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系白切黑被捡走后》 1、chapter 1 初遇 他又搬家了 中午从他原来租的房子出发,跨了半个城市,这会儿快黄昏了,东西才全部搬完。 给搬家公司结了余款,交接完毕后搬东西的人跟他打了个招呼,坐电梯走了。 余下他一人一猫站在新租的房子门口。 他叫俞小远,无名小卒的小,敬而远之的远。 取名人的期许简单直白——就想让他滚远点,连名字中间的字都懒得认真想一下,捡了个随处可见的小加进去。 他爸不是没有文化,也不是没有能力想出个有寓意的名字,比如他哥,俞嗣宗,后嗣绵延光宗耀祖,也是他爸取的,正儿八经花了心思取出来的名字。 到了他这儿,待遇就急转直下了。 后来他的生活也确实如他爹所愿,一直被撵着在滚远。 走廊的光渐渐暗了下去,天边翻出一片焰色镶边的晚霞,从窗户看出去,正好能看见那颗橘红的夕阳在沉沉暮色中缓缓坠落。 俞小远站在窗边看得出神,霸天虎就乖乖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直到不远处传来叮的一声电梯响,他才回过神来。 他租的这套房子是一梯两户,到这层停下的电梯,除了装他之外,装着的就只能是对门住的人。 俞小远被这么一扰不是很开心,他眉头微皱,下意识瞥了眼过去,眼神带着一如既往的阴晦。 电梯门缓缓分开,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 那人穿着件灰色的连帽卫衣,脸上戴了个黑色口罩,挺拔的鼻梁隐隐在口罩下隆起,露出口罩外的半张脸神情寡淡,甫一抬眸,正好撞上他的目光,神情比他还不耐。 俞小远看着他露出的那半张脸,突然愣了一下,抱猫的手臂也不自觉一紧。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那是他九百多天来,每天都会在搜索软件反复输入的两个字——蒋鸣。 霸天虎被抱疼了,很不开心,后脚一蹬,从他怀里跳了下去,自己走回门口的猫窝里。 俞小远没管它,满脑子只有眼前看到的人,他立刻换了副表情,满脸的人畜无害,摘下耳机凑了过去。 “你好,我今天刚搬进这里,以后就是……邻居了。” 男人嗯了声当回应,没打算跟他继续聊下去。 俞小远没头没脑问了句:“你是……蒋鸣吗?” 男人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俞小远兴奋地拔高声线:“你是蒋鸣对不对?我没看错,我不可能看错的!” 蒋鸣已经很久没经历过这种场景了,在他职业生涯的巅峰时期,也曾冠着“天才拳手”的称号接过不少广告代言,在圈内备受瞩目,圈外也算小有名气,走路上被认出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只是如今退役三年多,早已淡出大众视野,记得他的人自然越来越少,能一眼认他出来的更是寥寥无几。 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的小子,脑袋上顶着一头白毛,耳骨上明晃晃的三颗耳钉,脖子间架着刚摘下的耳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不良少年的气息,一抬头却对他笑得灿烂又讨好,像是迫不及待要把心里所有的欢喜都捧到他面前似的。 这么强烈的情绪让他多少有点不适应,于是啊了声当回应,头也不回走到门口按下指纹锁。 身后传来白毛男孩兴奋却压抑的声音:“我找了你三年,三年……你终于出现了……” 蒋鸣面无表情走进家门,砰的一声,在他脸上把门给关了。 空气中的微尘随着关门的响动上下翻飞。 俞小远站在门口没走,他伸手抚上眼前紧闭的大门,感受着金属表面冰凉的触感。 他兴奋得指尖都有些发抖。 真的是他吗?真的会这么巧吗? 三年前他突然宣布退役,人间蒸发,自己在网络上掘地三尺也没再找到过他的任何踪迹。 可是他现在就在这道门的对面。 他们只隔着这么一扇薄薄的大门。 他们离得这么近。 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走廊光线变得昏暗,傍晚的空气中充斥着干燥的味道。 霸天虎到了进食时间,发现自己的猫碗里还是空空如也,它不满地跨越了一整条走廊,走到男孩脚边,喵喵叫着提醒他履行自己的职责。 俞小远把它抱起来,走回自己家里,给它倒好猫粮,开了罐头,走去收拾客厅里新搬来的东西。 由于经常搬家,他的行李很少,只有两个大号行李箱,加上客厅和书房里大小不一的三四个纸箱。 行李箱里是衣物,纸箱里大部分是他画画的工具,还有以前的画稿。 他是个网络画手,平常会接一些商图,偶尔直播一下画画过程,有时有人想要纸质的实物画他也接,反正是只要是能赚钱的他都干。 也许是风格比较独特,账号经营的时间也久,他在微博和直播软件上都积累了不少粉丝。 他没有社交生活,除了吃饭睡觉,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画画。 猫也不是他想养的,外面的流浪猫,喂了一次就赖着不肯走,死皮赖脸不但要蹭吃还要蹭住,他只好勉为其难让它留下了。 他不懂网上那些人把撸猫形容得欲|仙|欲|死的,就是只长着毛的生物而已,一摸粘一手的毛,挥都挥不掉,生活中也不会约束自己的行为,在家里跑一路掉一路毛,窗户一开毛全飘他脸上,严重影响他的生活,吃得还贼多。 他觉得他跟霸天虎谈不上什么主宠关系,也谈不上什么铲屎官情感,他充其量就是个心中不满又被迫付出的临时室友而已,等哪天这个光吃饭不干活的跟屁虫室友突然开窍想离开了,他们的关系也就结束了。 霸天虎吃完饭喝完水埋完屎,又跑来对他叫。 这猫吃的多拉的更多,偏偏还出奇的爱干净,不知道哪里养来的臭毛病,每次猫砂里没攒多少呢就跑来找俞小远喊着闹着要铲,好像踏进埋着两坨粑粑以上的猫砂盆它高贵的爪子就会被玷污一样。 “麻烦。”俞小远啧了声,“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一流浪猫那么多臭讲究。” 一边抱怨一边去给它铲了屎。 次日早上6点,俞小远准时站在了自家玄关,趴在猫眼上盯着外面的走廊看。 一看就是一整天,连饭都是站着吃的。 他连着看了三天,发现蒋鸣的生活十分规律,每天7点出门晨跑,8点半回家,收拾完毕后10点出门工作,偶尔中午回家吃午饭,晚上10点左右下班回来。 俞小远觉得观察得差不多了,正好他买的运动套装也寄到了,于是隔天一早,他就掐着点在电梯里“正巧偶遇”了同样出门晨跑的蒋鸣。 俞小远热情地跟蒋鸣打招呼,蒋鸣却像是不太想跟他交流的样子,随便应了声就戴上耳机。 蒋鸣晨跑的固定地点是小区旁边的一个公园,小公园占地不大,设施十分简单,有一片绕着草坪的小道,周围种着些花和树。 这里清晨空气很好,人也不多,他很喜欢。 蒋鸣走上小道就跑了起来,并没有跟俞小远多废话的打算。 俞小远也不在意,安静地跟他保持着并排。 跑着跑着,俞小远发现事情好像跟他计划的不太一样。 他以为晨跑不就是绕着路慢慢跑跑,比走路快不了多少,这样他就可以一直呆在蒋鸣近处,哪怕搭不上话,能靠近他一点感觉也很美妙。 可是谁能告诉他,蒋鸣为什么跑得那么快? 甚至还在越跑越快。 俞小远很快开始体力不支,跑完第一圈就已经跟不上蒋鸣的步伐,接着肉眼可见地越落越远。 他终于认识到这个周详计划的最大漏洞——他比猫崽子还弱鸡的身体素质。 不论在体力还是耐力上,他跟蒋鸣都压根不是一个层级的,蒋鸣想甩开他就跟动动手指一样简单。 又拖着跑了两步,实在是跑不动了,俞小远随便找了个有树荫的长椅一屁|股坐上去,靠着椅背猛喘气。 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自己的计划到底有多烂。 但没关系,他有的是后招。 第二天蒋鸣特意提早了二十分钟出门,果然没在电梯里看见那头烦人的白毛,他很满意。 走到公园里稍微热了下身,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没跑两步,就看到不远处的长椅上那头扎眼的白毛,蒋鸣没忍住啧了声。 长椅上的俞小远一瞬不瞬盯着他,像是早就发现他了,隔着草坪冲他招手。 蒋鸣冷漠地转开脸,权当没看见他,自顾自跑步。 俞小远视线紧紧粘着蒋鸣的身影,手伸到旁边的纸袋里,摸出自己在连锁蛋糕店买的草莓蛋糕,拆了包装,小口小口慢慢吃起来。 蒋鸣每一次从他身边经过,他都会仰头冲他笑开,不论他的视线有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春寒未泯,风扑在脸上带着几分清晨的凉意,身后的树叶也被吹的沙沙作响。 吃完蛋糕,俞小远一根一根慢慢把手指上的奶油舔干净,拿出湿纸巾擦了擦,然后摸出牛奶小口小口地吸。 等到全部进食完毕,他仔细地把垃圾装好,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又看了眼蒋鸣的方向,然后转头走了。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同样的流程——坐着等蒋鸣来,来了就看着他吃,吃完收拾收拾扔了垃圾转脸就走,也不找蒋鸣搭话,也不等他一起走,不知道的以为他每天一大早特意跑过来是为了拿蒋鸣下饭。 蒋鸣其实尝试过提早或推迟出门,可是不管走得有多早,每天到公园的时候都会发现俞小远已经坐在那儿冲自己笑了。 他有时候都怀疑这人是不是晚上住公园里。 又一天早上,俞小远正就着蒋鸣吃蛋糕呢,突然不知从哪跑来个小男孩,眼睛盯着他手里的蛋糕就走不动路了,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俞小远原本没打算理他,可小男孩站在那就挡了他一部分视线,蒋鸣跑到某个角度的时候他就看不清了。 他把视线收回来,随着男孩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蛋糕,问他:“想吃?” 男孩点了点头。 俞小远歪着头,扯了扯唇角,“好啊。” 他拿蛋糕的手往前慢慢递出去。 他欣赏着男孩盯着蛋糕逐渐充满期待的眼神。 然后在半路, 手突然一松, 蛋糕坠落地面,摔得稀烂。 他手肘撑在膝盖上支起下巴,嘴角一寸一寸弯起弧度,漆黑的瞳孔蒙了层雾。 他说: “吃吧。” 2、chapter 2 俱乐部 小孩看着地上尸骨无存的蛋糕愣了五秒,然后张开嘴,“哇”的一声开始痛哭。 俞小远冷漠道:“不吃就到旁边去,别挡着我。” 小孩这时候哪听得进话,站在那里哭得惊天动地,周围不少人都投来探究的目光。 那哭声像开了环绕音,四面八方往耳朵里钻,吵得俞小远烦不胜烦。 正跑到近处的蒋鸣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皱着眉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俞小远张口就来:“他把我蛋糕弄地上了,我跟他说地上的东西不能吃,他就哭。” 小孩沉浸在自己的哭声中,完全没听见有人睁着眼睛说瞎话,只知道心疼还没吃进嘴就摔成稀巴烂的蛋糕,哭得越发撕心裂肺。 蒋鸣平常根本不是会管闲事的人,可他自己也不知怎么,看到这边的情形,鬼使神差就走过来了。 现在再掉头走人也有点晚,只好从兜里掏了纸巾出来,试图解决一下问题。 他把纸巾递给那孩子,努力做出和善的表情,劝他道:“别哭了。” 说完又硬邦邦加了句:“乖。” 那孩子本来都哭累了,一抬头,看到人高马大的男人把自己罩在阴影里,冰着一张脸硬邦邦地威胁他不让哭,立马张开嘴哭得更凶了,大有今天跟他们不死不休的架势。 蒋鸣被他哭得头疼,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办。 俞小远倒是开心,恨不得这孩子再哭久点,再哭凶点,这样蒋鸣就更走不了了。 这边两个人各怀心思,那边急的一头汗的孩子家长终于找了过来,手上拎着刚买的早饭。 询问一番,听信了俞小远的鬼话,带着孩子给两人一个劲的道歉,说给他们添麻烦了,然后急急忙忙把孩子给领走了。 蒋鸣松了口气。 俞小远却很是不满,怎么那么快就领走了。 但是蒋鸣没立刻就走开,他又有点高兴。 早晨的太阳还带着点薄红,悬在远处高耸林立的建筑物间,慢慢往上爬。 蒋鸣站了会儿,然后朝俞小远走近两步,居高临下看他,眼神很不友好。 “你早饭不能在家吃?” 俞小远仰起脸答他:“这儿风景好,下饭。” 蒋鸣啧了一声转开脸。小破公园有个屁的风景。 阳光从高楼的间隙中照过来,斜着打在蒋鸣身上,落在俞小远眼中,像给他镀了层金色的光。 俞小远被晃了晃眼,拿出手机问他:“偶像,加个微信可以吗?” “不可以。” “啊。”俞小远看了眼地上的蛋糕,慢慢说道:“那明天再多买块芒果的吧,多吃一块,吃久一点。” 蒋鸣脸色一变,摸出手机打开微信丢俞小远怀里:“自己加,加完走,别再让我看见你。” 俞小远弯了弯眼睛:“好的,偶像。” 终于如愿拿到了联系方式,俞小远回到家就迫不及待点开蒋鸣的头像,把他的微信号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 头像是一张黑底的人物剪影,电影《教父》中的维托·柯里昂的经典形象。 《教父》也是俞小远最爱的电影。 偶像品味真好,俞小远不禁在心里夸赞。 朋友圈背景是一张蒋鸣自己戴着鸭舌帽低头走在美国50号公路上的背影照片,俞小远在网络上寻找素材时曾经翻看过不少那条公路的相关图片,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点开后把这张照片点了保存,然后继续往下翻看。 朋友圈里没有几条原创内容,大部分都在转发一家名叫东鸣拳击俱乐部的广告链接,没多久就翻完了。 他在网络上搜了一下名字,发现这是一家很高端的拳击俱乐部,在市里不同区域开了好几家,其中一家就在他们小区步行10分钟的地方。 俞小远把这家俱乐部也加入了收藏。 他里里外外又翻了两遍,再三确认没有什么遗漏的知识点了,才依依不舍地从朋友圈里退了出来。 等到翻看偶像朋友圈的那阵兴奋劲过去,巨大的空虚又重新笼罩在他身上。 他干瞪着手机上的聊天页面,看着屏幕从亮到暗再到自动锁屏,他不知道该怎样跟蒋鸣开启交流。 在他有限的生活经验中都是非常差的社交体验,并没有什么和别人友好相处的经历可以拿来借鉴。 他点开屏幕再锁屏,点开再锁屏,愁得晚饭都没有吃,就靠在沙发上躺了一夜。 第二天睁开眼有了主意。 他挑了几个自己能带飞的手游,每天掐着蒋鸣饭后休息的点给他转游戏邀请链接。 转完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加一句,[群发] 好像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俞小远一边在游戏里等着,一边在心里盘算,只要蒋鸣失手点进来一次,他保准就能叫他有来无回,绝对不给他一秒钟反应的机会退出游戏。 到时候他们一起打一局游戏,四舍五入就算是朋友了。 等成了朋友,那以后相处的机会还不自然就越来越多了。 想想都开心。 可不知道是不是打拳的人手都稳,整整三天,二十四条邀请链接,蒋鸣居然连一次都没有失手点进来过。 俞小远有点失望。 但他又想,会不会是蒋鸣不爱玩他玩的这种宅男网游,于是跑到网上搜索“十大直男最爱游戏推荐”。 翻了几个排行,挑着画风比较暴露又能组队一起玩的下了几个,加班加点熟悉操作,确定自己差不多能带飞菜鸡的时候,就又忙不迭掐着点往那个黑色头像转游戏邀请链接。 这次他群发也懒得加了,发过去就直接切到游戏里等。 等了几天,没等到蒋鸣跟他一起玩游戏,却等来了蒋鸣的信息。 jerome:[我不玩,能别再发了吗?] jerome:[同事看到以为我加了什么不正经的群。] 俞小远张了张嘴,又往上翻了翻他发出去的那些衣着暴露的链接,打字给蒋鸣回了过去。 mj1111:[好的,偶像] 过了会儿,蒋鸣又来了条信息。 jerome:[别这么叫,听着别扭。] mj1111:[那我叫啥?] mj1111:[那叫…鸣哥?] mj1111:[可以吗?] 对面很久没有反应,俞小远又发了个小羊问号的表情过去,也没得到回复。 他放下手机去给霸天虎准备猫饭。 开罐头的时候他点了下屏幕,倒小鱼干的时候他点了下屏幕,挤营养糕的时候他又点了下屏幕。 可屏幕上一直空空如也,没有那条绿色软件的任何消息提示。 直到霸天虎把吃下去的猫饭都消化完了再拉出来,手机才又震了两下。 jerome:[随你便。] 俞小远一下午的低气压一扫而空,抱着手机秒回:[好嘞,鸣哥] 发完手机一扔,捞起无辜路过的霸天虎就往怀里揉,一边揉一边傻笑,嘴里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语:“鸣哥,鸣哥,鸣哥…他回我信息,还让我叫他鸣哥,开心。” 过了没几天,俞小远还是没耐得住好奇摸去了那家拳击俱乐部。 俱乐部在一栋综合体大厦的7楼,一进门,接待他的前台是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姐姐,齐肩短发顺在耳后,画着淡妆,说话也轻声细语,胸牌上印着她的名字,施月。 听他说对拳击感兴趣想来学拳,于是照例先带他参观了下整个场馆。 场馆占了整整三层,工业风装修,原生态的水泥墙和露在外面的灰色管道,所有软装都采用冷硬的色调,很符合拳击这种运动给人的基本印象。 从接待处进来就是大厅,中间摆着几张拳台,落地窗前是一排跑步机,左边的墙上贴着半面墙的镜子,与镜子相连的是一大片玻璃墙,能看见楼下场馆的游泳池,零散几个人正在泳池里游泳。 施月走到玻璃墙边介绍下面泳池的时候,俞小远没有跟过去,站在距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听她解说,施月问他要不要下去看一下泳池,他摇头说不用了。 楼上是力量训练的区域,有序摆放着各种适合力量训练的健身器械,还有各式各样重量不一的哑铃,十分专业。 场馆参观完,施月告诉他这里是会员制的俱乐部,购买会员后一段时间内可以随意进出,器械区和沙包区都可以随意使用,也可以额外购买拳课,这样有教练单独指导,在拳台上持靶陪练。 俞小远脱口而出想买蒋鸣的课。 施月听完笑了,看样子他这样的也不是第一个:“蒋先生是老板,他不卖课,你可以考虑一下其他教练,我们这儿的拳击教练都很专业。” 施月指着墙上挂着的私教照片和个人简介给他看。 俞小远目光都没转过去,随手指了一个:“那就他吧。” 各种细节规则格全部敲定,施月打了合同出来给他签,合同上的金额不小,刷卡时候把俞小远卡里积蓄掏了大半,但他眼都没眨。 别说掏空他的储蓄卡了,让他出去捡垃圾来给蒋鸣送钱他都愿意。 俞小远不作妖的时候其实挺讨喜的,长相就很乖巧,眼眸喜欢垂着,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印下一小块阴影,微弯的白毛垂在耳朵后面,偶尔翘起来几根,让人看着心软软的。 施月看起来挺喜欢他的,谈的价格在自己权限范围内给了最大折扣,俞小远走的时候,还从抽屉里抓了糖给他吃。 俞小远把糖揣兜里,一路揣回了家。 蒋鸣吃完午饭回到俱乐部,就看见几个人凑前台旁边讨论,说施月刚刚签了个大单,蒋鸣径直从旁边走了过去。 路过的时候听见简威声音:“看上去像个高中生,高中让染头发吗?他那一头白毛,不会是天生的吧?” 蒋鸣停下脚步,问了句:“什么白毛?” 简威回过头来指了指自己脑袋:“我新学员,贼漂亮一小孩儿,染了个白毛,特别有个性。” “女孩?” “男孩。” “漂亮?” “啊,漂亮。”说着煞有介事地摇着头,“老大你是没见到,那眼睛,那鼻子,小模样长得可精致了,也不知道人家爸妈怎么生的。” 简威说着把合同递给蒋鸣:“还特有钱,充了半年会员,买了我90节课,大几万呢。” 蒋鸣还没接过合同,简威又转了个身指着合同上的时间去问施月:“不对啊,半年时间90节课,这么密的吗?” 施月耸耸肩:“这还是我好说歹说劝的呢,他本来就准备买一季度的,说在这儿住不久。” “合同拿来。” 简威有点惊讶蒋鸣居然会关心会员的事,把合同递了过去,见他皱着眉头的样子,问他:“认识啊?” 蒋鸣没出声。 简威又试探着问他:“那以后要不要多照顾点?” 蒋鸣扫完合同,放回前台桌上,淡漠道:“不用,不熟。” 3、chapter 3 伪装 自从在俱乐部充了会员买了课,俞小远正经觉得自己是有身份的人了,可以光明正大去俱乐部里看蒋鸣了。 于是隔三岔五就跑过去,也不打拳,也不练力量,到了就往沙发上一坐,抱着杯牛奶坐在那一口一口喝。 蒋鸣不在他又无聊的时候就掏手机打打游戏,蒋鸣在他就看看蒋鸣。 有时候蒋鸣路过,对他投来不满的目光,他也不怵。 他现在是客户,蒋鸣得罪不起他。 施月得空的时候会过来跟他聊会儿天,或者拿点零食给他吃,前面喝的牛奶就是施月给的。 简威有事没事也喜欢过来逗逗他,问他买的课到底什么时候上。 在蒋鸣视线范围内的时候俞小远就会敷衍他说过几天上,不在蒋鸣视线范围的时候俞小远就看着自己的游戏界面说别吵我。 简威对他这种态度不太在意,把他当个叛逆期的小孩。 虽然看过合同知道他已经20了,没比自己小几岁,但每次看着他还是忍不住把他当成个小弟弟。 这天简威过去接水,又看见俞小远窝在沙发上吃施月给的小面包,咬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没忍住又凑过去逗他。 “你天天光吃不练,小心变肥猪。” 俞小远瞥他一眼,根本都不理他,继续吃自己的。 简威苦口婆心:“教练是为你好,你天天吃,不锻炼,长胖就算了,体能还差,心肺功能不够,到时候练起拳来受罪的是你自己。” 说他胖他不在意,说他体能差就扎他的心了。 他还记得自己因为体能差导致计划失败的惨痛经历。 于是咬着面包瞪了简威一眼。 简威被他瞪笑了:“你凶什么啊,不然咱俩打一架?教练让你一只手。” 俞小远瞪完就转开眼,满脸写着“我懒得理你”。 简威还想再继续逗他,蒋鸣突然过来了,问他是不是太闲了,简威吓得抱着杯子就跑了。 俞小远见到蒋鸣条件反射把面包放下了冲着他笑。 蒋鸣居高临下看了他一会儿,问他:“你天天坐这里有意思吗,家里没空调吗?” 俞小远嘴唇抿了抿,双手又把面包捧起来埋头啃,不答话。 “没事去练练体能,简威说得没错,你体能太差了。” 蒋鸣丢下话就走了,俞小远抬头只看到他个背影,但还是对着那背影甜甜答“好”,说话时候眼睛亮亮的。 从那之后俞小远的据点就从沙发换成了跑步机,据他观察发现,有一台跑步机通过窗子的反射看到大厅的角度特别好,蒋鸣只要一走进来就能第一时间看见,于是这台跑步机就被他无情地长期霸占了。 那次之后,蒋鸣跟俞小远又退回到了无交流模式。 蒋鸣不知是有意无意,巡视时总会绕过俞小远呆着的区域,在大厅出现的时间也比以前少了。 他毫不避讳的疏远十分明显,明显到连简威这样的粗神经都发现了。 蒋鸣虽然平常对谁都不热情,但也从没见过他这么明显地针对哪个人。 这天俱乐部员工聚餐,聊起那个天天在跑步机上走路的漂亮小孩,简威终于借着酒劲问了出来:“老大,你好像不太喜欢俞小远啊?” 蒋鸣问:“谁?” 简威指了指脑袋:“就那个小白毛。” 蒋鸣没否认:“是不喜欢。” 简威吃了口菜,不理解:“为什么啊?我看他还挺可爱的。” 施月也搭腔:“是啊,小远跟小动物一样,喂什么吃什么,好乖的。” 简威:“他哪乖了,明明就叛逆的不行,想喊他举个铁比登天还难。” 施月:“小远乖乖吃东西就好了,举什么铁。” 简威:“那他几万块买的课就放那儿不上了啊?” 施月:“又不是不能退款。” 两个人你来我往在俞小远到底是乖还是叛逆的问题上激烈辩论,交锋十来个回合也没得出答案。 于是双双求助蒋鸣:“老大你说呢?” 蒋鸣头都没抬:“我说什么?不熟,不了解。” 施月也很好奇:“那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他呀?” 蒋鸣想起见第一面时俞小远瞥过来的那道眼神。 那道毫无修饰的,如淬了毒的獠牙一般阴晦的眼神。 他在那个眼神里看到了两年前的自己。 那个巅峰陨落,深陷泥淖的自己。 他不喜欢那个眼神,也不喜欢那样的人。 虽然之后他一直隐藏得很好,再没有让那样的眼神出现过。 但直觉告诉蒋鸣,那才是他的本性。 蒋鸣喝了口茶,没有选择说出实话,“说不上来,就是看着不舒服。” 后来大家换了个话题,聊到俱乐部重新装修的事,蒋鸣觉得俱乐部的装修很久没更新了,墙面虽然一直是原生态的水泥,但久了也让人感觉审美疲劳。 一群人七嘴八舌讨论了装修方案,又一起选出几个不错的室内设计工作室。 转天工作室就派了设计师来俱乐部里看场地,拿着pad,几个人簇拥着蒋鸣一边走一边商量。 俞小远抱着杯子在沙发上看他们走来走去。 施月过来接水,笑着问他:“小远啊,我们这儿过滤水是不是比家里好喝?买了课不上天天在饮水机旁边守着。” 俞小远没否认,又啜了口:“好喝,甜。“ 施月笑着摇头,搞不清楚小孩心里在想什么:“那多喝点。” 在俞小远恶劣的家庭环境中,没有出现过任何女性的身影,但他成长过程中收到过为数不多的善意又都是各种女性给予的。 所以他对女性这种柔软又美丽的生物就多了些天然的好感。 那边蒋鸣跟设计师看完了场地,设计师说回头做出来方案发几个给他,就走了。 下午蒋鸣收到设计师发来的信息,拿着pad坐在沙发上翻图片。 俞小远从他身后路过,看了屏幕两眼,凑了过去:“鸣哥,你是要重新装修吗?” 蒋鸣瞥了一眼凑过来的脑袋,白毛乖顺地垂着,耳骨上整齐地排列着三颗小小的黑曜石耳钉。 脑子里莫名想起施月那句“好乖的”。 他看回pad,答了个“嗯”。 “装修是不是要关门啊?” “关一段时间,不久。” 俞小远语气里有点委屈:“为什么要装修啊。” “久了有点审美疲劳,我们会费也不便宜。” 俞小远举手,“我也是会员,我提议不装修。” 蒋鸣不理他,继续翻图片。 俞小远见他没特别排斥自己,蹑手蹑脚绕过去,坐在他旁边跟他一起看pad上的图片。 看了几张,他指着屏幕问蒋鸣:“这种,他们收你多少钱啊?” 蒋鸣报了个数。 俞小远睁大眼睛,又压低声音靠近蒋鸣问他:“鸣哥,你说实话,你钱是不是来路不正?要这样洗?” 蒋鸣这次连眼神都没给他。 俞小远支着下巴在他旁边又看了会儿,忍不住提议:“如果只是审美疲劳的话,也不用全部重装吧,把那些空着的墙改造一下不就可以换个风格了吗?” 蒋鸣终于抬起头来正眼看他,“怎么改造?” 俞小远歪着脑袋,“画呀。” 见蒋鸣划pad的手停了下来,俞小远趁热打铁:“那么大的墙面,可以画的东西太多了,画完后整个场馆的视觉风格都会有所转变。” “只画墙的话,不用动装修,连暂停营业都不用。” 俞小远不着痕迹地往前倾了几分,指着自己的鼻尖,“而且,我就可以画。” 蒋鸣放下了pad,抱胸靠在沙发上,看着俞小远,不说话。 俞小远两手放在膝盖上,乖乖让他看。 半晌,蒋鸣慢悠悠问了句:“你就可以画?” 俞小远点头:“我就可以。” 蒋鸣不信任地上下打量了他几圈,得出结论:“算了吧。” 也不知道是说这件事,还是说他这个人。 俞小远一下来劲了,摸出手机就要打开微博自证。 手指在app上转了几圈,最终没点下去。 他不太想让蒋鸣知道他的笔名。 互联网没有隐私,笔名知道了,随便上网那么一搜,那他就白纸一样什么都摊开放在别人眼前了。 当然他也知道以蒋鸣现在对他的态度,别说搜他了,恨不得他连人带铺盖都离得越远越好。 可他还是想谨慎一点,他怕那个万一。 万一将来蒋鸣搜了呢。 万一他鼠标又不小心滚了滚, 万一他看到自己不想让他看到的那些画了… 手指转而点了锁屏。 俞小远在大厅里四顾一番,手指了个方向:“那个角落,平常也没什么人去吧?” 蒋鸣:? “鸣哥,给我个投简历的机会吧,就一个下午时间。” “反正就算弄废了,也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落。” 蒋鸣没想到他来真的,挑了挑眉。 俞小远也学着他挑了挑眉,“怎么样?” 男人最听不得别人用这种语气挑衅地问自己怎么样,蒋鸣随即说道:“行。” 俞小远回家拿了画具,随手挑了几管颜料,在春末的细风里匆匆往回走。 天空是蔚蓝的,阳光从疏松的枝桠间隙射下来,在地上打出斑驳的树影。 俞小远一步快过一步,奔走在站到蒋鸣面前的路上。 一来一回心里已经打好了草稿。 到了地方,蒋鸣已经站在角落等他了。 俞小远调好色,蹲在地上执起画笔,刚要往墙上点,突然又收了回来。 他眯着眼睛抬头问蒋鸣:“鸣哥,那要是……我画的好……有奖励吗?” 蒋鸣问:“你想要什么?”一脸“你班还没上就想着钱怎么花了”的表情。 俞小远怕他误会,连忙摆手,“我不是想要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就是……” 就是想要得到你的认可而已。 蒋鸣没等他就是太久,淡淡回了句:“你先画。” 没有拒绝,那就是答应了。 俞小远精神顿时振奋起来,嘿嘿笑了声,答了句好,然后重新沾了颜料,开始起稿。 他预备先用色块去勾勒大致形状,明确了光源关系后,再慢慢叠层覆盖去完善细节。 俞小远这个人,一旦进入画画的状态,周围的什么他就都感觉不到了,从心到眼,从手指尖到头发丝,他身体的所有感官都只能容纳得下他手里的这幅画。 初始色块刚铺完,胳膊突然被人扯了下,俞小远有点不悦,皱着眉头,看过去的眼神里不自觉带了点阴鸷。 见是蒋鸣,立刻春风化雨:“鸣哥,怎么了?” 蒋鸣没说什么,递了个凳子给他。 俞小远受宠若惊,接过说谢谢,笑得特别甜,说完想到什么,笑容突然没了,张着嘴,犹犹豫豫问道,“鸣哥……这个……不会就是奖励吧?” 蒋鸣笑这么少的人都没忍住笑了声:“我也不至于抠成这样。” 俞小远像给自己压惊,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蒋鸣回到远处沙发上,刷手机的间隙用余光瞥向俞小远在的角落。 又出现了,那种眼神。 好像一旦面对自己,他就会条件反射般在冷硬的躯壳外迅速分泌出一层柔软的膜,将全身所有危险的刺都收入其中,不让自己看到他半分真实的样子。 连语气,连眼神,连姿态都变得温驯柔和。 但总有这么一些时刻,他会在不经意间展露出伪装下真实的自己。 像是向来残忍阴毒的冷血动物,无论怎样伏低示好,也仍然会在打哈欠时露出尖锐的獠牙。 诱杀才是它的天性。 4、chapter 4 角落作画 画了没多久,俞小远身后围了些人,好奇地看他在干什么,几人挤在一起,把蒋鸣视线也挡住了。 人群的间隙,他只能看到俞小远画稿边缘的一小块,隐约能从形状看出好像是条尾巴。 蒋鸣等了好一会儿,那群人还站着看,丝毫没有散开的意思。 他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拿了个一次性杯子去饮水机接了杯水,朝角落走了过去。 走近后叫了声,“俞小远。” 俞小远几乎在他出声的一瞬间就看了过来,见了他手上的杯子,伸手去接,乖巧地笑:“谢谢鸣哥。” 弯起的眼眸里只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 傍晚的时候蒋鸣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谭宇尧,是他关系很好的发小。 电话接起来就是一道懒懒的声音:“哈喽,有空吗?” “怎么?” “一起吃个饭,在你楼下了。” “来了。” 蒋鸣去更衣室换了件衬衫,下楼看见谭宇尧车正停在路边等他。 他走过去开副驾驶的门,拉了两下门锁没开,他矮身看过去,谭宇尧指了指示意他坐后座。 蒋鸣不明所以,伸手拉开后座的门。 刚要进去,突然一张娇艳狡黠的脸放大在他眼前。 “surprise~!蒋鸣哥哥~” 眼前骤然出现个人,蒋鸣下意识地后退了小步,看清楚人后笑了下:“欣欣。” 待他上车坐好,谭宇尧转动方向盘,从后视镜看了眼他:“一下飞机就闹着要直接来找你,行李都还在后备箱里搁着呢。” 谭欣靠过去抱住蒋鸣手臂,姿态亲昵:“半年没见啦,蒋鸣哥哥有没有想我?” “瞧瞧,张口蒋鸣哥哥闭口蒋鸣哥哥,从我接到她到现在,还没从她嘴里听到一句哥。” “谭宇尧开好你的车。” “听听,听听,不知道的还以为谭宇尧是你们家司机,蒋鸣才是你家哥哥呢。” “你做司机没问题,但是我不才不要蒋鸣做哥哥呢。” 正好停下等红灯,谭宇尧回过头看了谭欣一眼,眼带揶揄:“那你要蒋鸣做什么?” 谭欣拽着他耳朵把他头扭回去:“要你管!绿灯了,快点走!” 谭宇尧转回去还在阴阳怪气地笑她,谭欣娇着声音跟他吵闹。 车里都是兄妹俩斗嘴的声响,蒋鸣安静地靠在后座看着窗外。 夕阳西斜,高悬的路灯渐次亮起,车流在落日余晖中汇聚成河,人群纷纷扰扰,为这个城市铺上繁华和喧闹的底色。 行了半晌,车停下,入眼是一座精致的独栋小楼,整面墙爬满了还未开放的凌霄花,正门招牌上写着“南公馆”。 谭宇尧在门口停稳,对他们说:“你们先上去坐,我下去停车。” 蒋鸣领着谭欣进门,刚踏进去便有人迎了上来,看见蒋鸣微微欠了欠身:“蒋先生,谭先生订的包间在3楼,我带你们上去。” 蒋鸣点了点头,与谭欣一起跟在她身后。 整座小楼内部都是典雅的中式装修,居中一座巨大的红木屏风,左右对称摆着瓷器和盆植,绕过屏风,后面是一块室内景观造景,像是把一片假山庭院直接搬了进来。 坐电梯登上3楼,进入包厢坐下,侍应生将菜单轻放到他们面前。 蒋鸣翻了两页,入眼都是熟悉的菜色:“欣欣点吧,很久没吃中餐了吧。” 谭欣“嗯嗯”应着,一点不跟她哥客气,翻着菜单把看着顺眼的都点了一遍,她点完蒋鸣又加了道老火汤,说她旅途劳顿,点给她喝的。 谭宇尧刚走进包间,眼见着侍应生把菜单收走了。 “什么意思?我个买单的人连点菜的权力都没有?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谭欣嘻嘻地笑:“这就算人间疾苦啦,那我现在回国了,后面等着谭少爷的疾苦还多着呐。” 谭宇尧笑骂:“臭丫头。” 菜一道道被端上来,三人聊着天吃开。 蒋鸣问谭欣:“欣欣回国了有什么打算?” 谭欣眼睛转了圈:“不知道,先休息一段时间吧,然后再让妈妈帮我找个好点的舞团,我只想跳首席,才不要给别人伴舞呢。” “你懒成这样,再歇一段时间更没样子了,进去谁给你跳首席。”谭宇尧吐槽她的时候眼里也充满了宠溺。 谭欣:“不让我跳就让爸爸把舞团买了,反正我只要跳首席。” 谭宇尧:“惯得你。” 谭宇尧也就嘴上说说她,要是哪天谭欣真的跑回家哭着要买舞团,他估计也是第一个掏钱的。 全家捧在手心里疼大的妹妹,能拿她怎么办呢。 他们两说着话,蒋鸣感到手机震了震,拿起来看,是俞小远的信息。 mj1111:[鸣哥,你去哪啦?] mj1111:[我画完了,你什么时候来验收?] jerome:[拍张照片我看吧。] mj1111:[不行的,要看实物] 谭宇尧提了杯茶伸到蒋鸣面前,说以后要多聚聚,蒋鸣说没问题,放下手机,拿起杯子跟他碰了碰,仰头把茶喝了。 谭宇尧要开车,他们就都没喝酒。 手机在旁边又震了下,屏幕上是俞小远发来的信息,[我等你] 蒋鸣没看,直接按灭了屏幕。 桌上都是谭欣爱吃的菜,这家店他们常来,大厨的厨艺很合他们口味。 三个人聊了聊过往,又聊了聊未来,一顿饭吃得轻松惬意。 吃到后半,谭宇尧喊蒋鸣一起出去透气,两人走到露台上,分别点了根烟。 夜色风凉,无星也无月,天空黑沉沉一片。 谭宇尧吸了几口,声音有些低沉,手搭在露台的石栏上问蒋鸣:“那事,有音讯了吗?” 蒋鸣吐了口烟,摇头。 “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谢了。” 谭宇尧捶他,“咱俩多少年兄弟了,说谢就见外了啊。” 蒋鸣勾了勾唇。 谭宇尧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了句:“不急,早晚能找到的。” 蒋鸣看着远处,眼神幽深,没说什么。 南公馆所在偏僻,周围十分寂静,无人说话时,四下里像陷入迷雾般幽邃。 谭宇尧按灭了烟,清了清嗓子,问蒋鸣:“一会儿一起去喝一杯啊?欣欣还舍不得着呢。” 说着朝包间里扬了扬下巴,谭欣正趴在椅背上朝他们张望。 这时手机又震了起来,蒋鸣低头看了眼,是施月的信息:[弟弟还等着你呢,不肯回家。] 蒋鸣没回复她,抬起头用夹着烟的手对包间里的谭欣挥了挥,答道:“好。” 回到包间又坐了会儿,三人看了眼时间,也十点多了,于是结账下楼,准备转场。 下到一楼,谭宇尧让他们在大厅等一会儿,自己下去取车。 谭欣围着蒋鸣叽叽喳喳说自己这半年在国外读书的经历,说老师怎样夸奖自己,说同学怎么羡慕自己,说学校里有多少学长学弟追求自己。 蒋鸣安静听着。 手机又来了条消息,他低头看,还是施月:[实在劝不动,我先回去了,钥匙留给他了。] 信息下面附了张照片—— 是从门口拍的一张俱乐部大厅,人已经走光了,灯也关了大半。 暗下来的空间像浸满海水的深寂海底。 俞小远独自低头坐在角落里,可怜得不像样子。 蒋鸣盯着屏幕愣了几秒钟。 怔愣间手指不小心点在屏幕上,从聊天窗口退到了列表界面。 又看到俞小远头像后面那句我等你。 下午7点25发的,距现在3个多小时。 谭宇尧正好把车开了出来,朝他们按了声喇叭。 蒋鸣收了手机跟谭欣走出门,谭欣刚准备往后座走,蒋鸣轻扶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将副驾驶的门拉开,把人轻轻推了上去。 关上门后走到驾驶座边敲了敲窗。 谭宇尧按下车窗:“?” “突然有点事要处理,今天先不喝了,下次我请。” “别啊,你处理好再来就是,我们等你,这难得一聚。” “还是下次吧。”蒋鸣说着矮下身子,对副驾驶的谭欣说:”欣欣早点回去休息吧,等时差倒好了我再请你们,地方随便挑。” 谭欣有点不乐意,还想说点什么,蒋鸣拍了拍车顶留下一句:“路上小心。”说完转身朝巷子外走去。 他在路边拦了辆车,一边上车一边报了地址。 周五的夜晚,路上哪里都不好开,走一段堵一段,蒋鸣在后座解了两颗衬衫扣子,对司机师傅说了句:“麻烦开快点。” 司机也很无奈:“我也想快啊小伙子,但堵成这样,我也不能在天上飞。” 蒋鸣摸了根烟叼嘴里,刚摸出打火机,想起来车上不能抽烟,又塞了回去,手撑着额角闭了会儿眼。 车流涌动,煌煌灯火在车窗上拉出一条条明黄的光带,将夜色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 平常半小时的路程走走停停愣是开了五十分钟才到。 蒋鸣下车后快步朝大厦走去,电梯停在9楼,他按了上行键,显示数字开始变动,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数字比平常跳得慢,不耐烦地又按了几下按键。 终于坐电梯到了7楼,门还没开全他就快步走了出去。 推开俱乐部的玻璃门,转过前台,一眼望去,俞小远还坐在那个角落里等着他。 听见门口的声响,俞小远也没动,仍旧低着头发呆。 蒋鸣走到他身边,轻声叫了句:“俞小远。” 俞小远这才抬起头来,看见是他,立刻绽开一抹笑,笑着说:“你回来啦。” 蒋鸣不知为何有点没法跟他对视,转开了眼,看了看墙上他已经完成的画。 画上是一只身有浅色花纹的雪豹,阴阳眼,仰头朝着角落里,一爪前伸,一爪伏地,獠牙微龇,却是一个臣服的姿态。 蒋鸣语气轻缓了些:“画得挺好。” “你还没有看全呢。”俞小远说着指了指墙面的另一个折角。 蒋鸣随他指的方向转头看过去。 那里用寥寥几笔黑白构造出一个人物的剪影——黑色无尾礼服与背景融为一体,翼领法式衬衫,黑色领结,西装左边驳领插着一朵红色玫瑰。 蒋鸣认出,这是教父维托·柯里昂。 俱乐部的射灯切过墙角打出的阴影正好将人物笼罩其中,光影反转,就像人物站在阴影造成的聚光灯下。 阴影中的教父正向雪豹伸出一只手。 他像要抚摸它,也像要杀死它。 雪豹迎着他的手,眼里没有畏惧。 蒋鸣转回目光, 俞小远正坐在他的影子里仰头看他。 白色头发的男孩和那只阴阳眼的雪豹长得一模一样。 5、chapter 5 喝酒 蒋鸣手抬到俞小远脑袋边,顿了顿,又放了下去,问他:“晚饭吃了吗?” 俞小远答:“没吃。”答完又拖着嗓子加了句“饿。” “走吧,去吃饭。” 俞小远扶着墙站起来,站到一半,腿一软,差点又跌下去。 下一秒被蒋鸣眼疾手快捞住胳膊,扶着重新站稳,俞小远搭在他手臂上嘶了声,“坐太久……腿麻了。” 蒋鸣扶着一瘸一拐的他走到沙发旁坐下,绕过去坐在他旁边。 半晌又看了眼他画画的角落,问他:“为什么不肯回家?” 他也不是真的不知道原因,只是想让俞小远以后别再这样。 俞小远不答他,自顾自捏着腿,没什么表情。 等腿不麻了,两人锁了门走出去。 出了大厦,蒋鸣往路边走了几步,见俞小远没跟上来,回头问:“怎么了?” 俞小远站在大厦门口不动,犹犹豫豫地说,“得先回家。” “不是饿了吗?” “饿,但还是要先回家。” 蒋鸣看了眼表,11点45,也不知道他多久没吃东西了。 再开口时语气有些不耐,“回去干什么?” 俞小远咬了咬唇,低声说:“喂猫。” 说完紧接着加了句:“很快的。” 蒋鸣看了他两秒,脚步转了个方向,“走吧,我正好回去开车。” 俞小远一推开家门,迎接他们的就是霸天虎十分不满的叫声。 “知道了知道了,别催了。”俞小远口中不耐,脚步却愈发加快,走到柜子旁挖了猫粮倒在碗里,又拿了个罐头开好。 霸天虎迈着小碎步亦步亦趋跟着他,从客厅跟到厨房,又从厨房跟到客厅,猫碗一落地就把头埋进去开吃。 俞小远去厨房洗了个手,顺便给另一只猫碗里换了新水。 回来就看见蒋鸣蹲在霸天虎旁边,认真看着肥猫干饭。 蒋鸣抬起一只手摸在肥猫脑袋上,俞小远刚想出声阻止,就见干饭中的霸天虎非但没有回头挠他,反而用头去蹭了蹭他的手,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俞小远走过去放下水碗,蹲在他们旁边,偏头对蒋鸣说,“它也喜欢你。” 蒋鸣没跟他追究这个也字从哪来,问他:“它叫什么?” “霸天虎,你也可以叫它小名,霸…” 蒋鸣转头看他,危险地眯了眯眼,俞小远赶忙改口:“虎虎。” “虎虎很可爱。”蒋鸣嘴角带了丝笑,一下一下顺着霸天虎背上柔软的毛。 俞小远不在意地说:“啊,喜欢你抱走吧。” 蒋鸣瞟他一眼,“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是它非赖着我。” 也不知道是谁自己饭都不吃要先跑回来喂猫。 蒋鸣在心里笑了下,没揭穿他。 肥猫呼哧呼哧也吃得差不多了,蒋鸣拍了拍手站起来,问俞小远,“现在能去吃饭了吗?” “嗯。”俞小远也跟着站起来。 “想吃什么?” 俞小远跟着蒋鸣朝门口走去,脑中思索了下。 答道:“肉,” 蒋鸣带俞小远去了家营业到凌晨的餐吧,餐吧不大,但生意很好,桌子基本都坐满了。 这个点人们桌上的餐食都已经换成了酒杯,推杯换盏间,餐吧的灯光也调成了昏暗的色调,音响里放着小野丽莎的巴塞诺瓦。 服务生领着他们到一张靠窗的桌子前坐下。 俞小远点了份牛排,蒋鸣点了杯黑啤,又要了几样炸物和小食。 酒还没来,俞小远喝着桌上的柠檬水,小心翼翼问蒋鸣:“鸣哥,我今天画的那个,你喜欢吗?” 蒋鸣没直接答他,“怎么?” 俞小远有些局促地把杯子放回桌上,“我……就想问问,我简历投成功没。” 蒋鸣抬眸看了他一眼,平淡道:“回简历哪有那么快的,急什么。” “我、我缺钱,我急。” “这么急,投别家说不准更快。” 俞小远抠着桌上的杯垫,摇了摇头,“我只想投给你。” 蒋鸣看着他没有说话。 早在开车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不会答应。 从见第一面他就在告诉自己,要离眼前这个人越远越好。 他绝不是什么善类,不是自己该沾染的东西。 今天推了谭宇尧的局回来找他已经太不应该了,他不会允许自己再多走出一步。 所以无论俞小远说什么做什么,结果都不会改变。 只是现在还不是直接拒绝的时机。 正巧服务生端着他们点的餐送来,蒋鸣用啤酒杯指指俞小远面前的牛排,“先吃饭,吃完再说。” “啊,这顿饭……不会就算是奖励了吧。”俞小远眼巴巴看了看牛排,又看了看蒋鸣。 小崽子一天到晚惦记这点奖励的样子实在有点好笑,蒋鸣忍不住问他:“我要是说算,你还吃吗?” 俞小远盯着牛排咽了口唾沫。 如果这就算奖励,那他肯定不愿意吃了。 但他又真的饿,饿得前胸贴后背。 中午吃得早,整个下午忙着画画,施月给他拿的零食一口没空吃,画完发现蒋鸣人不见了,更没心思吃了。 纠结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答。 蒋鸣心里装着事,也不想继续逗他了,缓声说,“不算,快吃吧,再放凉了。“ 俞小远这才安心地拿起刀叉,埋头吃起来。 蒋鸣拿起黑啤喝了口,在昏暗的灯光中看俞小远吃东西。 越看越感觉他吃东西的样子跟霸天虎嗑罐头一模一样,都是把头埋着,肉叼进嘴里,鼓着腮帮一口一口慢慢嚼。 也不知道是猫随主人,还是主人随猫。 蒋鸣靠在椅子上,突然觉得养只这样的猫好像也不错。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下,立即甩开这个念头,在脑中警告自己,猫是猫,人是人,猫可以想养就养,人沾上了麻烦太多太多。 一大块牛排俞小远吃得一干二净,吃完舔了舔唇角。 蒋鸣目光触到那一小块鲜红的舌尖,转开眼,“吃饱了吗? 俞小远乖巧点头。 “喝点什么?” 俞小远盯着他手里的杯子,“想喝酒。” 蒋鸣叫来服务生,要了杯跟自己一样的。 俞小远脑子里还思忖着他的正事,服务生一走,他忙不迭把盘子朝蒋鸣推了推,让他看清楚,“鸣哥,吃完了。” 蒋鸣哼了声。 “你刚刚说的,吃完就谈……”俞小远又重复一遍,“吃完了。” 蒋鸣顿了一会儿。 拖到现在也差不多了,再拖下去事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喝了口酒,缓缓说:“简历,我就不收了。” 俞小远没想过会得到这个答案,愣在当下。 等缓过神来,他低声问蒋鸣:“鸣哥……我画得不好吗?” 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委屈。 蒋鸣在心里答,好,是真的好。 他记得自己看到画全貌的那一刻是震撼的。 但致使他拒绝的不是业务能力。 他们心里都清楚。 等了很久,没有等到蒋鸣的回答,俞小远笑了下,“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俞小远眼里有几分自嘲,“不管我画得好不好,都不会让我画的。” 他声音混杂在低沉柔缓的歌声里,断断续续。 但蒋鸣还是听清了,听完没有说话。 因为俞小远说的没错。 他反驳不了。 沉默笼罩着他们,时间被无限拉长。 俞小远站了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说完垂着眼走了。 蒋鸣一个人坐在桌旁,仰头把杯底的酒喝完,又叫了一杯。 俞小远去了很久,回来的时候前额头发和卫衣前襟都湿了一块,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他不知道在洗手间做了什么,但回来时已经整理好了表情。 俞小远端起面前的黑啤抿了口,喝完脸都皱起来了,“好苦。” 蒋鸣轻笑了下,“没喝过黑啤么。” 俞小远摇头,嘴还扁着。 蒋鸣看他的样子好笑,拿起酒单递给他,“不爱喝就重点一杯。” 俞小远没接,把酒单连同蒋鸣的手一起按在桌上,抬头盯着他,“想喝什么都可以吗?” 蒋鸣点头。 俞小远垂下眸子,按在酒单上的食指自上而下慢慢划动,停在一处,“想喝这个。” 干邑白兰地,40度的烈酒。 蒋鸣微微皱眉,“换一个。” 俞小远不满抬头,“你说什么都行的。” 对视片刻,蒋鸣招来了服务生,“一杯蓝带干邑。” 俞小远声音插了进来,“一瓶。” 蒋鸣下意识想拒绝。 俞小远喃喃:“你说让喝的……” 蒋鸣头疼,最后还是对服务生改口道,“开一瓶吧。” 餐吧里的歌放完一首又换了一首,酒很快端了上来。 托盘上放着一瓶深棕色的酒和两个玻璃杯,杯中各有一块球形冰块,服务生将酒瓶打开,缓缓向酒杯中倒酒,冰块逐渐浸在微黄清亮的液体中。 倒完一杯刚准备倒下一杯,蒋鸣抬手止住他,“一杯就够了,我不用。” 他没打算跟俞小远在今晚一起醉倒。 俞小远端起杯子,浓郁的酒香萦绕在鼻尖,他抿了一口,脑袋随着音乐微微晃动。 “鸣哥,你知道昆虫标本怎么做吗?” 蒋鸣微微摇头。 “很简单的,”俞小远竖起一根手指,微笑道,“首先,你要杀死一只昆虫。” “要保留它完整的形状,让它在短时间内迅速死亡,一般采取的方法都是——毒杀。” 俞小远竖起第二根手指,“然后,去除它的内脏,用棉絮代替填充进去。” ………… 俞小远在低沉柔缓的乐曲中,一边喝酒,一边用柔和的声音,一步一步解说着将昆虫从鲜活的生物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的过程。 眼中丝毫没有对生命的敬畏。 蒋鸣一言不发,抿着唇,没有打断他,也没什么表情。 俞小远每说一步就给自己倒一杯酒,不消一会,小半瓶酒已经下肚了。 酒劲缓缓上头,眼前的人在灯光下变得有些模糊。 他毫不在意,甩了甩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灌下去,继续道,“最后一步,找到一个与它的美丽相符的玻璃罩……将它永远封存在其中。” 俞小远说完,抱着杯子,含笑看蒋鸣,声音开始含糊不清。 蒋鸣从来不喜欢他的这些浮于表面的笑,忍不住冷冷地拿话刺他,“这么喜欢笑吗?” 俞小远反应了一会儿,缓缓将下巴顿在杯口上,歪着头看他。 明白他在问什么后,笑意从嘴角缓缓蔓延到整张脸。 他一字一字,用口型答他, “我、只、对、你、笑、啊。” 蒋鸣看懂了。 触摸杯壁的手指顿住,喉结上下滚了滚。 杯子里的酒还没喝完,俞小远又伸手去拿酒瓶添酒,蒋鸣这才发现瓶子里的酒已经少了那么多,于是在半空中截住的手,“你醉了。” “你会把我丢在这里吗?” “不会。” “那就没有关系呀。” 俞小远执意要去拿酒瓶,蒋鸣却牢牢锁着他的手腕,“我说,不要再喝了。” 服务生在这时走到他们旁边,放了杯长岛冰茶在俞小远面前。 蒋鸣皱了皱眉:“送错了,我们没有点。” 服务生向不远处一桌示意,“11桌那位客人请这位先生的。” 蒋鸣看过去,不远处的桌上,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男的人正含笑盯着俞小远。 俞小远像什么都没听见,目光仍黏在蒋鸣身上,一眼都没有看过去。 蒋鸣收回目光,心里莫名产生一丝不悦,他放开俞小远的手腕,不着痕迹把那杯酒往旁边拨了拨,打发服务生,“知道了。” 小半瓶纯的白兰地已经下肚了,再来杯长岛冰茶,也不知道那人是想搭讪还是想要俞小远的命。 他将心中那丝莫名的不悦归咎于那个陌生男人对别人身体健康的不在乎。 俞小远知道蒋鸣不会再让自己去碰那瓶白兰地,只好抱着杯子里剩下的半杯酒轻轻啜着。 一首歌放完,换了一首,沉缓的旋律悠悠响起。 俞小远想到什么,前倾身体,盯着蒋鸣,着迷一般低声道, “鸣哥,你也把我做成标本吧……用玻璃把我罩起来,放在靠近你的地方……“ “不让我为你画画……我也可以……变成一幅画……” 他又喃喃了些什么,声音模糊,被隐在流动的乐曲中,听不真切。 蒋鸣喝了口酒,没再仔细去听。 餐吧昏暗的灯光打在俞小远脸上,映出色彩浓郁的光斑。 蒋鸣看着这张脸,脑子里跑马灯一样闪过很多画面,有俱乐部里那只雪豹,有初见时他抱着猫站在走廊里,有他枯坐在角落等自己的四个小时,有他坐在画前仰望自己,目光灼灼的样子。 蒋鸣突然站起来,对俞小远说,“走了。” 俞小远晃了晃手中剩了点底的杯子,“还没喝完呐。” 蒋鸣拿过他的杯子,仰头将剩下的酒喝完。 俞小远眼神已经不是很清明了,接过蒋鸣还回的杯子往嘴里倒了倒,发现什么都没剩下,咕哝着,“我的酒……” 蒋鸣语气稍缓,“不早了,回家吧。” 俞小远皱眉,“不要。” 蒋鸣试图跟他讲道理,“明天早上还要上班。” 俞小远揭穿他,“你是老板,我没工作。” 蒋鸣无语。 俞小远自言自语道,“我没工作,没工作可以借酒浇愁。” 俞小远在这时看见了那杯无人问津的长岛冰茶,手伸过去,刚圈住杯子,就被蒋鸣按住了杯口。 俞小远手用了用力,硬是没端得起来。 他抬头,目光与蒋鸣隔空相遇。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谁也没有松手,就那么僵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谁也没有退步的迹象。 渐渐的,俞小远好像觉得脑袋很重的样子,头越垂越低。 突然重重点了一下,他清醒过来,用力甩了甩头,眼神迷茫地看回蒋鸣,但握着杯子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蒋鸣轻叹了口气,问他,“就那么想画吗?” 俞小远答,“想。” 蒋鸣自上而下盯着俞小远,脑中两个截然不同的念头打得你死我活。 半晌,他张口无声骂了句什么。 他知道不该在酒精与冲动的混合下做出任何决定。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他连一滴都不该沾染。 他知道一旦话说出口就再也不可能收回了。 他闭了闭眼,按住杯口的手没有动弹, 再睁眼时,认命一般说, “……我答应了。” 俞小远唇角一寸一寸翘起,他松开握着杯子的手,表情无比乖顺,好像那个醉到连维持清醒都困难,却仍要与蒋鸣固执僵持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甜甜答道,“好。” 6、chapter 6 壁画 蒋鸣买完单,扶着俞小远站好,带他出了餐吧。 他找了个代驾,把俞小远塞进后座,自己钻进另一边坐下。 回程路上,俞小远昏昏沉沉,在车子的颠簸中东倒西歪,蒋鸣无奈,把他拨过来靠在自己身上。 俞小远无意识地耸动了下鼻尖,嗅到蒋鸣的味道,变得安生了点。 蒋鸣按下车窗,点了根烟。 他缓慢吸了一口,感受着尼古丁给大脑带来的松弛感,望着窗外出神。 突然,从黑暗中伸过来一只手,两指捏住烟,从他嘴里拿了过去。 蒋鸣还没反应过来,那只烟就被含进了俞小远的嘴里。 他慢慢深吸一口,然后唇齿微启,白色的烟雾从他口中缓缓逸出,云雾一般缭绕在二人之间。 蒋鸣垂眸看去,缱绻云雾之下,俞小远颈脖仰起,下颏削出利落的弧度,眼眸半睁,长睫掩映下,眸光迷离一片。 烟雾带着微涩的苦味,缓慢消散。 俞小远吸完把烟递回蒋鸣唇边。 蒋鸣没有张嘴,用手指夹住,架在窗外。 俞小远的手垂落下去,继续闭眼靠回蒋鸣肩上。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又回到最初的状态。 只有蒋鸣保持着垂眸的姿势,一动不动,看了俞小远很久很久。 直到香烟自己燃尽,差点燎到他的手指。 第二天临近中午,俞小远才从床上睁开眼。 他看着熟悉的房顶,脑子里过了一圈昨天晚上的剧情,发现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迷茫记忆中唯一清晰的片段,就是蒋鸣对自己说他答应了。 俞小远一下子坐了起来。 蒋鸣亲口答应了,以后天天泡在俱乐部里就名正言顺啦。 他拿起手机,看见早上蒋鸣发来的信息,让他有空去俱乐部找自己。 俞小远翻了点东西三两口吃完,换了身衣服就去了俱乐部。 一进门,简威正靠在前台跟小姐姐们聊天,见他来了,朝他挥挥手,“弟弟来啦。” 简威向来自来熟,现在跟着施月叫俞小远弟弟叫得溜的不行。 俞小远啊了声。 施月在旁边看着他们笑,俞小远对施月叫了声,“小月姐姐。” 简威打趣他,“你这每天上班来下班走,都快成咱们俱乐部编外员工了。” 俞小远听到编外两个字耳朵动了动。 编外,听着好像低人一等,离蒋鸣也远了一层。 俞小远撇撇嘴“嘁。” “不满意啊?”简威撸起袖子给他看自己二头肌,“要不你加油练练,等你练成我这样,也来当教练,到时候就是编内的了。” 施月听不过去:“弟弟这么好看,当什么教练,直接当模特给咱们拍海报。” 简威夸张道,“他这小身板给咱们拍海报?!开什么玩笑,痩鸡似的,别人看了都不来了。” 施月鄙视他,“你懂什么,到时候小姑娘一波一波的来,你教都教不过来。” 俞小远没继续听他们贫,跑进俱乐部找了一圈,没找到蒋鸣,坐在沙发上发信息:[鸣哥,我到了。] 蒋鸣回复他:[来6楼,我在办公室。] 俞小远下了楼,顺着走廊走到尽头,看见一扇宽敞的大门,他在外面敲了敲,传来蒋鸣的声音:“进。” 俞小远推门进去,蒋鸣正坐在办公桌后。 他第一次看见蒋鸣办公的模样,穿着衬衫,扣子禁欲地扣到最上面,慵懒地支额撑在宽大的木质办公桌上,另一手在电脑键盘上间或点一下。 见他来了,蒋鸣用眼神示意他,“坐。” 俞小远在桌前坐下,目光突然被桌上立着的一只琉璃的龙睛鱼摆件吸引了。 是一只双色的龙睛鱼,巴掌大小,鱼头为黑,从鱼身往后渐变成墨蓝,鱼尾最外又镶着一圈淡到几乎透明的玫瑰黄。 金鱼整片鱼尾如上好的丝绸裙摆一般飘逸展开,泛着粼粼光泽,鱼鳍的尖端有一个很小的山型刻印。 这是雕塑艺术家山建白的作品。 他的作品平常并不售卖,只有偶尔开展的时候才能买到,大件的俞小远买不起,有次他揣着攒了很久的钱想去展览上碰运气,可到的时候小件的早已经售罄了,他连个边都没摸着。 蒋鸣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推到俞小远面前,俞小远这才回过神来。 “早上让财务拟的,内容参考了一些其他设计工作室的合同,酬劳是业界中上水平,壁画内容和时间都没规定,你可以自由创作。其他条款你再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提。” 俞小远被他这个公事公办的样子弄得有点懵,“我没打算要酬劳。” 蒋鸣嘴角勾起点笑,“不是缺钱的吗?” 俞小远翻脸比翻书快,“有的时候缺,有的时候不缺。” 口不择言想靠近你的时候就缺,捡垃圾都想给你送钱的时候就不缺。 蒋鸣手指点点合同,“心意我领了,不能让你打白工。” 俞小远不接合同,“我真不要。” 蒋鸣挑眉问他,“真不要酬劳?” 俞小远很坚定,“不要。” 蒋鸣问,“合同呢?也不签?” 俞小远满脸不愿意,“不想签。” “行。”蒋鸣拿起合同,拉开抽屉准备放回去。 手停在空中,他突然笑了下,对俞小远说,“签了合同我是甲方你是乙方,”他顿了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俞小远摇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蒋鸣用合同指了指他,“你,也是俱乐部编内人员了。” 简威跟俞小远在前台调笑编外那事的时候,蒋鸣正好在楼梯间里,全听见了。 俞小远一愣,二话不说抢回合同就签了字,生怕晚一秒蒋鸣后悔。 蒋鸣好笑,“不再看看条款?” 俞小远抱住自己的那份合同,“不看。” “签了以后就要跟其他员工一样,按时按点上下班了。” “没问题。” 蒋鸣幽幽道,“条款里可还有一条,甲方可以随时无理由中止合同。” 俞小远毫不在意,“可以。” 蒋鸣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签完合同蒋鸣又跟他要了汇款信息,确认了付款方式和金额,就结束了谈话。 俞小远依依不舍走到门口,手刚搭上门把,蒋鸣突然在后面叫他,“俞小远。” 俞小远回头:? 蒋鸣眼睛还看着电脑屏幕,漫不经心道,“壁画上的事我给你完全的自由,内容和时间想怎样安排全都随便你,但是……”蒋鸣抬头,目光利斧般落在俞小远身上,一字一字说,“其他所有的事,我说了算。” 陈述句,不是商量,是通知。 俞小远一瞬间就明白了,有人还在为被迫答应自己的事情不爽呢。 俞小远软软答道,“好呀。” 出了办公室,俞小远在楼上找到了简威,他扬了扬手里的合同,冷淡的声音里压不住有几分炫耀,“我也是编内人员了。” “哟,这什么,我看看,”简威把合同拿过来,翻了翻,翻完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临时工,这算啥编内,还是编外的。” 蒋鸣骗人! 简威还往他伤口上撒盐,喊他,“小临时工。”说他,“咱们健身房要是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你就是第一个被推出去顶包的。” 俞小远气死了,恨不得当场跟他打一架。 已是夏初,俞小远还穿着长袖卫衣,简威看着都热。 他拉了拉自己身上的短袖制服,问俞小远,“小临时工穿这么多不热啊?看教练这制服馋不馋?喊声哥哥,教练给你也弄一套。” 俞小远把袖口往下扯了扯,“不热,我体寒。” “怪不得体质这么差,那你更应该好好练练了。” 俞小远板着小脸直接越过他,朝前台走去。 整个俱乐部,除了蒋鸣,俞小远也就对施月态度好点。 在施月这段时间坚持不懈的投喂下,俞小远已经会主动到前台讨东西吃了。 “小月姐姐,想吃凤梨酥。” 施月笑眯眯,“没问题,明天给你带。” 方思桐从前台另一边抱着手机凑过来,“施月,你换微信头像啦?” “什么头像?”跟着俞小远过来的简威闻言,把她手机拿过来,点开施月头像放大看了两眼,“这画里的是你?画得挺像啊。” 是一张水彩画,画的是施月在窗边的侧脸,不算特别写实,但意境到位。 施月指指俞小远,“弟弟画的。” 简威一脸羡慕,“弟弟给我也画一张呗?” 俞小远面无表情,“画不了。” “为啥?” “临时工不配。” 方思桐好奇:“什么临时工?” 简威解释道:“老大之前不是准备重新装修么,后来改主意了,不动硬装,直接在墙上画壁画,小远来画,这不,合同都签了,以后小远就是咱们俱乐部小临时工了。” 方思桐感叹,“还会画壁画,小远好厉害啊。” 施月看着俞小远的眼神莫名有点欣慰,“零食没白喂。” 简威凑到俞小远身边,“弟弟,给我画一张啊,咱俩这么熟呢。” 俞小远:“哪儿熟了。” “哎,这么一说,咱俩好友还没有呢吧,来,先加个好友。” “不要。” “加上,不加以后不让施月给你带东西吃。” “没人听你的。” 最后俞小远被简威缠得不行,还是让他加了,不过头像还是没答应给画。 晚点时候,蒋鸣把财务叫到办公室,把俞小远签好的合同递了过去,让财务尽早把定金汇给他,嘱咐完想了想,又让财务找出俞小远当初买课那份合同,一并把买课的钱也给他退回去。 那些课他压根就没打算上,蒋鸣早看出来了。 几天后俞小远买的广告颜料和笔刷都到了,他站到电梯出口的那面墙前,打算从这里开始。 他抱着画材往地上一铺,找清洁阿姨要了几个防滑标识,在地上隔出一块区域,这就是将来他的工作区域了。 蒋鸣听说他今天开工,也打算过去看一眼。 两人刚碰面,还没打上招呼,身后电梯门打开,传来一道娇俏的声音, “蒋鸣哥哥~” 7、chapter 7 甜腻 谭欣回国也一周了,时差也倒得七七八八,一早起来,想着那次吃饭过后就再没见过蒋鸣了,于是一头扎进衣帽间里,挑了半个多小时衣服。 去俱乐部的路上谭欣让司机绕到市中心的西点店,拿了一盒星空巧克力,又买了十几盒招牌曲奇。 车开到大厦楼下,谭欣拿着那盒黑巧下车,司机打开后备箱拎起几大包曲奇跟在她身后,走进电梯。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谭欣看着电梯门上映出的自己,理了理头发问道,“谢叔叔,我今天好看吗?” 谢承丰和蔼地笑,“欣欣哪天不好看呀。” “那你说蒋鸣哥哥会喜欢吗?” “这么俏的小姑娘,哪个小伙子不喜欢哦。”谢承丰也算是看着谭欣长大的,自然知道她想要听什么,继续夸道,“刚刚在西点店里,那几个男孩看你看得眼睛都直了。” 谭欣娇羞地低头笑了下,心里很是满足。 她从小便习惯了这样,无论大事小情,从来没有不顺心顺意的。 电梯叮一声,到了7楼。 梯门打开,蒋鸣正站在电梯外。 谭欣没想到一开门就能见到他,惊喜唤他,“蒋鸣哥哥~”又问,“你是来接我的吗?” 看到蒋鸣眼里的诧异,谭欣吐了吐舌头,“哎呀我看到你太开心了,都糊涂了,你还不知道我要来呢。” 蒋鸣有些意外,“你怎么跑来了。” 