行程突然有变了。 但...... 覃萱也是聪明人,见李玉娴那欲言又止的神色,转念就懂了:“是不是不能突然续房?” “若是在平时、房源多是没有关系的,但节假日客人会满一些,您那间后面应该是有人定了,大概晚上会来入住......”李玉娴略带歉意地望着覃萱。 “确实,是我没有考虑周到了......”覃萱亦有些为难:“那或许有没有别的空房出来?以及......想问下葛书洺住那间房是不是也不能续了?” “稍等,我拿手机来确认。”李玉娴平时身边还是不会有手机贴身放的习惯,摸了摸口袋之后又去了趟厨房,找到了被遗忘在饭桌上的手机,点开登记好的数据,回来与覃萱说:“葛小姐的房间今日倒还是空的......”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覃萱有些为难,偏首看见说曹操曹操到,葛书洺下楼来了。 “你是每天都有南瓜车定时来接的公主吗......”葛书洺招了招手走过来,这话李玉娴没听懂,所以肯定是在跟覃萱说:“晚上十点发消息就没回音了,早上又是这么早起来。” “你是有什么事特别要留到十点以后才能讲吗?”覃萱浅淡回了一句。 话有些像在怼人似的,但听不出什么生气的语气来,昨日李玉娴跟她们在一张桌上吃晚饭时,就隐约领悟到她们这种独特的对话模式...... 不过李玉娴不像陆某人那么好奇八卦,看了眼覃萱,又看了一眼葛书洺,:“二位聊,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可以随时来找我。” “哎,等等,李老板。” 李玉娴半只脚刚跨进厨房,回首发现葛书洺跟了过来:“?” 李玉娴望了一眼覃萱那边,发现覃萱也在看向她们这边。 无意上来掺和,但仍旧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书洺姐姐是有什么事要我这边做的吗?”李玉娴走进了厨房,葛书洺亦步亦趋也跟了进来。 李玉娴觉得有些怪,因为她发现,其实葛书洺这个人本身是无意与自己以及与陆怀有什么社交的,她所有的关注点从始至终基本都在覃萱身上。昨晚上同桌吃饭也是,葛书洺并不是一个话很密的人,也不属于那种对外很热络的性格,虽然不至于让人觉得她冷淡,但明显只要她开口,话题基本都围绕着覃萱。 所以这就很反常。 “哦,也......没什么事。”葛书洺笑道。 这就更反常了...... 李玉娴也不是什么喜欢主动与人搭话的类型,尤其是陆怀不在身边的时候...... 所以只能没话找话:“你和萱萱姐要在这里吃早饭么,我多做一些?” “噢,不用。” 好吧,一秒钟聊死两个话题。 “对了,萱萱姐没有告诉你罢,她的房间只订到了今天。” “啊?没有告诉我诶。” 李玉娴自知在说废话,毕竟这事自己才跟覃萱说,而刚刚覃萱哪里来的时间再转告葛书洺。 “那书洺姐姐......真的没什么事吗?”李玉娴卯足了小脑筋想了想,感觉自己没能领会到葛书洺的意思,不确定地再问。 “噢......想问下,昨天喝得那个茶,你们这里卖吗,或者你们是在哪里买的?” 李玉娴挑了挑眉,稍一想,就联系到了陆怀跟自己说过,覃萱夸她们家的茶好喝来着。 “若是要的量不多,我们这里还剩余些许,可以转让一些给你,但若是要的多,恐怕也要等些日子了,因为这是陆怀的路子,她每年三月会去固定的一户老茶农那里收茶,但人家每年的量也就一些,卖完就没有了。” “原来是这样,那......麻烦李老板抬爱了,然后我可以加你微信吗?如果明年有新茶的话,可以告诉我一下,我也想收一些。” “......好。”人家要加微信,李玉娴自然不好拒绝,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但是具体的价钱我忘了,要等陆老板下来之后再问她。” 葛书洺连道了两声谢,添上了李玉娴的微信。 李玉娴正作着备注,却见覃萱走了进来,面露欲言又止之态。 “李老板,吃过午饭我再来退房可以吗?”她道。 李玉娴目光在近处远处二人之间流转一瞬:“可以的。” “啊?真就退房了啊?”葛书洺诧异问。 “肯定咯,我不知道你要来,本来打算今天就回去的,手头还有个报告没完全弄好呢,节后就要提的。”总感觉遇上葛书洺,覃萱的气都叹得多起来了:“姐姐很忙的。” 葛书洺轻声跟李玉娴说了句‘好了’转身又对着覃萱:“可是今天是你生日诶,我还想给你过生日来着。” “生日?” “昂,不是今天吗,10月6号,你身份证上。” “我过阴历的。” “......” 眼看着场面有点向着奇怪的方向去,李玉娴深吸一口气,站出来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是这样的,萱萱姐的房间确实是定到今天,后面这间房又有其他住客预定了,恰好家里其他房间也都不空,所以不能再续住了......” “我的那间房呢?” “你的没有。”李玉娴实诚道。 “那跟我住一间不行吗?”葛书洺嘴角往下一抿,感觉有点失落,眼神幽怨地瞥向覃萱:“怎么啦,你怕我啊......?” 覃萱:“.......” 李玉娴也愣了,总感觉自己不应该待在这里才对...... “什么呀,说了,是因为我有报告要弄嘛。”覃萱没有正面回答葛书洺的问题,只是语气里也算是服软了,带了点哄的意思:“而且确实不太合适,你那间不也是大床房......?” “我知道了。”葛书洺瘪了瘪嘴:“确实,工作你是第一位的,那晚点我也退房吧。” 一时间客人都决定要退房,李玉娴也只能随着说:“两位还可以出去玩玩转转,我们这边照理最晚下午两点退房,若是实在玩得没有尽兴,三点回来退房也可以,毕竟是相熟的客人嘛,会多通融一些的。” “多谢,我们会在两点前回来的。”覃萱笑说。 葛书洺客气地跟着点头:“对,毕竟你们收拾也需要时间的嘛。” 也挺好玩的,两个人对外都是很通情达理的人,然而对对方却不是很‘通情达理’。 发现这一点的李玉娴饶有意思地望着两个人:“谢谢二位的理解。” “那我们先出去吃个早饭啦,不打扰你做事了。”覃萱挥了挥手,然后轻轻拍了一记葛书洺的胳膊:“走啦。” 葛书洺:“噢。” “慢走,吃得开心玩得开心。” “等陆老板起来,记得帮我问一下那个......”葛书洺不忘回头强调了一声。 李玉娴微笑着点头:“好,记着了。” 两人一路出去,还听见覃萱低声在说葛书洺:“那个又是哪个?又加微信又干嘛的,你就喜欢整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 “怎么啦,我加个微信你也要管呀?”又听见葛书洺低声地说回去。 李玉娴:“?” 这...... 她好像隐约懂了什么...... 倒是一会儿可以给陆某人说说了,这些因为贪睡错过了小八卦。 心下这般琢磨着,来到客堂里,准备将今日的小摊整理整理准备开张,然而还没摞起一叠,就听见木楼板嘎吱嘎吱响。 这节奏,想是下楼的人很急了。 李玉娴正好奇是哪位住客有急事,回身一看,发现不是别人,正是陆怀。 睡衣外头就罩了件薄牛仔衬衫就下来了:“李玉娴!” 她喊得格外大声,惊魂甫定的模样,将李玉娴吓了一跳。 以为她是出了什么事,李玉娴顿时心也跟着怦怦跳,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迎过去:“怎么了?” 话音还未落,人已经冲了上来,紧紧抱住了自己。 李玉娴才发现,这人竟是连双拖鞋都没有穿。 “怎么啦?” 怀里的人还在轻轻地打着颤,不说话。 李玉娴抚着她的背:“做噩梦啦?” “你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你!”这语气,急得已然是要哭了的模样。 听她这么一说,李玉娴松了一口气,当下又好笑又无奈:“你不起来我不起来,退房找谁退房去呀?” “傻不傻,我不在床上那必然是先你起来了呀,有必要这么紧张吗,吓我一跳!” “梦里......你不见了......到处找不到你......”陆怀幽怨地补了两个字作前提。 102、自我 102.自我 这一次是刻意记的,又是惊醒过来,一切都还清晰着。 就算是被对方紧紧抱着的当下,梦里那股绝望都还没能够完全消退下去,只一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去给你拿拖鞋来。”将陆怀半搂半抱地扶到长凳上,李玉娴瞧了一眼她点在地上忸怩的脚指头,安抚道。 “不要,你别走。”陆怀苦着脸,急急摇头。 她不想李玉娴脱离她的视线。 “要是有客人经过,瞧见你这样......”也不知道是因为急得还是刚从梦里起来的缘故,陆怀晕红着素脸,头发是乱的,衣襟是乱的,心绪也是乱的,好似整个人都像个一只被酵母打泡发的面团软塌塌。 李玉娴又怎么不对她发出怜爱来:“好,我不走。” “你不知道,很恐怖,我在梦里,一会儿变成你,一会儿又变成我自己,就这里,就这个客堂里,就坐在这里,一会儿看到对面坐得是你,一会儿看到对面坐得是我......”估计将这个场景描述出来,又引起了陆怀心底的恐惧,说着说着,鼻尖簇起了汗。 “然后突然你就不见了,你说你要出去一趟,然后人就不见了。” 李玉娴靠着她身边坐下来,轻锁着眉,听她说,也替她分析:“既然说是出去一趟,那可能等会儿就回来了,需得那么急么?” “不是,不一样的感觉,我就是感觉到,你出去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我特别害怕!我跑出去找你,沿着外面的那条河一直跑一直跑,还跳到屋顶上找你,遇到每一个认识的阿婆我都要问她们有没有见到你,但是她们都说不认识你......” “怎么可能不认识呢?我们一起生活那么久,邻居大家都很喜欢你,怎么能说不认识你呢?”陆怀好急,比划着手势,仿佛是揪住了一个十分在意的点,就再也过不去了。 李玉娴本还严肃地听着,听见她说的其中一个点,就忍不住笑,伸手过去揉她的耳朵:“醒醒,醒醒,都跳到屋顶上了,你以为你是美猴王么?” 陆怀:“......” “没觉得奇怪吗?居然能一下子跳到屋顶上?” 陆怀:“......” “那你有没有再往树上跳一跳,有没有往河里潜一潜?或许我是往那树上一歇,成了喜鹊家的媳妇,或是往河里一钻,成了人家鲤鱼精的干女儿呢?” 陆怀:“是哦......”这下应该是彻底从那个真实的梦里回过神来了。 与现实生活运行规则的巨大差异,让恐怖的真实感如潮水退去。 眼前这个人,平和的声音、平和的笑战胜了那一梦荒唐,最终把人的五感从那场虚幻中拉扯回来。 “怎么样,还好吗?我泡杯蜜糖给你喝?早饭还在......” “好像有什么味道......” 李玉娴登时站起:“哎呀,我的粥潽了!” —— 下午吃过饭,覃萱和葛书洺回来退房了,也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反正面色看着都有些不太愉快的样子。 李玉娴给了一个陆怀眼色,陆怀了然,去找覃萱说话了,李玉娴则是叫了葛书洺到厨房里,跟她说茶叶的事。 “茶叶我问好了,你还要么?”总感觉是两人闹得有些不欢而散了,因此李玉娴不确定地多问一句:“如果不要了也是......”没关系的。 “要,多少钱?” “冰箱里还有二两封好的,我们是六百六一两收的,如果你诚心要的话,我们还是这个价让给你。” “我都要了......你们这也太好了。” “那你稍等,我来给你拿。” “谢谢,麻烦你了。”葛书洺给李玉娴让了道,见她打开了冰箱冷藏室,又问起:“茶叶这么存放就可以了吗?” “是的,不喝的话就不要把保鲜袋和牛皮纸拆开,放在冷藏柜里可以放一两年都没关系,但建议最好还是今年的茶今年喝,喝的时候就把喝得量拿出来,其余的还是这么扎好放起来就行了。” “好,谢谢你。” “我去给你找个好看些的袋子装起来吧。” “谢谢。”见李玉娴这么周到,葛书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把你们的茶都买走了,挺过意不去的,感觉接待客人都不够用了。” “不会,这个一般都是我们自己喝的。”李玉娴利索地将装码好的纸袋递给葛书洺:“这个钱你转到陆老板账上就好啦,祝你好运。” 葛书洺怔了怔,回过味来:“她跟你们说过我?” 李玉娴点头。 “哎......”葛书洺长叹一声:“那我是不是没什么机会?” 李玉娴摇头:“感情之事,多是些弯弯绕绕,你们局中人都未曾看得真切,我们这些外人又如何能说道呢?” “哎......” “我与萱萱姐不算相识,但听陆怀说,感觉她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对自己想要的生活很清晰明确,如果在这一点上你们并不能调和,那感觉你们也很难修成正果。” “我知道,她说过我很多次了。”葛书洺坦言,显然她并不是不知道问题在哪里:“但人和人,不就是因为不一样才有意思吗,如果两个人那么像、必须要那么一致的话,为什么不自己跟自己谈恋爱呢。” 这话让李玉娴无法直接找出能反驳的话来。毕竟她自身也非什么情感大师,唯一能夸口的不过是跟陆怀这一个人修成正果,小日子和谐美满。 李玉娴:“一个是追求与自己像的人,一个是追求与自己不像的人,那你们这......”确实很难到一个频道上啊...... “不过......你们倒也有像的地方。” “哪里?” “都很执着于自己。” 葛书洺:“......” 李玉娴有些犹豫,不知道接下来出口的话是不是能说的:“但其实在感情里,很多时候会让自己没有自己......” 