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枝可依》 1. 第 1 章 《北枝可依》全本免费阅读 正值七月,中都城内蝉鸣不断,热风拂面,街道两旁,枝叶茂盛的树下三三两两地聚着躲凉的百姓。 午后日头愈烈,树下乘凉的百姓也所剩无几。 街角茶水铺的小二正欲进屋躲懒,忽瞥见主街那头来了一支队伍。 只见下人们抬着一顶鲜艳红轿穿过主街往北去了,后头跟着数十个嬷嬷、侍卫。 原本懒怠的小二来了精神,不一会儿,街道旁便挤满了瞧热闹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 “这么大阵仗的队伍怎么往北边去了?城里的达官显贵们都在东边啊......” “你方才回城里吧?今早祁府小姐得了圣旨赐婚!这是来接她的喜轿,没看见那轿子红彤彤的还挂着金铃嘛!” “祁府小姐?你是说前朝皇后那脉的......”男人还没说完,就见一旁的小二连忙瞪大了眼遮住了嘴,男人会意立刻噤了声。 小二:“就是她。” 那男人压低了声音道:“原先不是说,皇上留着她是为了招进宫里吗?” 小二摇头道:“不清楚,祁小姐前些日子才行的及笄礼,这就嫁出去了,还是嫁去北都......” “北都?!”男子咋舌道,“那可是个穷地方,祁小姐莫不是......得罪皇上了?” “谁知道啊,我看着,这一去怕是有去无回了,这些没出过远门的小姐,一出去就容易感染风寒,能平安到北都都是万幸了......” 说话间轿子已转过了街角,百姓们的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 街上议论纷纷,祁府内却寂静一片。 “小姐,这婚服是否长了些?” 祁雪低头一瞧,火红的裙摆垂曳在地上,她稍稍挪动了一下,果然险些踩住裙角。 “果真是长了,这可怎么是好?圣上御赐的婚服......不好随意裁剪吧?”小荷担忧道。 祁雪伸手将裙子拎了拎,慢慢往前走了两步,虽被这繁复沉重的婚服压得肩头酸痛,但好歹不会摔了,她轻叹了一声道:“拎起些裙子,我走慢点就好了。” 小荷无奈点头,嘴里还嘟囔:“看来宫里制婚服的手艺也不如何嘛......” 祁雪抬眼瞧了小荷一眼,没说话。 她心里明镜似的,圣旨来得急,这婚服定然并非是为自己量身而裁,怕不是将从前给嫔妃们制的衣裳改了改送来的。 待上完妆,小荷感慨:“小姐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 祁雪冲小荷笑了笑,低头看着镜子里的人,嘴角却渐渐垂落了。 镜中那人青丝轻挽,肌肤白皙细腻,黛眉微蹙,杏眸含水,鼻子小巧挺拔,唇珠微丰,饱满嫣红,虽脸颊略带稚嫩,却也可称得上是绝色了。 小荷将盖头蒙好,祁雪便起身拎起裙摆出了门。 按照大荆婚俗,女儿出嫁前需向父母拜别,祁雪的父亲早亡,家中只剩母亲许清源与兄长祁寒英。 路过小花园时,祁雪放慢了脚步。 这园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由她同母亲和哥哥亲手栽下。 祁雪还记得,彼时园中荒凉,满是枯叶腐枝,母亲带着她和哥哥一同收拾,将土都细细翻了,她说喜爱桂花,隔天哥哥便带回来种子栽下。 桂花树已种了五年,想来今年也该开花了,前两日母亲还说等桂花开了,便采下来做桂花糖糕吃。 城中东街上有一家名为“沁甜斋”的糕点铺子,桂花糖糕做得尤其好,每每到了八九月,天还未亮,铺子里就飘出了桂花糖糕的清甜香气,同平日里的桂花香气不同,这糖糕还有甜气和草香,叫人闻着就垂涎欲滴。 因着桂树只有每年初秋开花,于是这桂花糖糕至多也只卖到十一月,其余的日子,无论祁雪有多馋,也是吃不上这桂花糖糕的。 如今祁雪日日都要查看桂花树的长势,盼着有一日能吃上自家做的桂花糖糕。 可惜桂花还没长好,赐婚的圣旨就送到了家中,她自知非嫁不可,如今望着满园葱郁,只余叹息。 穿过小花园,顺着回廊一直走就到了前厅。 许清源坐在主位,祁寒英冷着脸坐在一旁,厅里还站着数十个嬷嬷、侍卫。 祁雪跨过门槛进了前厅,站定后缓缓下跪,双手平举交叠贴在额头,弯腰伏地。 出嫁是多数女子的必经之事,可祁雪未曾想过来得这样快,及笄宴还恍在昨日,母亲的叮嘱也犹在耳畔。 在家中被呵护十余载,如今全家性命系于她一人身上,她心甘情愿出嫁,可不忍与亲人分离的心也正真切地痛着。 祁雪跪伏在地上,张嘴时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早已哽咽了:“女儿拜别母亲......谢母亲养育之恩,今将远嫁,谨记教诲,不敢相忘。” 许清源虽年过四十,但柳眉杏眸、肤细面白,仍是气质卓然。 她红着眼眶,拭了好几次泪才堪堪开口道:“起来吧,出嫁从夫,往后要与......与姑爷同心同德,相互扶持,百年好合......” 小荷上前将祁雪扶起,祁雪垂着头站直了身子,脚尖地板上洇开两朵泪花。 “时候不早了,快快启程吧!”一旁的嬷嬷催促道。 祁雪一路拎着裙摆挪行至府门前,门前已聚集了许多来看热闹的百姓。 她隐约听见了百姓的议论声,什么“可怜”“杀神”“没命”等,都是些骇人的字眼,但她此刻已经麻木了,只在意身后许清源细细的哭声。 祁雪没敢回头看,在小荷的搀扶下上了喜轿。 一路上轿子外面都是热闹的议论声,从北街到主街,直至出了城门,周遭才算静下来。 风吹开轿帘,拂动盖头,轻拍在祁雪脸上。 “小姐,出城门了,把盖头摘了透透气吧......”小荷跟在喜轿边小声道。 祁雪将盖头取了下来叠好,掀开轿帘一角往外看。 方才在城中时觉得百姓吵嚷、轿中闷热,这会出了城,周遭静了,连风都是凉的。 城门外是一片荒地,远处隐约能看见层层叠叠的山,路上有瘦黑的百姓挑着扁担行走。 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叶子,缠在人们脚边盘旋几圈又坠下。 祁雪忍不住回望城楼,高大的城楼上写着“中都城”,这里是荆朝的都城,城内住着天子和无数达官显贵。 人人尽说中都华贵,全不知其间境况,富者高悬金瓦檐头,穷者堕入污臭泥潭。 如今北街皆知祁府三人是前朝皇后祁玉珠族中最后的血脉,见了只道一句生得便是富贵命,并不晓得当年祁家家主祁竞被抄家问斩后,许清源三人是如何在中都城讨生活的。 五年的富裕日子并未让祁雪沉湎其中,她始终记得,幼时母亲坐在矮 2. 第 2 章 《北枝可依》全本免费阅读 北都王府内,行止正忙得脚不沾地。 “檐下的两只大红灯笼要挂高一点儿,别撞着头!”行止正吩咐着,转头就碰上了周行牧,“将军?你别站这儿挡路,还有好多事儿没安排呢!” 檐下站着的男人高大挺拔,一身黑色劲装显得肩宽腿长,乌黑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干净利落,烛火透过灯笼上的红纸映在他脸上,眉深鼻挺,英俊无比。 行止话音刚落就听府门口传来喧闹声,行止皱着眉将周行牧往后头书房推:“快进去,应该是百姓们来了,你可千万不能露面!” 北都王府虽说是王府,却也没有多么金碧辉煌,只是府中地方更大些,屋子也是全实木打造,比起城中百姓们住的泥土屋子强上不少。 周行牧原是想着随便盖一间便好,可建府时百姓们自发扛来木头,这才让王府没变成泥土屋子,窗子与木柜桌椅上的雕花也是百姓们亲自动手,好歹是建出了个王府的样子来。 这会儿府门口正聚集了许多百姓,吵吵嚷嚷的听不清说什么,直至行止出面,百姓们才静下来。 “阿止,将军在府里吗?” 行止为难地摇头道:“将军去营里了,不在府上。” “快大婚了,将军怎么还往营里去!” 行止叹气道:“咱们也做不了将军的主啊......” “那等将军回来,你一定要跟他说,喜被上下都要洒一层红枣花生桂圆,我娘说这样一定能怀上孩子!” “还有还有,新娘子一定要右脚进洞房!” “合卺酒不能倒太满啊!” 行止一一应着,他才十八岁,根本没办过这么大的婚礼,心里也慌着,听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叮嘱,竟也渐渐宽下心来。 “阿止啊!先前将军让我们传他相貌丑陋,我们可都照办了,这新娘子要是吓跑了可咋办?” 行止听了,心里咯噔一下,他也把谣言的事忘了,待将百姓们都哄走了,他赶忙去了书房。 书房里燃着一支蜡烛,周行牧正坐在烛火旁看书。 “若是被吓跑了,就是心有不甘,强求不得。”周行牧头也没抬。 行止叹了口气道:“现在全城都等着新娘子,若是她被吓跑了,百姓们又要替你忧心了......” 话还未说完,外头来人通报:“将军,营里有急事。” “怎么了?”行止问,还有几天就要迎亲了,这会儿去营里怕是会耽误事儿。 “行莽他......” “行莽怎么了?”行止追问道。 来传话的人抬眼看了看周行牧,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壮着胆子道:“他在对战演练的时候将北胡人擒住,不许他认输,如此羞辱了那北胡人近半柱香......” 行止听了,一时气急,抬手捂住胸口喘了口气,骂道:“他想气死我吗?” 周行牧起身,伸手托住行止后背,将他带至桌边坐下道:“少动怒,我去一趟营里。” “新娘子没几日就要到了,若是误了吉时可怎么办?”行止问。 “我会尽快赶回来。”周行牧递给行止一杯水,盯着他喝下才道,“我从不食言。” 行止望着周行牧点了点头,将军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他说能赶回来便定不会误事。 北都地处偏北,入夜后寒风刺骨,大街上空荡荡的,只有两侧的屋子里亮着烛火。 周行牧翻身上马,扯上缰绳,随着呵马声响起,马蹄落在泥巴路上,扬起一阵浮泥,一路向城门延伸去。 ...... “小姐,不然我们逃吧?”小荷小声道。 这些日子越往北去,天就愈发冷。 路边的草不见了绿色,树上的黄叶也孤零零地垂着,寒风刮过,便只余下光秃秃的树枝。 “还没到北都,路上就荒凉至此,看来那北都城真是个穷困偏远之地!”小荷担忧道,“我们逃吧小姐?逃去少爷的铺子里,我们带着令牌,少爷能找到我们。” 日头下山前,一行人宿在了山间客栈里。 祁雪望着窗外已经沉了一半的红日,轻叹道:“不能逃,圣旨一到,哥哥便让我逃,可我若是逃了,便是将哥哥与娘的性命置于险境,祁府还有陈管家,还有小竹她们,我不能连累他们......” 小荷听完,立刻想通了其中无奈,自责道:“是我笨,我只想着带小姐逃出去......常听少爷说北边风大严寒,现下才算是见识到了,即便是整日在路上行走,身子也是僵冷的......” “明日将大氅拿出来吧,还有些日子才到北都,路上只会愈加严寒。” “方才小姐下轿后,我已经将大氅放进轿子里了,小姐还要汤婆子么?”小荷问。 祁雪摇头道:“大氅你拿去穿,我在轿中不遇风雨,反倒是你在外头跟着,得多穿些御寒,待明日过了念山,我便以天气严寒为由,让你入轿中同行。” 小荷听了,连连摆手道:“那怎么行!夫人同我说,往后小姐身边便只有我一个旧人了,我要谨言慎行,不能像在府里一样没规没矩,那样会给小姐添麻烦的......” 祁雪拉着小荷的手道:“从小到大我们都是互相添麻烦,没道理换了个地方却要生疏了,若是身边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即便苟活,我也觉得没意思。” 