谭欣仰着头朝他撒娇,“想你了呀,你还欠我一顿饭呢。” 蒋鸣答她,“记着呢。” 谭欣想起抱了一路的黑巧,献宝般递给蒋鸣,“喏,我还买了你最喜欢的巧克力。” 蒋鸣接过巧克力,看了眼后面大包小包拎着十几盒曲奇的司机,对谭欣道,“先进去坐吧。” 俞小远对他们之间的互动不感兴趣,自顾自低头调颜料。 谭欣跟着蒋鸣走了两步,突然注意到刚刚一直被挡在蒋鸣身后的那个男孩子,脚步一时顿住。 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一身黑色衣裤,外面套着条美术围裙,浑身上下再无其他装饰,但他背光站在那里,整个人就精致得像件艺术品。 让她不禁想起去年生日时,哥哥送她的那套红宝石镶金的英式骨瓷茶具,目光竟一时无法转开。 她不禁问了句,“这是谁呀?” 蒋鸣道,“我们请来画壁画的年轻画师。” 谭欣看着地上各种各样的画材,“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嘛。” 蒋鸣不知想到什么,眼角有了点笑意,“还不赖。” 俞小远对他们的对话兴趣寥寥,自始至终没有给过谭欣一个眼神。 谭欣自小众星捧月般长大,习惯了在哪里都是视线的焦点,骤然被人无视,她心里反倒被勾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兴趣。 她收回迈出的步子,对着俞小远甜声道,“你好呀。” 谁知俞小远犹如一个听障人士,兀自低头调色,对这道甜腻的声音全无反应。 谭欣以为他不知道自己在跟他说话,走近几步,歪着头摆出一个可爱的姿势,再度开口,“你好呀。” 俞小远还是没有反应。 谭欣面色僵了一瞬,又重新堆起笑容,没话找话道,“你这是要画什么呀?” 俞小远原本还是没打算理她,蒋鸣却出声叫了他一声,语带提醒,“俞小远,别人在问你话。” 俞小远这才抬头,声音没什么波动,给了个根本算不上回答的回答,“画壁画。” 谭欣噎了噎,还想跟他继续聊下去,蒋鸣适时制止了她,“好了,先进去吧,谢叔还拎着那么多东西呢。” 谭欣这才拍了拍脑袋,“哎呀,差点忘了,我还给大家买了曲奇呢。” 她从袋子里拿了一盒出来,放在俞小远身旁的凳子上,“你也有份,给你的放在这里啦。” 俞小远刚想拒绝,收到了蒋鸣的眼神警告,于是没说什么,自顾自去画画了。 谭欣进门前,目光在俞小远逆光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点了然于胸的微笑。 初见时装作无视她的男人她见多了,哪一个最后不是追在她屁|股后面绕着她转。 这些装模做样的男人的路数她太熟悉了。 谭欣走到前台,把谢承丰手上的曲奇都递了过去,让大家自己分。 前台小姑娘们全都聚在一起开开心心分曲奇,夸谭欣有心,什么都想着大家。 方思桐看到谭欣,迅速拿出手机给简威发信息:[快告诉魏玚,他女神来了。] 简威立刻回复:[收到。眨眼.jpg] 谭欣看着大家分曲奇,跟谢承丰说自己今天待在这里,让他先回去了。 不一会,魏玚就春风满面地赶来了前台,看见谭欣笑得合不拢嘴。 前台几个女孩子瞧着这场景捂着嘴互相用胳膊肘捅来捅去。 蒋鸣带着谭欣去了休息区,魏玚全程跟着他们鞍前马后,一会倒水一会点水果外卖,忙得不亦乐乎。 谭欣对魏玚的这些付出向来面上感动欢喜,心中毫不在意。 一个拳击俱乐部的经理,在她的众多追求者中也只是排在末端的层级,与她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 但她乐得魏玚在蒋鸣面前对她殷勤备至。 魏玚下楼取来外卖,给谭欣一盒一盒开好,小叉子叉在水果上。 谭欣甜甜道,“谢谢魏玚哥哥,你怎么这么体贴呀,真羡慕你以后的女朋友。” 魏玚开心的不行,“这些小事有什么好羡慕的,你难得来一次,当然要好好照顾你。” 有熟人会员从旁边飘过去,幽幽说了句,“我也难得来一次,也没见魏经理这么‘照顾’过我呢……” 谭欣呵呵呵地笑。 蒋鸣见有魏玚忙前忙后替他照顾客人,于是安心在手机上办公。 谭欣吃了块西瓜,状似不经意地问魏玚:“外面画壁画的那个男孩子是谁呀,你们从哪找来的呀?看着像大学生呢。” 魏玚对俞小远不是很了解,只是从同事口中听了个大概,谭欣骤然问起,他只得把自己拼凑出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嗨,他叫俞小远,一开始是咱们会员,之前天天来,买了课也没上,就搁俱乐部里待着,有天突然跟老大打赌,在那个角落画了幅画,说如果画得好就怎么样的。后来老大看他确实画得不错,就跟他签了合同给咱们画壁画了,是吧老大。” 蒋鸣嗯了声。 谭欣来了点兴趣,“哪个角落呀?能带我去看看吗?” “就那边。”魏玚说着把谭欣引去了俞小远画画的地方。 谭欣站在墙角,低头看到那只雪豹,不禁发出一声赞叹,确实画得栩栩如生,功夫全在细节上。 她视线微转,看到夹角另一边的那副人物剪影,心中突然涌上一丝古怪的感觉。 她还未及细想,简威突然从旁路过,出声问道,“带谭大小姐来观景啊?” 魏玚笑着点点头。 “这儿现在可是咱们俱乐部的网红风景区了,”简威兴冲冲问,“怎么样,弟弟挺有才华吧。” “是呢。”谭欣答道,目光转回那只雪豹,眼神逐渐溢上浓厚的兴趣。 如果画这幅画的人也能成为自己的崇拜者,好像也不错呢。 魏玚道,“回去坐着吧,这儿人来人往的,别一会碰着你。” 谭欣目光还停留在雪豹身上,勾唇答了声好。 两人又回到休息区,蒋鸣还坐在那里看手机。 谭欣叉了块水果吃,问蒋鸣,“蒋鸣哥哥,你跟俞小远赌的什么呀?” 蒋鸣从手机里抬起头,回想了下,“说是让他自己提的,他到现在都还没提。” 谭欣撒娇道,“那我们也来打赌,我也想要东西嘛。” 蒋鸣无奈,“你要什么你哥不给你弄来,还用得着跟我打赌吗。” 谭欣耍赖:“哥哥送的是哥哥送的,你送的是你送的,这怎么能一样嘛。” 蒋鸣温声道:“用不着打赌,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就好了。” 谭欣双手捂着嘴嘿嘿嘿地笑。 临近中午,谭欣说肚子饿了,摇着蒋鸣的胳膊要蒋鸣带她出去吃饭。 蒋鸣心里清楚魏玚对谭欣的那点心思,又眼看着魏玚前前后后忙了一个上午,说魏玚也一起吧。 魏玚赶忙答应了。 谭欣不太愿意,又不好拒绝。 她思索一番,话锋一转,说不如把大家都叫上吧。 蒋鸣没反对,魏玚便喜滋滋拿出手机,在群里告诉大家,沾谭欣的光,中午老板要带大家一起出去吃大餐。 群里众人欢呼,又是把谭欣一通夸,谭欣看着聊天窗口,嘴角翘起,脸上说不出的高兴。 蒋鸣点了几人留守,剩下的人浩浩荡荡簇拥着谭欣涌出了门。 俞小远前几天刚被简威拉进群就把群消息给屏蔽了,这群人太吵,他懒得每天点开窗口就被消息刷屏,故而他对刚刚群里这些一无所知。 谭欣默认俞小远是跟大家一起的,直到众人走上电梯后,她才发现俞小远还拿着画笔站在原地。 谭欣在电梯里对他招手,“俞小远,快上来呀。” 俞小远听见她叫自己名字,视线慢悠悠扫过去,面容疏离。 众人被他清冷的目光扫过,霎时寂了一寂。 突如其来的寂静令谭欣不悦,她堆上亲切的笑容,声音大了些,“俞小远,去吃饭呀,大家一起!”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附和,“来吧俞小远,谭欣给大家争取的福利呢,老大请客。” 俞小远对谭欣有种莫名的反感,压根不想听她的话,毫不犹豫拒绝道,“不去,不饿。” 谭欣劝他,“难得有机会,龙景的鸡煲翅可好吃了呢。”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帮腔。 俞小远无动于衷。 电梯门开得太久,已经快要发出警报声。 有人不满道,“快点吧,楼里这么多人呢,又不是只有我们用电梯。” 一直沉默站在后方的蒋鸣这时出声道:“一起去吧。” 俞小远抬头看了蒋鸣片刻,然后依言放下了画笔,走进电梯。 8、chapter 8 碎裂 众人下楼,分开乘车。 谭欣俞小远施月跟蒋鸣的车,魏玚本来也想跟着谭欣,但他得去开车,只能不情不愿地带着其他几个人走了。 到了蒋鸣车边,谭欣很自然地坐进了副驾驶。 俞小远眼神冷了冷,跟着施月钻进了后座。 去之前蒋鸣订好了包间,众人到达后就直接被引进了准备好的包间。 俞小远跟在队伍最后面,进门的时候,魏玚已经坐在蒋鸣左手边,俞小远朝着蒋鸣走过去,刚走到附近,眼见着谭欣在蒋鸣另一边的空位坐下了。 俞小远站在谭欣旁边盯着她不动。 谭欣仰头看他,一开始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后来突然想通,拉了下自己旁边的椅子,问他,“你是想坐在这儿吗?” 俞小远不答她,蒋鸣这时也看了过来,俞小远便越过谭欣,跟蒋鸣对视。 蒋鸣知道他想要什么,但这种场合,他不可能让谭欣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俞小远。 蒋鸣对俞小远淡声说,“去找位子坐。” 谭欣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行为中的自作多情,一阵窘迫涌上心头,看俞小远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怨怼。 施月走过来拉俞小远,“弟弟,来跟我坐呀。” 俞小远慢慢眨了下眼,失望地跟着施月走到最远端落了座。 谭欣从小在享有特权的阶层长大,深谙并享受着社会上的这些主次有序。 她永远是占据上位的那个,大到对社会资源的选择,小到饭桌上的座次席位,她从来都拥有绝对的优先权。 服务员很快开始走菜,每每一道新菜上桌,魏玚就先转到谭欣面前,让她第一个夹,殷勤的态度昭昭在目。 包间里巨大一张圆桌,人们各自凑着堆聊天,谭欣作为主宾,自然众星捧月,被众人追着问了些在国外读书时的趣事,和学校里男生追求她的轶闻。 谭欣说这些时表情里有些羞怯,言语中却难掩炫耀,时不时用余光看一眼蒋鸣。 她的这些小动作全都被冷眼坐在远端的俞小远收进眼底。 聊着聊着,不知道谁提到了俞小远的画。 简威忍不住吐苦水,“小远偏心着呢,施月要头像就给施月画了,我求着他都不给我画。” 施月:“那是我投喂了多少零食换来的啊,你付出过什么?” 简威:“我付出了感情!我跟弟弟感情甚笃。” 方思桐嘲笑他:“哪里甚笃啦,你自己问小远,小远,你跟简威感情笃吗?” 俞小远言简意赅,“不熟。” 众人笑开。 简威笑骂,“臭小子。” 谭欣也好奇地加入了聊天,“什么头像呀?我也想看看。” 魏玚打开手机,把施月的头像找给她看。 谭欣捧着手机叹道,“真好看呀。” 她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很礼貌地问俞小远,“可以给我也画一张吗?不行的话我买也可……” 俞小远打断她,“行啊。” 谭欣有些意外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俞小远接着又慢悠悠说道,“你跟我换个座,我回去就给你画。” 桌上安静了一瞬。 魏玚不满地朝俞小远扫过去。 谭欣面上一阵尴尬。 蒋鸣开口打破沉默,“别乱开玩笑。” 简威忙打圆场,“唉就是,弟弟就爱开玩笑。” 俞小远下意识反驳,“我m……” 施月眼疾手快塞了块小馒头到俞小远嘴里,把他没说出口的话全塞了回去,然后对众人道,“弟弟最喜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们看最近那部剧没?那个男主角跟弟弟人设一样,笑死我了。” 众人也打哈哈,一同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只有魏玚还在冷冷看着俞小远。 俞小远装看不到,无辜地朝蒋鸣笑。 施月给俞小远夹菜,不赞同地对俞小远低声说,“多吃菜,少说话。” 有了这段插曲,后半段大家都默契地闷头吃饭,吃完回到俱乐部各归各位,人人耳观鼻鼻观心,不想招惹这些是是非非。 俞小远也坐回了他的工位上继续涂墙。 下午俞小远画累了,放下笔休息,一眼瞥见小板凳上那盒碍眼的曲奇。 他撇了撇嘴,拎起盒子走到俱乐部里,随便找了个垃圾桶,手一松,丢了进去。 简威和魏玚正从旁边经过。 简威看着垃圾桶里开都没开的盒子瞠目,“怎么扔了?” 俞小远:“不喜欢吃。” 简威奇怪,“你前两天不还跟施月要曲奇吃呢么。” 俞小远冷淡地重复了一遍:“不喜欢吃。” 简威当他又叛逆期了,耸了耸肩:“好吧好吧。” 魏玚从鼻腔里哼了声,“不识好歹。” 俞小远抬眸瞅他,“你有意见?” 简威挡在他们中间,“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一旁突然传来声响动,几人闻声看去。 谭欣站在不远处,看着垃圾桶里的曲奇盒泫然欲泣。 魏玚急了,推开俞小远疾步走了过去。 俞小远嗤了声。 简威指了指他,“你啊。” 魏玚此时也没闲心再跟俞小远针锋相对,恨不得手脚并用去安慰谭欣。 谭欣红着眼睛,委屈地摇头说自己没事,说那个曲奇也不是很贵,扔了就扔了吧,说俞小远那么不喜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 魏玚心疼坏了,恶狠狠地说俞小远是条不识好人心的狗。 俞小远听到这话突然没来由笑了下。 心说你才是条闻不出绿茶味儿的狗。 魏玚狠狠剜了俞小远一眼,对谭欣说:“走,眼不见为净。” 说完带着谭欣去楼下了。 俞小远又回到墙边画画,一直画到很晚。 今天发生的事情也没能在他心里留下什么痕迹,除了蒋鸣之外的事他一概漠不关心。 天色渐晚,俱乐部的人走得差不多了。 俞小远还想再待一会,于是盘腿坐在地上,翻着手机找素材。 网页突然跳出一条水族店的广告。 他手指顿了顿,看着水箱里各色游鱼,脑子里浮现出蒋鸣桌上那座琉璃雕塑。 俞小远捏着手机出神片刻,点开了微信,犹豫着给蒋鸣发了条信息。 mj1111:[鸣哥,你之前说的奖励……还算数吗?] 过了一会儿蒋鸣回了过来 jerome:[算。] 俞小远打打删删,几番措辞,半晌才发了出去 mj1111:[可不可以把那座琉璃金鱼卖给我?] jerome:[哪个?] mj1111:[就是你办公桌上那条双色龙睛鱼] jerome:[你说山建白的\''''''''乌夜啼\''''''''吗?] mj1111:[嗯] 俞小远等了一会,手机震了下。 jerome:[你拿去吧。] 俞小远看着那条信息咬着下唇笑开。 他起身下楼,心情说不出的畅快,脚步也轻快起来。 出了楼梯间,转进走廊,好巧不巧正好看见谭欣从蒋鸣办公室推门出来。 两人相对而行。 俞小远眼里没她,脚步不停,正要错身而过时,余光突然一闪。 俞小远看清了她手里拿着的东西。 墨蓝的龙睛鱼,鱼尾一圈玫瑰黄,琉璃在灯光下清透纯净。 俞小远侧身在她面前站停,堵住去路, 他冷冷开口,“给我。” 谭欣停下脚步,不着痕迹地瞄了眼悬在角落的监控,口中问道“什么?” 俞小远不欲跟她废话,“手上的东西,给我。” 谭欣不满道,“这是蒋鸣哥哥的东西。” 俞小远不耐烦:“他答应卖给我了。” 谭欣嘲讽地轻笑了声:“他是答应了,但我没答应。” 俞小远:“有你什么事。” 谭欣:“现在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了,我跟他要什么他都会给我的。” 俞小远眼神阴鸷,微微眯了眯。 “别说我只是跟他要这么个小东西……”谭欣脸上带着她一贯的天真笑容,慢慢开口,言语中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恶意,“就是你,我一句话,也可以随时让你滚蛋。” 俞小远皱眉,“少废话。” 谭欣知道俱乐部的摄像头只录像不收音,她一步步向后退去,肆无忌惮地继续挑衅,“要试试吗?” 俞小远注意力全在她的手里,毫无知觉地跟着她的脚步走入监控死角。 谭欣缓缓扬起抓着雕塑的手,满意地从俞小远脸上看到了一丝慌张神色。 她想起今天一天俞小远对自己的忽视,想起午饭时俞小远的针对,想起初见时因为颜值而对他产生的那丝兴趣,心中所有隐秘的难堪和怨恨在刹那间爆发。 她用尽全力,将手中的雕塑向地上砸去。 啪的一声。 琉璃砸在地上,应声碎裂。 溅出的玻璃碎片散落整个走廊。 俞小远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他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碎片,脑中抑制不住地闪现出很多画面。 破碎的,黑暗的,血腥的。 他想起被扯烂的玩具, 被捣成泥的草莓蛋糕, 被撕碎的录取通知书, 被开膛破肚的仓鼠, 想起一切他想要得到的,最后却被残忍毁掉的东西。 他竭力锁在角落的灰暗记忆瞬间喷涌而出,凌厉地撕扯他的神经。 他想起那些头被按在水缸里,无法呼吸也无法呐喊的雨夜,绝望和痛苦像一张淬毒的茧将他整个人死死束缚。 他退了半步,手指微微发抖,努力维持着凌乱的呼吸。 谭欣先一步哭出声来,边哭边跑到碎片旁蹲下身捡,嘴里断断续续说着抱歉。 俞小远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狠厉, “不准碰,不准你碰,碎了也是我的。” 谭欣慌慌张张捡着碎片,先前的挑衅狠毒全部从她身上隐去,只剩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俞小远木然地走过去,毫不犹豫踩在她握住碎片的手上。 “啊!!!”谭欣痛叫。 蒋鸣赶到时,看到的正是这个画面。 蒋鸣厉声呵斥,“俞小远!” 俞小远闻声一惊,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简威和施月跟在蒋鸣身后,看到这情形,也有点搞不清状况。 蒋鸣看到谭欣染血的手,眉毛紧紧拧起,快步走过去,一把将俞小远扯开,俞小远被扯得一个踉跄,撞在墙上。 “回头再跟你算账。” 俞小远张了张嘴。 他想要解释,但他现在脑子太乱,全无头绪,完全不知道从何说起。 蒋鸣扶起谭欣,关切问她,“欣欣有没有事?” 谭欣柔弱地靠着蒋鸣,抽噎着摇了摇头。 蒋鸣察看她的掌心,横着被碎片划了一道,正在往外渗血。 施月赶紧掏了张纸递过去,蒋鸣替谭欣擦了擦血,又用纸巾按住她的伤口,“先送你去医院。” 蒋鸣说完揽着谭欣往外走。 俞小远跟了两步。 蒋鸣头也没回,冷声道,“你别跟着。” 俞小远脚步一顿,定在原地。 走廊静默了会。 简威愣愣开口,“什么情况啊……” 施月摇了摇头,有点担忧地看向俞小远。 简威斟酌着说道,“弟弟,你说你也是,你怎么还跟她动上手了。” 施月扯他衣服,让他闭嘴。 简威道:“我这不也是担心么,她哥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俞小远对这些话充耳不闻, 他像一株被暴雨打湿的植物, 安静狼狈地站在原地, 站在碎裂的琉璃雕塑旁, 眼睁睁看着他的奢望揽着别人,一步一步走远。 9、chapter 9 粘合 谭欣手上的伤并不深,只是看着吓人。 医生为她清理了伤口,消了毒,贴了块纱布,简单包扎了一下。 谭欣担忧道,“医生,伤口会留疤吗?” 医生摆摆手,“小伤,用不了几天就痊愈了,你想留疤都留不下。” 谭欣这才安心。 出了医院,蒋鸣开车送她回家。 路上谭欣抱着手靠在车窗上,看上去受了天大的委屈。 蒋鸣问她,“欣欣,到底是怎么回事?” 谭欣扁了扁嘴,“下午的时候我看见俞小远把我送的曲奇扔掉了,有点难过,魏玚就带我去你办公室里安慰我,后来我有点困了,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看到你桌上那只小鱼,觉得很好看嘛,就拿着想去跟你要的,结果一出门,在走廊遇到了俞小远。” “他看到了非要我给他,我说这是你的,我说我们去找你问问,可是他根本不听我说话,凶得要死,一言不合就来跟我抢,抢的时候摔碎了,我想去捡,他就踩我手。” 蒋鸣看了一眼谭欣的手,“手还疼吗?” 谭欣夸张道,“疼死了。” 蒋鸣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委屈欣欣了。” “我想吃京樱居的帝王蟹刺身。” “好,等手好了就带你去吃。” 谭欣靠在椅背上细数自己想吃的东西,说了一会儿,话头渐渐偏了,聊起了自己认识的艺术家朋友。 “蒋鸣哥哥,我认识一个朋友,他画画很厉害的,在央城美院读研,在iae和海棠杯创意美术大赛上都拿过奖的呢,前几天我们才见过面,他跟我说他……” 谭欣喋喋不休说着,车正好经过俱乐部附近,大厦的轮廓在车窗外迅速掠过。 蒋鸣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 “蒋鸣哥哥,蒋鸣哥哥?” 蒋鸣回过神来,“什么?” 谭欣试探着说道,“我说,他一定比俞小远画得好,我介绍他给你认识,你把那个俞小远换掉好不好?” 蒋鸣眼神闪了闪,“我跟他签了合同,不好毁约。” 谭欣不高兴,“违约金多少,大不了我出了。” 蒋鸣:“不是违约金的事。” 谭欣耍了会儿赖,蒋鸣却始终没有松口,不断跟她打太极。 谭欣知道今天大概是说服不了他了,只得放弃,转而撒娇地跟他要了好几样东西作为补偿,这次蒋鸣答应得倒快,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车在谭欣家的别墅大门前停稳,谭欣依依不舍地准备下车。 “欣欣,”蒋鸣叫住了她,斟酌道,“你哥哥每天公司的烦心事很多,这件事就不用让他知道了吧,你觉得呢?” 谭欣跟蒋鸣对视了一会儿,挂上抹笑,答道,“好,都听蒋鸣哥哥的,我跟哥哥说是我自己不小心划到的,不让他担心。” 蒋鸣点点头,“快回去吧,早点休息。” “那你答应我的东西,不许忘记哦。“ “嗯,都不会忘。” 谭欣关上车门,转身的瞬间脸上收了笑,咬住嘴唇。 没事,俞小远,我们来日方长。 蒋鸣没有直接回家,他驱车又回到了俱乐部。 坐电梯上了6楼,直奔监控室。 想把事情捂严实,监控是不能留的,谭宇尧不是傻子,就算今天信了谭欣的话,也保不齐之后会再来翻监控求证。 蒋鸣用钥匙打开锁着监控主机的柜子,调出晚间时段的监控,拉动进度条。 俞小远率先出现在了画面中的走廊里,之后谭欣从办公室里出来,两人相对而行。 蒋鸣放大了画面,看清了谭欣手里拿着的东西。 接着俞小远就堵住了谭欣,两人对话几番,从监控中看不出两人具体说了些什么,只看见谭欣退了几步,俞小远跟了过去,二人都进了盲区。 之后很快雕塑就被从盲区里砸了出来,谭欣慌慌张张跑出来捡,俞小远走过去踩住了她的手。 从监控看来,与谭欣的说法是吻合的。 蒋鸣松开握着鼠标的手,捏了捏鼻梁。 最后这幕要是被谭宇尧看见,俞小远的手就别想要了。 视频还在播放,蒋鸣再看向屏幕时,正放到自己揽着谭欣走出监控,俞小远在原地呆呆看着他们。 他拿起鼠标,移动着去操作删除。 手中的鼠标顿了顿。 只见画面中简威施月也已经相继离开,空荡的走廊只余下俞小远一人。 他慢慢蹲下身去,开始一片一片仔细地捡起地上的琉璃碎片。 捡起后用衣服下摆兜住。 待到把一地的碎片全部捡完,他才珍惜地抱着怀里的碎片,缓缓走出画面。 蒋鸣点了下鼠标,画面停在俞小远步出走廊的背影。 他靠在椅子上,盯着屏幕看了很久。 蒋鸣最后从那段视频中截取出从俞小远出现在走廊,到最后抱着碎片走出的片段,发送到了自己手机上,然后从监控主机中把装着一整天监控视频的文件夹全部彻底删除了。 第二天早上蒋鸣到俱乐部时,没有在电梯外见到俞小远。 那一天他从门口路过几次,都没有见到俞小远。 第二天,第三天也都一样没有看见。 第四天傍晚时,蒋鸣路过休息区,就听见正跟几个人围在一起吃外卖的施月唉声叹气,“唉,弟弟最喜欢吃这家的糖醋排骨了,要是他在肯定高兴。” 蒋鸣停下脚步,朝施月问了句,“俞小远人呢。” 施月咬着筷子,抬头答他,“不清楚呀,这几天都没看见他。” 蒋鸣皱眉,“一次都没来过?” 施月点头,“是的呢,整整三天没来了,我天天在前台,一直没见他出现,发信息也不回。” 蒋鸣淡道:“知道了。” 施月又夹了块菜,担忧道,“那天晚上我和简威走的时候他状态就不太对,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蒋鸣没说什么,迈开步子走了。 夕阳西斜,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落日余晖抹去了高耸建筑凌厉的轮廓,街景变得黯淡而柔和。 蒋鸣住的离俱乐部很近,几乎每天都回家吃晚饭。 他很少点外卖,一开始是为了训练需要,必须戒除高油高糖的饮食,后来渐渐就养成了清淡的饮食习惯。 自己做的饭吃着最合心意,口味离外卖越来越远。 蒋鸣出了电梯,迈着长腿往自己家走,走了两步,脚步一转。 再停下时,已经站在了另一扇门前。 做错了事就逃避,这是谁教的臭毛病。 他抬手敲门。 敲了几遍,才听见门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半刻后,门被拉开。 俞小远站在门口,面容憔悴,短短几天好像瘦了一圈,头发搭拉在额前,半遮住眉眼,整个人无精打采,抬头看见蒋鸣,眼神亮了亮。 蒋鸣眉头微皱,“窝在家里干什么呢?” 俞小远:“没、没干什么,就是休息了几天。” 蒋鸣见他堵在门口,问道,“不让我进去吗?” 俞小远赶紧侧身让开。 蒋鸣走进门,环视一圈。 俞小远整个家空空荡荡,墙上的陈列架都空着,家具简单,只有餐桌,茶几和一张长款的布艺沙发。 俞小远站在蒋鸣身后,有些局促,“鸣哥,你喝点什么吗?” 蒋鸣随口答道,“茶。” 俞小远点点头去厨房烧水。 霸天虎在这时走了过来,围着蒋鸣的脚踝蹭他,蒋鸣蹲下去心不在焉地摸它。 霸天虎被摸得不太满意,突然爬起来打了蒋鸣一下,拔腿就跑,顶开书房半掩的门窜了进去。 蒋鸣怕它捣乱,跟进去将它抓住,抱了起来。 一抬头,看见书桌上放着的一个盒子。 盒子里散乱地堆着很多墨蓝和淡黄的琉璃碎片。 而盒子旁边,摆着一座粘合了一大半的鱼身。 鱼身上的裂纹被很仔细地拼合,但雕塑的各处还是错落着很多细小的缺口。 蒋鸣站在桌边安静地看了几秒。 他抱着霸天虎出了书房,沉默地坐回沙发上。 俞小远端着刚泡好的茶从厨房出来,放在蒋鸣面前的茶几。 蒋鸣一眼瞥见他手指上交错的细小伤痕,盯了几秒,转开了目光。 俞小远在沙发另一边坐下,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蒋鸣越不说话,他心里越打鼓。 他拿不准蒋鸣今天上门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心里还记着蒋鸣那句,“甲方随时可以随时无理由终止合同。” 蒋鸣喝了口茶,开口问他“知道错了吗?” 俞小远忙不迭点头,“知道。” 蒋鸣好笑,“错哪儿了?” 俞小远一时哑然。 他知道个鬼,但蒋鸣希望他知道,他就知道。 蒋鸣看着他的表情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也摸清了几分俞小远良善伪装下的本性。 俞小远桀骜,莽撞,做事不计后果,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这样的性格,出事是迟早的。 蒋鸣不悦道,“俞小远,你的嘴里有一句真话吗?” 俞小远放在膝盖上的手局促地攥了起来。 蒋鸣十分头疼,放下杯子,还想再继续教育他,突然看到餐桌旁垃圾桶里小山一样的泡面桶,说出口的话变成了,“你天天就吃这些?” 俞小远愣了下。 只见蒋鸣站起来就往门口走。 俞小远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蒋鸣眉一皱,“愣什么呢,跟上。” 俞小远忙站起来跟着他走出去。 蒋鸣带他回到自己家,把他丢在餐桌旁坐着,然后一言不发的进了厨房。 出来的时候端着两碗撒着香菜的牛肉面。 一碗放在自己面前,一碗放在俞小远面前。 “吃。” 蒋鸣说完便自顾自低下头吃面,一句话都不和俞小远多交流。 俞小远边吃面,边时不时抬头看他,蒋鸣全无感觉似的,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俞小远心中的不安无限扩大。 蒋鸣吃完也没有抬头,无动于衷地低头看手机。 俞小远慢吞吞地把碗里的东西全部吃完,连汤都喝得只剩个底,才舔了舔唇,放下筷子。 蒋鸣听见落筷的声音,抬起头来问道,“吃完了?” 俞小远双手放在膝盖上,乖乖点头。 蒋鸣毫不留情:“吃完就走。” 俞小远仍然坐在原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蒋鸣走过去把他扯起来,转身往门口走。 俞小远只得咬唇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 走到玄关,眼前的身影停下,俞小远看着他的手握上门把,向下扭转,狭小的门缝泄入一丝冰凉的风,吹到他的脸上。 俞小远突然上前一步,毫无预兆地,将额头轻轻抵在了蒋鸣的背心。 蒋鸣手几不可见地一颤,刚打开一丝的门又被合上。 他没有动,保持着握着门把的姿势问道,“干什么?” 俞小远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害怕。” 蒋鸣垂眸淡道,“你还有怕的事?” 俞小远手缓缓抬到蒋鸣垂下的那只手旁,停留了一会,冰凉的手转而慢慢握住了他的手腕,轻声道, “我怕这是最后的晚餐。” 10、chapter 10 带猫蹭饭 蒋鸣抽出被俞小远握住的手腕,反手抓住他的手臂把人拉到身前一推,抵在门上, 蒋鸣低头盯着他,“不想让这顿成为最后的晚餐,以后就少惹事。” “我没有…” “允许你说话了吗?” 俞小远闭上嘴。 “明天早上按时来上班,我出电梯如果看不到你,就再也不用出现了,明白?” 俞小远点头。 “滚蛋吧。” 蒋鸣说完按下门把,门一开顺手把人推了出去,俞小远刚站稳,他已经又把门拉上了。 第二天一早,俞小远天没亮就爬起来了,到大厦的时候俱乐部空无一人,门都还没开。 他坐墙边小凳子上等着,施月先来了,见着俞小远有点惊喜,“弟弟来啦!这么早呀!” 俞小远点点头,跟着她进门拿了画材,抱到墙边铺了一地。 他慢吞吞地套上围裙。 身上的围裙早已看不出本来样貌,东一块西一块错落分布着不知何时沾上的各色颜料。 俞小远弯腰捡了几只常用的笔,选出一支现用,其余塞在围裙的大口袋里,开始画画。 俞小远握着笔在墙上涂色,涂两笔就回头看看电梯,上班时间,电梯送上来几波人,不断开开合合,俞小远一直没等到想等的人。 眼见快9点半了,电梯又叮一声到楼层了,俞小远期待地抱着调色盘回头。 电梯门打开,露出魏玚没睡醒的脸,二人目光一触即分,表情一个比一个嫌弃。 “嘁。” “哼。” 俞小远失望地坐到地上摆弄他的颜料,魏玚走过去,朝他围在旁边的防滑标志踢了一脚。 “往里挪点,你画个破画占那么大地方,会员怎么走路。” 俞小远冷冷看他一眼,不想理他,回头用笔往墙上戳。 魏玚瞪他一眼,走了。 日头渐高,窗口照进的光斑渐渐向窗边移动。 午饭时施月喊上了俞小远,给他点了他最喜欢的那家糖醋排骨。 俞小远抱着盒子闷闷扒饭,菜也没吃两口。 施月纳闷,“不爱吃吗?我记得你最喜欢吃他家的呀,今天做的口味不好吗。” 俞小远夹了块排骨,“爱吃的。” 施月扭头,“怎么看你吃得一点也不香。” 俞小远慢吞吞把排骨咽下去,“可能昨天晚上吃得太饱了,不饿。” 施月自己尝了一口,挺好的,没问题啊。 俞小远又扒了两口饭,想到什么,突然问施月,“小月姐姐,你在这里很久了吧?” 施月想了想,“有两三年了吧。” 俞小远问道,“那你知道鸣哥他……是为什么突然退役的吗?” 施月表情一时变得讳莫如深,沉默地吃了块青菜,轻叹一口,“老大不让提,不是什么好事,你以后也别问了。” 俞小远埋下头去吃饭,拖着声音答了句“哦。” 饭一吃完俞小远又跑回了墙边。 他盘腿坐在地上,把颜料按照从深到浅的顺序排了一遍,又挥乱,重新按照赤橙黄绿青蓝紫排了一遍。 最后等得实在受不了了,摸出手机,点开蒋鸣的聊天框,想问他什么时候来,反反复复编辑了好几遍。 刚点击发送,电梯叮一声响了。 俞小远应声抬头,聊天框另一端的男人握着手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蒋鸣低头看了眼微信,半笑不笑地问他“这就等急了?” 俞小远嘟囔,“你说按时来上班的…” “我说让你按时上班,”蒋鸣用俞小远的话回敬他,“我是老板,不用按时。” 俞小远无话可说。 下午俞小远情绪明显回升了,画画的时候也不抿着嘴了,连魏玚路过有意无意碰倒了防滑标好几次,俞小远都没跟他计较。 办公室里,蒋鸣翻看着手机里一上午施月给他发的消息, 8:57 九天揽月:[老大,弟弟来啦,好早就来了呢] 8:58 九天揽月:[看着好像状态还不错大拇指.jpg] 9:25 九天揽月:[弟弟好像在等你呢,老往电梯那看] 10:49 九天揽月:[老大你今天还来吗,弟弟刚刚来问我了] 12:35 九天揽月:[弟弟饭都吃不香了羊驼叹气.jpg] 蒋鸣扯唇笑了下,随手点开了施月头像。 好像说是俞小远画的,是一张清浅晕开的水彩半身像。 蒋鸣突然看见人物头发旁边的两个墨点,又有点像两个字,他把图片放大,再放大。 终于辨认出那两个字,好像是,孟极。 蒋鸣鬼使神差打开搜索引擎,输进了这两个字。 百度百科里显示出两个词条—— 一条为《山海经·北山经卷》中的精怪,写着:石者之山有兽焉,其状如豹,而文题白身,名曰孟极,是善伏,其鸣自呼。 是石者山中的一种野兽,有着形似豹子的外貌,身体白色带有纹路,名为孟极,善于潜伏隐藏,‘孟极’也是它的叫声。 另一条为一名网络画手的介绍。 蒋鸣点开画手的相册翻了翻,相册里大多数插图都是诡异古怪的画风。 这位画手似乎十分热衷于创作血腥童话类型的图画。 他笔下的人物大多软萌可爱,但却伤痕累累,眼神天真,脸颊沾血。 身上的伤口有些血肉翻出,白骨裸|露其中,有些隐在衣衫下,隐约露出溃烂的皮肉。 他以各种复古诡异的元素混合血腥阴沉的色调,制造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压抑氛围。 再用天真无邪的人物形象,给恐怖蒙上一层温和的外衣。 平静与血腥的冲突之下,透满了浓浓的欲盖弥彰。 蒋鸣没有从这些画中找到任何相关线索,但是他无比确认,这个画手就是俞小远。 没有为什么,他就是知道。 蒋鸣按灭了屏幕坐在办公椅上。 晚饭时分,蒋鸣准时从俱乐部走出,在电梯前按了下行键,俞小远放下画笔不声不响跟了上去。 跟着他下电梯,出大厦,走回小区,再上电梯,出了电梯后俞小远还跟着他,一直走到他家门前。 蒋鸣回过味来了,皱眉回头:“我跟你签的合同里没写管饭吧?” 俞小远委屈巴巴:“家里只有泡面…” 蒋鸣看他几秒,走进家门。 门没有带上。 俞小远乐滋滋地跟了进去。 又美美地蹭了一顿饭。 俞小远深深觉得选择在电梯前画第一幅真是他这辈子做出的最明智的一次决定。 那天之后,俞小远就讹上蒋鸣了。 每天到晚饭时间,俞小远就等在电梯前,看见蒋鸣来了,就跟上去,话也不说,一路跟着他回家,进了家门往餐桌前一坐。 给饭就吃,吃完就走,知道蒋鸣不爱搭理他,就也乖乖地不主动搭话,吃完也不用赶,站起来就自己滚蛋。 每天吃干抹净扭头就走的嘴脸比霸天虎还无耻。 他就这么厚着脸皮蹭了整整一个星期的饭。 在他又一次放下筷子站起来就走的时候,蒋鸣终于忍无可忍了。 “俞小远,你当我这儿食堂呢?” 俞小远无辜地站在玄关。 蒋大厨十分不爽,“回来,洗碗!” 俞小远乐呵呵地回头干活,“好嘞!” “洗完就走。” “好的…” 天渐渐热起来了,窗外通透蓝天绵绵白云,犹如漫画场景。 墙壁上的画已经粗铺了两层色块,依稀能看出是苍茫枯黄的景色,中间一条道路。 上午会员不多,蒋鸣例行巡查,领着俱乐部众人查看各处器械,安排工作。 楼下巡完来到楼上,转完一圈,走到拳台附近,说了几句。 一回头,就看见俞小远遥遥坐在墙边,套着浓墨重彩的围裙,咬着笔,隔着人海,突然对他绽开一抹笑。 寂静灰白的人间似乎以他为中心,刹那间漾开万千色彩。 蒋鸣看着俞小远移不开眼,跟众人匆匆讲了两句,让他们散了,然后抬步走了过去。 俞小远这几天终于换上了短袖,但又在短袖下戴了护臂,在室内也没有摘下来。 蒋鸣居高临下问他,“不热么,大热天罩着这么多。” 俞小远取下嘴里咬着的笔,“防晒呢。” 蒋鸣嘲他:“你是小姑娘么,家里来拳馆这么点路还要防晒。” 俞小远咧嘴一笑:“我白。” 蒋鸣看着俞小远脸颊上一抹黄,对他指了指,“沾到了。” “哪儿?”俞小远用手背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抹过了那块颜料,但却没擦得掉,应该是已经干了。 蒋鸣看了眼他放在旁边的一次性水杯,问他,“还喝吗?” 俞小远摇头说不喝了。 蒋鸣走过去,把拇指伸进杯口沾了点水,然后用湿润的手指触上那块沾着颜料的皮肤。 拇指捻在颊边时,手自然形成了一个捧着他脸的姿势。 俞小远愣在当下,大脑一片空白。 蒋鸣维持这个姿势捻着那块颜料,摩擦几下,才把颜料擦干净。 “好了。”他收回手。 俞小远仍然没有回过神,听见他说好了,机械地回了个哦。 蒋鸣看着他白皙的脸颊,被他擦过的那块皮肤泛起了淡淡的红。 视线缓慢地从他脸颊滑到下巴,再到脖子,最后停在从领口露出的半截锁骨上。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捻了捻。 “我去忙了。”说完转身走了。 直到蒋鸣走了很远,俞小远才从脸上那种温热潮湿的触感带给他的颤栗中回过神来。 晚上俞小远照例跟着蒋鸣回家,走进蒋鸣给他留的门前,他突然转头回了趟家,再走进蒋鸣家门的时候,得寸进尺地把猫也抱上了。 蒋鸣都无语了,“你人来蹭饭就算了,猫是怎么回事?” 俞小远把十几斤的胖猫举到蒋鸣跟前,“霸天虎一个猫在家里没有空调吹,很可怜的。” 蒋鸣瞟了眼膘肥体壮,毛色鲜亮,一脸不想配合主人演戏的可怜肥橘,心说我信了你的邪。 最后一把从俞小远手里抱过猫,带着进厨房了。 菜端上桌,俞小远依旧慢吞吞吃着,一口菜恨不得嚼八十下,吃完饭乖乖去厨房洗碗,洗完出来,果然看见蒋鸣抱着霸天虎在沙发上顺毛。 俞小远心里说虎虎你好样的,嘴上说,“鸣哥我该回去啦。” 蒋鸣瞅他一眼,手上撸猫动作不停,“你把地拖了,然后自己榨杯果汁喝吧。” “好嘞!” 那之后,每天吃完饭洗完碗,俞小远又能在他喵星同伙的配合下,以各种理由在蒋鸣家多待一会儿了。 天越来越热,俞小远依旧每天在闷热的傍晚跟着蒋鸣走出空调房间往家跑得不亦乐乎。 蒋鸣厨艺很好,每天会变着不同的菜式做,简单却可口,俞小远嘴甜,吃什么夸什么,于是蒋鸣心情好的时候也偶尔做几道大餐。 也有忙起来顾不上的时候,比如这几天,蒋鸣常常要去另几家分店处理事情,不过他依旧会在每天傍晚赶回离家最近的这家俱乐部,领上俞小远,回家吃顿简单的饭。 这天蒋鸣回来路上堵,到家时已经很晚了,菜也来不及买,就用冰箱里剩的番茄和鸡蛋随便下了两碗面。 俞小远丝毫不在意,坐在桌边捧着脸期待地等。 蒋鸣端着面从厨房出来,俞小远拿出手机问他,“对了,鸣哥,那座\''''''''乌夜啼\''''''''多少钱的?钱我还没有转给你。” 蒋鸣原本也没打算要他钱,把面放到他面前,“都摔碎了。” 俞小远闻了闻面条,“没事的。” 蒋鸣在餐桌另一边坐下,表情有些复杂,“我那还有好几样其它的,你重新挑一座吧。” 俞小远摇了摇头,“不用的,这座就很好。” 说着打开手机向蒋鸣展示他已经重新粘好的雕塑。 墨蓝的鱼身上找不出什么大的裂纹,能看出它的主人在修复它时有多么尽心尽力。 但仔细去看,依然能看到遍布周身的细小缺口。 像是一具搁浅已久的衰朽躯壳,它依然维持着鲜活时期的外貌,但平静皮囊下包裹着的,是一颗不复跳动的心脏。 蒋鸣不知道那是种什么心情,只觉胸中猝然涌出一股酸涩。 他想起那天自己为了安抚谭欣,毫不犹豫地应允了她各种大大小小的要求,谭欣才不情不愿地收了委屈。 而面前的俞小远,抱着一碗剩菜做的面条,小心翼翼想要向他买一座碎了的雕塑。 蒋鸣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他突然起身,把两碗面条全都倒了,“今天出去吃。” 11、chapter 11 出门吃肉 蒋鸣突然起身,把两碗面条全都倒了,“今天出去吃。” 俞小远拿着筷子愣在桌边,“啊?” 蒋鸣倒完面,把他筷子也收走了,往厨房水池里一丢,“出去吃,想吃什么?什么都行,吃点好的。” 俞小远犹豫道,“……肉。” “又是肉?” 就没点其他追求吗,都跟他说什么都行了。 俞小远老实答道,“喜欢吃。” 蒋鸣取了车钥匙,恨铁不成钢道,“走吧。” 蒋鸣带他去的还是上次那家餐吧。 那次看俞小远吃得那么干净,那家的肉应该挺合他口味的。 工作日的晚上,餐吧依旧坐得满满当当,这会儿还没到喝酒时间,大厅灯光还是明亮的色调,音箱播放的也是轻缓的音乐。 服务生把他们引去了中场的一张二人桌,俞小远没坐,指着窗边一张桌子问,“可以坐那里吗?” 蒋鸣看过去,是他们上次来时候坐的桌,便也用眼神询问服务生。 服务生倒无不可,带着他们换去了那张空桌。 俞小远从过道走向桌前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下旁边的椅子。 坐在椅子上的是个戴大金链的男人,大金链回头跟俞小远对视了下,两人眼神都不太友善,但最终没有说什么。 大金链坐的桌就在他们斜前方,是一张四人桌,面对他们坐着两个痩高青年,其中一个面貌白净些,一个肤色暗些,背对他们的一个是刚刚的大金链,还有一个男人戴着黑框镜,看不清样貌。 从刚踏进门起,俞小远就注意到那个白净青年的目光有意无意在蒋鸣身上徘徊。 蒋鸣让俞小远看菜单,自己挑。 俞小远看着纸页上的各种牛排,随手指了个看上去大块的,他挺饿的了。 蒋鸣自己点了份m3菲力,又给两人各点了份例汤,把菜单递回给服务生。 等餐的时候蒋鸣跟俞小远聊天,问他,“很喜欢山建白吗?” 俞小远答道:“我喜欢他的色彩搭配。” 蒋鸣还想着要补偿他,“除了琉璃的,我还有大理石的,青石的,大件的也有,真的不要吗?” 俞小远乖乖地抱着水杯摇头,“不要啦,我喜欢它,因为它是鱼呀。” 一只为蒋鸣所有的鱼。 俞小远的yu。 蒋鸣听完愣了下,没再劝他。 两人的牛排被送了上来,俞小远早就饿得不行了,拿起刀叉就切了往嘴里送,正吃着,盘子里突然落下一小块蒋鸣叉过来的肉。 “尝尝。” 俞小远咽下嘴里的肉,叉起蒋鸣送过来那块放进嘴里。 肉质软嫩,肥瘦相宜,咀嚼时,纤维中渗出的肉汁与黑椒汁相融,丰富交叠地刺|激着味蕾。 俞小远舔了舔唇,“嫩。” 蒋鸣问他,“哪个更好吃?” 俞小远盯着蒋鸣的盘子不说话。 小块的怎么比大块的好吃那么多。 蒋鸣了然,抬手将两人的盘子调换了。 俞小远点的那块有点老,蒋鸣其实不太爱吃,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刀叉,撑着头划手机,余光里看见俞小远吃得很香。 蒋鸣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动机,状似不经意地叫了一声,“孟极?” 俞小远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看他。 蒋鸣刚想说点什么,手机突然响起来,他看了眼,谭宇尧来的电话,他让俞小远先吃,自己拿着手机出去了。 俞小远心神恍惚地切盘子里的肉,脑子里有点乱。 蒋鸣知道他的笔名了,那一定也看过他那些画了,他是怎么想的?他会害怕吗?会讨厌自己吗? 他乱糟糟地把牛排吃完,消化了一会情绪,蒋鸣还没有回来。 他偏头从落地窗往外看去,很快寻到了那个身影。 柔黄的路灯悬在空旷的街边,在蒋鸣脚下拉出一道颀长的影子。 蒋鸣已经接完了电话,掏了根烟叼在嘴里,拿出打火机,打了两下没打着,突然旁边递了火过来,蒋鸣用手拢着借了火,对来人点点头。 餐吧内的俞小远眯了眯眼,他认出来那个人就是从他们进门一直盯着蒋鸣的白净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出去了。 只见那人给蒋鸣点完火,自己也点了根烟,跟蒋鸣攀谈起来,俞小远看着他嘴角的笑觉得很刺眼。 那人不知问了句什么,蒋鸣抬头朝俞小远的方向看了眼,然后摇了摇头,那人又掏出手机点了点,朝蒋鸣递过去,蒋鸣抬手挡了一下,说了句什么,那人就悻悻地把手机收回去了。 俞小远眼睛盯着街边还在交谈的人影没有转动,手摸索着拿起用完的牛排刀,开始用厚餐巾一点一点擦拭刀刃。 刀刃上沾着黑色的酱汁和血肉残渣,擦拭后污物在洁白的餐巾上留下了一块红黑混合的刺眼痕迹。 俞小远换了块干净的地方,用餐巾上下包裹住刀刃,手捏住从上往下一寸一寸慢慢捻着。 窗外蒋鸣终于抽完了烟,在垃圾桶上熄灭烟头,抬步往回走,俞小远盯着他的身影,一手松开餐巾,另一手握着刀柄将刀抽了出来。 擦拭过的刀刃如同崭新一般,微微转动,便在灯光下泛出寒光。 蒋鸣进门后径直走到桌边坐下,“吃饱了吗?” 俞小远点了点头,眼睛看着蒋鸣身后的方向。 刚刚和蒋鸣抽烟的那人也灭了烟进门,他没有回桌子这边,而是往洗手间方向走去。 蒋鸣问俞小远:“喝点吗?” 俞小远心不在焉答道:“喝。” 蒋鸣叫来服务生,让他拿酒单,俞小远站起来:“鸣哥你帮我点吧,我去下洗手间。” -- 孙晋上完厕所正在洗手,一抬头,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正直直盯着镜子里的他,不知道站了多久。 看着他的眼神让人瘆得慌。 孙晋看了眼他的发色,突然想起了这是谁,就是刚刚跟那个男人一起进来的男孩子。 镜子里的人先开口了,朝孙晋问道:“你们说什么了?” 孙晋甩了甩手上的水:“你谁啊?” 俞小远的语气冷冷的没有起伏,又重复了一遍:“你们说什么了?” 孙晋挑了挑眉,挑衅道:“关你什么事。” 俞小远偏执地看着他,“告诉我。” 孙晋有点烦了,“你妈没教过你怎么问人话?” 俞小远的语气像是不会变化,没有波动地重复说道,“告诉我你们说什么了。” 孙晋不想跟他多废话,转身想走,可俞小远就挡在他面前,他往左一步,俞小远就往左一步,他往右一步,俞小远就跟着往右一步,路堵得死死的。 孙晋心里骂了声晦气,“你有病吧?” 俞小远什么话都不说,就那么阴鸷地盯着他,阴森森的,孙晋烦得不行,拧着眉把他在门外失败的搭讪经历给说了:“我跟他要联系方式,他没给,就这。” 俞小远语气阴郁了些,“你为什么要他的联系方式。” “我看上他了,不行吗?” “不行。” “嘁,跟你有什么关系。” 俞小远眉头蹙了下,告诉他,“他是我的。” 孙晋想起他在门外问那个男人的话,嗤笑了声,“他刚刚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我问他跟你什么关系,他说没关系。” 俞小远听完脸色变得难看了点,孙晋一见他变脸,心情反而好了起来,心里冒出一丝恶劣的念头,嘴里越说越难听,“知道他怎么说你的吗?他说他烦死你了,看到你就想吐,说你跟个死狗一样天天缠着他,不过我看他也挺渣的,明明烦你烦成这样,还吊着你,你俩还真是烂到一起……“ 俞小远突然掏出那把牛排刀,二话不说挥了过去。 孙晋抬手格挡,退了一大步,胳膊肘撞在身后的墙壁上,瞬间麻了。 “你神经病啊!” 俞小远瞳孔是一片灰蒙的黑,好似没有焦距,嘴里喃喃着:“你怎么敢说他,你怎么敢的……” 他一步一步向孙晋逼近,垂眸盯着他的右手,说话的语气令人毛骨悚然,“就是这只手吗?就是用这只肮脏的手给他点烟的吗?” 孙晋甩了甩被撞麻的胳膊退了两步,一时被俞小远浑身散发的那种阴森气息的震住,低咒一句,“草!真|他|妈遇到神经病了。” 他很快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被个弱鸡似的小子唬住了,心里气得不行,嘴上骂了句“草你大爷!”抬手就去抢俞小远的刀。 大堂里,蒋鸣一个人坐着快把酒都喝光了,俞小远还没回来。 他扭头朝洗手间方向望一眼,看到有个人走了进去,然后又突然跑出来,招来了最近的服务生,带着人匆匆往回跑。 蒋鸣心头一紧,站起身也走了过去。 一进洗手间,就看见俞小远和不久前在外面跟他搭讪的人扭打在地上。 孙晋咬牙掐着俞小远脖子,嘴里狠声骂着,俞小远眼里一片通红,手死死攥着他手臂,脚使劲踢他下盘,两个人身上都沾了血,不远处地上还躺着把沾着血的牛排刀。 蒋鸣目光从刀刃转到俞小远身上的血,头皮一麻。 他快步冲过去,扯着孙晋的手吼他:“松开!” 蒋鸣手上使了劲,孙晋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力气一松,手臂立刻被甩开,砸在地上。 蒋鸣把俞小远从地上拽起来,俞小远挣扎个不停:“别拉我,我要杀了他。” 他满手的血,沾了蒋鸣一身。 蒋鸣恨不得把他绑起来:“闭嘴!你冷静点!” 俞小远冷静不下来,还想冲过去跟孙晋拼命,蒋鸣一只手把他锁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摸他身上检查:“伤哪儿了?血怎么回事?” 俞小远急促地喘气,用仅剩的理智回答蒋鸣:“不是我的血,是那个傻|逼的。” 孙晋被服务生扶起来,抱着胳膊咬牙切齿:“我|操|你|大|爷!你才是傻|逼!” 蒋鸣这才看到孙晋手臂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就在刚刚被俞小远攥住的地方。 俞小远在蒋鸣怀里挥着手要去抓孙晋:“你过来,你别跑,我扯烂你的狗嘴。” “俞小远,我让你闭嘴。”蒋鸣把他两手别在身后。 谁先动的手他不知道,但刀子肯定是俞小远动的。 孙晋一桌的那几个朋友这时也赶了过来,看见里面的情形,脸色很不好。 “阿晋,怎么回事?” 孙晋见自己人来了,底气顿时足了:“我就骂了那男的几句,那个白毛的精神病就拿着刀要跟我拼命,他|妈|的,没见过这种傻|逼。” 黑框眼镜和高瘦青年忙走过去从服务员手里扶过孙晋。 大金链堵在洗手间门口歪着头看蒋鸣:“兄弟,出去聊聊?” “行。”蒋鸣就没想着拒绝。 怀里俞小远动了两下,蒋鸣按住他,对大金链沉声道,“给我几分钟,先把人安顿一下。” 12、chapter 12 暗巷厮斗 怀里俞小远动了两下,蒋鸣按住他,沉声道,“给我几分钟,把人安顿一下。” 大金链让出个通道,点了下头。 蒋鸣一路拉着俞小远走到车边,把人塞进车里,按在副驾驶。 俞小远脖子被掐了一圈红痕,这会儿全显出来了,都有点发紫。 蒋鸣碰了碰他脖子:“疼不疼?” 俞小远急忙拽住他胳膊,“我不疼,鸣哥,你别去。” 蒋鸣撸下他的手,淡声道:“车上待着,一会儿带你去药店。” 俞小远哪肯听他的,挣扎着就要下车。 蒋鸣按着他肩膀抵回座椅上,眸色一冷:“俞小远,我回来前你敢走出辆这车一步,后果自负。” “鸣哥……”俞小远声音带了点哀求。 蒋鸣不为所动:“我保证你会后悔,不信你可以试试。” 俞小远靠在座椅上,面容痛苦地摇头。 蒋鸣关上车门,隔着玻璃威胁地看他一眼,转身走向街对面黑暗的小巷。 俞小远几斤几两蒋鸣心里有数,拿着刀跟人比划都能被掐住脖子的选手,赤手空拳对阵把他带上,作用只能是添乱。 蒋鸣能有好几年没在这种场合跟人动过手了。 他本来也不准备真动手的,大金链说聊聊,他一开始是真打算试着聊聊的,动嘴能解决的问题最好就别动手,省的麻烦。 但是现在他也不想聊了。 俞小远脖子上那一圈紫的刺他眼了。 俞小远贴在窗玻璃上,盯着他的身影走远。 - 大金链叫周睿达,蒋鸣走后他让服务员帮忙送孙晋去了医院,然后带着邹宏和宋畅在巷子里等蒋鸣。 几人点了根烟,站在巷中的暗处,边抽边聊。 周睿达眼睛盯着街对面的蒋鸣:“阿晋手上那道划得不轻,今天不能轻易放过这小子。” 邹宏狠声道:“那个白毛傻|逼还敢动刀子,老子刚刚都想直接抽他。” 宋畅阴恻恻道:“那个高个子不是要保他么,你抽他也一样。” 周睿达比较谨慎:“高个子像练过的,等会小心点。” 邹宏呸了声:“他那身材一看就中看不中用,真动起手就傻|逼了,阿晋怎么看上这种废物,脸帅有什么鸟用。” 宋畅嘲弄地说:“脸帅我们就盯着他脸揍,华哥练过那么久,撂倒他还不是轻轻松松,等会别撂太快了,我们多玩会儿。” 邹宏嗤笑:“对啊,咱们不但有华哥,而且三对一,希望他求饶别太快。” 周睿达看了眼巷口:“来了。” 小巷僻静幽深,路灯从街边昏暗地照进来。 蒋鸣一步步走进黑暗的小巷中,影子被拉得很长。 几人纷纷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捻灭了。 蒋鸣走到三人附近,脱下外套随手一扔,转动手腕,抬眸懒散道:“一起上吧?我赶时间。” 赶着回去检查俞小远还有没有受别的伤。 邹宏听他狂成这样,气不打一处来,第一个冲了过去,挥拳朝蒋鸣脸上打。 蒋鸣灵活地侧头躲过,回手照他下巴还了一记勾拳,一点力没收。 一拳下去,邹宏直接就懵了,第一次体会眼冒金星是什么感觉,跌在地上半天没有意识,瞬间就失去了战斗力。 周睿达和宋畅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意外。 周睿达动了动脖子,宋畅从地上捡了根木棍,两人从两边逼近蒋鸣。 周睿达腿先踹过来,宋畅同时一棍子挥到蒋鸣耳边,电光火石间,蒋鸣抬脚让过周睿达的腿,顺势仰头,躲过宋畅的木棍。 宋畅没料到他能躲过这棍,挥的时候使了全力,挥空后人惯性往前冲了出去。 蒋鸣退步站稳,两手成拳护在下颌边,微微颔首,他出拳迅猛,一个直拳直捣周睿达面门,周睿达赶忙退后躲避,脚步凌乱,蒋鸣跟上去,又是一个直拳,周睿达躲闪不及,立刻双手护住头。 直拳的爆发力最强,手臂的缓冲只能保护他不像邹宏一样直接昏过去,鼻梁隔着手臂被击中,一阵尖锐的疼痛直击大脑。 周睿达捂住鼻梁疼得弯腰。 蒋鸣刚准备回头,常年浸身拳台培养的嗅觉使他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危险,他下意识矮身下蹲,下一秒,木棍破空而来,擦着他的发尖砸在墙上,断成两截。 蒋鸣眯了眯眼,宋畅从刚刚起,每一下都是照着他脑袋来的。 蒋鸣转身,宋畅站在对面墙边,蒋鸣几步到他眼前,“喜欢打脸?” 话毕一个右勾照着他腮帮子就过去,宋畅没有周睿达的反应速度,瞪大双眼用脸接了这一拳。 蒋鸣打完还想给他侧腹补一拳,人突然被从身后抱住。 周睿达双手锁住蒋鸣,朝宋畅喊,“宋畅,揍他!” 宋畅靠在墙上还没缓过来劲,蒋鸣唇角冷冷一勾,重心往后靠在周睿达身上,抬腿就朝宋畅腹部一脚踹过去。 宋畅被踹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 周睿达被这一脚的反作用力撞得失去重心,连连后退,锁住蒋鸣的手也松了力。 蒋鸣挣开他,回身干净利落一个侧勾,直击周睿达侧腹,周睿达痛呼一声,弓身跪在地上,眼前黑了几秒。 蒋鸣拍了拍手,居高临下扫视了一圈地上东倒西歪的三个人, 蒋鸣脸不红气不喘,闲闲问道,“还聊吗,不聊我走了。” 周睿达捂着肚子缓了半天,吐了口混着血的唾沫,咬牙对蒋鸣说,“孙子,你等着!” 蒋鸣冷笑一声,捡起外套掸了掸,转头往回走。 隔着一条街看见俞小远头埋在膝盖里,整个人蜷在副驾驶座。 蒋鸣微微蹙眉,几步跨到车边,拉开门,手刚碰到人,就发现俞小远抖得厉害。 “怎么了?” 俞小远听到声音抬头看他,眼睛通红,拼命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结束了吗……你有没有受伤?” 蒋鸣不在意地说:“我没事。” 俞小远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最后盯着他红肿破皮的指关节愣了几秒,扑进他怀里,死死抱着他,声音里带着细细的哽咽:“别再丢下我了,我求你了,他们三个人,我怕你吃亏,我担心得快死了。” 蒋鸣手在他背上拍了拍,“你在看不起我吗?俞小远。” 俞小远脑袋抵着他胸口摇了摇。 蒋鸣任他抱了会儿,等他情绪平复地差不多了,把他从怀里拉出来。 “身上还伤着哪儿没?”蒋鸣说着要去揭他护臂,检查手臂上沾着血的地方。 俞小远突然把手缩了回去,“没有,没其他伤了。” 蒋鸣不满,“大晚上还戴着它干嘛,有什么不能看的。” 俞小远仍缩着手臂,错开目光,强调道,“我真的没受伤,好好的。” 蒋鸣皱眉盯那个碍眼的护臂,最终用眼神确认了血迹是蹭上去的,不是从里面渗出来的,这才算了。 蒋鸣坐回驾驶座,没启动车子,手搭在方向盘上仰头靠了会。 他侧过头,看着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俞小远。 “该跟你算账了。” 黑暗中,他伸出手,捏着俞小远右手手腕,扯到他眼前问他:“俞小远,你这只手是该用来拿刀的吗?” 俞小远不知该怎么答。 蒋鸣捏着他手腕用了点力,“你如果不想要,我直接帮你废了,一了百了,怎么样?” 俞小远疼得皱了下眉,说出的话却依旧乖顺,“你想的话,做什么都可以。” 蒋鸣被他这话砸得愣了下,俞小远看向他的眼中是一如既往的全然信赖,胸口盘旋的怒气硬生生被压了回去。 蒋鸣把他手扔回腿上,扭头按下车窗,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夜色渐沉,整座城市却仿佛刚刚苏醒,霓虹闪烁,街道上晚归的男男女女成群结队,每个人都活得精致利己。 唯独俞小远,那双墨玉般的眼睛里,好像只装得下一个他。 夹烟的动作牵动伤口,蒋鸣沉默地把烟换到左手,回头一眼看见俞小远身上斑斑血迹,压在心里的火又有点往上冒,烦躁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啊?人来人往的地方拿着刀去跟人比划。” 俞小远嘟囔:“是他先骂你的。” “他骂我关你什么事。” “我听不了。” “听不了你就能拿刀捅他了?” 俞小远小声道,“我没想动手的,就是想吓吓他。” 蒋鸣冷冷道,“我瞎吗?” 俞小远闭嘴了。 “你做事前能不能想想后果。” 蒋鸣真想把这句话刻进他脑子里。 俞小远低下头,露出一小段白皙的颈脖,“对不起。” 蒋鸣斜他,“刚刚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不是大庭广众喊着要杀了他的吗,怎么这会儿道歉道得这么痛快了。” 俞小远小声说,“这是对你道歉,所以……” “俞小远,”蒋鸣都要笑了,“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后果?唯一的后果就是我跟人打了一架?” 俞小远想说你被找麻烦已经是我最难以承受的后果了,但他没说出口。 蒋鸣见他沉默,心道果然如此,声音顿时沉了些,“俞小远,你该学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承担后果了。” 俞小远抬头看他,还是那双全然信赖的眼眸。 蒋鸣深吸了口气,错开目光,整个人冰封一般冷硬,他掐了烟,一字一字咬着牙说, “从明天起,我们不用再碰面,所有我出现的场合,不要让我看见你。” 他说一句俞小远就脸色就变白一分,等他全部说完,俞小远张着口半晌,才艰难地问道,“……多久呢?” 蒋鸣没有心软,“到我说停为止。” 俞小远急切追问,“你什么时候才会说停?” 蒋鸣说,“到我觉得可以的时候。” 俞小远这才终于懂了他当初的那句‘我说了算’。 人在荒芜沙地逃亡时,身体要经受强烈的疲累和饥渴,而看不到终点的绝望则会为这段逃亡附加成倍的煎熬。 这份煎熬,便是蒋鸣施予他的''''''''后果''''''''。 俞小远失力地靠在座椅上,他从蒋鸣的眼神中明白,事情已成定局,没有更改的余地了。 蒋鸣启动引擎,带俞小远找了家24小时药店,买了涂淤伤的药,回到小区,把俞小远连人带药一起扔进家门,没再管他。 13、chapter 13 守望等待 俞小远站在自己家空荡荡的客厅里,却像只无家可归的弃犬。 不知站了多久,他丢开手里的东西,漫无目的地走到沙发旁,往后一倒,瘫在上面。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亮得晃眼,他抬手胡乱遮住眼睛,白炽灯的亮斑依旧映在眼帘上,脑子里想的全是蒋鸣。 蒋鸣做的莴笋炒肉很好吃,牛肉面也很好吃,每一样菜都像是照着他的胃去料理的,他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如果昨天那两碗面没有被他倒掉就好了,一定比牛排好吃很多。 胃空空的疼,但他现在一动都不想动。 蒋鸣的惩罚究竟会持续多久呢。 三天? 一周? 还是更久? 他那么生气,真的会有停止的那天吗? 如果从来没有被允许靠近过他,也许现在就不会这样难过了,难过到像是灵魂的一小部分被强行从血肉上剥离了。 周围稀薄的空气让俞小远有种溺水感,他把手移到胸口上,冰凉的心跳从薄薄的皮肤下传来,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可活着这件事究竟是好是坏,他也不清楚。 他从来没有搞清楚过。 俞小远就这样瘫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过去了,睡梦中无意识蜷起身躯。 他好像梦到了蒋鸣,可梦中的蒋鸣也没有在对他笑。 药盒裹在塑料袋里散落在门口,霸天虎扒过去闻了闻,走开了。 万籁归于沉寂,黑夜张开巨口,将一切可知与不可知都吞入望不见底的深渊。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三十度的夏天,没有开空调,俞小远却睡得手脚冰凉,额头沁着虚汗。 俞小远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洗了个澡,在镜子里看到脖子上的指痕青得发紫,手臂和后背也青了好几块。 昨天跟孙晋打架两人都冲着弄死对方去的,互相抵着在洗手间里专门捡硬的地方撞,这会儿身上被撞过的地方都开始隐隐作痛。 他走到门口把药捡了起来,照着镜子给脖子上抹了一遍,他知道这些药对淤青没多大用,但这是蒋鸣买的,他就用。 抹完艰难地穿上衣服戴好护臂,出门了。 他要去上班的,他签了合同,蒋鸣没说终止,他就不会停。 去俱乐部的路上俞小远还是有点忐忑,不知道蒋鸣所谓的“所有他出现的场合”包不包括电梯口的那面墙。 施月早上一看到俞小远就被他脖子上的痕迹吓了一跳,“弟弟你这脖子怎么了?” 俞小远不自在地挡了挡,“不小心弄的。” 施月看了看俞小远单薄的小身板,担心道,“什么不小心能弄成这样,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一起出电梯的简威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靠了过来,一脸欲言又止,“别是那位大小姐他哥吧。” 施月看了他一眼,心里竟然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俞小远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回道,“是不认识的路人,昨天晚上跟鸣哥出去吃饭,跟人起了点冲突。” 简威语气一下子放松了,“嗨,老大在场啊,那你不早说,散了散了。” 有蒋鸣在那必出不了什么事儿了,别说一点小冲突了,就算对面叫来一面包车人,蒋鸣也不怵啊,这点自信简威还是有的。 他们走后,俞小远拿起了画笔继续在墙上画画,手中不停,思绪纷飞。 如果蒋鸣走出电梯看见他会怎样呢,会生气吗,会把他赶走吗,还是会无视他? 如果自己好好跟他道歉,他会像以前一样,轻描淡写地饶过自己吗。 俞小远胡思乱想地在墙前画了一整天的画,时不时停下来看看电梯。 但一天过去,他所有的假设都没有发生。 因为这一整天,蒋鸣根本没有出现过。 后面连着很多天,蒋鸣也都没有出现。 俞小远的忐忑渐渐被想念所取代,时间变得越来越漫长,一周过去,俞小远却感觉仿佛度过了遍尝心酸的三百多天。 