葛书洺:“......” —— “张阿婆,楼梯口靠西的那间和最西边那间已经退房啦,麻烦你收拾一下!” “好嘅。” “你跟书洺姐姐说了什么吗?”送走了那一对欢喜冤家,陆怀得以歇口气了,这会儿挨到坐在院中的李玉娴身边,一边留眼看着院外往来的人,一边拨弄手机。 “我让她把钱转到你账上,钱收到了?” “收到了,现在才看到,她转了一千五过来.......出手好大方啊。” “刚刚你跟萱萱姐聊了么?” “没,时间短,她好像也不愿意深入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还是早前那句话,就说遵照你的内心,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拒绝,不要勉强自己。” “那萱萱姐怎么回的?” “她就笑了笑,没说什么。” 李玉娴手指捋过一旁的蕨草,将上面的一朵小黄花拧了下来,放在陆怀的头顶上:“书洺姐姐呢......给我一种很矛盾的感觉。” “怎么说?”陆怀支起耳朵。 “一个只是曾经惊鸿一面的人却记了那么久,愿意舍弃那么多来追求......照理应该是很喜欢、也很了解才对,但她的喜欢却让我感受不到那么真切和浓烈,我不知道萱萱姐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感觉。”李玉娴顿了顿:“虽然别人的感情我们不好置喙,但她问我该怎么做的时候,我还是......” “给她提建议了?” “不算是提建议罢,只是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跟她说,如果要喜欢一个人,可能还是应该用对方喜欢的方式去喜欢她,而不是一意孤行用自己喜欢的方式......” “哇!”陆怀直起身来,头顶的小花随之抖落:“你这么一说,我终于知道一直觉得变扭的点在哪里了。” “她还问我,是不是萱萱姐不喜欢她。” 陆怀诧异道:“她到现在还没有确定这件事吗?那她还能坚持这么久吗......” “嗯,她说,萱萱姐几乎没有主动过,她觉得一直都是她单方面在努力维持这一点点的火苗。” 虽然与二人认识只不过是两三天的事,但听到一个人沮丧地说出这样的话,李玉娴也难免有些触动吧。 “啊.....好累......那我是不是应该再多打探打探一下萱萱姐的口风呢?”陆怀泄了气,再度将自己赖靠在李玉娴身上。 “我们还是不要去介入了罢,我跟书洺姐姐说,如果你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下去的话,就试着不要那么主动,如果反过来萱萱姐会对你有表示的话,说明她还是在意这层感情的......” 陆怀:“唉......” “但其实我觉得萱萱姐是有点在意的,今天书洺姐姐拿我试探萱萱姐,萱萱姐好像会有一点占有欲。”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试探的?她为什么要用你来试探啊!”刚还聊得好好的,一听到自己女朋友被别人利用,陆怀立即就不干了。 “没有啦,就是耍了个小心思。”李玉娴笑着将上午发生的事告诉了陆怀:“我也是事后才反应过来。” “真复杂。” “我们最开始的时候不是也很复杂?”李玉娴啧了一声,笑觑着陆怀。 陆怀一昂脖颈,眸子一转,回忆了回忆:“有吗?” “有。” “我这么单纯的人,哪里复杂了?”陆怀不承认了:“一追就被你追到了......” “你才不单纯,你小心思多得很。”李玉娴毫不留情地拆台。 “我小心思哪里多,明明你小心思多好不好,跟个芝麻汤圆似的,里面一包黑水,整天就知道钓我,还装得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李玉娴也不反驳:“那你当时可会觉得有负担。” “负担?” “是啊,看她们俩,倏然发觉,有时喜欢也叫人有负担,若是其中一方不喜欢另一方,太过执着也不是什么好事了......还不如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 陆怀几度欲言又止。 “这副表情作什么,想说什么就说吧?”李玉娴忍笑。 这人还真是把心思都写脸上。 “感觉你不像是在说她们俩......” 李玉娴叹了口气,也不否认:“因此......若是不做勉强,恰好两人又彼此相悦,这是多大的幸运呢?” 陆怀心里一甜:“嗯......” 还未等陆怀将这甜的滋味在舌尖品上一品,李玉娴话锋一转说:“哎,趁着有闲,倒是还有一事想与你探讨探讨。” 而陆怀一听她这词,眉头立即一蹙:“啧,说就说,非要整出个探讨来......”要是没记错,上一次说探讨探讨就是在昨晚的床上。 “我认真的。” “嗯嗯嗯。”陆怀这半敷衍半调侃的语气是一点不掩饰:“你说你说。” “嗯,就是恰好跟书洺姐姐说到了感情......” 陆怀歪了歪头,啧道:“就那么一会会儿,你们聊这么深入呀?” 李玉娴:“?” “首先,我不是吃醋哦。”陆怀立即否认。 “......”原来是吃醋。 “你继续说,不用管我。” “其实我说了这话亦有些后悔,我说她和萱萱姐很多时候只看到了自己......但感情里是很难有自己的......”李玉娴咬了咬唇:“然后就这一点,她说我了......” “说你什么了?” “她不认同我,说就算是很相爱的人,在相处中还是要保持自我,如果为了感情,连自我都没有了,那这样的感情也是非必要的,是盲目的......”李玉娴的语气中似带着几分迷茫:“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觉得她说的有理,却又无理......” “兴许是我直至如今也只与你一人成就了这样的关系,未曾体会过她说的那层意思,因而不能完全认同。” “嗯......”陆怀收敛起一开始的轻松散漫来。 “是我思想太守旧了?你是怎么以为的?” “我是觉得吧......她没能理解你的意思。”陆怀自己品了品李玉娴的话说道,语气中亦不乏一些不确定的东西:“她说的自我和你说的自我不能完全算是一个东西。” “嗯?” “我能明白你说的,因为个体与个体之间一定是存异的,也就说明在生活里,同一件事同一句话,两个人必然会出现不一样看法的时候,矛盾也就产生了,但......我就说我觉得啊,我觉得爱的功效之一就是能化解这些矛盾,因为爱你,所以我觉得我可以不坚持我自己,我可以退步、站在你的角度来理解你、认同你,为了让你开心,我可以做任何事情。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是......” “至于书洺姐姐说的,我也能理解,如果说,她说的自我是在关系里保有自己的原则和清醒,我觉得也不算是错的,但感觉她里面像是还有一个壳,将自己的一部分保护起来了,怎么说呢......在如今这种社会里,也算是一种底线。”陆怀解释道:“我以前其实也会这样......因为会怕自己的过度投入,让自己处于很被动的状态,怕太爱了,爱得没有原则,爱得失去自我,但其实那个你爱的人并一定会像你珍惜她一样珍惜你。” 李玉娴:“......” “当然被你这么一提醒,我觉得书洺姐姐也不只是这个问题,她还挺......”陆怀努力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词,但发现找不出来:“唉,我也不知道......就感觉萱萱姐有点被动,像是被架住了的感觉,到头来觉得‘她都为我付出那么多了’、‘都已经纠缠那么久了’,狠心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陆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哈,我只是感觉,虽然这么说对书洺姐姐不公平,但毕竟跟萱萱姐更熟悉,我还是会站在萱萱姐的立场上想的。” “嗯。”李玉娴了然,抿着笑看陆怀:“这就是为什么大家喜欢拿你当树洞罢?” “哦?” “我要是萱萱姐,我会觉得很暖心。” 陆怀得意地哼了一声:“那你有我这样的女朋友,不是更暖心?” 李玉娴低头一笑:“确然。” 104、醒来 104.醒来 “叫什么名字?” “哦,李玉娴。” 老人坐在靠窗的那面、病床的右侧,单薄的臂膀拢着倚在摇起病床上的人,静看另一侧的护士熟稔撕开了针头的包装...... 虽然早已不是第一次,但满是风霜的眉眼仍旧难掩心疼:“这次也是抽12管吗?” “对的。” “哎......” 12管血,听着骇人,但真抽起来,也只是一瞬的时间而已。老人心里默数着数,眼看快要抽完了,就收起臂膀起身来,缓步绕过床脚去到护士身边,待她针管拔出、止血贴贴上时,就接过她的手,替床上的人按紧。 “按个5分钟,今天......有个核磁共振要做的吧?7点半下去排队,就在1楼,知道的吧?” “知道的,谢谢护士。” “好,来,李玉娴,测一□□温。” 这位护士的性格很好,不管走路还是说话都有种轻盈感,她来的时候,李玉娴基本都会毫无异议地配合。 嘀—— 老人凑过去瞄了一眼体温计上的数字,36.7c,正常。 “挺好,体温很正常。” “谢谢护士。”老人再次客气地道谢。等着护士收拾好东西推着小推车走了,她才慢慢坐到病床上,而病床上消瘦的人,几乎一点声响都未曾发出,好似还未完全从梦里醒来一般。 她伸手上前为她理了理头上的帽子,将耳边杂乱斑驳的灰白发捋顺夹到耳后。 “李玉娴。”倏然,安静的人开口了,视线与床边的人对上,眸光木然中零星散着些许微光。 “醒了?”被叫的人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笑:“今天抽血不痛吧?” “痛。” “痛吗?我看你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病床上的老人应声皱了皱眉,像是在回应对方说的那句‘你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而后目光停留在了按着止血贴的手上:“李玉娴。” “......” 听到她再次叫了这个名字,陪在她身旁的老人明显眸光有些暗淡。 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并且笑着问:“李玉娴是谁呀?” “你。” “......那你是谁呢?” “陆怀。”病床上的老人毫不犹豫,甚至还带着点不解望着对方,好似在怨怼她这种问题也能问出来。 “......”听到这样的答案,老人似乎也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情绪来,依旧循循善诱,充满耐心:“那刚刚护士叫你名字的时候叫了什么呢?” 这下,她不再回答了,完全像一个固执己见的孩子。 唉。 “来,我们先穿衣服好不好?穿好衣服我们就要下楼了,给你做个检查,做完检查我们就可以吃早饭了,你昨天不是说想吃菜粥吗?我昨天跟食堂订了。” “好。” —— “师母,师母,我们来了。” 陆怀站定在病房外的走廊中,手里端着一碗刚用微波炉热好的粥,听见有人叫她,就回过头去看。 看清来人,她有些高兴,但嘴上却轻声嗔说:“哎呀,不用来,又不是周末,干什么老跑过来?下午没课了?” 眼前的两个女人,同样已然不算年轻,手中又拎了果篮又提了保健品的,一整个风尘仆仆。 “我没课了,她下午三点多还有节现当代,老师怎么样了?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李玉娴一辈子教过那么多学生,能惦记她的不多,还有联系的寥寥,而像眼前这两个还一直来关心、看望她们的,数算下来,也就那么三四个。陆怀知道,她们这个年纪,也正是忙的时候,事业上、家庭上、各方面。 “挺好的,上午做完磁共振人稍微有点不舒服,不过烧是退下来......还可以。”陆怀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头:“就是又有些不搭理人,分不太清人和事。” “唉......师母......”话还未落,两人都露出了些许......不知道是什么,伤心抑或是同情? “我知道,我都知道。”陆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我们都这个年纪了,其实......也没有什么遗憾,就是想着她能少受些苦......” “老师她一直都在坚持......” “我知道,她......也就是放不下我才一直撑着......但我真的......” 再多的话陆怀也说不下去了,她和李玉娴此生没有一个孩子,眼前的学生,她们一直都是当做孩子来看待,因此她也不想在孩子面前露出太多脆弱,免得她们跟着伤心不舍:“你们要不要进去看看你们老师?” “会不会打扰到她休息?” “没事的,中午睡了会,现在醒着呢。”陆怀勉强抿出一个笑来:“这会儿比早上好,脑子清醒不少了,她看见你们,应该也会很高兴的。” 听到好消息,两人脸上又不约而同地有了些笑意。 “来。”陆怀引着她们进到病房:“看看谁来看你来了呀。” 因为情况比较特殊,以防万一吵嚷到其他病人,每次住院陆怀都会单独给她弄个一人间的vip病房,贵是贵些,但也更安静更私密。 “老师好。”两人异口同声,关系已然十分亲近,但仍保留了些许师生之间的奇怪习惯。 果然,看到两人,李玉娴有些高兴,她似乎想要叫她们的名字,几度张口却没能叫出来,只是点点头。 “小惠和欣欣来看你了,又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陆怀又像是夸又像是在怼:“我们俩现在牙都不好了,吃个苹果都费劲,一会儿开了你们拿走些,放办公室自己去吃吧。” “对。”李玉娴有些无力地抬起手,摆了摆,这会儿神思是清明的:“拿回去吧。” “吃不动就慢慢吃,我们问过了,这里面的苹果是酥的,容易吃,实在不行,师母你就拿个破壁机打成果汁吃,医生不是也说了嘛,要多补充维生素。” “哎,你俩是真的有心。”陆怀笑叹,将床脚处的桌板掀起来、把粥碗放好,又把陪床凳子什么的搬好:“来,你们这边坐会儿吧。” “没事师母,你忙你的!” “坐会儿,站着累,一会儿欣欣还要回去站讲台呢,来,坐。” “哎呀,师母......” “你们去坐。”李玉娴发话了。 两个学生立马听话去坐好。 陆怀忍着笑,回来坐到床沿,摸了摸粥碗,恰好不是很烫了,就舀点起来喂李玉娴。 “老师看着精神蛮好。” “蛮好的,挂了五天水了,再不好啊,我就不好了。”陆怀望着床上的人,眼里始终都有笑:“她倒好呀,反正就是睡睡睡,不过能睡得着也是好事。” 唉。 两个学生相视一眼,叹了口气。 谁不知道呢,生病,病人痛苦,照顾病人的人也痛苦......老师生病的这两年,师母是肉眼可见的消瘦憔悴,且不说昂贵的靶向药让生活越过越节俭、越过越清贫,直到今年下半年老师又确诊了阿尔茨海默......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 可师母,又偏是一个乐观的人。 至少,从不向她们这些外人表现出一分困难与难过,照顾人也是凡事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快回去忙你们自己的事吧,我们这边什么都不缺,要是明天的ct查下来没什么事,等水挂完了,医生应该也要让我们出院了。”手里的粥只喂下去了半碗,陆怀不想两个孩子待在这里陪她难过,就赶紧把人赶走了。 “那我们改天去家里看你们吧。”知道老师也是强撑着精神在与她们说话,两个人很识相,不再多留:“老师你放宽心,好好休息,多多吃饭,身体马上就强壮起来了。” “嗯,嗯,去吧。”李玉娴笑说,想来也是早期,清醒起来跟正常人无异:“有空来喝茶,你送送她们。” “嗯,我送送。” “不用送了老师!让师母多陪陪你吧。” 两个学生很是懂事,强行让陆怀留步,陆怀也就没有再坚持,而是回到房间里,开始收拾碗勺。巴掌大的小碗,里头还有半碗没有吃,李玉娴身子时常不好,一不好,食欲就会大大降低,很多时候就跟吃猫食一样,吃一点就好久不愿再进食。 这可能也跟靶向药有关系吧,虽然医生说,这个年纪,又有陈年的老慢支加上肿瘤位置靠近心脏背面,吃靶向药比做手术更安全,尤其是这种早期的肺癌,有的人吃上三五年都能活得好好的...... 但又岂是一点副作用都没有的,有时候是脚肿腿肿到走路都不稳,有时候是满嘴的口腔溃疡,喝口水都疼。 只是想到她这么痛苦,陆怀就忍不住掉眼泪。 可她的眼泪,从不愿意给别人看见,更不想给李玉娴看见。 “你歇会儿。” “啊?”陆怀耳朵不太行,专注于手上的事时,就容易错过一些声音。 “歇会儿。” “噢,歇会儿,歇会儿。”陆怀颠了颠手里擦桌子的桌布:“我去把抹布洗了就歇,行不行?” “行。” 在卫生间里将抹布搓洗干净、晾好,陆怀回到床边:“累不累,帮你把床摇下去,睡会儿?” 李玉娴摇头,目光始终都跟着陆怀的身影,认真,带情。 但陆怀知道,当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有很大概率是在辨认自己是谁...... “怎么啦,又不认得我啦?用完我就不认识我啦?”陆怀逗她。 “认得你。” “多说点,不要就蹦几个字蹦几个字的。”陆怀坐到她身边,鼓励她:“你跟我讲讲呢,不是说做了很有意思的梦吗?梦见什么了?” 梦见的事,哪里能记得住呢,她连最平常的事都在逐渐忘记,连从前她们最珍贵的回忆都在忘记,又怎么可能记住一个有意思的梦呢?普通人都记不住。 但陆怀还是要鼓励她,让她多动脑、多记忆、多理解、多表达......医生说,除了药物治疗,这对她的病是有好处的。 “梅花,开了么?”然而对方并没有回应自己的问题,而是换了个话题。 但这也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 她知道医院住院部下面,有几株梅花树。 上次来住院,还是初冬,她就期待着能看到梅花开花,但直等她们出院了,那树也是毫无动静。这次,是冬天第二次住院了,恰是12月的深冬时节,她别的都忘了,倒是这个还惦记,清醒时都要问一问,梅花开了没有。 只可惜,她们住的这间病房,透过窗只能看到一条小河,河的对面就是一片医院之外的居民矮楼,梅花看不见。所以陆怀每天都会下去看看那几株种在景观组团里的梅花开了没有。 “不知道呢,今天还没去看,我现在去看看吗?”陆怀不厌其烦地回应她。 “好呀。” “那你一个人在这里乖乖的。” “很乖。” “要是有护士来,需要找我,你就说我出去一下,等回来我会去找她。” “知道。” 得了李玉娴的应许,陆怀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事实上,陆怀并不带期待,因为前天她下去看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在下面散心的病人,她应是个懂梅花的,只看过一眼就说,这栽的梅花是晚梅,早点2月开,要是天气冷,到3月开都是有可能的,现在还早。 但李玉娴想知道,她就去帮她看,几次之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期不期待梅花开,可能是期待的吧,期待有奇迹发生,就像期待自己心爱的人有朝一日能完全健康起来,能清醒想起她们的从前...... 再不济,就是给她如今的日子哪怕是一点芬芳色彩也好,让自己能给她带去一点好消息也好,无关奇迹不奇迹。 可还是什么都没有。 一点要开花的迹象都没有。 陆怀麻木地看着眼前的枝丫,东北风将她额前的华发吹得凌乱飞舞,整个人已然是憔悴不堪。 时间不多了呀。 留给她们的时间...... 陆怀用手指揩去眼角的泪。 等再度回到病房里,所有的情绪已经全部都收整好了,陆怀带着笑,轻步回到李玉娴身边,见她安静侧首望着窗外,就夸她乖。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陆怀卖着关子,为了引李玉娴多说说话。 “先坏消息吧。” 听到她的选择,陆怀了然一笑,果然人本能的选择还是没有太多改变的,她还是那么喜欢先听坏消息。 “没有开。” 李玉娴的神情立即跌落下去。 其实陆怀也不知道李玉娴那么执着于要看到梅花的缘由是什么,是喜欢梅花吗?与她相爱那么久,未曾见过她对梅花有这般喜爱,好似执念一般;还是说她跟自己一样,在这般的艰难年岁里,实在需要一点惦念,好将日子过得有些祈盼? 陆怀无从知晓。 若是换做以前,或许还能知晓知晓,毕竟几十年的相处,她们是如此地熟悉彼此,有些事只需一个眼神一个神态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对方要什么...... 可如今不同了,她生病了,不只是肺上的病症,更是脑子里的病症,她会有不认识她的时候,甚至有不认识她自己的时候。你无从晓得她究竟在想什么了,连问她,她也不一定能像从前那样,像是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她的想法。 很残忍不是吗? 她曾经是个大学老师,靠着自己的知识和口才,传讲许多许多,如今却都剥夺了去,连带着生命一并。 她才70岁呀,不,生日未曾过完,所有的检验单上标写的年龄才69岁。 这年头的69岁,多年轻啊。 谁能说没有遗憾呢,说了也不是真心的啊...... “好消息呢?” “遇上了个懂花的人,她看了,说快开了,可能就在这几天。”陆怀决定骗骗她。 “好。”一个谎言,换一个久违的笑。 “不过我们也快出院了,不知道走之前能不能看到啊......” “......” 105、止痛 105.止痛 “李玉娴家属。” “在的。”陆怀正将清洗好的雾化软管卷好,听见门口护士叫,就应声过去。 护士应是还有别的事,匆匆来也要匆匆走,手中攥着一支笔,说话时还有点小喘气:“晚点朱医生会过来这边,大概四点半左右。” 陆怀心里一咯噔:“谢谢护士。” “没事。” 连着做了几天检查,照例,医生看过之后时要跟自己交待一下病情,而像这样的流程在李玉娴生病以来时有,只要是需要住院的情况,都有这么一遭,好的情况就是没有坏消息,不好的情况就...... 看了眼时间,离四点半还早,陆怀多少有些坐立难安,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清空自己的大脑,好让平静下来。 “乖乖。” 听到李玉娴开口叫她,陆怀怔了怔。 这个称呼,已经许久未从她口中出现了,就算偶有出现,也更像是李玉娴自顾自的喃喃,而非叫她。 “怎么啦。”陆怀将手中的抹布扯开,一瞬笑意就盈上来。 “歇会儿吧。” “......” 陆怀并非是有洁癖的人,但在焦躁的时候就是闲不下来,年轻的时候这毛病就有,一有压力或是一跟李玉娴吵架,就开始擦桌子擦地擦浴缸,将家里擦得锃光瓦亮.....届时李玉娴就会来哄她,哄之前都会柔声细气地叫她,歇会儿。 “好,我歇会儿。” 洗过手,坐到李玉娴床边,看着李玉娴略显浮肿苍白的脸,陆怀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掀开罩在下半身的被子,将她脚拿来揉一揉捏一捏:“躺得累不累?” 好几天没有好好下地了,她腿脚一直浮肿,有时候走路会不大稳,陆怀怕自己搀不稳她,又怕她承不住冷风,所以不大敢带她去散步。 李玉娴点点头。 那能不累么。 “你累不累?” “我?”陆怀有些意外,发现今天的李玉娴神思格外清明,与自己的对话也十分清楚:“我不累。” “这里疼吗?”李玉娴起了起身子,指着自己的腰臀处。 “......不疼,多带了一条被子垫着就不会太疼的。” 即便是vip病房,也没有说给陪护的家人多好的待遇,依旧是一张折叠椅,每天在打扫的阿姨来之前要收好,晚上睡觉则要自己铺开,虽然说椅子上面有一层软皮,但折叠连接处就是上下不平的,而这处偏偏卡在成年人躺下后的腰臀处,只睡一晚上,第二天那酸疼的滋味就要你好受。 可这相比正在遭受病痛折磨的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相比自己的心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要不要穿好衣服,我带你下去走走?”今天的脚倒是不太肿胀了。 “要。” “行。” 走走也好,散散心,等回来见过朱医生,没什么事的话大概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毛衣、挡风大衣、保暖棉衣,帽子、围巾、口罩......陆怀一样样给她穿好,又为她编好辫子,搀扶着她下床。李玉娴年轻的时候就是很漂亮的人,家教好、工作好、气质好,一辈子都是体面着过来,到老都是个漂亮的老太太。 所以到现在,陆怀依旧会帮她收拾得干干净净、大大方方,倒是对自己是不甚在意了......衣着打扮样样都是以简单朴素为主。 “护士,我们下去走走。”从病房出去路过护士台,陆怀跟那位认得的护士打了声招呼。 护士点点头:“好的,注意保暖。” “晓得。” “冷就跟我说,走不动了也跟我说,知道吗?”电梯里,陆怀一边留意着拥挤的人群不要挤到李玉娴,一边叮嘱她。 虽然她知道,如今很多时候,李玉娴已经没有办法去判断自己到底是冷还是热了,但她依旧愿意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叮嘱。 一出大门,那温度就瞬间与室内不在一个档次了,风在住院部与门诊大楼之间似是不会停的,无论春夏或秋冬,都是这样桀骜徘徊,一出去就能将人掀起似的。 陆怀紧紧搀稳了李玉娴,慢着性子带她走往有楼挡着地方,沿着墙的路上风会小很多。 “梅花?”李玉娴却指着两楼之间的小草坪,要去看梅花。 “今天跟你去做ct的时候不是已经看过了吗,没有开。” 李玉娴想了想,点头:“对。”然后也就不执着了。 陆怀很庆幸,自家的病人向来不是那种不依不饶类型的,医生跟她说,得了这个病的人,可能会性格大变甚至有攻击人的倾向,但李玉娴没有,生性温柔的她至今绝大部分情况还是很温柔很乖,除了有时候性子会古怪些、认知不清之外,并没有太多让陆怀感到吃力的地方。 当然也有可能是还在早期,病症轻微...... “秦祈姐姐现在怎么样了?”走在路上,李玉娴突然问。 陆怀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秦祈姐姐。” 秦祈姐姐...... 陆怀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想起来了,好像是李玉娴‘梦里’出现过的角色。 “她呀,挺好的呀。” “她身体好吗?” “她身体......一直挺好的吧。” “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哈哈哈,她是大忙人......” 