说完,她便不再看小荷,转头去看窗外黑透了的天,黛眉微蹙,烛火映照着眼底闪烁的微光。 小荷见状,眼眶跟着一酸,堪堪忍住没落下泪来,她出言宽慰道:“听闻那北都王爷常年不在王府,便是度岁也都在军营里,小姐嫁去王府应当是不用日日与他相见的。” “希望如此,若不必日日相见,我们也能自在些。” “小姐......别难过了......夫人把你房里的书都随嫁妆带出来了,你若是想家了,便看看书吧。”小荷道,“而且夫人说,中都形势不好,小姐出嫁也算是避祸了。” 祁雪嗯了一声,只盯着桌上摇曳的烛光发呆,她心中清楚,自己已经被卷入权势斗争中了,即便北都距中都再远,也会有一双双眼睛盯着自己,稍有不慎,整个祁府甚至北都王府都要陪葬。 翌日一早,一行人又出发了,一路向北。 小荷披着厚实的大氅走了一整日,总算没觉得手脚僵凉了。 念山一过,祁雪便顶着宫中嬷嬷们不悦的目光将小荷带上轿子同行。 小荷战战兢兢在轿子中坐了几日,见嬷嬷和侍卫们 3. 第 3 章 《北枝可依》全本免费阅读 第三章改改改 照荆朝婚俗,新郎并不同新娘一起入洞房,而是要先去招待宾客,晚一些才会进洞房。 新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又被轻轻关上,祁雪的心悬了起来。 “小姐,王爷还在前厅喝酒,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桃花酥!”小荷的声音传过来,祁雪悬着的心又落下了。 桃花酥原是香酥软糯的,但被小荷揣了这么久,早就干得发脆了,打开油纸都不住往下掉渣。 为了待会儿不失仪,祁雪还是忍住了没吃桃花酥,只让小荷在屋子里陪自己说会儿话。 “你看见王爷了吗?”祁雪好奇地问小荷。 小荷剥花生的手一顿,脸涨得通红道:“没......这位王爷气势太盛,和中都那些公子们不一样,我太害怕了,没敢抬头,差点撞到前面的嬷嬷呢!” 祁雪笑了一下,打趣道:“是谁说不怕什么公子王爷的,只要我喜欢,你都敢上门去问?” 小荷塞了两粒花生进嘴里,懊恼道:“那是在中都嘛......这里可是北都......” “嬷嬷和侍卫们呢?” “都守在院子里呢,我是偷偷溜进来的。” “看来王爷并不打算赶他们走,这些都是宫里跟来的眼线,我们往后每日都要多警醒些......” 小荷丧气道:“一路上被监视已是痛苦至极了......怎么进了王府还要被他们盯着......” 祁雪只能无奈笑笑。 两人又聊了会儿,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小荷点上了蜡烛。 房门突然被敲响,小厮的声音传了进来:“小荷姑娘,王爷正往这边来,你快出来吧。” 小荷应了一声,赶忙起身将花生壳和桂圆壳都收了起来,又给祁雪理了理婚服和盖头,对她道:“小姐我先出去了,有事你喊我!” “嗯。” 小荷刚走一会儿,门就被推开了,祁雪听到有人走了进来,觉得奇怪,该是嬷嬷带着王爷来掀盖头,怎么只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 正疑惑着,来人在她面前站定。 祁雪低头去看,她认得那双鞋,是和自己脚上一样花纹的,王爷的鞋子。 也不知道这个王爷长什么样,会如传闻中那样丑陋粗鄙吗...... 等了许久也没见王爷掀盖头,祁雪正疑惑着,忽然觉得颈间一疼,便昏了过去。 ...... 祁雪再睁眼时,入目是一片红色,只见床头的红色纱帘垂着,与身上的红色喜被相衬,映得连床木上的雕花也像是红色的。 祁雪猛地起身,连忙低头,见自己里衣完好,又掀开帘子去看,发现外面天早已大亮,自己还在新房中,且屋内再无他人,她这才松了口气。 昨夜王爷并未掀盖头,自己又被打昏......难道是王爷将自己打昏的? “小荷!”祁雪喊了一声。 小荷似是一直侯在门外,甫一听见祁雪的声音便推门进来了,她急匆匆跑到床边问:“小姐你怎么样?” 祁雪问她:“昨夜王爷进来后,你可曾听到什么响动?” 小荷摇头道:“昨夜我见王爷进了屋,就守在门外,可不知怎的,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我往前守夜都不睡的!醒来就听他们说王爷天不亮就出去了,吩咐我待小姐醒了再进屋......” 祁雪朝房门处看了看,问:“嬷嬷们没跟进来?” “行止说王爷只让我近身服侍小姐,在小姐发话前,其余人不得随意进出小姐的屋子,啊,行止就是昨夜放我进来的管家......”小荷回道。 祁雪掀开被子才看,床被上有一团血迹。 “这......”小荷认得,嬷嬷教导过,这叫“落红”,是女子历经初夜的痕迹。 祁雪抿了抿唇:“我们昨夜并未圆房,这是王爷故意留下的......” 小荷听了,并未多嘴,起身去取祁雪的衣服来为她洗漱。 祁雪收拾妥当从屋子里走出去时,见门口候着两个嬷嬷,便随意道:“屋子里有些乱,劳烦嬷嬷们进去收拾一下。”说完便在小荷的搀扶下往院子外面走。 小荷担忧道:“小姐,我们的私房钱都在屋子里,嬷嬷们就这么进去......” 出了院子,祁雪便站直了身子,不再让小荷搀着,小声道:“宫里的嬷嬷倒不至于为了些银钱坏了大事,只是......王爷把戏都做了,总要让看客们进去喝个彩才好。” 小荷点了点头。 两人进了膳厅,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 祁雪屏退了下人们,端起粥喝了一口,感觉同中都的粥不同,中都的米口感颗颗分明,北都的米却是滑腻软糯,米与汤融合得紧密,倒更能品出香甜来。 待用过了早膳,祁雪让小荷去将行止叫了过来。 “王爷何时回来?”祁雪问。 “王爷去军营了,我......小的也不知道王爷何时回府。” 祁雪看了眼外头正在洒扫的下人们,行止顺着祁雪的目光也看向外头的下人们。 “你在王府待多少年了?”祁雪问。 行止看着外头的下人们,一下便知道了祁雪想问什么。 “北都王府三年前才建成,小的只在王府待了三年......”行止答,“不过小的命好,进王府前在将军身边待过几年,同将军算得上是亲近的,且这府里将军也不常回来,便交予我打理。” 祁雪不说话,还是盯着外头的下人们瞧。 行止垂下眼想了想,又道:“将军平日不在府里,府上也没什么下人,这不是夫人嫁进来了,才向毅王府借了些人手,啊......毅王就是北都城的小王爷,咱们北都不像别的都城,有许多小王爷,这里只有毅王。” 荆朝土地分为中、南、西、北四都城,中都由圣上坐镇,其余各都城都有统管城中事务的大王爷。 南都城的大王爷是当今圣上的叔叔周倾礼,北都是周行牧,西都则是一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军林茂。 各都城中除大王爷外还有许多小王爷,这些小王爷有的带着皇族血脉,也有因战功而赐的。 北都城距中都山高路远,又是穷乡僻壤,被派来北都的小王爷多是犯了事的皇族血脉,借着“封王”的由头“流放”,显得圣上仁慈。 这些皇族血脉听说是来北都,都自知此去是死路一条了,于是多数吓得在路上就丧了命,或是寻了他法装死逃走,最后活着到了北都城的王爷只有毅王一个。 祁雪听了行止的话,又问:“军营在何处?” “军营离王府远得很,从北城门出去一路往北,骑马需一个白天,夫人若是乘马车,则需两日。” 接着祁雪又问了些府中的情况,行止都一一答了。 回了房,嬷嬷们早就“看完戏”出去了,小荷赶紧去藏私房钱的箱子里翻了翻,发现私房钱未曾被动过,这才放下心来。 小荷想起方才祁雪问行止的那些话,便问:“小姐,我们要去军营里找王爷吗?” “去不了,府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一旦我们往军营去,就正中皇上下怀,一项谋逆罪便可将祁家与北都王府一同处置了。” “可府中都是眼线,如今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么?” “王爷是定要找的,先前行婚礼时......我察觉他并不像百姓口中那样暴虐,若是能联通王爷,将府中眼线除了,我们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不若我们遣人送信给王爷?”小荷问。 “府中没有我们信得过的人,若是信被嬷嬷截了,再仿造字迹诬陷我们谋逆,便是人赃并获了。” 小荷听了,吓得攥紧了手,片刻后又道:“小姐,我去送信,我扮作男子,趁天黑走。” 祁雪立刻拒绝道:“太危险了,我再想想.......王爷既然告诉了我们去军营的法子,定是有什么用意的......” “王爷?王爷没告诉我们呀?都是行止说的。”小荷疑惑道。 “各都城军营所在处都是不轻易告知他人的,你在中都时可曾听说过军营在何处?” 小荷摇摇头。 “行止与哥哥同岁,都是十八,能在北都王府当家,定不是那种会将机密说漏嘴的人,所以这去军营的法子,该是王爷授意他告知与我的。” “王爷想让小姐去军营找他?”小荷问。 “看着像......但......实在不合理.......我们去军营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宫里的眼线发现,到时候谋逆罪可是我与王爷共担......” ...... 北都军营。 一劲装女子梳着整齐的束发阔步往营中走,寒风刮过,她发丝微乱,身姿依旧挺拔,似是感觉不到冷。 “行津?去找将军啊?我刚刚看见他往主帐去了!” 行津点点头,脚下一转往主帐去了。 掀开帐子,周行牧正在案几前看地图。 “将军。”行津将手中的信纸递给周行牧道:“行止说照你的吩咐回了夫人。” 周行牧接过信纸扫了一眼,抬手放在烛火上将其烧了。 信纸烧完,行津还是没有出帐子,她想了想又问:“将军这是......在试探夫人吗?” “若是你,你来吗?”周行牧不答反问。 行津轻叹了声道:“我跟着将军这么多年,将军想什么我自然知道,是绝不会来的,可夫人她......” “与我在想什么无关,若是她看得清形势,自然不会来,若是看不清形势,路上也有人将她截住,谋逆罪判不了,你且放心,只是......若她如此单纯,将来许是会闯大祸,需要早做准备。” 行津点了点头,仍是不退出帐子,左右看了看,又道:“按照计划,这次与北胡的演练还得有两月,天也愈发寒冷了,若是两月后北胡人拖着不结束,我们的兵......” “御寒的物资已经在路上了,这次演练我会一直盯着,不会出意外。” 行津又点了点头,眼珠子还在帐子里转,试图找出些话题来。 周行牧道:“有话直说。” “咳......”似是自己也觉得不妥,行津变得有些不自在起来,“阿莽他......” “何时开始连你也觉得军令可徇私情了?”周行牧严厉道。 行津低下头不敢说话了,行莽因为在演练中羞辱北胡人而被周行牧关进牢中自省,天愈发冷了,行津怕行莽在牢中受苦,这才来探周行牧口风。 “你可知为何年年都要同北胡军演练?” “为了让北胡知道,咱们北都军不曾有过一刻懈怠,只要北都军在,北胡就定要将北契履行下去。”行津回道。 “这只是其中一项。”周行牧道,“即便是签下了北契,但若双方军队长久不碰面,难免心中猜忌,猜忌对方是否懈怠,猜忌对方是否研得了新方略,如此便会从百姓入手安插眼线,再通过官员将‘不信任’的种子播撒至百姓心中,若是如此,北契之下的‘安定’都只能是假象,百姓依旧活在胆战心惊之中。 