周末时俞小远再也按捺不住,向施月询问了蒋鸣的去向。 施月说好像城北那边的某家分店出了点岔子,他过去处理了,俞小远问她要处理多久,施月说她也不知道。 俞小远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坐在沙发上呆了很久。 夕阳西下,小区里亮起了路灯,楼下散步的人声从喧闹归于沉寂,不知过了多久,俞小远突然站了起来,一路出门走到了蒋鸣门前,抬起手试探着敲了几下。 里面毫无声响。 俞小远又坚持不懈敲了十几分钟,还是没有丝毫回应。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里面一片寂静。 蒋鸣把话说得绝,俞小远不敢给他发信息,他怕一条信息发过去,收到个红色感叹号。 俞小远额头贴着冰凉的大门站了几秒,转身回到家里。 给霸天虎的猫碗里倒上足够它吃很久的猫粮,从橱柜里拿出两个罐头开好放在地上,又多摆了好几碗水,布置完一切后,他蹲下身摸了摸霸天虎,转身出门,回到蒋鸣的门前,靠着门坐在了地上。 一夜过去,电梯没有在这一层停留过。 俞小远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日升日落,情绪像是被从身体中抽离,他只是木讷地坐着。 这一周他就没怎么好好吃过饭,每天随便吃点面包泡面就打发了,没有蒋鸣做的东西,吃什么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 走廊里又一次陷入漆黑,月色从窗口洒进些许光亮,俞小远迷迷糊糊地觉得胃开始有点疼,他没太在意,靠着门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蒋鸣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分店一个教练跟会员发生冲突,也不知道是年轻气盛还是天热人容易上火,两个人居然在俱乐部里直接打起来了,结果都伤得不轻。 本来这种纠纷自有分店的经理去处理,是用不着他出面的,但麻烦就麻烦在那个会员是谭宇尧的熟人,蒋鸣也认识。 涉及到熟人,他就不得不出面安抚一番,谁知那人根本不卖蒋鸣面子,不依不饶要告他们,还扬言要买营销号把这个事件宣传一番,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最后是谭宇尧知道了,帮他又是电话又是请客的劝慰了几番,那人才终于松口说不再计较,今天晚上谭宇尧攒了个局,叫上了一波熟人作陪,也算是让两人在这个场合正式和解。 蒋鸣在饭桌上被灌了不少酒,后来被拉去续摊,又喝一顿。 很久没这么喝过,喝完脑子都昏昏沉沉,最后是谭宇尧叫了车送他回家。 出了电梯蒋鸣脚步有几分虚浮,他没开灯,走廊里一片漆黑。 门前影影绰绰好像有个什么东西,他没在意。 走到门前一脚突然踢到了什么,蒋鸣惊得酒醒了几分,他摸着墙按开走廊灯,才看清了那一团东西。 俞小远抱膝靠坐在门边的角落,歪着头,好像睡了很久,头发凌乱,挣扎着睁开的双眼爬满了红血丝。 这里离城北远,蒋鸣为方便处理事情,这段时间都住在城北附近的一处房子里,他上一次回来这个家已经是一周前的事情了。 他码不准俞小远在这里等了多久,但见他身上衣服都皱巴巴地绻着,一看就不是只窝了一两个小时这么简单。 蒋鸣压着气问,“等多久了?” 俞小远还没张口,蒋鸣又抬手制止了他,“算了你别说了。” 他抬手按了按自己太阳穴,喝了那么多酒本来就头疼,他怕自己听完答案气出个好歹来。 “俞小远,我说的话是不是不管用?我说了不想看见你,你坐我家门口干什么呢。” 俞小远坐着不说话,脖子上那一圈紫色已经淡去,只留下一片连绵斑驳的青痕,周围泛着淡黄。 蒋鸣看着那一圈痕迹,用脚踢了踢他的脚踝,“你先让开。” 俞小远这会儿彻底醒了,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胃比睡之前疼得更厉害了,火烧火燎一样烧着疼,双手环着腹部往旁边挪了挪。 蒋鸣不想跟俞小远站在走廊里扯皮,他现在亟需找个地方坐下,他按开指纹锁,拽起俞小远准备把他丢进家里再谈,突然发现手里的人有点不对劲,两只手臂一直不自然地按在肚子上,蒋鸣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俞小远支支吾吾地说,“胃有点疼。” 这哪是有点疼,这分明是疼得都站不起来了,蒋鸣刚拉起来就感觉他在不断下坠,赶紧换了个姿势拦住腰,让他靠着自己站稳,半抱半揽着人进了家门。 药箱里有常备药品,蒋鸣倒了杯温水,拆了一颗胃药和一颗止疼药出来,一齐递给他,“先吃两颗,还疼得厉害就去医院。” “不用去医院。”俞小远下意识就拒绝。 他想在蒋鸣家里呆着,被久违的充满蒋鸣气息的空气包围比去医院管用多了。 “抱着。”蒋鸣冷硬地递了个抱枕给他,俞小远接过去双手环住,压在胃上,灼烧般的疼痛似乎有一点缓解。 蒋鸣皱着眉问俞小远,“晚上吃什么了。” 俞小远随口瞎掰,“螺狮粉,辣。” 蒋鸣凑到俞小远头发边闻了闻,坐回去冷声道,“俞小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俞小远在他的逼视下吞吞吐吐,“泡、泡面。” 蒋鸣看着他不说话。 俞小远低下头,“……没吃。” “中午呢?” 俞小远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也……没吃……” 蒋鸣看了他几秒,就着桌上那杯水自己也吞了颗止疼药,酗酒加被气,他脑仁疼。 他自问是个冷情的人,但俞小远好像总有一万种方法能拱起他的火。 吃完药,坐在沙发上缓了一会儿,蒋鸣问他,“多久没吃饭了?” 俞小远迟疑道,“一天半……吧。” 蒋鸣气得笑出来,“俞小远,你好得很,我让你反省,你就跟我玩绝食是吗。” 俞小远连忙解释,“不是的……” 蒋鸣不耐烦地打断他,怒气被酒精烘得几乎耐不住,“不是不是,说什么你都不是,做没做过都不承认,东西砸了就踩人手你说不是,跟人打架把自己弄一身伤你也说不是,让你反省几天就饭也不吃了!是我罚错你了吗?你什么时候能让人省点心?!我这几天还不够烦吗?!“ 俞小远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声音越来越低,“我只是想等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我怕一走开就错过了。” 蒋鸣一直压着的气终于爆发,朝俞小远吼道,“说了不想见你了!你非要等我|干什么?!” 俞小远咬了咬唇,没有转开目光,声音浸着细微的颤抖, “我太想你了。” 14、chapter 14 靠近 蒋鸣质问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俞小远像控制不住语言神经,既然开了口,就索性把心里憋了一周的话一股脑倾倒了出来,“我一开始真的想好好听你的话的,不出现在你面前,不惹你烦,不让你讨厌,我想安静地等到你跟我说可以停止了……” “可是真的太久了,整整一周,整整一周连一眼都没有见到你,我快要被逼疯了。” “我每天都在俱乐部门口等你,我想你哪怕是骂我也好,无视我也好,都比不出现要强,可你就那么消失了……” 俞小远的话像寒冽的井水,一捧一捧浇在蒋鸣心中怒气燃烧的炭火上,那炭火迅速地熄灭湿透了。 蒋鸣静静听着,晚上喝的那些酒开始上头,在酒精的作用下,理智变得越来越薄弱。 “……如果我没有靠近过,如果我不知道你有多好,被丢下的时候我也不会这么、这么难过……“ 蒋鸣在俞小远近乎热忱的注视中,目光缓缓下滑,看到他一张一合的嘴,脑子里又浮现出那天他在车上夺过自己烟的情景。 那根自己含过的烟头,也被含进过这张嘴里,他的舌头有没有碰到过烟头的尖端,他的唇舌和烟里卷着的棉絮相比,哪一样会更柔软呢。 “……你可以罚我不吃饭……可以在我身上按灭烟头……可以把我的头按进浴缸里……” 俞小远的声音在他耳边渐渐飘远,蒋鸣盯着那两片嫩红的唇瓣,无意识地缓缓靠近过去。 “……可以用刀划开我的皮肤……但是不要让我看不见……你……”俞小远眼见着蒋鸣离自己越来越近,说话的速度不禁慢了下来,变成一个字一个字拉长着往外吐,周围的空气好像被一点一点抽干,他听见自己心脏愈发强烈的鼓动声。 蒋鸣失神一般,盯着俞小远缓缓放大的脸,想把那张不断说话的嘴堵住,想尝尝看那副唇舌究竟有多软。 客厅柔和的灯光映射进他的瞳孔,像一块泛着细碎流光的琥珀。 他手撑在俞小远怀里的抱枕上,将俞小远压得陷进沙发。 白皙的面庞近在咫尺,周围静得针落可闻,耳畔只剩下互相渐沉的呼吸声,目光无声地纠缠在一起。 俞小远胃里抽痛突然一阵强烈,疼得不禁皱了下眉。 这变故让蒋鸣猛地惊醒,下一秒见鬼一样推开俞小远,兀自怔愣了几秒,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进了洗手间。 蒋鸣捧着凉水一捧一捧往自己脸上泼。 喝酒把脑子喝坏了吧。 俞小远对他和对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这点他瞎了都看得出来。 可是这种不一样到底是什么,是对偶像的崇拜吗,还是枯燥生活中一份临时的虚无缥缈的精神寄托吗,他说不清。 他搞不清俞小远对自己的态度,也同样搞不清自己对他的态度。 俞小远闯入他的生活太突然了,他没有过这种不断被一个人拨动情绪的经历。 他蓦地想起俞小远当初给他发的那些衣着暴露的游戏链接,妈的,会喜欢这种游戏的男的能弯到哪里去,不管自己对他到底什么想法,反正他肯定是个直男。 蒋鸣捧着水又往脸上浇了几泼,不愿面对自己在酒精的作用下兽|性大发,差点按着亲了一个直男这种事。 酒精果然害人。 出了洗手间蒋鸣直接进了厨房,给俞小远煮了粥,从冰箱里拿出榨菜和肉丝炒了点,等粥好了一起端到桌上喊俞小远来吃。 俞小远一脸呆愣,坐在沙发上发懵,听见蒋鸣叫他,抬头欲言又止地看看蒋鸣,见蒋鸣一副不想交流避开他目光的样子,识相地又把话咽了回去,缩着身子坐到餐桌前,小口小口地喝粥。 俞小远喝了两口,胃里灼痛缓了些,小心翼翼问道,“鸣哥……你还生气吗?” 蒋鸣现在脑子乱得很,不想跟他扯这些,“快点吃,吃完去医院。” “真的不用去医院,你跟我说说话就好了。” “我跟你说话就能不疼了?我的话是特效药么。” 俞小远认真点头,“嗯。” 蒋鸣半笑不笑道,“那我说的话你怎么一句也不听。” “我听了,我反省了,已经反省了一周了,”俞小远试探着问,“鸣哥,可以停止了吗?” 蒋鸣毫不留情,“你想得倒美。” 俞小远失望地继续喝粥。 一碗喝完,自觉地抱着碗要去厨房洗,被蒋鸣拦住,手里一空,人被重新丢回沙发上,怀里塞了个抱枕。 蒋鸣洗完碗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了,他早就累的快猝死了,安排道,“你今天就睡客房吧,夜里如果还疼,马上来卧室叫我,带你去医院,其他事明天再说。” 俞小远好不容易跟蒋鸣说上话,舍不得这么快就去睡,坐在沙发上盯着蒋鸣不动。 蒋鸣被他小狗一般的眼神盯着,半晌,拿他没辙,忍着头疼又坐了回去,“谈谈?” 俞小远一百个愿意,“好。” 蒋鸣仰头靠在沙发上想了想,深呼吸一番,心平气和地坐起来问道,“俞小远,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吗,做所有事情都不考虑有以后一样。” 俞小远的字典里,确实没有明天这个概念,他永远活在今天,活在当下。 对于一般人来说,人生随时都可能遗憾离场,但对他来说,离场也许只是解脱。 但他不想和蒋鸣说这些,于是半真半假地说道,“我觉得世界末日随时都会来,所以不喜欢作长久的打算。” 蒋鸣看着他,想从他的眼里看出玩笑的意味,可看了半天,却发现他是认真的。 蒋鸣不知道他是信了什么邪|教,还是末日电影看太多了。 他此刻不想去究其原因,只问俞小远,“如果世界末日并不会到来呢?如果你鲁莽行事造成的后果比世界末日先来临了呢?就算你自己不在意后果,那你的亲人呢?你身边亲近的人呢?他们不会为你担心吗?” 俞小远像全没听到他的几个问题,顺着他的话脱口而出,“你会为我担心吗?” 蒋鸣沉默许久,回答他,“会。” 俞小远表情乍然泛上几分欣喜。 对俞小远这样的,不明原因的惩罚也许并达不到目的,告诉他这些惩罚背后的因果,让他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被罚,说不定反而能起到效果。 蒋鸣决定把想法摊给他,“所以看到你没事就跑出去找死,我会想惩罚你,想让你改变。” “我不可能每一次都正好在。” 正好能护住你,正好能帮你揽下一切后果。 俞小远听完觉得自己不但胃不疼了,全身上下哪儿都好了,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了。 因果说完了,惩罚自然该继续下去。 “别高兴得太早,我还没有说停,今天只是因为你病了,暂停而已。” 俞小远表情瞬间就垮了,想到这一周的思而不见,苦着一张脸问,“以后还是不能见你吗……” 蒋鸣思忖了片刻,“你可以继续来画画,但是不准靠近我,不准进俱乐部也不准进我家。” “还有,好好吃饭,别再跟我玩什么绝食的花样。” “从明天开始,到你想清楚我给你的问题为止,同意吗?” 俞小远天人交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这件事就算说定了,蒋鸣突然想起了什么,戏谑问道,“在你身上按烟头,把你的头按进浴缸里,用刀划开你的皮肤?你从哪儿学的这些花样?” 俞小远动作陡然一顿,言辞闪烁道,“就电视上……那个、看的。” 他有点懊悔之前的口不择言,好在蒋鸣没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蒋鸣也没精力再跟他多言,他头快疼炸了。 “好了,再熬我真要猝死了,我卧室在那儿,有事敲门。”蒋鸣说着揉着脖子站起来,朝自己卧室走去。 俞小远乖巧道,“晚安。” 蒋鸣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明天醒了自己回家。” 大半夜这一番折腾,蒋鸣真佩服自己能撑下来,按着脖子倒在床上就昏迷一般睡了过去。 夜里俞小远没再疼,他的胃被蒋鸣一碗粥照顾得熨帖妥当,一夜好眠。 第二天俞小远醒来时,蒋鸣已经下楼晨跑了,俞小远在客房的门上看到了蒋鸣留给他的字条—— “自己回家吃饭。” 态度很明确,说到昨晚为止,就到昨晚为止。 俞小远回到家里,霸天虎的猫碗里猫粮已经吃了大半,他把碗里猫粮分出一部分,收了起来,只剩下够它一顿早饭的量。 去俱乐部的路上俞小远买了块蛋糕,到了俱乐部坐在墙前慢慢把蛋糕吃了,吃完特意把盒子放在地上显眼的地方,证明自己吃过了。 蒋鸣出电梯的时候就看到俞小远手上拿着画笔回头看他,然后邀功似的踢了踢地上的蛋糕盒,蒋鸣没理他,直接进俱乐部了。 俞小远不确定他看没看见,想跟上去告诉他自己吃了,吃得可多了,刚走到玻璃门,蒋鸣一个眼神扫过来,俞小远脚步立即停止。 他知道,这里就是界限了。 俞小远垂着脑袋回到他的小地盘,继续画画。 - 距上次谭欣在走廊受伤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她的手也好得差不多了,医生说不会留疤,果然什么都没留,她的手还是那双完美无瑕的手。 那天回家谭宇尧问她手怎么伤的,她按照跟蒋鸣商量好的那套说辞,跟谭宇尧说在俱乐部玩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谭宇尧听完没说什么,看上去也没有怀疑。 手伤好后她首先就想到了蒋鸣答应自己的帝王蟹刺身,巴巴的上门来讨了。 她今天身边多带了个人,就是她跟蒋鸣提到过的那个央城美院的朋友。 谭欣想,之前蒋鸣不同意把俞小远换了,是因为还不认识罗峙,但等他跟罗峙熟悉之后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电梯里,谭欣跟罗峙并肩站着,罗峙比她高出一个头,身段笔直,五官俊美,举止间透着养尊处优的从容。 罗峙早就被谭欣天天蒋鸣哥哥长蒋鸣哥哥短地洗|脑过了,今天被带来见真人,心里还有点期待,“你天天念叨的蒋鸣哥哥,今天终于要一睹真容了啊。” 谭欣对蒋鸣那是一万个自信,“你看到就知道了,反正比你帅。” 罗峙不在意地一笑。 电梯很快到达,罗峙跟在谭欣身后走出电梯。 俞小远老远就闻到了那股令他讨厌的香水味,厌恶地回头,看见谭欣身后还跟了个人。 罗峙目光跟俞小远甫一接触,两人都愣了一下。 罗峙似笑非笑地叹了句,“央城真小啊。” 15、chapter 15 前校友 罗峙话一说完,谭欣疑惑地看过去。 罗峙解释道,“校友。” 谭欣没想过还能有这茬,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这么巧啊。” 俞小远没话跟他们说,冷漠地转回头去继续画画了。 罗峙对他疏离的举动似乎毫不意外,对谭欣又补了句,“前校友了。” 谭欣表情变了变,“什么意思?” 罗峙目光一直游离在俞小远身侧,淡声道,“说来话长。” 谭欣抱怨,“神神秘秘的,到底怎么回事嘛。” 罗峙不想当着俞小远的面跟她说那么多,推着人往俱乐部里走,“先办你的正事,空了再慢慢跟你说,就是这里吗?” “是啦。”谭欣进了俱乐部跟前台问清了蒋鸣在哪,带着罗峙就直接奔过去了。 他们本来和蒋鸣约了在楼下汇合然后一起去饭店的,结果谭欣到的早了点,也想带罗峙先来俱乐部里转转,两人一合计就先上来了。 谭欣一见到蒋鸣就喜笑颜开,“蒋鸣哥哥~” 罗峙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作势掏了掏耳朵。 蒋鸣闻声抬头,笑了笑,“怎么上来了。” 谭欣声音甜到不行,“想你了呀。” 蒋鸣看着她身旁的人问道,“这位是?” 谭欣拉过罗峙介绍道,“我好朋友,罗峙,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央城美院研究生,画画很厉害的那个。” 蒋鸣朝罗峙点了点头,“久仰。” 罗峙笑道,“我才是真的久仰,天天被大小姐在耳边念叨洗|脑,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说着对谭欣竖了个拇指,“你还真没夸大其词,确实帅。” 谭欣得意地哼了声。 蒋鸣带着他们在俱乐部转了圈,简单介绍了一下,两人喝了杯水,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出发去饭店了。 等电梯的时候俞小远就在身后看着他们,准确地说是看着蒋鸣。 蒋鸣毫无觉察般跟谭欣你来我往地说话,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谭欣余光看到身后被冷落的俞小远,得意地笑了下。 罗峙目光在俞小远和蒋鸣身上打了个转,没说什么,若有所思地转开了。 三人到了日料店,地方是谭欣挑的,市中心标志性建筑的顶层,窗户看出去能将整个城市尽收眼底。 坐下后谭欣先把帝王蟹和刺身拼盘点上了,让服务生先去准备,罗峙翻了翻菜单问要不要来点清酒,蒋鸣说昨天晚上刚喝一顿大酒,现在头还疼着。 谭欣听到这个就有点生气,“都怪谭宇尧,昨天去之前我都跟他说让他不要灌你了。” 蒋鸣笑道,“也不是他灌的,他还帮我挡了不少,你这话你哥听了该伤心了。” 罗峙合上菜单,“那就不喝了吧,也是,大中午的,蒋总下午还要回去工作。” 蒋鸣听着别扭,“你跟欣欣一样叫哥吧,都是自己人,别总来总去的了。” 罗峙在社交这块一向擅长,立刻从善如流叫了声,“蒋哥。” 两人以茶代酒碰了个杯,这就算认识了。 菜上了桌,三人相谈甚欢,当天空运来的帝王蟹静静地躺在桌子中央的盘中,巨大的帝王蟹甲壳被重新拼合在一起,白嫩的蟹肉全部被取出整齐摆放在盘边,蟹身从中间剖开,剩着肉的一面朝上围着酱油碟放了一圈。 蒋鸣看谭欣和罗峙年龄相仿,问了句你们是同学吗,谁知两人对视一眼,表情都有点一言难尽。 罗峙率先开口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俩……相亲认识的。” 这个蒋鸣倒是真没想到。 谭欣忙着吃蟹,罗峙便把他们相识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番,“前两年家里人突然频繁安排我们见面,吃饭啊,聚会啊什么的。几次下来我俩也摸清楚他们什么意思了,就顺着他们敷衍了几次,也单独约了几次会。” “没想到他们看到希望后行事愈发夸张,我妈连我们订婚宴在哪办都开始计划了。我感觉不能继续顺着他们了,就跟谭欣商量了跟他们摊牌,讲明这事没谱,好说歹说,他们最后才放弃,一来二去,我俩也算培养出了点革命友谊。” 蒋鸣不无吃惊,“你们才多大啊。” 罗峙给他一个‘你懂的’的眼神:“大家族,这些事都考虑的早。” 蒋鸣会意一笑,“懂了,有王位要继承。” 罗峙摆摆手,“都是家里大人乱点鸳鸯谱,不可能的事儿。” 蒋鸣从小看着谭欣长大,在他眼里谭欣怎么也算是个优秀的小姑娘,家世又好,听罗峙这么果断就拒绝谭欣,有点不乐意,“怎么就不可能了,我们欣欣配不上你么。” 谭欣听见这话笑得一脸甜蜜,也跟着仰头用鼻孔看罗峙。 罗峙摇摇头,“不是谭欣的问题,我的问题。” 蒋鸣追问了句,“什么问题?” 罗峙盯着蒋鸣的眼睛,像是在斟酌,半晌,从口中吐出来四个字,“性向问题。” 那语气中带了点隐晦的试探。 谭欣送到嘴边的筷子顿了下,猛地抬头去看罗峙。 罗峙是弯的这件事他们刚认识的时候罗峙就跟她坦白了,后来也是因为她一直配合他约会,帮着他瞒住家里,两个人的关系才越来越好的。 谭欣一直以为罗峙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性向的,结果他突然在蒋鸣面前自曝,着实把谭欣吓了一跳。 蒋鸣表情没什么波动,尔后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罗峙没从他表情里看出什么,又问道,“蒋哥对我们不会有什么看法吧?” 蒋鸣夹了只甜虾,放在酱油碟里慢慢沾着,平静道,“正常的事情,没什么好有看法的。” 罗峙像是来了兴趣,放下筷子,撑着脸问蒋鸣,“那我能不能问问,蒋哥觉得该怎么看待我们这个群体呢?” 蒋鸣被他这么一问,也放下了筷子,微一思索,答道,“像看待世界上所有其他的人类一样,用寻常的眼光看待。” 罗峙闻言一笑,那笑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惺惺相惜,举杯道,“敬寻常的眼光。” 蒋鸣抬起杯子跟他碰了碰。 罗峙又想起家里那对思想迂腐的父母,半真半假地叹了句,“嗨,我家人要是能像你思想这么开明就好了,我也不至于出个柜这么艰难。” 蒋鸣难得安慰了句,“会的。” 谭欣实在不想让他们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狂奔了,在桌子下面猛戳罗峙,罗峙这才转头聊了点别的。 中途蒋鸣去了趟洗手间,他一出门,谭欣就拉住罗峙,愤愤问他,“你怎么回事呀!我把你当闺蜜,你不会看上我喜欢的人了吧!” 刚刚罗峙眼神一直在蒋鸣身上打转,她都看到了,她知道她蒋鸣哥哥魅力很大,但她把罗峙当朋友,罗峙怎么能背叛她呢! 罗峙侧目,“说什么呢,我连他是直是弯都没试出来呢。” 谭欣激动道,“你试什么试,蒋鸣哥哥妥妥的大直男,怎么可能是gay,你少诋毁他。” “是是是,大直男。”罗峙败给她了,补充道,“就算他是弯的我俩号也不配,你别瞎操心了,我就是想看看他是不是而已。” 谭欣警告他,“别再乱试了你,没看出来蒋鸣哥哥根本就不想聊这个话题吗。” 罗峙双手投降,“知道了知道了不试了。” 蒋鸣回来后,桌上的话题就再也没有偏到性向上面过,聊了聊文艺圈的事儿,之后就慢慢转到了俞小远身上。 谭欣主动提起,“罗峙,你说你跟俞小远是前校友,怎么回事呀?” 谭欣直觉这里面不是什么好事,她巴不得蒋鸣知道,问的时候也不避着。 罗峙仰头想了下,“就是几年前,我刚读研的时候,给我导师带的那个班做辅导员,俞小远在这个班上。” 谭欣故意问道:“那为什么是前校友,他毕业了吗?他看着挺小的呀。” 罗峙回道,“没有,正常来说,他现在应该还在读大三。” 他回忆道,“前年他在班里出了点事,学校联系了他家长,他好像父母都不在了,是哥哥来的,学校本来也就打算小惩大戒,让家长带回去好好教育一下就行了,结果他哥二话不说直接办了退学,把人给领走了。” 谭欣一脸惊讶,“出的什么事啊?” 罗峙也不想说太详细,吃了块天妇罗,简单概括了下,“暴力事件。” 蒋鸣听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罗峙。 谭欣摆出惊讶的表情,“他居然大学都没读完呀,还参与暴力事件,好可怕哦。” 谭欣可算逮着机会了,忙不迭转头劝蒋鸣,“蒋鸣哥哥,这样的人很危险的呢,我在新闻上看过,还有可能具有反社会人格,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足为奇,我上次就从他身上感觉到了那种不善的气息,留着他不知道会带来什么麻烦呢。” 蒋鸣声音沉了点,语带提醒,“欣欣。” 都这样了他还帮着俞小远,谭欣有点不服气,“怎么了嘛,我也是担心你啊,万一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连累你连累俱乐部怎么办,你看他上大学都能跟人打架打退学了,说不定还做过什么更严重的……” 蒋鸣对谭欣的语气中难得有一丝不耐,“够了,不说这个了。” 谭欣顿了下,语气和缓了些,“罗峙画画很厉害的呀,你也可以看看他的作品,说不定比俞小远更合你心意呢。” 罗峙看出来蒋鸣压根没这种打算,笑着打哈哈道,“俞小远专业课成绩一直拔尖,创作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我导师以前倒是经常提他,挺惋惜的。” 谭欣立刻横他一眼,这人到底站哪边的。 罗峙一脸“我实话实说”的无奈表情。 来之前谭欣也没跟他说自己跟俞小远有什么梁子,只说带他来见见蒋鸣,他也搞不清楚这大小姐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蒋鸣最后也没有对要不要看看罗峙的画有所表示,最后在谭欣的促使下跟罗峙交换了个联系方式,加上了微信好友,推脱说之后再联系,把事揭了过去。 饭吃到下午,蒋鸣结了帐,问他们要不要回俱乐部坐坐,谭欣欣然应允,罗峙无可无不可,于是三人一起上了蒋鸣的车。 到了停车场,罗峙跟谭欣先下车,站在一边等蒋鸣把车倒进停车位。 罗峙对谭欣和俞小远的事挺好奇的,走她旁边小声问她,“你跟俞小远什么故事啊?” 罗峙从不在谭欣的狩猎范围内,所以谭欣面对他也懒得伪装,面色不悦道,“也是说来话长,反正有梁子,我烦死他了。” 蒋鸣这时停好车下来了,罗峙便没再继续问下去。 他跟谭欣的关系说不熟也熟,毕竟一起并肩对抗过家里,说熟也没有那么熟,谭欣当年放完假回国外读书后他们就基本断了联系,偶尔逢年过节聊两句。她这次回国也没告诉自己,直到前段时间才突然出现,说要介绍个人给自己认识,两人这才重新联系上。 三人回到俱乐部,罗峙饶有兴趣地看着拳台上正戴着拳套在练打靶的会员,蒋鸣于是给罗峙拿了副新的拳套,让简威带着他也去体验下。 罗峙走后,魏玚迎了过来,蒋鸣就把谭欣交给他了,自己回办公室处理事情。 魏玚带着谭欣到休息区,一坐下就盯着谭欣的手看。 16、chapter 16 直播 谭欣看见他目光,心中瞬间了然,把手收了收,故意问道,“魏玚哥哥你看什么呀,我的手有什么好看的嘛。” 魏玚没跟她绕圈子,温声问她,“疼不疼啊?” 谭欣眼里含着点委屈,“你都知道啦?” 魏玚的手在膝盖上握了握,又松开了,“嗯,我那天走得晚,听他们说了。” 谭欣把手伸到他面前正反翻了翻,“没事啦,你看,都好了,也没留疤。” 魏玚看她这个样子心疼坏了,谭欣有多娇贵他比谁都知道,从小糖罐子泡大的那么娇滴滴的人,就这么白给人踩了一脚,搁谁咽的下这口气,“跟你哥说了吗,受这么大委屈。” 谭欣目光黯了黯,“蒋鸣哥哥让我别说,他说哥哥工作本来就很烦心了,让我这点小事就不要去烦哥哥了。” “这怎么会是小事!”魏玚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 平常口口声声把谭欣当亲妹妹,怎么真出了事屁|股就歪成这样了。 谭欣劝道,“算啦,不就被踩了一脚,也没踩断,算啦……” 话里那个委屈劲都快把魏玚淹死了。 魏玚还想替她打抱不平,谭欣坐在那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魏玚想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不跟她聊不开心的话题了,心里把俞小远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谭欣和罗峙一直留到傍晚,谭欣说要早点回家吃饭了,过几天来请大家吃大餐。 罗峙跟简威打了会儿靶,听说谭欣要走,便跟蒋鸣借了套干净衣服,洗了个澡换上,跟她一起离开了。 蒋鸣将两人送下楼,看着他们车开出停车场,转头回家了,差不多是吃饭时间了,他回去还得现做。 蒋鸣手机装了跟俱乐部监控设备同步的app,可以实时查看俱乐部内部所有的监控画面,总店的监控他不常看,有时候会用这软件看看其他分店的情况。 吃完饭靠在沙发上休息,蒋鸣打开手机准备看看其他几个店的监控,手指一滑,点进了总店页面,十几台监控的画面方方正正排在屏幕上。 他本想退出去的,余光瞥到角落里那个电梯口的画面,手顿了顿,点了进去。 画面中能看到俞小远天天从早到晚在画的那堵墙的全貌。 墙上的画面已经从大片的模糊色块变得越来越具体,能清晰看出画中的苍凉景色,其实从上个星期他就看出俞小远在画的是什么了,那景色他太过熟悉,他甚至只要一打开自己的朋友圈就能见到—— 苍茫荒凉的50号公路,他的朋友圈封面图。 他站在那条全美最孤独的公路上的背影照。 壁画上的整体色调比他的照片要暗许多,周围的植被风景都做了艺术化的处理,没有细致地画出植被和岩石的细节,只用交叠深浅不一的小色块来代替。 整幅画没有线稿也不勾边,偏向于写意的油画质感。 与他的照片中不同的是,壁画中的公路上除了他以外,还有另一道身影。 落后几步,正伸出手追赶他。 两个人影的部分还没有细化,只能从色块的结构上看出大致形貌。 壁画的下半部分已经大致完成,天空部分还未动工。 只见画面中俞小远搬来了一把折叠梯,在墙边架好,爬了上去,看样子是打算开始画天空部分了。 正中央那两个人影的色块一直放着没管,也许是想要留到最后。 蒋鸣坐着看了挺久,也差不多该回俱乐部了,于是退出了软件,软件划出去的那一秒屏幕中站在梯子上的俞小远突然猛得摇晃了一下,摇摇欲坠之际极力挥手保持平衡。 蒋鸣手指顿住,但屏幕已经退出到了主界面,他迅速操作又重新打开了监控软件,找到电梯口那台监控点开。 画面中俞小远还站在电梯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按着胸口喘气。 梯子是不高,但照刚刚那么摔下来高低要受点伤,伤多重就不好说了。 蒋鸣在退出软件那一刻都忘了呼吸,直到重新看见俞小远安然无恙站在梯子上才无意识地吐了口气。 画面中俞小远喘了会儿气,居然又站梯子上继续画画了。 这人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死活,那破梯子多不稳他不知道么,两分钟前都差点摔了,两分钟后居然没事人一样还站上面画画,是等着真摔下来么。 蒋鸣气不打一处来,画面中俞小远的身形还时不时微微晃一下。 蒋鸣把软件给退了,找出施月电话拨了过去,那边一接通,直接说道,“去把俞小远叫下来,梯子找人扔了。” 电话里声音空了片刻,施月似乎反应过来了,回道,“好的,我马上去。” 没来得及挂,蒋鸣又问她,“梯子谁给他的?“ 施月回忆里下不久前的场景,告诉他,“刚刚弟弟来要梯子,魏玚正好在,他去仓库拿的。” “仓库没梯子了?拿个晃成这样的出来。” “魏玚说仓库就剩这一把了,清洁那边在擦楼下的中央空调出风口,有几把都在用,就让弟弟先用这个了。” 蒋鸣沉吟片刻,说道,“你先去把他叫下来,然后去仓库看一眼,如果有其他梯子就给他换一架,如果没有就让他等清洁那边用完再画。” “好。” 蒋鸣又补了句,“他用的这把现在就找人扔了。”说完挂了电话。 蒋鸣回俱乐部的时候,俞小远已经换了把梯子站了,看上去挺稳的,蒋鸣没说什么,径直走进俱乐部,示意施月跟自己来,两人一起下楼进了办公室。 蒋鸣在办公椅上坐下,问施月,“怎么说?” 施月知道他是问自己梯子的事,答道,“我去仓库的时候还有几架靠在墙上没用,我就挑了个稳点的喊简威扛上来了,原来那把让简威扔了。” 蒋鸣挑了挑眉,“还有几架?” 不但还有,而且不止一架? 施月对这事心里也没底,“嗯,不知道是已经用完还回去的还是原来就靠在那的。” “我知道了。”蒋鸣点了点头,“你去忙吧,空的时候多注意点外面情况,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老大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弟弟了,之前谭欣那事的时候不是还对弟弟意见很大的吗? 两人什么时候都偷偷和解了? 施月狐疑地偷偷看了眼蒋鸣,“好的。” 施月走后,蒋鸣随手从烟盒里拿了根烟点上,薄唇含着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来。 魏玚啊,到底想干什么。 - 俞小远晚上到家已经挺晚的了,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登上了他许久没登的视频网站账号,开了个直播。 自从每天早出晚归趴在俱乐部门口画壁画,他有日子没顾得上自己这些网络上的社交账号了,但自己苦心经营了那久,怎么也小几十万粉丝呢,也不能说扔就扔了。 微博那边他偶尔还会摸几张图发上去,大部分也是夜里,视频网站这边就凄惨多了,直播已经大半个月没开过了。 他直播不露脸,直接把摄像头对着ipad屏幕,埋头画,画累了开麦跟粉丝聊两句,有时候也在评论里捡点疑问回答回答,但他画画天赋大于技巧,有些东西会做不会说,粉丝问他你这藏色怎么能藏得这么丰富又和谐,他也说不上来,但他就知道该这么藏。 天生的色感,教不了。 其实他一开始也也不爱开麦,认识的人他都不爱搭理,更别说不认识的了。 但有一次偶然开麦后,发现观众好像挺喜欢听他声音的,说他的是冷甜声,他每次一开麦直播间人数就蹭蹭蹭地上涨,谁也不跟钱过不去,能涨粉就能赚钱,那之后他就不那么排斥开麦了,他需要钱。 不过一般开麦也只在中途休息的时候开,他画画太容易专注,有几次聊着聊着人没了,粉丝在评论区扯破嗓子叫他也没反应,有的粉丝不高兴了说他高冷装逼,后来他索性直接在直播间挂上公告,“动笔不开麦,开麦不动笔”。 晚上直播一开,粉丝渐渐摸了进来,纷纷问他这段时间消失干啥去了。 俞小远其实兴致并不高,他已经好几天没能跟蒋鸣说上话了,每天就只能在他路过电梯的时候看上几眼,每次就这么十几秒,根本不够看的。可是蒋鸣给他的问题他还没想明白,蒋鸣说那之前不让他靠近他,他就只敢乖乖守着那道界限,一个趾头都不敢越过去。 俞小远放下数位笔,开了麦,想想还是跟他们先聊一会儿吧,消失了这么久怎么也得交代一下行踪。 “最近接了线下的工作,有点忙的。” 俞小远说话没什么精神,懒懒的,声音经过话筒被电流影响,微微有些失真,有种冷冽的金属质感。 【失踪人口回归!】 【再不回来我以为你生孩子去了】 【你还晓得回来啊!!去哪野了极崽!!】 【是不是现在看我们喜欢你了就开始pua我们,呜呜呜t.t死渣男】 【你变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离不开我们的阿极了!!不是那个乖崽阿极了!!!妈妈哭泣!!】 【把那个勤勤恳恳按时按点上班的极崽还给窝】 俞小远的直播账号用的是他画画的笔名,跟微博账号同名,就叫孟极,熟悉的粉丝都喜欢管他叫阿极或者极崽,听着怪亲切的。 “我现在每天也在按时按点上班呢,真的。” 【阿极上班了?】 【什么工作啊!去外太空挖矿也不用消失这么久啊!】 【阿极找的什么工作呀?跟画画相关吗?】 【求地址,我明天也去投简历,想跟极崽做同事】 “相关的,是画一面壁画,估计还要画挺久。” 俞小远在直播的时候还是很讲职业素养的,不会不耐烦,毕竟也是他的饭碗。 【啊啊啊啊啊啊我有机会能看到阿极的壁画吗好想看啊!】 【阿极今天准备画什么呀?】 “还没有想好画什么,你们有什么想看的吗?今天时间不是很多,涂个体量小点的吧。” 【大佬画个小兔人吧,好久没画小兔人了】 【画萝莉画萝莉画萝莉画萝莉画萝莉画萝莉画萝莉画萝莉……】 【画萝莉画萝莉】 【我想看阿极涂深海,画鲸鱼吧】 【画萝莉画萝莉】 评论快速滚动上移,有个不起眼的乱码昵称,说了几次话都被淹没在顶着显眼粉丝灯牌的老粉刷屏中,俞小远一句都没看见,压根没注意到它。 “不要刷屏啊,深海体量太大了,下次吧。” 俞小远垂着眼皮看电脑屏幕,鼠标上下滚动着查看评论,看到什么想回答的就回两句,聊了又能有个十来分钟,突然屏幕一花,他愣了下。 有个乱码昵称账号突然连着给他刷了个10个奇幻城堡。 奇幻城堡是本直播平台最贵的礼物,3千一个,送了会在全平台广播。 极光下的城堡被色彩绚烂的景色环绕,评论区瞬间被一片华丽奢靡的动态特效遮挡住,谁的评论都看不见了。 直播间一下子沸腾了,都在围观土豪大哥。 俞小远以前规律直播的时候也没有粉丝这么壕气地给他刷过礼物,一般就只刷点小礼物,没成想他这么久没开播,才回归十几分钟就突然有人给他来了个大的。 他也愣了下,身子都坐直了点,磕磕巴巴地念着名字说了声感谢。 他刚谢完,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他8级粉丝的乱码昵称在评论区发了两个字。 vies5769823:【手滑。】 17、chapter 17 临危 什么人手滑能一下子滑出三万块啊,俞小远粉丝很多都是学生,卡里存款拢共都没有几块钱,见这回答都开始起哄了,有抱大腿的,有仇富的,甚至还有喊俞小远给金主爸爸唱首歌的。 俞小远轻笑着说,“歌唱不了,别起哄啦你们,画幅画还是可以的,要不今天就画一张送给823……小哥哥吧?” 俞小远说着话点进那个账号看了眼,居然是个新号,主页一片空白,信息就填了个性别为男,其余一概空着。 关注列表里只有他一个人。 还是特别关注,他只要开播就会自动发送通知的那种。 这种随手一扔十个奇幻城堡的土豪怎么会对他这种朴素到连脸都不露的直播间感兴趣? 一般不都爱去舞蹈区的直播间一掷千金吗。 那边砸了礼物能听一晚上大哥,说不准还能加个微信吃个饭。 他这儿最多就能给画幅画,他一幅画也值不上这个价啊,这大哥图什么。 vies5769823:[有范围吗?] 俞小远吃人的嘴软,“什么都可以。” vies5769823:[那画动物吧。] “小哥哥喜欢什么动物?” 823过了一会才发道,[黑豹吧。] “没问题。” 俞小远答应完又跟粉丝们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手夹着笔在pad屏幕上轻点,时不时转个笔,脑子里构思了一会儿,对粉丝们说,“那我准备画了,先关麦了哦,大家一会儿聊。” 俞小远说完关了麦,找了个舒缓的歌单做背景音乐。 ipad屏幕上操作的双手通过摄像头清晰地投射在直播间画面中,指甲剪得很短,指尖莹润,连粉色甲床上的小月牙都看得清清楚楚,白皙修长的一双手,右手握着数位笔,握笔的姿势不太对,像小学生,稚气地可爱。 俞小远先在画布上大致勾了个线稿,明确了构图和要素,然后选取颜色,从色块开始构建光影关系,再一层一层在图层上叠色。 随着音乐的高低起伏,手指不断在软件上放大缩小,填充颜色,细化形体,增添细节,突出光影。 俞小远画着画着就忘了时间,一晃两个多小时过去,歌单都转了两圈,他开播本来就晚,这会儿已经1点多了,还没有画完。 823似乎不知道他画画的时候是从来不看评论的,在下面发了句【很晚了,不用今天就画完。】 有热心的粉丝回复他【阿极画画的时候不看评论哒】 823没再回,不知道是没耐心等了还是去干别的了。 又过了快一个小时,俞小远才终于收尾,最后添了几笔细节,放大缩小看了几遍,重新开了麦,“823小哥哥还在吗?” 话音刚落,直播间就弹出了一条新评论 vies5769823:【还在。】 “你看看这样可以吗?”俞小远把图片放大,对着摄像头展示了几处细节,最后缩到正常大小,静静放在屏幕中央。 月悬中天,月光下黑豹坐立于荒凉原野,神情肃穆,两爪前撑,曜黑的毛发上沾染着暗色血迹,像一簇簇枯败的玫瑰,黄褐色瞳孔深邃敏锐,浑身散发出危险气息,尾巴环住爪子,克制着高傲的兽|性。 823发了三个字:【很好看。】 俞小远看到夸奖笑了下,声音带着气音,显得软了点,“你喜欢就好,我一会私信把原图发给你。” vies5769823:【好的,早点休息吧。】 俞小远这才抬头看了眼钟,惊呼,“都2点了啊!我得赶紧睡了,明早还要爬起来上班,那今天就播到这里啦,大家晚安。” 俞小远夹着笔的手伸到镜头里挥了挥,然后放下笔去关直播,一边挪鼠标嘴里一边喃喃,“完了完了完了,明天爬不起来要迟到了。” 粉丝在评论区笑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真实的社畜口头禅】 点下关闭直播的同时他正在丧气地低声自语,“迟到就又要少见一面了……”也不知道这话播没播出去。 关了直播后俞小远照例在图片角落留了个不起眼的签名,导出图片压缩,找到823的账号,私信给他发了过去。 聊天框显示对方在线的小灯已经暗了下去,俞小远发完图片就也退了软件,长长伸了个懒腰,洗了个澡睡觉去了。 在搬到这里之前俞小远的作息十分阴间,向来是困了才睡,睡饱了才起,就没规律过,睁开眼是白天还是黑夜全看命。 但自从他搬家后要每天去公园堵晨跑的蒋鸣,他就没再睡过懒觉了,后来开始画壁画,更是跟上班一样,无形中居然把他毫无规律的作息给掰正了。 结果规律了这么久,一朝回到解放前,直个播搞得自己3点睡8点起,拢共睡不了5个小时,早上闹钟响的时候他恨不得把手机砸了。 俞小远浑浑噩噩爬起来,路上眼睛都睁不开却还记着去买了块蛋糕做早餐。 买完一路朝俱乐部飞奔,过街时候太急抢了个黄灯,差点没被车撞了,司机急刹踩得两条街外都听得见,车没停稳就按下车窗骂他不要命了。 最后可算是踩着点到了俱乐部,没迟到。 为了不少看早上这一眼,他命差点没搭进去,结果蒋鸣到11点才慢悠悠从电梯走出来。 也没事,能看到他就行。 俞小远对待蒋鸣向来有比对别人多一万倍的耐心。 就那么一眼,俞小远一早上的起床气全消了,中午饭都多吃了两口。 天气越来越热,后面几天俞小远也是成天爬上爬下的,门口空调没有俱乐部里足,他热得有点心浮气躁。 更让他心浮气躁的还有魏玚那个傻|逼,二百五似的动不动就来找一下茬。 一会说他占着道妨碍人走路,一会说他爬上爬下太吵了让他动静小点。 昨天吃完饭回来就看见梯子下一滩水,他要是没注意直接踩上去,指不定什么时候梯子一滑就摔了,他都不用想这是谁做的。 还有上次故意给自己拿个坏梯子,当他傻子吗信他仓库就那一把了。 俞小远都怀疑他是不是小学毕业后把脑干留学校里了,二十好几的人了,整天跟个弱智似的搞这些小动作。 下午魏玚接了个电话,一接起来整个人神情都变了,嘴里全是好好好。 电话是谭欣打来的,说前几天自己丢了支口红在俱乐部里,让魏玚帮她找找。 魏玚挂了电话立刻就去找了,不消一会就回给谭欣说在沙发缝里找到了,谭欣派司机来取了一趟,在电话里对魏玚各种谢,魏玚受用得不行。 魏玚送完东西出电梯,俞小远正好回头,四目相对,俞小远从鼻子里笑了声,那嘴角勾得就差把嘲讽俩字写脸上了。 魏玚近来越看他越不爽,这下又想起来他踩谭欣那事,伤了人还害别人受那么多委屈,结果他自己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怎么就那么不要脸呢。 魏玚想也没想就走过去对着他梯子猛得一踹,哐的一声响,比俱乐部里击靶的声音还大。 俞小远被他这一脚踹得差点摔下来,扶着墙才站稳,前台几个女孩子都探头来看。 “你狂犬病犯了?!”俞小远张口就骂。 两人眼睛里看见对方都是一根刺,谁也不可能让着谁,魏玚再比他大也还是个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男人,当即回呛,“你怎么还有脸赖在这儿画这破东西?但凡要点脸都知道该自己滚了。” “我能不能待在这儿你说了算吗?你算老几?”俞小远说完对着魏玚轻蔑地笑了下,他原本是跟魏玚差不多高的,但他现在站在梯子上,立马就居高临下了。 魏玚窝着一肚子火,想骂他发现自己还得仰着头,气势一下就短了一截,气得又踹了一脚梯子,“你|他|妈下来,你下来啊,有种站我面前再说一遍。” 俞小远笑了,三两步从梯子上跳了下去,走到魏玚面前,头昂着一脸不屑,“你耳朵聋?站你面前说才能听清?那绿茶知道她找了条听不见声的狗吗?” 魏玚被触了逆鳞,火一下子上来了,一把揪住俞小远领口,门口附近的人也注意到他们的动静,想上来劝又不敢来,进退两难。 魏玚看了眼门口,拽着俞小远领子把他拖进楼梯间,避开了人群和摄像头,安全门在他们身后砰得合上。 一进楼梯间魏玚就压着脖子把俞小远抵墙上,咬牙切齿,“你|他|妈再说一遍?你配说她?你是个什么东西?” 俞小远挣扎了两下,没挣动,在武力值方面他确实就是个废柴,不过无所谓,他本来擅长的也不是物理攻击,他那属于法系,擅长精神攻击。 俞小远被压得都快喘不过气了,脸上还挂着嘲讽的笑,“我算什么东西你就算什么东西,你以为你自己多不同呢,你以为她多看得起你?人家拿你当哈巴狗使唤,也就你傻|逼似的还巴巴上去摇着尾巴舔。” 俞小远就是奔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去的,凭身手他打不过魏玚,但他也不能让魏玚好过,身体不受罪怎么也得让他心里受点罪。 谁也说不好到底是揍在身上的拳更疼还是扎在心上的刀子更疼。 魏玚松开手照他脸就是一拳,俞小远被打得脸偏了过去,扶着墙才站稳。 俞小远手指抹过唇角,沾了点血,他感觉不到疼似的,低头看着那血,手指捻了捻。 魏玚气还没消,走上去就要继续打,一拳扬过去的时候,俞小远突然想起了蒋鸣那句“我会担心”,下意识用手臂挡住了,没让伤再落脸上。 两人手上招呼着,嘴也没停,互相骂骂咧咧,专捡对方心窝子戳。 俞小远不可能干站着挨这蠢货的打,他也回了几拳,但他力气小,打得属实没魏玚重。 一路推推搡搡,俞小远注意不到身后,楼梯间总共就那么点地方,退着退着就退到了楼梯边。 魏玚火都窜到头顶了,什么也管不了,他恨不得今天就把俞小远弄死在这儿,攘着肩膀推了他一把。 他推得重,俞小远一脚踩空才发现身后没路了,身体骤然失去平衡,伸手想去拉扶手,但离得太远了,指尖触到一下就滑落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悬空跌落。 19、chapter 19 法餐厅 时已入夏,骄阳当空,蝉鸣似潮,燥热到没人愿意出门的天气,谭欣一身精心打扮,来到了俱乐部。 反正她出了大门进电梯,一路在车上吹空调,外面再热也热不着她。 俱乐部门口壁画中的景象已经很分明了,有蒋鸣微信好友的人几乎都一眼看出了这幅壁画里夹带的私货。 诸如简威这种跟俞小远比较熟的,还跟他打趣过几句,说你要是被胁迫的就眨眨眼,是不是老大威逼利诱的,把自己照片画在大门口,多气派。 俞小远听了也不答他们,自顾自画画,他们就当默认了,私底下开玩笑说看不出来老大还这么自恋啊。 谭欣走出电梯看到壁画第一反应倒是跟他们不一样,她环臂站在梯子后方,看了半晌,唇角勾起轻蔑的笑,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俞小远,你为了留下来还真是不择手段啊,连画都画得这么谄媚。” 以为这样讨好蒋鸣哥哥就会有用了吗。 站在梯子上的俞小远垂着薄薄的眼皮瞥她,“谄媚?你没学过语文吗?” “我这叫……”俞小远无声说了两个字,谭欣没看懂,“什么?什么晒?” 俞小远转过头去,又开启了屏蔽模式。 谭欣想再刻薄两句,想起墙顶的摄像头,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口中冷冷道,“不管你是谄媚还是什么、什么晒,都不会有用的,我告诉你,你离滚蛋不远了。” 前台见谭欣来了,内线给蒋鸣拨了个电话,这几天魏玚不在,也没人龙卷风似的冲出来迎接谭欣。 有人想起上次谭欣走前留的话,开玩笑说,“谭欣还欠咱们一顿饭呐。” 谭欣笑答,“今天这不就是来请你们吃大餐的嘛。” 前台一听有大餐吃,几颗脑袋都伸了出来,“真的呀?!” 谭欣点点头,“我包间都让我哥留好了,今晚去laforêt吃。” laforêt是谭宇尧名下的一家法式餐厅,走高端改良法餐的路线,环境优雅,很受年轻人的追捧,开了两年火了两年。 “laforêt!”方思桐羡慕哭了,“我上周想去吃都排不上号,有哥哥真好!” 谭欣很喜欢去这家店请客,菜的口味她喜欢,逼格也够,还能找她哥走后门。 前台另一个小姑娘笑着说,“也不是每个哥哥都这么厉害好吧,那可是谭公子。” 谭欣沐浴在羡慕的目光中,笑得灿烂,“今天等下班了大家一起去,不用留人下来值班啦。” 众人哄地欢呼。 蒋鸣接到了谭欣,听说她要去laforêt请客,问了句,“不会太破费吗?” 俱乐部上下十几号人,谭宇尧那店消费人均600,一顿吃下来确实不便宜。 谭欣捂着嘴笑,“没事啦,刷谭宇尧的卡。” 下午谭欣没什么事,窝在休息区玩手机,余光看见大门走进个人,身形高挑,眉目英俊,手上拎着个纸袋,眼熟的很。 谭欣遥遥喊了声,“罗峙?你怎么来了?” “这么巧。”罗峙朝她走过来,拎了拎手里纸袋,“上次跟蒋哥借的衣服,来还的,你怎么也在这儿?” “你还真会挑时间,我晚上请大家吃饭,既然来了,一起吧?” “去哪吃?” “laforêt。” 罗峙对laforêt日常的排队状况也是有所耳闻,一听能走后门,也不跟谭欣客气,“嗬,那我可不拒绝了。” 没一会儿谭欣要请大家吃大餐的事儿就在群里传遍了,众人班都没什么心思上了,数着秒挨时间,终于挨到9点,一窝蜂跑去更衣间换衣服。 俞小远从来不看群消息,到了下班时间,他还慢吞吞收拾着画材,一群人浩浩荡荡出来的时候,他才把画材在前台空地上放好,梯子还没来得及收。 谭欣没忘了她人前亲和的形象,问俞小远道,“大家聚餐,一起去吗?” 俞小远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她没安好心,她一天天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了,怎么可能会真想带上自己,指不定又有什么招等着呢。 可是蒋鸣也在人群里。 俞小远只思考了一秒就点了点头,快步把梯子收回来,脱下围裙叠好放在画材旁,也加入了人群。 没有关系,只要可以和蒋鸣一起吃饭,即使是鸿门宴也没什么大不了。 俱乐部不少人觉得俞小远平时挺冷的,谁都不爱搭理,看他这么轻易就参与了聚餐,都有点惊讶。 众人驱车前往,到了餐厅,穿过排队的人群,直接鱼贯而入,小姑娘们都挺开心的,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谭欣走在最前面,进门时跟迎接他们的服务生交换了个眼神,服务生非常微小地点了下头,谭欣满意微笑,带领大家走进包间。 谭欣与蒋鸣在桌头对坐,罗峙坐在谭欣身边,今天魏玚不在,没人上赶着坐蒋鸣旁边,俱乐部其余人都不爱跟老板贴着,蒋鸣身边的位置反而空下来了。 俞小远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了。 施月坐下没见着俞小远,一看他跑那去了,怕他又惹蒋鸣,赶紧过去拉他,“弟弟来跟我坐呀。” 俞小远拖着声音“啊?”了声,不太愿意走。 蒋鸣头没抬,“就让他坐这儿吧。” “啊,好。”施月这才回了自己座。 服务生很快送上了菜单,每人一本,黑色皮质封面,烫金印着花体字店名,俞小远翻开第一页,愣了下,然后一页一页快速往后翻,翻到最后又往回翻了一遍。 确认了,没有一个认识的字。 服务生给他的这本是完全的法语菜单,而且菜单上连一张配图都没有。 俞小远抬头,对面的谭欣正微笑着翻阅菜单,似乎感受到他的视线,也抬头看他,笑容亲切,“怎么了?” 没等俞小远答,她似乎恍然大悟,体贴道,“啊,你是不是没有吃过法餐?需要我帮你点吗?” 附近的人听见对话,抬头左右看了看。 俞小远冷冷看她一眼,没搭理她,转头把打开的菜单递向蒋鸣,表情瞬间变得乖巧,“鸣哥,看不懂。” “嗯?”蒋鸣就着他的手翻了两页菜单,见上面一个中文字都没有,抬手接了过来,把自己的换给他。 法文蒋鸣认识的也不太多,但是他来过好多次,大概看看也知道写的是什么菜。 谭欣咬了咬唇不说话。 菜单看得差不多了,服务生逐一询问餐点,蒋鸣报了平常固定会点的几道,“就这些吧。” 服务生记完走到俞小远身旁,倾身询问,菜单上那么多又是前菜又是副菜又是汤品又是主菜的,俞小远实在懒得再看,合上菜单指着蒋鸣说,“我就要跟他一样的。” “好的。”服务生快速记录。 蒋鸣低头翻着菜单,顺口加了句,“把他的青柠吐司换成米布丁,他不吃酸的。” 以前每次做放醋的菜,小崽子都会不声不响地避过去,嘴刁的很。 他这话接得太过自然,桌上一时居然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几秒后,罗峙和谭欣不约而同看了蒋鸣一眼,神色各异。 法餐菜都做得精致,一道道的视觉比味觉更享受,小姑娘们都拿出手机各个角度拍照,拍完开心地套上滤镜发朋友圈,几个男教练实惠多了,开玩笑说好吃是好吃就是量太小了。 谭欣让开了几瓶红酒,大家边喝边聊,蒋鸣捂了杯口说自己要开车,也没人敢劝他酒。 桌上话题聊来聊去就那么些,平常俱乐部一起出来聚餐男女其实聊不到一起去,男的爱聊点军事政治国家大事,女生之间爱聊美妆追剧奢侈品,但今天谭欣做东,请的这顿也不便宜,大家都心照不宣要给她面子,话题都顺着她聊。 谭欣中途问了句,“魏玚今天怎么不在?” 方思桐耸着肩膀笑,“魏经理知道你这么久才发现他不在要伤心咯。” 魏玚喜欢谭欣也不是秘密,大家心知肚明,谭欣也不在意她们开玩笑,回了句“别胡说啦。”几个女生哄笑一阵。 等她们静下来,蒋鸣平淡地回了句,“他这几天休年假。” 谭欣听完点了点头,她对魏玚干嘛去了实际也不怎么在意,顺口一问罢了,转头就聊别的话题去了。 餐桌上欢声笑语不断,俞小远不爱参加他们的聊天,安静地埋头吃饭,心里比对着,没一道有他鸣哥做得好吃。 服务生敲了敲包间门,推了个小餐车进来,给每人面前放了一口精致的小碗,碗中碎冰打底,中央放了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圆形容器,盛满了黑鱼子酱。 谭欣笑着介绍道,“尝尝吧,特意给大家留的,俄罗斯里海产的黑鱼子酱,前几天刚到的。” 俞小远看看碗里那一小坨黑色的东西,随手拿了把小勺子,挖起来就要往嘴里放。 “哎!”谭欣突然出声阻止他,众人被这声音一惊,都抬起头来。 “鱼子酱……不能用银勺吃的呀,会破坏味道。”谭欣表情有点尴尬,“你不会……没吃过吧?” 俞小远看了眼周围,众人拿的都是一柄米白色的小勺子,颜色带着点珠光,像是贝壳材质,他握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 桌上气氛一时凝至冰点,尴尬地没人说话。 有几个人还没有开始吃,能看见他们的贝壳勺都放在餐盘的同一位置,应该是随餐一起送上来的。 俞小远低头看看自己的餐盘,他并没有那把贝壳勺子。 “哦。”俞小远把银勺放回桌上,碗也推到一边去了。 黑乎乎的东西,他本来也不想吃。 对面和侧面突然同时伸过来两把贝壳勺,截然不同的两道声线异口同声,“我的还没用。” 20、chapter 20 修罗场 一道冷冽沉稳,是蒋鸣的,一道明润清朗,是罗峙的。 两人说完都看向对方,视线隔空交汇,还没来得及释放什么信息,就听见俞小远甜甜的一声,“谢谢鸣哥。”从蒋鸣手中接过了勺。 罗峙笑了声,看着俞小远收回了手。 蒋鸣招来服务生,让他去给自己再取一把。 插曲过去,众人又热络起来,谭欣想起再过不久就要到蒋鸣生日了,说谭宇尧让她问问蒋鸣今年打算怎么过,蒋鸣说随意,他对这种事向来不怎么上心,也就那群朋友喜欢聚,他每年生日也就是给大家找个借口热闹一番。 谭欣提议说那就还照往年一样搞个别墅趴吧,蒋鸣说都行。 酒过几旬,众人都有点耳热,桌上气氛越来越热络。 俞小远静静|坐在座位上,看着他们推杯换盏,听着他们谈笑风生。 聊着聊着又聊到最近暑假,是俱乐部旺季,好多大学生来办会员。 谭欣突然好奇地转向俞小远,“俞小远在念大几呀?” 铺垫这么久,重点终于来了。 俞小远抬头看她一眼,不说话。 谭欣满脸无辜,“怎么了,这个也要保密呀?” 俞小远冷冷答她,“没在念。” 谭欣一脸惊讶,“啊,你看着挺小的呀,都毕业啦?” “没毕业。” “那怎么……不念书啦?” 蒋鸣刚想出声打断话题,俞小远突然反问道,“不是因为你吗?” 谭欣一脸荒唐,“你不念书关我什么事!” 俞小远勾唇一笑,歪着头问她,“对啊,关你什么事?” 包间里静了片刻。 不知道谁突然噗嗤笑了声,打破了沉默。 众人循声望去,罗峙握拳放在唇前,“没忍住,抱歉,抱歉。”说着喝了口水掩住嘴唇。 谭欣剜了他一眼。 俞小远撑着脸,饶有兴趣地问道,“谭小姐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啊?” “刚坐下我看菜单你盯着我,要帮我点菜,过一会我吃鱼子酱你盯着我,提醒我换勺子,现在聊个大学你又盯着我,关心我的过去,怎么谭小姐对我的所有事情都格外关切呢?”俞小远学着谭欣刚刚的表情,一脸尴尬,慢慢说,“啊,谭小姐不会是……暗恋我吧?”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多少有点自作多情的嫌疑,但是俞小远…… 众人看看他妖孽般的一张脸,又想想从入座以来谭欣的一举一动,好像他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啊。 看他们两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八卦的气息。 谭欣刚要反驳,俞小远竖起一掌说,“别!”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接受你的哦。” 谭欣张口结舌,“谁、谁暗恋你!” “不是暗恋我啊……那谭小姐这么关注我,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谭欣不可能承认自己暗恋俞小远,但又不能说实话,心里气疯了,脸上还要强装镇定。 俞小远笑了笑,“我还是去个洗手间回避一下吧,给谭小姐留一点空间。” 俞小远推桌站起,步出包间,问清了洗手间的方向,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一走进洗手间,他立刻趴在洗手台前浇了几捧凉水在脸上,差点吐出来。 之前只要不跟谭欣说话就还好,现在连跟她呼吸相同的空气都让他想吐。 俞小远在心里给这家店所有地方都打上大大的差。 菜难吃,服务差,装修品味low,连厕所的香氛都异常难闻,整家店只有蒋鸣给他点的那道米布丁能勉强入口。 心情差到极点,俞小远撑着洗手台,眸子里凝着一片光照不亮的阴郁。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笑声。 俞小远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去,罗峙两腿交叠靠在门上,见他看过来,问了句,“打算继续装不认识到什么时候?” 俞小远面无表情,“本来就不认识。” “是吗?”罗峙站直,反手锁上门。 他一步步走到俞小远身旁,对他轻声低语,“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平日里那副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模样已经全然不见,狭长的眼眸眯起,冷血动物般黏腻的目光死死定在俞小远脸上。 辛涩的酒味从他身上传入俞小远的鼻端。 俞小远厌恶地皱眉,偏开头。 罗峙并不在意,拉了下领口,伸手抬起俞小远面前的水龙头,徐徐开口, “你大一那个暴雨天……” 罗峙按下水塞,欣赏着俞小远逐渐变化的神色。 “在你宿舍里……” 水声哗哗不停,水位迅速上升,俞小远微微摇着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你哥哥就是这样……” 罗峙抬手缓缓覆住他的后颈,不让他再后退。 “按着你的吧?!” 罗峙手中突然发力,猛地把俞小远按进蓄满水的池中。 俞小远挣扎得太强烈,罗峙有些按不住他,换了个姿势,整个人覆在他的后背上,用身体的力量压制他,手仍然死死按住他后颈。 唇与耳廓相触,罗峙用气音轻声问道,“当时救你的是谁……想起来了吗?” 俞小远头被埋在水中无法呼吸,脑中尖锐的疼痛掠夺着他的意志,无数黑暗的片段随着窒息感争先恐后汹涌而出,耳畔那道恶鬼般的声音越来越响…… “小远?小远!要跟你说多少次,这是哥哥的,不准碰。” “想吃吗?……吃吧……捡起来吃啊。” “你知道吗,爸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让你出生。” “俞小远,你的出生就带着罪恶,你这个罪人!罪人!” ……………… 但越来越多的声音交叠在一起,俞小远挣扎着,挣扎着,最终还是如流沙一般,任由自己沉入了无底的黑暗深渊。 罗峙迷恋地蹭着俞小远的耳廓,他发现压着的人不但毫无回应,甚至连挣扎的动作都越来越微弱。 在这样的时刻,怎么可以忽视自己呢。 罗峙有些不满,张开口,在他耳骨处用力咬了下去,尖牙深深嵌进皮肤,口中瞬间化开一片血腥味。 俞小远倏地被疼痛惊醒,意识回束,奋力向后肘击,一击正好杵在罗峙肋骨,罗峙吃痛收手,松开了钳制。 重获自由的俞小远推开水池大步后退,背抵在墙上,竭力止住浑身的颤抖。 洗手台上的香氛瓶在他们的对抗中摔在地上,香氛混着玻璃碎片流了一地,压迫感强烈的白麝香味充斥着整个空间,浓郁得令人作呕。 罗峙揉了揉被撞疼的肋骨,唇边勾起笑意,“都想起来了?” 俞小远警惕地看着他,额前湿发成串往下滴水,身体随着急促的喘息不断起伏。 理智只剩最后一根弦吊着。 罗峙一步一步走向俞小远,笑容愈发兴奋。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就是这副兽困则噬的模样,就是这个至死抵抗的眼神。” “在餐桌上反击那个女人的你太迷人了。” “小远,你知道吗,你真是上苍的杰作。” 罗峙抬起手,珍视般捧住俞小远的侧脸。 俞小远没有躲开,他仰头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忍不住笑了一下。 然后捂着肚子不可自抑地笑起来。 他的血缘至亲告诉他,这个世界不欢迎他,他厌恶至极的人却对他说,他是上苍的杰作。 这操蛋的世界,还能再更荒诞一点吗? 俞小远笑得眼泛泪花,却仍然停不下来,耳朵上被罗峙咬出的伤口渗出鲜血,像是正从耳骨里开出一朵糜烂的花。 罗峙双手捧着他的脸,连丝毫的表情都不舍得放过,沉浸而专注得仿佛在欣赏一幅名画。 “我告诉过你的,俞小远,我们才是同类,只有我……才能给予你快乐,你看,你现在多么快乐。” 俞小远渐渐止住了笑,情绪迸发后只余下巨大的空虚,脸上的表情消散,他垂下眼,听不懂一般无意识地喃喃重复罗峙的话,“快乐……快乐……?” 脑子里的尖痛还没有停息,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那些灰暗带血的回忆争先恐后地涌进他的脑海。 “俞小远,这个世界没有人欢迎你,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 “你以为只有你的生日是妈妈的祭日吗?!俞小远,每一个雨天都是妈妈的祭日!!” “你去陪她吧,妈妈她一个人多孤单啊,你去陪她吧。” “不要挣扎……听话,好不好?乖孩子,很快的……” ………… 不想再思考,不想再顽抗,就这样吧,随便吧。 大脑像一台被锈斑爬满的机器,缓缓失去了运转能力。 罗峙声线温柔而耐心,“是啊,我还会给你更多的快乐,破坏的快乐,摧毁的快乐,我们都可以一起去体会。” “只有你才会懂我,只有我才能懂你。” 俞小远长睫缓缓垂下,遮住眼帘,整个人像一具抽空情绪的躯壳,他不知道是什么撑着自己还能站着,是什么撑着自己没有失去意识,是什么撑着自己还在继续呼吸。 t恤被头发滴下的水浸湿,空调风一吹,冰凉地贴在身上。 他逃避了一年的的黑暗,终是又吞没了他。 也许这一辈子都逃离不了了吧。 也许我并不配逃脱吧。 生命中有太多让他想要逃离的东西了,可无论怎样奔跑最终都是徒劳。 他终其一生,也只会是一只画地为牢的困兽。 牢笼掌握在谁的手里,又有什么不一样吗? 算了吧,俞小远,认命吧。 罗峙像在用食物诱捕一只他钟爱宠物,“痛也好,爱也好,欲望也好,伤痕也好,你想要的,我都会赋予你,跟我走好吗?他给不了你快乐。” “他?”俞小远木然地重复,盯着地板的眼眸涣散。 罗峙钳住他的下颌,强迫他看向自己,身躯几乎与他紧贴在一起,“他不是你的同类,我才是,忘了他好吗……忘了蒋鸣。” “……蒋鸣?”听到某个音节,脑子里机窍一弹,笨重的机器蓦然动了一下,俞小远灰暗的眸子浮上一丝清明,但很快又熄灭。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洗手间门被猛地踹开。 30-40 chapter 31 偷袭 城市另一边的一幢别墅中, 谭欣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恨不得把它在地上砸个粉碎! 那天从蒋鸣生日聚会回来,她在家哭了三天, 哭完就砸东西,砸完继续哭, 谁也劝不住。 谭宇尧被她哭得头都大了, 谭母看谭欣哭成这样,心疼坏了, 天天问谭宇尧到底发生了什么,谭宇尧又不能把蒋鸣的情况说出来, 只能含糊应付。 这时的他才觉得有点后悔, 当初如果不要蒋鸣骗她那么久,也许东窗事发的时候她也不会反应这么大。 好不容易谭欣情绪稳定一点, 他刚松了口气, 这天晚上谭欣又突然跑来他房间,让他立刻把谢远叫来。 谢远是谢承永的儿子, 谢承永在谭家做司机已经很多年了,人很可靠, 他儿子长大后就也顺理成章进了谭家的公司, 跟着谭宇尧工作,算是半个自己人, 家里有什么事也会找他去办。 前段时间谭欣让谭宇尧帮她找个可靠的人,说要帮她办件事, 谭宇尧就把谢远找给了她,具体办的什么事他也不清楚, 不过在他眼里谭欣一直就是个小孩子,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结果今天谭欣气冲冲地要他把人再叫来, 谭宇尧看她这架势不像是找人办事,倒像是要找人算账的,就问了几句,谁知一问谭欣又开始哭哭啼啼,谭宇尧只得先顺着她,大晚上又把人喊来了。 谢远接到电话匆匆赶来谭宅,一进门就被往身上砸了个杯子。 杯子还没落地,又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往他身上招呼过来,谢远看清了气势汹汹站在客厅里朝他砸东西的人,不敢有什么反抗,只能站在原地挨着。 谭欣一边恶声恶气地骂他,一边把手边能够到的一切东西往他身上砸去。 还好谭父谭母这几天不在家,不然这动静又得把两人招下来。 “这点事都办不好!怎么会被人看到?!” “让你等到没人的时候再去,你那么早去干嘛!怕人家抓不到你吗!” “为什么不毁了那画,为什么不毁彻底一点,就泼那么一点,那一点够干嘛的,他居然还能救回来!!” “你真是个废物,蠢货!废物!” 谭欣歇斯底里地发泄情绪,谢远动也不敢动,只能定定站在那里,身上一下一下承受着硬物砸来的疼痛。 谭宇尧一开始还想拦,后来看谭欣红着眼睛一边哭一边砸东西的样子,摇了摇头,沉默地转身回房了。 客厅里此起彼伏的碎裂声和哭骂声,一直断断续续响到深夜- 俞小远壁画完成后蒋鸣就给他放了假,让他在家里休息几天,第二幅不用急着开工,正好俞小远也还没什么灵感,就听话地家里蹲了。 蹲家里这几天悠闲得不行,每天撸撸猫上上网,下午开会儿直播练练笔,晚上等蒋鸣回来做饭投喂。 蒋鸣最近也心情不错的样子,每天的菜都换着法做,什么硬菜煲汤都不嫌麻烦,俞小远很是饱了好几顿口福。 俞小远保持了几天的好心情在某天看到某个放在茶几上的盒子时突然被破坏了。 那是个打开的黑色丝绒首饰盒,盒子上印着某知名奢侈品品牌的logo,盒子里躺着两枚精致的钻石袖扣。 俞小远一下便想起来,这是蒋鸣生日那天谭欣送他的礼物。 那天在席间,谭欣把她怎么选定这款袖扣的故事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俞小远想不记得都难。 这盒子在蒋鸣的茶几上放了几天,俞小远就盯着看了几天,心里不知道转过多少坏主意。 但想着蒋鸣特意把东西找出来,可能是很喜欢并且打算要用,于是还是决定收敛一点,把那些转来转去的念头又收回了肚子里。 直到过了三天,那盒子还原样放在茶几上,蒋鸣也完全没有用过,俞小远才终于忍不住将想法付诸了实践。 他起身回家时,“很不巧地”把盒子碰到了地上,又“很不小心地”从滚落出来的袖扣上踩了过去,踩完“很惊讶地”哎呀了一声,然后“一脸愧疚地”看向蒋鸣。 蒋鸣叹了口气。 瞎子都能看出了他有多故意。 蒋鸣弯腰把东西捡了起来,“你把东西踩成这样我还怎么还给她。” 俞小远愣了一瞬,“你把东西找出来是为了还给她的?” “是啊,”蒋鸣理所当然的,“我跟她都成这样了,难道还能用她送的东西么。” 俞小远疑惑道,“什么样?” 蒋鸣这才想起那天在泳池边时俞小远还没有恢复意识,并不知道他跟谭欣进行了怎样的对话,于是含糊应付道,“就是她推你落水那天我对她说了几句重话,现在我们的关系也比较尴尬,几乎已经不联系了。” “哦,这样呀,那好可惜哦。”俞小远绷着脸做出惋惜的表情,可翘起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真实的心思。 不用上班这些天,俞小远是越起越晚,到第四天的时候已然直接睡到了下午,起来看了眼时间,准备直接等着吃晚饭了。 俞小远爬起来给霸天虎把猫碗补满,收拾了下房间,又看了看客厅里攒的几袋垃圾,懒洋洋地换了套衣服,下楼扔垃圾去了。 扔完回到楼上,电梯门在他背后缓缓关闭,俞小远打了个哈欠,刚准备往家里走,突然被一股力道拉进楼梯间,抵在墙上。 罗峙以一个极近的距离盯着他。 俞小远看清是他,立刻偏过头去,断开视线的接触。 “我看见了,你的画。”罗峙笑着看他,眼神炽烈而狂热,“你为什么总能给我带来那么多惊喜。” 他的气息喷在俞小远钉着耳钉的耳骨上,带来一阵令人不适的湿热,俞小远挣动起来,想要挣脱他的禁锢。 他近段时间每天跟着蒋鸣晨跑也不是全无作用,罗峙在挣动中竟隐隐有些压不住他。 “我有那个人的联系方式,你是知道的。”罗峙捏着他的下颚,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你想现在就让他找到你吗?” 俞小远怔愣一瞬,然后突然卸了力,头靠在墙上,不带感情地看向罗峙。 罗峙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脸,“乖。” 俞小远冷冰冰地问他,“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我跟简威聊天的时候透露了我是你的学长,是旧识,他很轻易就告诉了我你住在哪里,他还告诉我,蒋鸣就住在你对门。”罗峙往楼梯间外的一个方向看了一眼,“听说你们常常连晚饭都一起吃啊。” “不是常常,是每天。” “几顿饭而已,就值得你开心成这样?” “与你无关。” “小远,不要这么不乖。” 时隔几年,再次从他口中听见这个称呼,俞小远不禁露出厌恶的神情,“不要这么叫我。” “怎么,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我这么亲密地叫你吗?”罗峙故意靠近他,用气音在他耳边叫他,“小远。” 俞小远恨不得缝上他的嘴,“滚。” 就在这时,消防门外传来电梯的开门声,两人同时向门的方向看去,厚重的消防门在他们进到楼梯间后就自动关闭了,罗峙一把捂住俞小远的嘴,不让他发出声响,侧耳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算算时间,差不多也是蒋鸣回家的点了。 静了片刻,门外传来蒋鸣不确定的声音,“俞小远?” 俞小远被罗峙死死抵在楼梯道的墙上,动弹不得,嘴巴也被捂住发不出声音,他只能在徒劳的挣动间,听着蒋鸣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罗峙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他恶劣地嘲笑着俞小远,“你在想什么?真以为你们能有心电感应吗?觉得他哪怕没听见声音也会知道你在这里?别做梦了。” “你以为自己对他来说是什么?”外面传来家里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罗峙松开捂着俞小远的手,转而捏了捏他白皙的脸颊,“你以为像他那样的人会对你产生感情吗?小远,我的宝贝小远,你就只是个无聊时的玩物啊。” “你闭嘴。”俞小远清楚地知道他只是毫无逻辑地想要伤害自己,可内心却依然无法控制地被他刺痛。 罗峙怎么可能闭嘴,他只会得寸进尺,“你以为他把你留在身边是因为喜欢你吗?别天真了,你充其量就是个新鲜点的漂亮宠物而已,怎么,我单纯的小远又对收养自己的主人产生不该有的感情了吗?” 罗峙黏腻的话语源源不断地灌入俞小远的耳朵,他烦不胜烦,却又无法真的关闭听觉。 等他说完就好了吧,等他得到满意的结果就能结束了吧。 俞小远放弃挣扎,仰头靠在墙上,不带感情的双眼看向门后角落里的蛛网。 一只弱小的蚊虫在蛛网边飞了两圈,最后陷落在粘性的蛛丝上,角落里伺机而动的蜘蛛在此时从暗处现身,缓缓向它逼近,做好了一切虐杀的准备。 罗峙诅咒般的声音还在继续,“怎么可以自作主张就把别人当做主人呢,别忘了,你身上还有我的印记呢,无法磨灭的印记。” 感知到危险的来临,蚊虫在网中扑腾,可越挣扎却被缠绕得越紧,生命有如实质般一点点从它的身体里流失。 满身花纹的蜘蛛离它越来越近,就在螯肢马上就要碰到蚊虫的当下,楼道门突然被人打开,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 楼梯间的两人都转头看了过去,蒋鸣一手推着门站在楼道口。 在听见蒋鸣家的方向传来关门声后,罗峙就放松了警惕,全然没想到蒋鸣居然会去而复返。 四目相对,几人都愣了一下。 蒋鸣几步跨进楼梯间,门在他身后自动关闭。 俞小远看见门后那块蛛网被开门的响动震落在地上,像一个坍缩的微型宇宙,网上的猎物和捕猎者都四散而逃。 蒋鸣的目光落在罗峙抵着俞小远的手上,罗峙一瞬间松开了手,退了一步,“我只是跟小远叙叙旧而已,什么都没有发生。是吧,小远?” 没等俞小远回答,蒋鸣已经迅速一拳击在罗峙侧脸,罗峙被打得一个踉跄。 他根本一个字都不想听,从罗峙嘴里说出的能有几句真话,他不用想都知道。 况且他推门进来前,在电梯间隐约听见了几句门内的对话,所以根本不用俞小远回答什么,他早已猜到今天发生的事情了。 “不要再来找俞小远。” 罗峙舌尖抵了抵发疼的腮帮,问蒋鸣,“你站在什么立场对我说这句话?” 蒋鸣阴沉道,“站在你站不到的立场。” “我站不到的立场,哈哈哈,”罗峙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你知道我曾经站在过什么样的立场吗?你知道我和他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吗?” 罗峙故意把词咬得极尽暧昧,蒋鸣皱了皱眉,努力不去思考他话里的深意,“无论发生过什么,都已经是过去了。” “过去,谁说过去就一定不会在未来重复呢,事在人为呀。” 蒋鸣站在俞小远身前,以一个保护的姿态,“你尽可以试试。” chapter 32 吻 和俞小远并肩走在走廊里, 蒋鸣突然自嘲一笑。 他们这俱乐部也是挺牛的,教练打会员,经理打会员, 现在连老板也打会员。 这要传出去还有人敢来么。 不过他现在有点理解城北分店那个教练了,有的时候是真忍不住。 晚上饭桌上, 两个人都比往常沉默了一些, 吃完饭俞小远抱着碗进厨房,平常蒋鸣要么在一边陪着他洗, 要么坐在客厅里,今天却一反常态地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俞小远洗完出来, 看见他还在阳台打电话, 他背对着客厅,看不见表情。 蒋鸣很少在通话时避开俞小远, 所以俞小远知道, 这通电话应该是自己不能听的内容了,于是甩了甩手上的水, 坐回了客厅沙发上。 蒋鸣这通电话打了很久,挂了电话进门时, 俞小远正靠在沙发上玩手机, 见他进来,按灭了手机放在一边。 蒋鸣的表情比通电话前更凝重了一些, 俞小远不知道这通电话的内容是什么,但猜测应该是什么让他不愉快的事情, 蒋鸣在看见俞小远时笑了下,问他, “都洗好了?” “嗯,你要回俱乐部了吗?” “今天不回去了, ”蒋鸣坐到他旁边,拿起沙发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想看电影吗?” “好。” 最后找了部剧情轻松的爆米花电影看,内容没什么深意,老生常谈的超级英雄拯救世界,剧情穿插着美式合家欢电影的幽默笑点。 两人各自靠在沙发上,都有些心不在焉,两个多小时的电影放完,谁也回忆不太起来电影具体说了什么。 俞小远磨磨唧唧地在沙发上挪来挪去,时不时抬眼看看蒋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蒋鸣看出来他不想回家,问他,“要住这儿吗?” 俞小远当然想答应,可心里又有点迟疑,表情忐忑地闭着嘴不说话。 从饭桌到沙发,谁也没有提起过下午发生的事情,好像不提起它就不存在一样。 俞小远怕蒋鸣问他,可蒋鸣不问,他又生出另一种不安。 蒋鸣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温和道,“我答应你,不会再逼问任何你不想说的事,所以要住吗?” 俞小远眼睛亮了亮,满口答道,“要!” 夜色浓稠,无星无月,天边漆黑一片,城市的喧嚣也已消寂。 蒋鸣站在床边,对躺在被子里的俞小远说晚安,俞小远睁着两颗黑幽幽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回了一句晚安。 蒋鸣把他的被子拉到下巴,弯腿支在床边,探身去关另一边的台灯,他低俯着上身,唇几乎贴在俞小远的鼻尖。 俞小远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在他按下开关的同时突然仰了下头。 角度错位,温热擦过柔软。 房间的声音似乎随着光一起在这一刹那湮灭。 突然降临的黑暗带来短暂的失明,空气凝滞了一刻。 蒋鸣似乎愣住了,半晌没有动作。 两人保持着同步的呼吸,唇与唇只隔着一毫米。 俞小远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猜不透蒋鸣的想法,整个人僵在那里,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他会发现我是故意的吗? 还是以为我只是无意碰到,并不在意呢? 他会推开我吗?会感到被冒犯吗?会发怒吗? 俞小远惶惶不安地胡思乱想。 他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一片漆黑,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下一秒, 滚烫的唇压了下来, 带着强烈的侵略意味印在俞小远的唇上。 静默的空气沉沉地包裹住他们,将两具身躯压得紧贴在一起。 俞小远所有的感官都被蒋鸣充斥包围,紧张地连呼吸都停止了,这时干燥的唇上突然传来一阵湿|濡的触感,他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温热的舌尖一下一下试探地舔|舐在他唇间,似乎在试图撬开一丝缝隙,以完成它更进一步的攻占。 俞小远被舔得化成了一滩水,他从善如流地松开齿关,唇瓣微微张开,湿滑的舌在下一刻顺势探了进去。 勾缠,搅动,攻占,吮|吸,黑暗中的两人都默契地在这一刻抛却了理智,任由自己被欲念之火摆布。 那火越烧越旺,将脑中所有世俗的禁锢都付之一炬,周遭的空气在呼吸交换间逐渐稀薄,温度却不断上升。 短暂的失明过去,房间里的一切再度显出模糊的轮廓,蒋鸣看见俞小远眼中淡薄的水光,莹莹的光中映着失控的自己。 唇齿纠缠间逸出低沉的喘|息,蒋鸣伸出一只手,捧住俞小远柔嫩的脸。 已经没有什么能将他的理智唤回,压抑已久的欲|念一旦爆发,便如山呼海啸般,咆哮着想要将整个世界都覆灭。 舔|舐变成啃|咬,唇舌的纠缠越发激烈,他们拥抱着对方,放肆地在暗夜的深渊中沉沦。 俞小远觉得浑身都软了,只有心脏跳动得像要爆开一般,他伸出手紧紧攥着蒋鸣背后的衣服,用力到近乎发抖。 无人知晓的黑夜中,他们接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吻。 俞小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他醒来的时候窗外天还黑着,他把被子拉到鼻端,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手在被子里触上自己软软的唇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炽热的温度和触感。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他觉得自己轻得像要飘起来一样。 是真的发生了吗?还是梦? 他掐了下自己的脸,疼得狠狠皱眉,然后又突然笑了。 是真的,不是梦。 蒋鸣不但没有推开他,还吻了他。 可是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是一时兴起吗? 还是像罗峙说的那样,只是逗一逗新鲜的宠物? 不,罗峙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 俞小远翻来覆去想了好多,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楚,他索性坐了起来,翻身下床,迷迷糊糊去上了个厕所。 客厅没有开灯,俞小远从厕所出来时,才看见阳台上似乎有个人影,他停下脚步,看出是蒋鸣站在玻璃门外。 阳台上烟雾缭绕,蒋鸣正用夹着烟的手扶住额头,揉捏两边太阳穴,手旁的烟灰缸里堆了小山一样的烟头,不知已经在外面站了多久。 俞小远愣了愣,朝阳台走过去,他手贴在玻璃门上,想了想,又放下。 出去又能做什么呢,他想知道的,自己不愿意说,无关紧要的话,说了也没有意义。 梗在他们之间的那根刺,他们都很清楚是什么。 不问是蒋鸣的温柔,不说是他的自私。 俞小远被那个炽热的吻烘得滚烫的心脏,在这一刻又被一盆愧疚的冰水浇得透凉。 长夜漫漫,再无睡意。 蒋鸣在阳台门外缭绕的烟雾中沉默地站了一夜。 俞小远在门里窗帘的阴影中背身守了一夜。 天蒙蒙亮时,俞小远回了房,装着一脑子乱糟糟的思绪,把头埋进枕头里。 他贪婪地吸取着枕头上残留的蒋鸣的味道,可是就连这份熟悉的味道也无法使他平静,他陷入了无止尽的矛盾煎熬中。 夏天燥热,那之后俞小远连着几天都没睡好,每天脑子里都在琢磨这些事,心理状态直接反应在了生理上,没几天嘴角就长了个大水泡,上火了。 蒋鸣一见他就笑了,说他每天想什么心思呢把自己都想成这样了,见俞小远别别扭扭地捂着嘴,又一巴掌把他手拍掉,说手脏不脏,回头再感染了长大点,好赶上毁容了。 蒋鸣嘴上调笑他,心里还是惦记他的,买菜的时候顺手买了一堆雪梨,吃完饭让他拎着带回家,一天吃一个好下火。 俞小远几天没来俱乐部,简威还怪不习惯的,见了蒋鸣就找他打听,得到休息几天就回来继续画画的回答才满意。 蒋鸣感叹了句,“看不出来你跟他关系这么好啊。” 简威挠了挠头,“嗨,天天相处,小猫小狗也有点感情了。” “他要是知道你拿他跟小猫小狗比,也不知道会不会高兴。” “也不是真把他当小猫小狗,”简威想了想,“不过他其实跟小动物很像啊,一开始相处起来对谁都防备心很重,久了就发现,他其实挺单纯的,不是那种装出来的纯真,是真的有几分不谙世事。” “你说的倒是一针见血。”蒋鸣很同意简威的看法。 “不过像这种一接触就充满戒备的小动物……”简威话没说完,他不太喜欢这样在背后议论别人,可是话到嘴边,也不知道该不该咽下。 蒋鸣抬眸看他,示意他说下去,简威于是斟酌了一会,才又挠着头继续道,“一般像这样的小动物,都是受到过人类伤害的。” 蒋鸣听完一愣,前几天袁敬在电话里说的话又在脑海中浮现。 他生日时托袁敬帮他去查俞小远大学时的事件,那天罗峙出现后,他又想起这件事,于是晚上给袁敬去了个电话。 袁敬在电话里告诉他,学校里对于这件事留存的资料并不多,他妈妈还特意去跟俞小远当时的老师打听过,事件大致经过是俞小远在宿舍里遭到舍友的集体霸凌,后来俞小远和宿舍里带头霸凌他的同学发生了肢体冲突,俞小远持利器刺伤了同学,事情闹得挺大,最后两人都受到了学校的处分。 至于霸凌的缘由,涉及学生隐私,那位老师也没有多透露什么。 “唉,我都瞎说的,也可能他天生就这性格。”简威见蒋鸣听完自己的话脸色越来越不好,赶紧找补。 蒋鸣扯了个笑,“可能吧。” 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蒋鸣跟简威打了个招呼,转身去接电话了。 来电的是谭宇尧,接通就问他,“哪儿呢?” “还能在哪,俱乐部里呢。” “有空约个饭吗,大忙人。” “什么时候?” “就晚饭呗,南公馆,怎么样。” 蒋鸣看了眼外面天色,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行,一会儿就过去。” “你快着点儿啊,我这就出发了,我比你离的近,别让我等太久啊。” “放心吧,这就出发。” 蒋鸣说完刚准备挂电话,那边谭宇尧突然问了句,“对了,那个小孩儿,跟你在一起呢么?” “他?给他放了几天假,在家休息呢。”蒋鸣好奇问他,“你怎么关心起他来了。” “这不随口一问嘛,你赶紧出发啊,别磨蹭。” 蒋鸣挂完电话笑着摇摇头,谭宇尧怎么约个饭这么急躁,跟三天没吃饭似的。 出发前从抽屉里找出了那副钻石袖扣,其实是他后来又去新买的。东西他肯定是要还的,但把坏掉的还给别人也太不礼貌了,于是前几天他便抽空去买了副一模一样的,想着找机会还给谭欣,正巧今天谭宇尧约饭,让他代自己还也省了自己直接面对谭欣的尴尬。 车开在路上,城市霓虹闪烁后退,他搭着方向盘,隐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挂电话前谭宇尧问他的那句话太奇怪了,他怎么会突然没事问起俞小远。 蒋鸣有些不放心,点开手机给俞小远拨了个电话。 长长的滴声在听筒里不断重复,响了很久,直到响起机械的女声。 蒋鸣皱了眉,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始终都打不通。 他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可能性,但他又万分不希望那个可能性成真。他从手机里翻出另一个号码拨了出去,这次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老大?” “简威,你现在去俞小远家里看一下他在不在家,我家的门也敲敲看,如果都不在,就在家周围找一下。” 简威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先别问了,找到他立刻给我回电话,现在就去,赶紧。” 蒋鸣挂了电话还是不放心,心里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啧了声,在下个路口调转车头,全速往回开去。 开到半路接到简威的电话,果然告诉他俞小远家里没有人,也不在他家,听完电话,蒋鸣心里阴霾更重。 一路疾驰回到小区,车随意找了个停车位停下,蒋鸣跟简威碰了个面,简威告诉他自己在楼栋附近找了下,没找到人,于是两人商量了一下,分头在小区里开始寻找。 简威朝东边找,蒋鸣朝西边找。 蒋鸣一路找到侧门附近的一处娱乐设施附近,突然听见小树林的暗处传来低微的声响,像是人声。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树影掩映间看不清里面的景象,蒋鸣于是顺着声音走了进去。 当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清里面的景象时,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心脏几乎骤停。 只见几个壮硕的人正压着俞小远的肩膀将他制住,其中一人把他的右手按在树上,手握砖块正向他手上砸去。 “住手!”蒋鸣大喝一声。 但眼看着砖块疾速下落,已经来不及阻止。 chapter 33 受伤 蒋鸣感觉像有人往他脑子里敲进了一根钉子, 骤然间发出尖锐的疼痛。他没有心情去想其他任何事,满脑子只有俞小远被人按在树上动弹不得的那只手。 那只用来拿画笔的手,此刻正如砧板上的鱼肉, 离欲图将它毁灭的刀俎只有一毫厘。 身体先于思想做出反应,他拔腿冲了过去, 几乎以他这辈子能爆发出的最快速度冲到俞小远跟前, 抬起手臂迎着下落的砖块挥击过去,尺骨与砖块猛得撞击在一起, 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手握砖块砸下的人正是谢远。 他被蒋鸣突然爆发出的力量击得连退数步,扶着身后的树木才稳住身形, 他打死也想不到蒋鸣会在这时候突然出现, 谭宇尧安排计划的时候跟他说好自己会把蒋鸣支开,好让他对落单的俞小远下手。 俞小远与他互不相识, 等他教训完了俞小远, 再完美地从俞小远的世界里遁形,俞小远便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可现实的情况跟计划相差的也太远了,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谢远站在原地冷汗涔涔,他万万想不到蒋鸣会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挡即将落在俞小远身上的伤害。 现在再去细究计划是从哪一步开始出错的已经太晚了, 谢远脑子里只在想该怎么补救。 俞小远在砖块落下时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可听到砖块撞击的声响后,疼痛并没有来临, 他疑惑地睁开眼,一眼便看到蒋鸣流血的手臂。 “鸣哥!!”俞小远剧烈地挣扎起来, 整个人疯了一样想要扯出被按住的身体。 按着他的人都是谢远临时找来的,并不认识蒋鸣, 也不知道他们已经陷入了怎样被动的境地,他们只知道谢远要这小子不能动弹, 于是见俞小远挣扎,便下手更重。 俞小远的脖子和手臂上瞬间被掐出几道红痕。 突然背后的人对他膝弯一顶,俞小远腿一软,被压着跪在地上,他穿着短裤,毫无保护的膝盖狠狠磕在地面。 蒋鸣一转头看向谢远,“放开他!” 鲜红的血液顺着肌肉紧绷的一截手臂流淌而下,最后顺着指尖滴进昏暗的草地里,他毫无知觉般狠狠盯着谢远。 “蒋先生……”谢远试图解释。 蒋鸣直接打断了他,“放开他,听见没有。” 谢远挥了下手,示意那几人放开俞小远。 俞小远重获自由后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立刻爬起来冲到蒋鸣身边,捧起他的手臂,“鸣哥,你有没有怎么样,疼吗。” 简威在这时找了过来,他走到娱乐区时也听到了这里的动静,于是拨开树枝走了进来。 “老大?弟弟?” 路灯透过枝叶映下稀碎的光,斑驳地照在蒋鸣身上,俞小远看清了他手臂的情况,眼眶一瞬变得通红,他余光瞥见掉落在地上的砖块,脑中闪过不理智的想法。 蒋鸣看穿了他的的心思,在他还没动作之前,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按着他推向简威,“先带他回去。” “我不走!我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俞小远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爆炸了,他疯狂地想要用一切方法报复那个伤害蒋鸣的人,哪怕要自己跟他同时毁灭也在所不惜。 蒋鸣一只手有些制不住他,另一只手又疼得动不了,他咬着牙喊简威,“愣什么呢,来帮忙啊。” 蒋鸣其实已经疼得有点冒冷汗了,可当下这个情况,只有他才能控制住场面,他只能努力克制着疼痛和怒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处理事情。 简威这才反应过来,几乎是抱着俞小远把他拖走的。 都已经出了小树林了,蒋鸣还能听见俞小远失去理智一般的喊声,“放开我!让我回去!!我杀了那个畜生!!” 直到他的声音彻底消失,蒋鸣这才吸了口气,嘶了声,扭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谢远那一下砸得结实,蒋鸣稍稍动了下胳膊,疼得闭了下眼。 他心里清楚,肯定是伤到骨头了,他不敢想象这砖头要是落在俞小远的右手上,后果会是什么样。 这会儿谢远的脸比蒋鸣这个受了伤的人还要白,他说话都有点结巴了,“蒋、蒋先生,我先送你去医院吧。” “不急。”蒋鸣拒绝了他,去医院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弄清楚,“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谢远已经完全乱了阵脚,他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伤了蒋鸣更严重,还是把谭宇尧的计划暴露了更严重,“这……” “你不说,是要我亲自去问谭宇尧?”蒋鸣要笑不笑地轻嗤了声,“我直接去找他对峙,事情就更不好看了,你应该很清楚吧。” 谢远下意识就否认,“不是谭少……” 蒋鸣笑出了声,“他就这么正好在今天这个时间点把我约走,你跟我说这是巧合?谢远,你看我是傻还是没长脑子?” 谢远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蒋鸣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不会跟他说你是轻易就说了的。” 话音未落,突然一拳打在谢远鼻梁上,这一拳一点没有留力,下了狠手,谢远当即觉得自己鼻骨像是断了,滚热的血下一秒就从鼻腔流了出来,蒋鸣甩了下手,继续道,“我会告诉他,你吃了不少苦头才坦白的。” 站在谢远身后的几个男子见状就要冲上来,谢远忙止住他们,将他们屏退至小树林外。 周围一片寂静,只剩下谢远和蒋鸣二人,谢远胡乱地止住了鼻血,蒋鸣侧眸看他,“现在能说了吗?” 谢远无奈地叹了口气,“是谭少,他让我找几个生面孔,等他今天把你约走后,确认俞小远落单了,再装成快递打电话把他骗下楼,”谢远眼见着蒋鸣脸色越来越臭,说话声音也越来越没底气,“他让我找个偏僻的角落,先教训一顿,再……” “再什么?”蒋鸣几乎是咬着牙问的。 “再废他一只右手。” 蒋鸣已经气到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嘴里念着,“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谢远不知道蒋鸣跟俞小远具体是什么关系,但看谭宇尧要把蒋鸣调开才让他对人动手,再加上蒋鸣这毫不犹豫就替人挡搬砖的架势,估计也肯定是比较亲密的关系了,他觉得自己还是该为谭宇尧说点话,“谭少他也是气昏头了,才会出此下策。” “气昏头?谁气他了?”蒋鸣也没想明白谭宇尧怎么会突然对俞小远发难,最近除了他跟谭欣的事,也没发生别的什么啊。 难道是为他生日那件事?不至于吧。 “就是前几天,有人给谭少发了张照片,他看到照片气得脸色都变了。” “什么照片?” 谭宇尧为了方便谢远认人,特意把照片转发给了他,谢远拿出手机,翻出那张照片递给了蒋鸣。 照片里的画面蒋鸣十分熟悉,就是俞小远踩着谭欣手的那张监控截图。 蒋鸣不禁皱起眉,那天晚上他特意赶回俱乐部删掉了监控,怎么还有人会有这段监控? 难道是在他回去之前就有人查过监控了吗? 有监控房钥匙的人并不多,除了他,就只有…… 虽然心中已经大概有了答案,蒋鸣还是问了句,“是谁发给他的?” chapter 34 医院 果不其然, 谢远口中吐出了那个和他心里答案一致的名字。 “你们俱乐部的经理,魏玚。” 蒋鸣看着照片气极反笑,“魏玚, 好,很好。” 真是灯下黑, 他以为他警告过后, 魏玚会知道收敛,没想到他还留着这手呢。 谢远该招的都招完了, 脸上也挨了一下,他想着差不多蒋鸣也该消气了, 于是又尝试着提议送蒋鸣去医院。 “不急, 我还没有问完。”蒋鸣右手疼得已经有点麻木了,他也不知道血流得多不多, 但反正一时半会死不掉, 那他就要先把眼下的事做完。 “还有什么?”谢远问。 “我到之前,对他动手了吗?” 谢远反应了一下, 知道这个“他”指的是俞小远,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毕竟等回到灯光下, 蒋鸣一眼就能看出俞小远挨没挨打,前面这么多实话都招了, 最后在这件事上撒谎也没有任何意义,于是点了点头。 “谁, 哪只手碰他的?”蒋鸣说着从地上随意捡起块砖,拎着走出了树影。 谢远跟在他身后, 战战兢兢地答道,“都、都碰了吧。” “好。” 蒋鸣这会儿倒是冷静下来了, 他看了圈在娱乐设施附近或站或蹲着的三个人,想了想,又把手上的砖块随手丢开了。 不,用板砖太便宜他们了。 他面容温和地走向三个人,那三人本来有所戒备,见他表情不像是来找茬的,便放松了警惕。 蒋鸣走到他们近身,突然用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其中一人的手臂反剪至身后,一脚踩将他踩到一侧的健身器材上,然后手臂用力,只听咔嚓一声,接着便是那人的惨叫。 蒋鸣松开手,那人的胳膊立时耷拉在身侧,像失去了骨头的支撑。 另外两人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戒备起来。 谢远找的这几人都只是块头大,有几分蛮力,但毫无任何技巧,在蒋鸣面前都如纸糊的一般,他很快便又轻松地卸了另一个人的胳膊。 轮到第三个人,蒋鸣动了动脖子,含着笑一步步向他靠近,仿佛月下举着巨大镰刀的死神。 那人也不愿坐以待毙,他紧盯着蒋鸣的动作,目光瞥见蒋鸣受伤的右手,脑子一动,决定以攻为守,在蒋鸣对自己发难前,先朝他的手臂攻去。 蒋鸣轻盈地一侧身,闪身躲过他的攻击,之后又迅速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捏住他的手臂,照例反剪至身后,抬脚一踹,又是一声惨叫。 但这次卸了手臂后,蒋鸣并没有放开他,而是闪到他身前,按住他的肩膀,提膝狠狠顶在他肚腹处,那人被顶得差点连脏腑都吐出来。 蒋鸣记得很清楚,就是他,不但掐俞小远的脖子,还顶过他的膝弯,压着他跪在地上。 解决完最后一个,蒋鸣慢慢踱到谢远身旁,缓缓将手上的血擦在他的衣服上,拍了拍肩,“转告谭宇尧,该挨的这下,我替俞小远挨过了,他要是还有什么没消的气,以后让他直接冲我来。” 他还要赶回去看俞小远的情况,丢下话便与谢远擦肩而过。 谢远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地上被蒋鸣单手放倒的三个老弱病残,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蒋鸣回到家,就看见俞小远被简威按在沙发上涂碘酒,小崽子一身伤还不老实,逮着个空就想往外遛,简威手忙脚乱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按住这个死孩子。 见蒋鸣回来,两人同时站了起来。 “鸣哥!” “老大!” 蒋鸣走过去顺手接过简威手上的棉签,示意俞小远坐下,“涂个药都不老实。” 俞小远满心担忧着蒋鸣的手臂,“鸣哥,咱们去医院吧。” “嗯,给你涂完就去。” 一听这话,俞小远坐得比兔子都快,闭上眼睛就把脸往蒋鸣面前怼,心里不住埋怨棉签涂得实在太慢了,恨不得拿起碘酒瓶直接往自己脸上泼。 等俞小远的伤都简单做了消毒处理,简威开车载着两人来到医院,车还没停稳,俞小远便一溜烟跑到后座给蒋鸣开车门,焦急道,“鸣哥,你严不严重?疼不疼?要不我背你吧?” “我伤的是手臂,腿又没瘸。” 停车场到急诊的一路上俞小远跟个哈士奇一样围在蒋鸣身边打转,方圆两米内走近个人他都要龇牙,生怕有人碰着蒋鸣手臂。 诊室里,医生在手臂淤血附近左右按了按,说估摸是伤到骨头了,先去拍个片子,片子拍完结果很快出来了,情况比想象中好一点,软组织挫伤加轻微骨裂。 医生在电脑里开处方,“不算严重,去包扎一下,吃点消炎药,静养一个月就行了,这段时间使用手臂时注意不要用力,不用打石膏。” 俞小远:“不用打石膏?他伤成这样了都!” 医生的目光从屏幕移到俞小远脸上,推了推眼镜,“你是医生我是医生?” 俞小远还想叨叨,简威一把捂住他嘴,“小孩子不懂事哈,按您说的办,按您说的办。” 老医生看看蒋鸣受伤的手臂,又看看俞小远一脸的伤,摇摇头,“这会儿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不打架斗殴不就啥事没有,年轻人啊,老是那么冲动。” 俞小远气得呕血,说谁打架斗殴呢,说谁老是冲动呢,但他嘴被简威捂着,说出口话的全变成了呜呜呜呜呜,只有眼神还算凶狠,青一块黄一块的脸上恶狠狠地瞪着双大眼睛,像只被拴着链子的吉娃娃。 医生对蒋鸣冷冷道,“给你多开一瓶紫药水和软膏,等会让护士顺便把他膝盖也处理下,”说着瞪了眼俞小远,“自己还没顾好呢,就知道担心别人,以为擦伤就不需要处理了啊?到时候感染了有你好受的。” 俞小远被他这么一瞪也瞬间哑火,耷拉着耳朵不出声了。 蒋鸣看他那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医生又是一个眼刀,手在空中虚虚点着蒋鸣手臂上的一大片淤血,“伤成这样了还笑,小小年纪,安分点不惹事不好吗,自己没轻没重的,家人知道了得多担心啊。” 蒋鸣笑容一敛,垂眸点了下头,轻声说,“是,您说得对。” 一个小时后,三人从护士站走了出来,俞小远的膝盖和蒋鸣的手臂都处理好了,老医生最后还是没抗住俞小远直愣愣的眼神,给蒋鸣开了个夹板,简威开着车原路把他们送回家。 简威把两人送进门,任务完成,打了个招呼赶紧回家。 俞小远又开始向日葵似的围着蒋鸣打转,“鸣哥,我今天住这儿吧,你手不方便,我照顾你。” chapter 35 过往 蒋鸣好笑, “我只是手臂不能用力,被你说的跟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俞小远一听又有点难过,“都怪我, 是我太蠢了。” 蒋鸣比谁都清楚这事怪不到他头上,别人把坑就挖在你脚跟前, 你走了一步, 掉进去了,这能怪你吗。 “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不是你的错,也没人怪你, 听见了么。” 俞小远老老实实站着, 嗯了一声。 “行了,这事就算翻篇了, 以后谁也别提了。” 蒋鸣坐回沙发上试着动了下手臂, 疼得皱眉嘶了声,俞小远顿时吓得不知道怎么是好, 又想上前查看又不敢碰他,手伸出去又收回来, 伸出去又收回来, 纠结得就差在沙发上打个滚了。 那之后蒋鸣一有什么动作俞小远就神经紧张,生怕他再磕着碰着, 这会儿的蒋鸣在他眼里那就是泥捏的纸糊的,连阵大点的风都经受不起, 蒋鸣上哪他都得跟着,生怕自己有一点照顾得不周到的地方。 蒋鸣停在洗手间门口, 回头看了俞小远一眼,终于忍无可忍道, “干嘛?你要进来给我扶着?” 这话说完两人都觉得有点不对,俞小远挠着头结结巴巴的,“不、不是。” 蒋鸣尴尬地咳了声,拉开洗手间门进去了。 晚上俞小远一早就困了,他已经连续几天没好好睡过觉了,本来就没什么精神,又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体力早就透支了。 但是蒋鸣还没睡,他也不愿意先睡,于是靠在沙发上硬撑着,时不时小鸡啄米一般点几下头。 蒋鸣看着电视,没注意他,突然感觉肩膀一沉,侧头看过去,俞小远身子都歪了,闭着眼睛磕在他肩膀上,又突然弹起来。 蒋鸣好笑,“困了就去睡。” 俞小远拍着脸摇头,“不困,不困。” “眼睛都睁不开了,还不困呢。” 俞小远站起来往厕所走,“我去洗把脸。” “回来。”蒋鸣伸手一拉,俞小远被力道带得又坐回沙发上。 “自责?内疚?觉得都是你的错?”蒋鸣仿佛看穿了俞小远那颗容量不大的脑袋里在想着什么,他每说一句,俞小远脸上扯出的笑就更淡一分,“是不是甚至还在想,要是自己压根没有出现过就好了?” 俞小远脸上最后一丝笑也有点挂不住,咬着嘴唇看向别处。 蒋鸣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揪住他的耳朵,迫使他看回自己,含着笑嗔怪道,“人这么点小,怎么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这么多责任呢。” “事情的经过我都已经问清楚了,跟你半毛钱关系也没有,谭宇尧早挖好了坑,不管你往哪个方向走,这个坑你都逃不掉,掉进一个注定躲不开的陷阱,这能怪你么?” 俞小远被他说的脸有点发红,手放在膝盖上,乖乖摇了摇头。 “那现在,该干什么,自己知道了吗?” 俞小远点点头,“去找谭宇尧算账。” 蒋鸣忍住捏死他的冲动,耐着性子道,“宇尧那边不是你该管的事。你现在应该回到房间,停止胡思乱想,乖乖躺到床上盖好被子睡觉了。” 俞小远放不下心,“可是……你还没睡,万一你有什么事情不方便……” “没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而且我现在要去处理工作,你帮不上忙。” “那……那好吧,但你如果有任何事需要帮忙,一定把我叫起来。” “好,我答应你。” 蒋鸣怕俞小远糊弄他,非要跟着人一起走回房间,说要坐在床边监督他睡着再去工作。 俞小远在蒋鸣的注视下乖乖闭上眼睛,努力睡觉。 过了没一会,呼吸就变得平稳起来。 蒋鸣试探着轻轻叫了他两声,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翻身下了床。 宁静的时光缓缓流动,蒋鸣却没有走,他安静地站在床边,凝视着床上的人影。 俞小远白玉般的睡颜在黑暗中显出几分恬静,垂落在耳侧的发稍随着呼吸起伏,耳骨上三颗晶石耳钉在夜色中折射出柔润的光,他唇瓣微微轻启,像一只不谙世事的雏鸟在索取一个迷离的吻。 良久,不知出于什么,蒋鸣又轻轻坐回床沿。 他伸手拨开俞小远额前的碎发,然后俯下身,在无人知晓的黑夜中,在俞小远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短暂又怜惜的吻。 房门打开复又关闭,传出轻微地咔嚓声响,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的气息。 下一秒,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蒙着水光的眸子在黑暗中盈着幽幽的光,俞小远抬手捂住额头,心脏不可自抑地疯狂跳动。 他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看了很久很久。 窗外明亮的一弯新月缓缓上升,银钩般悬于中空,四周缭绕着一圈清冷的白雾。 某个念头在他心中生成,然后愈发坚定。 他突然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连拖鞋都没穿,光着脚跑出了房间,像在追逐着什么,步伐越来越快,仿佛生怕走慢一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就会泄光一样。 他停在透着亮光的书房门口,抬手敲响了书房的门。 蒋鸣拉开门,诧异地看向俞小远光着的脚,俞小远没有给他提问的机会,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起来。 “我和罗峙认识,是在我大学刚入学的时候。” “他从大一就是我班上的辅导员,一开始我跟他并不熟悉,大一下学期有一次我在宿舍遇到危险,他正好出现救了我,那之后我们就开始走得很近。他像一个善良热心的学长,关心我的身体,我的学习,我的一切生活。” “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关心过我,于是我很愚蠢地相信了他虚伪的表象,不自觉地开始信任他,依赖他,想把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东西都捧给他。” “在相处中我知无不言,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我的一切,我生活的阴暗面,我不为人知的想法,甚至连内心最深处的隐秘也对他坦白了。” “我们几乎每天除了上课和睡觉,其他时间都待在一起,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全心全意的信任,我义无反顾地对他推心置腹,把他当作哥哥,当作亲人,当作生命中不可亵渎的阳光。” “甚至在后来,班级里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开始排挤我时,我也没有对他产生过任何怀疑。” “带头霸凌我的人是我同宿舍的几个室友,他们会往我画好的作业上吐口水,他们会把我晾在阳台的衣服踩脏,他们会在冬天往我正在洗澡的隔间里倒一整盆的冰水,他们会在上课前老师还没来时大声地对我开侮辱性的玩笑,他们会用我的名字编出一整首不堪入耳的口水歌,他们竭尽一切全力去毁掉我的生活……” 俞小远喉头有些梗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是的,只是因为他们知道了我是一个性向与他们不同的人。” chapter 36 关心 蒋鸣觉得此刻的俞小远很需要一个拥抱, 他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将他揽进怀里的心情,可他又怕任何的动作都会打断俞小远积累的勇气,他太怕惊走这份来之不易的坦白了。 于是蒋鸣只是沉默地, 充满柔情和鼓励地注视着俞小远,用目光告诉他, “我在”。 “这个秘密, 我只对一个人说过,我无法相信这件事会是从他口中流传出去的, 我经历了很久矛盾和挣扎,也许是害怕, 也许是无法面对, 我一直挨到那年的冬末,才终于在一个很大的雪天, 在和他一起吃完我最喜欢的饭店后, 对他问出了那个问题。” “我问他,是不是他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 “他很坦然地承认了, 甚至笑着对我说,只要这个世界没有了我的容身之所, 我就会一直在他的身边, 我就会永远是他一个人的。” 俞小远低着头笑了几声,只是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后来, 我不但要面对同学间愈演愈烈的霸凌,还要应对罗峙的纠缠不休, 和他那些不知何时就会突然降临的,愚蠢又邪恶的想法。” “他按着我看过仓鼠同笼, 一只仓鼠活活将另一只仓鼠吃掉,笼子里到处是血, 他告诉我这不是攻击的行为,是爱的表现。” “他在私下里偷偷奖励过那些对我霸凌行为最严重的人,他说他要我的周围充满无处可逃的黑色汪洋,这样他就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浮木。” 俞小远捏住护臂的袖口,犹豫片刻,然后掀开了一小截,露出手臂上几块狰狞挛缩的伤疤,“他用浓硫酸淋过我的手臂,他说这是腐蚀性烧伤,比其他的灼伤都要疼痛数倍,而且会留下无法磨灭的疤痕,他说只有这样,才能在我身上永远留下属于他的印记。” 蒋鸣垂在身侧的手倏地地攥了起来,手臂上青筋凸起。 “大二上学期的时候,我的精神状态已经无法支撑我再冷静地面对所有这一切了。在那几个舍友又一次当面侮辱我的时候,我没有忍住,和领头的那人发生了冲突,我用了带在身上很久的水果刀刺伤了他。” “后来的事我记的不是很清楚了,好像来了很多老师,还有隔壁宿舍的同学,好像他们把他送去了医院,好像有保安来过,又好像没有。” “我只记得等我回过神的时候,空荡荡的宿舍只剩下我一个人,他的血流得满地都是,沾在我的衣服上,沾在我的床铺上,也沾在我的皮肤上,可我心里却异常地平静,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也一点都不觉得后悔,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这件事后,学校给了我们处分,还联系了我的家人,我家里人本来就不支持我去读这所学校,在事情发生后就直接给我办了退学。” “从学校离开后,我和罗峙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直到他再次出现在俱乐部里。” “其实现在想起来……罗峙有句话说得没错——” 俞小远微笑着抬起头,笑容里有一种病态的绝望, “我,确实是一个怪物。” 走廊里静默了很久,两人相视而站,谁都没有出声。 这个故事里所有辛酸悲戚的情绪都被掩埋在俞小远波澜不惊的语气之下,仿佛再深的伤痛都已在他的独自舔舐下完美自愈了一般。 可是蒋鸣知道,这并不是事实。 他用脚趾去想也知道,那将近一年的时间,对于俞小远来说是怎样一段绝望的时光。 当作光去信仰的人,却把自己拉入了更暗无天日的深渊,无论对谁来说,这都是精神上毁灭性的打击。 更何况在信仰覆灭的同时,还要承受来自周围充满恶意的压迫和伤害。 在他的故事中,没有出现朋友,没有出现亲人,没有出现任何能够陪伴在他的身边,哪怕帮助他撑过一小段时间的人。 他像是一座孤岛,深处绝望的汪洋之中。 蒋鸣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他太懂这所有身处孤独和绝望中的无力感,他也太懂扶着绝境的墙壁自己站起来时,那种浑身战栗的疼痛。 他知道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在这一刻,他好像切身体会到了所有俞小远在漫长时光中经历过的黑暗。 良久,蒋鸣打破了沉默,低声说道,“过来。” 他嘴里说着过来,却不等俞小远动作,自己先抬腿走向了他,一把将人按进怀里,以他能够做到的最具保护感的方式,将人牢牢紧锁在怀中。 “宝贝,是我来得太晚了。” 他的声音通过胸腔传进俞小远的耳中。 “我真想,抱一抱那个雪天的你。” 如果不是俞小远的眼神太过淡漠,如果不是他说自己是一个怪物时语气太过认真,蒋鸣都不会用这两个字来称呼他。 这太不像是会从蒋鸣口中吐出的称呼了,过分亲昵也略显突兀,可是在这一天,在这一刻,一切又都好像顺理成章。 蒋鸣的这声宝贝并不带着什么旖旎的情感,简单而干净。 他只是纯粹地想要向眼前这个被淹没于自厌情绪的男孩传达,你并不是什么怪物,你同这个世界上一切难得可贵的珍宝一样,也是被人所珍视着的。 但无论如何,这两个字听在俞小远耳朵里都像是一颗炸响的烟花,一瞬便让他的大脑失去了运转能力。 他的耳朵是麻的,脖子是麻的,贴着蒋鸣的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蒋鸣执起俞小远的手,轻柔的吻落他手臂丑陋的疤痕上,轻声问他,“你受伤了吗?” “什么?” “跟室友发生冲突的那天,你受伤了吗?” 俞小远抬头看着蒋鸣,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很抗拒去回想这段回忆,但在蒋鸣问他的当下,他不禁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 没有,真的没有的。 从事情发生那一刻,直到到今天,真的没有一个人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那天所有赶到现场的老师和同学都团团围着那个受伤的室友,他面容狰狞地嚎叫,他不顾一切地咒骂,他粘稠的血液流在地上犹如黑暗中盛开的殷红花束。 哪怕只是脑中一闪而过的回忆,俞小远还是被那一瞬间的情绪摄取了魂魄。 他好像重新站回了那个人群拥挤的宿舍,他能够清晰地看见当时每一张冷漠的面孔,每一道投向他的责备眼神,他像一个被拷在原地的囚犯,沉默而孤独地站在整个世界的对立面,手足无措地承受了所有不公平的诘问。 面对这句迟来了一年多的询问,俞小远喉头莫名有些梗住。 chapter 37 独木舟 俞小远诚实地点了点头。 蒋鸣温柔地问他, “伤在哪儿的?” “后脑,他推我的时候,撞在床柱上了, 后来肿了好几天。” “疼吗?” “当时疼,还有点想吐, 一段时间后就好了。” 蒋鸣在他的后脑摸索, 问道,“这里吗?还是这里?” 俞小远拿着他的手, 挪到后脑勺左边的地方,那里还能摸出一块小疤, “这儿。” 蒋鸣低下头, 以唇代手,轻轻地吻在那块几乎已经平复的疤痕处。 如果说罗峙教会了俞小远什么道理, 那就是当你把获得希望这件事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 这就是你面临不幸,陷入更深黑暗的开始。 他也曾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这个世界不值得信任,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人是值得依赖的。 可是这所有对世界的不信任和对人性的质疑, 都被蒋鸣一次又一次和煦又柔软的关心轻易地击碎了。 时至此刻, 俞小远终于明白,蒋鸣于他而言, 不是希望,而是信仰, 在信仰面前,思考本身就是无用的。 信仰不需要辩证, 只需要虔诚。 “我是不是太脆弱了?”俞小远突然问道,“他们都说苦难应该使人强大, 可是我却在苦难中越来越懦弱,这么轻易就被创伤击垮了。” “没有人天生就应该在苦难中成长,”蒋鸣摸着他柔软的脑袋告诉他,“你生来只是为了做一个普通的你自己。” 俞小远靠在蒋鸣怀中,脸侧紧贴着他的胸膛,缓缓闭起双眼。 在他至今短暂的一生中,被亲人厌弃,被周遭排挤,被世俗所不容。 他早已习惯在现实中撞得粉身碎骨后,自己将自己捡起来,平静地一片片重新粘好。 可上天却突然把蒋鸣赐给了他。 每每在危难来临时,他都会如神祇般从天而降,替自己抵挡滔天恶浪的拍击。 俞小远想,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艘从遥远地平线航行而来的巨轮,劈波斩浪,只是为了拯救另一艘深陷风暴中的渺小独木舟。 在俞小远没有看见的地方,蒋鸣吊在胸前的那只手正死死捏成拳头,用力到连手臂上还未愈合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 他终于如愿掀开了秘密的一角,但却丝毫感受不到开心,只有心口抽搐般的疼痛。 在过往的相处中,他常常感觉到俞小远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不健全的,他一直不知道这种缺失源自于什么,而这些疑问在今天终于有了答案。 但直觉告诉他,真相远不止如此,俞小远身上大约还有什么更难以启齿的过去。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急着想要去探究了。 光是今天听到的这些,已经让他恨不得下一秒就徒手把罗峙撕碎。 等到所有真相摊开在他面前的那天,他真的还能像现在这样维持住岌岌可危的冷静和理智吗。 蒋鸣突然有点后悔,前几天糊里糊涂就吻了他。 他们现在的关系不清不楚,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就对他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 也不是后悔,就是舍不得。 俞小远像是一粒没有被人珍视过的种子,撒进土壤之后便再也无人照看,跌跌撞撞地胡乱生长,终于艰难地长成现在的样子。 蒋鸣是真的舍不得,舍不得再让他生命中任何一个本该被认真对待的时刻被糊里糊涂地糊弄过去。 他的小远,也是值得被用心善待的孩子。 他垂眸看着怀里那一团柔软的白毛,在心里对自己说,还是尽快,找个机会把话说清楚吧。 第二天两人一起到俱乐部,众人看到他们一个绑着夹板,一个脸上挂着彩,都惊呆了,方思桐愣愣问了句:“你俩……打架了?” 俞小远低着头不知道怎么答。 蒋鸣笑了下,按着他的脑袋说,“昨天晚上一起回家时候遇到疯狗了,凶得不行,我被咬了一口,小远摔了一跤,赶了半天才赶走。” “什么跤摔成这样,”方思桐半信半疑地喃喃,又惋惜俞小远那张漂亮脸蛋,有点气愤,“这破狗真是不长眼。” 施月在一边关心道,“看着咬的不轻呢,老大你别忘了打狂犬疫苗。” “打过了,放心。”蒋鸣摆了摆手,带着俞小远进去了。 唯一知道真相的简威在一旁都听愣了,他们老大居然还有这种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蒋鸣带着俞小远进了办公室。 第一幅壁画完成已经有些日子了,第二幅要画什么俞小远还没有想好,蒋鸣也不催他,只是说他每天待在家里也闷得慌,让他没事就跟自己出来走走,也顺便在俱乐部里运动运动。 蒋鸣在电脑前处理事务,俞小远就自己坐在沙发上抱着平板随手涂几笔,一个上午安安静静的过去了。 蒋鸣手伤了,不好做饭,中午两人点了份外卖一块吃。 蒋鸣吃得颇为艰难,他本就不爱吃这些高油高盐食物,现在还一只手撅着只能用另一只手吃,吃完脸色就不太好看。 俞小远一边收拾餐盒,一边默默在心里记下了蒋鸣不爱吃外卖。 天气越来越热,即使开着空调,吃完饭身上也出了层薄汗,蒋鸣见俞小远没什么精神,问他,“要休息一会儿吗?里间有床。” 俞小远摇了摇头说不困,又看着他吊着的手臂说,“你去躺一会吧,多休息伤好得快。” 蒋鸣说:“一个人不怕无聊吗?” “不无聊,我玩平板。” 蒋鸣笑了笑答应,“好,那我去躺一会儿。” 手臂是真挺疼的,虽说他做过职业运动员,这种伤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但每一次受伤,伤口的疼痛也都是真实存在的。 昨晚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光顾着操心俞小远,没太在意自己的伤。 今天放松下来,才发觉自己其实伤的不轻。 手臂连着手肘整个都肿起来了,哪怕不动的时候伤口也一直在发疼,是那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疼。 谢远那一下子是真下了狠手,他甚至今天早上都是被手臂疼醒的。 但是还好,还好是伤在他手上。 蒋鸣躺下后不久,俞小远不声不响地摸进了休息间。 他站在门口盯着蒋鸣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蒋鸣的鼻梁和眉骨都很高,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唇色却很淡。 他看人时总是带着一股冷漠的疏离,任谁见到他,都会觉得那是一张不会爱人的脸。 可此刻闭着眼放松下来,轮廓线条却显出了几分与平时不同的柔和。 俞小远把脑袋搁在床边,伸手想去摸摸蒋鸣受伤的手臂,又不太敢,最后只隔着毯子轻轻点了两下。 休息间拉着窗帘,比外间要暗许多,门关上后,也更安静,只有几丝光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来,照出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蒋鸣睡得不沉,感受到身上的轻微动静,醒了过来。 刚睁开眼,就撞进了俞小远小狗一般黑黝黝的眼睛里。 chapter 38 下厨 刚苏醒的蒋鸣目光还有些迷茫, 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后,朝俞小远微微笑了下。 俞小远有点不好意思,低低说了声, “你醒啦。” “嗯。”低沉的嗓音还带着些刚苏醒的慵懒,蒋鸣垂眸看去, 俞小远的手虚虚拢在他的手臂上, 也不知道这样悬了多久,蒋鸣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手臂上, “轻点摸,没事的。” “疼吗?”俞小远手掌贴着他不敢动, 轻轻用指头挠了两下。 “小伤, 一点都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医生都说伤到骨头了, 他又不是没有骨裂过, 怎么会不知道那种疼。 “骗人。”俞小远不太开心地点了点他的手臂,“鸣哥, 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 千万不要再替我挡了, 真的,我宁愿……” 蒋鸣没有让他说完, 拉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扯,俞小远蹲了很久腿本就麻了, 被他一扯整个人向床上扑去,眼看要压到蒋鸣受伤的手臂, 他赶紧伸手撑在枕头两侧,堪堪稳住身体, 这才发现自己与蒋鸣脸靠得极近。 