对着莫须有的话,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能不能对上李玉娴想的。 “是的。”李玉娴点头。 看来没有什么破绽。 “你冷不冷?” 陆怀:“......” 该不该说,习惯了关心她,当她反过来关心自己的时候,也会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这两天的李玉娴很正常,不,应该说,正常的时候远超之前那些迷糊日子,这让陆怀很高兴,却也很害怕,高兴的是妄想着她能越来越好,害怕的是怕成为转瞬即逝的回光返照。 “我不冷。”陆怀攥了攥对方的手。 这只拿了大半辈子书和粉笔的手,干燥、温暖、却也避免不了岁月的摧残:“哎,你还记不记得,你说等你身体好些,想再去趟大理?” “大理?” 李玉娴轻锁着眉,目光定在一处,久久不回应。看她这样,陆怀就知道她可能是在想大理在哪里。 陆怀抿了抿唇,忽略心中那分失意:“对呀,云南,大理,我们定情的地方,记不记得以前还说,我们20岁去一次,40岁去一次,60岁去一次,等80岁的时候,要是还走得动路,坐得了飞机,就一定要再去一次,接下来就可以慢慢......”等死了。 当初是这么说的,可如今,最后三个字却很难说出口。 人在年轻的时候,好像很容易就把死挂在嘴边。 因为年轻,因为知道若非意外,死这件事究竟离自己远,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甚至可以说得很美好,什么陪你一起等死,什么你先死我后死...... “是的。”被李玉娴抱着的胳膊感受到莫名的紧迫压力,陆怀低首看着李玉娴格外用劲后,连带着嵌在手背上的滞留针都绷紧了。 “对,去大理。”她再次肯定道。 “那等这次身体休养好了,我们去一次大理,提前去。” 其实约定好的年纪,并非是要在岁数整的时候去。 28岁大理定情,无论是在那时还是这时,28岁都非青涩的年纪,但于彼时的她们来说却是纯情得无可救药,不随主流、被排斥的感情,从陌生到熟悉,从友人相惜到恋人相爱,要戳破谈何容易。 43岁再到大理,不再年轻的躯体,丰载阅历,见过大好河山,对眼前的风景更多是怀念而非惊艳,会感慨时代变迁,会感慨社会飞速向前,偶或街角见到不顾忌世俗眼光而互相亲吻的女孩,也会勾起一些莫名的悸动,一边说着要效仿,一边又将老妇老妻的借口拿出来,羞于效仿。 再之后,年岁逐渐往上,身体大不如前,但也算自然老去,一切美满。年轻时做好的打算,让年老之后的两人在经济上并没有太多压力,她们还是那么喜欢去尝试新鲜的玩意儿,年轻人的玩意儿,在健康允许的情况下,吃网红店的炸鸡面包,喝咖啡奶茶,去旅行,拍视频...... 虽然爱人之间谈感谢,总显得生分,但陆怀此生一直都对李玉娴心怀感激。 感激她自始至终那么坚定地选择自己、依顺自己,从不后顾,无所畏惧。认识她的人都会觉得她是个无比温和向善的人,诚然如此,但又不止如此。 李玉娴,并不温和,恰恰是她的坚韧,与她一起撑起了一个家,断绝无数闲言碎语与目光。 然而,只至如今,满头华发生。 这一份坚韧似乎还是败了,败给了岁月,败给了病痛,败给了一个人最终都会去往的终点。 陆怀不知道该怎么办,体检中心的电话、复诊的结果、一张张ct单、一句句关于病理的专业术语、什么腺癌鳞癌、什么基因送检、还有名字复杂到读都读不通的靶向药名...... 所以选择一到60岁就去大理是正确的,毕竟往后的每一年,你都不知道身体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就像现在这样,谁能想到呢? “海。” “对!海,洱海!” 李玉娴只说出了这么一个字,陆怀都很高兴:“我们在洱海边交换戒指,记得吗?” “嗯,记得!” 不会去深究李玉娴所言的记得是真记得还是假记得,只要她有回应,陆怀就高兴:“我在想啊,不过也就是先想想,以后我们要不要就去大理生活吧,那边暖和,可能对你身体更好。唉,但看病肯定是不方便的......” 不止如此。 手头上经济也拮据,李玉娴看病吃药的花费很大,大概率支撑不起在外面旅居的开销。 所以也就只能想想,嘴上说说,做做白日梦。 李玉娴没有再说什么,又走了会儿,陆怀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带着她慢慢踱回病房,照顾她睡下,兀自一人去找朱医生。 这位朱医生一直都是李玉娴的主治医师,四十几岁,年轻有为,也是李玉娴曾经的一个学生在得知她的病情之后为她们牵线找的可靠医生。 “陆阿姨。”她见到陆怀来找她,就招手,引她去办公室。 “哎,这次怎么样啊?” 朱玥叹了口气,坐定将电脑上的片子放大。 而陆怀一听她叹气,心就冷了下去。 “只能说,不太乐观,防护还是差了,这几次肺炎流感,肯定对她身体有很大的影响。” “......” “不过这种全球性的疫病无可避免,防护做得再好也很难防住,只能说苦了免疫力差的老人和孩子。” “那......朱医生......”陆怀抹了抹眼泪,不敢问。 “看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吧。”这种情况,作为医者早已见怪不怪,但与这两位老人打交道这么久,难免也会于心不忍:“就算是现在的医疗水平,等到了这个阶段,还是说尽人事看天命,有的人求生意志很强,心态好,可能比医生预测的还要活得更久更好,人的身体是很难说的。” 医生这番安慰话,听起来不刺耳,但陆怀也不笨,知道人家的意思。 “我看她很痛苦。”陆怀压下哽咽:“这半年,越来越严重......” “很少有不痛苦的......”朱玥叹气道:“相对来说,她的情况已经算很好了,你们体检做得勤快,发现的时候还在早期,一开始控制得就挺好的,不像有的人,已经拖到中晚期,后面基本都是在病床上度过,那日子更难过。” “......” 可是,接下来,李玉娴不就是要过这样的日子了吗? “陆阿姨......” “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是吗?”陆怀问。 “......是的,我开一点护肝的药和止痛药给你们,要是特别疼的话就可以吃止痛药,回去注意身体,吃得下的话就多吃些高蛋白的鱼虾牛奶什么的,最重要的是多和她说说话,心情也很重要的,有什么不舒服的就来找我......” “好,谢谢你,朱医生。” “然后阿姨你自己也要多保重啊。” “我,会的。” 107、纸短 107.纸短 吾妻乖乖展信安:甫一提笔,恍如隔梦,老来忘性大,此刻竟忆起从前来,那时与你互通情书,爱难宣之于口,唯以书信交托,字字不敢提欢喜,只道早安午安晚安。如今再提笔,已是两鬓斑白古稀之年,实在要感慨,数十载岁月一晃而过,从不肯轻饶人啊。 拿到这封信时,你肯定要想,这老太婆又要说些什么令人牙酸的事,不当面开口,偏要用这古老的法子。唉,我也不晓得我为何要如此,只是觉得近来每日时光短浅,身子衰败,记性越发差,时常去了东忘了西,说了上句忘了下句,甚至有时倏然醒悟过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晓得自己在想什么,个中滋味实在难熬,我真的很怕,有朝一日,我连你的都不知道是谁了...... 我心中明白,得了这病,自然再没有好的时候了,一如人生寿命,过一日便算作一日,直到日子满了,就要去了,而得了这样的病,只不过是再将日程提上,叫我与你快些分别罢了。乖乖,我心中很是惧怕,怕疼、怕扎针、怕每一个睡不着的夜里只能坐着才能感觉到自己活着,更怕你为我所累,怕你紧衣缩食,将年轻时积攒的钱为我挥霍一空,不留一点傍身。我不晓得我该如何做才好,我私心是想活着,想要多陪你几年,想要守着那一起到老死的约定,不敢食言,可我眼见你日渐消瘦,面上再无真心笑容,眼见你托着病躯前前后后服侍,我就想着,是不是我该早些死了才好。 我不舍得,我真的好不舍得,即便已经与你相守四十载有余,过遍了好日子,我仍旧不舍得。是啊,若过得是好日子,那如何有人舍得放下呢,所以竟然心里也瞎想着,若是从前你待我差些,让我心中有怨,想来走时也当做是解脱,而非是不舍了。 对不住,写信之前,并非是要说这些话的,只是下笔之后,竟一发不可收拾,将心中这些告知于你。接下来的话,你要好好记着,以防我脑子不清楚,将一些心中不可控的想法绊住你,叫你为难。 一、我的病实在没什么好治的了,与其再到医院做那些无用之功,不如就顺其自然,让我好好在家中,与你一道享受这最后的时光罢,若是我在无法自控之时喊了疼喊了让你救我之类的话,你也不要相信,我能忍得住,这些痛于我来说都算不得什么。 二、不必样样都宠我依我,若我做了什么伤害、欺负你的事,你尽管训我,不要因为我如今这样,就总是和颜悦色,不舍得骂我,又将气都自己吞下。 三、接下来一切都以你自己为主,先照顾好你自己再照顾我。 四、再说一次,不要在我身上花钱了,你要留足钱,以防以后的日子。以你的性子,若是我不在了,应该也不会去敬老院,但是我劝你要去,不是让你等我走了就去,而是等年纪再大些去,或者就是请个脾气好细心的保姆来家里照顾你也好,反正要好好保重,平日里多出去玩玩,就是去日间照料所里与其他人说说话也好,不要自己一个人,也不要太想我。 五、我的保险身故后还可以一次性拿到20万,你记得问问张经理,这个钱要怎么拿出来,不要忘了。 六、我爱你,遇到你是我此生最好的奇遇,爱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不后悔的决定,千帆过尽再回看,这些走过的路,虽有艰难险阻,但都意义非凡,若是再来一次,我还是想在那个最好的年纪遇见你,爱你。 纸短情长,如此匆忙,言之不尽,请乖乖勿怪,若是后面仍有别话、若是我还能再写,依旧会用写信的方式告诉你,也让我再回味回味从前给你写情书的滋味。如若没有机会了,也请乖乖宽恕我,我必然谨记我们的誓言,奈何桥上多等你,只求你到时叫我一声名字,好让我认出你,携手共赴来生。——早安、午安、晚安,你的玉娴。 整整三页纸,与她年轻时相比,字迹算不得工整,甚至能看得出来,她写得急,许多字都是连笔,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找到了自己不知道的间隙,还如此清晰有条理地安排后事...... 陆怀几次都忍不住将纸折阖起来,但最终又舍不得不看,只能一边泪流,一边强迫自己,将她写下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反反复复看。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做好了迎接李玉娴离开的准备,不断让自己麻木,不断将自己说服,即使是医生今日最后的“祝福”,她都试着用比较平静的心态来接受,结果却在看到这些文字后,一切建设功亏一篑。 那些鲜活的记忆涌将上来的时候,心怎么可能麻木呢? 就是那样一个一直都在忘记过去的人,清醒时分之际,还能将过去所有的记忆调动起来,那她一个自始至终都清醒着人,又怎么可能做到无动于衷呢。 那是生命。 那是自己爱人的生命。 是不信鬼神时代,是在明白死亡意味着一切归于虚无的时代,去接受一个人彻底的抹去啊。 怎么接受呢? 所以有时陆怀也是羡慕的,羡慕那些从孤独走向和美、而后又从和美走向的孤独的人,感情随着时间消淡,甚至是在一地鸡毛中彼此为敌的,至少这些人,在面对那个相伴一生的人离去时,可以更从容,可以不像自己这样痛苦。 但是一切没有如果。 以至于结局临到跟前时,她必然要为自己奢享四十余载的甜蜜而付出代价...... 可恶! 不能哭。 不能再继续哭了。 陆怀不停强迫自己停下来了。 眼泪窝子浅是她这辈子的毛病,难过了哭,开心了哭,感动了哭,生气了也哭......从前李玉娴就戏说她跟个绛珠仙草转生的林妹妹似的,也不知道到了老还会不会这么爱哭。 怎么会不爱哭呢,生理与心理上的本能使然,不想哭也会哭。 但李玉娴生病之后,她真的已经控制得很好了,至少努力坚强,至少不在李玉娴面前哭。 可...... 相守那么多年,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举动就能知道她的情绪点,爱哭的人突然变得不爱哭了,事出反常,如何看不出来,如何能放得下心呢...... 如此想来,或许得了那痴症也不算坏事了。 也就这样,她才能不那么敏感,不用在自己生病之时还要反过来照顾她的感受......直至最后,她全然忘了自己,忘了过去,忘了记忆,忘了生死的意义,而后不带遗憾不带惦念地离开。 这是好事啊。 唯一不好的,就是若有来生,她也不会记得自己,不会在奈何桥上等自己,就是自己见到了,叫她了,她也认不出了呀......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再次回到房里。 助眠灯下,隆起的被子像是蛰伏沙丘的兽。 为了安全,曾经床两边留有过道,如今只剩自己睡的那侧还有路。谁也没有想到,此生没有养育孩子的她们,以为像床围这样的东西再也不可能用到,结果到了老年,却为了自己用上了...... 陆怀抹了抹眼睛,除下身上披着的绒毯,将自己投入到李玉娴的身边。 偌大的床,她占一隅,她占一隅,宽绰有余,以至于一人睡了那么久,床的这边还是凉凉的。 但其实,这根本不是床大不大的问题,从年轻时就用到如今的床,曾经是干燥暖融的,熨帖的躯体、温软的肌肤、健康的味道,那时的冬日,只要互相挨近,就足够取暖,不似现在,即便有科技的辅持,却再也找不回曾经的感觉了。 