只有年年军演,双方会面,展示我军风姿,也探得对方水准,才能让北契发挥作用,演习的目的是制衡,从来不是一方打败另一方,咱们有实力,但也要有诚意,可这次行莽在演习中逼得对手不许投降,这在北胡看来就是一种侮辱、是一种挑衅,若是他们以此做文章要发起战事,百姓们又当如何?” 行津听得心惊不已,忙拱手告罪道:“是属下糊涂了。” “行莽性子急,做事不顾后果,你比他年长,若真是为他好,就别总是纵着他。” 行津点头,这回没再磨蹭,即刻退出了帐子。 行津走后,周行牧拾起地图来看,没一会儿又轻叹了口气。 世人皆道周行牧是天降武神,八岁被派往中都,十三岁持刀上战场,花了仅四年就结束了北都十余年的苦战,签订北契时只年仅十七,闻者谁不道一句“少年英才,前途无量”。 可只有周行牧自己知道,能打胜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他第一次上战场时便对上了北胡新继任的王曷鞅朗,彼时曷鞅朗将将三十,身形健硕,意气风发,骑在高头大马上单手持一把银色弯刀直指周行牧眉心。 北都城里早就没有了马,周行牧浑身是伤站在沙地里,身上的衣服被割得破破烂 4. 第 4 章 《北枝可依》全本免费阅读 入冬后北都的风更大了,城外野草枯断泛黄,随风卷起的草屑在空中打了个旋又掉在地上,乱七八糟地散落着。 忽而马蹄踏过,沙土裹挟着断草冲向空中,随着呵马声渐远,杂草和沙土归落于道路两旁,原先杂乱难辨的野路变得清晰起来,笔直向城门延伸而去。 祁雪正站在窗边抄书,窗外的寒气直往屋子里钻,虽有炭火,也不免让人打寒颤。 “小姐……”小荷急匆匆地穿过院门往屋子里来。 祁雪停了笔,屏退下人。 小荷进屋便赶忙拿来大氅给祁雪披上,祁雪这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些。 “小姐这是何苦来着?关窗进屋等就好了。” “听行止说,北都最严寒的日子还没到呢。”祁雪眼瞅着小荷关了窗,小声问,“看见了吗?” 小荷将窗子关严实了才答:“看见了,是信鸽,养在东南城角的染坊里,小姐自嫁入王府,从未出门,想来是发现不了的,若不是这次小姐将头晕呕吐的消息透了出去,我也没法跟着嬷嬷发现府外的染坊。”小荷将纸条放进祁雪手里,上面记着染坊位置。 “王爷那边呢?”祁雪又问。 “行止说已经把消息送过去了,听说王爷近日正好得空可以回来!”小荷有些高兴。 祁雪攥了攥手里的纸条,见小荷的模样,笑道:“这么高兴做什么?万一王爷是个不好说话的怎办?” “不会吧……”小荷略略思考了一下,又道,“反正行止说王爷是好人。” “什么都是行止说,行止是王爷的人,当然说王爷的好话,你倒什么都信。”祁雪把纸条收进袖子里,道,“王爷既然已经启程,那最快今日午膳前就可以到。” “小姐怎么知道王爷会赶过来?万一王爷在路上慢行呢?”小荷有点疑惑。 “我同王爷没有圆房,但放出去的消息都是有喜的症状,王爷定会察觉其中端倪,我是他的王妃,若在王府里出事,他也难逃麻烦,所以他不仅要来,而且得尽快来。”祁雪伸手靠近炭火取暖。 “原来如此!”小荷点头道,“那我这就去府门口候着!” 祁雪见外头天色阴沉,怕是要下雪,正想拦住小荷,就见她飞快跑了出去。 祁雪尚在闺中时许清源是不许她疾走打闹的,小荷从小跟着她,性子虽活泼,却也并不会如此跳脱,想来从小在祁府被压狠了,来王府没了管束才如此放肆。 祁雪心下叹气:便随她去吧。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天上开始飘雪,先是一朵两朵,接着便是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洒下来。 祁雪正坐在窗边看着雪坠枝头,就听见小荷的声音近了。 “小姐,王爷到了,正在往这边来!” 听说周行牧正往院子里来,祁雪连忙起身。 “让院子里的人都出去,就说我与王爷许久未见,不想被打扰。”祁雪往门外走。 房门口守着两个嬷嬷,见祁雪出来便伸手去扶,祁雪素来不喜旁人近身,退后想躲,谁料那嬷嬷顺势一推,祁雪险些摔倒,好在扶住了门框。 “你做什么!”小荷连忙上前扶住了祁雪,冲那嬷嬷道,“若是摔着了王妃,当心王爷要你好看!” “就是!当心王爷要你好看!”院门口传来一道男声。 祁雪抬头往院门望去,两道高大的身影正往院子里走来,嬷嬷和婢女们都低头行礼。 雪下得更大了,鹅毛密密地飘着,周遭的景物都模糊了,只余踏雪而来的两道身影。 祁雪记得娘说过,中都甚少下雪,而自己出生那天正是八月末,中都却漫天飘雪,于是取名“雪”。 那雪足足下了三日,此后十余年间再未下过了。 北都不同,年年都会下雪,下雪时城中百姓也不像中都百姓一样撑伞或待在家中,北都的百姓该如何还是如何,仿佛雪带来的寒冷丝毫不算什么。 正如风雪中两人的身影,未撑伞也不觉得冷似的,只坚定地走着。 祁雪先望向说话的那男子,只一眼便又将目光转向他旁边那位,外貌和气度非旁人可比。 “都退下吧。”周行牧扫了一眼僵在房门口的两位嬷嬷,吩咐完便进了屋。 祁雪冲小荷使了个眼色,也转身进了屋。 方才同周行牧一起过来的行莽也想进屋,被小荷眼疾手快地拦住了:“王妃有话要单独王爷说,我们回避一下!”说着连忙转身将门关了起来,准备拽着行莽离开,没成想拽了一下没拽动,用力拽了一下也没拽动,还是行莽听周行牧叫他走,才主动走开的。 屋内炭火正旺,周行牧觉得有些热,便褪了大氅顺手扔在衣架上,黑色的大氅覆在祁雪的白色大氅上,遮得严严实实。 祁雪看了一眼叠在一起的大氅,有些羞赧,紧握双手定了定神,才开口道:“王爷路途劳累......”才刚说几个字,就见周行牧转过身看着她,于是声音越来越小。 “不累,直说吧。”周行牧收回目光,行至桌旁坐下。 祁雪不用再仰着头看那高大的男人,心下也松了口气,不再说场面话,走到窗边开了半扇窗户,瞧了瞧院子里站着的嬷嬷侍卫们,对周行牧道:“王爷也看见了,我带来的嬷嬷和侍卫都是皇上的人,王府里的一举一动她们都会记下来,传信给皇上。”说着,将手心攥着的纸条放在桌上。 周行牧自己倒了茶喝,没接话。 祁雪见状,心下忽然没底起来,她小心地吞了吞口水,开口道:“做个交易。” 周行牧总算有了反应,他抬眼看着这个十五岁的少女,手指摩挲着茶杯道:“你拿什么跟我做交易?” ...... 外面的雪还在下,厨房窗户的缝隙里往外钻着白汽。 小荷把热好的饭菜端出锅,行莽接过来就开始往嘴里扒。 小荷看他吃得急,一碗饭菜三两下就剩个底了,小声问:“还要......别的吗?吃这些够吗?” 行莽把碗底的饭菜也扒干净了,鼓着腮帮子回:“够了,就是垫个底,待会儿还吃午饭呢!” 小荷瞪大了眼睛:这么大碗饭才垫个底...... 行莽一边洗碗筷一边嘟囔:“你别说,这炒菜味道还不错啊,都是肉和菜,营里和府里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小荷听了,凑过去问:“军营里平时也吃这些吗?” “也是肉和菜,但不是炒着 5. 第 5 章 《北枝可依》全本免费阅读 荆朝民风开放,只要不做什么伤风害俗的事,和离亦或是休妻后,女子再嫁的很多。 这些天祁雪在城中闲逛,与百姓们混了个脸熟,每每见面也都会聊上几句。她知道这城中有许多夫妻都是再嫁再娶的,前些年的苦战带走了很多百姓,剩下的人们只能搭伙过日子。 本以为这样艰苦的环境里,又是凑合着再嫁再娶,其中总是怨偶居多,但祁雪在他们相处的细枝末节中品出了岁月静好的意味,瞧着也不失为好姻缘...... 可自己可是圣上赐婚嫁来北都的!若是被休或是和离,如何向圣上交代呢? 祁雪愣愣地瞪大了眼睛,怔在原地,不知如何回应这句话。 周行牧看她的模样,便知道她似是误会了什么。 “你应当知道圣上为何将你赐婚与我。”周行牧道,“不过是想借着你前朝皇后一脉最后的族人身份,与我镇北将军功高震主的名声,以谋逆罪将我们一并处置了。” 祁雪没料到周行牧会如此直白,她稳了稳心神问:“那你是真的打算造......”后面一个字她并未说出口。 “你说你这几日在城中四处走过,那也应当瞧见,北都如今再经不起战乱了。”周行牧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地望向祁雪。 那一刻,祁雪似是被他的眸子蛊住了,明明他的眸子里没有泪水,却让人觉得难过,浓黑的睫毛稍稍遮住眼尾,原本上扬的眼角像是耷拉下来,看着既悲伤又无辜。 祁雪的心狠狠地跳空了一瞬。 “我们的婚事只是给圣上一个交代,你不必放在心上,北都是苦了些,但为了北都城的百姓,也为了祁府的安危,还望你务必留在此处,待中都局势稳定,我便会找个机会还你自由,届时天高海阔,任君翱翔。”周行牧道。 听着周行牧的话,祁雪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她放下心里的大石头,暗自长舒了一口气,目光不经意间又扫过一旁搭着大氅的架子,脸颊有些发烫起来。 周行牧不明所以,脚下一转,去取架子上的大氅,当看见黑色大氅下还压着一件白色大氅时微微怔住,随后利落地取走了自己的大氅,他行至门前,还是停住脚步侧头对祁雪道:“我平日礼数散漫,若有冒犯之处,尽可直言。”说完便披上大氅,冒着风雪出门了。 周行牧一走,小荷就进了屋子。 “小姐,如何了?” “成了。” “我就知道!”小荷笑了起来,“行止不会骗人的,王爷真的是好人!” ...... 毅王府。 “稀客,怎么想着来我这儿了?”周镜拎着一个竹织的鸟笼子进了前厅。 “毅王。”行莽拱手行礼。 “免了,你知道的,本王素来不喜这些,怎么几个月不见这么生疏了?”周镜把鸟笼放在桌子上,拢了拢肩上的毛氅,对周行牧道,“演练如何了?” “都在计划之内。”周行牧呷了一口桌上的茶道;“今岁的账本、案例,这几日送去我府上。” 周镜逗鸟的手一顿,斜睨着周行牧道:“冒着大雪,就为了问我讨要账本?往年都是年后差人送去的,怎么今岁倒劳你特地来问?” “往后中都的大小事宜都归......”周行牧说着,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茶杯才继续道,“归北都王妃统管。” “嗯?”周镜来了兴趣,放下逗鸟的竹枝,问一旁的行莽,“你家将军用的什么法子?两个月对新婚王妃不管不问,王妃居然还愿意帮他管北都?” 行莽摇摇头。 周镜又转向周行牧:“你倒说与我听听?” 周行牧只好将自己与祁雪的交易说了一遍,发丝上的雪早就在屋中炭火的烘烤下消融干净,整个人透着股暖意。 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这时一道爽朗的声音穿过风雪传进屋里:“周镜!你还有空逗鸟?还不快点把饼子的新窝做好!” 话音刚落,说话的女子便踏进了屋内,前襟挂着些许白雪,一进屋内便洇成了一小块深色水渍。 进屋的女子柳眉凤眼,薄唇翘鼻,两颊丰满,气色却不大好,面上没多少血色。 “毅王妃。”行莽行了礼。 “好些日子不见了阿莽,愈发高大了,算起来今年也有十六了?”秦妱说着,朝周行牧颔首,算是行过礼了。 “年后过了生辰就十六了。”行莽待秦妱挺着肚子进了门,便自觉站在门口挡风。 “再有两年可以说媳妇了,要是看上了哪家姑娘,尽管同我说,我帮你提亲去!”秦妱被周镜搀着坐下,尽管靠着炭火,周镜还是脱下毛氅,盖在秦妱腿上,嘴上还小声叮嘱道:“大夫说了你易疲惫,要少操心。” “这个......”行莽挠了挠头,有些羞赧。 “有什么好羞的?婚姻大事,轻慢不得。”秦妱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周行牧一眼。 周行牧又呷了口茶道:“往后北都事宜都由北都王妃统管,还望毅王妃多提点。” “北都王妃?”秦妱蹙起眉道,“你这叫法还不如外人体贴,虽说是皇上突然赐婚,可人家好歹是大小姐,自中都千里迢迢来嫁你,你倒好,把她扔在府里两个月不闻不问,这才刚回来,又交给她管理北都这劳心劳力的差事,怎的这么无情!” 行莽在一旁撇了撇嘴,也就毅王妃敢这么训将军,要是换个别家的夫人小姐,见着将军怕是头都不敢抬的。 “要不是我身子沉,今日便上门同北都王妃好好说道你!”秦妱觉得气不顺,便扶着肚子往后仰了仰,喘了口气。 周镜见了连忙上前扶着她,安慰道:“待雪停了,我带你去,莫动了胎气。”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门外天色渐浓,狂风四起。 周镜将盖在秦妱腿上的毛氅往上扯了扯,门外的风卷进屋里来,把被炭火烤热的屋子吹得冰凉,他对秦妱道:“风大了,你先回屋去?” 周行牧此时起身道:“送毅王妃进屋吧,我们也该回府了。” 几人一齐起身,门外小厮来报:“外头来了辆马车,说是北都王妃派来的,还给将军带了句话。” 秦妱看了看周行牧,问小厮:“什么话?” 小厮道:“王妃说,路上风雪大,骑马危险,望将军乘轿慢行。” 6. 第 6 章 《北枝可依》全本免费阅读 中都皇宫。 “往哪边跑了?”屏风后的人影手里拿着奏折,头也不抬地问。 “往北都去了,左相那边私下派人去追了。”公公回禀道。 “跟着她,送她去北都,别被宁闻道的人追上了。” “是。”公公应下了,行礼后缓缓退下,行至殿外回廊转角处,将袖中的纸条传给早就侯在转角的小公公,低声道,“跟那位大人说,宁小姐暂时没有性命之忧,陛下不打算取她性命,切勿轻举妄动。” 小公公点了点头,将纸条藏进袖子里转头走了。 ...... 开了门,周行牧端着瓷白的汤盅和一只小碗走了进来。 祁雪以为他是借个由头来谈交易的事,便让小荷出去了。 周行牧进了屋子,将汤盅和碗放在桌上,示意祁雪过来。 祁雪放下书,刚起身就被毯子绊了一下。 “啊——”祁雪短促地惊呼一声,接着手臂就被稳稳托住。 周行牧觉得这位王妃好像很容易摔跤,出门会摔跤,起身也会摔跤,虽然看起来脑子挺聪明的,但手脚有点不够灵活。 祁雪若是知道周行牧在心里是这么想她的,一定会直呼冤枉。 她习的是大家闺秀的礼仪,讲究“静”与“稳”,若无意外,她是从不出错的,只是来了北都后处处提防、时时紧张才会乱了分寸。 祁雪站定后道谢,觉得有些尴尬,便随口问周行牧带来的汤盅盛的是什么。 “姜汤。”周行牧打开汤盅,盛了一碗出来道:“今日雪大风寒,你在外面站了那么久,该驱驱寒。” 祁雪坐在桌边小口喝着姜汤,里面许是放了糖块,又甜又辣,还挺好喝的,于是她又添了半碗喝。 待祁雪放下碗,不再添了,周行牧才开口道:“还喝吗?” 祁雪摇摇头,正想唤小荷进来收拾汤盅,就见周行牧把碗里剩余的姜汤都倒回汤盅里,随即端起汤盅一口气喝掉了。 祁雪微微睁大了眸子盯着周行牧滚动的喉结,惊得说不出话——那可是她刚喝过的! 周行牧压根没注意到祁雪的面色,他喝完就将汤盅和碗勺收拾好,转身端了出去。 周行牧前脚离开屋子,小荷后脚就溜了进来。 “小姐,王爷说什么了?” 祁雪愣愣地,半晌说不出话,小荷提高声音叫了她两句,她才回过神来:“没什么,就是来送姜汤。” “送姜汤?这么看,王爷好像也没那么不近人情......先前是我误会了......小姐若是能同王爷打好关系,交易早日达成,便能早日除了这些眼线,到时候在王府里我们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小荷道。 祁雪一句也没听进去,只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颈子,小荷见了便问:“小姐怎么了?嗓子疼?” “没......没有......”祁雪回神,慌张地抚了抚衣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小荷,“还是没有阿浮的信吗?” 小荷摇摇头道:“那日小姐出中都前,我让小竹将信带去丞相府了,宁小姐应当是收到信了......许是回信被嬷嬷们拦下了?” “待王爷处置嬷嬷侍卫时,你一定要细细检查,是否有阿浮的信被拦下了。”祁雪道。 “好的,我一定找到宁小姐的信,宁小姐同小姐如此亲厚,收到小姐离都的消息,定会回信的,小姐放心。”小荷回道。 待洗漱完躺在床榻上,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祁雪心中却还在想着周行牧的事。 孩童时期祁寒英也会吃她剩下的食物,待长大了些,家中情况好转了,剩下的食物也不再珍贵,便尽数扔去了。 这是第一次有外男当着她的面用她用过的碗,吃她剩下的食物,且这人还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祁雪只要一想到周行牧毫不犹豫地喝完了那些姜汤,就觉得脸颊发烫。 她平复了一会儿,闭上眼放缓了呼吸。 正在她迷迷糊糊快要入睡时,忽而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祁雪脑中还在挣扎,门口却传来敲门声。 祁雪有些迷糊地想:这么晚了,小荷还有什么事情吗? 往常小荷半夜敲门,祁雪若是不应,小荷便知道她已经入睡,会自行决断是否进入房中。 此时祁雪实在困乏,于是躺在床没动,等着小荷自己进来。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动,祁雪知道有人进来了,可仔细一听,脚步声却不对,她一下子惊醒了,坐起身往门口望过去。 周行牧见祁雪醒了便定在了原地。 “......王爷?” ...... 中都祁府。 祁寒英推门急匆匆往府里走,问一旁的小竹道:“夫人睡下了吗?” “还没有......”小竹疾步在祁寒英身侧跟着道,“自小姐出嫁后,夫人夜里总是睡不好......” 祁寒英听了,又加快了脚步。 “娘,有阿雪的消息了!” 许清源连忙起身来迎:“是阿雪来信了吗?” “不是阿雪的信,是我手下铺子里的人进了北都城,传来了阿雪的近况。” 许清源思女良久,哪里还等得,忙接过信纸来看,细细读过后,她松了口气。 “这北都王爷不常在府中,府中又无长辈,想来阿雪是不会受什么气的,只需提防着宫里跟去的那些......”许清源放下信纸道。 “我的人进不去北都王府,探听不到更多消息,我想着再过些时日,近了年关,宫中也缺人手,等皇上将我们这边的眼线撤了些,我就悄悄北上去看看阿雪。”祁寒英道。 许清源点头,拉着祁寒英的手,眼中含着泪道:“甚好甚好......到时不必急着赶回来度岁,一定要将阿雪的情况问清楚,中都这边有娘呢。” 祁寒英朗声应下。 “对了,我去备些东西,到时你给阿雪带去......”许清源说着便转身去翻柜子。 祁寒英笑道:“可不能带太多,我也有些东西要给阿雪,若是东西太多,路上会不方便。” “对对......”许清源停下翻柜子,转身去同祁寒英商量带什么。 母子俩在中都着急忙慌地挑拣东西,另一头的祁雪也陷入了慌乱中。 祁雪忽然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现下府中都 7. 第 7 章 《北枝可依》全本免费阅读 中都自建成后历经五朝,城中规矩森严,不许百姓于家中饲养过多家禽,是以祁雪极少见到活禽,即便见到,也只是远观。 “饼子!”耳边传来一女子的喝止声,祁雪睁眼望去,只见一容貌昳丽的女子穿过回廊,疾步走来。 女子怒目圆瞪,两颊微丰,若不是笨重的肚子拖了后退,或许能走得再快一些。 她后面跟着一拎着鸟笼的男子,男子眉眼狭长,鼻挺唇薄,一派风流长相,为了追上前面身怀六甲的女子,跑得手里的鸟笼几乎要飞起来。 祁雪再低头,才看见那女子喊的“饼子”——一只狸奴。 狸奴被那女子喝在原地不敢动,爪子却还勾在祁雪的裙摆上...... 周行牧蹲下身半跪着,将饼子的爪子和祁雪的裙摆拆开,然后抱起饼子。 祁雪吓了一跳,她的目光随着周行牧的肩膀下移,直到自己只需要低头就能看见他的发冠——中都男子都是“膝下有黄金”的主,是断不会像周行牧这样随意在女子面前“下跪”的。 周行牧起身后,祁雪便被他怀里的那只狸奴吸引,也不再想“膝下有黄金”的事了。 饼子不愧叫饼子,脸圆得像大饼,通体只有嘴唇周围、四只爪子和腹部是白色的毛,其余皆是金灿灿的橘毛。 祁雪看着饼子圆圆的眼睛和粉粉的鼻子,觉得新奇,从前只在屋顶和围墙上见过狸奴,都是远远的,不曾近身,今日细看觉得哪儿哪儿都新奇。 那身怀六甲的女子走近了,伸手点了点狸奴的脑袋,嘴里念道:“你啊你,带你出来就闯祸!”继而看向祁雪问道,“没事吧?饼子抓伤你没?” “没有的。”祁雪轻轻摇头。 秦妱看着祁雪裙摆的破洞,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又道:“改日带你去街上买新的。” 祁雪还只是摇摇头。 一旁拎着鸟笼的周镜补了一句:“你就应了她吧,她每日都待在毅王府中,有些闷得慌,想找人陪陪。” 祁雪一下子便知晓了这女子和男子的身份,正想行礼就被秦妱一把拉住了:“不必行礼,你既是阿牧的媳妇,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不必拘礼。” 说着便牵起祁雪的手往回廊走,一边走一边念叨:“我这身子愈发沉了,周镜就不让我出府,确实是闷坏了,今儿还是借着送账本的名头才能出来走走......” 祁雪被秦妱拉着,期间回头看了一眼周行牧。 周行牧整抱着饼子跟周镜说话,周行牧脸上没什么表情,周镜则悠闲不少,和刚刚一脸焦急地追在秦妱后面的样子比起来完全像两个人。 见祁雪转过头,周行牧也转头对上她的目光,只略略点头,祁雪便放心地转了回去。 “妱儿一心盼着你成家,我就没将你们二人的交易告知她,怕她动了胎气。”周镜小声道。 “明白的。”周行牧见秦妱挽着祁雪的亲密姿态,略感无奈。 四人一齐用了早膳,祁雪这才知道原来王府里是没有“食不言”的规矩的,因为秦妱在饭桌上几个来回就将毅王府和北都王府的关系说给自己听了。 祁雪见周行牧不说话,毅王又是一副“我媳妇说什么都对”的样子,于是彻底放下心来。 几人又在书房坐了会儿,好歹是将城中事宜大致交代清楚了。 “我临盆之前,会带阿雪在城中要紧处走走,让底下人认认脸,你可有话要嘱咐?”秦妱问周行牧。 周行牧摇摇头。 秦妱立刻蹙起眉,转头对祁雪道:“你看他这副样子!我早说了他这性子是娶不到媳妇的,要不是皇上赐婚,他哪里找得到你这样漂亮的媳妇?”说着又回头瞪了周行牧一眼,“得亏阿雪是这样好的脾气,要换个泼辣的,你这北都王府的顶都给你掀了!” 