蒋鸣有些无奈,问他,“你还要用这件事折磨自己多久?” 俞小远不答他,过了半晌,才低声说,“我只是觉得,我总是害你受伤。” “又在说什么胡话,”蒋鸣忍不住抚上他的脸颊,片刻,又说,“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以后就乖一点。” 说罢,宽大的手掌抄住俞小远的后脑勺,微微用力,使他与自己额头相贴。 而后看着他的眼睛道,“别再让我担心,好吗?” 俞小远黑圆的眼睛眨了眨,在蒋鸣的注视下脸颊发烫,怔怔点了点头。 晚上下班后,自告奋勇要从蒋鸣手中接过做饭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他早就看出了蒋鸣吃那些外卖吃得有多痛苦。 两人一起去了趟超市,俞小远停在鲜肉区摸下巴,脑子里思瞅着怎么给蒋鸣露一手。 平常看蒋鸣做起各种硬菜来也挺轻松的,除了有点耗时间之外,其实也没什么技术含量,不就是把食材和调料按照顺序丢进锅里吗。 “想好要做什么了没?” “唔,鸣哥你是想吃糖醋排骨、红烧大肠,还是锅包肉?” “我看你像锅包肉,”蒋鸣失笑,“还没学会爬就想着跑了。” 俞小远不服气,“有什么难的嘛,我都查了一下午菜谱了,肯定没问题的。” “我可不想昨天才从医院出来,今天再食物中毒被送回去。”蒋鸣捏着俞小远后脖颈把人带离了冷鲜区,往速食区走。 不想太打击小孩做饭的积极性,蒋鸣没直接买泡面,而是买了意面和意面酱,又买了些肉末蔬菜,回去只需要简单加工一下。 付完钱蒋鸣习惯性要去提东西,俞小远一个箭步从他手里抢过手提袋,“我来吧。” 蒋鸣笑了笑应了。 回家路上,两人并肩走着,蒋鸣说着意面的做法和需要注意的地方,俞小远低着头,一手提袋,一手掏出手机记下步骤。 微凉的晚风轻轻吹拂,他们的影子在路灯下从身前移到身后,空气中传来凉爽的夏日气息。 俞小远轻轻哼起了小曲,蒋鸣见他心情好,忍不住调笑了他两句,俞小远不服气地小声顶嘴,蒋鸣垂眸笑骂,“中午才答应要乖,这会儿就开始顶嘴了是吧,小混蛋。” “我没有。” “那你刚刚嘴里嘟囔什么呢,以为我没听见么。” “我没有说话,鸣哥你听错了。” “还不承认?我看你是欠收拾了。”蒋鸣说着手臂夹住他脖子,边用力边问他,“知道错没?嗯?” 俞小远被夹得不住求饶,“我错了我错了,鸣哥我错了。” 闹了一阵,蒋鸣才松开他,俞小远扭了扭被夹得发酸的脖子,把手机塞回口袋。 正走着,忽然手上一暖。 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只大手包住。 蒋鸣目不斜视,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牵着他往家走去,只有嘴角翘起了一丝弧度。 为了证明是自己的主场,俞小远强烈要求去自己家做饭,蒋鸣倒是没什么意见。 两人一进门,就听见霸天虎亲昵的叫唤声,蒋鸣换了鞋蹲下摸它,霸天虎眯着眼享受地去蹭他的手。 俞小远拎着菜进了厨房,把蒋鸣留在客厅,蒋鸣摸了会儿,便抱着霸天虎坐去了沙发上,难得也有他坐着等饭吃的一天,感觉有点新鲜。 厨房里的俞小远摩拳擦掌,掏出手机开始复习蒋鸣教他的步骤。 “第一步,烧水,煮面,煮面的同时把洋葱切丁……”俞小远一边念一边开火烧水。 水开后,俞小远抓了把意面往锅里一丢,就转头去切菜了。 切着切着,闻到一股糊味,回头一看,支在锅外的意面被火点着了。 火焰越烧越旺,燎到锅的木柄,木柄也开始冒烟,接着一下窜出火苗。 火苗聚在一起,冒着黑烟轰一下窜高。 眼看着油烟机也要被殃及,场面愈发不可收拾。 俞小远一下慌了神,伸手就去拿锅,结果差点被火燎到,烫得他赶紧缩回手,手忙脚乱找东西灭火,找了半天从橱柜里找了个碗出来接水。 水还没接满,厨房里已经又多了一道人影。 那人有条不紊地关火,打湿毛巾,挪锅,盖毛巾,灭火,一气呵成。 俞小远站在水池边端着还没接满的半碗水看向已经一只手搞定全场的蒋鸣,像个小呆子。 蒋鸣被厨房的糊味呛得咳了两声,挥了挥烟,问他,“怎么回事?” 俞小远看看手里的水,看看一锅糊面,又看看蒋鸣,内心十分挫败。 突然手里一轻,端着的碗被人拿走,接着那只被火燎到的手就被人握着伸到了开着凉水的龙头下。 蒋鸣皱眉,“怎么自己烫到了也不知道,疼吗?” 俞小远刚想摇头,看着蒋鸣皱眉的侧脸,改变了主意,软声道,“有一点。” “一会给你拿点冰块冰一下,”蒋鸣把他手拿起来靠近看了看,“还好不严重,今天好好冰一下,不会起泡。” “嗯。” 蒋鸣看着一团糟的厨房,心有余悸地问俞小远,“还做吗?” 俞小远已经完全没有了在超市一心要做糖醋排骨锅包肉时的志气,垂着头不说话。 chapter 39 水果刀 蒋鸣看出他情绪不好, 揉了揉他的白毛,对他道,“这样, 我给你把面煮上,你来做肉酱, 好吗?” 俞小远这才点点头, “好。” 蒋鸣重新找了个锅烧水,在水里加了海盐和橄榄油, 然后将意面放进去,用筷子搅散, 重新盖上盖子。 这些做完, 回头看到俞小远切菜切得有模有样,便安静退了出去。 蒋鸣回到客厅, 在沙发上坐了会儿, 见茶几上放着苹果,他拿起一颗凑近鼻子闻了闻, 清新的果香扑鼻而来。 他在茶几上找了一圈,没见着水果刀, 于是走到厨房问俞小远。 俞小远挥着菜刀朝自己房间一指, “就在我房间里,你去拿一下吧。” 蒋鸣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推开紧闭的房门。 房间还算整洁,一张大床摆在中间, 被子懒散地掀开,房间里有淡淡的俞小远的味道。 他也说不清那具体是一种什么味道, 像是新鲜摘下还未完全散去涩味的青柚,又像是初夏清晨弥漫着晨露的香樟林。 房间不大, 蒋鸣转了一圈,又打开床头柜的抽屉看了眼,并没有找到水果刀,于是走到门口朝厨房喊道,“房间里好像没有。” “就在房间里啊,”俞小远从厨房门里伸出个脑袋,“你看一下,就在枕头底下。” 蒋鸣闻言一愣,枕头底下? 他压着内心的不解,走到床边,拎着枕头掀开一角。 套着深蓝色被套的枕头下面,静静躺着一把木柄的水果刀。 水果刀……为什么会放在枕头底下? 蒋鸣手腕用力,把枕头了掀过去。 只见水果刀旁边,还放着一本笔记本,本子被枕头带起的风翻开几页,随着枕头在另一侧落稳,复又合上。 蒋鸣似乎看见内页里自己的名字一闪而过。 他看着平平无奇的笔记本封面,顿了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翻开了本子。 划着线条的纸页上粘着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新闻,已经有些泛黄,标题是“拳击界冉冉升起的新星——蒋鸣,少年拳手的冠军之路”。 他往后翻去,每一页都粘着各式各样的剪报,有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有从杂志上剪下来的,每一张剪报,都是有关他的消息,从他出道开始,按照时间顺序,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地粘贴在笔记本的纸页上,笔记本的边缘已经微微卷起毛边,是常常翻动留下的痕迹,可是内页中的剪报依然每一张都平整干净。 蒋鸣翻到某一页,剪报上黑色加粗的字体赫然写着“昔日天才冠军巅峰陨落,昨于央城突然宣布退役”,下面是一小段关于他怎样毫无预兆突然退役的报道。 剪报的内容在这一页戛然而止,再往后翻,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蒋鸣像是被人定在床前,一动不动,心中涌动着无以名状的激烈情绪。 他记得初见时,俞小远一眼就认出了戴着口罩的自己,记得他在自己身后对自己说,他找了自己三年。 可是他从没把这句话没头没脑的话当真过,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也许那时他口中三年的寻找并非虚言。 他已经不知道今晚所见到的两样东西哪样更使他震惊了,是不知为何被压在枕头下随时等待出鞘的水果刀,还是密密麻麻印满了所有关于他的消息的笔记本。 良久,蒋鸣把本子合上,重新放回枕头下,拿起那柄套着刀鞘的水果刀,走出了房间。 他回到客厅时,霸天虎正坐在沙发上,两只爪子撑得直直的,认真盯着厨房的方向,耳朵时不时动一下。 蒋鸣抚了抚霸天虎的脑袋,在它身旁坐下,又抬头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半透明的厨房门上映出俞小远忙碌又有些慌乱的身影。 他轻轻地靠在沙发背上,半阖起眼眸看着门上的剪影。 他是四个月前认识俞小远的,那俞小远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呢? 四个月前? 一年前? 三年前? 还是更早以前? 回望相遇后几个月的时光,蒋鸣的心境已然全部都不一样了。 俞小远每天清晨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被自己一天一天无视的时候…… 他在墙角画了教父和雪豹,坐在空无一人的俱乐部里等了故意不回去的自己四个小时的时候…… 他交出了几乎超过满分的作品后,却得到不管他画得好不好,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他的答案时候…… 他被陷害砸碎了雕塑,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宣判了死刑的时候…… 往事历历在目。 蒋鸣难以想象,那时在自己刻意的冷落和疏远下,俞小远蹚着荆棘丛生的路向自己走来的每一步,都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可是这回忆中的每一个时刻,他见到的俞小远,都在对着他笑。 蒋鸣的心口控制不住地泛起疼痛。 沙发上一人一猫就这么静静对着厨房看了许久。 时钟细微的声响在安静的客厅中显得格外分明,嘀嗒走着,不急不徐。 厨房里水声终于停下,间断地传来布置碗碟的清脆声响。 蒋鸣收回目光,温暖的大手从霸天虎的头顶顺到后背。 半晌,他缓缓开口,低声问道,“我是不是,应该对他再好一点。” 霸天虎似有感应,仰着脖子朝他喵了一声。 蒋鸣莞尔一笑,揉了揉它的脑袋,“知道了。” 俞小远端着两盘意面放到餐桌上,“鸣哥,可以吃了。” 蒋鸣应了声,起身过去,意面看着倒是挺像模像样的,他接过俞小远递来的叉子,卷了一口吃进嘴里。 咽下去后没说什么,又卷了一口吃起来。 俞小远见他没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试探着问道,“鸣哥,怎么样?” 蒋鸣抬眼笑了下,“还行。” “真的吗?”俞小远有些兴奋,自己也想叉一口尝尝,还没碰到意面,盘子就被蒋鸣抽了过去。 “我有点饿,一盘可能不够,都给我吧,一会给你点外卖吃。” 见他喜欢,俞小远当然没有意见,眉开眼笑地答应,“好,你吃,都你吃。” 蒋鸣很快将两个盘子里的意面都扫光,末了擦擦嘴,“不错,还有上升空间,下次继续努力。” 第一次下厨就首战告捷,俞小远备受鼓舞,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明天要挑战哪道硬菜了。 他乐滋滋地收拾了碗筷回厨房。 将盘子放进水池时,好奇心上涌,他鬼使神差地用手指抹了一点盘子里剩下的肉酱送进嘴里。 chapter 40 复诊 俞小远刚吃进去就皱着脸吐了出来。 “呸呸, 呸呸呸,呕。” 这味道,不能说不好吃, 只能说难以下咽。 又酸又甜,又苦又腥, 不知道哪来的居然还有点辣, 在他有限的人生中,从来没尝过比这还难以言喻的怪味。 俞小远连忙接了杯水漱口, 水还没吐出来,他突然愣住。 水池里躺着的餐盘空空如也, 满满当当的两盘意面, 到最后连一根都没有剩下。 心绪一时复杂紊乱,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晚上蒋鸣回到家, 实在不愿再去回想那顿对他味觉造成巨大创伤的晚饭。 他只能感叹, 能用如此平平无奇的食材做出这么突破想象的味道,俞小远也算是个人才。 那肉沫他吃第一口的时候就觉得没熟, 所以没让俞小远碰。 后来越吃越应验他的判断,虽然外面已经焦了, 但里面是真没熟。 当天夜里, 蒋鸣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厕所,最后翻出止泻药吞了两颗, 才勉强睡了个安稳觉。 他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几天继续遭受俞小远厨艺摧残的准备,可是出乎意料的, 第二天俞小远并没有做饭,而是打车跑去半个城市之外蒋鸣最喜欢的那家饭店, 打包了饭菜,用保温盒带了回来。 之后的日子, 也都是辗转于央城各家符合蒋鸣口味的饭店打包饭菜。 总之自那天之后,俞小远就再也没有亲自下过厨。 期间蒋鸣问过几次,俞小远每次都摆出一副懒怠的样子,嘟囔说做菜好麻烦啊,蒋鸣自然不会强迫他,很快就没有再提了。 这段时间吃好喝好,加上蒋鸣本身的恢复力惊人,不到一个月时间,手臂上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到医院复诊时遇到的正巧又是当时接诊的那位老医生。 他给蒋鸣取下夹板,让他活动手腕,“看看疼不疼,有没有什么不适。” 拘束了手臂快一个月的东西终于被取下,蒋鸣顿感舒畅,试着动了动手臂,“没什么感觉,也不疼。” 医生在他手臂上查看一番,又看了看X光片,“恢复的还不错,还算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没瞎折腾。之后手臂可以正常使用了,不过运动要适量,不要一上来就大强度,循序渐进。” “好的,谢谢医生。” 医生朝他点点头,正巧看到坐在一边的俞小远。 他还记得这小子当初那副胡乱担心的模样,还有得死得活非让自己上夹板的那股倔劲,没忍住促狭道,“你看,就跟你说没事吧,都不是伤在你身上,紧张成那样。” 久远之前的丢人事迹被骤然提起,俞小远脸瞬间涨得通红,刷得站起来给医生鞠了个标准的90度躬,“谢……谢谢医生。” 说完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了。 蒋鸣没忍住笑了声,朝医生欠了欠身,也跟了出去。 蒋鸣在走廊角落找到满脸通红正在面壁的俞小远,笑道,“在这罚什么站呢。” 俞小远盯着墙死活不说话。 蒋鸣于是靠过去低声哄他,“好了,别不好意思了,医生又没说你什么。” 俞小远还在社死,直接把头抵在墙上,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还跟我倔上了,又不是我招的你。” “没有。”俞小远声如蚊呐。 蒋鸣压下嘴角笑意,故意惋惜道,“唉,本来还想晚上好好做顿大餐犒劳犒劳你的,既然你不想吃,那就算了吧。” 俞小远抵着墙扭回半张脸,扭扭捏捏小声道,“想吃的。” “嗯?说什么?听不见。” “想吃的,鸣哥。”声音放大了几分。 “那就赶紧跟我回去买菜,天都快黑了。” 蒋鸣自然地揽住俞小远,带着人朝外走去。 回停车场的路上,蒋鸣问他,“有什么想吃的菜?” 许久没吃到蒋鸣的手艺,俞小远早就馋得不行了,掰着指头报了一堆菜名。 蒋鸣失笑,“臭小子,你怎么不直接要一桌满汉全席呢。” 俞小远这才意识到自己报得有点多,抬头去看蒋鸣。 被男孩小 狗一般湿漉漉的眼神盯着。 任谁都忍不住心下软一软。 蒋鸣自然也不例外。 他抬起还搭在俞小远肩上的手揉了揉他脑袋,“好了,想吃什么都给你做。” 买了一堆菜回到家,俞小远跟着钻进厨房说要帮忙,蒋鸣无奈,想了想把蔬菜都丢给他去洗。 俞小远洗得倒是认真,每一片菜叶都掰开在流水下仔细地反复冲洗。 狭小的厨房空间里,两人各自安静忙碌。 隔着窗飘来楼下散步人群模糊的交谈声,和不知哪家烹饪的饭菜香味。 夜色安静而平和地笼罩下来,抹去黄昏余留的光亮,窗外彻底黑了下去。 蒋鸣目光不经意掠过窗户时,就从变成镜面的玻璃上看见了背对自己的男孩的脸。 仔细去看,俞小远的长相其实很柔和。 眉眼圆润,鼻尖小巧,两颊带着点还未褪去的婴儿肥。 微微蜷曲的头发乖顺地伏在耳侧。 真是越看越可爱。 蒋鸣视线一寸一寸自上而下抚过男孩的脸。 最后停留在唇角。 那里勾着一抹清浅的笑意。 蒋鸣像被感染,薄唇无意识地也随之舒展开来。 被注视了很久的人却仍然无知无觉,只知道认真洗菜。 水滴溅到脸上,俞小远抬手抹去。 一抬眸,猝不及防与另一道视线在玻璃中相撞。 心跳骤然停了一秒。 然后加速跳动起来。 玻璃反光并不清晰,俞小远不敢确定身后的人是不是真的在看自己。 在哗哗的水流声中与他对视几秒,喉咙逐渐发干。 他被一种期盼的情绪牵引着,缓缓回过头。 不远处的蒋鸣没有动,只是将目光从身后的窗户转到了俞小远的脸上。 眉宇间流露出的温柔让俞小远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会有人连视线都可以做到这么轻柔。 时间在悬空里暂挂,安适的空间中只剩下微噪的流水声。 蒋鸣在他的注视中向前迈了几步。 距离骤然缩短,俞小远不得不将身体整个转了过来,背靠在洗手池上。 忐忑和期待在他心中交错碰撞,心口滚烫。 他看见蒋鸣将手依次按在自己两侧的水池边缘,然后微微倾身下来。 用修长手臂围成的方寸之地困住他。 俞小远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们靠得实在太近了,近到他能从蒋鸣沉静的眼眸中看见不知所措的自己。 还未收拾好兵荒马乱的情绪,上方的人已经低下头来,含混着缱绻的气息问他,“看什么呢?” 俞小远咽了咽喉咙,声音滑过的嗓子,带着几分生涩的怯,“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言语间的轻笑燎在俞小远的耳廓,耳根被烫到一般一瞬间红透了。 “好看,我就是,喜欢……看你。” 连脖子都通红的男孩像是退化了连贯的语言能力,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听在蒋鸣耳朵里却觉得可爱至极。 软糯的字节如羽毛一般轻飘飘地在他心上蹭啊蹭。 蒋鸣忍不住抬手捏住俞小远的下巴,轻轻抬起。 目光流连在他莹润饱满的唇峰。 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时,薄唇就已经向下探去。 他几乎调动了浑身每一个细胞的自制力,才堪堪压制住自己放任去吻的冲动。 只用唇浅浅贴上他微凉的唇角。 明明想好在说清楚前不要再对他做这些举动的。 明明告诫过自己一定要好好珍视他的。 可是又这么轻易就被引诱了。 真该死。 闭着眼停留了许久。 刚准备把人放开。 突然间, 一双手臂攀上他的脖颈。 蒋鸣脑中轰地炸开。 猛然睁眼。 视野中只有男孩薄得透明的眼皮,和微微颤动的睫毛。 俞小远闭着眼将唇挪正,嘴唇轻启。 然后, 探出舌尖不知死活地轻轻舔了一下。 下一秒, 后脑被一只大手按住,蒋鸣滚烫的舌侵了进来,搅动着他口中的柔软。 俞小远喉结攒动,再无退路。 他被抵在窄小的水池边,渴求而痴迷地承受着男人缱绻的亲吻。 一吻之下,唇舌交缠。 蒋鸣的手掌缓缓下移,在纠缠的吻中揉捏着俞小远的后颈。 他遵循着内心的本能,将身体与他贴得更近,更紧。 再亲下去,饭就别吃了。 一息尚存的理智终于在蒋鸣的思考能力还未全线溃散前,将他从放纵的边缘拉了回来。 唇瓣依依不舍地分开。 蒋鸣拇指抹过男孩嘴角的湿濡,额头抵着额头哑声问他,“还吃不吃饭了。” “吃、吃。” “那就别招我。” “我没有……” 说话语气比谁都怂,撩拨起人来比谁都起劲。 小崽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要命。 蒋鸣自认自制力欠佳,实在经不住考验,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赶出了厨房,“行了不要你洗菜了,去客厅等着,禁止再进厨房。” 厨房门关闭,蒋鸣背靠着木门深呼吸一口,用了好几分钟才缓下急促跳动的心脏。 重新回到料理台前备菜,蒋鸣从食材中特意分了一块鸡肉出来,用白水煮开,放在一边,放凉了留给霸天虎。 把鸡胸肉撕成条拌蛋黄时,他才惊讶地发现,自己什么时候连猫饭都做得这么得心应手了。 饭菜上桌,装满菜的餐盘在客厅柔和的灯光下冒着热气。 蒋鸣把猫碗放在俞小远旁边的椅子上,招来霸天虎。 两人一猫围坐在桌边。 “吃饭吧。” 一声令下,俞小远和霸天虎同时开吃。 饭桌对面,一只白毛一只橘毛,连低着头慢吞吞干饭的动作都一模一样。 蒋鸣握着筷子微微笑了笑,呼吸间似乎能嗅到房子里温馨而踏实的空气。 在不知不觉间,他这间已经冷清了很久的房子里,居然久违地多了几分“家”的感觉。 40-50 chapter 41 反目 生日聚会的事情发生后, 蒋鸣和谭宇尧就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 他那时本想着等谭欣冷静一段时间再找机会跟谭宇尧谈一谈的,谁知后来又发生了谢远的事情。 两人本就尴尬的关系雪上加霜。 从那天起,就几乎断了联系。 期间只有袁敬来过几个电话, 跟他说了些谭欣的情况,让他不要太担心。 这段时间, 蒋鸣嘴上没说, 但每每想到这些事都觉得焦头烂额。 毕竟也是那么多年的朋友,现在关系变成这样, 实在让人心情复杂。 其实谭宇尧也和他一样。 一开始对于生日聚会上蒋鸣毫无预兆地摊牌,他心里是有一股气的。 可他毕竟跟蒋鸣多年朋友, 友情基础在那, 加上袁敬也一直试图从中说和,他便不想再跟蒋鸣有更多纷争。 只在心里把所有账都算在了俞小远头上。 于是他筹划良多, 只为了替谭欣出一口恶气。 可谁知事与愿违。 他明明是找人去教训俞小远的, 却偏偏阴差阳错伤了蒋鸣。 气没出成,还打错了人, 事情也全都暴露了。 他也着实心烦意乱。 有这些错综复杂的烂事夹在中间,他们互相都没有主动联系也在情理之中。 但其实两人心里都很清楚, 他们不可能一直这样逃避下去。 这一面迟早要见, 这顿饭迟早要吃,这些事也迟早要谈。 所以在谭宇尧再次接到蒋鸣的电话时, 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意外,语气轻松地答应了饭局的邀约。 蒋鸣没有再叫别人, 照旧在南公馆订了个包间,两人单独约见。 坐下后气氛还算轻松, 谁也没有率先提起近期的敏感话题,而是绕过高危线聊起了学生时代的往事。 谭宇尧开了瓶酒, 一边晃着酒杯一边跟蒋鸣叙旧,“方梦莹追你那会儿,还记得吗?” 蒋鸣想起什么,低头轻笑了下。 谭宇尧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为了躲情书,放学拉着我跟袁敬从后山翻墙出门,我真是服了你了,人家方梦莹好歹也是公认的校花,所有男生都想往她眼前拱,也就你了,躲校花的情书躲到翻墙。” “没办法,她实在太主动了,我有点招架不住。” “人家那是热情大方,性格也好,”谭宇尧端着杯子上下打量蒋鸣,调侃道,“怎么就看上你了,还那么痴情,一追就是三年,真是暴殄天物。” 两人聊着天,谭宇尧眼神一直往蒋鸣手臂上瞟,聊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别扭地问了句,“你的手,还好吧?” 蒋鸣动了动手臂给他看,“已经没事了。” “真就那么宝贝?连伤都要替他挡?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不理智的样子。”谭宇尧想打趣他,说出来的语气却有几分苦涩。 蒋鸣举杯抿了一口,依然没压下嘴角的淡淡笑意,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显得格外温柔,“我又不是机器人,怎么可能什么时候都理智。” 谭宇尧瞧那笑容有些刺眼,靠回椅背上低声说了句,“如果你是在想起欣欣时露出的这种笑容,该有多好。” 蒋鸣闻言一顿,脸上笑意淡了几分,“很多事情,不能强求的。” 话题变得敏感起来。 谭宇尧心情坏了大半,猛地灌了一大口酒,闷声说:“欣欣现在不太好。” 蒋鸣沉默地把酒杯放回桌上。 谭宇尧看了蒋鸣一会,没有等来他的追问,但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天之后她情绪就很不稳定,在家里闹了好几场,谁劝都不管用,每天就是哭,爸妈都急坏了,”谭宇尧望了望蒋鸣,缓下语气道,“鸣儿,你要是有空……” 蒋鸣叹了口气,“我不该再给她不切实际的幻想了,那样是在害她。” 谭宇尧被蒋鸣这么一堵,气也上来了,拍着桌子站起来,“我妹他妈到底哪点配不上你?!” 谭宇尧已经喝了不少,猛一站起来,脑子一阵眩晕,身形晃了晃。 他手撑在桌上,面容颓然,“我就这一个妹妹你是知道的,从小到大都是全家捧在手心里面疼着的。你,你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小到大,她要什么就有什么,你什么时候见过她受这种委屈?你再看看她现在的样子,”谭宇尧揪着胸前的衬衫,“你知道每次看见她哭,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我心疼啊,我都快疼死了。” 说完重重跌坐回椅子上,手肘撑在桌上痛苦地扯自己的头发。 “是我,都他妈是我,我不该让她认识你,是我毁了我妹妹,我他妈毁了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我真想杀了我自己。” 蒋鸣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听着,一杯一杯地喝酒。 包间里静了很久,又响起谭宇尧的声音,“鸣儿,咱们……无路可走了,是不是?” 无论是因为俞小远踩了谭欣的手,还是蒋鸣因为他而选择伤害谭欣,都让谭宇尧绝对饶不了俞小远这个王八蛋。 只废他一只右手都是看在蒋鸣面子上,对他的仁慈。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蒋鸣居然这么宝贝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杂种,竟然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舍得他伤。 甚至不惜自己代他受过。 上次他计划那么周详都没有成功,以后在蒋鸣严密的保护下,他就更难得手了。 可是为了他最宝贝的妹妹,他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只要蒋鸣一天还护着那个小杂种,他们的关系就一天是个死局。 破局的钥匙就握在蒋鸣手里,只要他一个转念,随时都可以改变一切。 谭宇尧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真的就这样了吗?鸣儿?”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真的就这样了吗? 蒋鸣知他所想,也知道他在问什么,思索很久,问道,“你能答应我不再碰俞小远吗?” 谭宇尧答得毫不犹豫,“不可能。” “你看到的那张照片,是个误会……” “我不管什么误会,他踩在我妹手上这事是证据确凿的吧!”谭宇尧激动地打断蒋鸣。 “你冷静点。”蒋鸣不想激怒他,试图跟他讲道理,“我看过那天的全部监控,不是俞小远的错,整件事的确是因谭欣而起,甚至也是她故意刺激俞小远,才导致了你看到的那张照片。” “现在都连名带姓的叫我妹了?”谭宇尧冷笑一声,越说越激动,“蒋鸣,你是被那小崽子下了降头了吧?你的意思是我妹陷害他?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我妹去设计他?!” 谭宇尧显然听不进任何对谭欣不利的话。 蒋鸣知道自己再多解释也没用,只得提出另一种方案,“好,那他的账,你全部都算在我头上,有什么气全部冲我来,你想怎样都行,我绝不还手。” 谭宇尧冷冷看着蒋鸣,又重复了一遍,“不可能。” 谭宇尧不可能放过俞小远,蒋鸣也不可能不管俞小远。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站到了针锋相对的立场两边。 没有人想看到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更没有人想看到它继续恶化下去。 可他们都有自己坚定想要保护的东西。 他们都清楚自己绝不可能退让半分。 他们之间裹挟了太多的复杂恩怨,已经不是简简单单辩个对错就能解决的了。 两个高大的男人各自坐在一边,沉默地握着酒杯,包间里静得连墙上秒针走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良久,蒋鸣用力搓了搓脸,深深吸进一口气。 他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站起身取过桌上酒瓶,先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满杯,又给谭宇尧的杯子里斟满。 然后用自己的杯子轻轻和他碰了一下。 蒋鸣声音有些低哑,“无论如何,多年兄弟,以后的路珍重。” 说完站着把酒干掉。 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流进胃里,变成了辛辣的一把火。 如他所说,多年兄弟,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谭宇尧懂他的意思。 蒋鸣亲手给他倒的这一杯,就是诀别酒了。 谭宇尧紧紧捏着酒杯,看了片刻才突然举杯灌下,酒在中途洒落几滴。 他喝完后将酒杯重重磕在桌面,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了一个字,“行。” 蒋鸣伸手去拿外套,摸到出发前装在口袋中的丝绒小盒,他垂眸看了几秒,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他打开盒盖,将那副精致奢侈的钻石袖扣推到谭宇尧面前,“这个,替我还给谭欣。”而后拍了拍谭宇尧的肩,沉声说:“保重。” 谭宇尧看向袖扣,又看向他,目光中愤怒和失望激烈涌动,几度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终咬牙撇开了脸。 蒋鸣扯出个难看的笑,拿起外套走到门口。 手刚搭上把手, 突然“砰”的一声, 上一秒还在谭宇尧手中的玻璃杯猛地在他脚边炸开。 溅飞一地的玻璃渣。 蒋鸣回头去看,谭宇尧还保持着砸酒杯的姿势,满眼猩红,撑着桌子的手臂因愤怒而微微发抖。 半晌,他问,“值得吗?蒋鸣,值得吗?!” 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毛头小子,跟自己这么多年的兄弟反目,值得吗?!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蒋鸣平静地说。 没有再等他回答,径直走出门去。 “你别后悔!!” 谭宇尧死死盯着蒋鸣决绝的背影,直到转角后消失不见。 从此,一门之隔,犹如天堑。 chapter 42 针锋相对 最近天气一直不错, 俞小远一个人在家里闷得慌,带着霸天虎出门洗了个澡。 洗完出来,霸天虎被小姐姐送回猫包里, 小脸皱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俞小远伸手进去都不给摸, 扭过头直哈气。 直到到俞小远回头跟洗澡的小姐姐假模假式吵完架,孩子才别别扭扭给摸两下。 俞小远戳着它的脑袋骂它:“蠢还傲娇。” 洗完猫也没什么事, 俞小远背着猫包去了俱乐部。 暑假期间,俱乐部也迎来了旺季, 每天人流络绎不绝, 大厅各处交织着击靶的声响。 蒋鸣在办公室处理工作,俞小远不想带着拖油瓶去打扰他, 便在休息区找了个沙发坐下, 把猫包放在旁边。 霸天虎在包里也不老实,一直喵喵地闹腾。 俞小远估摸它是渴了, 把猫放了出来,接了一小杯水喂它, 胖猫趴在沙发上舌头舔得飞快。 门口在这时传来一阵响动, 接着传来高跟鞋由远及近的声响。 俞小远没在意,垂眼把杯子又往霸天虎面前倾了点, “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水还没喝完。 突然被人一巴掌重重打在手上。 俞小远手中的纸杯摔飞出去。 手背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疼得眉头皱起, 抬起头就看见一旁怒气冲冲的谭欣。 几乎在看到她脸的一瞬间就涌起一股生理性的厌恶。 俞小远忍住直接骂她的冲动,冷声道, “你发什么病?” 霸天虎被这动静吓得不轻,一溜烟钻到俞小远背后警惕地探头。 谭欣脸颊涨红, 胸口还在激烈起伏,“你还有脸问我?你这个害人精!在背后挑拨离间的卑鄙小人!” 俞小远被她一通不知从何而来的罪名砸得莫名其妙,短暂愣了一秒后,立刻挂着讥笑嘲讽回去,“天太热把你脑子晒坏了吧,脑干缺失的人没事少晒太阳。” “不承认是吧。”谭欣从包里掏出一个丝绒小盒子,怒气冲冲地砸在俞小远身上,“是不是你让蒋鸣哥哥还给我的?” 俞小远打开盒子看了眼,里面装着的正是谭欣生日时送给蒋鸣的那对钻石袖扣。 鸣哥什么时候都把这玩意还给她了? 昨天他好像确实说要去跟谭宇尧见一面,难道是那时候还的? 一旁的谭欣越说越气,声音也不禁大了起来,“你别想不承认!能背地里做出这种事的除了你还能有谁!” 近处有人被他们的动静吸引,时不时偷偷投来几道好奇的目光。 “没想不承认啊。”俞小远安抚地摸了摸身后被吓得瑟缩的霸天虎,站起身,慢吞吞地开口,“就是我让他还的,怎么了?” 俞小远比谭欣高出半个头,站在近处看她时眼神有股睥睨的意味。 谭欣被他看得一时有些哑火,原本准备好逼他承认的话也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俞小远没有兴趣陪她一起当猴子被人围观,合起手里的盒盖丢回给她,“没空陪你耍猴,这破烂还给你。” 说完转身要走。 “你别想跑!”谭欣厉声喝他,一把将他拽了回来,“还有蒋鸣哥哥和我哥的关系,也是你挑拨的吧!他们那么多年的感情,一定是因为你,就因为你……” 谭欣想到昨晚谭宇尧回家后颓废失落的样子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把俞小远剁了。 她说了半截的话倒让俞小远来了兴趣,瞬间就打消了想走的念头。 俞小远挑起眉毛,忍不住催促道,“因为我怎么了?把话说完啊。” “就因为你蒋鸣哥哥他要和我哥绝交!你那些阴险的目的都达到了,你开心了吧?!满意了吧?!”谭欣的声音带上一丝哭腔,气得眼眶泛红。 俞小远几乎是在听完的一瞬间就面露喜色。 要不是手边没有工具,他都恨不得立马敲锣打鼓庆祝一番。 鸣哥不但不声不响就把东西给还了,还干净利落地跟那个害他受伤的傻X绝交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一下子听到这么多好事。 两人一上手拉扯,周边偷偷看热闹的人就多了起来,连前台几个女孩子都伸着脑袋看了过来。 魏玚也在这时闻声赶到。 看见两人情形,想也没想就在心里给俞小远定了罪, 谭欣含着眼泪楚楚可怜的模样扎得他气血上涌,早把蒋鸣对他的警告忘得一干二净,一心只想着要替谭欣出头,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 魏玚大步走到近前,伸手就推了俞小远一把,“俞小远你别欺人太甚!” 俞小远毫无准备,被他这一下推得跌坐回沙发上,差点压到还伏在沙发上的霸天虎。 霸天虎本就受了惊,又被这么一吓,嗷的一声就窜下沙发,落地时不小心踩在了谭欣脚上。 谭欣吃痛低头,刚想抬起脚避让,突然想到这是俞小远的猫。 她想起之前种种,想起俞小远的阴险,想起他从一开始就老跟自己过不去,想起他害得蒋鸣哥哥不理自己,还有那天蒋鸣哥哥居然亲口说自己喜欢他! 他凭什么! 谭欣越想越气,她甚至都没有去考虑这是在什么场合,就失去理智地抬起高跟鞋一脚踢在了橘猫的肚子上。 将近十斤的猫,被她一脚踢出去快一米。 霸天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爬起来就慌忙逃窜。 无论之前谭欣用什么语气骂自己,俞小远都不甚在意,但她这一脚踢在霸天虎身上,俞小远几乎是立刻就跳了起来。 “你找死!” 俞小远伸手要去拽谭欣,魏玚错身挡在谭欣面前,抓住俞小远的手臂一把甩开。 四周围着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简威一直站在不远处,看到这情况也走了过来,路上顺势捞起地上乱跑的霸天虎,抱在怀里一下一下顺他的背。 橘猫受了惊,一个劲往他肩窝里钻。 简威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但谭欣那一脚他看得分明,于是抱着猫站到俞小远旁边,意有所指道,“哎,我说你们,有什么事好好说话啊,别动手动脚的。” 周围也有人开始小声议论。 谭欣注意到周围环境,终于冷静了点,她拉了拉魏玚的衣袖,一改刚刚气焰嚣张的模样,表情顿时变得楚楚可怜,“魏玚哥哥,我刚刚就是太生气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别担心,我不会让他欺负你的。”在魏玚眼里,谭欣的所有恶劣行为当然都是情有可原的,都不需要她解释,他自己就会在脑子里替她找到被逼无奈的理由。”你哪只眼睛看到有人欺负她了?”俞小远冷笑着问。 “你一男的,站起来就要对她动手,不是欺负是什么?”魏玚理直气壮,“况且她不是说了是因为你挑拨老大和她哥哥的关系吗。老大和谭哥那么多年朋友,要不是你背地里做了什么勾当,人家能闹矛盾吗。” “魏玚,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泡沫吧?僵尸扒开你脑子都他|妈得摇摇头。”俞小远都想象不出世界上还有这么无脑的人,一阵无语。 “背地里的勾当,”俞小远忽然扯着嘴角冷笑一声,“既然你提起了背地里的勾当,那么魏经理,要我和你说说你护在身后这位小姐背地里做过什么勾当吗?” 谭欣意识到俞小远要说什么,抢白道,“你又想编出什么坏事栽赃到我头上。” “我用得着栽赃你?”俞小远漫不经心道,“之前我壁画上那道油漆是怎么来的,你敢说跟你没关系?” 此话一出,周围一阵骚动。 之前壁画被油漆泼成什么样,大家也都是亲眼看见的。 好好的一幅画,被毁成那样,大家惋惜之下也有诸多猜测,但苦于一直没有找到证据。 幸而俞小远能力出众,让那样的画都起死回生了,而且竟然比被破坏之前还要精美,故而之后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眼下真相再度被提起,不免惹人惊讶。 众人实在难以把这种私下毁画的卑鄙行为跟一向礼貌可亲的谭欣联系在一起。 旁边有人小声议论,“看不出来她居然会做出这种事啊。” 魏玚朝人群大吼,“你们别胡说!”又转向俞小远,“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她自己亲口承认的,要什么证据?” 魏玚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接受俞小远的说辞,咄咄逼人地一句句追问,“你怎么证明她亲口说过?你有录音?有录像?” 俞小远当然拿不出录音录像。 当时他诈出的那些话,确实没有以任何方式被记录下来。 当时他只是为了能让另一个人听见真相,而临时起意做出的决定。 怎么可能有机会去做那么多周详的准备。 可偏偏此刻,那个唯一能证明真相的人并不在这里。 俞小远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 谭欣见他模样,知道他手里确实没有证据,一直吊着的心放松下来。 俞小远,你以为你次次都能那么走运地如愿以偿吗?真是白日做梦! 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谭欣嘴角不禁泄露出一丝得逞的笑。 可那笑还未来得及勾起,就被一道由远及近的低沉声音打断,“如果我证明呢?” chapter 43 道歉 众人都向声音处看去。 来的正是蒋鸣。 他快步走到俞小远身边, 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捏了下他的手,低声问道, “没事吧?” 俞小远摇了摇头。 蒋鸣看向魏玚,一字一顿, 又重复了一遍, “如果我证明呢?” 他原本并不想在这样的公开场合把这件事摊开的。 谭欣确实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纵然她是做错了事情, 蒋鸣也还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她留点面子。 可他们就那么盛气凌人地站在对面逼问俞小远。 一字一句,混淆是非, 咄咄逼人。 曾经雕塑的事情让他冤枉过俞小远。 他绝不会让自己再重蹈覆辙, 更不会允许有人当着他的面逼迫俞小远承受这种不白之冤。 有了蒋鸣的佐证,魏玚哪敢再质疑, 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 周围人群却在这时嗡嗡讨论起来。 “真看不出来啊。” “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俞小远也没怎么过她吧。” 谭欣在看到蒋鸣的瞬间就心虚了起来, 没有心思再去管其他人的议论,低低叫了一声, “蒋鸣哥哥。” 蒋鸣微叹了口气,语气有一丝无奈, “该说的话我都已经和你说过了, 东西也让你哥转交给你了,你今天这样跑过来又是做什么呢。” 谭欣见蒋鸣还愿意与自己说话, 于是放软了态度,“蒋鸣哥哥, 我昨天都听哥哥说了,我觉得、我觉得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你们是那么多年的朋友,怎么会这么轻易说散就散了, 你们只是一时赌气,说开了就好了,对不对?” 蒋鸣不太想把私事放在这里讨论,简单回道,“这是我和宇尧之间的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那、那你上次对我说的话,”谭欣想起跟蒋鸣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眼眶又忍不住红了起来,“你那时说的都是气话对不对,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你一定不是……一定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现在是要逼我在这里把那天对你说的话再说一遍吗?” 是要逼我在现在这个场合公开自己的性向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谭欣赶忙摇手。 蒋鸣眼尖看到她手中握着的丝绒小盒,心中大致猜到她今天突然跑来的原因,开口道,“这是我自己决定还给你的,跟俞小远无关,你又何必这样跑过来针对他。” 谭欣下意识把那只手收到身后,为自己开脱道,“我没有……” 魏玚有些看不下去了,“老大,你也不能把错都归在谭欣头上吧,俞小远刚刚还要跟她动手呢,一个大男人要跟她这么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动手,像话吗!” 谭欣不说话,配合魏玚做出楚楚可怜的表情,泫然欲泣地抬头看着蒋鸣。 俞小远听到这话几乎要笑来,居然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到这种地步。 “那个……”一旁突然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是早已围观了全程的方思桐,“老大……我有看见……好像是谭小姐先踢了猫,俞小远才发火的。” 另外几个看到事情经过的人也纷纷点头。 谭欣红着眼睛瞪了过去。 几个女孩子都被她瞪得缩了缩脖子。 蒋鸣这时才注意到简威怀里的霸天虎,他看了眼谭欣,“你跟一只猫过不去干什么?” “我、我,是它自己撞在我腿上的,我不是故意的…” 俞小远忍不住冷笑出声,“什么都是别人,别人算计你,别人陷害你,别人撞你腿上,你从来一点错都没有。” 魏玚下意识想维护谭欣,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话可以反驳,最终只能狠狠瞪着俞小远。 俞小远白眼都懒得对他翻了,转过身去从简威手上接回了猫,抱在怀里搂着。 霸天虎回到熟悉的怀抱中,终于不再发抖,乖乖把头窝在俞小远的肩窝。 谭欣看了看蒋鸣,看了看简威,又看了看周围围观的人群,终于发现自己已经陷入到孤立无援的境地。 她朝蒋鸣走了两步,低声道,“蒋鸣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吗,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都承认,我知道错了,我可以向他道歉。” 说着转向俞小远,咬着唇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然后开口道,“俞小远,对不……” “我不接受。”俞小远冷冷打断她。 谭欣一下愣住。 “怎么?道歉了就一定要被接受吗?”俞小远垂眸看了一眼怀中还缩着的猫,一字一句道,“无论壁画是不是被我救回来了,你曾经毁我的画是事实,你之前在背后搞小动作陷害我是事实,你今天伤害我重要的家人也是事实。” “这些事实造成的伤害已经存在了,不是你一句道歉就可以抹去的。所以无论你道不道歉,我都不会原谅。” 谭欣张口结舌,她怎会料到自己都勉为其难地低头道歉了,居然还会被对方拒绝。 在她骄傲如公主的人生中,需要道歉都是稀有罕见的事情,更别提道歉被人拒绝了。 谭欣忍气吞声,咬了咬牙又说,“你如果想索要赔偿,我也可以……” “我不要。” 谭欣气急败坏问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俞小远看着谭欣,冷冷道,“我想再也不看见你,我想你从此不再出现在这个俱乐部里,我想你从此不再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俞小远把我们两个字咬得尤其重。 魏扬愤怒的声音插了进来,“俞小远,你不要得寸进尺。” 谭欣知道俞小远这里是条死路,无论如何都走不通了,于是转向了蒋鸣,声音带上了一丝哀求,“蒋鸣哥哥……” 蒋鸣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俞小远身边,沉默地看向她。 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所有态度。 谭欣看着蒋鸣疏离的眼神,听着周围人纷纷议论的声音,一股从未有过的屈辱和狼狈涌上她的心头。 过去和现在像两个平行空间不断在她脑中交错闪过。 她想起在这里的所有人曾经都是怎样对她笑脸相迎,现在又是用怎样审视的眼神看向她。 都是俞小远的错。 都是他的阴谋诡计。 都是因为他的出现才让自己失去了这一切。 一阵气血上涌,谭欣再也装不下去了,对俞小远厉声道,“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你算什么东西!” 谭欣知道自己今天的颓势已经再也无法挽回,但她也不能让俞小远那么好过! 谭欣一步跨到俞小远面前,抬手就朝他面上掴去。 手臂在半途却突然被另一只手截住。 一道冷漠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谭欣,你的教养呢?” 大厅瞬间鸦雀无声,众人纷纷面露惊异。 那个精致端庄的大小姐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平时的温婉良善都去哪了? 谭欣歇斯底里地朝着周围的人大吼:“看什么看?!!对!!我就是这样!!没有看过吗!!” 蒋鸣对她的最后一丝残存的怜悯之心也随着她的所作所为消失殆尽了,他放开她的手,沉声道,“你走吧,以后这里不再欢迎你了。” 谭欣攥着拳头站在人群中心,浑身发抖,压制不住汹涌而出的眼泪。 她再也压抑不住,厉声大喊,“俞小远!我恨你!!!我恨你!!” 喊完推开围观的人群,哭着夺门而出。 俞小远抱着猫站在蒋鸣身旁,一下一下摸着霸天虎柔软的皮毛,平静地看向谭欣狼狈远去的背影。 恨吧,请你一定要用尽全力来恨我。 不要有一天放下对我的恨。 你的仇恨会折磨的只有你自己。 因为对于我来说, 你连衣服上一粒最微小的的灰尘都不如。 chapter 44 露营 最近让整个俱乐部最开心的一件事, 就是蒋鸣突然宣布周五闭馆三天,带所有人去市郊的云卢山团建,三天两晚的露营, 还可以带家属。 几乎每年俱乐部都会在春末夏初安排团建,这时节气候适宜, 郊外景色也好, 一派复苏景象,出去玩一玩, 会使人身心都舒畅许多。 今年的团建比以往晚了一些,之前蒋鸣受伤, 实在不好安排, 现在伤一痊愈,就立刻将事情提上了日程。 出发这天, 众人按约定在俱乐部门口集合。 路边停着辆大巴, 到了的人都陆陆续续上车。 俞小远一早就坐进了车里,挑了个前排的好位置, 可等了半天也没见到蒋鸣,等人都快到齐了, 他有些着急, 频频朝车门张望。 简威眼尖,一上车就看见了俞小远, 走过去往他旁边一坐,还故意挤了他一下, “等谁呢弟弟?” 俞小远眼睛盯着车门,看都不看他, “这儿有人了。” “等老大呢啊?”简威说着搭上他肩膀,“害, 别等了,老大不会来的。” 俞小远转头看他。 “你不知道嘛?我们团建老大向来都不参加的,他一向光出钱不出人。”简威赞许地比了个大拇指。 俞小远听完噌得一下站起来,“让开,我要下车。” “哈?” “我也不去了。” “别别别啊,云卢山可好玩了,有漂流,有烧烤,还有萤火虫呢。” “我不去。” “老大不去有什么关系,我带你玩啊,哥哥带你去抓萤火虫。” 俞小远丝毫不为所动,“你让不让?” 简威抱臂往椅背上一靠,“嘿,我就不让。” 俞小远看了他一会,面无表情地转身将车窗打开,窗外热流一下涌了进来,简威坐直了身,问他,“你干嘛?” 俞小远也不答他,开完窗跨出一只脚就要往外跳。 简威一下慌了,没想到把个小孩逗急眼了,连忙抱住他腰,“你要死啊外面是快车道!” 俞小远面无表情地扯他手,“你松手,我说了,我不去。” 后座的施月见状也赶紧站了起来,伸手拉住俞小远,“好了好了,弟弟,他骗你呢,老大去的,他只是不喜欢坐大巴,每次都自己开车,快坐下吧,乖。” 好不容易哄好俞小远,施月敲了一下简威的头,“你没事老欺负他干嘛,就你一肚子坏水。” 简威捂着脑袋委屈道,“我这不逗他玩儿的嘛,这哪是欺负。” 施月跟简威一来一回地斗嘴,俞小远脸贴在窗玻璃上,显得不太高兴。 坐在最前排的魏玚站起来数了下人,然后对司机道,“师傅,人都到齐了,可以出发了。” “好。” 车门在一声气响后闭合,车身随着发动机微微抖动,刚开出一米,突然又刹住。 不知道谁在外面敲了敲车门,司机又将车门打开。 俞小远毫不关心车门那边发生了什么,额头贴在窗玻璃上生闷气。 接下来几个小时都见不到蒋鸣让他很不爽,跟这群人待在这辆很吵的车上让他更不爽,他身子偏了偏,看着窗外不说话。 简威凑过去问他,“还生气呢?” 俞小远皱了皱眉,刚想说别烦我,只听前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俞小远。” 俞小远一下站了起来。 蒋鸣就在刚上车的地方,来回张望着找他。 看见从座椅中间冒出来的白毛脑袋,蒋鸣淡笑了下,“下来,坐我车。” 蒋鸣回到车上,俞小远很快跟了过来,把背包扔进后座,拉开车门钻进副驾,刚才被蒋鸣抛下的的怨念一扫而空,一边系安全带一边乖乖叫人,“鸣哥。” 俞小远今天穿了件红色T恤,虽然还是戴着护臂,但红衣服和领口露出的冷白皮肤形成巨大反差,他平常很少穿这么鲜艳的颜色,今天整个人都好像鲜活了起来。 蒋鸣替他把拧在身上的安全带翻好,问他,“早饭吃了吗?” 俞小远这才感觉肚子里空空如也,老实道,“忘吃了……想着早点上车挑个好位置呢,起来就赶着下楼等大巴了。” 第一次跟蒋鸣一起出远门,挺兴奋的,其实昨天晚上也没怎么睡着,算起来已经大半天没吃东西了。 “怪我,忘记提前跟你说了。我晕车,一般能自己开车都自己开,每次出去都不跟大巴走的。”蒋鸣侧身去后座够东西,够到个塑料袋,他摸了摸,丢进俞小远怀里,“还没凉,先将就垫着吧,一会到服务区给你买点热的吃。” 袋子里是几个白胖胖的包子,塑料袋上凝着一层水珠,包子还温着,俞小远咬开,是他爱吃的豆角鲜肉包。 蒋鸣一路不紧不慢地跟在大巴车后面,看后视镜的时候看见俞小远已经吃了两个下肚了,提醒他凉了就别吃了,一会油腻的胃不舒服。 云卢山不算远,离央城两个多小时车程,中途到休息站,大巴车上众人下来休息整顿一下就回车上了,蒋鸣让他们先走,自己去店里给俞小远点了碗面,看着他吃完才又带着他出发。 来的路上蒋鸣就发现俞小远有点蔫,一路都靠在窗户上,比平常话少,估摸是早上起得早了。 车开出休息区,重新驶上高架,蒋鸣对俞小远说,“过去还有一个多小时,累就把椅子放下去睡一会儿,我开慢点。” 俞小远不舍得路上就这么睡过去,摇头道,“不累,我精神着呢。” “不累也闭眼歇会儿,路上就这些草和树,都一样,没什么好看的,到了我叫你。” 一点都不一样,和你一起看过的一草一木,每一株都和其他的不一样。 俞小远在心里反驳他,但没说出来,只摇了摇头。 蒋鸣没再强迫他,连上手机放了点音乐。 没过一会,余光就看见小家伙歪着脑袋靠在窗户上,小鸡啄米似的一磕一磕的,蒋鸣勾了勾唇,没说话,只伸手把音乐转小了点。 再过一会儿看过去,嘴比钻石硬的俞小远已经靠在座椅上睡熟了,阳光透过车窗打在他脸上,皮肤白得发光,到底才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睡着的样子乖得让人心痒。 蒋鸣轻笑着说了声,“小崽子……” 蒋鸣把空调调高了两度,又把副驾驶的遮阳板翻下来,挡住照在俞小远脸上的阳光。 快到景区时,景色终于有了些变化,蒋鸣轻声叫俞小远,“醒醒,快到了。” 见他没什么反应,又伸手推了推他。 俞小远迷迷糊糊睁开眼,反应过来自己睡着了,脸上有点挂不住,让睡不睡的也是他,闭眼就睡的也是他,只得梗着脖子说,“我没睡着,就是路上阳光有点刺眼,所以才闭着眼睛的。” 说完看到翻下来的遮阳板,恼羞成怒地啪得翻回去。 蒋鸣扶着方向盘忍笑。 露营地是山里一块很大的草坪,旁边有一条小溪,最近天气好,出来露营的人很多,草坪上错落着各色各样的帐篷。 蒋鸣带着俞小远在草坪上找其他人的位置,俞小远的发色搁哪儿都扎眼,走着走着就听见不远处一个短发女孩问身边的同伴,“你说我也染个这颜色怎么样?” 同伴看了俞小远一眼,毫不留情,“你有人家这颜值吗?” “说发色就说发色,你扯颜值干嘛啦!” 蒋鸣垂眸看了看小家伙在阳光下的侧脸,心里默默赞同,没有这颜值,还真是撑不起这发色。 短发女孩很快从打击中恢复,叹了声,“要不说颜值高就是好啊,你看那两个人,随随便便走在一起都这么养眼,画面就跟偶像剧似的。”说完戳了戳同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诶,你看他俩,像不像是一对儿啊?” “胡说什么呢。” “你没见刚刚有只大狗跑过去,白头发的吓了一跳,高个子的立刻把狗赶走了吗,之后他就再没让狗靠近过,连只吉娃娃走过去都被他赶老远,保护欲那个爆棚哦。” “那也不能说明人家就是一对啊,你别这么敏感好不好,保护一下胆小的朋友也很正常嘛。” “眼神,眼神骗不了人的。”短发女孩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高个子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每次白头发跟他说话,他表情一下子就会变得很温柔,看过去的眼神就像春风化水一样。” “不会吧……我怎么没看出来啊。” “你就是太缺乏对细微生活的观察啦!”短发女孩越说越兴奋,“你说他们看上去感情这么好,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嘿嘿嘿,我猜肯定亲过抱过了……” 再说下去就不像话了,蒋鸣抬眸看过去,视线一触,短发女孩立刻意识到他全听见了,坐直身体闭紧嘴巴,不尴不尬地跟蒋鸣对视。 她原以为蒋鸣会给她个凶神恶煞的眼神,甚至跑过来骂她一通,却没想到蒋鸣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悄悄指了指俞小远的耳朵,又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面不改色地继续走了。 待他们走远,同伴不解地问,“他打什么哑谜呢?” “笨,你没看见那个白头发的耳朵都红透了吗,”短发女孩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双手托腮兴奋得两眼冒光,“他在说,他家小朋友会害羞,喊我别继续说啦!我看他俩这氛围,应该还没戳破最后一层呢。” “不过肯定快了吧,互相喜欢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呢。” chapter 45 喝酒 俱乐部众人在小溪边找了块空地搭好了天幕和桌椅, 蒋鸣和俞小远到时,几个男教练正在捣鼓烧烤炉,简威端着个相机在旁边拍他们热火朝天干活的场景。 简威见他们来了, 打招呼道,“老大, 弟弟, 来了啊。” 蒋鸣点点头,拎着俞小远的包朝桌边走去。 他没有干活的意思, 俞小远就更没有了,在简威“哎哎哎弟弟别走来一张啊”的声音里径直走了过去。 施月和几个女教练在另一边准备食材, 肉类拆开在桌上摆好, 黄瓜生菜用纯净水洗干净。 施月送了盒洗好的葡萄给他们,“先吃点水果吧, 休息休息, 下午才开始烧烤呢。” 简威站在太阳底下拍了半天热得不行,抱着相机跑到天幕下来躲凉, 找了个位置坐下翻看刚刚拍的照片。 一抬头,看见俞小远手边的水果, 又悄悄地朝那边挪了点, 蹭点水果吃。 他咬着葡萄举起相机找景,框着框着就框住了前面正侧头说话的两人, 青山绿水衬托下,取景框中的这一幕简直是大写的岁月静好。 蒋鸣意识到简威的镜头正对着他们, 手随意往俞小远脖子上一揽,把他拉近了点, 然后看向镜头。 简威突然叫了声俞小远,俞小远闻声回头, 还没有反应过来,快门按下,画面定格。 简威低头把照片放大缩小看了好几遍,感叹道,“啧,这抓拍,这取景,完美啊完美。” 又竖起大拇指,“不是我说,弟弟这颜值真可以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还有这皮肤,放大那么多倍还这么好,又细又白的,跟电视广告里那些女明星似的。” 蒋鸣把俞小远扳向自己,“多好?我看看。” 俞小远被他们弄的有点不好意思,耳尖微微发红,蒋鸣两手捏住他脸颊,坏心地扯了扯,忍着笑一本正经说,“嗯,手感也挺不错的。” 方思桐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仔细地观察俞小远的脸,“真的耶,靠这么近连毛孔都看不到,小远你平常用什么护肤品啊?都怎么保养的,快跟我分享分享。” 俞小远不习惯被人靠这么近,不着痕迹地后退几寸。 他难得思考了一下,然后认真回答道,“清水。” “清水?!清水?!”方思桐捶胸顿足,扳着他肩膀喊施月看:“施月你来评评理,这是清水养出来的脸?敢情我那三千多的护肤品都白买了。” 施月笑着说,“我们弟弟那是基因彩票,别说三千了,你换三万的护肤品也达不到人家那效果呀。” 等到太阳不那么热辣时,男教练们点起了烧烤炉,串好的肉串在烤网上滋滋冒油,香气四散飘出。 烤炉四周就那么点地方,围过来的人多了就没处站,简威见俞小远被挤得老远,心想别饿着孩子,伸手挑了点串拿去给他。 他拿串有种全凭自己喜好,不管别人死活的气势,拿了一堆臭豆腐肥肠烤榴莲,抱着东西兴冲冲就过去了。 人还没走到俞小远面前,俞小远已经捏着鼻子退出三丈远了,警惕地问他,“你干嘛?” “死孩子,还问我干嘛,还能干嘛,看你挤不进去可怜兮兮的,给你送好吃的来啊。” “快点,趁热吃,一会儿不脆了。”他说着把臭豆腐递过去,俞小远狐疑地看了看那黑乎乎的一串,拒绝了。 “不吃豆腐?那吃肥肠吧,烤得可香了。” 确定是香? 俞小远摇着头又后退了一步。 “臭豆腐不吃,肥肠不吃,烤榴莲总该吃了吧,甜丝儿的。” “不要,好臭,你拿远点。” “你是不是傻,我不容易抢来的,好吃着呢,要不是你我都不舍得给。” 俞小远终于忍不住了,捏着鼻子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吃臭东西?” 简威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小白眼狼,还来劲了是吧,不管,你今天高低得给我吃一口,张嘴。” 简威追着俞小远要给他嘴里塞榴莲,俞小远吓得拔腿就跑,没跑两步,跟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是刚回来的蒋鸣。 简威跟上来在他耳边念叨,“来,赶紧,张嘴,啊。” 俞小远鹌鹑一样把脑袋埋蒋鸣怀里,怎么喊都不出来。 “搁这儿装鸵鸟呢?再不出来我可往你脑袋上糊了啊,”简威故意把装榴莲的锡纸盘捏得哗啦作响,“我告诉你这玩意儿糊上去,那味道,三天你都别想洗掉。” 俞小远吓得又把脑袋往里拱了拱,无师自通地撒起娇来,“鸣哥,救命。” 蒋鸣被他拱得脖子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抬手挡了挡简威,轻笑着替他解围,“你自己吃吧,我给他拿了。” 简威还没逗够,“那可不行,我怎么舍得自己吃,都是省给弟弟的,他肚子不想吃,头发也可以吃嘛。” 感受到怀里人又抱紧了点,蒋鸣闷笑了声,“好了好了给我个面子,放他一马。” 简威咬了口肥肠,嚼得津津有味,终于松了口,“唉,既然老大你都开口了,那就给你这个面子吧。” “嘿,真香。”简威心满意足地啃着串走了。 蒋鸣还保持着被俞小远突然抱住时的姿势,低头说,“出来吧,人都走了。” 俞小远左右看了看,确定真的安全了,才从蒋鸣怀里退出来。 蒋鸣把手里的串递过去,一把都是没有放辣的牛羊肉和蔬菜,还有几串从同事孩子手里骗来的烤棉花糖,全是俞小远爱吃的。 人多的聚会肯定少不了游戏和酒,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就围坐在桌前玩开了。 天色渐暗,帐篷里的欢声笑语却从未停歇,后来时间不早了,有孩子的同事带着孩子去营地的帐篷休息了,桌上剩下的人就不多了。 