一桩小事,一桩桩再小不过的事。 无不在提醒,生命的温度,正在一点点逝去。 而她们,只有不看未来,才敢步步向前。 —— “吃一口?小惠送来的鸽子,我熬得蛮好的,不油。” 现今李玉娴的食欲很差,一日三餐,从小半碗到两口嫌多,身体机能的急速下降与无从诉说的病痛,让她十分焦躁甚至易怒。 她不愿意听到人说话,不愿意见到有人在她身旁,就算是陆怀也不行。 “不想吃。”李玉娴坚定摇头。 “吃点吧,不吃的话,身体会没有力气的。”陆怀几乎是哀求了。 “腥的。” “......” 时至当下,你已经无从知晓,她到底是身体的病变还是心理上的癔症,让她开始厌恶眼前的一切。 “不腥呀,我弄得很干净,一点浮沫血沫都没有的,很鲜。”陆怀耐着性子,也耐着心里的难过,端着这一小碗汤,汤里盛着些已经细细撕开没有骨头的翅膀肉。 然而李玉娴还是摇头。 “......” “你不想多陪陪我了吗?”连日来积攒的情绪,在这一瞬突然爆发,全然没有了之前的自控。 消瘦到好似只剩一副架子的人,在眼前化作了重影,模糊成一团光。 陆怀痛苦地跌坐在床沿,痛苦地扶住了额头,晃出的汤溅湿了手。 “......” 最终仍是无人回应。 李玉娴在离开她了。 陆怀已经清楚得认知到一这点。 无论是从生死意义上,还是别的层面上。 她们之间所横亘的天堑,越拉越大,越扯越开,定性了一个要头也不回地走了,而一个也不该回头再望了....... “这些我帮你留着好不好?下午你要是想吃,我再热一热?”没有意义,哭仍旧是最没有意义的事,陆怀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再次起身。 她望了一眼半靠在床头的人,枯槁的手交错着搁置在腿上,看似无甚表情的脸上,也有泪痕。 陆怀的泪再次止不住。 将碗放到一旁。 抽了湿巾。 过去为她擦脸。 “你知道的是不是?”陆怀忍不住问。 “你故意的是不是?” 李玉娴不摇头,也不点头。 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人,再次流泪。 “对不起,是我,还是舍不得你......” “是我还要拖着你,不让你走......” 是她私心太重,是她一边看不得她忍受病痛,一边还是奢望着她能再坚持...... 将额头抵去,一如从前,她们颈相相交,耳磨斯鬓,只是从前她们有说不完的温存话,生命充满活力,眼前充满希望。 “我要吃,烘山芋。” “嗯,烘山芋?”陆怀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想吃。” “好,好,我去买。”陆怀生怕她下一秒又说不要吃了,立即点着头起身:“就是要等一等,好不好?” 李玉娴点头。 “那还要不要吃别的了?” “不要了。” 陆怀立即拿出手机搜了搜,发现这会儿竟然没有外送的,有一家之前她们经常点的店,今天也不营业。 这样的话,只能碰碰运气,去看看外面有没有出摊的了。 “外卖点不到,我得出去买,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陆怀不太放心。 “嗯。” “出去的话,可能要一会儿时间,要不要先把......鸽子汤喝了垫一垫,不要饿着呀?”陆怀还是有一点坚持,坚持让她再多吃一点,哪怕是一口。 但李玉娴摇头了。 还是不肯。 “好、好......不吃也行......”陆怀只得再次放弃:“那你就乖乖等我回来,我去买你喜欢的红心山芋,一会儿你多吃两口。” 穿戴好外出衣服,陆怀就出门了,心下思量着几个去处,一一寻去,却一个摊子都未寻到。想来是时辰还早,兴许要到个傍晚,那些卖烤红薯的人才会出摊。 陆怀本就心烦意乱,这一来更为急恼,已然想着要乘车再去更远的地方寻,却在去到车站时,瞧见一位卖红薯的老姐姐踩着三轮车路过。 陆怀立即招手喊停她,紧步赶上。 “阿哟,阿姐,对不住啦,已经卖得七七八八啦。”老姐姐年纪看着与陆怀相当,估计也是少见陆怀这种追着讨着要买的人,被逗笑了。 “还有没有剩下的了,一个两个都行。” “阿是家里小孩非要吃啊?”老姐姐一脸看穿的模样,笑着将三轮车歇到路旁下来,戴上手套,熟练抽着铁皮箱的抽屉:“我看看啊......确实没啥了,有两个小萝卜头大的,要不要?” “要。” “还有根玉米,要不要你一起带走吧?给了三五块的,意思一下就行。” “欸,也行。” 估计是想着剩下的也卖不掉了,她讲整个铁皮箱都搜刮了一遍,把能吃的都给弄了出来,装装袋子竟然也有四个之多,虽然个头不大、卖相也不怎么样。 “你别看着卖相不好,这些都是我自己乡下种的,纯天然无添加的粗粮,很甜很糯,老人小孩吃很好的。” “好好,谢谢,谢谢。” 能买到实属不易,陆怀也不挑,更何况一听她说是纯天然无添加的,就更高兴了,钱都多付了两块,而后一刻不停地赶回家。 “我回来了!”气还没有喘匀,换了拖鞋就往房里去。 一推门,看见李玉娴还乖乖躺在床上,向自己投来一个百无聊赖的眼神。 陆怀吊着的心放下,从棉服里头掏出还温烫的山芋和玉米:“来,你想吃的烘山芋,还热着呢。” 李玉娴撑着身子坐起来,脸上终于带笑了:“外面吃?” “就在房里吃吧,房里暖和,省得穿衣服了,等穿好衣服,山芋都不烫了,还给你买了玉米,吃得下你也吃了吧!”陆怀来到房里的小桌边,招引着李玉娴来这边。 李玉娴点点头,下床过去。 “这个点买不到好的,都比较小,但你可以多吃几个。”陆怀将塑料袋解开,拿出其中一个还算比较圆头圆脑的,拨开皮递给李玉娴:“要不要我去拿个勺子给你挖来吃?” “你刚刚去哪儿了?”李玉娴接过来,咬了一口。 “我?我不是给你去买烘山芋了吗?” “嗯......” “好吃吗?”陆怀期待地看着。 “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 李玉娴愣愣地咬了一口,用余光偷偷看了一眼陆怀。 陆怀精准捕捉到了她的视线神态:“怎么啦?为什么看我?” 李玉娴:“你也吃,玉米也你吃,别饿着了。” “......” 陆怀顿时眼眶有些发烫,拿起了玉米:“那你要不要再喝点鸽子汤......?” 这次,李玉娴点头了。 “好,我去热一热给你拿来。” 还没起身,李玉娴就拉住她:“你先吃,趁热。” “好、好......” 109、破晓 109.破晓 坚强。 这个词不管是作为劝慰语还是形容词,都频繁地出现在了此刻。 从始至终,在几个友人以及后辈面前,陆怀所展现出的一面,都是足以迷惑人的坚强与稳定。 “嗯,我们俩......没有买墓地。” 最后的送别宴上,缅怀之余,也会聊起一些事。 陆怀没有觉得有多冒犯,毕竟大家的年纪都在这里了,有几个比她和李玉娴大,所以说到时,也尽可能的坦然。 “你和玉娴的想法真的一直都在我们之间是最先进的......” “就是啊,虽然现在也有什么海葬、树葬之类的,但其实主流还是希望入土为安的。” “不过比我们小的那辈人思想应该更开放吧?” 桌上老人这样感慨。 桌上的后辈们则点头称是,显然面对死亡,他们有更先进新式的理解。 但换句话说,年轻的到底年轻,死亡离他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尚且没有太多恐惧,但对于老年人来说,多少已经真情实感地去想象过死亡这件事,自然也就心存敬畏。 “很多年前的时候,我们就商量过,不买墓地不下葬,买个漂亮点的盒子,到时候就放在身边,一直陪着。” 那个年纪,跟眼下几个年纪尚轻的一样,看淡死亡,没有忌讳,偶然手机上刷到人家殡葬业的新兴软广,甚至还能调侃几句,收藏起来,说是以后用得到:“这个你们不是也知道么,当时说给你们听,你们还笑骂我们神经。” “哎......” 不知是一声谁的叹息,桌上都沉默了。 相交这么多年。 她们都太知道陆怀和李玉娴的感情了。 以至于,她们都很怕,很怕这李玉娴一走,陆怀就一蹶不振,就此随着李玉娴一起走了。 但目前来看,陆怀比想象中坚强很多,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们几个老朋友,安慰这几个与李玉娴私交颇深的学生。 “回去吧,回去吧,路上当心。” 一顿饭结束,算是从人情关系意义上做了分别,也是此生该做的仪式。 “师母保重。” “陆啊,你也保重。” “平时多在群里找我们老姊妹说说话,别一个人闷在家里不吭声。” “是的哇,要找我们玩,阿晓得?” 临别,几个老姊妹反而在饭店的门口依依惜别起来了,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作最后的劝慰和叮嘱。生怕她一回到那个屋子,就会想不开似的。 “知道了知道了,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陆怀拍着她们的手,安慰。 “师母你坐我的车,我送你回家。” “哎,麻烦你了欣欣。” ****** 两个安静的人,住不出吵闹的家。 如今只剩一人,安静就变成了寂静。 陆怀撑着额头,坐在沙发上,偌大的屋子,灯开得敞亮,却仍旧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黑。 身边的人各自离开,在短暂的伤心过后,奔赴她们各自的生活,家里还有人等着她们回去,唯独自己,家中再无人等。 “看不到你的第一天,我就受不了了,怎么办......” 低声的呢喃,轻得几不可闻。 在空落落的心里,激起没有回应的声响。 ——哎哎,你看看人家这个广告,哇,现在活人的生意不好做,开始做死后的生意了?怎么弄得跟当年的房地产生意一样了? ——我看看,嗯?这卖什么啊,啊?卖骨灰盒啊? ——不止呢,寿衣、牌位、香炉都有.....你别说,看看,这文案写的,‘你辞人间去,我自人间来’,有点意思的...... ——真的会有人愿意买吗?活着的时候就给自己买好香炉骨灰盒? ——老古董!人家既然这样做广告,肯定是有人买单的吧,我就觉得挺好的,要不要给我们自己整一套? ——还早吧? ——那先收藏关注一下,我挺喜欢这套线香炉的,海螺和贝壳,设计蛮有意思的。 海螺,是倾听,是刻录,是从大海而来,向着彼岸传达念想的回音。 贝壳,是珍惜,是拾起,是万古长存的爱意,等待一下个轮回过后的相遇。 寓意真的很好。 陆怀承认自己也被打动了,即便暂不需要,但依旧买下。事实证明,买来之后,除了放在书架上观赏积灰,确实并无用处。 而今再度想起曾经与她的那些玩笑耳语,只能不住感慨。 她在人间,伊人已在彼岸。 念想达不到,回音听不见,记忆拾不起,轮回无相见。 一切,都归为虚空了...... ****** 一夜杂梦,醒来摸到手机,屏幕上的讯息如翻浪滚来,都来自同一个群里,一看时间,是昨夜十点以后的事了。太累了,竟然什么时候睡着她都不知道。 【冰心玉壶】:老姐妹们,明天礼拜六要不要约个赏梅,看到电视上说香雪海的梅花开了! 【花开夙愿】:可以啊,正好这周末女儿把小孙女带走了,我有空 【若水】:@陆怀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看梅花? 【富贵竹】:老陆肯定得来,看花散心最好了,你不要一个人闷在家里 陆怀简单瞄了几眼群里的信息,撑起身子,将身边几件衣物丢进一旁的行李箱中......然后接续昨夜的工作,收拾行李。 手中的衣物还没叠好,就听见手机端再度传来响声。 陆怀点开,这次是条语音。 “老陆,醒了吗?去不去,散散心?” 老姐们都很担心她的状态,原本半年不张罗一次活动的群,为了她活跃了起来。 【明月入我怀】:你们晚了一脚,我正好要出趟远门。 【若水】:出趟远门?去哪里? 想来是‘远门’这种有歧义的词出现在此时此刻实在太刺激人了,立时将蹲守在群里的老姐们给吓到,纷纷跳出来进行语音轰炸。 【明月入我怀】:......你们别误会,我不是去寻死,我是要去趟大理。 她们一听她是要去大理,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大半。 陆怀看着那成堆成堆、连续不断发来的叮嘱话,笑了。 ****** 在李玉娴生前那段煎熬的日子里,曾有两个愿望未实现。 一是要去趟大理。 二是要等那住院部楼下的梅花开。 梅花她昨日已然去瞧过一次。也不知道是错过了,还是仍未到花期,反正去的时候未见花朵,也就只好作罢。 回来之后,她就买好了去往大理的机票,想着先去趟大理,回来再看梅花......虽与老姐妹们一起赏梅也算乐事,但她心中还是想要独自去,毕竟她是替李玉娴去看的,也是想和李玉娴单独去看的,算不上乐,恐扫了他人的兴...... 至于去大理,其实并非是去旅行,到了她这个年岁,该玩得已经玩尽,何况如今没了爱人陪行,更是味同嚼蜡。 因此,此行是另有目的。 而目的地不是别处,只是洱海。 那片她们曾经去往定情的“海”。 静着细涛,阳光照面,孩童喧嚣,少女举着气球嬉笑而来,老来的爱侣相携走过,在这座城市里,似乎鲜少见到面露悲切之人。 唯独她一人,望着眼前的“海”,只是眼前却再无“眼前人”。 望罢,念罢。 从包中取出从家里带来的那枚贝壳线香炉,在手中细细盘摸,轻柔、缱绻,好似在盘摸一个女人的手,口中呢喃着只有她听得见的言语,最后蹲下身,拨开脚下的地壤,将这枚贝壳埋入土去。 若是真有来生,若是仍能记得旧人,只想这万古长存的爱,有朝一日能被再度拾起。 若是再无来生...... 也好。 也好。 此生逆旅一场,已经竭尽所能,爱想爱的人,做想做的事,潇洒一生,已算圆满罢。 