祁雪闻言,瞪大了眼睛去看周行牧——北都王爷是可以这么教训的吗? 周行牧没回嘴,只微微低着头,手指揉着怀里饼子的下巴,饼子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最后是周镜打了圆场,祁雪侧目偷偷瞧着周行牧,见他似是没生气的样子就放心了。 午膳时,桌上的菜除了小炒与杂汤馍馍外,还有一碗燕窝和几叠样式简单的时蔬。 祁雪和周行牧各自吃着,周镜在替秦妱布菜。 秦妱刚吃了两口燕窝,又小声对周镜道:“想吃红烧鱼。” 周镜方才布好菜,还没来得及拾起自己的筷子,便起身往厨房去了。 秦妱放了碗,眼巴巴望着厨房那头。 祁雪见状,不好意思再吃菜,于是也放下了筷子。 周行牧喝了口汤道:“你继续吃,不用管他们。” 秦妱闻言转过头来,看见祁雪放下了筷子,连忙道:“你吃你的,不用等我们。” 祁雪往厨房那头看了看,不知该不该拿起筷子。 “有孕后我胃口一直很怪,往往上了桌子才知道想吃什么,周镜被我折腾惯了,你安心吃就行。”秦妱解释道。 见周行牧还在吃,祁雪便也重新拾起了筷子。 不一会儿周镜端了红烧鱼来,秦妱吃得开心,周镜脸上也挂着笑,祁雪似是被感染了,心中也愉悦起来。 中午出了会儿太阳,屋顶积雪初融,滴滴答答铺满地面,处处氤氲着阴冷气,入夜更是凉气沁骨,秦妱有孕,恐寒气入体,便想趁着天还未黑回府去。 北都王府大门前,下人拿了马扎垫在轿子旁,秦妱刚他上去一只脚,便被周镜搀住了手。 周镜一手搀着秦妱,一手护住她的腰,待送秦妱入了轿子坐稳,他又转头从下人手里接过饼子,掀开轿帘送了进去。 祁雪隐约听到周镜叮嘱秦妱:“让饼子给你暖暖手,别冻着。” 毅王夫妇的马车悠悠远去,祁雪站在门口探头望了又望,直到马车过了街角才收回目光。 一旁的周行牧将祁雪的模样都收入眼里,什么也没说,等她看够了,才跟在她后面一起回府。 周行牧回府后去了书房,祁雪回了屋子。 待祁雪坐在书案边时,外面天色已经擦黑。 小荷放好火炉,点了一盏灯,一边替祁雪研墨一边闲聊道:“毅王和毅王妃的感情真好啊,什么时候王爷也能对小姐这么好啊......” 祁雪翻开秦妱今日送来的账本,一边翻阅一边道:“早听闻当初毅王不顾门楣家世之别,力排众议,才将毅王妃娶进门,连理四载从未纳妾,想来感情也是极深厚的。”说罢,祁雪 8. 第 8 章 《北枝可依》全本免费阅读 此刻已是深夜,北都王府中万籁俱寂。 “我去叫行止送饭菜过来。”周行牧说着便要往门外去。 “别......”祁雪赶忙叫住他。 周行牧见她手放在腹前攥得衣服都皱了起来,忽然福至心灵:难道中都的小姐们晚膳后都不能再进食的? 于是他转身取了祁雪的大氅递给她,打开了窗户对她道:“他们都守在门口,我们从这里沿着回廊去后厨,不会有人发现。” 窗外吹来的寒风让祁雪不禁裹紧了大氅,屋内的烛火映得周行牧的眸子亮亮的,被那样一双眸子望着,她忽然像着了魔一样往窗边走去。 周行牧在窗边放了一张矮凳,祁雪踏上矮凳坐在窗沿上,转过去将腿挪到窗外,再轻轻跳下去,落地后转头,只见周行牧一手撑在窗沿上利落地翻了出来,心中不由感叹习武之人身姿矫健。 祁雪低头把脸埋在大氅中,边走边四周张望,夜晚的王府同白天是完全不同的。 没有下人来往,没有鸟雀掠枝。 四下都黑黢黢的,很多角落并不明朗,但祁雪的脑海中却清楚地记得屋檐的雕花、转角的盆栽——熟悉又陌生。 天上忽然飘起小雪来,祁雪轻轻吸了吸鼻子,她总觉得自己能闻到雪的味道。 雪落无声,祁雪觉得这王府好像只有她和周行牧是醒着的,于是动作更轻了,生怕惊扰了这一刻安宁。 周行牧落了半步跟在祁雪后面,背着手打手势,让墙头上的暗卫们都别动,仔细吓着这位年纪尚轻的王妃。 两人进了厨房,周行牧只点了一支烛火,祁雪就着烛火的光打量了一圈厨房,见桌上放着很多竹编的菜罩,她便接过周行牧手中的烛火,上前一个个掀开看。 周行牧抱臂望着面前的小小身影,大氅也掩不住的瘦,头发却是浓密乌黑,可见平日里虽吃得精细却并不多...... 正想着,祁雪掀开一个菜罩,转头问周行牧道:“这个可以吗?” 周行牧望着桌上白白胖胖的馒头道:“这个就可以?” 还以为小姑娘要吃什么炒菜,他都做好起锅热油的打算了。 祁雪点点头,将烛火放在锅旁,双手端起盛着馒头的盘子举到周行牧面前道:“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周行牧接过盘子放进蒸屉,蹲下身点火。 灶膛里的火舌一点点变大,扑面而来的热气把鼻尖的凉都融化了。 周行牧寻了个小矮凳放在灶膛前,让祁雪坐着取暖。 祁雪坐下后,周行牧又将她垂落在地上的裙摆拢了拢,顺势坐在地上,两人都望着不断跳动的火光。 周遭除了火焰吞噬柴火时的“噼啪”声什么都听不到,祁雪垂着眸想起两人刚刚在房里讨论的事。 “阿浮的事......不是我让她来的,中都人人皆知我与她交好,许是有人怂恿她来找我,想给我们设圈套。” 祁雪没听到周行牧回答,又道:“现下局势不好,我不至于这样自取灭亡。”而后她又用余光去瞥周行牧。 “嗯。”周行牧应了一声。 嗯是何意呢?不相信?亦或是根本不在乎? 祁雪有些失落地盯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 不一会儿,周行牧灭了火,把蒸热的馒头递给祁雪。 祁雪接到馒头的一瞬被烫得低呼了一声,周行牧立刻又将馒头拿回自己手上。 祁雪愣愣地看着周行牧检查她的指尖——明明他拿着馒头的时候一点都不烫的样子....... 见祁雪没有大碍,周行牧才收回目光,将馒头掰成两半,白汽从馒头中间溢了出来,待凉了些,才递到祁雪手中。 祁雪低头捧着馒头小口吃着,周行牧看着,忽然想起自己刚捡到行津的时候。 那小姑娘一看见馒头,就冲过去一手抓一个啃了起来——虽然馒头已经冷硬到表皮都裂开了。 那一年他十七,战事甫休,北都与北胡商议签订北契,足足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签好。 那段日子里周行牧从睁眼到闭眼,脑中全是北契条例:如何让双方百姓在北契之下过几年好日子、如何让利益持恒、如何说服北胡的一群老狐狸......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直至北契终定,周行牧率北都议和军从划定的边界返回北都城,一路上是无数散落在荒野上的尸体。 有的被野兽啃得只剩半边,有的缺肢断腿,豁口处是整齐的刀伤,血早就流尽了,只剩下软烂的腐肉招来秃鹫盘飞。 这些尸体大多血肉模糊,全都覆着厚厚的血污和尘土,分不清敌我。 周行牧下令骑马慢行,不允许踩踏尸体。 前行不到一里地,周行牧忽然觉察到尸堆里有动静,他瞬间抽箭拉满弓瞄准了那处。 只见几具尸体微微动了动,中间竟然钻出来一个小孩! 辨不出男女,身上裹着不合身的粗布衣,手里还攥着沾了血的野草,正往嘴里塞。 看见周行牧,小孩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嘴里的野草也忘了嚼,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了,原地干呕了几声,转身想跑。 周行牧收了弓箭翻身下马,两三步便追上小孩,一把将她拎了起来。 小孩满脸血污,嘴唇干裂发白,喉咙许是干涩久了,只能发出嘶嘶声。 那孩子惊恐地张嘴喊着什么,见周行牧不说话竟吓得直接昏了过去。 周行牧拎着小孩回府的时候已是深夜了,那时的北都王府不过是一间破院子,连围墙上都满是干涸的血迹与刀剑划痕。 知道小孩饿了很久,周行牧直接拎着她进了厨房。 许久未归,厨房里剩的几个馒头都干裂发黄了。 谁知小孩醒来一睁眼看见馒头,便两眼发光,不管不顾地冲过一手抓一个啃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祁雪吃完一个馒头,竟发现周行牧在发呆。 “一些旧事。” 祁雪眨了眨眼,许是自己不方便知道的事,于是她也没有追问,又拿了一个馒头开始慢慢啃。 厨房里静了会儿,又响起祁雪的声音。 “行止和行莽是兄弟吗?” “算是。” 祁雪疑惑地望 9. 第 9 章 《北枝可依》全本免费阅读 祁雪生于大荆仁怀元年,彼时西羌与北胡屡屡进犯,但都只在边境作祟,并未打到中都来,是以她并未直面过战事。 若说与战事离得最近的一次,便是当初击退北胡时,先帝下令将北都捷报全城张贴,每日还有人骑马过街大声诵读捷报。 那时一家人才刚刚搬进祁府,小小的祁雪每日蹲在大门后,透过门缝看外面穿着盔甲打马而过的男人大声喊着“北都大捷”,许清源说“大捷”就是打了胜仗,北都人从此可以过安宁日子了。 小祁雪并不懂“安宁日子”是什么,如今到了婴鸣街,她才恍然明白了。 刚到北都时,她被那些身体残缺的百姓吸引了目光,并未发觉这城中的孩子少得可怜,如今回想起来,只觉脊背发凉。 她转头看着秦妱。 秦妱抚了抚肚子,轻声道:“虽说女人可以带着孩子躲在城里,可北胡的投石机是不分男女老少的,喏,这么大的石头......”秦妱比划着自己的肚子道,“这么大一块石头就能把一间屋子打坏......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那样柔软脆弱......下一刻便被砸得比纸还薄......” 说到这,秦妱似是想起了什么骇人的场面,眼眶通红,缓了缓才继续道:“有些孩子侥幸躲过乱石,可身旁的亲人却没躲过去,等孩子再被人找到时,早就饿死了......这些孩子都埋在这里,他们投错了胎,生在北都......” 秦妱说着,抬眼看祁雪:“可是阿牧没有错,他不是北都人,他被人从金银窝扔到了这地狱,但他没有怨也没有恨......我还记得那天夜里,他满脸是血回来,同我们说他杀了几个北胡人,北胡人不难杀,他要城里还活着的、能动的男人跟他出去再拼一次......若是赢了,大家就都有命活,若是败了,也不算窝囊......” 祁雪听得入神,喃喃问道:“赢了吗?” “赢了,那年他十三,此后四年间,胜仗无数。”秦妱的语气有些骄傲地扬起,随即又低落了下去,“外面有人说他是战神,可只有我们知道他流了多少血,几次生死一线,后事都交代了好几回......也有人说他是鬼面阎罗,杀人不眨眼......”说到这,她嗤笑了声,“真可笑......世间若真有阎罗,那也该有救苦救难的菩萨,北都又何至于沦为人间地狱......” 秦妱歇了歇,待泪干了些才道:“我同你说这些,是有私心的。” 祁雪隐约猜到了,但并未直接挑明。 “先前我请人给阿牧说媒,他都拒了,我知道他是决心要将命留在战场上的,五年后北契期满,若是形势所需,他定是要奔赴前线的......他不想耽误女子一生......可如今你嫁来北都,那便是与阿牧有缘......若是......”秦妱顿了顿继续道,“若是你能为他留个后......” ...... 入夜,祁雪侧躺在床榻上,对着书案的方向发了会儿呆,又起身开门叫小荷。 “小姐,怎么了?”小荷进了屋子转身关上门。 “有些睡不着。”祁雪没回床榻上,反而在书案边坐下了。 小荷将炉子拎到书案边,问道:“是因为毅王妃的那些话吗?” 祁雪抱膝,将头搁在膝盖上,声音闷闷的:“嗯......周行牧他......真的很厉害......可我不能牺牲自己去给他一个圆满......