简威招呼大家把灯都点上,天幕四周瞬间就亮了起来,天幕顶上还有一串串五彩的小灯装饰,在夜晚的草地上温馨又梦幻。 简威拿了副扑克牌出来,“来来来,玩小姐牌吧。” 众人一致赞同,只有俞小远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的神色。 其实之前玩的那些游戏,他也都没有玩过,但是规则简单,他稍微看一下就会了,这个要用到扑克牌的游戏,规则明显要复杂一些。 俞小远正不知该怎么问出口,就听到蒋鸣问他,“会玩吗?” 俞小远老实地摇了摇头。 蒋鸣冲简威伸手,把扑克牌拿了过来,然后翻出牌面一张一张给他讲解,“这个游戏就是大家轮流摸牌,摸到什么就要按照这张牌的功能去做,Ace:可以指定任何一个人喝酒,2:又叫作小姐牌,场上无论谁喝酒都得一起喝,直到下一个人摸到2为止,3:摸到后开始玩逛三园的游戏,直到有人输了喝酒……Q,摸到后右手边的人喝酒,K,自己喝一杯,并指定下一个摸到K的人喝几杯。” 依次介绍完后,蒋鸣问俞小远,“都记住了吗?” 俞小远点头。 蒋鸣把牌递还给简威,又对俞小远说道,“记不住没关系,等会你摸到我会提醒你的。” 游戏开始,简威第一个摸牌,翻出来就是一张A,简威哈哈大笑,指着俞小远就说,“弟弟喝!” 俞小远二话不说把杯子里酒喝了。 之后的几个人摸到了3,和7,一群人又玩了一遍逛三园和数7,结果居然都是俞小远输,又是两杯酒下肚。 轮到俞小远时,他心里默念,一定是A一定是A,满心想着要把刚刚简威那杯酒还回去。 葱白的手指捏着牌翻开, 赫然一张2。 众人都笑开了,简威更是落井下石,“哈哈哈哈弟弟你今天衰神附体啊,玩什么输什么。” 这下蒋鸣想帮他都帮不了了,场上谁输他都得喝,他这些游戏还玩的贼烂,常常输的就是他自己,一输就得喝双倍。 之后轮到蒋鸣,又翻出来一张Q,正所谓雪上加霜,给俞小远的陪酒事业又增加了两杯业绩。 牌摸了几圈,不但下一张2再没出现过,俞小远还连摸了两次k,害人不成,自己着了自己的道。 俞小远一张小姐牌陪酒从头陪到尾,好在期间蒋鸣摸了一次A,替俞小远报了简威的一A之仇。 底牌越来越少,每个人摸牌时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摸到下一张小姐牌。 直到底牌只剩下几张,第二张2才终于姗姗来迟,小姐牌出来了,众人都松了口气。 “怎么又是你!”只听方思桐惊呼一声,旋即众人哄堂大笑。 新一代的小姐牌接班人,居然还是俞小远。 施月都不忍心了,捂着脸说,“这小孩儿,倒霉催的。” 一局玩完,俞小远已经喝得晕头转向,简威还想再来一局,蒋鸣直接叫停了,他怕俞小远再表演一手包圆小姐牌,吃不消。 正巧这时接到个电话叫他去挪车,他让施月照顾下俞小远,便过去了。 走时听见桌上有人吐槽,“哪家好人出来露营还带骰盅啊。” 简威口齿不清回她,“你不管,今天要的就是个一醉方休,来,弟弟,我教你啊,这叫大话骰……” 蒋鸣挪完又去抽了根烟,回来后没直接走回帐篷,站在不远处散味。 桌上的人又少了几个,简威一手搭着同样面色酡红的俞小远肩膀,一手指着骰子在说话,俞小远表情茫然地认真听讲。 蒋鸣看得出来,俞小远今天玩的挺开心的。 因为这是记忆中第一次,他处在视线范围内时,俞小远的目光没有追随而来。 施月不知何时走到了蒋鸣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着说道,“教弟弟玩儿叠骰子呢,真是的,都喝成这样了,两个人加起来叠不上一个骰子。” 蒋鸣说,“他玩的挺开心的。” “是呀,下午刚叫他玩的时候他还不好意思,坐都不肯跟我们坐到一起,玩到后来赶都赶不走。”施月把碎发挽到耳后,目光变得温柔了点,“不过我们都没想到,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居然完全没有玩过这些游戏,甚至连规则都有没听过。” 那边好像俞小远又摇到了1,正在把骰子往上叠,刚放上去就倒了,桌上一群人哄笑起来,催他赶紧喝酒。 俞小远抱着杯子猫似的舔了两下,然后仰头倒下去,喝完抱着杯子傻笑。 蒋鸣从没见过俞小远像这样在一群人的簇拥中发自内心在笑的样子。 他有点欣慰。 更多的却是心酸。 chapter 46 游戏 蒋鸣朝人群走过去, 走近了,就听见简威大着舌头,一边教俞小远什么新玩法一边训他, 俞小远愣愣听他说话,那样子, 又乖又呆。 简威拿骰盅敲了下俞小远, “笨死你算啦,都教你两遍了, 我说你大学都干什么了,你都不跟同学一起出去玩的吗?看你也不像是会天天搁图书馆发奋图强的人啊, 我说你……” “聊什么呢?”蒋鸣突然出声, 打断了他的话。 “老大,你回来啦?” 蒋鸣在俞小远身边坐下, 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话题, “玩什么?带我一个。” 接下来的时间里,俞小远奉行了他今天的一贯运势, 玩什么输什么,但依旧玩的一头劲, 让喝酒就喝酒, 推都不带推的。 蒋鸣无奈,“输成这样还这么愿意玩。” 俞小远抱着个杯子傻乐, “鸣哥,开心。” 蒋鸣撸了下他的白毛, “傻样。” 一开始他们玩的还是些需要动脑子的游戏,到后面大家都喝得脑子不太转了, 游戏就变得简单粗暴了起来。 简威直接蹲地上薅了一把草,举到大家面前, “来!兄弟们,抽草,抽最短的喝!” 玩了三局,俞小远抽了两个最短,蒋鸣实在看不过去了,拿过简威手里的草,“我来拿吧。” 他拿草时做了点小动作,手心向内,用拇指和食指握住草,手掌微微打开。 一群喝多了的大傻子谁也没注意到他握草姿势的微妙变化,傻了吧唧的依次上来抽草。 轮到俞小远时,蒋鸣说了句,“看好再抽。” 俞小远点点头,依言放慢了动作。 先是站在蒋鸣面前仔细观察他手里的几根翠绿的草,然后相当谨慎地抬起手,选择了其中一根。 刚要动作,突然感觉手指被蒋鸣的拇指按住。 蒋鸣按得很隐晦,从远处几个人的角度并不能看到这个动作。 蒋鸣无奈叹了口气,又说了一遍,“看好再抽。” 俞小远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他的意思,可惜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根本什么都想不出来。 他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蒋鸣。 半晌,突然弯起眼眸冒出一句,“……你真好看。” 顶着这么一张脸打这种突如其来的直球,换谁都招架不住。 蒋鸣表情瞬间变得有点不自然,撇开脸轻轻捻了捻俞小远的手指。 这小子还真是有做小渣男的潜质,顶着一张纯洁无害的脸,张开嘴一句话就把人撩得心花怒放,过后自己肯定还什么都不记得了,再跟个没事人一样在你面前转悠,衣不沾水就把你心里搅得翻浪滔天。 好在蒋鸣还保持着点理智,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给小渣男换根草,他这迷糊的状态,暗示肯定是不管用了。 蒋鸣心一横,舍下一张老脸,冲着空无一人的黑暗处喊,“施月?你在那干嘛呢?!” 一众傻子都猫找逗猫棒似的跟随着看过去。 蒋鸣趁这间隙迅速从手里抽出一根长草塞进俞小远手里,然后把他推了回去。 “哪儿?哪儿有人啊?” 蒋鸣面不改色,“太黑了看错了,下一个谁?” 在蒋鸣的暗箱操作下,俞小远再没在抽草游戏里喝过酒。 后来傻子们玩腻了抽草游戏,又换成了更无脑的黑白配,喝到后来,还搭着肩膀来了一首醉醺醺的《海阔天空》大合唱。 蒋鸣没再参与,安静地坐在一边等他们结束。 期间俞小远去了几次厕所,蒋鸣也没有在意,直到俞小远又一次走开后,蒋鸣收到了施月发来的消息。 九天揽月:[老大,弟弟好像吐了。] 九天揽月:[我刚从厕所出来,正好看见他,人都没走进厕所,扶着外面墙就吐了。] 九天揽月:[我让他回去休息他也不肯。] 九天揽月:[你要不要来看看啊。] 蒋鸣这才想起,俞小远好几次回来的时候衣襟都是湿的,他原以为是洗脸弄湿的,现在一想,估计是吐完漱口的。 都吐了好几次了。 这小崽子,蒋鸣皱了皱眉,起身走了出去。 这个时节,山里早晚的温差很大,白天时太阳晒得热辣,天黑后温度就一降再降,蒋鸣穿着外套都觉得有一丝凉。 蒋鸣在半路上遇到了回来的俞小远。 俞小远还穿着早上的那件红T恤,几乎在蒋鸣走入视线的一瞬间就看到了他,站在原地冲他笑,“鸣哥。” 蒋鸣走过去问他,“吐了?” 俞小远歪着头反应了一下,答道,“没有啊。” 钻石硬也没你嘴硬。 蒋鸣也不揭穿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罩在他身上,“不舒服了要跟我说。” “好。” 蒋鸣知道他偷偷去吐了又不承认是还想玩,他虽然心疼,但也还是心软,难得俞小远这么高兴,就让他玩个尽兴吧。 回到野营桌,蒋鸣倒了杯热水给俞小远,让他先喝几口再玩。 俞小远贪玩归贪玩,精力毕竟有限,抱着杯子喝了几口热水,人就蔫蔫的不怎么动弹了。 蒋鸣见他呆愣愣的样子,不禁莞尔,身子靠过去一点,不出意料,没过几分钟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就靠了上来。 别看小崽子清醒的时候喜欢搞事情,醉酒后却意外地乖,蒋鸣总共见他醉过两次,每一次都是安安静静地靠在他肩膀上。 到了后半夜,酒蒙子们终于散了,蒋鸣侧头去叫俞小远,“醒醒,回帐篷了。” 俞小远惊醒,“下面玩什么?” “还玩,都散了,回去睡觉了。” 俞小远迷茫地看看周围,有点失望,“都走了啊…不玩了吗?” “乖,回去睡觉,明天再玩。” “明天,明天还可以玩吗?” 蒋鸣见他一脸期待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哄孩子似的,“可以的,你想玩,哪天都可以陪你玩。” 俞小远仰着头答了声,“好。” 蒋鸣拉着他站起身,又探身去给保温杯加了点热水。 他身后的俞小远动作突然顿了下,表情有些古怪,用手按了按上腹。 等蒋鸣回过头来时,俞小远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晚上住宿安排的是露营地这边的野营帐篷,每人一顶,隔得都不远,帐篷里有充气床,被子,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 俞小远也不知是真醉假醉,一路赖在蒋鸣身上,几乎是被半扶半抱着送回帐篷的。 回了帐篷反而不怎么困了,俞小远靠在床上玩起了手机。 露营群里几百条未读消息,俞小远打开翻了翻,发现简威已经把下午拍的照片导出来发到了群里。 他一张一张仔细翻找,几百条消息翻到头,却也没有找到想找的那张照片。 俞小远把手机扣在床上,心里有些郁闷。 突然胃里一阵翻天覆地的绞痛。 跟他在露营桌旁站起来时的感觉一样,只不过比那时候更疼上几倍。 他抱着上腹缩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表情皱成一团,连呼吸好像都会加剧身体的痛苦。 其实在最后玩抽草游戏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胃里隐隐约约有点抽痛了,去吐了几次之后好了一些,就没有放在心上,谁知到了这会儿胃里的疼痛非但没好,反而愈演愈烈起来。 等到那阵绞痛过去,身上已经虚虚出了一层汗。 手里握着的手机在这时震了两下,他虚弱地翻开屏幕,是简威发来的消息。 我很强我知道:[弟弟是不是在等这个邪笑.jpg] 我很强我知道:[偷偷发给你一个人的哦 嘘.jpg] 我很强我知道:[图片] 俞小远颤着手指点开图片。 照片中他和蒋鸣并排坐在露营桌前,背景是葱茏苍翠的青山,他正回头张望,蒋鸣则一手揽着他,微微后仰,闲适地看着镜头。 俞小远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屏幕自动熄灭,他才将额头贴上冰凉的手机屏幕,苍白的嘴唇一寸一寸弯起,闭起眼睛笑了。 还没等他休息多久,胃里的绞痛就又卷土重来。 不知是喝酒还是受凉,那绞痛一轮比一轮更难捱,像有一只铁铸的手在他的胃里翻搅,把脆弱的内脏搅得血肉模糊。 俞小远的额角渗出冷汗,在床上缩成一团,手握成拳紧紧压着胃部。 意识模糊间,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他睁开眼,果然听见帐篷外果然传来蒋鸣的声音,“俞小远,俞小远?睡了吗?包还在我这儿,给你送进去?” 俞小远勉强应了声,抹了把脸,脚步虚浮地走过去拉开门。 蒋鸣把背包递过去给他,见他面色不好,拉住他想问两句,手刚碰到他的手臂,就被烫得一惊,“你在发烧!怎么回事?” 俞小远只觉得胃里疼得厉害,头重脚轻,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症状。 蒋鸣见他这样,就知道他自己也没数,“身体什么感觉?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不知道。”俞小远脸上泛着不健康的红晕,只有嘴唇还是苍白的,他疼得有些受不住了,弯下腰去,抱住腹部,整个人微微颤抖,“就是胃疼,特别疼,像有把刀在里面搅一样。” 蒋鸣找了件外套往他身上一披,揽着人就出了帐篷,“跟我去医院。” 两人坐上车,俞小远耷拉着脑袋在副驾驶上缩成一团,蒋鸣见他那样子,简直恨死了之前心软任他喝酒的自己。 他在导航里搜了家距离最近的医院,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去医院的路上再没有来时单手开车的松弛随性,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心急如焚,脚下恨不得踩到两百码,闪现到医院门口。 等终于到了目的地,却发现医院大门紧闭,蒋鸣咬着后槽牙甩门下车,急躁地在门口踱了几圈。 医院大楼里倒是亮着灯光,蒋鸣气急,“怎么回事,这么大个医院晚上连个急诊都没有。” 他说着朝门边的围墙走去,俞小远按下车窗,虚弱地叫了他一声,“鸣哥。” 蒋鸣回头按住他,又将他身上的外套裹了裹,“你在车上待着别乱动,我非要进去看看这医院怎么回事!里面肯定有急诊医生值班,等我找人开门带你进去。” 说完不等俞小远说话,三下五除二从围墙翻了进去。 人刚落地,口袋里手机震了下,他不耐地拿出手机,是俞小远发来的微信。 这种时候给我发什么信息! 他又担心俞小远那边有什么突发情况,皱着眉点开消息。 信息里是一张照片,画面在夜色中有些模糊,但蒋鸣还是看清了。 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照片中医院招牌上十个加粗的黑色大字—— “云卢县第二精神病医院” chapter 47 伤痕 蒋鸣从围墙上原样又翻了出来, 回到车里。 俞小远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叫蒋鸣冷静一点的一天。 他坐直了点,松开抱住腹部的手,故作平静道, “这会儿不怎么疼了,真的, 鸣哥, 你别着急。” 蒋鸣靠在驾驶座上没说话,右手握住俞小远伸过来的手, 左手盖在自己脸上。 半晌突然笑了出来。 “我今天算是知道病急乱投医这句话什么意思了。” 俞小远想起刚刚场景,也不禁跟着笑了, “没想到你也会做翻墙这种事。” 蒋鸣瞥着眼看他, “谁曾经还不是个叛逆少年了。” 蒋鸣冷静下来后,打了个电话给露营地的老板, 问到了最近的医院地址, 这才终于找到了家普通医院,带俞小远去看了急诊。 医生检查了一番, 说是受凉引起的胃痉挛,加上喝了太多冰啤酒, 所以身体反应比较激烈, 才又导致了发烧,没有什么大问题, 挂瓶水,再开点药, 回去多休息就可以了。 俞小远挂水的时候又吐了几场,吐的都是水, 吐到后来胃里实在没什么东西了,就抱着垃圾桶干呕。 蒋鸣看着他吐得眼圈都红了的样子, 心里针扎似的。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能做的只有默默拿着保温杯左一躺右一趟的跑去打水,让俞小远每次吐完都能喝上一口热水。 挂完水俞小远胃疼总算缓了过来,但烧还没完全退,露营地离这儿七八公里,蒋鸣实在不想他再折腾,索性在附近找了家酒店开了间房,带他住进去了。 俞小远吃完药就躺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蒋鸣用冷水拧了条毛巾给他敷在额头上降温,伸手摸了摸他后脖颈,触手一片汗湿的黏腻。 怕他出完汗再受凉,又拧了条热毛巾来给他擦身。 刚碰上他的护臂,俞小远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一只手捂上手臂,像是无意识地抵抗。 蒋鸣摸了摸他的脸,他才又渐渐放松下来。 蒋鸣再度去褪他的护臂。 刚褪下一只,整个人定在原地。 脑子轰的一声炸开。 俞小远白皙纤细的手臂上,从手腕到上臂,纵横交错着数不清的疤痕,有烟头烫出的圆疤,有利器划出的短痕,还有一些他认不出什么物体磕碰出的不规则伤疤。 甚至还有些疤痕是叠在一起的,像是旧伤刚好,又在原位重复新伤。 当然还有那块罗峙留下的灼伤。 伤痕多到让人不敢相信那仅仅是在一条手臂上的。 蒋鸣坐在床边,脑子有一瞬间是完全空白的。 他张了张嘴,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么多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每一道伤,究竟是谁留下的? 除了罗峙,还有别人吗? 这些伤疤的背后,就是你拼命隐瞒的秘密吗? 俞小远,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蒋鸣闭起眼睛缓了好一会儿,轻轻吐了口气,然后重新去拧了条热毛巾,回来后轻轻地把他另一只护臂也褪了下来,仔细地一点一点擦拭他的手臂、脖子、胸口、背部…… 过程中他尽量不去注意那些扎眼的伤痕,但那些伤痕还是不断从意想不到的地方跃入视线。 每看见一道,就像是在蒋鸣的心口上划一刀。 擦完身,蒋鸣小心翼翼地替他把护臂重新戴回去,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刚出生就遍体鳞伤的幼鸟。 给他盖好被子,蒋鸣回到洗手间,拿出根烟,点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他第一次因为俞小远不计后果的行为而惩罚他不准见自己后,俞小远对他说的那番话。 “……你可以罚我不吃饭……可以在我身上按灭烟头……可以把我的头按进浴缸里……” “……可以用刀划开我的皮肤……” 难道当时他口中的这一切,都切实地发生过吗?! 他不敢再往下想。 但脑子里还是不受控制地一遍一遍重演着当时俞小远说这些话时的语气。 可以把我的头按进浴缸里…… 可以把我的头按进浴缸里…… 所以这就是你害怕水源的真正原因吗? 他把烟摘了扔进垃圾桶,扶着墙坐在浴缸边缘,然后缓缓地将脸埋进手里。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俞小远身上每一块形状不一的疤痕。 他忍不住去想,每一道伤落在俞小远身上时,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他会有多害怕,他又会有多痛。 他挣扎了吗? 他尝试着逃脱了吗? 他有求救过吗? 那时有人可以帮助他吗? 曾经有人哪怕尝试过给他一丝真诚的温暖吗? 没有吧,一定没有吧。 否则他怎么会变得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地抗拒着整个世界。 脑子里像钻进了一根刺,从太阳穴到后脑都不断发出尖锐的疼痛。 不知待了多久,蒋鸣从厕所里走出来,眼睛还微微发着红,目光却很坚定,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床上的俞小远睡得不怎么踏实,可能胃还有些不舒服,时不时就乱动几下。 蒋鸣刚给他把被子盖好就又被他踢开,于是索性翻身上床,把人拉进怀里,从背后揽住他。 蒋鸣身体很暖,刚一贴近,俞小远就循着温度往他怀里挪了挪。 这一晚上无论身体还是精神上,蒋鸣都已精疲力竭,他把捂得暖热的手从俞小远的衣服下摆伸了进去,轻轻按在了他的胃上,然后闭起眼睛,昏昏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蒋鸣感觉怀里的人一直在动,于是模糊地问了句,“怎么了?” 刚问出声,怀里的人就挣开他冲进了厕所,接着就听见一阵吐的声音。 蒋鸣一下子清醒过来,连鞋都没穿,赤着脚下床去把热水烧上,然后跟着俞小远进了厕所。 俞小远吐完脱力地坐在地上,见他进来,虚弱地叫了声,“鸣哥。” 蒋鸣在醒来前迷迷糊糊时,已经感觉到俞小远在怀里动了很久了,等到他出声,俞小远才跑进厕所吐,那状态,显然不是刚醒,不知道已经在床上忍多久了。 蒋鸣皱眉问他,“忍多久了?难受为什么不叫醒我。” 俞小远蔫蔫地靠在马桶上,“怕吵醒你……” 蒋鸣气结,他自己都难受成那样了,居然因为怕吵醒自己就一直忍着,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看着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骂人的话又堵在嗓子里。 替他把马桶里的秽物冲干净,伸手拉他,“能起来吗?” 俞小远握住他手,还没站起来,腿一软又跌坐回去。 蒋鸣叹了口气,蹲下身抱起他。 把人放在床上,拿温水给他漱了漱口,又喂了点热水。 俞小远躺进被子里,小声叫了蒋鸣一声,蒋鸣靠过去,就听见他说,“对不起……” 到底还是舍不得骂他,蒋鸣拇指轻轻抚弄他苍白干燥的嘴唇,低声说:“傻话。” 等俞小远再次睡着,天已经快亮了,蒋鸣等他睡安稳了,才又从身后抱住他,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大部队那边集合,发现少了两个人,到处找也找不着,施月赶忙给蒋鸣来了电话。 蒋鸣怕吵到俞小远,走进洗手间才接起电话,“喂。” “老大,你和弟弟在哪?集合了怎么没看见你们。” “小远病了,帐篷那边睡不好,我带他来酒店住了。” “啊,怎么病了,严重吗?” “就是受凉了,没事,昨天夜里去医院看过了。今天估计得休息,活动都参加不了了。” “你们在哪?要不我去照顾弟弟吧,你来跟他们一起玩儿。” “不用了,”蒋鸣走到门边看了眼还在熟睡的俞小远,低声说,“我自己来比较放心。” 施月愣了下,之后回道,“好,那后面有什么情况就叫我。” “嗯。” 俞小远醒来后知道大部队已经出发了,失望全写在脸上。 下午手机一直震,他打开看,群里全是众人在玩山里各种娱乐项目的照片和视频,俞小远一条一条翻来覆去地看着,难得没有一丝不耐。 蒋鸣看出来他也想玩,但实在不放心他这身体今天就跑出去折腾,只能装作没看见小崽子羡慕得都快溢出来的表情,按着人在酒店里喝了一天的白粥。 晚上群里又发了许多他们烧烤的视频,简威不知道在哪抓到了几只萤火虫,装在瓶子里送给了施月,还特意发了条视频在群里炫耀。 俞小远没有见过真的萤火虫,看见手机里那几只飞在透明玻璃瓶中一名一灭的小亮点很是羡慕。 晚上等俞小远吃了药上床休息,蒋鸣出了趟门。 照现在的情况,后面两天他们应该也不会参加大部队的活动了,蒋鸣回营地把两人的行李都取了过来。 回到酒店附近时间已经很晚了,他在便利店买了包烟,看到收银台旁的水果糖,顺手给俞小远买了一盒。 回到房间,他低头看见衣服上沾到的脏污,换了件干净衣服,躺进了床的另一边。 到第二天傍晚,俞小远气色终于养回来了点,看着有了点人样,蒋鸣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晚饭又喝了顿白粥,俞小远嘴里都淡出鸟了,在他的眼神抗议下,蒋鸣去酒店餐厅要了点白糖,给他拌进粥里。 吃完俞小远趴在沙发上看窗外,他们住的楼层很高,窗外还能看见云卢山的景色,远处夕阳已经快落山了,晚霞火红一片。 他早上醒来看到蒋鸣拿回来的行李,就知道这次的旅行已经泡汤了,估计等他病一好,蒋鸣就会直接带他回央城了。 这两天不知道给蒋鸣添了多少麻烦,他实在开不了口叫人再带自己出去玩,即使再想出门,也憋着什么都没说。 但他不说,蒋鸣怎么可能不明白。 蒋鸣从身后扔了件外套过去,衣服罩在俞小远头上,把他视线都遮住了,俞小远回过头来。 蒋鸣:“穿上,走吧。” 俞小远扒拉下外套,抱在怀里,“?” 蒋鸣笑他,“你那哀怨的叹气声隔壁都快能听见了,行了,快穿上,带你去山里转转。” 俞小远眉开眼笑,“嗯!” 低调的黑色越野车行驶在山间幽暗的道路上,视线中只有车前灯照出的一片光亮。 虽然这个时间来山里,已经完全看不到什么景色了,但是能和蒋鸣一起出门透透气,俞小远就心情很好。 俞小远坐在副驾跟蒋鸣闲聊,“昨天简威给小月姐姐抓了好几只萤火虫。” 蒋鸣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俞小远:“装在透明瓶子里给她的,还拍了视频发在群里。” 蒋鸣:“嗯。” 俞小远:“那些萤火虫好好看。” 蒋鸣总算听出了他的意思,“你喜欢?” 俞小远说:“喜欢。” 蒋鸣看他一眼,“明天去给你偷来。” 俞小远惊喜道,“真的吗?!” 蒋鸣轻声嗤笑:“想什么呢,跑人那儿偷只虫子,成什么了。” 俞小远又坐了回去,轻轻“哦”了声。 蒋鸣目光看着前方,低声说,“装在瓶子里的萤火虫只能活一天,就算偷来,那也是一只已经死掉的,永远不会再发光的小飞虫的尸体,偷它干嘛。” 俞小远没答他。 蒋鸣瞥了眼他闷闷的样子,唇角微微勾了下,没有再说话。 山路越来越窄,路边偶尔还会划过一块注意动物出没的标志,又开了十几分钟,车终于在一条小路边停下。 山里没有路灯,黑漆漆一片,蒋鸣把车灯留着,带着俞小远下了车。 眼前的小路很窄,像是人从没有路的地方硬踩出来的,小路在前方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不知通往何方。 蒋鸣轻车熟路地拨开灌木的枝丫在小路上穿梭,地面凹凸不平,俞小远走着走着就绊一下,蒋鸣回头自然地牵住了他,打开手机电筒照路,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走了不多时,蒋鸣终于停下,按灭了电筒,回头对俞小远说:“闭眼睛。” 俞小远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依言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听觉会变得异常敏锐,他听见树枝上鸟类扑腾翅膀的声音,听见草丛间不知名的昆虫细微的鸣叫,听见蒋鸣站到他旁边,在一阵夹杂着草木清香的夜风中对他说,“睁开吧。” 视线缓缓展开,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无比清晰地捕捉到了夜幕中闪烁着的点点流光。 数不清的绿色幽光星星点点地在前方开阔的草坪中上下浮动,满山满野,看不到尽头。 像是神女失手洒落在人迹罕至的夏夜深山里的,一片荧色的银河。 还处于震撼中的俞小远听见耳边传来蒋鸣的声音, “不用偷别人的,都是你的。” 俞小远生怕惊扰到眼前此刻的宁静,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蒋鸣轻笑,推了他一把,“傻了?” 俞小远被推的向前迈了两步。 草丛中蛰伏的虫群被惊扰,亮起尾部的荧光飞散开来,在低空中浮荡,乍隐乍现。 俞小远喃喃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昨天回去拿行李的时候问了下露营地的老板,他说了个大概地点,我回酒店之前开进山里来找了一下,就找到了这里。” 他说的简单,这么大的一座山,山里的一个大概地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找到。 俞小远的声音带着些无措,“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蒋鸣答得理所当然,“你不是喜欢萤火虫吗?” 俞小远想要的只是装在瓶子里的两三只萤火虫,蒋鸣却给了他满山满谷。 俞小远低下头,茫然且无助地问,“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要关心我……为什么要保护我……为什么要照顾生病的我……为什么要带我来找萤火虫……”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过。” 从来没有感受过幸福的人,需要多少甜才能够被填满呢? 答案是一点点。 只需要一点点的好,他们就能够很满足。 当他被生活规训地只敢期待那可怜的一点点,却骤然得到了超出预期的东西时,他反而会突然陷入一种茫然。 他不知该如何接受这份突然降临的好运,不知该如何作出反应,不知该如何自处,他甚至会突然怀疑自己。 因为在潜意识里,永远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 你不配。 俞小远垂着眼睫,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蒋鸣安静了很久,告诉他,“因为你值得被这样对待。” “我?值得吗?”俞小远说完自己又立刻摇头,颠三倒四慌乱地说道,“不不不,我不值得,我不值得被保护,怎么可能有人真的关心我呢,我这种人根本不值得被喜欢……” 蒋鸣耐心地说,“施月很喜欢你,简威也喜欢你。” 俞小远下意识反驳,“他们还不了解我,他们很快就会……” “我也喜欢。”蒋鸣打断他。 chapter 48 表白 俞小远倏地抬眸。 他脑中一瞬间闪过万千念头。 刚刚蒋鸣是对他说了喜欢吗?! 可他说的是哪一种喜欢, 是和施月简威一样的喜欢,还是别的什么喜欢? 是他想的那种意思吗? 他很想张口去问,却又突然胆怯。 一旦得到明确的答案, 就连最后一点缥缈的幻想也不能有了。 不,不要问, 绝对不要。 不要亲手扼杀掉这得来不易的一丝丝幻想。 俞小远脸上的表情变化不定。 蒋鸣全看在眼里, 突然对他说,“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俞小远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什么游戏?” “规则很简单,我拿一样东西握在手里, 你猜在哪只手, 如果你猜赢了,我就告诉你我说的是哪一种喜欢。” 俞小远愣了愣。 蒋鸣半笑不笑地问他, “不想知道吗?” 俞小远不答反问, “如果我猜错了呢?” 蒋鸣看着他,“如果猜错了, 我就会让它成为一个秘密,永远不会再告诉你。” 说完问他, “玩吗?” 俞小远脑子里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对他叫着, 拒绝他!拒绝他! 他却决定忽视掉那道声音,点点头说, “好。” 蒋鸣口袋里还装着他昨天买烟时给俞小远带的糖,他摸出盒子, 倒了一颗在手里,然后将盒子放回口袋。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 糖在手中交换几番,最后两手握拳, 平放在俞小远面前,“选吧。” 俞小远借着月光观察片刻,先指向他的左手,很快又缩回,“这只,不对不对,等一下,我再想一下。” 想了很久,最终选定了他的右手。 蒋鸣挑眉,“确定吗?你只有一次机会。” 俞小远其实到现在也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知道答案。 如果输了也好,永远不知道,也就永远不会被判死刑了吧。 俞小远点了点头,“确定。” “好。” 蒋鸣缓缓展开手掌。 一颗圆润晶莹的糖果静静躺在蒋鸣手中。 俞小远睁大眼睛,抬头望向蒋鸣。 他心脏越跳越快,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月光洒在静谧的山谷中,虫鸣好像在这一刻全部消寂,周围静得连风的声音都没有,只有他鼓噪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跳声。 蒋鸣没有让俞小远等太久,他直视着俞小远的眼眸,轻声把答案告诉他, “我说的喜欢,” “是和施月简威不一样的喜欢。” “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只对你一个人才有的,那种喜欢。” 俞小远知道自己应该高兴。 他蹚过多少荆棘,等了多少时日,才终于等来了这句话。 可是蒋鸣刚说了第一句话,他的眼眶就不受控制地突然红了。 俞小远短短二十年的生命,从出生起始,历尽艰辛,什么样的苦都吃过,却唯独没有体会过被人爱着的滋味。 一股没来由的迷茫和酸涩在他的骨骼里穿梭,浩浩荡荡的直冲鼻端,喉咙也随之哽住。 俞小远抹了一把脸,低头咬住嘴唇,勉强控制着自己不失态。 他觉得,他可能一生都无法忘记这个场景。 夜风从身侧卷过,带着暧昧的潮湿。 脚下的花草从泥土的缝隙中抽芽。 后方是荧荧幽光布满的整个山谷。 而蒋鸣站在一拳之隔的面前,毫无保留地对他说了喜欢。 俞小远僵了很长时间,再开口,声音中有细微的颤抖。 “……这是真实的吗?我是在做梦吗?如果是梦,我想就这样睡过去,永远也不要醒来可以吗?” 蒋鸣想笑,可是笑到一半,又有点笑不出来。 俞小远的这一路历程,真的太苦了。 苦到他终于熬到苦尽甘来,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蒋鸣伸手,将俞小远猜中的那颗糖递到他口中。 带着蒋鸣体温的糖果入口,俞小远条件反射地一口咬下,葡萄味的糖果在嘴里碎开,顿时溢满了清甜的味道。 “甜吗?”蒋鸣问他。 “很甜。”俞小远轻声答道。 蒋鸣轻轻抚摸他的脸颊,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声线说道, “小远,我不知道你过去究竟经历过什么,也无法改变那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但是我保证,在以后,我会尽我的一切努力,哪怕赴汤蹈火,也会让所有伤害你的事情都不再发生。” “所以答应我,不要再如履薄冰,不要再惶惶不安,以后都有我陪着你,好吗?” 俞小远视线被湿气模糊,眼眶就快要兜不住泪水,嘴唇微微颤抖。 蒋鸣显然没料到他这个反应,微微靠前把人搂进怀里,低头轻声说道,“是我不好,来得太晚,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无辜蒙受冤屈时俞小远没有感到委屈。 受尽同学的嘲笑与羞辱时俞小远没有感到委屈。 被罗峙按着在手臂上倒硫酸时俞小远没有感到委屈。 被自己唯一的亲人逼着退学时俞小远没有感到委屈。 可是蒋鸣一句我来得太晚,却让俞小远突然觉得自己受尽了委屈。 俞小远额头抵在蒋鸣的肩窝,浑身紧绷,死死捏着拳头。 半晌,还是泄露出几声压抑地抽泣。 他感到环抱住自己的手臂又紧了紧,耳廓被温热的脸颊一下一下轻轻蹭着。 片刻,上方传来一道温柔声线,和着耳旁坚定的心跳,如一股热流注入心脏。 “想哭就哭吧,我在。” 俞小远再也控制不住泪水,人生头一遭,毫无顾忌地放声痛哭了出来。 这一声哭泣,好像经年积累的所有委屈和哀戚都找到了宣泄口,那些无法诉之于口的情绪在一瞬全都从心头涌出,跟着滚烫的热泪流出体外。 俞小远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哽咽着连气都快喘不过来,肩膀痉挛般抽搐。 蒋鸣嘴上说让他想哭就哭,但见他真的哭成这样,也控制不住地心口抽痛起来。 他想起俞小远口中大学的灰暗时光,想起俞小远木着一张脸说自己是怪物时的样子,想起罗峙带给俞小远那些无法弥补的精神创伤,想起俞小远身体上布满的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想起俞小远是怎样竭力维持着一个破碎的自己,却从来不允许自己掉一滴眼泪。 这一刻的他好像和俞小远痛感相通,俞小远压抑在心中这么多年所有深切的痛苦全部被他所接收。 蒋鸣低头在俞小远的发顶亲了下,声线也不再如往常一般平静,带着细微的哽咽,“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的小远辛苦了。” 俞小远眼泪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力气也随着眼泪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失,他几乎站不住,失力地完全陷进蒋鸣的怀里。 蒋鸣紧紧抱着他,像要把他融进自己的身体。 怀里的俞小远哭得浑身都在抖,肩膀痉挛似的抽动。 滚烫的泪水浸透衣服,灼痛蒋鸣心口的皮肤。 整颗心脏所有的空间都被心疼占满,止不住的,爆炸一般的心疼。 蒋鸣喉头涌上一阵酸楚,再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下一下极尽温柔地顺着俞小远的后背。 每一条生命来到这个世界都如此不易。 每一条生命都该被爱意悉心浇灌。 没有人愿意浇灌俞小远,那么,他来。 不知哭了多久,弯月已从天边升到正中,俞小远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他抬眸去看蒋鸣,蒋鸣也正低头看他。 视线一触,无需多言。 蒋鸣低头吻了下来。 俞小远在唇刚一碰到时,就微微张开了口,舌与他交缠在一起。 不是激情浓烈的吻,而是和风细雨般,温柔的舔舐。 蒋鸣捧着他的脸,含住他柔软的唇瓣,舌尖轻缓地描摹他唇线的形状。 俞小远早在这个吻落下时,就已经被摄取了所有神智,没有余力再去思考别的。 他听见自己紧贴着的胸膛下,鼓噪着与他一样凌乱的心跳声。 他听见自己千疮百孔的心脏,在与耳畔这道心跳的共振中,迅速愈合的声音。 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好像只过了短短的一霎,蒋鸣放开了他。 俞小远猩红的眼尾还沾着未干的泪迹,蒋鸣用拇将它抹去,然后倾身过去,与他额头相贴。 近处对视,俞小远从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看到分明的疼惜和压抑。 这时的他已经完全从之前的情绪中解脱了出来。 他突然有点想捂脸,蒋鸣费尽心思给他准备了这么美好的表白,他没能好好配合人家花前月下就算了,怎么还给哭成这样。 简直破坏气氛第一名。 俞小远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轻声告诉他,“我没事了。” 蒋鸣松了口气,拉他坐到了草地上。 放眼望去,浩瀚如星辰般的萤火依然在夜色中一明一灭地闪烁。 蒋鸣突然低头自嘲般笑了声。 俞小远问他,“怎么了?” 蒋鸣撸了一把头发,不堪回首地说道,“一开始的时候,我居然还怀疑过你是直男,我真是……”说着受不了自己一般摇着头笑了几声。 俞小远挠了挠耳朵,耳根有点发红,含糊地哼了声。 蒋鸣笑完舒了口气,放松地伸开长腿,左手忽然轻轻向空中一抛。 一直被握在手中的糖块被抛在空中。 他张口接住,在口中咬开。 “这是?!”俞小远看着那颗不该存在的糖块讶然惊问。 蒋鸣笑了一下,两手撑着草地,仰头看向星空,“没错,我刚刚其实倒了两颗糖出来。” “预先藏了一颗在左手里。” 蒋鸣看向俞小远,“所以无论你选了哪一只手,都会猜赢的。”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他输。 千辛万苦找到这个地方,也是为了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刻,给足俞小远所有应该有的仪式感。 只不过在他什么还没有来得及说的时候,俞小远就先陷入了一种消沉的情绪,他不想让俞小远在那样的情绪中度过这么重要的时刻,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没想到最后还是把人给弄哭了。 “鸣哥……”俞小远不知该说什么好。 蒋鸣轻笑了下,“第一次表白没什么经验,这样的安排,还满意吗?” 俞小远这才突然意识到,今天直到现在,都是蒋鸣在向他表明心迹。 一直都在照顾他的感受,陪着他宣泄情绪。 而他对蒋鸣的感情,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他靠近过去,一秒都不想再耽搁,“鸣哥,我也喜…唔” 蒋鸣突然抬手覆在他唇上,按住他将要说出的话。 蒋鸣问他,“小远,你能分得清喜欢和崇拜吗?” chapter 49 回应 俞小远想到了什么。 他拿下蒋鸣的手, 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看到了吧,那个笔记本?” 他压在枕头下的, 贴满了蒋鸣剪报的笔记本。 蒋鸣没有否认。 他在什么都还没聊的时候就把白给表了,意思其实很明白。 无论俞小远对他是哪种感情, 他的感情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他确信自己的喜欢足够坚定。 俞小远有些局促起来, 垂下眼睫,低声说, “我……我不确定……我没有办法分清你说的那些感情。” 在俞小远的人生经历中,体验过情感的类别非常有限。 在他的眼中, 对一个人的感觉只有正向和负向的区分。 比如他对蒋鸣, 就是正向,他对罗峙和谭欣, 就是负向。 而要让他从正向和负向中再细分出喜欢和崇拜, 抗拒与厌恶,对他而言实在太过复杂。 俞小远的启蒙漫画是一本叫做《击破黑暗》的以拳击为题材的热血漫画, 漫画的主角叫做靳蒙。 在俞小远阴暗的童年中,这部漫画不知道支撑他走过了多少难熬的时光, 给了他多少从痛苦中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后来在电视上看到蒋鸣, 他觉得他看到了三维世界中的靳蒙。 俞小远至今还记得当他第一次在电视屏幕中看见蒋鸣时的那惊鸿一瞥。 他就那样站在拳台耀眼的光亮中,连汗滴都闪动着微光, 浑身肌肉随着呼吸微微律动,深嵌于肌肉纹理中的爆发力, 像是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每一次出拳的角度都精准得像是用最快速的电脑计算出来。 他在拳台上一次一次被对手击倒,却又一次一次站起来, 把对手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道增加数倍奉还回去。 他自信又强大的样子让人根本无法将目光移开。 那之后,但凡蒋鸣出现的地方, 俞小远的目光就再也没有挪开过。 甚至俞小远人生中第一次拿起画笔的那股冲动,也是源自于想要把蒋鸣在他脑中的样子记录下来。 蒋鸣在他眼中,是自带着一层光晕的。 不管哪个圈子的追星大多都是雷同的路子,沉迷于偶像杜撰的生平故事,爱慕仰望着一个自己臆想中的人设。 他记得,最初相遇,他确实是抱着接近偶像的心情去接近蒋鸣的。 可是在之后的相处中,他才渐渐发现,真实的蒋鸣比他曾经在脑海中臆想出的那个人设还要更加的纯粹,更加的坚毅,也更加的温柔。 当他回过神时,他已经不可救药地被这个人的灵魂之火所吸引。 他没有经验可以分辨出这种感情是喜欢还是崇拜,抑或是其他的什么。 他只知道,蒋鸣是第一个让他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来自灵魂的吸引的人。 俞小远不知该怎么对蒋鸣解释,只能诚实地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我确实没有办法分清你说的喜欢和崇拜。” “但我知道,对于我来说,你和这世上所有的其他人都是不同的。” “只要你出现的地方,我都只能看得到你,只要你靠近,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高兴,只要你看着我,我就感到会兴奋。” “你碰我一下……我半边身子都麻了……” “我没有办法清晰地区分你所说的那些界限,我只知道……如果是你的话,想对我做什么都可…唔。” 蒋鸣再次捂住了俞小远的嘴,“别说了。” 俞小远:“唔唔唔”为什么? 蒋鸣隐在黑暗中的耳朵早已悄悄从耳尖红到了耳根,他另一只手盖住自己半张脸,喉结滚了滚,“我有点扛不住。” 确定俞小远不会再继续说下去,蒋鸣收回了手,“好了我知道了,很明白你的心意了,但是以后,以后不要再随便说这种话了。” 俞小远没明白他说的“这种话”是指什么话,但他也不太在意,他攀着蒋鸣的手臂,跟他靠的很近,“那我们,在一起了吗?” 蒋鸣轻笑,“嗯,在一起了。” 俞小远又仰着头追问道,“你属于我了吗?” 蒋鸣低下头,亲吻他的额头。 “我属于你。” 两人安静地靠在一起,没有说话,静静地享受了很久旷野中的独处时光。 回车上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蒋鸣车开的是真的稳,七拐八弯的盘山路,居然10分钟就把车上的俞小远开睡着了。 俞小远将睡未睡之际迷蒙着眼嘟囔了句,这是下山的路吗?说完就歪着头睡过去了。 蒋鸣没有答他,驾驶着车辆继续在盘山公路上越攀越高。 山脚下的城市夜景逐渐缩小,最后在地面上形成细密的星系脉络。 车开到山顶,停在一颗巨大的榕树下,车灯照亮前方的一小片区域。 蒋鸣拿出烟刚准备点,看了眼熟睡的俞小远,又摘下了,跟打火机一起放回储物箱里。 他打开顶篷,把椅背调低,躺在座椅上看星空。 天上没有云,天空的底色是很纯净的黑,满坑满谷的星星像是被人随手撒下的碎钻,散落在整个天际。 周围静得只有风声,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他和身边的这个人。 “这是哪?”俞小远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靠在副驾驶睡眼惺忪地问蒋鸣。 “山顶。” “来这里做什么?” 蒋鸣一笑,“你看过日出吗?” 俞小远摇了摇头。 “我也没有。”蒋鸣坐起来,把外套盖在俞小远身上,“陪我一起看一次吧。” “好。” 俞小远把副驾驶的座椅也放倒,和蒋鸣一起看向星空。 “他们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俞小远没来由地说道。 “可是我死后,不想变成星星,”俞小远目光从天际下滑,落到蒋鸣的脸上,“我想变成空气,变成噪音,变成光,变成水,变成一切终日环绕在你身边挥之不去的东西,我想永远不和你分开,死亡也不可以。” 蒋鸣轻笑一声,说,“那如果我死了,也变成这些,陪在你身边。” “不好。”俞小远皱眉,“你不可以比我先死,不可以丢下我。” 蒋鸣没有在意俞小远这句话中蛮不讲理的霸道逻辑,温柔地答应他,“好。” 前方的地平线深黑一片,城市也早已陷入沉眠,黑夜像一只庞大的远古生物,盘踞在天地之间。 俞小远看向远处的地平线,不禁问道,“好黑啊,天真的会亮吗?” 蒋鸣看着同样的方向,摸了摸他的头,“会的,小远,天一定会亮的。” 没熬到黎明,俞小远还是撑不住睡了过去。 到远处的天际开始微微泛红时,蒋鸣叫醒了俞小远。 蒋鸣用外套把人裹住,抱出车外,放在了引擎盖上,然后自己撑上去坐在他旁边,让他靠着。 大G的车盖很高,坐在车盖上能看见更远处的地平线。 俞小远没有等太久,就看见了天光破晓,淡金色的阳光成束,穿透山间清晨的薄雾。 阳光逐渐洒满远处的城市山川,蜿蜒的河流映照出金红的光,原本幽暗沉寂的一切都好像突然间有了希望。 俞小远微微眯着眼睛,仔细地将天地间的每一分变化收入眼中。 他明白,这就是蒋鸣想让他看到的“天一定会亮”。 两人没跟大部队一起回去,在云卢这边又多逗留了一天,把精神养足了之后,才踏上返程的旅途。 照例是蒋鸣开车。 俞小远这两天什么美景没见过,早看不上高速路边这几棵棵不起眼的野草破树了。 见过大世面的俞小远坐在副驾淡定地翻着手机玩儿,刷了会抖音,看了会微博,都没什么意思。 他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刷到过蒋鸣的朋友圈了,于是点开蒋鸣的主页想翻翻有没有什么错过的朋友圈。 手指突然在空中滞住。 他记得以前蒋鸣的朋友圈封面是那张他只身一人在50号公路上的背影照。 他的壁画也是根据那张照片而来。 而现在他手中的屏幕上,那张照片却在不知何时被替换掉了。 屏幕中公路上不再是形单影只的一个背影,而是携伴而行的两道身影,一尾巨大的鲸鱼舒缓游弋在他们头顶的半空。 正是他笔下的那幅壁画。 俞小远手指轻抚在画中两人的身影上,一丝柔软的笑自嘴角漾开。 蒋鸣就是这样,嘴上很少说什么,但总是默默的在看不见的地方把温柔的事情做尽,让你在不经意间发现蛛丝马迹,然后心甘情愿一步步陷进他早就编织好的罗网中,再也爬不出来。 突然手机震了震,屏幕上跳出一条某问答app上回答被点赞的通知。 这个app他不常用,更不记得自己回答过什么值得被点赞的问题。 点开窗口,屏幕上是个有些陌生的界面。 他看了一眼,关于这个问题的回忆突然全部涌入脑中。 他想起自己在法餐店洗手间被罗峙堵住的那个晚上,蒋鸣把他带回了家,他在压抑和苦闷中还咬了蒋鸣一口。 后来躺在客房的床上,心情极度糟糕地胡乱刷着手机。 无意中刷到了这个问题。 他好像编辑了一条回答,具体内容是什么,他已经忘了,但绝不是他现在看到的这条。 他只记得蒋鸣突然进来,给他读了一本十分艰涩难懂的书,他拿着手机就那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手机已经在床头柜上了。 眼前这条回答是谁用他的手机发送的,答案再明白不过。 【问:如果一觉醒来穿回过去,遇到20岁的妈妈,你会对她说什么?】 【答:29岁时,你会怀一个男孩儿,他会出乎你意料地漂亮健康。 这个世界很糟糕,从未以善意待他,他的人生风雨交加,向前的每一步也都困难重重,但他依然会比所有人都勇敢坚强,即使带着伤痕,即使困苦又孤独,他还是很努力地长成了一个很厉害的大人。 谢谢你,让他降临在这个世界。】 俞小远把手指塞在嘴里,死死咬住。 他不想要在蒋鸣的车上就这么哭出来。 俞小远曾经很喜欢《搏击俱乐部》里的一句台词—— “失去所有希望,才能获得自由。” 俞小远想,我曾经获得过自由。 可是遇到蒋鸣后,我又重新拥有了希望。 自由离我而去,而我从未感到惋惜。 chapter 50 融入 回央城已经几天了, 俞小远躺在床上时常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蒋鸣真的……真的跟他表白了? 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蒋鸣还说……自己是第一次表白。 第一次表白,就这么,这么完美, 这个人也太会谈恋爱了。 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有时候夜里突然惊醒,俞小远会突然怀疑在云卢发生的事全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这种时候他就大半夜去敲蒋鸣的门, 也不管会不会吵到楼上下的邻居, 一直固执地敲到蒋鸣来开门为止。 一开始顶着一头鸡窝开门的蒋鸣还有点不知所措。 听到俞小远劈头盖脸问他,“我们真的去过云卢吗?是真的吗?我刚刚做梦做到你跟我表白了, 我们在一起了,是真的吗?” 蒋鸣只能懵逼又无奈地告诉他, “是真的, 不是做梦,我真的和你表白了, 我们在一起了。” 俞小远往往会不依不饶, 盯着他说,“那你再说一遍。” 蒋鸣就会把当时表白的话原样再复述一遍。 俞小远每次听完, 都会执拗地又说,“你再说一遍。” 蒋鸣就大半夜站在门口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对他说, “喜欢你, 是和施月简威不一样的喜欢,是只对你一个人才有的喜欢, 你想听多少遍都可以,喜欢你, 喜欢你……” 俞小远的态度会在蒋鸣一遍一遍的复述中,慢慢软化下来, 最后卸下防备,被哄回去睡觉。 但到第二天夜里, 又会原样再来一遍。 后来蒋鸣习惯了,半夜被敲醒,迷迷糊糊开了门就把人往怀里一抱,都不用他问,贴着他耳朵就开始哄,“喜欢你,喜欢你,宝贝,只喜欢你一个人……”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两周,俞小远才慢慢消停下来- 施月近来觉得她们老大很不对劲。 不知道晚上干嘛了,每天来上班都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 但是你说他精神不济吧,他又好像天天心情都很好,以前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现在动不动冷不丁笑一下,那样子,还怪吓人的。 去云卢之前,老大和弟弟两人也常常同进同出,但这次回来后,她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要说行为上的变化,其实也只是俞小远比以前更粘蒋鸣了,简直像长在蒋鸣身上一样,除了厕所,就没他不跟着去的地方。 就连厕所,要不是蒋鸣瞪他,他好像也想跟着进去。 其他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但施月就是常常能在他们身上感觉到一种不一样的氛围。 如果硬要说,就是他们俩站在一起的时候,周围就好像会形成一种谁也介入不了的特殊屏障。 就像他们两站在大厅说话,说的也是很正常的话题,但两人之间的一个眼神,一个笑意,就让站在旁边的其他人莫名觉得自己插不进嘴。 施月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默默把这些变化看进了眼里。 俞小远在蒋鸣办公室待了一上午,蒋鸣忙着处理工作,他闲的没事,晃悠着又跑回了前台,坐在施月旁边。 这会儿也没什么人,施月从冰箱把带来的山竹拿出来,跟俞小远分着吃。 俞小远脑袋搁在桌子上,笑眯眯地盯着施月剥山竹,递一片吃一片。 “小月姐姐,真甜。” 刚夸完,后脑勺突然挨了一下。 “怎么这么懒呢,就会吃,长手干嘛的,都让别人剥,你连皮都不沾。”简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俞小远身后,看他好吃懒做的样子就手痒。 “干嘛,别打脑袋,一会儿打笨了。”施月啧了声,护着俞小远脑袋,用刚剥下来的山竹蒂砸简威。 简威跳着躲开,“你就宠他吧!” 施月剥完一颗,抽了张湿巾擦手,“不要你管。” 俞小远也狗仗人势,“不要你管。” 简威被俩人一个鼻孔出气的样子给气笑了。 “行行行,我蠢我瞎,都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行了吧!” 施月把刚刚剥出来的山竹掰半个递给俞小远,俞小远刚伸手,简威就越过他拿了过去,一把塞进嘴里,然后踢俞小远椅子,“别搁这儿杵着了,老大找你呢。” “鸣哥找我?” “啊,找你半天了,赶紧下去吧。” 俞小远也没心思跟他计较山竹了,站起来就朝楼梯间跑过去。 眼看着俞小远走远了,施月把桌上剥出来的壳都收拾收拾干净,一抬头,简威还在前台靠着。 “你今天这么闲?” 简威张口话还没说,先吃了个螺丝,“斯月,呸,施月,那啥,我、我这儿有两张电……” 话说到一半,方思桐冲过来,“施月施月,快过来,何煜的会员给大家买了冰淇淋,好多呢,快来分。” “啊,来了。”施月绕过前台,见简威还站在原地不动,“你刚要说啥?” 方思桐瞪个眼站旁边左看看右看看,也跟着施月问,“你要说啥?” “没啥!”简威恼羞成怒手一挥,走了。 “他怎么怪怪的。”方思桐看着简威的背影问。 “谁知道他发什么神经,不管他,我们过去吧。” 休息区一堆教练围在沙发边,茶几上一个大袋子里装着各种各样的冰淇淋,几个人正在里面挑着。 方思桐挽着施月走过去,刚走到,就听见何煜的声音,“要不给弟弟也留一个吧。” 正在挑冰淇淋的人动作都停下了。 静了片刻。 忽然有人说,“我记得他好像喜欢吃巧克力脆皮的。” 坐在沙发上的一个教练接话,“对,他贼爱吃甜的。” “我也记得,露营那次带去的烤棉花糖有一半都进他肚子了吧。” “哈哈哈对对对,我儿子跟他俩为了抢最后一串棉花糖还差点打起来呢。” 大家想起什么,笑了一圈。 “以前感觉这小孩儿眼神冷冰冰的,也不爱搭理人,我平常看到他都不怎么敢上去搭话。”何煜叹了声,“这次一起玩才发现,就是挺单纯一小孩嘛。” “是诶,喝醉了之后还怪可爱的。” 方思桐也走了过去,接话道,“还记得他那天玩啥输啥吗?笑死我了,怎么会那么霉啊。” “对哦,简威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动手脚了,欺负小孩儿呢。” 简威受不了这个冤枉,“天地良心,我可没有,我正人君子好吧,是他自己霉。” 施月瞥他,“得了吧你,平时就你最爱欺负他。” “对,就你老欺负小孩儿。” 一众女性职员开始了对简威长达5分钟的围攻。 “我错了我错了,姐姐们,我再也不敢欺负他了,他打我我都不还手,”简威举手投降,嘟囔道,“以前也没见你们这么稀罕他,怎么露个营回来突然就变整个俱乐部的大宝贝了。” “那不是以前不熟嘛。” “就是,我看冰淇淋好像也不够,简威你就别吃了,把你的留给弟弟,自己好好反省赎罪吧。” “哈哈哈哈哈哈对。” 最后也没真的克扣简威的冰淇淋,有两个女教练说要减肥,把自己的留给俞小远了。 大家从袋子里挑了两根看起来最贵最甜的,放进冰箱里留给了他。 俞小远听了简威的话从前台跑去了蒋鸣办公室,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才知道蒋鸣压根没找他。 他气冲冲要去找简威算账,被蒋鸣叫住了,让他在办公室消停会儿。 俞小远一直消停到午休时间,蒋鸣还在电脑前忙着,于是掏出手机静音打开了王者。 刚登录上去,就收到了简威的组队邀请。 之前露营的时候,简威知道俞小远也玩手游,就跟他加了个好友,一看发现小崽子居然是好几个赛季的传奇王者,当场口水差点没流下来,后来隔三差五就来抱俞小远大腿。 俞小远拒绝邀请,私聊给他发了个[?]。 我很强我知道:[江湖救急,弟弟] 我很强我知道:[这一把晋级赛] 我很强我知道:[可怜.jpg] MJ1111:[你才骗完我,还想要我带你飞?] 我很强我知道:[哎呀,说什么骗,不就少吃几个山竹嘛,下次我给你买] MJ1111:[就不是山竹的问题。] 不等简威回复,俞小远又发了过去 MJ1111:[买多少?] 我很强我知道:[你要吃多少就买多少行了吧] MJ1111:[我考虑考虑] 我很强我知道:[别考虑了,快快快,快进组] 我很强我知道:[我都晋级三次了,自己实在打不上去] 我很强我知道:[小远,远神,远哥,行不行,就带一把。] 俞小远看着简威的消息,咧嘴笑了下,打字回复他道,[等我换个小号吧,大号段位太高了。] 我很强我知道:[好嘞远哥!] 俞小远戴上耳机,登上小号,接受了他的组队邀请。 排进游戏,俞小远拿了一手镜打野。 开局3分钟拿了4个人头,他也没特意去蹲,都是刷野路上顺便捡的,见一个杀一个。 主要总共就见到这几个人,不然还能多杀几个。 人头多了,经济就碾压,滚雪球越滚越顺,后来他也不差刷野那点经济了,直接蹲对面上线路上的草丛里,出来一个杀一个,把对面玩家心态都杀崩了。 简威刷兵线的时候拉过去看了眼俞小远的操作,被秀得头皮发麻。 就看见俞小远在天上飞来飞去,唰唰几下,对面连摸都没摸到他血条就空了。 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对抗。 俞小远那预判和手速,属于是简威练十年也练不出来的程度。 毫无悬念地一路平推到了对面高地。 简威心说这把稳了,开始在公屏打字嘚瑟,[对面你们拿什么赢?我们这儿国服镜!] 我很强我知道:[赶紧投降下一局吧,别浪费时间了] 对面打野回道:[对面的一群废物,没有这个镜,我一个杀你们一团。] 我很强我知道:[少废话,技不如人就别比比。] 俞小远没注意公屏的情况,还在专心刷大龙。 刚把大龙打完,肩膀被人点了两下,他抬头,看见蒋鸣站在旁边,他摘下耳机,听见蒋鸣问他,“去吃饭吗?” 俞小远想也没想,反手把游戏退了塞进口袋里,“好。” 休息区还在公屏跟对面激情对线的简威对着对着,发现情况突然开始不对劲了。 他们家那个大杀四方的镜突然站在龙坑旁边不动了。 1分钟后角色自动退回了泉水。 3分钟后提示该玩家已退出游戏。 局面瞬间变成4打5。 简威慌了,切出去给俞小远发微信,“你人呢?咋不动了?网不好?” 等了半天俞小远还是没反应,简威只得硬着头皮带着自家剩下的几个手残负隅顽抗。 没过几分钟,就把俞小远前期积累起来的优势全输光了,节节败退,波波团不过。 团不过就算了,还要被对面打野疯狂嘲讽。 [对面那个废物射手呢?怎么不比比了?你镜爸爸不要你了?] [别躲塔里啊,出来单挑啊] [没有你家镜爹,你还是个啥?] [赶紧投降下一局吧,别浪费时间了] 最后在对面的集体公屏嘲讽中,响起了己方水晶被推爆的提示音。 简威的手机也同时收到了俞小远回复的微信:[我跟鸣哥吃饭去啦] 简威:艹。 70-80 chapter 71 点燃 蒋鸣的声音仿佛带着电荷, 瞬间一阵酥|麻游走过他的身体。 俞小远手不自觉地攥住床单,努力压着声线中的颤抖,“……想知道。” 灼热的气息喷在耳侧, 伏在身上的人却没了下一步动作,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听觉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耳畔每一声愈发沉重的呼吸都像一道火舌, 燎在已经跳动到混乱失衡的心尖。 俞小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黑眸蒙上一层水汽, 他伸手环住男人的颈脖,不知死活地开口, “我想知道。” 又软又粘的声音落入男人耳中, 如水滴落入热油。 下一秒,滚烫的唇落在耳根, 耳垂陷入一片湿|热, 湿|软的舌头挑|逗般搅动薄薄的耳垂,水渍声在耳畔沸反盈天, 俞小远咬住下唇,生生抑住差点脱口而出的不堪声响。? 噬|咬一般的吮|吻从颈侧一路连绵至下巴。 周围空气像被抽干, 稀薄到呼吸困难, 直到唇瓣被人摄住,俞小远条件反射地紧紧抱住蒋鸣。 蒋鸣捏住他的后颈, 牙齿轻轻咬着他的下唇,低沉的声线含混又强势, “张嘴。” 俞小远生锈一般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对这道声音做出反应,唇瓣就已经被人撬开, 裹挟着浓烈暧昧气息的空气在他启唇的一瞬间涌入,还有那人胡作非为的舌尖。 男人在他的世界里攻城略地, 翻天覆地,黑暗中所剩无几的感官几乎被全部占据。 心脏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巨大考验,疯狂鼓动着几欲跳出胸膛。 