做完想做的事,翌日,陆怀便回了。 心知这大抵是一生最后一次来到这座城市,以为心中会有不舍,但在离开时并无再多眷恋。 大抵是...... 心愿已了。 眷恋无多。 ****** “医院里你一直惦记着的梅花,今年大概是错过了吧......” 手中捏着那只海螺。 在这些日子里,它已经听她絮絮叨叨太多。 “她们让我去香雪海看,但是我总觉得那边人多,我不想去。” 陆怀抬头望天,天在梅花的间隙里,像是一面遥远的镜子,碎得没有拘束。 “所以我就想到了这里,我就记得这里也有一棵特别好的梅花树,以前你也很喜欢来着,想着碰碰运气,过来一看,花正好开着,就像是等我来一样。” 单株的梅花,压根不是赏梅的圣地,却为每一位过往的行人留下一些记忆,或许能在离去后的某时某刻,想起这在某个冬日某条不算知名的江南古道旁,想起这么一冠绽放的花。 而它绽放,不为你,不为她,不为任何人,却下自成蹊,吸引许多人:晓得守护文物的人为它圈起了栅栏,懂得营商之道的人在它旁边支起茶摊,茶馆店的里说书人为它编排故事,昔日的旅人见后将关于它的见闻传唱...... 它永远在这里不悲不喜,却又隐隐牵动着心里的一些东西。 偏偏让人想起时,想起花,想起她,想起一些命中注定的缘。 “茶喝不完啦......这茶摊的老板换了个年纪轻的,感觉她好几次想要来问问我什么时候走,但是又不好意思......” 天色已然晚了。 河边渐渐起风。 一吹,从手脚凉到心里头。 “阿婆,我们要歇啦。”茶摊的老板,等不及要回家了,终于是过来问她了:“这个茶壶什么的,我们要收走啦。” 大抵是看出来这个老太太心事很重,她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引得人不高兴:“你家在哪里呀,要不要我给你联系家里人呀?” 嘶。 可能是把她当成了不知道回家的痴老太太了吧。 陆怀失笑:“不用了,家里人不会担心的......对不住啊,耽误你歇工了。” “没事没事......”人讪讪笑着:“那......茶具我们就收了,您要是还想在这边坐坐的,就坐坐,反正这儿的桌椅什么的都是公共的,就是晚上河边风大,阿婆不要冻到了!” “谢谢你,我不冷,那我在这边继续坐会儿?” “可以的可以的。” 陆怀看着老板锁上自己的茶铺离去,有人在路的那头不远处静立,应该就是老板的家里人来接她,最终与她手挽手离开了。 灯火幽微,行人渐稀,两岸的店铺也相继打烊,只剩些许霓虹,与水荇一起晃荡在幽暗的河水中,明明灭灭。 陆怀裹紧了脖颈间的围巾,搓了搓越发冷的双手,而后捧起桌上的海螺,将螺身摩挲了一圈又一圈,像是要将其捂暖一般。 只是已然失了温的她,又如何要去暖一个无心无情的物呢,那必然是越来越冷啊......水是冷的,风是冷的,花是冷的,及至后半夜,连眼中最后一点来自远处酒吧的火光都熄了后,更是万籁俱静,万物皆寒了...... 不知枯坐多久,陆怀回过神来,呵着热气点了点手机屏幕,算时间,从黄昏的五点到现在又是五点了,她已经在这岸边梅树下坐了有十二个小时了,除了喝了点茶,吃了几口面包,连卫生间都只去过一趟。 她想了想,终是站起了身,晚上未曾好好进食又冻了一夜,这会儿起来,难免有些头晕眼花。扶着桌椅,来到一旁河边埠头,她静静地、久久地望着那与自己脚面咫尺的水面,末了,叹了一息,蹲下身子,将手中的螺轻轻放入水中。 刺骨的河水,浸没双手,纵有不舍,但最终还是放了手。 “大理我去过了,梅花也替你看了,之前你喜欢的贝壳我就留在大理了,海螺呢......我想了想,怕你到时候不认不得我,忘了我的声音,所以派它先去忘川河上找找你吧,听到了,看到了,就记着我,晓得吗?” “......” “记着我哦......” “......” 螺已经沉不见了,至于它是否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就不得而知了。 陆怀站起身,抬起头,向东望,河流的尽头,隐有破晓之意。 陆怀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李玉娴说,论遇见,最好是要在天光破晓之时遇见,因为这样的话,即便只有一日相守,也可以拥有从早到夜最长的光阴来爱彼此。 于是竟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回身沿着埠头的台阶走回岸上,迈着不算稳健的步子,她一路往东去,愈走愈轻快,愈走天愈亮,一瞬间,好像觉得自己走到了从前,走到了那个最是好的年纪。 耳边水声渐渐远去,细听好似有春鸟啼鸣,路上零星来了人,与她擦肩而过,撞她一个趔趄,但她浑不在意,直到眼前似乎看到了一个人的背影。 那个人...... 陆怀追了上去。 那个人走得很是好看,步子轻盈,走时脚尖有个小习惯,陆怀再熟悉不过。陆怀紧步跟了过去,眼见着她踩着青石板路,在前方的某处,脚尖一旋,而后侧身抬头望着一处院门,好似要进去了。 陆怀心下不自觉热了起来,又急又烫。 “玉娴!” ——正文完—— 110、后记 后记 01.立意 首先,再次感谢大家陪伴了我一年多的时间,不知不觉竟然也在这里写了三年多了,从无人观看到有你们的支持鼓励,真的很感谢!我也一直很珍惜,能认识你们真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春不晓》呢,我觉得在我心里是一本比较特别的小说,是唯一一本我始终一边想着结局一边写过程的小说,所以其实我是更能体会那种快乐并痛苦着的感觉,包括现在看到这篇后记的、已经看完这部小说的你们,应该也会有一种介于难过与释怀,恍然大悟却又不想从大梦中醒来的感觉吧。 这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一直都保存到了最后,最后才揭晓,其实我也挺辛苦的哈哈哈,好在好像在这个过程中印象里几乎没有看到猜到谜底的人(但有猜到一点点的)。 这不是一篇穿越文,没有从宋朝来到今朝的知府小姐,这也不是一篇都市精怪志异文,没有前世今生,也没有梅花精报恩的戏码,这里只有一个关于暮年女性在面对爱人死别的故事,一场难舍的大梦,一个被回忆重新洗牌搭建幻想出来的因果轮回。 所以,如果简单从年龄来划分,《半解》写的是两位青年女性,《西东》则是青年至中年,以及到了故事的最后才简单地聊了一聊关于生离死别,那么《春不晓》则是用全篇来讲述一个生命最终去往的命题。 她们人生步入最后一段时光,讲述她们如何爱着彼此,如何去学会放手和告别,以及当她们失去灵魂伴侣之后如何面对此后一个人的时光......从情之所终,去看情之所起,这是《春不晓》的最初立意。 当然我知道,老年故事是不好写的。 一方面是阅历问题,是超脱于我这个年纪的经历,我基本只能用观察和体会的方式去了解其中一二,所以难免会存在一些浪漫主义;另一方面是,如果直接从老年开篇,这样小说的受众相对就更少了哈哈哈。 所以要怎么写呢? 想了想,还是从年轻开始写吧,从情之所起开始。 但这个情之所起与一般的情之所起是不一样的。 这是一个身患绝症与阿尔海默症的老人的梦,一个无论是身体还是智识都慢慢衰老退去的老人的梦。我身边就有身患绝症的老人,同时也有阿尔海默症的老人,我有一些浅薄的经历,当家人知道后的心情,又要怎么去与他们相处,阿尔海默症的老人会出现什么样的症状,需要怎么样的照顾......太难了,因为这从来不只是什么失去记忆这么简单的事,是会失去自理能力,失去生而为人的尊严,是独自面对无人能理解的真实幻觉,是各样的并发症与各种无法预测的危险,是再也不能认出曾经所爱之人,是对自己对身边所有人一眼望不到头的折磨...... 所以我觉得我是心存一些浪漫主义的。 我不希望玉娴那么痛苦,也不希望照顾玉娴的陆怀那么痛苦。 就算所有人都觉得,她已经忘记了从前。 但她还是能在无人知晓的世界,用她自己的方式,回到曾经的记忆中去,在那个世界里,没有什么病痛,没有那么多恐惧,她与那个最爱的人再次相遇,无所谓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年纪,相同的是,她还想爱她千万次...... 02.身份 我觉得,可能大家会意外的一点,就是做梦的是玉娴,但到了梦境里,却先将自己带入的是陆怀,而“小古人玉娴”却是以客体的身份出现。 首先无论是梦中的乖乖还是小古人,当然都是现实中玉娴一个人“编造”出来的,但我想让玉娴带入陆怀其实也是有一些私心的。 这是关于《春不晓》另一个想要探讨的话题,就是关于在感情中“自己”(我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适,但你们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大家还记得,在小说的最后几章里,有一个支线故事,是覃萱姐姐和葛书洺姐姐的情节嘛,然后有一章的名字就是叫“自我”,里面玉娴和葛书洺有一个短暂的对话。葛书洺认为,在一段感情中是要保有自我的,玉娴则说的是,她们两个人都很执着于自己,所以很难走到一起,一段感情中,很多时候会让自己没有自己...... 玉娴在这个梦中,就是失去“自己”了,在这个梦里,她让自己成为了“陆怀”,这个“陆怀”不是真的陆怀,而是一个在长达几十年的相处中,玉娴所认知的“陆怀”。 这个陆怀好孤单,举目无亲,这个陆怀好爱哭呀,总是时不时地红鼻子,这个陆怀很会持家呀,能将家里弄得井然有序,这个陆怀好善良呀,她会照顾身边有需要的人...... 这个“陆怀”,不是真的陆怀,却是玉娴深深爱着、深深担忧着、深深了解着的陆怀。她知道陆怀心里在想什么,害怕什么,她知道陆怀有多么爱自己,更知道自己走了,她会多么的孤单......所以在她的编想的世界里,陆怀会变成这样...... 在文章的最后,我们其实会看到一个直接呈现在我们眼前的、真实的陆怀,一个不在李玉娴梦里的陆怀。 这个陆怀很坚强,不愿意将眼泪流在李玉娴面前,她很可靠很稳重,甚至爱人病了走了,她都要振作起来,照顾病人,料理后事,安慰好友,安慰后辈......在外人眼中,陆怀是这样的。 但玉娴知道,即使是她病了,都记不住陆怀了,她心里还是明白,她所了解的陆怀没有那么坚强,她年轻的时候爱哭,她的内心很敏感,是很容易感受到孤单的,所以她放心不下,她一直想要撑着,撑着再陪她多走一段路,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她撑不下去倒下为止...... 同样,真正的陆怀知道李玉娴心里所想。她知道李玉娴放不下她,所以在最后的时光里,总是表现得那么坚强,那么努力地将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为的是叫李玉娴放心。 “去吧去吧” 要敲出来这个字,对我来说很容易,但是对于在弥留之际的玉娴和陆怀来说,这两个字,重得有一生那么重。 如果按照“自己”的意思,她们一个不想放手,一个不想离开,但是当她们放下“自己”之后,两个人都选择放手解脱了。 她不能自私地为了让她继续陪着自己而忍受无尽地病痛折磨。 她不能自私地再缠累着她,要多为自己走后她的生活来作考虑。 可能就是这一份互相体谅的心吧,才让她们能在长达几十年的相处中,始终持守着那一份温柔,能让爱意如此绵长,历久弥新。 03.梦的映射 不知道有没有小伙伴在看完大结局之后又回去看前面的梦境章节的,可以采访一下你们在看到一些情节时,会不会和第一次看时有一些不太一样的感触。 当看到玉娴不自觉地呢喃出“是......梦吗”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她们聊到最重要之人时,说出的“你早已是了”是什么样的感觉。 看到小古人只身来到现代,像一张白纸一样需要陆怀从最简单的事开始教起时,会不会也联想到现实中的玉娴也会像个孩子,需要陆怀悉心照顾,甚至是重新开始学习生活知识。 她们一点点适应着、经营着生活,柴米油盐、饮茶剪花、工作出游,聊爱情、聊生死、聊过往、聊未来,这些点点滴滴的细节,不仅是梦中的她们,也是现实中她们的生活呀。 住院部楼下的梅花,成了院子里的梅花。 现实里身为老师的玉娴,梦里也殊途同归,成了老师。 因为研究过唐宋文学,因为曾和最爱的人准备过婚服,所以梦中让自己成了从宋朝而来的姑娘。 老人的身边总是老人居多,所以梦里的陆怀,身边也总是围绕着老人,充斥着病痛、死亡与离别话题。 喜欢咖啡,喜欢面包;因为爱人说喝茶比喝咖啡要健康,她就一直记着喝茶...... 还有大理,那个魂牵梦绕的定情之地,她知道自己此身没有办法再去了,所以就在梦里完成了这个夙愿,两人再一次在洱海的见证下,定情求婚...... 当然还有其他一些就不一一列举啦!如果你们会再看的话,说不定还会发现一些有意思的细节。 (在梦的设定里,我还有一些小私心做了一条暗线,就是关于入梦-浅梦-深梦-出梦的线,对应可以感觉到,从一开始陆怀单一的视角,慢慢地玉娴的视角也加入进来,从一开始的怀疑身份到后来逐渐相信,从玉娴一个什么都不会到现代知识逐渐丰满融入,梦境越来越真实,人的情感越来越浓厚......直到后来,梦里的感知与现实的感知有了连通,身体、病痛、场景交织,梦境逐渐分崩离析,将要梦醒之时,视角再次回到了单一的陆怀身上,玉娴消失了......大概是这样的一个意思,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感受到哈哈哈!) 