况且,是他给了我选择,我不想辜负他......也不想辜负自己......” “我懂的,夫人以前也常说,女子不一定要依附男子而活,小姐不想做的事就不做。”小荷将之前给周行牧盖的厚被子抱了出来,铺在书案边,又问,“那小姐想好离开北都后去哪儿吗?” 祁雪摇摇头:“我想先将交易做好,再慢慢想这些......” 小荷点点头,将火炉挪至书案边,对祁雪道:“那现下最要紧的便是睡好觉!睡饱了,明日才有力气出门!” 祁雪望着小荷扬起的笑脸,也跟着笑了出来。 翌日,祁雪用过早膳后便带着小荷出门径直去了城西。 “五爷。”祁雪喊了声。 一个肩上正扛着锄头沿着墙边挪步的佝偻身影停下了。 祁雪走近了才瞧见老人的腿上还系着根草绳,草绳另一端绑着正在地上被拖行的竹篾,竹篾上整齐堆放着还沾着泥巴的白菜。 小荷忙解了草绳,将竹篾抱了起来。 老人手上的锄头也被祁雪接了过去,他看清了是祁雪,笑道:“夫人带小荷姑娘来收菜啊?” “今日不收菜,想来问您些事。” 五爷算是北都城中最年长的老人了,虽现下才过知命之年,可身型和面相已近古稀了。 五爷上战场丢了左手手掌,右腿骨头断了,虽看着无碍,但不大能使力,是以平日里出门多是沿着墙根走。 “夫人您问。”五爷正色道。 “五爷,北都城中的道路向来都是泥土路吗?” 五爷皱起眉,脸上的沟壑愈发深了,他回忆了会儿,道:“打从我记事起就是泥路......” 祁雪心下叹气,如今城中四处荒废,其中最要紧的便是修路,路不实、不平,都不便于行走,那么无论百姓是要耕种还是行商,都不便利。 她记得中都街道上铺着打磨光滑的石砖,每一块都是花银子命专人打造的,坚实好走,可北都却没有这么多银钱买砖。 原想着问问城中老人,早先时候北都是否有好的修路法子,若是花费银钱不多,便试试看,总好过走泥路。 如今五爷却说北都向来都是土路,这可愁坏祁雪了。 “不过......”五爷似是想起来了什么,“早先阿恒那小子在的时候,说是要做石板路,后来人手不够,就给耽搁了......” “阿恒是?”祁雪问。 “害!我竟忘了夫人没见过阿恒,他是将军的师父,两年前去西都了,啊......说是......”五爷使劲眨眨眼,才算想起来:“说是去云游了,到时候会给我们带新的菜种子和好玩意儿!”五爷像个孩子似的笑着。 “他可曾说过石板路的石板何来?”祁雪又问。 “ 10. 第 10 章 《北枝可依》全本免费阅读 “五爷说的阿恒是范恒范先生。”秦妱捏了颗梅子含进嘴里,酸得直皱眉也不肯吐出来。 祁雪看得牙都要倒了。 “这范先生原是前朝最后一个状元,他考中状元时正值而立之年,本想在朝堂上一展身手,没成想第二年前朝就覆灭了,范先生留在本朝官场上待了一年,受不了官场污秽,自请辞官回老家西都打西羌人去了。” “那后来呢?怎么又来了北都?”祁雪问。 “西都林茂将军战胜西羌的同年,先帝把阿牧派来北都,三年后,范先生来北都找到阿牧,说是报故人之恩,就留在北都帮阿牧,说起来,阿牧若没有范先生的教导,也不会有今日之势。” 难怪五爷说范先生是周行牧的师父...... “五爷说范先生去西都云游了,不知何时回来?” “范先生只说要回乡去看看,不知归期。” 祁雪想了想又道:“范先生是否说过要铺石板路?” 秦妱又塞了颗梅子进嘴,皱着脸道:“说过,但城里人手不足,就搁置了。” “周行......王爷先前同我说北都没有余钱买石板的。” “范先生说有那定是有的,但要问在哪儿,我就不知了,许是在南城门外的山上寻着的?索性这城中的路还能走,只是容易污了衣裳,待范先生回来再寻法子吧。” 秦妱并不知祁雪同周行牧的交易,所以也并不知祁雪有多急迫。 从毅王府出来后,祁雪就从南城门出去了。 ...... 北都军驻扎营地。 “阿津!阿津!”行莽拎着一坛酒往前跑。 行津头也没回地进了营帐。 行莽掀开帐帘追了进去,将手中的酒随手放在角落里:“我早说了那小子心思不纯!哪有送姑娘家酒的?这酒里说不定掺了什么!” 行津擦了把脸道:“酒放下,你出去吧,将军方才说让你去一趟主帐。” 行莽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行津一把捂住嘴推出了帐子。 主帐中,周行牧正在同副将复盘这次同北胡的演练,忽然有一小兵掀开帐帘急奔而入。 小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喊着:“博......拔......报!!!” 一旁的副将被这小兵带进来的风沙糊了一脸,啐了口唾沫道:“有话快说!稳重点!” 见周行牧也看了过来,小兵紧张地喊:“将......将......将军夫......呃......夫人没了!” ...... “从毅王府出来后,小姐说要去南城门外的后山瞧瞧,兴许能找到合适的石板,才出城门不到一刻就下了雨,今日的雨总是断断续续,小姐便差我回府取伞......”小荷眼睛里含着一包泪对周行牧道,许是哭久了,声音也有点哑,“小姐说她就在这草棚子里等我,可我回来她就不见了呜呜......我在附近找了,没见着小姐,我就回府告诉行止了,我......我也不敢在府里待着,怕府里的嬷嬷们看出来呜呜......” 周行牧甫一收到消息就往北都城赶,进城时天已经全黑了。 草棚子上积满了灰,并未见打斗痕迹。 周行牧想了想,对小荷道:“你从后门进府去收拾行李,让行止安排一辆轿子在府门口候着,收好行李便上轿,记得告诉嬷嬷们,王妃要在佑民寺斋戒几日,叮嘱她们,寺里的住持说除斋戒外,家门也要彻夜点灯,让行止安排人守住每个门,一刻也别离开。” 小荷擦着眼泪点头,转身就往王府走。 周行牧上了马,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身旁的行莽道:“你也回府去,后半夜换行止的班,守着门,她不回来就别关门。” “是。”行莽领了命拉起缰绳驰马往王府去了。 周行牧去了毅王府。 “午膳前阿雪还来我这儿问了范先生的事,说是要找石板修路,我就顺口提了一嘴,说范先生的石板许是在南城门外的后山找着的也未可知......”秦妱急得根本坐不住,扶着肚子在前厅踱步,“这南城门外都是高山,从前的山匪也都被你清剿干净了,这光天化日的,人怎么不见了呢......” 走了两步,秦妱忽然道:“不对!有人!先前三郎山上的那群匪,只说了不再做山匪生意,却并未搬到城中来住。” “姓名?”周行牧问。 “陈小虎,我只记得二当家的叫陈小虎。”秦妱刚说完,周行牧就点点头往外走,正巧碰上准备进门的周镜。 周行牧道:“我去一趟山上,明日不一定能回,府中上下劳你关照。” 周镜摆了摆手道:“快去吧,府中之事放心。” 言毕,周行牧已穿过长廊出了小门。 夜色浓黑,城中静了,也愈发显得寒冷。 行止对后门值班的两个下人道:“回去休息吧,后半夜我守着。” “头儿,你守了前半夜大门,还要守半夜后门啊?”其中一个下人道;“守门而已,我们能行的,你去休息吧。” “你们去休息吧,住持说后半夜守门人越少越好,人多了就不灵了。”行止说完就催着两个下人走了。 下人们走后,行止觉得有些冷,于是抱着手臂靠在后门门框上,看门口火光照在地上摇曳明灭。 “喂......”门外传来一道细细的声音。 行止立刻把手按在腰上匕首处,他探头去看,只见王府后门外的墙角蹲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距北都南城门十几里地的三郎山上,几间草屋聚在一起,被一道残破的篱笆圈着,风刮过能听到干草摩擦声,草屋里外都没有烛火,只剩月光照亮,显得凄凉。 祁雪轻轻推开门,靠着屋檐躲在阴影中缓慢移动,饿了许久有些头晕,好在没有受伤,行动起来不算痛苦。 好不容易挪到篱笆门旁,刚想推门出去,就听背后一声清亮的怒喝:“谁?!谁在那里?” 三郎山被群山环绕,入夜后寒风穿过树桠乱石,发出幽咽呼啸声。 周行牧策马奔驰于狭窄的山道上,夜色如墨,两侧的枯树像一丛丛倒竖的荆棘,随着快马疾驰化成了一道道黑色虚影。 “老大!将军来了!” 陈大壮正在跟寨子里的兄弟们喝酒,微醺恍惚间听见下人来报。 “谁?” “将军!北都王!”下人又喊了一句。 陈大壮一下醒了酒:“快!快请进来! 11. 第 11 章 《北枝可依》全本免费阅读 寒风擦过岩壁、掠过树梢,发出呜呜声,听得人心里发寒。 “你带了火折子吗?”祁雪问。 “不能点火,冬天山上容易起火,烧起来就灭不掉了。”陈明珠道。 祁雪知道时间不多,不容耽误,便道:“你先爬上树,我再想想办法。” 陈明珠听狼鸣声越来越近,便拉着祁雪跳下一旁的土坡,转身将祁雪塞进了土坡下的洞中。 土洞很小,将将能塞下祁雪一人,陈明珠道:“还好你身子小,你躲在这儿,等会儿狼来了就憋住气,我就在旁边这棵树上,有情况我会叫你,注意听。” 祁雪缩在洞里,只能勉强点头。 陈明珠刚爬上树,就看见不远处的岩石后面窜来几道黑影。 冬天树上叶子掉光了,光秃秃的树杈上根本藏不住人,几只狼一赶到土坡就发现了树上的陈明珠,但无奈不会爬树,只能在树下转悠。 陈明珠用余光瞥着祁雪藏身的土洞,树下的几只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走,自己在树上尚且能活动,可祁雪缩在那么小的洞中窝着不能挪动,时候久了肯定待不住。 几只狼在树下绕了几圈,似是知道拿树上的人没办法,不再绕圈,但也没着急走,竟在土坡上趴下了。 陈明珠见三只狼在土坡不远处趴下了,还有一只身型较小的狼站在树下。 那小狼许是站得有些无聊了,忽然跳下山坡。 祁雪只听见头顶土坡上狼的脚步来来回回,忽然有一串脚步声重了起来,眼前窜过一个黑影,祁雪认出那是一头狼。 小狼跳下土坡只停顿了一瞬,便转头望向祁雪,祁雪蓦地与一双绿色的眼睛对视,心头一跳,攥紧了拳头,忽听得陈明珠大喊一声:“跑!” 眼前的小狼脖颈处被陈明珠扔出的一把匕首刺穿,鲜血落地。 没顾上看狼是否还活着,祁雪立刻冲出土洞往前跑,但身体缩了许久已有些僵硬,一时腿软竟又要摔倒。 快倒地的刹那,祁雪觉得后领子被人拽了一把,她知道机会不多,便借着陈明珠这一拽迅速站稳了身子往前跑。 可土坡上剩下的狼也抓住了这一拽的机会追到了身后,祁雪没回头,只松开攥紧的拳头向后一扬。 陈明珠忽然听见身后狼的脚步声远了,便奋力发足狂奔了起来,她不知道祁雪用什么阻碍了狼,但只要狼有一口气在就会一直追,所以要甩得越远越好! 祁雪越跑越累,也不知是夜色浓黑还是脑袋发昏,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最后腿一软竟直接顺着下坡滚了出去。 陈明珠回头一看,顿觉不妙,祁雪滚向的是一处悬崖! 她立刻转身卧倒,朝祁雪的方向滚过去。 祁雪在天旋地转间觉得自己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接着听到一声闷哼。 祁雪勉强睁开眼,发现自己被陈明珠抱在怀里,两人被一棵树抵住没往下滚,刚刚的闷哼声是陈明珠背后撞在树上没忍住发出的。 “对不起......”祁雪小声道。 “这不......还没死吗?还好是我后背撞树上了......要是你撞树上再被我压一下......咳......估计早碎了......”陈明珠忍着疼喘气道。 祁雪挣扎着想爬起来,但下坡太陡,根本站不住。 “别......别折腾了......”