蒋鸣紧紧压着他,深入而缠绵地在他的口腔翻|搅,手指托着后脑插入发丝,思维和呼吸都越来越乱,好像马上就要失去控制。 俞小远脑中一片空白,失神地承受着他的侵略,身体软得像一滩吸饱水的海绵。 直到他快要窒息,蒋鸣才放开了他,自上方定定盯住他,像饥饿的鹰隼在空中盯住新鲜诱人的猎物。 蒋鸣看着眼前这张干净纯洁的脸,混乱无序的脑中却只有一个念头。 想看他哭。 想看他眼泪不受控制,口齿不清地求自己,求自己不要,求自己还要,求自己翻来覆去地把他弄坏。 想看他献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求自己饶恕,求自己降罚,求自己如神降临,掌控他的全部世界。 男人极力收拢着体内呼啸流窜的破坏欲,哑着嗓子问他,“还想继续知道吗?” 俞小远没有回答,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凑上去吻他。 轻柔的吻几乎一瞬间将男人点燃,抱着他的力道大到快要将他揉碎,落下的吻比之前还要激烈。 就在两人的理智之弦濒临断裂的前一刻,俞小远突然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蒋鸣倏地睁开眼,发现是自己压到了俞小远还打着石膏的腿,整个人清醒过来,立即从上方滚到一边,紧张查看他的腿,“怎么样,疼吗?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俞小远脸都皱在一起,“不疼的、不疼。” 蒋鸣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怎么会色令智昏到这种程度,人腿还瘸着就往人身上爬。 等腿上的疼痛缓过去,沸腾的身体也冷却下来了,俞小远抬眸看见蒋鸣潮|热未褪的脸,第一反应就又往他身边靠过去。 结果被蒋鸣一把按在原地,强压着声音冷静道,“好了不闹了,一会儿再碰着腿。” “没事的嘛,小心一点……”俞小远软绵绵地伸手过去缠住他劲瘦的腰,很快又被他捉住手腕,完全阻止了自己想要从睡衣下摆伸进去作乱的意图。 俞小远有些急了,像是不安地想要守住什么,怎么都不肯罢休,扭着手腕哼哼唧唧地闹,脑袋拱在他肩膀上,声音像猫哼,“你看看我嘛,你亲我一下,鸣哥……” 蒋鸣拿他实在没办法,低头亲了亲他,俞小远还嫌不够,缠着他往上凑,柔软的发稍在脖子上蹭来蹭去,蹭得人心里躁得慌。 蒋鸣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他两只手腕,按在头顶。 “别闹了……”嗓音像混着砂砾,沙哑不堪,“我自制力有限,你明知道我面对你就……” 俞小远小声咕哝,“那就不要自制。” “我又不是禽兽……”蒋鸣说着话,又低下头去舔他的锁骨。 男孩配合地仰起脸,露出修长脆弱的颈脖。 颈侧肌肤细嫩白皙,比最上好的玉石还要莹润,散发着诱人的香甜。 蒋鸣几乎调动了身体中二十几年来积攒的所有自制力,才再度从迷|乱中找回一丝理智。 他用力闭了闭眼,把头埋进俞小远颈间,“俞小远,不要太信任我。” 俞小远略有不安地攀住他,“鸣哥?” “我做不到每次都能停下来,”蒋鸣深吸一口气,撑直手臂,“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尤其是在我面前。” 说完他不敢再多看俞小远一眼,丢下一句“我去洗个澡”,匆匆逃进浴室。 俞小远拥着被子,愣愣盯着蒋鸣离开的方向。 半小时后,蒋鸣才重新躺回床上,浑身冰凉透着寒气,他眼睛一闭,硬梆梆地说,“睡觉。” 一晚上两人没一个睡好的,第二天一大早,俞小远醒了迷迷糊糊倒头又睡了个回笼觉,蒋鸣没再睡,爬起来下楼跑步去了。 跑步回来见俞小远还在睡,拍拍脸把人弄醒了,“别睡了,再睡晚上睡不着了。” 俞小远含含糊糊答应了,被蒋鸣从床上抱起来放到轮椅上,人才彻底清醒过来,揉着眼睛说了声“鸣哥早”。 “早。” 洗漱完坐在桌边吃早饭,蒋鸣倒了杯牛奶放在他手边,“前几天替你约了心理医生,周末陪你过去试试。” 俞小远看向他,“什么心理医生?” 蒋鸣笑了下,“不是答应我要学游泳吗?” 见俞小远看着自己不说话,蒋鸣问他,“反悔了?” “没有,我以为直接就学,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蒋鸣刮了下他的脸,“着什么急,慢慢来,我们一起努力。” 周末下午,蒋鸣开车载他来到预约好的心理诊所。 诊所在城南一幢闹中取静的三层小楼里,到达后接待人员将他们引至二楼,咨询师正好走出来迎他们。 咨询师看上去三十岁左右,长发披肩,十分温柔,她朝蒋鸣伸出手,“是蒋先生吧?您好,我姓宋。” “你好,宋医生。”蒋鸣伸手与她握了下,然后将手搭在俞小远肩上,“这是之前跟您提到过的俞小远,今天就是带他来咨询的。” 宋医生点了点头,走到俞小远面前,微微倾身,“我推你进去,好吗?” 俞小远仰头看了眼蒋鸣,而后对医生点了点头。 宋医生从蒋鸣手中接过轮椅,推着俞小远向咨询室走去。 宋医生将轮椅停在门里,回身关门时,俞小远回头看了一眼,在逐渐缩小的门缝中看见沙发上的蒋鸣用口型对他说,“别怕。” 两个小时的咨询在窗外日头渐渐西斜时才将将结束。 听到开门的声响,蒋鸣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宋医生拉开门,推着俞小远出来,轮椅上的俞小远神色有些疲惫,一到沙发边就朝蒋鸣伸出手,蒋鸣低下身去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很小声的喊了一声,“宝贝。” 宋医生笑着开口,“小远非常合作,表现很好。” 蒋鸣放下心来,摸了摸俞小远的脑袋。 “蒋先生,可以请你进来谈一下吗,后续治疗会有很多需要亲近的人辅助的地方,我想再跟你交流一下。” “好的。” 宋医生叫来接待人员,让她带俞小远去喝点东西,转身带着蒋鸣进了咨询室。 咨询室中的布置十分简洁温馨,两张相对的沙发,一张小茶几,墙边并排立着几个放满书的书架,壁画装饰的色调都柔和中性。 房间里非常安静,阳光温煦地从侧面的落地窗照进来。 两人分别在两张沙发坐下,宋医生拿起茶几上刚刚进行过记录的本子和笔,翻开内页,对蒋鸣说,“你联系我的时候告诉我的他对水源的抗拒情况,经过初步判断,应该是长期的童年创伤导致的恐惧症。这类的心理恐惧症其实并不少见,很多人都会因为曾经的经历而对某样特殊的事物产生非正常范围的恐惧,只是小远的情况因为历时久远,比一般人更严重一点。” 情况和蒋鸣的猜测差不多,“这种情况需要怎么治疗?” “我们对这种病症常规采取的方式就是脱敏治疗,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地接触恐惧源,减弱心理反应的强度,由病态的过敏状态转化为正常状态。” 蒋鸣点了点头。 医生继续道:“脱敏治疗加心理干预通常耗时会比较长,但温和有效,当然,在回家持续进行脱敏训练时,我们建议是有人从旁辅佐,减少因为应激反应而产生的危险。” “好的,需要怎样训练,我都会配合。” 宋医生向蒋鸣简述了一下回家后需要进行训练的方式,以及循序渐进的过程,蒋鸣一边听一边在手机上用记事本记下。 “如果有时间的话,建议后期至少每周来一次,回家后配合持续性的脱敏训练,效果会更显著一点。” “没问题,我会每周带他过来。”蒋鸣记完医生的嘱咐,将手机扣在茶几上。 片刻,抬眼看向宋医生,目光中有掩不住的担忧,“他会好的,是吗?” 宋医生放下手中的本子,微笑道,“今天只是第一次咨询,他的潜意识里还没有完全放下戒备,我们并没有聊得很深入,但我能感觉到,他接受治疗的心态非常积极,光是这一点,就已经比我手上很多其他的病人要强了。” “我想生活中一定是有着强烈的能够支撑他想要去接受治疗的事物的,有这样的驱动力在,一切只是时间问题。””对于水源恐惧的治疗我是十分有信心的,”宋医生端起马克杯喝了口咖啡,“但在咨询过程中,更让我在意其实的是另一点。” chapter 72 脱敏 宋医生说:“他在回答很多现实生活相关的问题时, 虽然隐藏得很好,但字里行间还是会表露出一种对现实极度抗拒的负面情绪。” “我一开始只是猜测,后来给他做了一套测试。” 宋医生斟酌着开口道, “测试结果显示,他意识中隐藏着较为强烈的厌世情绪和……自毁倾向。” 蒋鸣倏地抬眸看向医生, 静了几秒, 然后闭上眼按了按额角。 对于这一点,他不是全然没有感觉。 甚至可能正因为有感觉, 所以他才会在最初接触俞小远的时候,下意识得去疏远他。 宋医生继续道:“我想这应该和他以往的生活经历有很大关系, 外部世界的施加的负担和压力不断在他的潜意识中积累, 长期超出承受能力的内部破坏最终催生出了这样的情绪。” 蒋鸣声音有些发涩:“这种状况……有办法好转吗?” “你要听实话吗?” 蒋鸣想了想还是说:“告诉我吧。” 宋医生微微摇头,“这种刻印在人格内部的自毁倾向会比恐惧症更难以消除, 甚至有可能……是不可扭转的。” 纵使做好了心理准备, 在听到判决的这一刻,蒋鸣还是不自觉地暂停了呼吸。 宋医生又问道:“蒋先生, 可以问一下,您和患者的关系吗?” 蒋鸣直言不讳:“他是我的恋人。” 宋医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 反而轻轻点了点头, 低头在笔记本上记下,“他在提到近期的事情时, 情绪会有明显的正向变化,我想这一定与你们之间关系的建立有关。” “但亲密关系对于心理状态不稳定的人来说, 是极其锋利的双刃剑,能成为支撑, 自然也能促发毁灭。” “所以无论从你还是从他的角度考虑,我都有必要提醒你, 他这样的心理状况,像是一枚定时炸弹,有可能会在任何时间点爆发出破坏力。” 宋医生抬头看向蒋鸣,“你真的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夕阳橙黄色的光从落地窗斜照进来,在米色的地毯上框出一方巨大的油画般的色块,将面对的两人都笼罩在内。 蒋鸣没有躲避她的目光,坐在沉静的光影中,淡淡说,“就算知道他在下一秒就会爆炸,我也会在上一秒把他收进口袋里。” 宋医生平静地盯着他,像在审视,又像在剖析。 良久,舒了口气,释然微笑,“看来你确实是认真的。” 宋医生将茶几上蒋鸣的那杯水向他推过去一点,“放松一些,喝点水吧,实际情况没有我刚刚说的那么糟。” 蒋鸣半信半疑:“真的吗?” 宋医生冲他笑了下,“我之所以那样说,是想先看看你在面对最坏可能性时的反应。出于治疗方案设计的需要,我也需要对患者身边的人做出评估,尤其是亲密关系中的另一方,希望你理解,” 蒋鸣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宋医生继续道:“我们提到的自毁倾向,想要完全斩草除根或许不太可能,但是可以通过心理治疗最大程度地控制它,让它停留在不会对现实生活造成影响的意识层面。” “那么,让我们来聊一下接下来的治疗方案吧。” 蒋鸣推着俞小远从诊所出来的时候,落日已经被晚霞切割成飘渺的形状,绚丽浓烈的橙红映满了西边的天际。 回程的路上蒋鸣特意拐去买了很多俞小远喜欢的菜,晚上做了很丰盛的一桌。 吃饭的时候,蒋鸣和俞小远谈起今天的咨询,“今天感觉怎么样?和医生交流的时候。” 俞小远把嘴里的鸡块咽下去,答道:“宋医生她,很好,会很温柔地问我问题,很耐心地等我回答,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要不断地去回想以前那些事情,再把它们说出来……会觉得……有点累,”俞小远怕蒋鸣误会,刚说完又挥着筷子解释,“我不是不想配合,不是想要偷懒的,下一次去,我一定更努力地……唔唔。” 话没说完,就被蒋鸣塞了块土豆在嘴里。 “花钱送你去又不是强迫你去受罪的,按照自己能承受的节奏来,别让我知道你把自己逼得太狠,听见没有?” 俞小远咬着土豆:“听见了……” “宋医生今天有和你说过脱敏训练的事吧?” “嗯,说了。”俞小远问:“今天就做吗?” 蒋鸣又想起他从咨询室被推出来时满脸疲惫的样子,有些心软,“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再开始吧。” 俞小远对于水源,哪怕是从最简单的触碰开始,其实也是有恐惧的,可是想到蒋鸣会陪在他的身边,好像又变得不那么害怕了。 俞小远咬着筷子点了点头,“好。” 次日傍晚,日头落尽,窗外高低错落的楼宇轮廓渐渐消失在温柔暮色里。 吃完晚饭,蒋鸣将俞小远安顿在客厅,转身进了浴室。 浴缸的龙头被打开,哗哗向浴缸中注水,蒋鸣把手伸到水流下探了探,扭动龙头,将水温调节至比体温稍微高一些的舒适温度。 俞小远坐在客厅里心不在焉地看电视,电视中正在播放某台的真人秀搞笑综艺,花花绿绿的游戏场景看得人眼花缭乱,嘉宾们游戏失败后发出一阵一阵的欢笑声。 俞小远一点也笑不出来,从听见浴室传来隐隐约约水声的那一刻起,神经就不自觉地开始绷紧。 蒋鸣回到客厅,就看见俞小远握着遥控器发呆,走过去从他手中拿过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一些,问他,“发什么呆呢?” 俞小远抬头看他,说,“没有。”说着抬手伸向他。 蒋鸣接住他的手,察觉有些凉,用力握住他的手捏了捏。 将他连人带轮椅拉到沙发旁,蒋鸣在沙发上坐下,平视着他,轻声问,”害怕吗?如果你感觉不舒服的话,今天就算了,我们缓一缓再试。” 俞小远看着自己与他交握的手,“不用等了,总要试的。” “好,”蒋鸣亲了亲他的手背,“我的小远最勇敢了。” 浴室中飘散着淡淡的水的味道,俞小远说不出那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但他知道,那是散发着淡淡的恐惧的味道。 蒋鸣在浴缸边的地上铺上厚厚的毛巾,抱起俞小远放在毛巾上,自己坐在他身边的地上。 蒋鸣抬手拨了拨他的碎发,声音很轻柔,“我们今天的目标,只要做到触碰就可以。” 俞小远缓缓将视线转向浴缸,目光刚接触到溢满浴缸的水面,瞳孔即刻颤了颤,他强压着脑中叫嚣着想要退开的念头,把视线定在那个方向,平稳地去看平静的水面。 蒋鸣坐在一边细致地观察他,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时刻准备好一旦出现痛苦或恐惧的表情,就把他抱离浴缸的附近。 好在俞小远的情绪起伏不算太过激烈,只在一开始出现过短暂的强烈的反应。 “还记得宋医生告诉你的方法吗?”蒋鸣在耳边轻柔地提醒他。 俞小远闻言点了点头,开始在脑中回想宋医生的话。 “在你不自觉地产生激烈的情绪,自己又无法控制时,不要执着地去反抗或压制它,试着去接受它,接受产生这些情绪的自己。” “情绪像是暴雨雷电,有时确实凶横可怖,但你不是在地面承受摧残的草木,你是天空,是气象的载体本身,天空不会真的被雷电撕碎,你也不会被情绪撕裂,你只是带着情绪去做你要做的事情。” “我是天空,我是天空……”俞小远一边在口中默念,一边缓缓抬手伸向水面。 指尖触到水面的一瞬间,俞小远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他条件反射猛地缩回手,另一手奋力去推浴缸,反作用力使他身体整个向后倒去。 蒋鸣迅速伸手拦住他的肩膀,把人捞进怀里,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大力揉着,“没事,没事……。” 俞小远紧闭着眼睛埋在他怀里,身体紧绷着起伏,用力呼吸。 蒋鸣低着头对他说:“小远很棒,很勇敢,没事的,什么都不会发生。” 浴室半闭的门在这时被顶开,探进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霸天虎挤着身子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俞小远还在缓解着急促的心跳,沾着水的那只手忽然感到一阵湿热,他侧过头,就看见霸天虎仰头舔了舔他。 橘猫舔完又仰着脑袋去蹭俞小远的手,蹭了两下,感受到那只手在微微颤抖,霸天虎不解地抬头看了看,不知想到什么,它纵身跳上浴缸边缘,看到里面溢满的水,尾巴上的毛突然炸开,跳到地上不由分说咬着俞小远的手腕把他往外拽。 即使隔着睡衣,被它尖利的牙齿咬住还是传来一阵刺痛。 俞小远没有抽回手,抬起另一只手去摸它,垂着眼轻轻地告诉它自己没事。 霸天虎不太确定地盯着他几秒,又看了看蒋鸣,这才慢慢松开了牙。 它围着俞小远绕了两圈,最后贴着他趴下,用尾巴将自己一圈。 毛茸茸的尾尖在地上左右扫动,不经意时碰到俞小远手腕上还未平复的牙印,又疼又痒。 俞小远手指动了动,将他的尾巴握在手里,皮毛柔软的触感完全取代了令他恐慌的水的触感,因恐惧而激烈跳动的心脏也缓和下来。 他盯着手腕上那两道泛红的压印,脑中又浮现出宋医生的话。 “恐惧它不是恶魔也不是敌人,它只是一个过度保护你的朋友。因为曾经目睹你受到伤害,所以想让你在往后的生活中远离那些伤害。你不用战胜它,也不用粗暴地去抗拒它,试着向它证明你已经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了。” 它并不想伤害我。 它只是在保护我。 它不是恶魔,它是一个用错了方式的朋友。 俞小远轻轻推着蒋鸣的胸膛从他怀里坐起身,重新面对着浴缸。 霸天虎感受到动静,也撑着前爪坐了起来。 俞小远调整着呼吸,在身旁一人一猫的注视下,再一次缓缓抬起手,试着一点一点伸向浴缸的水面。 胸中涌动的恐惧一分都没有减少,但他已经不再试图去抗拒。 他接纳了所有的恐惧,他敞开胸怀去拥抱脑中扭曲尖叫的情绪。 他颤抖着指尖,气势却一往无前。 手指和水中倒影再度相触的那一刻,他好像终于抱住了那个长久以来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却只是激烈地想要保护他的朋友。 他看着水面中自己的倒影,在心中默默对它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我在危险恶劣的环境中幸存下来。 现在我安全了。 谢谢你,这么久以来的保护。 chapter 73 伤愈 待到大片金黄色落叶厚厚铺在地面的时节, 小瘸子终于能双脚下地了。 俞小远的腿伤痊愈后,开始回到每天和蒋鸣一起来回俱乐部上下班的日子,俱乐部里的大家都对他的回归表示了欢迎。 前台的姐姐们给他点了好喝的奶茶, 纪深抱了一堆防滑标帮他把工作区域隔好。 只有简威还是一如既往地像个大傻子,动不动就跑过来贱兮兮地捉弄他一下。 俞小远从蒋鸣的休息室里找到了他走时留下的围裙画笔和颜料, 全都被整齐地收在一个小箱子里。 他抱着箱子回到楼上, 重新站在他离开时留下的那面壁画前。 画面色调幽静暗沉,画中深黑的夜空像在凝视着他, 夜空下草地荒芜,寂寥黯淡。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最初想画的是怎样的画面, 而眼前画面呈现的效果与他心中最初的设想相去甚远。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机会弥补这份遗憾了。 可他现在又回到了这里, 身上围着画这副壁画时沾满颜料的围裙,手中握着可以改变过去的画笔。 那么就尝试着去改变遗憾的过去吧, 重新复刻出当时自己心中的画面。 大部分时间里, 蒋鸣都是待在楼下的办公室里处理事务,不会常到楼上来和他接触。 但俞小远知道, 他经常会在监控中偷看自己。 有时候他在坐在壁画前拿着手机搜素材,会突然收到一条微信:【上班摸鱼, 工资全部扣光】 俞小远就抬头冲监控的方向咧嘴一笑。 有时他画累了, 跑去前台找施月偷懒,又会收到微信:【擅离工作岗位, 罚款5块】 俞小远就抱着手机嘿嘿地给蒋鸣转账5.2元。 回来工作后,宋医生那边的治疗也仍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蒋鸣每周都陪他过去一次, 回家后再按计划进行针对水源的接触训练。 俞小远已经渐渐从最开始的连直视水面都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到现在能够镇定地坐在浴缸边, 控制着自己把手伸进水里了。 据宋医生的说法,俞小远的情况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 下一步就可以开始尝试接触更大面积的水源了。 俱乐部的泳池固定周一换水,两人就商量着周一晚上等人都走了,开始用俱乐部的泳池里进行下一阶段的训练。 周一中午的时候袁敬来了个电话,电话一接通,开口就问,“鸣儿啊,我说你是不是要破产了?” 蒋鸣没听懂:“什么?” 袁敬愤愤说:“上次不说请我吃饭的吗,转头你就忘了!我等你这顿饭等俩月了,到底啥时候吃?” 蒋鸣其实也没忘了这件事,只是前段时间俞小远腿没痊愈,身边离不了人,他就没能抽出空来。 “今天有安排了,后面几天你有空没?” “我明儿就出差了,就想走之前蹭你一顿呢。” 蒋鸣想了想,还是跟他约了当天晚上。 为了避开晚高峰,蒋鸣准备提早从俱乐部出发,走前跟俞小远说了一声,小家伙一听晚上要自己一个人吃饭,有点不太开心,嘴里还咕哝说好今天要学游泳的。 蒋鸣笑着说学游泳的事不着急,过几天再开始,说完揉了一把他脑袋就走了。 蒋鸣不在,俞小远也没心思好好吃饭。 晚上外卖随便点了份盖浇饭,吃的时候没注意,菜卤弄到衣服下摆。 俞小远坐沙发上盯着那块化开的油渍,心情更差了。 吃了两口就把饭给扔了,到洗手间里去清理衣服。 低着头把下摆拉到水龙头下打湿,又弄了点洗手液抹在那块,正搓着,突然背上抚上来一只手。 俞小远倏地抬头,从镜子里看清人的时候僵了一瞬。 四哥笑着开口,“是小远吧?还记得我吗?你哥的朋友,以前我们在你家见过的。”说话时那手不怀好意地顺着脊背向下游移。 俞小远脖子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立刻向旁边迈了一步躲开他的手,不善地盯着他,不答话。 四哥扯了扯唇,不太在意,跟着迈了一步靠近他,继续道,“不记得了吗?也是,都好几年了,没想到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说话间又想伸手过来。 洗手间的门在这时突然发出声响,打断了他的动作。 简威的脑袋从门口探进来,一看到俞小远就咋咋呼呼,“弟弟!原来你在这儿呢!洗好没,洗好赶紧跟我走,楼下他们在那儿分西瓜呢,可甜了,晚了都被他们抢光了。” 俞小远冲简威“哦”了一声,甩了甩手上的水,抬步朝门口走去,跟四哥擦身而过的时候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开门走了。 四哥站在洗手间里没动,望着他从门口消失的背影,玩味地笑了下。 南公馆二楼的包间里,袁敬姗姗来迟,一进门赶紧道歉:“抱歉抱歉,有点事耽误了。” 蒋鸣早已点好了菜,招呼他坐下后示意服务员开始走菜。 热腾腾的精致菜肴一道一道上桌,袁敬看看桌上各种硬菜,不禁问他,“你到底是什么大事要求我啊,整这么隆重?先说好啊,杀人越货的买卖我可不干,咱老袁家都是正经人。” 蒋鸣嗤笑骂他:“谁不正经了。” “嗬,那我可不知道你,以前看你是一群里最正经的,就差把‘智者不入爱河’六个字刻脸上了,我一段时间不见你都怀疑你会悄摸跑去出家,”袁敬摇头晃脑地揶揄他,“结果咧?转脸就跟小男朋友恋爱谈得飞起,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鸣儿。” 蒋鸣低头笑了下。 袁敬上下扫了他两眼,“瞧你这架势,这是又和好了?上次见你不还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嘛。” 蒋鸣想起上次跟袁敬见面的情形,自己也不太想提,喝着水唔了一声带过去了,“之前有点误会。别贫了,有正事想问你。” 袁敬夹了口菜,“行行行,你说。” 蒋鸣问他:“洛城的罗伦斯艺术学院,你知道吧?” “废话,连RCA都不知道那我也别混了,怎么了?” 蒋鸣开门见山,“我想送俞小远进去。” 袁敬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了句,“啥意思?” “意思就是我想送他去RCA读书,去深造,去走他原本就应该走的路,那边情况你应该比较清楚吧,我记得你当时也是在国外读的艺术?” 袁敬沉吟片刻,问他:“你想啥时候送他去?””今年就去,来得及吗?” 袁敬都无语了,“哥,你是我亲哥,我说你怎么也变得想一出是一出了?你也不看看现在几月了,”说着指着手机上的日期怼到蒋鸣眼前,“9月了!都9月底了!人都开学了!就这种全世界的艺术生挤破头都想进的学校,本学年的招生早八辈子就结束了。” “那明年呢,明年我们早点申请。” “也不是申请早晚的问题,人家可是RCA哎,那是什么好去的地方吗?人家可是殿堂级学府,现代艺术的耶路撒冷,跟外面那些有钱就能读的野鸡学校可不一样,不认钱,不认关系,就认个人能力。” 蒋鸣问:“到底要怎么申请?” “就我知道的,申请RCA要有履历,有作品,有推荐人,三者缺一不可,”袁敬有点头疼,“小远的情况,真不好说,他毕竟当年是退学的,履历就不算好了,作品我没看过,不评价,还有推荐人这个,你准备找谁?” 蒋鸣说了个名字,袁敬听完眼睛都瞪大了,“你你你、你自己去找他啊,我没事可不敢去招他,不是家庭聚会我都见不到他人,我最多能帮你跟我妈提一下。” “不用你找,你帮我跟陈阿姨打个招呼,我到时候自己跟陈阿姨提,让她帮我牵线。” “那没问题,我妈天天盼着你来家里吃饭呢。” 想到蒋鸣上来就要送俞小远去RCA,袁敬忍不住吐槽,“我说你上来就是RCA,你别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对你家小朋友有滤镜吧。” 蒋鸣也不反驳他,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一会儿,递过去给他,“这他账号,你自己看吧。” 袁敬接过手机刚看到屏幕里的ID,突然惊呼出声,“啥?!” 袁敬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看蒋鸣,又低头看屏幕,来回看了几遍,还是不敢相信,“这居然是小远的账号?!我还关注了他的微博呢!前段时间我关注的一个大v转发他作品,我当时看到就觉得这个画师很有灵气,没想到大神居然离我这么近?” 蒋鸣见他这个反应,心里莫名有点爽,“还说我有滤镜吗?” 袁敬眼睛盯着屏幕,挥挥手,“没滤镜没滤镜,您老慧眼识珠。” “那你看,他这些作品够吗?” 袁敬从发现大神竟在我身边的震撼中冷静下来,翻了翻页面,把手机还给蒋鸣:“RCA筛选的时候会倾向于那些已经在圈子里有点成就的艺术家,小远这个虽然能看出很有灵气,但毕竟还是没有什么实际的影响力。” 蒋鸣又问,“要我给他在你们画廊办个展呢?一般要办多少天?钱不是问题。” “且不说我那儿办个展,一□□下来少说也得小几十个,关键你这钱完全就是扔水里啊,也不是办个展就算有影响力的。”袁敬忍不住吐槽,“我说你这什么暴发户思维啊,都说了得有在圈子里能拿得出手的成绩,你给办个展,能说明啥?说明你蒋鸣特别爱做冤大头?说明你喜欢谈个恋爱就失了智地给小男友砸钱?” 蒋鸣还是不想放弃:“我给他多办几次展,然后在展上高价买他的画不行吗?你们艺术圈不都是这么炒作的吗?” “也不是办个展卖个画就行的,没那么简单。”袁敬都不理解了,“要说你也是个正统二代,正经圈子里长大的,怎么谈个恋爱思想境界下滑成这样了。” 袁敬又道:“再说了,人家炒作那也得有名有姓的收藏家来炒作才有用,上升期艺术家的经纪人炒作的时候都是挑买家的,不是什么人都卖的。像你这种又没鉴赏能力又没既往收藏史的,直愣愣装着钱去人都不卖给你。” 蒋鸣说:“那我把钱给你,你出面去买,价格出高点。” “都说了不是办展和买画的事儿了!”袁敬都快被他地一根筋给气死了,“再说了,国外不错的艺术院校又不止这一间,咱小远这条件,你要求放低点,还是有很多可以挑的,要不你看看UAP,那儿我还能帮你联系联系。” 蒋鸣停了下,摇摇头,固执道:“不行,别的不行,只能是RCA。” 袁敬笑了:“怎么着?你家孩子只能配最好的呗?第二名的艺术院校就不是艺术院校了呗?” “我不是这个意思。”蒋鸣想起袁敬当年读的就是那所他口中“第二名的艺术院校”,知道自己戳人肺管子了,赶紧解释道,“他说RCA是他遥不可及的梦想。” “我想让他能亲手摸到自己的梦想。” 袁敬安静了好半晌,抓了抓头发,“真服了你了。” “机会也不是没有,就是很麻烦,而且也要看小远自己争不争气。” “什么?” “过段时间洛城会举办一个新锐艺术家的绘画比赛,这个比赛在艺术圈还是有相当份量的,比赛只允许23周岁以下,从未参加过任何国际赛事的新人参加,但是报名门槛很高,要是俞小远能在这个比赛中拿个一奖半牌的,那基本上就等于半条腿踏入RCA了。” 蒋鸣不由分说问道:“怎么报名?”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呢?这可不是一般比赛。” 蒋鸣表情透着几分骄傲,“我家小朋友不值得我有信心吗?” “值值值,没人说不值。”袁敬打开手机,发给蒋鸣一个网址,“在这个网站报名,里面各项要求你自己去看吧,对照一下你家小朋友能不能符合,兄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蒋鸣把网址保存下来,说了句“谢了”。 两人吃着菜又聊了会儿袁敬家里的事,从小两家交往就多,老两口也一直很欣赏蒋鸣,在家里也常常把蒋鸣挂在嘴上,袁敬说等回去告诉他们蒋鸣要来家里吃饭,他俩一准开心。 聊着聊着话题又回到了俞小远身上,袁敬喝了口茶,眼神调侃:“鸣儿啊,认识这么些年,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个大情种呢。” “这些年那么多人跟着你屁股后面转,你连正眼都没看过,”袁敬忍笑,“我以为你没那根筋,现在看来,你是一直憋着呢,现在终于把憋了那么多年的恋爱脑全放出来了是吧。” 蒋鸣拿起桌上的纸巾盒就砸过去,袁敬笑着抱头躲开。 吃完饭回到家,蒋鸣推开门看见俞小远抱着霸天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换鞋一边问他,“看什么呢?” 俞小远答了个综艺名字,说完继续看电视了,看上去不太高兴。 蒋鸣觉得挺新奇的,走到旁边捏了下他脸,“怎么,少陪你吃一顿饭这么生气啊。” 俞小远咕哝,“说好了今天学游泳的。” “又不是不学了,过几天学不是一样的吗。” 俞小远鼓着腮帮子不说话,想起今天不但被放了鸽子,还在洗手间遇到那个讨厌的人,气得使劲按着遥控器换台。 蒋鸣被他逗笑了,坐到旁边伸手把他揽进怀里,“别气了,明天就学还不行吗。” 俞小远绷着一张小脸就不作答。 抱了会儿,俞小远又从他怀里挣出来,站起身往洗手间走。 蒋鸣问他:“去哪儿?” “不想看了,洗漱睡觉了。” 蒋鸣也站起来,跟着他走进洗手间,抱着双臂靠在门口看他。 俞小远回头看他一眼,“我要洗脸了。” “你洗啊,洗脸不能看吗?” 见他没有走的打算,俞小远只好回过身,自顾自慢吞吞洗脸。 洗脸洗得好好的,忽然洗手间的灯灭了。 眼前骤然一片漆黑。 俞小远在洗手池旁僵了下。 刚退后一步,整个人陷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耳后传来低沉蛊惑的声线,“补偿你,好不好?” 话音刚落,下巴被一只大手捏住,他被迫扭过头,激烈的亲吻不由分说落在他的唇上。 黑暗中另一只手伸到他身前,一颗一颗捻开睡衣的扣子。 chapter 74 浴室 圆月在密云之后照出一团月晕, 潮湿迷离地浮在中空。 狭窄浴室中,俞小远被迫仰起脸,迎接着蒋鸣渴切的亲吻。 微烫的唇舌在热烈的交缠和勾逗间强横地侵占着他的思维。 湿热的呼吸打在皮肤上, 时间和空间混沌不清,俞小远紧闭着眼, 全部的感官只能接收到来自蒋鸣的令他神魂颠倒的气息。 吞咽变得困难, 但他依然不舍得打断这份欢|愉,将脸仰得更高, 下颌与颈项连成一道诱人的弧线。 直到蒋鸣的手动了一下。 俞小远整个人僵直了两秒。 他听见蒋鸣低声问他:“怎么一碰就这样了?” 俞小远红着耳根挣动,腰立刻被另一只大手锁住, 动弹不得, 粗糙干燥的拇指摩挲在他的腰侧,带来另一种隐秘的痒。 “我、我不生气了,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俞小远颤着嗓子道,“不用、不用补偿了。” 身后的男人叼住他动脉上薄薄的皮肤, 声音危险又缱绻,他说:“晚了。” 俞小远眸子瞬间睁大, 几乎抑不住喊出声, 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失态的声音。 黑暗中, 眼睛逐渐恢复视物,抬眸便能从镜中将狭窄浴室的景象尽收眼底。 俞小远从镜中看到了身后人的脸。 他怎么能、怎么能, 在这种时候还挂着这种冷静平稳的表情。 俞小远好像同时从他的身上看到了神明和野兽。 他被身后的野兽撕扯着拉入无间地狱,又被身后的神明抚慰着抛上云端浪尖。 他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他像被卷入深海暗涌的无助游鱼,任凭水流带他前行, 又像是几欲喷发的火山,身体里冲腾着地底滚沸的岩火,叫嚣着寻找一个宣泄口。 二十分钟后,俞小远魂不守舍地回到房间,仰倒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红得根本褪不下去的脸。 洗手间里,蒋鸣打开水龙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半晌,他突然抬手在镜子上点了一下,而后将手洗干净。 蒋鸣去拿了套新睡衣,又冲了个凉,才回到房间,一推开门就看见俞小远蒙在被子里躺在床上摊煎饼。 裹在被子里打滚的男孩对他的靠近毫无知觉,滚得整个人横着趴在床上。 忽然背上被人点了点,“过去点。” 俞小远在床上定住,然后三倍速把自己挪正,滚回自己平时睡觉的那半边。 身后的床垫陷了下去,有人躺了上来。 俞小远像被灼到,下意识想离火源远一点,撑着床往边沿逃。 刚挪出一寸,腰上突然横过来一只手,将他往后一捞,又撞进身后人的怀里。 蒋鸣问他:“跑什么?” 此刻的俞小远听不得一点蒋鸣的声音,鼓膜刚一触碰到那道熟悉的音波,他就连呼吸都乱了。 俞小远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蒋鸣低头问他,“我们俞大画家这个反应,是害羞了,还是对我的服务不满意?” 俞小远被勾得又回想起浴室里的场景,那些令人脸红的声音似是回荡在耳边。 俞小远愣了半晌,蹭了把脸,无奈承认:“……没有不满意。 ” 怎么可能不满意,他从来没这么……满意过。 身后传来一声蒋鸣低声的嗤笑。 俞小远豁出去了,从被子里钻出来,转回身,拽着他的领子问他,“你怎么那么会?你还给谁服务过。” “还能有谁,除了你,只有……”蒋鸣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了句什么,俞小远整个人一瞬间红透了,像只煮熟的虾子,心脏乱跳。 俞小远声音都有点发颤,手贴着耳朵降温,求饶道:“别说了……” 蒋鸣看他脸通红的样子,不禁笑了声,“好,不逗你了。” 时间也不早了,蒋鸣看了眼钟,伸手把灯关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房间静了很久,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俞小远在床上隔几分钟就翻个身,隔几分钟把被子掀开再盖上,折腾得停不下来。 台灯又被按开。 蒋鸣问他:“睡不着?” 俞小远期期艾艾地“嗯”了一声。 蒋鸣看了他片刻,掀开被子下床,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本书。 俞小远看到那本书眼睛亮了亮。 他认得,就是蒋鸣给他念过的那本他根本听不懂的大厚书。 蒋鸣回到床上,翻开书放在腿上,俞小远自觉地躺好姿势,乖乖闭上眼睛。 蒋鸣开口,醇厚舒缓的声音淡淡萦绕在整个卧室,俞小远不出意外地很快困了。 在将睡未睡间,俞小远恍惚听见一句,“洗手间里给你留了点礼物。” 困顿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他头一歪,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俞小远睁开眼时,床上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了,蒋鸣给他发了微信,说自己先去上班,让他醒了好好吃过饭再去。 俞小远顶着鸡窝头到洗手间洗漱,刚站到洗手池前,眸子骤然睁大,一下子清醒了。 他看到镜子正中央沾着的一点痕迹。 思绪瞬间被拉回昨天晚上,那些镜子前混沌的记忆在俞小远脑中倏地燃烧成熊熊烈焰。 他记得蒋鸣用并不温柔的语气对他说:“放心,我会很温柔的。” 他记得蒋鸣冷静地低声问他:“要再快一点吗?” 他记得蒋鸣令他神魂颠倒的嗓音一声一声地喊他:“宝贝,宝贝。” 恍惚迷乱的记忆最后落在蒋鸣凑在他耳边,残酷又缠绵的三个字:“叫出来。” 俞小远连脖子都爆红,他逼着自己切断回忆,扯开水龙头接了水糊在镜子上,把那点地方擦得干干净净,擦完不放心,又接了几捧水浇上去。 水迹顺着玻璃流下,镜子终于干净了,可俞小远一抬头,又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脖子上星星点点的红痕。 行,记忆又在脑子里走了一遍。 彻底停不下来了。 临近中午,俞小远才磨磨蹭蹭去了俱乐部。 下午蒋鸣抽空上来看了他一趟,俞小远跟他说着话,目光不自觉落到他手腕上。 蒋鸣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 手腕上是那根俞小远送给他,又被他一气之下扯断了的手链。 前些天他拿去店里维修,店员查看后说修好可能也会留有瑕疵,提出加一些钱可以给他换一根新的,被他拒绝了,他坚持只要自己原来的那根。 今天上午店员来电通知他过去取,修复好的手链确实在接缝处有点瑕疵,但不细看也不怎么看得出来,戴上后比之前松了一些,蒋鸣也不怎么在意,取回后就重新戴回了手上。 蒋鸣转了转手腕,对他解释,“之前不小心弄坏了送去修了,所以才一直没有戴,今天刚取回来。” 俞小远伸手去摸手链上暗金的珠子,“嗯”了一声,仰起头,说:“没关系,你还喜欢就好。” 蒋鸣唇角弯了下,“从来,没有不喜欢过。” 晚上等俱乐部里人都走光了,学游泳的事终于正式提上行程。 两人去更衣室换了衣服。 蒋鸣穿了条印着热带海岛图案的沙滩裤,走进去后先跳下了泳池,然后趴在岸边等俞小远。 俞小远几乎是贴着墙根往里走的,进去后就站在老远的墙边,两手贴着身后的墙,探头看了看泳池,又把头缩回去。 闹着要学游泳的也是他,进了泳池就贴在墙边不肯动的也是他。 蒋鸣拍了拍岸边湿漉漉的瓷砖,“过来。” 俞小远动也不动。 一看到这泳池,他就回想起上次被简威拉下水的窒息感觉。 心中更不愿意靠过去了。 蒋鸣撑着池边上岸,走到俞小远旁边,无奈地撸了一把湿发,问他,“真的很害怕吗?实在害怕的话就算了。” 听见他这么说,俞小远又有点动摇。 他想起自己答应蒋鸣时的豪言壮语,再看看自己现在这样,怎么这么孬呢。 俞小远推着墙壁往前走了半步,“没有,不害怕。” 蒋鸣问他:“小远,你相信我吗?” 俞小远毫不犹豫道:“相信。” 蒋鸣向他伸出手,“那这样好吗,你闭上眼睛,我牵着你走过去,你不要想着在靠近什么恐怖的东西,我们只是正常走在路上。” “我一定不会让你遇到任何危险,在还没有靠近的地方就会停下来。” 俞小远看了他片刻,把手交到他的手上,然后缓缓闭起眼睛。 蒋鸣牵着他走到离泳池还有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到了。” 俞小远缓缓睁开眼,猝然看到眼前的泳池,条件反射往后退步。 蒋鸣一步跨到他的身后,在他撞在自己身上时,从身后圈住他,柔声说:“不用怕,没事的。” 蒋鸣低头吻了吻他的发稍,不厌其烦地一句一句温声安慰他。 两人在距泳池半米的地方站了很久,俞小远才终于鼓起勇气,抬步朝池边走了过去。 站在池边,俞小远深吸一口气,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抬腿就要往下跳,被蒋鸣一把拉了回去。 “着什么急,今天不下水,今天只要坐在池边就可以了。” 扶着俞小远在池边坐下,蒋鸣一步一步引着他将双腿放进水里,俞小远还是显得有些紧张,两手紧紧抠着池壁,腿进水就僵硬地不敢动弹。 蒋鸣见状跳进水里,站在他面前,两手在水中虚托住他的脚,“不会掉下来的,你看,很安全。” 俞小远在水里踩着他的手,心中升出一种踏实的安全感,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俞小远小腿在水中前后动了动,感受着令他陌生的水流的奇妙触感,玩着玩着,表情渐渐放松下来,脸上有了点笑意。 见他玩得开心,蒋鸣想起游泳部那边有一些教学小朋友时用的水上玩具,对俞小远说,“你坐一下,我去拿点东西,很快回来。” “好。” 走进更衣室的隔间,蒋鸣翻了一下才翻到教练们收起来的玩具,挑了几只小黄鸭拿在手里。 刚走两步,觉得手腕有点轻,低头一看才发现手链不见了。 蒋鸣赶忙回头寻找,估计是走路时不小心落在了路上。 沿着来时的路线一路低着头找到游泳馆门口都没有找到,正心烦意乱间,看见泳池岸边空无一人。 定睛一看,池中水花翻腾,正是俞小远在水底扑腾挣扎。 蒋鸣脑子轰得炸开,扔了手里的东西就冲了过去,跳进水里,着急地把人抱出水面。 俞小远出水就剧烈咳嗽,口中不断吐出水来。 蒋鸣把他放在岸边,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他到现在想起俞小远在水中扑腾的画面他仍觉得心有余悸。 再也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水边了。 怎么坐得好好的也能掉进水里。 忽然一只苍白湿漉的手抬到他面前。 手中紧紧握着那条他丢失的手链。 俞小远声音还透着呛咳后的沙哑。 他说:“鸣哥,我捡到了。” chapter 75 咸猪手 蒋鸣看着他的手, 眸中涌动着激荡的情绪,忍了忍,开口时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语气, “你是傻子吗,为什么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原以为他是不小心掉进去的, 没想到他居然是自己走进去的! 俞小远小小声答道:“我没有想那么多, 我以为不会有危险。” 蒋鸣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一贯冷静的他在这时也有点压不住火, 粗喘着大声问:“你觉得没有危险就可以去做吗?你有没有想过我,我还能接受你受伤几次?” 俞小远咬着唇沉默, 他向来不擅长去应对蒋鸣的怒气, 想了想还是低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过去把它捡起来, 可是池底太滑了, 我跌下去之后怎么也站不起来。” “要是出点事怎么办!要是我没有赶回来呢?要是我回来晚了呢?要是我……”蒋鸣有点说不下去,他想到俞小远在水底挣扎的画面, 就感觉脑中一阵刺痛。 以前的俞小远或许不会理解这样的蒋鸣,他会认为这是发怒, 这是责备。 可现在的他, 内心隐约知道,这些追问和怒火, 也许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样子。 它们所代表的也并不是真的气恼。 俞小远心中的惧怕很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柔软的感觉, 他抬手搭上蒋鸣的双肩,缓缓说, “对不起。” 他软软地解释道:“我看到它掉在池底,我怕你找不到它。” 心底旺盛燃烧的火气被一捧冰水浇灭。 蒋鸣盯着俞小远, 半晌,他侧头从他手中取过手链,握在手里,然后倾身抱住他,声音终于冷静下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对不起,不该控制不住冲你发脾气。” “但是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不要再这样吓我了,”蒋鸣心有余悸地把他又楼紧了些,“危险的事情,都让我来。” 这之后好些天蒋鸣都没有再带俞小远去过泳池,俞小远尝试着提了几次,都被蒋鸣以“之后再说吧”的说法推脱了。 既然他不愿意,自己也不好再提,事情就这么暂时搁置了。 俞小远知道蒋鸣为着他下水去捡手链的事不太高兴,他不知道这事什么时候会过去,但他知道自己应该谨言慎行,别再惹得他更不高兴了。 可他不想主动去找麻烦,麻烦却不会轻易放过他。 近来他坐在墙前画画,总能感觉到一道令人不适的视线,等他抬头去看,就会看到四哥隔着人群,对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笑容堆在那张丑陋的脸上,令人作呕。 有时那个油腻的老男人还会故意从他身边走过,状似不经意地碰到他一下,俞小远皱眉回头,就会看到他用油腻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 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惹出什么事,俞小远每天只好强迫自己去忽视那道让他厌恶的身影,专心画画。 可苍蝇就是苍蝇,即使你想要忽视它,也还是会被它恼人的叫声吵得心烦意乱。 四哥动不动就会走到他旁边跟他搭两句话,见他不理自己,也不在意,嗤笑两声,绕出去买杯咖啡,又端着咖啡绕回来,再装模作样点评两句他的画。 “颜色怎么画这么深啊,阴森森的,站旁边看着都吓人。” “这画萤火虫呢?画得还挺真,现在哪还能看到萤火虫啊,城市里都绝迹了。” “你到底是画半夜还是画白天啊,怎么这边天黑着,那边天又是亮的啊。” 俞小远被扰得日渐心浮气躁,直到他又站在自己身后念叨:“啧啧,你这天上咋没星星啊,好歹画两颗意思意思么,一颗都没有不太假了。” 俞小远被他烦得实在做不到无视,压着怒气皱眉看他,“你有完没完?” “哟,原来你能听到啊?”四哥怪笑两声,“哥跟你说话是给你面子。” 俞小远不耐道:“用不着你给我面子。” 四哥表情冷了点,“哟,画个破画你还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厉害呢。” 俞小远冷冷看了眼他身后的落地窗,“能请你让开吗?你挡到我的光了。” 四哥脸上有点挂不住,“你别不知好歹。” 俞小远不想再跟他多废话,见他仍是站在旁边不动,于是放下调色盘,准备去前台透透气。 他爱在这待多久随他待好了,等他走了自己再回来画。 俞小远刚迈出步子,四哥突然也抬腿朝他走了过去,两人交汇时四哥直直撞在他身上,手中的咖啡泼了他一身。 俞小远倏地抬头看他,表情阴鸷,胸口起伏几下。 四哥有恃无恐地跟他对视,挑了挑眉,神情挑衅至极。 俞小远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恨不得立刻就撕碎眼前这张满脸横肉的脸,只要能让这幅肮脏的面貌在自己眼前消失,就算跟他玉石俱焚也无所谓。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身走进了洗手间,拧开龙头清理衣服。 因为理智告诉他,蒋鸣随时都可能打开监控看他。 他可以鱼死网破,他可以纵身火海,但他绝不会让自己阴晦的那一面暴露在蒋鸣面前。 俞小远拉着前襟在水流下冲洗。 咖啡渍不易清洁,冲了半天还是有淡淡的痕迹。 正烦躁间,洗手间门被推开,阴魂不散的男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俞小远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厌恶地啧了一声。 四哥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换了副面孔,突然伸手摸在他脸上。 俞小远被他肥硕的手指摸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迅速挪步退到一边。 “你年龄小,不懂事,哥不怪你。”四哥捻了捻手指,“不瞒你说,哥还就好这一口。” “那种一点脾气没有的,”男人脸上的笑容愈发猥琐,“不带劲。” 俞小远退到墙边,戒备地看着他,“离我远点。” 四哥像听不见他的话,一步步靠近过来,“跟着哥不好吗,哥不会亏待你的。” 四哥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递到俞小远面前,“晚上跟哥一起吃个饭。” 俞小远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滚。” 手中的房卡被甩出去,掉在远处。 四哥回头看了眼俞小远,走过去把房卡捡起来,一边捡一边漫不经心道:“俞小远是吧,我以前可听俞嗣宗说过你不少事,撬锁?偷钱?本事不小,”四哥站起来,冲俞小远戏谑地笑了下,“不知道你们老板对这些事有没有兴趣?等俱乐部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些事,你这画画的活还能安生干下去吗?” 俞小远怔了怔,定在原地。 趁这间隙,四哥走回他身边,拉开他的口袋,把那张捡回来的房卡塞了进去,然后拍了两下,“晚上吃完饭,跟哥去旌峰78层看夜景。” 见俞小远没再拒绝,也没有把房卡掏出来扔在地上,四哥满意地笑了笑,“你考虑一下,哥晚上来接你。” 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等。”俞小远突然出声叫住他,“我在这里的事,是不是你告诉他的?” 四哥毫不在意,“怎么,你亲哥找你不是天经地义,有什么不能说的。” 俞小远眯了眯眼,“没事了。” 下午俞小远坐在墙壁前,心不在焉地画了会儿,笔尖悬在墙前,总觉得怎么下笔都不对,低头调了会儿色,又觉得怎么都调不出想要的颜色。 他索性把调色盘放下,呆坐了一会儿。 余光看见四哥练完了拳,走下楼去换衣服。 俞小远站起身,走到门外,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玩手机。 走廊里没什么人,安静空旷。 半晌,从俱乐部门里传来脚步声,果不其然是四哥走了出来。 俞小远抬眸跟他对视几秒,把手机收进口袋,转身进了楼梯间。 四哥被他那一眼看得心痒难耐,急不可耐跟了上去。 想着肥肉自己送到嘴边,四哥嘴咧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他推开楼梯间的门走了进去,左右看看却没看到人,刚准备开口询问,突然背后传来一阵大力,他毫无准备,被推得直直向前冲去,路上左脚绊到右脚,身体更是失去平衡,一路跌到楼梯跟前。 他赶忙将手撑在地上,防止自己从楼梯上滚下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后背突然又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下一秒,他便顺着楼梯连滚带爬地摔了下去。 滚到下一个平台,撞在墙上,四哥已经被摔得七荤八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倒在地上头一歪,失去了意识。 俞小远站在上方的楼梯边缘,垂眸盯着昏倒在地上的男人,神色冷淡。 他抬步一阶一阶地迈下来,走到四哥旁边,用脚踢了他两下。 男人如同一只死猪,倒在地上毫无反应。 俞小远嫌弃地收回脚,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房卡,悬在他上空,手一松,房卡啪得掉在男人脸上。 俞小远冷笑,“凭你,也配?” 男人被似乎被这动静唤醒了几分意识,手指动了动。 俞小远抬脚就朝他的手踩下去,脚尖重重捻在他的手背,“肮脏,恶心,老鼠,苍蝇、蟑螂……” 他嘴里还在不住喃喃地骂着,楼下的转角处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俞小远还没来得及把脚收回来,就对上了蒋鸣的视线。 他整个人被定在原地。 自始至终都毫无悔意的心在这一刻猝然乱成一团。 看着蒋鸣一步一步走上来,俞小远慌得手足无措。 怎么办,怎么办,被他看到了,看到我作恶多端的那一面。 前几天才做错事惹他不高兴,今天又被他逮个现行。 该怎么解释,还有解释的余地吗。 俞小远收回脚,低头快速扫了一眼周围的情形。 扫完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解释不了,没有办法解释,这么一目了然的情形,蒋鸣这样聪明的人,看一眼就什么都知道了。 俞小远听见脚步声在自己身前停下,他睁开眼,决定在对方开口质问之前先坦白。 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抖的,“是我……是我推的,是我把他引进来,然后推了他,我知道我……” “他看到你了吗?”蒋鸣冷静地问。 “什么?” “你推他的时候,是从身前还是身后,他有没有看到你?” 俞小远有些搞不明白状况,还是答道:“身后,他没有看到我。” “先走。”蒋鸣说着拉起俞小远手腕,带着他快步下楼。 俞小远被他拉着,脑子一团乱麻,心里压根拿不准他的想法。 两人几乎一路小跑,路上没遇到什么人,进到办公室里,蒋鸣舒了口气,把门关好,松开俞小远回身往里走。 刚走出两步,突然被人扯住衣角。 蒋鸣回过头,只见俞小远往前挪了一小步,仰头盯着他,语气不确定地小声问道: “你还……喜欢我吗?” chapter 76 困境 蒋鸣下意识地皱起眉。 看到他的反应, 俞小远眼眶先红了一圈。 他好像很害怕,在蒋鸣开口回答之前,就先把手伸到他面前, 问他,“你可以牵着我的手再说吗?” 蒋鸣牵住了他, 他却还是不安, 太过害怕从那张嘴里听到否定的答案,于是下意识地选择不让他开口, 兀自用话去堵住他的话:“是他,是他先对我意图不轨的, 我也不想的, 我也不想让你看到的。” “我、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 我知道我没有听你的话……” “我知道我和你想的不一样, 我不是无害的小动物,我是怪物, 我是会做坏事的恶魔……” “但是我以后不会了,我改, 你说什么我都改, 我会好好控制自己,我会变成你看到的那个样子……” 俞小远的话让蒋鸣想起了宋医曾说过的那句——“他意识中有强烈的对自己存在的不认可”。 门外在这时传来嘈杂的喧闹, 楼上的方向隐约听见有人在大吼大叫,走廊交杂着人们嗡乱的讨论声。 很快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老大,老大, 在吗?出事了。” 俞小远的嗓音还没停,仍然在低着头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自己的缺点。 蒋鸣目光前后动了动。 门外是一团乱麻亟待他去解决的糟心事, 眼前是惊惶不安急需他去安抚的恋人。 他被两堵不断推近的墙夹在中间,整个世界都充斥着焦灼不安的空气。 蒋鸣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在一声比一声急促的敲门声中捧起俞小远的脸,用拇指按住他的唇,不让他再说下去。 然后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像要把声音刻印进他的骨骼里。 “俞小远,我爱你,你是鲜花也好,是炸弹也好,你是天使也好,是怪物也好,你是什么,我都爱你,听懂了吗?” 俞小远眸子颤了颤,眼泪一瞬间从脸颊滑落。 俞小远张开口,刚想说什么,蒋鸣又按住他的唇,抬眸看了眼一直在响的大门,“现在不是时候,我要先去处理外面的事,你的话,等我回来再听,我想好好地听,好吗。” 俞小远哽着喉咙点了点头。 “好,现在去我休息室里,把门锁上,除了我来,谁敲门都不要开,快去。” 蒋鸣推了他一把,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休息室锁上门,才朝门口应了一声,开门出去。 敲门的是施月,一见蒋鸣出来,就快速和他说明情况,“四哥不知道怎么在楼梯间里摔了跤,刚刚跑到前台,在门口大喊大叫,说是小远推的他,让我们把人交出来,现在简威几个教练已经在安抚他了,但是四哥那架势,感觉轻易搞不定。” 蒋鸣一边听一边低头给纪深发信息,让他先去把监控处理好。 走到楼梯口,蒋鸣把手机收回口袋,“行,情况我知道了,上去吧。” 两人匆匆踏进俱乐部大门,一进门就听见四哥嗓门巨大的怒吼:“人呢!你们管事的人呢!出这么大事就你们一群小喽啰跟我谈,谈什么东西!喊管事的出来!” 旁边围观的人已经不少,都在交头接耳地讨论。 四哥这人平常在俱乐部里对谁都不客气,日常横行霸道,锻炼的时候也经常跟别人起争执,平日里在其他会员和工作人员口中形象就不太好。 这时看到他又在发火,不少人暗中对他指指点点,低声吐槽:“又来了又来了,一天不找事都浑身不舒服。” 蒋鸣朝他走过去,“四哥,出什么事了?你消消气,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谈,你看这儿大庭广众的……” 四哥一听这话,盛气凌人道:“怕我闹?我跟你说,我就是要闹!你们俱乐部店大欺客啊?”他指了指自己磕得已经开始泛青的眉角,“客人在你们俱乐部里都摔成这样了,你们不用负责任的?” 蒋鸣语带关心地问:“你是在哪儿摔的?” 四哥噎了下,反问他:“怎么?门口楼梯间就不算你们范围了?” “我没这么说,我这不跟你先了解一下情况么。” “你不用了解,就是那个画画的小畜生推的,你把他喊出来,我今天就要找他算账!” 蒋鸣面色一凛,再不复刚刚的客气,连语调都冷了下来:“麻烦你用词注意一点。” “我注意什么注意,我是受害者,我骂害我的人还不行了?!” “空口无凭,凡事讲究证据。” “证据,证据是吧,你以为我没有?!”四哥突然拽着自己衣服,激动大吼:“他还踹我背上了!衣服上,衣服上肯定有他脚印,找人来验!拿他鞋子一验就……” 话还没说完,纪深从他身后走来,关切地拍了他两下问道:“怎么了四哥?出什么事儿了这么激动?” 那两巴掌精准地拍在了他背上印着脚印的位置。 四哥被他一拍赶紧躲开,拽着自己衣服扭头去看背后,找了半天发现脚印找不见了,气得脸都绿了。 纪深跟蒋鸣交换了一个眼神,蒋鸣了然地微微颔首。 “行,没事。”四哥指着角落的监控又吼道:“你给我调监控,监控里能看到他跟我前后脚进去的,我这么点时间就摔了,除了他推得还能有谁!” 旁边有围观的人轻声道:“这也说不好吧,人家说不定进去就下楼走了,你万一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四哥朝那人大吼:“你闭嘴!” 蒋鸣问他:“你亲眼看见是他推的你吗?” 四哥说:“我是没看见,但那时候楼梯间里就我跟他进去过,不是他还能有谁。” 方思桐小声嘟囔:“都说了您可能自己不小心摔的,楼梯间那地面确实有点滑。” “你什么意思?你说我冤枉他?!”四哥拍着前台的桌子恶声恶气地大喊:“报警!他妈的给我报警!!” 季小雨被他吼得吓一跳,下意识拿起座机听筒,被一旁的蒋鸣冷冷一瞥,又立刻挂了回去。 四哥回头看向蒋鸣,看到他脸色冰冷,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要连他一起骂,纪深这时走到四哥旁边,突然按住他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四哥听完气焰顿时消了一半,狐疑地看向纪深,纪深笑着问他,“咱换个地方聊,成不?” 四哥犹豫片刻,看看周围,又看看纪深,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纪深朝蒋鸣道:“老大,我带四哥去会客室谈谈。” 蒋鸣冷着脸点了下头。 路上四哥忍不住问纪深:“你是怎么认识杜哥的?” “之前我替程老板打理过一段时间生意,他正好在我手下,”纪深道:“后来我们都不干了,但交情还在,他比我先回国,我回来之后也经常跟他碰面,前几天还一起喝了顿酒,当时也听他提起你来着,我还说你经常来我们俱乐部练拳。” 四哥看纪深的眼神变了点,待他说完后,问他:“程老板,是南边那个程老板?” 纪深点了点头,“没错。” 两人说着话,也走到了会客室门口,纪深推开门,把四哥先让进去,然后去饮水机接了两杯水,走回沙发旁。 从纪深口中听到几个名字之后的四哥已经完全不复一开始的气焰,看到纪深给他递水,还抬手接了下。 纪深在他对面坐下,再开口时也不再像在外面那么毕恭毕敬,“四哥,咱们这事,我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对大家都好。” 四哥一听又激动起来:“不行!化他妈什么化!就是那崽子推的我,我饶不了他。” “先不说你有没有证据证明是他推的事,”纪深端着水杯打量他几眼,“我说你是不是有点不讲究啊,什么人你都敢碰?这几天监控我扫了一眼,真要追究起来,是你先骚扰人家的吧。” 四哥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看过监控了,先是一愣,而后脸上挂上一副无赖样:“不就一臭画画的,碰两下怎么了,又不是女的,碰了还能少块肉?” 纪深喝了口水,漫不经心道:“关键就在,他还真不只是个画画的。” “那他是什么?” 纪深笑了笑,“他跟我们老大住在一起,你说他是什么?” 四哥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还是有点不太敢相信,试探问了句:“他们是……包养关系?” “包养?你见过被包养的受点伤,包养的鞍前马后衣不解带的贴身照顾的吗?你见过被包养的天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包养的忙前忙后事无巨细什么都给他安排好的吗?你见过被包养的成天到处闯祸捅娄子,包养的一声不吭全替他挡了还恨不得拿他当眼珠子护着的吗。” 纪深从鼻子里哼笑了声,“还包养?你是真敢问啊。” 四哥是真没想过这一出,听完脸色一瞬间变化多端。 怪不得前面他才骂了一句小畜生,蒋鸣脸色唰得就变了呢。 蒋鸣如果只是维护员工,那他拿这事闹闹说不定还能逼他把人交出来。 但如果他俩是那种关系,单看他连句骂都听不得的样子,肯定得一路护到底了吧。 四哥对蒋鸣的背景也是隐约有所耳闻。 想到如果让蒋鸣看到之前他骚扰俞小远的监控,那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还真不知道是谁了。 