04关于结局 因为之前有小伙伴担心这是悲剧,所以3月的时候发了一条围脖,大概告诉大家这篇的结局不会是一个纯粹让人感到痛苦的结局。所以看完之后,不知道大家觉得我说的对不对呢哈哈哈。 结局我给的比较开放式,我在看大家评论的时候就大概看到了几个想要的答案。1陆怀在送完玉娴最后一程之后,一边缅怀着爱人,一边再次踏上了新的路程。2陆怀投河殉情,在濒死之际,产生了见到玉娴的幻觉。3陆怀也穿越了。 在我这里,主要还是偏向于1和2的。 1是基于玉娴最后留给陆怀的那封信,玉娴希望的是,自己死后陆怀能够继续安稳地走完一生,留足安享晚年的钱,与朋友多相交,如果最后实在生活不便,就去好一点的敬老院或是请保姆照顾......陆怀可能会选择这个,因为这是玉娴愿望,她会听话。 至于为什么那条古道、那个身影会与梦境中的小古人有重合,是因为在生前最后一段时光里,其实玉娴也会向陆怀传诉她梦里的故事,所以在这里,现实和故事出现了短暂的幻想交织。 2这个也是有迹可循的,大家还记得梦境中秦家两个老人的故事吗(这一点我看评论里也有人想到了!)阿婆走后一个月,阿爹投河自尽了,当然秦家和现实中玉娴陆怀是不一样的,但作为梦境的投射,玉娴潜意识里觉得,如果自己死了,陆怀会不会也...... 包括结尾陆怀在河边坐了那么久,其实也像是一直在做心理准备,最后在黎明破晓之际,选择投河,所以这个结局是有道理。 05关于if线 我看大家的评论留言,说还想回到梦里,想看乖乖和小古人的if线故事,其实怎么说呢,在我心里乖乖和小古人还不算是if线,如果说梦境是投射,那么其实梦里的每一重感情都是陆怀与李玉娴的if线。 陆怀和秦祈姐姐,李玉娴和钟可莹,两条青梅线,明明是更早的遇见,却是错过的、终触不可及的少时欢喜; 秦家阿爹阿婆的老来相依,生儿育女无享天伦,是非对错,最终在一死一殉情里泯然一生; 覃萱和葛书洺,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一见钟情,到伺机等待有意接近,你走一步,我退两步,你退一步,我心有不甘追一步,明明昧昧,纠纠缠缠,谁也不知道她们到底还能不能修成正果。 这些结局,可以说都是李玉娴和陆怀的if线结局,也恰恰是她们彼此的互相奔赴,让她们无论是在现实还是梦境里,无论是故事的开始还是结尾,都坚定地认定彼此,而非错过呀。 所以说,虽然相信任何情缘都是命中注定,但依旧要分外珍惜,要一生经营,不然的话可能就会人生的某一个节点,突然走进了无法继续同行的旅途了...... 06一首歌 我个人还是蛮信缘分的,就是会在特定的时间,经历过特定的事,遇到一首歌,可能但凡早一点或是晚一点,都不会有那么大的感触,但恰恰是在某一刻,遇到的时候,觉得豁然开朗,觉得怦然心动,觉得好像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人也是一样) 就像在写这篇的途中,我有一天突然听到了王菲的《如愿》,听到那句“你是我之所来,也是我心之所归,世界所有路都将与你相逢”的时候,我突然被击中了,虽然这首歌的故事与我的故事是不一样的,但我还是很感动,像是找到了某种共鸣,泪流不已,“而我将爱你所爱的人间,愿你所愿的笑颜,你的手我蹒跚在牵,请带我去明天。” 我想或许,李玉娴走后,可能陆怀还是会好好活下去的,带着爱人的那份期许,好好爱着已逝的爱人,爱着自己,爱着人间,去尽力完整属于自己的诗篇吧。(如果玉娴真的在奈何桥上等乖乖,结果自己前脚刚到,后脚乖乖就跟着来了,玉娴可能要生气的哈哈!) 07告别 这篇还没有写下完结的句号,看到已经有小伙伴在期待下一篇了,再次感谢大家的喜爱,但我还是心有不舍地要告诉大家,可能(暂时)没有下一篇了。 其一原因是,我也暂时没有想到自己想写的内容吧,可能还是需要再好好生活一段时间,积累一些东西,有更多的体悟和思考,再来决定写什么啦! 其二原因是,大家应该也有感觉到,写《春不晓》期间,我的更新频率明显比写前两篇时慢了,从隔两天更到隔四天,有时候还会突然加班出差然后鸽大家,真的心里很过意不去,生活上有一些小变动,身体也经常会出些小毛小病来添乱之类的,所以我想还是先给自己一些时间休息,好好整理一下自己啦。 最后,希望我爱的大家们也能劳逸结合,多多感悟生活美好,无论是有恋人还是单身,还是与家人朋友相伴,都好好好生活,好好吃饭睡觉呀! 111、落幕 落幕 “可能对你们来说,这段历史已经很久远了吧,我想想啊,你们父母应该大多数比我小,那估计也都没有经历过。” 她按了按讲台上的书,沾染粉笔灰的手指在书的装订缝上留在一划浅淡的灰白。 “那时候老师也很小呢,估计就只有个七八岁。” 七几年头上,正是全国动员下乡插队的时候。 对李玉娴来说,她童年最深刻的两种记忆,就是在这个时候割裂中形成的。 一边是书香门第、相对富庶的居民生活,一边是住着茅草屋、养鸡赶鸭的农村生活......因为过于深刻,以至于到了这么年过半百的岁数,关于幼年其他的记忆都已经淡忘了,但唯独对这些碎片记忆犹新。 已经忘了是谁了,是谁总是在耳边安慰她,可能是父母,也可能是城里的阿爹阿婆。 说,放心吧,在这边只是暂时的,这几年,你就乖乖地跟着爸爸妈妈体验生活,该上学上学,该吃饭吃饭,该交朋友交朋友,但是也不要把心玩得太野,因为到时候他们还是要回到城里去的,这里的一切,他们都带不走,也不需要带走。 无论是人,还是物。 小孩子并不会明白成年人世界的艰难与复杂。 李玉娴没有被养得很娇贵,除了身体上的不适应之外,思想上并没有太多抵触。相反,她还挺喜欢那种放野的感觉,也愿意见到更多同龄孩子能一起玩耍。 只不过因为慢热,心里虽向往,却多少有点难以容易融入。最后拿着大人教她的法子,靠着花钱买些小玩意儿,拿着城里带来的有着漂亮纸壳的糖,没多久也就融入到了小朋友的团体当中。 回忆这些故事的时候,其实心里的开心还是大过于艰苦生活带来的不适,记忆中她从来没有怨恨过那个时代,只能说是因为那个时代并没有对她家造成多大的伤害。 她也曾天真的以为,像她这样经历的家庭,大抵都是相似的。 直到她认识了一个女孩。 那是一个总会远远站在树底下看着他们的孩子,扎着两条歪七八扭的麻花辫,在人来人往晒着麦子的场子旁,呆得像只大灰毛兔。 在混入小团体之后,李玉娴好几次都发现了她。她从来不过来跟他们一起玩,但也从来不掩饰自己渴望一起玩的眼神。 李玉娴觉得奇怪,就问了一嘴。 这是谁? 俨然这个‘她’不是个新来的,问起时,身边的小孩每个人都能说道两句。 比如,她家有个眼睛瞎了的瘫子爹,她妈是村里卫生院很可怕的打屁股针的医生,而她是个脾气很古怪的小孩。 比如,她是个学校里好学生的跟屁虫,爱跟老师打小报告的小汉奸,没有人喜欢跟她玩...... 在一箩筐的坏话里,李玉娴知道了,这个小孩跟她一样,家里也是个插队的,但是比他们家要早几年,估计刚来这边的时候,这小孩才屁大一点呢。而且很不幸,本就病恹恹的爹在帮邻居干水泥匠的时候从楼上跌了下来,不仅瘫痪了,眼睛进了石灰也瞎了。 妈妈原本是个护士,到了乡下就在卫生院里谋了职,虽然工作还可以但每天都很忙,顾上丈夫就顾不上孩子,顾上孩子就顾不上生计...... 生活,是与自己家截然不同的光景。 兴许是某些共同点,李玉娴开始慢慢关注那个小孩,但因为身边的人都不乐意与她玩,她也就只能暗中观察。 直到有一天,在和小朋友捉完田里的羊草,绕了点路回家时,又看到了那个小孩。 直至如今,李玉娴仍清晰记得那个场景。 窄巷子,黄土路,夕阳下,破矮屋前,那个被劈头盖脸打得抱头哭叫的小孩。 李玉娴吓傻了。 她从来没有被父母这样打过,她也没有见过被父母这样打的孩子,以至于看到听到的时候,眼泪也不自觉地跟着流了下来。 “不要打人不要打人!”书本上渲染的正义战胜了内心的恐惧,让她不自觉地就冲了上去,拉着大人的袖子:“嬢嬢,要讲道理!不要打小孩!” 大人只是想要发泄愤怒,看到同样是孩子年纪的人上来劝,即便再生气,也不会继续发作,只是涨红着脸,瞪了李玉娴一眼,拎着自家小孩的衣领回了家。 矮房子破旧的木门被甩上,李玉娴抽噎着立在别人家的家门口,虽然她并未被迁怒,门内也再没有传出打骂声,她但依旧觉得尴尬无措,好似一个被撇弃在一旁、无人在意的小草。 回到家,将明天要带去学校、装着羊草的篓子放在墙边,又将今天路上的事告诉给了父母听,父母忙完一日的劳作,满脸疲惫,但依旧颇有耐心听她讲完这些事。 可听归听,李玉娴还是能感觉到,父母无法理解她的心情,他们只是说,孩子不听话,父母就是该教育的,听话的孩子当然不需要打骂,就像她这样...... 是吗? 听话的孩子不会被打骂;被打骂的,一定是不听话的孩子吗? 李玉娴想起了那个女孩子的眼神。 总觉得,这句话是不完全对的。 为了自我验证,李玉娴第一次去找了那个孩子,主动的。 放了学,婉拒了小朋友的邀约,去她家的那条弄堂走了一圈,没有看到她;田埂上找过,稻场寻过,始终没有看到,李玉娴有些灰心丧气,最后在不得不放弃找她的时候,在桥头的小卖部门口看到了她。 洗的发白的蓝布衬衫,编得松松垮垮的黄毛,瘦瘦小小的身材像是田埂上的蚂蚱,呆呆地站在人家店门口,盯着那块小黑板看。 找不到的人竟然在这里,李玉娴也有点小脾气,上去就问:“我找了好久!” 意思是,你怎么在这里!害我好找! 那小东西跟受了惊一样,小步子慌忙地往旁边退了退,但抬头发现是她后,又稍稍放松下来:“你找我......干嘛呀......” 那是第一次,她跟她真的说上话了。 那么局促,无知,天真。 让李玉娴至今都还记得,那个人的表情,有多么好玩。 “还能干嘛......我就是想问问昨天你妈妈为什么打你?因为你不听话吗?”开门见山的问法,几乎没有考虑到别人听到后会是什么心情。 但也不能怪她,毕竟她心里一直藏着这么个问题,又一路找了她那么久,哪里还能想到这么问不礼貌呢。 小孩抿了抿嘴,果然立马不高兴了。 “噢......你要不要吃什么,我买给你吃?”李玉娴惯用的伎俩,用来拉拢小朋友最好用了。 “我不要吃什么。” “......” 没想到碰一鼻子灰。 李玉娴想了想,径直去了小卖部,买了几块糖,回头时发现她果然还在外面张望,望着望着视线就落到了李玉娴手里的糖上,瞧了一眼又撇开。 “你叫什么名字?” 李玉娴承认,她其实本质上还是有些强势性子在的,这霸道的一面,在霸道的人面前展现不出来,在父母面前也藏得很好,但在这么软糯的人面前,就不得不主动强势一些,否则不知道要兜圈子兜到哪里去。 “陆怀。” “陆乖?” “怀。” “怎么写的?” 小孩努了努嘴,捡了粒小石子,在地上歪歪扭扭写了俩字。 “哦,陆怀,大陆的陆,怀抱的怀。”名字还蛮好听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李玉娴。”一样在地上写了名字,就排在她的旁边:“我的名字比你难写......那你要吃糖吗?” “......” 小孩子的友谊在建立的最开始,就是互换名字。 而愿意吃你的糖,就代表着愿意跟你做朋友。 李玉娴挺自信的,面上不表现什么,心里已经觉得自己俘获了这个叫陆怀的小妹妹的心。 虽然到后面才知道,陆怀其实跟她是同龄的,只不过打小营养不良,看着要比同龄人要小半个头。 当然她很快也得知了陆怀昨天被打的原因。 主要是因为她太馋了,拿了家里的空牙膏壳去卖麦芽糖的阿爹换糖吃,又因为贪心,想多换点,把没完全用完的牙膏也拿去了...... 和陆怀初遇的记忆,应该就是在这里吧。 按照年轻人时兴的说法,也算半个青梅,在那个酸涩苦的年代里,所谓的感情在铺天盖地的劳作与对盛世的期盼中变得无足轻重,分分离离,离离分分,又有谁会在意,两个孩子口中所谓的永远呢。 没几年,就如父母所言,他们举家搬回到了城里,那些在农村中体验生活的时光,就像是糠皮一样被刻意筛掉,那些“精神”、“知识”、“关系”,也只在他们心中留下一点小小的印记,成为茶余饭后忆当年的谈资。 当然,这并不包括李玉娴。 李玉娴其实还是想念的,想念那些朋友,尤其是陆怀。 在后面的几年里,她和陆怀是最好的朋友,一起背着有人那么高的篓子去割羊草,一起在学校里报名去拾麦穗,一起去她们的秘密基地里捉知了,一起抱着气轮胎去河里洗澡...... 怎么说呢。 陆怀的性格是小孩里最好的那个。 不仅什么都会听她的,而且粘人,回想起来,可能就是一种被需要感吧,以至于在此后分别的那么多年里,李玉娴始终心有愧疚,也心有惦念。 毕竟陆怀只有她这么一个最好的朋友,除了自己,陆怀跟其他人关系都挺一般的,那么如果自己走了,她怎么办呢? 她又会变成那个远远躲在树底下看着别的小朋友玩的孤僻小孩吗? 她会因为没有糖吃嘴馋吗? 她爸爸身体还好吗?她妈妈工作还忙吗? 她有没有挨打,有没有人给她做饭吃呢? 这些思念,困扰了李玉娴很久。 直到她上了初中,重新认识了更多朋友,那个女孩瘦小的身影才慢慢淡出她的世界,成为藏在深处的记忆,成为一个模糊的点...... “那老师后来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吗?以前的小伙伴们也不联系了?”讲故事总比讲课有趣,讲课的时候他们昏昏欲睡无精打采,一听这些故事,就个个精神抖擞,还有主动提问的。 “回去过啊。”李玉娴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读高中的时候回去过一次,但是小伙伴们进厂的进厂,早婚的早婚,还有的......已经搬家走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其实是后悔的,后悔在最思念的那几年里没有回去过,偏偏又在最淡忘之时,心血来潮回去了一趟。 