陈明珠伸手揽了揽祁雪道,:“歇会儿......说不准待会儿我哥就来找我了......” 两人相互抱着,没再说话,风声中也听不见兽鸣了。 许是已经累过头了,祁雪在黑暗中忽然清明了起来,眼前的枯枝和天上的明月都看得格外清楚,她听见陈明珠问自己,刚刚狼怎么停下了。 “我撒了一把花椒粉。”祁雪道,“我娘让我随身带一包防身。” “哈哈哈......咳......咳咳......那......那你娘怎么不让你带......带毒药啊?” “幼时家贫,弄不来什么像样的毒药,娘也怕我误食。”祁雪也笑了。 “咳......我哥给了我一把匕首防身......咳......就刚我扔出去......那把......咳咳......” 祁雪轻轻拍了拍陈明珠的胸口道:“歇会儿吧。” 陈明珠便没说话了,两人又一齐静了下来。 祁雪正迷迷糊糊要入睡时,听陈明珠轻声嘟囔道:“那匕首......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回来了......” ...... 周行牧下马后直奔主寨,陈大壮见他面色不虞,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将军找我何事?” “陈小虎呢?”周行牧记得秦妱只提了二当家,此前城中事务都由秦妱一手统揽,既她只提了二当家,便说明这二当家的嫌疑最大。 “在里头喝酒呢,来人!叫二当家过来!” 陈小虎进门的时候两颊已经红透了,明显喝了不少,一看见周行牧就僵住了。 周行牧见他这反应,便疾步上前问:“人呢?” 陈小虎吓得打了个酒嗝,结结巴巴道:“在......旧寨柴房......” “带路!”周行牧转头向陈大壮道。 陈大壮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人,但看周行牧的脸色也知道事不宜迟,便不多问,亲自带周行牧出了主寨往旧寨去。 一行人还没走到旧寨柴房,就在路上遇到一头奄奄一息的狼。 “这是明珠的匕首!”陈大壮急忙问手下人,“明珠在哪里?” “小姐说席上人太多,自己走了。” “莫不是也来了旧寨......”陈大壮自言自语道,脚下步子也乱了些。 ...... 毅王府上下灯火通明,几个稳婆在前厅候着。 秦妱躺在床榻上吃梨,周镜拿着帕子给她擦汗,轻声道:“还想吃什么?趁着不疼再多吃些。” 话音刚落,门被敲响了,小厮进了屋子。 “北都王府行管家让人传话,有个叫‘宁浮’的姑娘要找王妃,行管家来问王爷的意思。” “宁浮?”周镜眉头一拧,周行牧没同他说过这件事,但中都形势也是略听说了的,他默了默,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处理宁浮。 忽然秦妱一声急喘:“好像......好像又开始疼了!” 周镜连忙上前握住秦妱的手,吩咐道:“去前厅把稳婆请进来!告诉行止,把人请进府,就说王妃去寺里斋戒了,不知何时回府,让她安心在王府等几日,切记别让宫里来的嬷嬷和下人们看见了!切记!切记!”说完便让屋子里的人都退出去。 宁浮在王府后门外等着,愈发觉得身体冰冷,想着靠近门上插着的火把取暖,甫一凑近便听到门后隐约传来的声音:“......就说王妃斋戒去了......先把人请进来... 12. 第 12 章 《北枝可依》全本免费阅读 祁雪觉得浑身酸痛,四周像是有水将她包裹起来,耳畔都是隔着水的嗡鸣声。 她觉得自己已经睡了许久,但意识仍然昏昏沉沉,无法清醒过来。 期间她能感觉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还给她喂东西吃,许是身子觉察到胃里有了东西,她就又彻底昏睡了过去,如此反复。 醒来的那刻,祁雪第一眼看见的是饼子的大脸。 饼子坐在她床头轻轻甩着尾巴,见她醒了,就凑过去用脑袋蹭她下巴。 祁雪被拱得有些痒,想制止饼子,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抬手。 好在饼子蹭了一会儿就转头跳下了床榻,喵呜喵呜地往外跑。 不一会儿就有人推门进来了,床帘被掀开,祁雪见周行牧一身劲装站在床边。 “有何不适?”周行牧没有坐下,只站在床边询问。 “没力气......”祁雪声音还是有些嘶哑,“水......” 周行牧转身去倒水。 祁雪挣扎了两次都没法起身,周行牧只好一手端水,一手揽着祁雪的肩膀让她靠在床上。 待祁雪靠好,周行牧又将床上另一只枕头拿过来垫在祁雪背后。 祁雪靠得舒服,就着周行牧的手开始喝水。 周行牧低头看着祁雪喝水,明明渴极了,却还只是小口小口咽着水,发出很小的吞咽声。 祁雪喝完水觉得嗓子舒服多了,便问:“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多亏毅王妃提醒。” “谁绑的我?” “三郎山寨二当家,陈小虎。” “为何事?” “......待会儿他会来当面同你告罪。” 祁雪觉得有些奇怪,是什么原因让周行牧都不愿意直说呢? 两人一坐一站,沉默了会儿,周行牧又道:“宁浮来过了。” “何时?”祁雪赶忙问。 周行牧将行止报上来的事给祁雪说了一遍。 “她现在在哪儿?” “皇上的人护着,在回中都的路上了。” “等她到了中都,我能不能给她写一封信?”祁雪知道北都王府都是眼线,想要传信出去只能找周行牧。 “能。”周行牧话音刚落就听到敲门声,还没走到门前,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缝,胖乎乎的小橘子从门缝溜了进来,直奔床榻。 开门见周镜在房门外,周行牧便侧身将人迎了进去。 祁雪往周镜身后看,没人。 周镜一下便知晓了她的意思,笑道:“她昨儿早上刚生产完,现下还在房里歇着。” 祁雪眼睛微微睁大道:“她还好么?” “很好,母子平安,就是有些力竭,要静养。” 祁雪听完松了口气,笑道:“待我好些了便去看望她。” 周镜又笑:“她闲不住,说不准是你去看望她,还是她先来看望你。”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周镜就说要回去守着秦妱,先告辞了。 周行牧给祁雪喂了些水,准备去厨房拿些吃食,正要转身出门,又转了回来。 祁雪看周行牧伸出手指戳了戳饼子的肚子,又敲了敲床沿。 饼子转头看了周行牧一眼,又转了回去,挪挪屁股调整了一下姿势,枕在祁雪腿上团成了一团。 “没事的,它不重。”祁雪道。 周行牧也就没再说什么,出门去了。 ...... 陈明珠醒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哥哥的大脸怼在面前,吓了一跳,抬手捂住心口道:“差点被你吓死了!” “不许说死不死的,你要长命百岁!”陈大壮顿时就不高兴了。 “好好好,我们都长命百岁.......”陈明珠环顾了一圈问,“那个小孩儿呢?” “什么小孩儿!那是北都王妃!昨儿被将军带走了!” “什么?!王妃?”陈明珠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忽然背上一痛,又跌了回去。 “别乱动!”陈大壮给陈明珠掖好被子,“你虎子哥把王妃绑了扔旧寨柴房了,前夜将军上山来寻,还好最后找到你们了!要不然我怎么给咱爹娘交代?怎么给将军交代?” “我这不是没事嘛......”陈明珠拍了拍陈大壮的肩,猛地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问,“虎子哥绑王妃干啥?” 陈大壮一脸欲言又止,没憋住道:“虎子说你天天念叨要去找将军,以为你心悦将军,想着把王妃绑了,逼她跟将军和离,给你挣个机会!” “我?心悦将军?”陈明珠觉得荒唐,声音也不自觉大了起来,“我怎么可能心悦将军?” “那你天天把将军挂在嘴边?” “将军是咱们北都最厉害的人!北都军也是全天下唯一一个招女兵的队伍,我想进北都军保家卫国!”陈明珠大声解释道。 “你不是心悦将军啊?” “当然啊!将军娶谁与我何干?我只是想学本事而已!”陈明珠满脸写着无辜。 “那......我得赶紧下山去找你虎子哥,他去王府给王妃赔罪了,都是误会啊!”陈大壮说着转身就往外头跑。 陈明珠见状赶紧掀开被子套上衣服追了出去:“哥你等等我!我也去!” 祁雪喝了点粥,正要歇下,听说陈小虎进了府,于是强打着精神又坐了起来。 祁雪半靠在床上,隔着床帘和屏风,听陈小虎说话。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大哥和明珠压根儿不知道我做这事儿!”陈小虎跪在屏风外,没听到祁雪开口,便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周行牧,道,“我寻思既然是赐婚,那将军和王妃应该也没什么情谊,我们家明珠仰慕将军多年,就差个机会......” 就在此刻,陈明珠和陈大壮赶到了屋外,陈明珠想冲进去,被门口的侍卫拦下了,行止上前道:“将军吩咐过,两位来了还请在门外等候,莫要大声喧哗。” 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祁雪开口道:“绑我时为何不直说?” “那.......绑架都是这样的,绑来的人都要先饿上三四天,这叫杀威棒,饿上几顿再谈事就利索多了......” 话音刚落,周行牧将茶杯放下,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陈小虎吓得立刻闭上了嘴。 “男女感情本是私事,陈明珠若是对我有怨,也该自己来找我理论,由他人代劳恐怕不妥。” 陈小虎见一旁的周行牧没说话,便大着胆子道:“她一个姑娘家脸皮薄,我这个做哥哥的帮她一把,总不能眼睁睁看她断了自己的姻缘!” 门外的陈明珠实在听不下去了,不顾侍卫阻拦,大喊道:“我跟将军没有姻缘!都是误会!您别杀虎哥!求您了!” 祁雪听是误会,便转头去看周行牧,见周行牧望过来,她点点头。 “放他们进来。”周行牧发话了。 陈明珠和陈大壮一进来就跪下磕头,祁雪连忙道:“别磕了咳咳......” 两人不敢动了,待祁雪停了咳嗽,陈明珠才道:“我对将军没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将军厉害,崇拜他,没有旁的意思。” 这下轮到陈小虎傻眼了:“你每天念叨将军,是因为崇拜将军?” 陈明珠理所当然道:“当然了!将军带北都军打 13. 第 13 章 《北枝可依》全本免费阅读 “我听闻早先也是有商贩来北都的,但北都地处偏远,又都是泥路行进艰难,渐渐便无人再来了,如今百姓们以耕种维持温饱,这是上天仁慈,无病无灾,但凡遇到一点灾害困难,北都城中就连吃饱都是问题了。”祁雪忧心忡忡道,“明珠略通些天文之理,近日雨雪无常,只怕有天灾隐患。” 秦妱面色一骇,接过祁雪地给她的书册翻阅起来,回道:“这些年城中账目交完税收后虽都无甚盈余,可比起战时已算得上是神仙日子了。”她合起书册正色道,“虽不知明珠说的是否会发生,但防患于未然,好不容易熬过了人祸,若是再被天灾毁了......实在不该!” 