物非人非。 早年的矮平房很多都不见了,但凡这些年攒到一些钱的,都自建了两层水泥楼房,黄土路也浇筑拓宽成了水泥路,破败的拱桥重新修缮。 为数不多没变的,就是还算熟悉的弄堂巷子,蜿蜒清澈的河道走向以及桥头那家□□屹立的破小卖部,至少还让人认出回家的路。 事实上。 小伙伴的事迹们,李玉娴基本没有去考证,大多是凭借后来大人口中闲谈得知,谁谁进厂了,谁谁早婚了,谁谁成了学坏成了街边二流子......唯独那个人,她去寻了,离开那日没有见到最后一面,后来也未曾听过父母谈论起她,不知道她如今生活如何,是否还记得自己。 但最终,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栋崭新的楼房,而居住其中的人,早已和那个人没有关系。 住户说,原本这块地的那家人,早就搬走了,男主人一死,就走了。 音讯全无。除了知道,她爸爸已经死了之外。 她会生自己的气吗? 李玉娴想过这个问题。 在那个朋友义气大过天的年纪,可能突然的分别比死还要难受吧? 但要真说难受,回想起来,竟然也没有多难受,只像是那梅雨季的阵雨,阴、湿、闷,在见不到太阳的日子里,被裹上了一层层塑料,逐渐发酵出一股子陈年的霉味。 阳光会到来吗? 小孩的时空感相比大人要长和慢许多,在多愁善感的年纪更是如此。 但阳光总会来的。 霉味淡了,记忆也淡了。 “今天就到这里,下课吧,知道你们的心思已经都不在这里了。” ****** 李玉娴看了眼时间,将今天收上来的纸质作业整了整,用夹子夹好放入包中。刚解除手机静音,就听到一条消息进来,拿起一看,脸上笑意就藏不住。 ——下课了吗?海棠糕要不要吃? ——刚准备下呢,少吃点甜吧...... ——那和你分一个好不好? ——这么想吃呀?那你买,给我吃两口就行。 ——你慢慢走出来吧,五分钟到。 天气蛮好,上个礼拜连着下了几天雨,气温一直徘徊在十几度左右上不上来,结果这个礼拜太阳一出来,春天的感觉一下子就来了。 李玉娴喜欢春天。 春天的色彩让人心情好,体感温度很舒服,阳台上养护了整个冬季的花木会在一夜之间苏醒,在惊喜中给予生活一种被回报填满的舒畅。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和她的重逢,也在春天。 “李老师眼神不好啊,我大老远就看见你,你还在找、找、找!”老时间,老地点,老电动车,老爱人。 在一起这么久了,偶然一个念头冒出,竟也真实觉得......自己和她确实老了许多。 “你找我当然容易了,在这么些年轻人里,一眼就能看到我咯。”李玉娴笑着接过她递来的头盔戴上,而后跨上她的车后座:“哪像你,谁知道今天又猫在哪个角落里看我好戏啊,坏人。” “我坏人,坏人还给你带海棠糕吃呀?” 说着,一个热乎乎的东西贴着手心递来。 李玉娴知道是什么,解开外头的塑料袋,翻开朴素的油纸,里头躺着一个海棠糕,卖相不怎么样,却是小时候的味道。 李玉娴抿着笑,小小咬上一口,甜味瞬间沁来,腻腻的,糯糯的。 “怎么样?好吃吗?”陆怀的声音从前头裹挟着风传来,为了让后面的人听清,几乎在用喊的。 “也......就那样!”李玉娴凑近她的耳边,隔着头盔,也喊。 “哼!” 逗她太好玩了,逗一辈子都不觉得腻。 沿学校出去的那条路,总有不少摊贩聚集摆摊,卖水果的、卖小吃的尤为多,李玉娴一边吃一边瞥见沿学校路边的摊子好像有个卖糖的,只是犹豫的一瞬,陆怀已经开出去好远,想了想,作罢。 但话头还是要提的:“刚刚路边有个卖麦芽糖的你看到没?” “什么?”陆怀听不清。 “我说,我刚刚看到,路边有个摊子在卖麦芽糖!”李玉娴提高了声量。 “想吃啊?” “没有啊,就是这种摊子现在很难见到了,但一见到就想到你小时候。” “......”陆怀抿了抿唇,感慨:“也就我们那时候当个宝,现在的小孩谁还吃这个?” 童年的事,早已释怀,酸甜也罢,都算作过去,成为她们之间总会时不时忆起的谈资。 “不过每次想起来,还是觉得挺难受的,你妈妈为了一个没用完的牙膏壳打你。” “穷呀,没办法。” 对于陆怀的妈妈,李玉娴总是有种无法理解、无法言说、五味杂陈的滋味在里头,可能是随着年纪慢慢上去吧,看问题的方式和角度都在改变,再掺和一些时代一些人情一些无奈之后,就无法生出埋怨来。 她对陆怀其实是好的,不管怎么穷,怎么改嫁,怎么打骂陆怀,不管陆怀的继父怎么不愿意掏钱给陆怀上学,但有一点她是对的,她觉得她的孩子应该要读书,女孩子更要读书,读书可以改变命运...... 确实,陆怀的命运是被她改变的。 无论后来她多么反对陆怀和李玉娴在一起,要寻死觅活,要断绝关系,李玉娴都没有办法讨厌她,毕竟如果不是她,陆怀就没有受教育的机会,陆怀可能会像很多那个年代的女孩子一样,初中辍学进厂成为女工。 不是说做女工不光荣,而是如果走了另一条路,她们此生就没有办法再相遇,更没有以后的那些事了。 所以说,人生里充斥了太多的矛盾、太多的不尽兴,但同时又有太多的巧合、太多的缘分。 而每一件,都是明码标价的; 每一件,又是互相牵连的。 甚至是穿越了时间与空间,最终或成为一记回旋镖,或成为一根牵动命运的线,让经受的人在某一刻豁然想起,原来每一种经历,都不是没有意义。 就像小时候,父母说的那句‘听话的孩子不会被打骂;被打骂的,一定是不听话的孩子’,年幼的她无法反驳其间她无法理解的部分,直到成年,直到她选择与陆怀在一起,直到那从来对她和颜悦色的父母开始严厉批评她的错误时,她才明白,原来小时候觉得不对,是真的不对。 被打骂的,一定是不听话的孩子。 但不听话的孩子,不一定就是错的。 这些道理,她无从跟父母去谈起,她甚至没有资格去跟父母谈论对错,她只能与她的爱人说,说,虽然我们和别人不一样,但并不代表我们是错的。 爱本身,是没有错的。 “今天有点怀旧啊!”陆怀说。 “上课嘛,就不知道为什么岔了话题,跟他们聊起了。” “说了我们啊?” “怎么可能,就是讲点边角料。”李玉娴笑叹:“虽然现在的小孩是开放了,但还是要谨慎的,万一被投诉了呀,也是不小的麻烦。” “嗯。” “唉......想退休了。”车已经开出去一段路,路上的学生不多了,李玉娴咬了一口手里的糕,将脸侧贴在陆怀背上。 “哈哈哈哈,又来了你,还有8年呢,再说万一到时候还要返聘你呢?” “那还是把岗位留给年轻人吧。”李玉娴叹了口气:“而且攒了的钱总要花吧,我们俩出去旅旅游,吃吃好东西不好吗,不然到时候全砸医院去了,亏死。” “你可别乌鸦嘴了,我们这辈子肯定是要健健康康的!” “也是。” “既然今天这么怀旧了,就怀旧到底吧,我们要不要去老学校旁边喝咖啡去呀?” “你今天兴致也这么好?” “去不去嘛?” “去。” ****** 因为家里的关系,李玉娴的前半生可以说是超越了大多数人的顺风顺水,家人支持她读书、学习、深造,成功大学毕业之后就留校做了老师。 那一年,她二十三岁。 父母不算传统,但也不是什么思想特别先进的,成家立业是主流的时代,所以在她‘立业’之后就理所当然为她张罗‘成家’的事。 她家有些人脉,人脉手中亦有些正值适婚年龄的青年才俊。书香门第的姑娘、有着不错的背景、加上人品样貌出挑,自然会有很多长辈争着要给李玉娴做媒。 李玉娴自认从小到大都算是个很有规划的人,但在那个年纪,她也迷茫了,她发现自己好像并不知道想要什么,她发现她的一生好像也就只能随着大流,应着身旁人的推波助澜,在工作中努力上进,在人际中巧妙周旋,在婚姻面前也无奈迎合...... 你说充实,确实是充实。但着实令人心生厌倦与疲惫。 可能老天爷看不下去她这几乎看破红尘的颓废心态了吧,所以让她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她以为这辈子都没有可能再见的人,来填补她的遗憾。 陆怀。 那一年,她们都是二十四岁。 她在学校里做老师。 她是学校里新聘的会计。 论年纪,她们是一样大的,但李玉娴要多读几年书,因此当她还是个职场上初出茅庐的新人时,陆怀已经上过几年班了,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为人处世,看着好像比她还要更稳一些。 但有些东西还是没有变的。 首先是长相。 小时候的陆怀该是怎么一张脸,如今的陆怀就像是等比放大了似的,以至于在见到的那一瞬,即便嘴上一时间没有喊出名字,心里就已经浮现了她小时候的模样,那个扎着红头绳麻花辫的小孩。 她还是那么清瘦一个人,但身量长高了,不笑的时候有些呆,笑起来就让人觉得心情愉快,蓝布裙子白衬衫,在来来往往的师生之间,灵动得好像一只白鸽。 其次是性子。 还是带点忸怩腔的,起先不善言辞,熟了之后又像小时候那样有些粘人,对你百分百的坦陈,以及不加修饰的依赖。 所以说,当李玉娴得知她居然是到学校里来做会计的时候,还有些意外。 毕竟在她认识的长辈里,也有做会计的,总觉得好像是一些很聪明精明的人才能胜任的角色,能把算盘子敲得啪啪响,能把利弊得失算得清清明。 而陆怀呢......感觉就挺傻的......不像是能把账算明白的那类。 当然后来李玉娴也算是明白了,陆怀其实一点都不傻,相反,她就是很会算,跟她过日子,最省心的就是她会算,大钱小钱都计较得当,什么钱该花什么钱不该花,她都能想得明明白白的......而最重要的是,她坦诚,她会将她所有的想法拿出来与你讨论,不会欺瞒你一分,也不会自己‘贪污’一分。 毕竟是小时候就会拿着空牙膏壳去跟人家换糖的人啊,除了嘴馋一点,其实脑子是真不笨的。 “要一碗雪菜肉丝面,再要一碗上海菜肉大馄饨。”看也不看柜台后面墙上的黑板字,陆怀就报出了她们要的餐品,说完又转头问身旁的李玉娴:“够不够,小笼还要不要来一客了?” “够了够了,我半个海棠糕都吃了,哪里吃得下。”李玉娴连忙摆手。 “那就这样。”陆怀笑说。 “又跟李老师来吃啊?”早年一直来吃,老板认得她们俩,笑眯眯地撕下两张小纸递来:“你们俩姐妹的关系倒是好,几十年了还在一块玩儿。” “是啊。”李玉娴竖了竖拇指:“吃来吃去还是你这里有老味道。” 当年重逢的第一顿饭就是在这个面店吃的,学校对面,隔条马路,一碗阳春面一碗开阳馄饨,加起来也就花了两块钱。那时阔别已久,有不少话想问想说,但到头来两人除了简单礼貌地说起近些年的情况,没有什么深入的内容...... 还是太局促了。 不像小时候。 吃点糖,问个名字,就能交心。 “这里面掌勺的是老板他儿子吧?” “不是吧,看着不大像,会不会是女婿。”透过半开放的窗,一眼就能望见厨房里头的事,包馄饨下面全都清清楚楚叫人看见。陆怀端详了一眼,就否认了。 “人家女婿是外面跑生意的,应该没空来后厨捞面吧,看着像儿子,只不过现在发福了......啧,完全看不出年轻时候的样子。”李玉娴哼了哼,感慨里还藏着点别的意味。 别人是听不出来,但她陆怀一耳朵就听出来了。 还不就是因为当年有人给她和面店老板儿子做媒,然后李玉娴还真情实感地误会过么,以为自己喜欢到这里来吃面,就是因为跟人家看对眼了。 然而......她只是单纯喜欢吃而已,这里的面有学校教职工食堂做不出来的味道,而且也算实惠。 “所以你看我多有眼光,相上的美女,几十年都不变一下的,还是这么漂亮!”’‘陆怀赶紧将她那即将发散出来的醋味消一消。 “瞎说,人哪有不老的。”李玉娴甚是优雅地舀起一勺面汤抿一口,唇边带着掩不住的笑。 “对了,同事小刘咨询我买保险的事,你要不要推给张经理吧,我跟她说了点但也说不明白,不如让她自己去聊。”李玉娴筷子一顿,有些感慨:“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那时候意识先进,三十岁不到呢,就已经想着怎么给自己养老了......” “就是你说决定不婚不育的那个小同事啊?那早点考虑起来也挺好的。” “嗯......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是感觉她好像也喜欢女孩子。” 陆怀挑眉,兴致来了:“哦?看见人家女朋友了?” “那倒没有,就是听她说,说以前恋爱的事,感觉不像是和男生谈的样子。” “哈哈哈哈,还得是我们李老师经验丰富啊,一品就品出来了?” “你这话说的,听上去不像是夸我的。”李玉娴斜了一眼飞过去,瞪说。 “那我哪敢呀。”陆怀连忙找补,并转移话题:“不过很明显感觉的出来,同事里年轻人多了起来,其实氛围好很多了,见面聊得话题也多样了,以前除了工作上的事就是家长里短、然后给你洗脑催婚,哈哈哈。” 陆怀就是为了避嫌才从学校离职的。当年整体环境很差,两个人作为单身女性,同样不婚不育还走得很近,难免为给人落下话柄。 “挺好的。”李玉娴哼笑:“不做催婚催育的好长辈,从我辈做起。” “啧,活该你招小姑娘喜欢!”陆怀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我跟你说啊,现在的女同志可都喜欢姐姐,尤其是你这样的高知识分子姐姐,出门在外给我小心点!” “人家喜欢姐姐,跟我这个阿姨有什么关系啊!” “大一天是姐姐,大二十年也是姐姐,你懂不懂姐姐的含金量啊?” “哈哈哈,去一边儿去吧你!” “哈哈哈哈哈。”陆怀砸了咂嘴,笑完又忍不住叹出一口气来。 李玉娴觑着她:“怎么啦?” “要是再年轻二十岁就好了。” “哦?” “想跟你重新谈一次恋爱。” 应该会更自由吧。 “哈哈哈。”李玉娴忍不住颔首笑了起来。 “那只能做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