祁雪点头,继续道:“百姓的耕地多在城外,可现下每逢雨雪,大家就不便出门看顾田地,外商不肯来城中贸易也是同理,所以眼下最最要紧的是修路,将路修好了,往后无论是耕种、修葺房屋、行商亦或是抵挡天灾,都会便捷许多。 “修路是顶顶重要的,只是修路需要大量人手,况且城中银钱少......”秦妱为难道。 “先前范先生要修路时,战事甫休、百废待兴,城中人手不够,如今百姓们休息得很好,北都军也日渐壮大,人手自是不必担心,修路合该提上日程了。”祁雪说着,又转头对正在旁听的陈明珠道,“上次我们在三郎山走的石子路就很好,这几日我查阅书卷,发现上面记载了一种乡间常见的泥路,只需将米汤搀进粘土中,铺在地面夯实,我想若是能于这基础上再铺上一层石子,那便是十分好走的路了。” 秦妱听了便来了兴致:“铺不起石砖我们便铺石子,这样以后雨雪天也不怕土湿泥滑了。” 当初寨子迁了新地方,陈大壮怕野草掩了来时的路,便带兄弟们在新旧寨之间撒了许多碎石子上去,没想到如今能帮上大忙。 “南城门外的山头上都是碎石子,我可以让寨子里的兄弟们收好送过来。”陈明珠道。 祁雪忙道:“我算过账上的银子,够发工钱的,亲兄弟明算账,没有做白工的道理,只是工钱实在不算多......若是寨子里的兄弟们不嫌弃,尽可来报名。” 秦妱想了想,对祁雪道:“阿牧还在府上吗?” 自祁雪从三郎山被救回来,周行牧就一直待在王府,旁人只道夫妻情深,祁雪却知道,这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府中那么多眼线盯着呢...... 果然,秦妱打趣道:“你让阿牧给你调些人手吧,手下人给自家夫人干活总不好收工钱的。” 不明真相的陈明珠也用促狭的目光看着祁雪。 祁雪尴尬道:“我......我会问问他......” 夜里祁雪在榻上辗转良久,虽她早就有此想法,但还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书案边传来周行牧的声音。 祁雪索性坐起身,思索了一下才开口道:“之前修路的方案我让行止带去你书房了。” “我已经批复了,可行。” “我知道......明日便要在城中招募人手了,本想留着年后动工的,但我观近日晴雨天气,总觉得不对劲,北都即便少雨,也不至于少成这样,这日子若是持续下去,不是旱灾便是水灾,我想着年前集中人手将路修了,年后动工修房屋和水井,先将基础打牢......但......城中人手不足......若是方便的话......能否借调部分北都军帮忙?” 祁雪感到周行牧朝这边看,她也没敢看回去,只道:“前朝南都暴雨修池便是军民同心,直至今日民间还留有佳话......” “军中需人上值,除必要人手外,我会告知其余人修路之事,自愿回城,不收分文,但他们只可出营半月。” 原还在苦恼百姓工钱和士兵工钱该如何算的祁雪,这下松了口气。 百姓多身体残缺,而士兵是壮劳力,若是同样算工钱,怕士兵心中有怨,若分开算工钱,又恐伤了百姓的心。现下周行牧下令不许收工钱,士兵该不会有多少怨气,这时祁雪再用剩余的银钱将大家的伙食包圆,想来也能消弭一些仅剩的怨气。 “半月足矣,待路修好了,年后动工修屋子和水井也会方便许多。”祁雪高兴道。 周行牧见她高兴了,才道:“你我之间的交易并非对抗,通力合作才能双赢,日后若是有难处,尽可来寻我。” 直到重新躺下,熄了烛火,祁雪还在想周行牧的那句“日后若是有难处,尽可来寻我”。 许清源会教祁雪规矩,告诉她如何做是对的,如何才能避开危险和意外。祁寒英则是给祁雪很多她喜欢的玩意儿,头花、簪子、衣裳、书册,她想要的,祁寒英都会尽力给她买回来,但她心里很清楚,这些年祁寒英一直对外称病,出门做生意都是用的假名,虽说银钱够,却并从未以祁寒英的身份出门。 是以她一直小心翼翼,不敢置自己于“有难处”的境地,只因母亲一介女流与兄长双重身份的束缚,若想为她解忧,必要付出大代价。 如今却有人说尽可去寻他,他是北都王爷、是镇北将军,他在北都的地界上手握实权,是真正能帮自己解忧的人...... 祁雪心中忽然有了底气,她只需放手去做,尽自己所能即可。 翌日祁雪起了个大早,周行牧还在晨练,她便用过早膳,拿着前几日抄好的告示出了门。 “将......将军,阿雪出门了,今日招人手,前来报名的百姓一定很多,我得去看着,就......就先不练了......并非我偷懒!明日我会起得更早,将今日的补上!将军莫怪罪......”陈明珠说完便屡屡看向王府大门处。 “去吧。”周行牧还在练刀。 陈明珠见他没有要怪罪的意思,连忙转头追出了门。 没一会儿行止进了院子。 “将军,跟着夫人出门的暗卫抓回来两个宫中侍卫,此二人正要去传信。” 周行牧停了手,将刀端端正正地摆在架子上,没说话。 行止见了,抱怨道:“这些人待在王府里,我们做什么都不方便,何不早早处置了?” “今日便处置了吧,将人都替掉,不留活口。” “是!”行止高兴地走了。 另一边的祁雪带着小荷去了城中大街,将告示张贴在木牌上 14. 第 14 章 《北枝可依》全本免费阅读 祁雪连忙接过信拆了看,上面是祁寒英的手迹,她看完信才想起要给那男子拿银子,北都这样偏远,若是辛苦走一遭却没得好处,下次便不愿再来了。 “我......”祁雪忽然想起今日是出门来招人登记名册,身上并未带银钱。 “给你。”一旁的行止拿了银钱递给那男子,男子收了钱便走了。 “这银子你去同小荷要,王爷在府里吗?”祁雪问,脸上难掩喜悦。 “在的。”行止回。 “我先回府了,帮我知会小荷与明珠。”说完,祁雪转身就走。 行止在街角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索性现下府中也没了外人,祁雪手中的信不藏起来也没人去看的。 祁雪一路半走半跑地回了府,天色已经暗了,她穿过院子进了前厅,又沿着走廊回了屋子,都没见到周行牧。 她正要去书房寻找,出了门见寂静的院子,这才发现府中竟空无一人,仔细说来,自她进府,就未曾见到一个下人。 她不禁停下了脚步,左右张望着,寒风掠过枯枝发出声响,她心下有些发毛,加快脚步往书房走。 书房中亮着烛火,祁雪敲门,里面并无人应声,她推了推门,发现门并未锁住,于是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但她并未进去,只站在门口。 屋子里点着灯却没人,书案上还摆着摊开的书,一旁的茶水已没有了热汽。 祁雪见里间有一扇屏风,正想上前查看,周行牧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与平时很不同,虽衣着整齐,头发却是散着的,发梢濡湿,冒着微微白汽。 祁雪忽然意识到他刚刚在做什么,有些无措,不知自己这会儿是该退出去,还是该留下。 周行牧瞥了一眼祁雪手中的信纸,问她:“何事?” “啊......信......哥哥说他要来北都......”祁雪觉得这事该同周行牧说一声,“府中都是眼线,哥哥来了,我不知该如何安排......” “府中有眼线?” “有啊,就是我带......”祁雪这才反应过来,府中为何无人了,她没想到,路还没修好,周行牧就先帮她把人都解决了。 “先前从毅王府借来的下人都还回去了,府中添了小王爷,人手不够。”周行牧解释。 祁雪不禁回头又看了一眼空荡的院子,这会儿不觉得寂静吓人了,只觉得心情舒畅。 周行牧却会错了意,见祁雪回头去看院子,他宽慰道:“府中有暗卫,平日里不见人,但他们会保护你的周全。” 祁雪没想到周行牧还安排了暗卫! “府中原只有行止一人,这两日让行止带你去找人牙子,挑几个顺心顺眼的。” 这事原本让行止办就好,周行牧却让祁雪做主,这也是在消除她的疑虑。 府中眼线除了,还收到了家书,祁雪晚膳时高兴地多吃了半碗,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夜的饭菜格外可口。 “今晚的饭菜可是王爷亲手做的!”小荷将案桌边的被褥都收了起来。 府中没了眼线,祁雪和周行牧也不用再掩人耳目,自然分房睡。 祁雪想起那夜的馒头来,还以为像周行牧这样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人,是不善炊事的,所以那夜她只吃了馒头,原来他炒菜也这样好吃。 “虽然府中无人,万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但做得安心也顺心啊,小姐,我越来越喜欢王府了!”小荷剪了灯芯,回头对祁雪道。 ...... 中都祁府。 “娘,行李都准备妥当了,我去码头招人,最快后日可以启程。” 许清源点点头道:“那便好,记得挑些信得过的,仔细走漏了风声。” 祁寒英应下,转头出门去了。 中都作为主都城,运河四通八达,正值岁末,码头上人来人往。 头上裹着麻布的精壮汉子扛着大件货物从船上走下来,每个人的眉头都皱着,脸颊紫红起皮,手指指节上都是冻疮,红彤彤的高高肿起,皮肤已经裂开,露出鲜红的肉。 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一群汉子凑在一起吃包子。 “这日子越来越难过了,一年干到头,裤兜里还是空荡荡的。” “听说年后还要加税,农忙种地、农闲搬货,辛辛苦苦得下的银钱都交走了,家里孩子上学堂都买不起笔墨,这日子是真没法过......” “你们听说了吗?这船货是去皇宫的,听说皇上要选秀,摆宴用的。” “真的假的?那这里头可都是金银财宝!我说怎么那么沉!” “这袋子要是破个洞,漏一点出来也够我们一家五口吃上几个月了!” 一旁的汉子连忙制止道:“算了吧,偷货要是被发现了,一家人的人头都要落地,哪里还吃得上饭!” “要是偷货不连坐,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给家里人扛一袋回去!” 说着,一群汉子都叹了口气,其中一个压低声音道:“听我娘说,从前祁皇后掌权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吃得饱还有余钱,后来......前头那个上位了,就把祁皇后的政令都改了,那时候忌惮咱们说他残暴,好歹没做得太绝,可现下这位恒皇帝,拿诛九族当儿戏!要我说,还是别冒险了,一家人能活着就不错了,实在不行,带着家里人去别的都城讨生活吧。” “也是......”众人纷纷附和着。 正说着,一顶轿子停在码头对面的街上,这群汉子看清了轿子的样式,连忙都收了手里吃一半的包子凑了上去。 “韩公子!韩公子!年前还有活儿吗?” 祁寒英从轿子里出来,一身真丝月牙暗纹白袍,外披同色大氅,头戴白玉冠面颊丰润,眉目清秀。 他对码头的汉子们道:“有活儿,但年前回不来,怕是要在北方度岁。” 几个汉子听了,有些失望地往后退了几步,还有几个更年轻些的汉子继续问:“给多少银钱?管饭吗?” “按脚程算银钱,路程远,管饭,我韩婴亏不着你们!”祁寒英道。 “是啊是啊,韩公子的活儿可从没亏待过我们!这码头的兄弟们都知道的!”一个汉子喊道。 “那便对了,这次要十余人,去徐掌柜那里登记名册就好。”祁寒英说完便要转身回轿子,似是又想起什么来,转身对众人道:“老规矩,要嘴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