一时冷汗都有点冒出来了。 纪深见说得也差不多了,又重新堆上笑容,“监控这事儿我还替你兜着呢,我看你就别吵吵着要调监控了,真调出来了能对你有好处?” 四哥表情明显又动摇了点,纪深再接再厉道,“况且我们老大的背景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个俱乐部对他来说算什么啊?你真跟他死磕,他大不了就关张,等真把他弄来气了,你能有好果子吃?” 四哥被他说得已经全然没了一开始的嚣张气焰,但又有点不甘心,“那我也不能白白搞这一身伤啊。” 纪深放下杯子,向他保证道:“你放心,医药费我们全包,还给你做个全身检查,你今年体检都免了,你看怎么样?” 四哥受了这一通罪,心里还是不爽的,但他权衡了一下,纪深说得确实句句在理。 更何况,他还忌讳着纪深在他耳边提到的那个名字,要是纪深真去找那个人,也够他喝一壶的。 四哥捏着水杯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点头同意了。 纪深从会客室出来,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找到蒋鸣,低声跟他耳语,“搞定了。” 蒋鸣抬眉看他:“这么容易?” “就一傻帽,吓唬两句就镇住了,也赶巧,我之前在南边的时候有个手下回央城之后混得不错,是他大哥,提了下名字,还有点用。” 蒋鸣拍了下纪深的肩膀,“辛苦了。” “害,咱们之间用得着说这。”纪深正了正色,“不过我刚刚去抹监控,看到点别的,我觉得你有必要看一下。” chapter 77 画框 蒋鸣跟着纪深到了监控室, 看完纪深调出的一段段监控视频,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视频中有四哥站在远处不怀好意地盯着俞小远的,有四哥对俞小远动手动脚的, 有四哥尾随俞小远走进洗手间的。 蒋鸣冰雕一般站了半晌,开口问道:“你前面提到的那个回央城的手下, 能安排我跟他吃个饭吗?” 纪深冷笑一声, “师哥,你觉得还用等你来跟我提吗?我看完监控就给他去过电话了, 情况都跟他说了,他说了解了, 会好好料理的。” 纪深放下鼠标, “你就放心吧,我手下出去的人, 别的不敢说, 但办事一定干净、到位。” 蒋鸣从监控室走出来,在走廊缓了很久, 周身的寒意才慢慢散去。 楼下的休息间里,俞小远脑袋纷乱极了。 他向来知道自己拥有一副怎样具有欺骗性的皮囊, 他知道该怎样摆出最无害的神情, 他知道什么样的眼神最让人觉得无辜。 他在向蒋鸣走出第一步时,就已经穿上了一副为他精心打造的良善伪装。 他不用拥有自我, 他不在意隔着欺骗的感情是否真实,他只要这份感情能够持续下去。 他想过蒋鸣可能会喜欢上穿着完美伪装的他, 他想过为了拥有他的喜欢而把这套伪装永远保持下去。 他想过一切。 却唯独没有想过有一天,蒋鸣会在看见他无可辩驳的作恶现场, 看见他毫不良善无辜的那一面后。 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对他说出“我爱你”。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一生都没有这样超负荷地跳动过。 俞小远在小床上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走了几圈。 他有些不敢相信, 屈起指节放在嘴里咬了几口。 疼的。 是真实的。 蒋鸣真的对他说了“你是什么,我都爱你”。 俞小远恨不得什么都不管了,现在就冲出去,冲到他面前,告诉他自己也爱他。 可蒋鸣说过要自己在这里等他回来。 不可以不听他的话。 俞小远在休息室里走来走去,揉揉头发,把小床上的被子叠了,枕头拍拍松软,放在叠好的被子上,而后整个人往上一靠,靠了两分钟,又站起来走了几圈。 最后像一只被出门前的主人许诺过一回来就开罐头的乖小狗,立起耳朵,挨着门抱膝坐在地上,静静听着门外动静,想要在主人回归的第一时间就能听见他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俞小远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接着休息室的门被敲了两下,俞小远扶着门迅速站起来,刚要开门,想起蒋鸣说过不要给别人开门,又把手缩了回来。 静了几秒,终于隔着门传来那道熟悉的声音:“是我,开门吧。” 俞小远用最快的速度拧开锁,开门的瞬间就冲出去,飞快地扑进蒋鸣的怀里。 蒋鸣被他扑得退了几步,低头看他。 俞小远已经等了太久,他一秒也再等不下去,他急不可耐地给出自己在休息室里已经默念了一千万遍的回答。 他抬起头大喊道:“我爱你,我也爱你,比爱我自己还要爱你!” “比爱这个世界上任何一样事物都还要爱你。” 他像是一颗撞入大气层的小行星,热烈无畏,带着焚烧一切的气势。 蒋鸣眼神微动,低头吻在他额头:“我听到了,我知道了。” 他表情柔软,又说:“不,我一直都知道。” 相比于他,俞小远的感情一向是热烈而直白的,从来都让人无法忽视。 怀里的人抱着他不肯撒手,蒋鸣干脆直接将人横抱了起来,抱着他坐到办公室的沙发上。 俞小远又埋在他怀里说了许许多多表白的话,像是要一口气把这一辈子的情话都说尽一样。 最后说完了,抱着蒋鸣的脖子黏黏糊糊。 蒋鸣垂眸看他,“哪儿学的这些?小渣男,用这些话骗过多少人?” 俞小远抬起头一脸真诚:“没有,一个都没有,只对你一个人说过。” “这个世界上,只爱过你一个人。” 房间里静了几秒,蒋鸣靠在沙发上,磨了磨牙,“俞小远,你真的是……” 蒋鸣深吸一口气,托起俞小远要把他从身上挪下去,俞小远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整个人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地反抗。 挣扎中碰到了什么,突然僵了一下,抬头看向蒋鸣。 反正也被发现了,蒋鸣破罐子破摔,微微挑着嘴角,问他,“不闹了?” 俞小远没有松开手,搂着他的脖子转了个身,跨坐在他腿上,“好喜欢你,什么样的你都喜欢。” 说完低头就凑过去吻他,舌尖顺利无比地进入了他的口腔,舔舐追缠着他的舌头,尝试地在湿热的口腔中翻搅。 俞小远第一次占据这样主动的位置,但很快就后继无力,软软地伏在蒋鸣身上,呼吸越来越乱。 蒋鸣一手托着他的尾椎,一手按在他的背上,沿着脊骨往上,手指插入发根。 唇舌交缠间,嘴唇一疼,蒋鸣微微撤开,唇蹭着唇问他:“你是小狗吗,这么喜欢咬人。” “不是小狗,是小怪物。”俞小远喘着气,反驳他。 蒋鸣的笑声很低,“好,小怪物。” “那你,喜欢小怪物吗?” 蒋鸣把他的头又按下来,继续这个吻,声音被裹在两人的唇齿之间,含糊不清。 “喜欢……” 俞小远听了他的回答,心脏又欢快地跳了起来,这句话他好像听一万遍也不会腻。 在俞小远以为自己要被吻到窒息的时候,蒋鸣终于放开了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哑声说:“好了,不能胡闹了。” 俞小远眨了眨眼,往下看了一眼,一脸无辜地问他:“那你……怎么办?” 俞小远耳朵微红地说:“要不……我帮你。” 蒋鸣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安生点。” 说完把他按在肩上,闭上眼睛平复呼吸,“让我抱一会儿。”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四哥都没有再在俱乐部里出现过。 某天俞小远在画画时偶然听到旁边的会员闲聊时提起他,说前几天在路上碰到了,差点没认出来,吊着胳膊,鼻青脸肿,腿都有点跛,样子比那天刚滚完楼梯还惨几倍,也不知道是得罪什么人了。 旁边听到的会员都在笑骂说他活该。 听完这个消息的当晚,俞小远胃口都比平时好了。 蒋鸣给他添完饭,把碗递给他,“这是碰到什么好事了?今天见你笑一天了。” 俞小远把早上在俱乐部听到的话跟蒋鸣复述了一遍,蒋鸣听完笑了下,“确实活该。” “别光吃肉,喝点汤,”蒋鸣把还冒着热气的汤碗朝俞小远推了点,“袁敬早上给我来电话,说最近他们画廊来了不少新画,喊带你过去玩儿呢,你怎么说,想去吗?” “想!” “对了,说是还有一小批山建白的新雕塑作品,还没开始售卖,先带你去瞅一圈,有喜欢的我们先拿回来。” 俞小远从碗里抬头,嘴里饭还没咽下去,呆呆地问,“还可以……这样?还没售卖的,他是怎么拿到的啊?” “没跟你说过吗?山老师是袁敬的舅舅。” 俞小远下巴差点掉桌上。 带着对山建白新作品的期待,俞小远几乎是日盼夜盼,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出发那天。 一坐上车,就忍不住问这问那:“他的画廊在哪?远吗?开过去要多久?今天可以看到的雕塑有几座呀?大的小的?都是什么材质的?” “看给你急的,你见我都没这么急,安全带先系好。” 俞小远乖乖扣上安全带,嘟囔道:“那我们不是天天见嘛。” 这话蒋鸣就不爱听了,“怎么?天天见没新鲜感了?要出去寻找刺激了?” “不是的不是的!”俞小远急死了,抓耳挠腮半天也没想出解释的话,拉长了安全带凑过去亲了蒋鸣一下,“你最新鲜了,最刺激了,最想见你了。” 蒋鸣嘴上嗤笑着骂他:“小渣男。”脚下还是踏着油门开了出去。 到达的时候,袁敬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了,一见到他们人就迎了上来。 “鸣儿,小远弟弟,这边。” 画廊一共两层,装修是极具艺术气息的抽象风,墙上每隔一段就是一副精心布置的画作,画作之间间或摆放着绿植或是雕塑,一楼分外间和里间,外间的最尽头是一座金属质地的旋梯,连接着一层和二层。 袁敬大致带他们在一层逛了一下,走到旋梯旁,对俞小远说:“听鸣儿说你很喜欢山建白的雕塑?我这儿正好有几座新的,先带你上去看看?” 俞小远头点得飞快。 蒋鸣都忍不住笑了:“赶紧的吧,孩子惦记一路了。” 上到二楼,袁敬直接带他们走进展馆的里间,指着墙边一架布置精美的陈列柜说,“都在这儿了,小远弟弟你看看,有喜欢的给我说。” 俞小远三步并作两步迈到陈列柜前,鼻尖贴在玻璃上一座一座地看过去。 这一批都是小型的雕塑,主要以金属和木雕为主,还是山建白一贯的配色风格,有人物,有动物,还有一些他不常采用的抽象形状。 留了俞小远自己在里间慢慢挑,袁敬把蒋鸣拉到外间,挑了挑下巴问他:“比赛报名那事儿咋样了?” 蒋鸣看上去挺高兴的,“前几天刚通过了。” “哟,不错啊,这比赛报名审核就挺严格的,能通过报名说明水平已经很不错了。” 蒋鸣一副你也不看看是谁家孩子的表情。 “行了吧,看把你骄傲的,”袁敬捶他肩,“你准备什么时候带他出发过去啊?比赛日子不远了吧?” “在给他办签证了,等签证一下来就走。” “那我先祝小远弟弟这次比赛好运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走回里间的时候,俞小远还趴在玻璃上。 “看得怎么样了?”蒋鸣走到他身旁,出声询问。 俞小远指着左边的一座半臂高的麒麟木雕,眼巴巴望着他,“想要这座。” 玻璃陈列架里,通体绛红的麒麟怒目而站,鳞片坚固,爪下踏着火焰,脸上的每一根毛发都栩栩如生,口中露出獠牙,目光炯炯,神色透着不怒自威的张扬。 蒋鸣抬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问袁敬说:“拿这座,行不行?” “没问题,我一会儿喊他们给你装好,”袁敬一脸坏笑,“弟弟你眼光还真毒,这一批里最贵的就它了。” 最大的期待达成了,俞小远放松下来,跟着袁敬在画廊里逛了逛。 袁敬一边走一边给他们介绍,二楼外间都是一些新锐画家的作品,风格各异。 袁敬介绍着介绍着,发现旁边就蒋鸣一个人了,两人又转回去,看见俞小远站在角落的一幅画面前不动。 画中是一片蔚蓝天空下的断崖,远处海天一线,近处悬崖上的草地被风吹拂,断崖上站着几个人,整体画面舒适自然。 蒋鸣走过去问他:“喜欢这副?” 俞小远点了点头。 蒋鸣看了看那幅画,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但俞小远说了喜欢,他自然二话不说就跟袁敬要买。 袁敬一看是这幅,说:“害,这幅啊,折价卖你吧。” 蒋鸣不解问:“这幅怎么了?” 袁敬头疼地说:“这画家一开始看着挺有潜力的,我上他家去看画的时候,真的是一眼惊艳,本来很看好他的,就一下子跟他买了五幅,回来之后还特意都给挂在楼下最显眼的位置,结果到现在几个月了,就卖出去一幅。” 袁敬挠挠头,“也不知怎么的,现在越看这画越觉得平凡,也不知道当初怎么就一眼看中了。” 俞小远盯着画,默默说了一句:“画框的问题。” 袁敬半信半疑地说:“不能吧,我这还是特意去定制的画框呢。” 俞小远环视了一圈楼上的展厅,指着不远处的另一幅镶在纯白色画框里的画说:“你把它和这幅的画框换一下看看呢。” 袁敬不大相信,“那框太素了吧,他这风格配现在这种华丽的木框更显高级感吧。” 蒋鸣道:“试试看呗。” 袁敬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吧,叫来人现场把画拆出来换了。 当那副画换进新画框再挂上墙之后,袁敬简直呆住了。 眼前的整幅画好像浴火重生了一般,呈现出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质。 让他骤然又回想起当初在画家的家里看到这幅画时的感觉。 俞小远在旁边说:“还有光线,要用暖光。” 袁敬把画取下来,按他说的把画拿到另一个展厅的暖光下再看,忍不住感叹,“牛啊弟弟。” 俞小远挠了挠脸颊,耳朵有点红红的,“你当初去看这幅画的时候,是不是还没有裱框?而且是在自然光下看的?” “你怎么知道?” “我其实在看的时候,就觉得它和周围的环境很违和了,后来听到你说你去他家里看的时候被一眼惊艳过,就试想了一下它的原始状态,我觉得那个状态才是它的最佳状态,你后来那些为了凸显风格而做的装饰,其实反而适得其反了,”俞小远继续说道,“我让你换的这些,都是把这幅画还原到你最初看到它时的环境里,只注重画本身,而不让任何装饰喧宾夺主。” 袁敬曾经听很多人说过布展时画框和打光对一幅画的画面释义会有非常大的影响,所以他在布展时一向非常注重对画的装饰,没想到一路走过来,自己有一天反而栽进了过多装饰的怪圈。 袁敬再重新看着脱胎换骨的那幅画,根本移不开眼。 他忍不住朝俞小远竖了个大拇指:“弟弟,牛。”又朝蒋鸣挑了挑眉,“真可以啊,你家小朋友。” 蒋鸣笑了笑没说话。 他站在一边,看着灯光下的俞小远,好像突然从一个刁钻的角度get到了很久以前的那次,在法餐厅时,罗峙冒着暴露真面目的危险也要尾随俞小远去洗手间时的感受。 太耀眼太诱人了。 是真的被勾得非常忍不住。 逛完展厅,已经是傍晚了,袁敬把装好盒的雕塑和画递给他们,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 蒋鸣抬手拒绝了,说晚上回去还有事。 俞小远疑惑地抬头问他:“什么事?” 蒋鸣没回他,抬手搭了下他肩膀,“走吧,回家了。” 俞小远没再问,朝袁敬挥了挥手,抱着盒子跟蒋鸣走了。 回到家,俞小远小心地把雕塑盒子放在鞋柜上,刚要伸手去开灯,突然被人一把扯过,压在黑暗中的门上。 耳畔是蒋鸣低沉微喘的声音, “不想再等了,宝贝。” “我快饿疯了。” chapter 78 沉浮 蒋鸣像一只刚捕获心仪猎物的猛兽, 紧紧压住他,唇瓣在颈脖的动脉上流连,喷洒出一连串湿热的气息, “从刚在一起的那天就在忍了,怕弄伤你, 怕你疼, 怕你哭。” 蒋鸣恶狠狠地咬住他的脖子,又松开舔了舔, “但你实在太招人了。” 男孩冷白的皮肤在黑暗中好似能发光,他颤动着睫毛, 退无可退, 背紧紧抵在门上,下颌与颈脖拉出一道脆弱的弧线, 声音断断续续, “唔……我、我没有……” 蒋鸣舔着他的喉结,一句一句问他: “没有什么?没有招人?没有勾我?” 舌尖从脖子渐渐向耳根游移, “每天在被子里往我怀里滚推都推不开的是谁?有事没事就对我动手动脚的是谁?” 蒋鸣的鼻尖蹭在他的脸颊,用力咬了一口他的耳垂, “撩了那么久, 现在想不承认了?” “是不是晚了点?”额头贴住额头,唇停留在一指之外, 蒋鸣垂着眼睛盯住他,哑声问他:“小渣男?” 俞小远手指蜷缩着想抓住点什么, 可背后只有一扇冷硬的房门,他只好抬手轻轻攥住蒋鸣两侧的衣角, 微微睁开眼睛看他,发颤的声音中透着诚恳:“从来、从来没有撩过……别人……只对你……唔……” 蒋鸣没有让他说完, 恶虎扑食般咬住他的唇,将剩下的话全数吞进口中。 纠缠的吻变成凶狠的噬咬,蒋鸣恨不得将他整个人都吞吃下去,让他变成自己骨血的一部分。 两人跌跌撞撞一起倒在了沙发上,蒋鸣在充满攻击性地掠夺的同时,用手小心地护着他的后脑。 好像只有在对待他时,男人每一寸凶狠的外表下都会潜藏着细微的温柔。 即使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放过他,还是会在捻开他衣扣时再次问他:“害怕吗?” 俞小远被他强势的进攻搅得心跳紊乱,但只要一想到身体上令人酥麻的触碰是来自于蒋鸣,他就连灵魂都不禁颤抖,“只要是你……就……不害怕。” 蒋鸣看了他几秒,撑着沙发站了起来,然后直接伸手将人抱起,走回卧室。 温热的唇再一次落在俞小远的唇上时,蒋鸣还是很克制的,怕会吓到他,只是浅尝辄止地吻着,脑子里一遍一遍告诫自己,要慢慢来。 直到俞小远颤着声音小声叫了一句,“哥哥。” 一切就都乱套了。 早已被燎烧到快要自燃的男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捏着他肩膀的力道大到像要把他捏碎。 脑中闪过的画面全都显示着他最原始也最肮脏的欲念。 一向最珍视的东西,在此刻却最想要弄坏。 积蓄已久的渴|望从迷雾中升腾而出,伴随着混乱的呼吸,在黑暗中将理智层层覆盖。 角落里突然出现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直愣愣盯着他们。 俞小远迷蒙的余光突然看到黑暗的那两点绿光,头发都炸起来了,一下子坐起来,“虎、虎虎!” 蒋鸣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看清是什么后,不满地走过去。 揪着后脖子把肥猫拎到眼前,抬起另一只手戳了戳他的脑袋,“偷看什么呢,你还没到能看这些的年龄,滚吧。” 说完推开卧室的门,将猫往外一丢,又走回了床边。 扯下身上的衬衫,扔在一边,赤着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男孩撑着手臂半靠在床上,苍白的皮肤下透着淡青的血管,仰着脖子看他,眼角眉梢都溢出天真懵懂的引诱。 蒋鸣抓着他的脚腕往外一拽,俯下身去,在他耳旁呢喃着问:“给你最后一次叫停的机会,要吗?” 男孩闭起眼,抖着嗓子说:“不要……只我想要……你。” 蒋鸣撑在上方看他,手臂上青筋凸起,眼底都微微发红:“一会儿你别哭。” “哭着求我……也晚了。” 斗室中温度高得不像话,四周弥漫着炽热的潮湿气,蒋鸣汗湿的手捧住男孩的脸,细心地拨开粘在他脸颊的碎发,来到肩上,按着他不让他逃跑。 俞小远意识好像短暂地清明了一下,很快又陷入混沌,白得像雪的双臂颤抖着攀上蒋鸣的脖子,呼吸变得凌乱不堪。 早秋微凉的夜晚漫长又喧嚣。 俞小远这一觉睡了快一整天,醒来的时候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从骨头缝里泛出酸痛来。 窗外已近黄昏,落日的余晖斜着从窗口照进来,照在他布满痕迹的手臂上。 “唔……”俞小远刚试着翻了个身,就不适地哼了一声。 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的男人听见声音,放下书走了过来,“醒了?” 俞小远惺忪地眯着眼,带着鼻音软软地“嗯”了一声。 蒋鸣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脸:“是不是不舒服?” 昨晚他已经很注意地清理过了,但现在手摸在脸上,还是感觉有点发热。 俞小远摇了摇头,说没有,可刚一张口,嗓子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嘶哑粗砺,眼皮也微微红肿。 昨晚哭得太狠了。 他靠着床头坐起来,睡衣领口下露出错落的齿痕。 蒋鸣目光落在那里,叹了口气,俯下身去亲他的额头,亲他的鼻尖,低声说:“对不起,没控制好我自己。” 俞小远抬手抱住他,脑袋在他的下巴拱了拱,开始哼哼唧唧地喊饿。 也确实该饿了,昨晚回来就折腾,晚饭都没吃,今天又睡了一天,米粒未进。 蒋鸣喂他喝了点温水,然后抱他去洗漱,洗漱完又把他抱到餐桌旁,开火去热已经炖了一天的粥。 从腿好了之后,俞小远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脚不沾地地被抱来抱去过了。 俞小远晃着腿坐在椅子上,看着蒋鸣端着热腾腾的粥出来,盛了一碗放在他面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俞小远端着碗问他,“你也还没吃吗?” “嗯,怕你醒了找不到我人。”蒋鸣盛好自己的那碗,低头看到俞小远光着的脚,回卧室把他的拖鞋拿出来,蹲在他旁边一只一只给他套上,才又回到桌旁。 俞小远抱着碗喝粥,喝了两口,嘶了声,破皮的嘴唇碰到热粥,疼得眯起眼。 蒋鸣又放下碗,抬起他下巴,“我看看。” 俞小远舔了舔破皮的地方,敷衍道:“没事,不疼的。”拿起粥要继续喝,被蒋鸣按住了。 “放凉点再喝。” “真不疼,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疼就不会一直舔了。 蒋鸣一个字也没信,握着他手腕,轻轻捻了捻凸起的腕骨,“乖,听我的。” 俞小远还是乖乖松开了碗。 蒋鸣拉过他的手轻轻亲在手背上,又凑过去亲在他的唇角,“我不好,以后会更小心的。” 那天之后蒋鸣陪俞小远在家里待了好几天,俞小远好像每天都很困倦,一觉睡到中午,蒋鸣也不叫他,就坐在窗边安静地等着,等他醒了,就抱他去洗漱,吃饭。 吃完饭俞小远又想睡,蒋鸣会揪着他的耳朵给他换衣服,跟他说越睡越没精神。 然后拽着他出门,要么在小区周围随意逛逛,要么开车去不远的市郊看看秋景。 晚上再一起去买个菜,吃完晚饭窝在沙发上找一部电影,俞小远抱着霸天虎,蒋鸣抱着俞小远,两人一猫静静靠在沙发上把电影看完。 就这么养了好几天才终于把俞小远的精神全养回来,身上的痕迹也渐渐散去了。 两人回了俱乐部工作,一起消失的这几天倒也没人在意,日子还是照常往前走着。 入秋后的天气早晚渐凉,白天也越来越短了,秋风打着转把树上枯黄的叶子吹落。 蒋鸣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总感觉胸口像是被栓了条绳子,另一端连在楼上坐在壁画前的某个人身上,心脏每跳动一下,那条绳子就扯一下。 以前他工作到一半,打开监控看两眼就能缓解那种感觉,可现在他总是忍不住想要亲自上楼去看看。 等看到了人,又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碰碰他。 可这毕竟是在俱乐部里,到处都是人,蒋鸣就只能借说话的由头,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摸一下他的耳朵,碰一下他的脸颊,然后再回到办公室里继续工作。 俞小远的壁画在他这么多天的修改后,终于呈现出了一番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景致。 夜空下的草地不再一片幽邃,而是闪烁着点点荧光,像一颗颗希望的种子,翻飞着漂浮在草面上。 头顶的天空依然黑得彻底,但从中间开始,天空逐渐明亮,直到最远端,淡金的曙光从层层云海之后迸射而出。 仿佛置身黑夜与黎明交界处的山谷,近处是流萤几点,远处是天光乍现。 俞小远握着笔站在梯子上涂色,突然梯子被敲了两下,他低头去看。 站在梯子旁的是简威,咧着嘴问他:“今天发工资,纪深说请客,一起去耿叔那儿吃烧烤啊,去不去?” “耿叔?”俞小远瞥他一眼,“你跟人家熟吗,叫那么亲热。” “怎么不熟!给纪深接风那次之后,我都不知道去过多少次了,耿叔人真不错嘿,回回给我送大乌苏,可稀罕我了。” 俞小远莫名有点不爽:“他就是跟你客气客气,你少在那自作多情了。” 简威眼睛一瞪,点了点自己脑袋,“是不是客气的我这智商还能分辨不出来吗!我跟耿叔那叫一见如故,他说我特像他儿子,年龄相仿,性格也像,一看到我就感觉倍儿亲切,上次还给我送鸡翅呢。” 俞小远听到那句“他说我跟他儿子特像”,不自觉皱了皱眉,张口就问:“鸡翅算什么,那么便宜,他给你送过鸡腿吗?” 简威攀比心一下子上来了,“鸡腿算什么,他给我送过羊排。” 俞小远嗤了一声,“羊排?他还给我免过单呢。” “嘶,他上次给我送过两瓶大乌苏,两瓶!”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争得脸红脖子粗,就为了几个羊排鸡腿的,这么大的人了也不觉得幼稚。 蒋鸣在这时走了过来,“吵什么呢?” 简威本来就吵不过俞小远,加上他站梯子上,自己吵架还得仰着脖子跟他吵,一见蒋鸣来了,赶紧转移话题:“老大,你来得正好,晚上纪深请客去吃烧烤,你去不?” 蒋鸣还没开口,俞小远就抢答道,“他不去!” 简威笑他:“你说了算啥。” 俞小远跟他争得正上头呢,哪由得他说停就停,扔了笔就从梯子上爬下来,往蒋鸣面前一挡,“他就不去!你问也没用,我说他不去他就不去。” 简威拨开他,“我跟老大说话呢,你别捣乱。” 俞小远没头没脑冲简威喊:“他不爱跟你说话,他只跟我说话。” “他说好了教我游泳,他才不去吃饭。送你羊排算什么,送你大乌苏算什么。”喊着喊着内容越来越偏,也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发现了也停不下来,他就那么连喘气都不带停地脱口而出,“你一点也不像他儿子!我才像他儿子!” 最后一句喊完,三个人都蒙了。 简威:“什么儿子?” 蒋鸣:“谁的儿子?” 俞小远闭上嘴,也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激了,收了挡在蒋鸣前面的手臂,脸一下子涨红。 简威脑子转了一圈终于想明白了,“哟哟哟,合着你这是吃醋了?” “你跟耿叔什么关系啊,说一句我像他儿子给你气成这样。“简威表情夸张,”你不会是他私生子吧?耿叔看上去那么忠厚老实的,不至于吧?” 俞小远中气不足地吼他,“你别胡说!” “那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呀?失散多年但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认祖归宗的小儿子?” 越说越不像话了,但俞小远不想答他,就只能气呼呼地瞪着他。 他越不答,简威越好奇,还在问个不停:“到底什么关系啊?上次就觉得耿叔夫妻俩对你亲得都不一般,我每次去他们都追着我问你现状,别卖关子了,快告诉哥,到底什么关系啊?” 俞小远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不要你管!”说完低着头快步走了。 简威还想追过去,被蒋鸣拦住了:“行了别逗他了,你刚刚问我什么?” 简威一拍脑袋,“噢,晚上纪深请客,说去耿叔那儿吃烧烤,大家都去,你去吗?” “你们去吧,”蒋鸣看了眼俞小远背影,“我晚上得教他游泳。” “这又不急的,改天再教呗,今天难得聚餐。” “算了,再放他鸽子一会儿又生气了。” “好吧。”简威挠了挠头。 他也没想通为啥弟弟生气老大这么在意,但好像也跟他无关,就没再想了。 晚上等俱乐部里人都走空了,蒋鸣和俞小远换了衣服来到游泳馆里。 俞小远坐在池边。 之前蒋鸣带他试了几次下水憋气,情况都不太理想,蒋鸣也不逼他,反正目的也不是真的非要他学会游泳。 有时候带他来泳池就是让他持续熟悉跟水接触的感觉,顺便跟他一起放松放松。 蒋鸣面对着俞小远站在水里,从水面看下去,能清晰地看见他精瘦的腰线,腹肌刀凿一般线条分明,两道人鱼线深凹向下,隐没进沙滩裤里。 俞小远玩着玩着开始不老实,用脚来来回回去蹭他的腰,从腰侧滑到腹肌,再向下,脚趾轻轻勾住裤腰。 蒋鸣抓住他的脚腕,眸色深了些,沉声说,“别闹。” 俞小远勾起唇,又用另一只脚在他的皮肤上刮蹭,脂玉般的脚趾从腰侧一路攀到胸口。 蒋鸣将他这只脚腕也抓住,看了他片刻,然后两手一用力,把他整个人拉进水里。 俞小远一进水就被吓得攀附在蒋鸣身上。 蒋鸣低笑一声,问他:“不闹了?” 话音刚落,耳朵被俞小远舔了一下。 蒋鸣嘶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将人抵在池壁,“非点火不可是不是?” 俞小远最喜欢他这副被自己一点就着的样子,挑着嘴角答:“就点。” 蒋鸣不再说话,低下头就去吻他,吻他的额头,他的眼睛,他的鼻尖,他的下巴,他的喉结,最后回到唇上。 本来只是想浅浅吻一下的,可唇一旦贴上了,蒋鸣理智就开始渐渐退散,压着他越吻越起劲。 在俞小远被吻到快要窒息的时候,更衣室那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沉浸于热吻的二人并没有任何察觉,依旧在池边紧紧相贴,吻得忘情。 半分钟后,泳池门口传来人接连撞在前面人身上的声音,接着是简威音量大到让人无法忽视的一句粗口。 “卧、卧槽……” chapter 79 撞破 简威石化了一般一脸震惊堵在门口。 他前前后后站了一溜排拎着烧烤外卖的俱乐部同事, 从前台到教练,一个不少。 此刻每一张脸上都复制粘贴了同一张被雷劈了的表情。 蒋鸣在听到声音的第一瞬间就下意识抱着俞小远偏过身,背对门口方向, 将俞小远完全隐藏在自己的身形中。 他带着俞小远来过泳池这么多次,正正经经练习接触水的时候没人来过, 认认真真学憋气的时候没人来过。 结果好死不死就今天, 没忍住亲了那么一下,人全给亲出来了。 下班的时候说得好好的都去吃烧烤了, 谁能想得到他们这么快就能去而复返啊。 俞小远也蒙了,缩在蒋鸣怀里一动不动。 脑子里在疯狂思考, 是咬舌自尽比较快, 还是现在直接躺水里把自己淹死比较快。 整个游泳馆就这么诡异地静止了10秒钟。 等到众人从一致的如遭雷劈的震惊中缓解过来后,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精彩纷呈。 田艺风和季小敏两眼放光, 用手肘不断互相去戳对方, 方思桐捂着嘴压住尖叫,男教练们一脸呆滞, 只有施月和纪深两脸早已知情的了然。 之后是纪深最先反应过来,说了句:“那啥, 咱都上去等吧。” 众人立刻点头如捣蒜, “走走走,上去等上去等。” 说完一个推一个转过身往回走。 简威还站在原地灵魂出窍, 施月拽了他一把,扭着他肩膀给他转了个身。 纪深走在队伍最后面, 临出门前回头对蒋鸣说:“老大,我们把烧烤打包回来了, 等你们……忙完了,上来一起吃哈。” 乌泱泱的一堆人, 怎么进来的又原样怎么出去了。 等人终于全部走光了,游泳馆又恢复寂静。 蒋鸣低头去看怀里从头顶红到脖子根,正盯着水面发呆的男孩,搂了下他肩膀,安慰道:“好了,都走光了,没人了。” 俞小远抬起头看他,忽然一本正经地说:“我们逃跑吧。” “什么?” “不要吃烧烤了,我们去更衣室把东西拿上,然后偷偷从楼梯口溜走,”俞小远越说越认真,一分钟内连逃跑之后的十年计划都想好了,”不,我们私奔吧,俱乐部不要了,房子也不要了,把虎虎带上,去邻市,不对,去邻省吧,换个地方生活,我赚钱养你。” “其实我直播赚得还挺多的,”俞小远一脸不瞒你说的表情,“我直播间有个大哥,特别人傻钱多,每次我一开播,他进来啥话不说就哐哐给我砸礼物,也不聊天,也不买画,啥也不要,就送钱,跟财神爷下凡一样。等我们私奔之后,我多开点直播,多跟他聊聊天,争取从他那再多搞点钱。” 蒋鸣没说话,脸上表情一时波谲云诡。 俞小远见他这个反应,料想他可能是听到自己直播间有常驻大哥不开心了,赶紧改口道,“那我不开直播,我做代练也行,时下热度高的游戏我玩过不少,我意识手法都还行,很快就能上手了,或者我多卖点画,我现在粉丝多了,人气上来了,其实画也卖的比以前贵了。” 俞小远保证道:“你放心,养活你跟虎虎肯定没有问题的。” 蒋鸣垂着眼看了他半晌,没忍住笑了出来:“至于吗?给你吓成这样。” 俞小远抬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笑,严肃道:“至于的,你不懂,至于的。” 蒋鸣把他手拿开,挑眉道:“怎么?被人看到跟我接吻那么丢脸?连私奔都出来了。” “不是,不是因为跟你,我、我……。” 蒋鸣按了按他脑袋,“行了别想那么多,不就被看到亲了一下,过两天他们就忘了,多大点事。”说完托着他的肋下要往岸边举。 俞小远推开他的手,一个劲往水里赖:“我不要,我不出去,我们换个星球生活吧。” 蒋鸣捞住他的腰,防止他再一个不慎摔水里爬不起来,噙着笑问他:“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你还一辈子不见人了?” 俞小远理所当然道:“所以我说私奔啊,我们连夜收拾包袱逃跑,再也不回来了。” “好。”蒋鸣放开了他,双手抱胸,气定神闲问他,“你舍得简威吗?” 俞小远毫不犹豫:“舍得!我巴不得再也不见他了!” 蒋鸣又问:“你舍得前台小姑娘们动不动给你投喂的那些零食吗?” 俞小远微微有些动摇,但还是说:“舍得,我、我自己可以买。” 蒋鸣点点头,最后又问他:“那你舍得施月吗?舍得她给你烤的那些小饼干蛋黄酥,还有亲手给你戳的那些羊毛毡虎虎吗?” 俞小远表情一顿,答不上来了,之后一脸挫败,垂头丧气趴在岸边,把脸埋进臂弯里,用力捶了水面两拳出气。 楼上休息区的沙发上,众人正从袋子里拿出外卖盒往桌上摆。 简威拿着盒烤花菜,突然大喊一声:“噢!我说呢!”然后指着施月道,“我说你之前老神神秘秘喊我不要惹弟弟呢,你是不是早都知道了!” 所有人目光都跟着落在施月身上。 施月揭开手里餐盒的盖子,放在桌上,淡定地说:“也没有啦,我也不确定,都是自己猜的,不过猜得八九不离十就是了。纪深才是早就知道了吧,刚才看到他们一点都不惊讶。” 众人一听这话,又齐齐看向纪深。 纪深抬头扶了下眼镜,一脸老实巴交:“啊,师兄是跟我提过,但他这不没说可以公开嘛,我哪敢随便揭他隐私啊,他一拳能给我从这儿捶楼下去。” 大家想想也是,但还是强烈谴责一番了他这种有瓜自己闷头偷吃,不跟大家分享的吃独食行为。 方思桐朝施月凑过去,好奇道:“施月,你发现他们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是有感觉老大一直对弟弟特别好,可真没想到他俩居然是这样的关系诶。” 施月想了想,答道:“就是上次去云卢回来后,我就感觉他们不太一样了,估计就是那时候在一起的吧。” 方思桐摸了摸下巴:“我说老大怎么现在天天上楼频率突然比以前提高了10倍呢,以前一天都上来不了几次,现在没事就跑上来看看,而且每次都要大老远到弟弟那头去转一圈才回,原来是上来探班男朋友的啊。” 何煜面露犹豫:“可是他们两个男的在一起,你们不觉得有点……怪怪的吗?” 田艺风斜眼看他:“都什么年代了,大清早亡了,男的跟男的在一起,男的跟女的在一起,女的跟女的在一起,有什么区别,不就是两个人在一起。” “就是啊,思想别这么陈旧,要打开眼界,同样都是爱,凭什么有高下之分。”季小敏批判完何煜的腐朽观念,表情一变,跳着脚兴奋道:“而且,你不觉得他们很配吗!郎才郎貌,站一起也太养眼了吧。” 田艺风简直不能更赞同:“配死了,真的,就刚刚泳池里那画面,差一台摄像机就能直接拍偶像剧了。” 有男教练也挠了挠头,实话实说道:“你别说,他俩站一起还真挺扎眼,都说不上来谁颜值更高。” 一堆人默契地组成cp粉阵线联盟,兴奋地你一嘴我一嘴地磕了起来。 正磕得起劲,简威出声道:“你们等会儿,让我捋捋。” 简威歪着脑袋努力思索,“他俩在一起是没有问题,问题是,这样的话,我们以后是不是得改口了啊?不能再叫他弟弟了,要叫他……老板娘?还是……老板……爹?” 不远处一道声音冷冷插了进来:“你不如直接把老板两个字去掉呢?” 出声的是跟在蒋鸣身旁一脸别扭的俞小远,撇着脸,耳根红红的,脸上羞怯还未散去,正迈着步子从门口朝他们走来。 男孩声线是挺冷的,可说话的时候都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们。 简威跳起来转回身,张口就冲俞小远喊:“你个小屁……”喊到一半看见蒋鸣,想起施月三令五申的那句“别惹弟弟”,硬生生把嘴里的话拐了个弯,“……啤酒酒量还不错的同学,快过来喝酒。” 正主来了,吃瓜话题自然终止,谁也没胆子当着蒋鸣的面八卦他。 最多只敢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多看几眼,然后私底下在微信里互发消息疯狂磕瓜。 蒋鸣和俞小远落座后,大家也都拿起串吃了起来。 老板娘把外卖包得很好,一路这么远带回来也没凉,连鸡翅的皮还依然脆脆的。 施月从旁边一个袋子里拿出一盒烤吐司递给俞小远,说是老板娘特意嘱咐带给他的,撒了加倍黑芝麻。 俞小远接过盒子,脸上拘谨终于淡了点,说了声谢谢,拿出吐司小口咬起来。 桌上大家聊了点俱乐部会员的八卦,默契地没人再提起之前在泳池里发生的一幕。 聊到一对在俱乐部相识,后来走入婚姻的情侣,大家都刻意避开他们刚在一起还没有对众人公开关系时的过往,只聊他们现在幸福的婚姻进展。 只有简威,二两啤酒下肚,说话又开始不过脑子,嘿嘿笑着说:“不是我说,我老早就看出他俩有猫腻了,就他俩那亲密劲,谁看不出来啊,全世界就他俩自己还相信自己在谈地下恋。” 桌上突然一静,俞小远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又腾得红了。 简威还想继续说,施月在桌子下面狠狠踢了他一脚,差点没给他腿踢折了,简威被踢得一下跳起来,抬头看到施月的眼神示意,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啥,赶紧闭上嘴。 这个插曲过去,大家赶紧把话题扯得更远,开始聊人造卫星,聊经济危机,聊国际纷争,生怕一不小心再给哪个大傻子递了雷点蹦迪的机会,连累大家一起胆战心惊。 烧烤吃完,大家分工收拾,简威和蒋鸣一人拎着一袋垃圾去外面扔。 垃圾入筒,简威拍了拍手,左右看看没有人,突然壮着胆子靠过去,“老大,趁没人在,我能不能八卦一个问题啊?实在是太好奇了。” 蒋鸣:“什么?” 简威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们弟弟动心的啊?” chapter 80 洛城 蒋鸣停下脚步, 回头看了一眼简威。 简威立时闭上嘴,酒醒了大半,脖子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刚准备把刚刚的话收回来,蒋鸣突然开口了。 “动心的话, ”蒋鸣停下脚步, 似乎回想了一会儿,之后垂下眼眸, 很淡地笑了下,“说起来我自己都不太相信, 但好像确实就是在……第一眼。” “第一眼?”简威讶异, 不太相信地挠了挠脖子,“可我记得, 他刚来那时候, 对他疏远得老明显了,连我都能感觉出来。” 蒋鸣仰头思考片刻, 突然问了个不太相关的话题:“你很喜欢单反吧?” 简威说:“喜欢。” “如果突然有一台索尼A1放在你面前,你会怎么样?” 简威想到那个画面都激动, 手舞足蹈道:“那当然是立刻上手把玩, 拍个不停!爱不释手!” “嗯。”蒋鸣点了点头,看着他, 问道:“那如果,是一台哈苏H6D呢?” 简威到处乱挥的手停在半空, 半晌,放下手, 愣愣地答道:“那大概会,不敢置信, 不敢接近,不敢触碰。” 简威反应过来,一拍脑袋,“懂了,弟弟就是你的顶配哈苏。” 蒋鸣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们回到俱乐部的时候,休息区已经基本都打扫干净了,时间也不早了,大家互相道了别,便分头回家了。 一周后,俞小远的第二幅壁画也终于完工,蒋鸣站在壁画前,只一眼就明白了他笔下的场景源自哪里。 他们没有言语,仅是相视一笑。 俞小远照例在完成后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准备翻翻资料顺便去构思楼下的最后一幅壁画内容。 家中的画室现在配置已经非常完善了。 他们一起去选的那张书桌送来后,蒋鸣把它放在了窗前。 后来蒋鸣又去定制了一整套的书架,排放在书桌的左手边,占满了一整面墙。书架上摆放着很多画册,还有俞小远以前的作品和现在常用的画材。 画室的窗前是一块小飘窗,飘窗上垫着一层米黄色的软垫,靠墙放着几个抱枕,还有几本随手翻开的画册。俞小远画不出来时,就抱着霸天虎靠在飘窗上看着窗外发呆。 飘窗旁的地上摆着一株阔叶绿植,最低处的叶子已经被霸天虎扒得七零八落了。 房间中央斜放着画架和座椅,画架上是一副还未完成的画作,座椅旁的置物架上散乱地摆放着颜料和画笔。 地上随处放着几个蒲团,都沾满了橘黄色的猫毛。 整个画室透亮干净,到处散发着舒适自然的气息。 这里已经俨然成为了俞小远在家中最喜欢的一个房间,这些天他几乎都泡在画室里,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天。 秋日午后的一方阳光透过窗户平整地照在地板上,淡金的光斑将窝在蒲团上睡觉的霸天虎温柔地框起来,也不小心框进了俞小远随意抵在蒲团边的一只脚。 俞小远正坐在画架前,对着一幅画苦思冥想,他无意识地咬着笔端,脑子里不断搜寻着自己想要的颜色。 阳光反射在他身上,将他的发丝和睫毛都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芒。 蒋鸣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俞小远没有注意到他进门的动静,还在咬笔头,直到蒋鸣走到身边时才发现,放下笔抬起头对他笑,“鸣哥。” 蒋鸣抬手擦了擦他下巴上沾着的一小块蓝色颜料,没擦掉,轻笑着说:“天天往脸上画。” “嘿嘿。”俞小远抬手在他擦过的地方胡乱搓了两下,问他:“你怎么来啦,有事吗?” “嗯。” 蒋鸣转向画架,将手中那张在他抽屉里静静躺了很久的海报展开,铺在俞小远的画架上,又拿出已经贴好签证的俞小远的护照,和海报并排放在他的画架上。 俞小远看了看画架上的两样东西,不解地抬头看他。 蒋鸣摸了摸他的头发,问他:“想去吗?” “什么?” 蒋鸣指着海报中央最显眼的那一行花体字,柔声问道:“RCA,想去吗?” 俞小远声音有些犹豫,“我……不太明白。” 俞小远看了看海报,又看了看蒋鸣,“你是从哪里找到的这张海报?我记得我很早前就已经……” “你住院的那段时间,我去过一次烧烤店,从老板娘那里听说你曾经在他们家里暂住过,我很好奇,就请她带我去看了一眼你曾经住过的房间,然后,在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了这个,”蒋鸣眉眼柔软了些,声音低缓,“我想,这一定是你曾经非常向往的地方。” 俞小远还是没有理清脑子里的线,语无伦次道,“是没错,可是、怎么、不,这太难了……” 蒋鸣笑着蹲在他面前,抬手理了理他鬓角的头发,并不在意他混乱的语言,只是又问了他一遍:“想去吗?” 俞小远盯着他,停片刻,点了点头,说:“想。” “好。” 蒋鸣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然后递到俞小远面前。 屏幕上是一封报名成功的回复邮件,蒋鸣将袁敬告诉他的这项绘画比赛和申请RCA之间的关系向俞小远复述了一遍,然后说:“我已经替你报好名了,如果你愿意去的话,我现在就去买机票,比赛时间就在半个月后。” “我……”俞小远不太自信,“我不知道……” “这只是一个尝试,就算失败了,我们也可以再去想其他办法,我们就当去试一试,出去玩一圈,顺便带你看一眼RCA的大门,怎么样?” 提到RCA的大门,俞小远突然想起自己直播时的那个梗,没来由笑了下。 也好,就当是去朝圣的,这辈子能去一眼RCA的大门也是不错的。 俞小远在蒋鸣的注视下缓缓点了点头。 半个月后的周六,他们踏上了飞往大洋彼岸的飞机。 俞小远头一次坐飞机,蒋鸣值机时特意选了窗口的位置。 头等舱的空间比较宽敞,乘机环境也相对好一些,将近二十小时的航程,至少能把座椅放下来舒舒服服地睡一会儿。 登机后的俞小远就像一只突然掉进新奇松果堆的小松鼠,对每一样新鲜事物都非常好奇,这里翻翻那里看看,从各种角落里翻出新东西,然后拿到蒋鸣面前,问他这是干什么的。 “耳机可以连在前面的屏幕上看电影。” “呕吐袋希望你用不上,我们航程很久,晕机还是挺难受的。” “小毯子如果你喜欢,下机的时候可以带走。” 蒋鸣将他拿到自己面前的东西一样一样不厌其烦地对他解释清楚,然后靠进座椅里,微微侧头,含笑看着俞小远认真研究桌上的小台灯和扶手上的各种按键。 白天的航班,天气也很好,飞机起飞后透过窗就看到了非常美的云海,连绵起伏,像淡蓝色冰淇淋上蓬松柔软的巨大棉花糖。 俞小远趴在窗户上看了很久,转回头对蒋鸣说自己好想吃棉花糖。 蒋鸣笑了笑,说落地后带他去找。 飞到夜里,俞小远的兴奋劲终于耗尽,靠在座椅里睡着了。 他睡着时的样子真的很乖,两手抱着小靠枕,面朝蒋鸣侧着,不知梦到了什么,脸上还挂着淡笑。 白豆腐般的脸颊看上去实在很好摸,蒋鸣没忍住抬手去碰了碰,又把他滑落到胸口的毯子拉上去。 这么乖的孩子,为什么有人能够忍心那样去伤害他呢。 蒋鸣实在想不通。 但也没有关系,以后都不会再这样了。 他对自己这么说。 飞机上的环境不太适合睡眠,总是有避免不了的噪音和颠簸,俞小远感觉自己断断续续睡了很久,但一直都没有睡得很沉。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蒋鸣肩上,他拱了拱,抬起头,蒋鸣也正在看他,“醒了?去洗个脸吧,就快到了,准备降落了。” 落地的时候是当地的下午,一走出机场,加州的阳光就灿烂地照射在他们脸上。 俞小远虽然很兴奋,但实在抵不住身体的疲惫,飞了十几个小时,整个脑子都昏昏沉沉,他一路被蒋鸣牵着,乘车,装卸行李,进酒店check in,等终于进到酒店房间,俞小远几乎是倒头就睡。 比赛的时间在三天后,蒋鸣特意选择了提前三天到达,就是为了让俞小远能有个缓冲时间,利用这三天的时间倒好时差,找找状态,再以最好的面貌去参加比赛。 第二天清早蒋鸣就把他叫醒,灌了一整杯咖啡,然后拉着他去了酒店不远处的海滩边,吹着海风逛了大半天的海滩市集。 傍晚的时候俞小远已经困得不行了,走着路都差点睡着,蒋鸣拉着不让他回酒店,又到附近的商场吃了顿饭,直到晚上快十一点,才带着他回酒店,放他去睡觉。 后面几天也是如此,到了第三天,俞小远终于把时差调得差不多了,晚上能挨到正常时间入睡,然后一夜好眠。 比赛当天,蒋鸣陪着俞小远一起来到比赛签到处。 比赛举办的场所就在他们入住的这间酒店里,主办方包下了酒店26至30楼整整五个楼层,28至30楼的客房用以给选手和工作人员提供住宿,26楼和27楼的大厅被隔成很多宽敞私密的小隔间,供选手在比赛期间作画使用。 提供给选手住宿的楼层视野十分开阔,从窗户望出去能看见远处布满棕榈树的海岸线,能看见洒满了加州绚丽阳光的波光粼粼的海面,能看见像蚂蚁一样在海岸线上滑板冲浪的人群。 这次比赛所提供的参赛环境可以说相当惬意优越。 当然比赛昂贵的报名费也足以将这些费用全部覆盖在内。 比赛举行的三天里,为了保证参赛的选手们能够有一个安静安全的创作环境,整个比赛采取封闭式的管理,赛事相关楼层只有选手和工作人员可以进入。 所以把俞小远送到电梯口后,蒋鸣就只能止步了。 按下上行键,在等电梯时,蒋鸣从口袋中拿出一串绿松石的饰品。 是他前几天带着俞小远在海滩市集闲逛时,从一位头戴牛仔帽的印第安老人手里买下的。 据说美洲的印第安人对绿松石有着不同寻常的崇拜,他们认为绿松石是大海和蓝天的精灵,会给远征的人带来吉祥和好运,所以在他们的文化里,绿松石也是幸运之石。 蒋鸣将饰品细心地挂在俞小远随身的包上,抬头替他整了整领口。 电梯门在这时打开,蒋鸣目送俞小远登上电梯,在梯门缓缓闭合的时间里,蒋鸣微笑着对他说:“Good luck。” 终章·重新出发 终章·重新出发 俞小远反应了足足半分钟, 才一脸懵逼地问:“什么?” 蒋鸣怒气冲冲地把屏幕怼在他眼前,聊天框里赫然一个红色感叹号,“你拉黑谁呢?!” 俞小远说不出话, 他cpu都快□□烧了。 当看到聊天框里那个眼熟无比的月下黑豹头像,俞小远瞳孔地震, 结结巴巴道:“你、你是?不对, 你怎么会是……” 俞小远接过蒋鸣的手机,整个人陷入混乱, 喃喃自语,“那你早就知道这是我了, 早就看过我的那些画了……不对, 8总跟你怎么会是同一个人,这怎么可能, 他那么早就来我直播间看我画画了……” 蒋鸣抱臂站着, 垂眸看他,“是我。” “可是, 那么早,那时候你还没有……” 蒋鸣知道他要说什么, 直接截住了他的话, “已经喜欢你了。” 俞小远愣了半天,想问他不会觉得自己画的这些很可怕吗, 话到嘴边,又想起他曾经对自己说的那句“你是什么, 我都爱你”。 原来他从那么早就一直在用行动践行着自己的话了。 思绪转了几百个弯,最后俞小远捂着脸崩溃道:“那我之前赚的钱都是你送的??我居然还说我要养你……” “上一秒说要养我, 下一秒就把我拉黑了是吧,我看你是欠教训了, 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做渣男的后果。” 后果当然是俞小远用身体为自己的鲁莽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被蒋鸣一直教训到后半夜,哭得嗓子都哑了,最后颤抖着软得跟棉花一样的手把蒋鸣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才被放去睡觉了。 年底的时候蒋鸣开始给俞小远准备申请罗伦斯的资料,他请袁敬的妈妈搭了几次线,才成功请到山建白为俞小远写推荐信。 一开始山建白并不很愿意,但看了俞小远的作品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资料提交上去不久,俞小远接到了线上面试的通知。 一周后的下午,俞小远接到了RCA面试的视频通话。 面试官是一位中年男士,穿着休闲,蓄着精心修剪的络腮胡,举止洒脱,十分具有艺术家气质。 俞小远对着摄像头自我介绍了一番,介绍完后停下来等待面试官的问题。 面试官两手交叉垫在下巴下面,说:“我看过你的画。” 俞小远有些意外,“在哪里?” “我是IAC比赛的评委之一,让你最终能够获得二等奖的关键一票,是我投出的。” “谢谢。”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面试官灿然一笑:“你的面试通过了。” “什么?可是我们的面试才刚刚开始……” “你认为面试应当需要多少步骤呢?” 俞小远被问住。 “那些步骤只是为了帮助我更好地对你的能力做出判断,而我早在几个月之前就已经亲眼见证过你的能力了。那么,你对这个结果还有什么异议吗?” 俞小远愣愣地摇头。 面试官低头在表格上打了一个勾,将笔放下,“Yu,我很欣赏你的能力,期待半年后能在RCA见到你。” 俞小远面试通过的第二天,蒋鸣接到了一通电话。 郑奕军在电话中告诉他,俞嗣宗在从看守所转移至监狱的途中,突然挣脱押送想要逃跑,结果刚跑到马路上就被迎面而来的车辆撞飞了出去。 据押送那边的人说,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是伤情很重,伤到了脊椎,腰部以下全部瘫痪,估计这辈子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 蒋鸣挂完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俞小远,俞小远沉默了很久,只说了一句“罪有应得”。 第二年的春天,俞小远收到了罗伦斯的offer,留学的行程至此正式敲定。 天气又渐渐热起来,俞小远换上短袖后,没有再像往年一样戴上护臂,那些过去在他眼里早已不再可怕,也不再需要刻意隐瞒。 阳光第一次照在疤痕交错的皮肤上,并不灼热,只是温暖地有些发痒。 俱乐部里看到这些疤痕的人们没有一个人露出异常的眼神,只有简威按着俞小远的脑袋笑道:“你小子,终于不体寒了啊。” 开学的日子转眼就快要到了,蒋鸣把国内的事情都安排好,准备提前陪他一起过去。 上一次答应他的西海岸之旅未能成行,这次正好可以趁开学前补上,也好顺便陪他熟悉一下接下来几年新的生活环境。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蒋鸣和俞小远一起去买了菜,蒋鸣说等去了洛城,这么地道的中餐就很难吃到了,走之前给他好好做一顿。 买完菜走到半路蒋鸣才想起来忘了买姜,于是把袋子都丢给俞小远,让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等着,自己折回去买。 俞小远掏出一根棒棒糖叼在嘴里,靠在长椅上看公园里散步的人群。 一年前他就是坐在这张长椅上,每天看着晨跑的蒋鸣。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视线中的草和树好像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草更绿了,树也长高了,只有空气中飘散着的香樟树的清香还和以前一样。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俞小远拿出手机。 是俱乐部的群聊消息。 【弟弟明天一路平安,以后成了大画家别忘了我们啊。】 【小远在那边看到白人帅哥别忘了拍给我看!】 【拍给小方看可以,千万别被洋鬼子迷惑啊,我们老大可比洋鬼子好多了!】 【唉,弟弟还没走就开始想你了。】 【等弟弟成名了,咱这壁画也要跟着升值了,还是老大慧眼识珠,弟弟这画纯纯理财产品啊】 …… 施月:【弟弟,前程似锦。】 简威:【弟弟,一路顺风。】 纪深:【学业有成。】 方思桐:【我们等你回来!】 俞小远弯着唇回复了一条【谢谢。】 收起手机,一抬头,不知哪来的一个小男孩站在他面前,盯着他手里的棒棒糖一动不动。 俞小远一瞬间觉得这个画面有点熟悉。 他顺着男孩看了看手里的糖,问他:“想吃?” 小男孩愣愣点了点头。 俞小远摸了摸口袋,从口袋中掏出另一根草莓味的递了过去。 小男孩接过糖,欢天喜地地拆开塞进嘴里,然后爬上长椅,坐在俞小远旁边。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坐在仲夏的傍晚的微风中,身后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小男孩好奇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指了指他手臂上的伤痕,歪着头问他,“哥哥,这个,疼吗?” 俞小远抬起手臂看了眼,“不疼,它们已经被治好了。” “哥哥你好勇敢啊,这么多伤疤也不喊疼。”小男孩语气真诚。 俞小远淡笑了下,把糖叼进嘴里,没再说话。 经年累月的伤疤早已不再疼痛,从他脱下护臂,让这些丑陋的伤疤们暴露在阳光之下的那一刻起,它们就真正的痊愈了。 坐了没多久,小男孩的妈妈找了过来,看到他手里的糖,跟俞小远道了声谢。 小男孩牵着妈妈的手走出去一段,又突然回头,举着棒棒糖朝他挥手:“哥哥,谢谢,我也会像你一样勇敢的!再见。” 俞小远抬起手挥了挥,笑着说,“再见。” 俞小远又坐了一会儿,就看到去而复返的蒋鸣,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向他走来。 蒋鸣走到长椅旁,拎起长椅上的袋子,对俞小远说:“走吧,回家了。” 路上俞小远的手被蒋鸣牵住,手指好像有东西硌着,抬起蒋鸣的手看了看。 “你不是把它扔了吗?”俞小远盯着他手指上那个铂金的素圈问他。 “当天晚上就找回来了。”蒋鸣的神情有些微的不自然。 当天晚上趴在地上找了一个小时,最后才在书房桌子下面的缝隙里找到的这种事他当然不会说。 俞小远笑了笑,抬头看向道路尽头正在西沉的太阳,金红的霞光穿过云和树影照在他们脚下,铺出一条通往朝阳的路。 蒋鸣突然问道:“真的不把霸天虎带去吗?” “嗯,让它在飞机货舱待十几个小时我不放心。” “好,我会好好照顾它,你想它了就随时打开监控看它。” “那如果我想你了呢?” “那我就飞过去见你。”蒋鸣抬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蹭了下。 “什么都不用担心,”蒋鸣侧头看向他,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去勇敢地享受世界吧。” 俞小远回望着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的蒋鸣,甜笑着点了点头。 对于俞小远来说,呱呱坠地不是生命的启始,蒋鸣的爱意如流星般划破他荒芜夜空的那一刻,才是他生命的启始。 此后,以那颗闪耀的陨石为原点,他的人生得以缓缓铺开。 他笨拙地学会发光,慢慢地照亮自己。 他再也不是混沌宇宙中一颗泥泞黑暗的微小尘埃,他变成恒星,他漫成星云,他继承了来自那颗陨石温柔又坚定的光芒。 他回望流星降临的那一夜, 终于在璀璨温暖的光亮中,找到了爱这个世界的理由。 ————正文完———— 70-80 chapter 71 点燃 蒋鸣的声音仿佛带着电荷, 瞬间一阵酥|麻游走过他的身体。 俞小远手不自觉地攥住床单,努力压着声线中的颤抖,“……想知道。” 灼热的气息喷在耳侧, 伏在身上的人却没了下一步动作,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听觉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耳畔每一声愈发沉重的呼吸都像一道火舌, 燎在已经跳动到混乱失衡的心尖。 俞小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黑眸蒙上一层水汽, 他伸手环住男人的颈脖,不知死活地开口, “我想知道。” 又软又粘的声音落入男人耳中, 如水滴落入热油。 下一秒,滚烫的唇落在耳根, 耳垂陷入一片湿|热, 湿|软的舌头挑|逗般搅动薄薄的耳垂,水渍声在耳畔沸反盈天, 俞小远咬住下唇,生生抑住差点脱口而出的不堪声响。? 噬|咬一般的吮|吻从颈侧一路连绵至下巴。 周围空气像被抽干, 稀薄到呼吸困难, 直到唇瓣被人摄住,俞小远条件反射地紧紧抱住蒋鸣。 蒋鸣捏住他的后颈, 牙齿轻轻咬着他的下唇,低沉的声线含混又强势, “张嘴。” 俞小远生锈一般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对这道声音做出反应,唇瓣就已经被人撬开, 裹挟着浓烈暧昧气息的空气在他启唇的一瞬间涌入,还有那人胡作非为的舌尖。 男人在他的世界里攻城略地, 翻天覆地,黑暗中所剩无几的感官几乎被全部占据。 心脏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巨大考验,疯狂鼓动着几欲跳出胸膛。 蒋鸣紧紧压着他,深入而缠绵地在他的口腔翻|搅,手指托着后脑插入发丝,思维和呼吸都越来越乱,好像马上就要失去控制。 俞小远脑中一片空白,失神地承受着他的侵略,身体软得像一滩吸饱水的海绵。 直到他快要窒息,蒋鸣才放开了他,自上方定定盯住他,像饥饿的鹰隼在空中盯住新鲜诱人的猎物。 蒋鸣看着眼前这张干净纯洁的脸,混乱无序的脑中却只有一个念头。 想看他哭。 想看他眼泪不受控制,口齿不清地求自己,求自己不要,求自己还要,求自己翻来覆去地把他弄坏。 想看他献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求自己饶恕,求自己降罚,求自己如神降临,掌控他的全部世界。 男人极力收拢着体内呼啸流窜的破坏欲,哑着嗓子问他,“还想继续知道吗?” 俞小远没有回答,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凑上去吻他。 轻柔的吻几乎一瞬间将男人点燃,抱着他的力道大到快要将他揉碎,落下的吻比之前还要激烈。 就在两人的理智之弦濒临断裂的前一刻,俞小远突然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蒋鸣倏地睁开眼,发现是自己压到了俞小远还打着石膏的腿,整个人清醒过来,立即从上方滚到一边,紧张查看他的腿,“怎么样,疼吗?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俞小远脸都皱在一起,“不疼的、不疼。” 蒋鸣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怎么会色令智昏到这种程度,人腿还瘸着就往人身上爬。 等腿上的疼痛缓过去,沸腾的身体也冷却下来了,俞小远抬眸看见蒋鸣潮|热未褪的脸,第一反应就又往他身边靠过去。 结果被蒋鸣一把按在原地,强压着声音冷静道,“好了不闹了,一会儿再碰着腿。” “没事的嘛,小心一点……”俞小远软绵绵地伸手过去缠住他劲瘦的腰,很快又被他捉住手腕,完全阻止了自己想要从睡衣下摆伸进去作乱的意图。 俞小远有些急了,像是不安地想要守住什么,怎么都不肯罢休,扭着手腕哼哼唧唧地闹,脑袋拱在他肩膀上,声音像猫哼,“你看看我嘛,你亲我一下,鸣哥……” 蒋鸣拿他实在没办法,低头亲了亲他,俞小远还嫌不够,缠着他往上凑,柔软的发稍在脖子上蹭来蹭去,蹭得人心里躁得慌。 蒋鸣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他两只手腕,按在头顶。 “别闹了……”嗓音像混着砂砾,沙哑不堪,“我自制力有限,你明知道我面对你就……” 俞小远小声咕哝,“那就不要自制。” “我又不是禽兽……”蒋鸣说着话,又低下头去舔他的锁骨。 男孩配合地仰起脸,露出修长脆弱的颈脖。 颈侧肌肤细嫩白皙,比最上好的玉石还要莹润,散发着诱人的香甜。 蒋鸣几乎调动了身体中二十几年来积攒的所有自制力,才再度从迷|乱中找回一丝理智。 他用力闭了闭眼,把头埋进俞小远颈间,“俞小远,不要太信任我。” 俞小远略有不安地攀住他,“鸣哥?” “我做不到每次都能停下来,”蒋鸣深吸一口气,撑直手臂,“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尤其是在我面前。” 说完他不敢再多看俞小远一眼,丢下一句“我去洗个澡”,匆匆逃进浴室。 俞小远拥着被子,愣愣盯着蒋鸣离开的方向。 半小时后,蒋鸣才重新躺回床上,浑身冰凉透着寒气,他眼睛一闭,硬梆梆地说,“睡觉。” 一晚上两人没一个睡好的,第二天一大早,俞小远醒了迷迷糊糊倒头又睡了个回笼觉,蒋鸣没再睡,爬起来下楼跑步去了。 跑步回来见俞小远还在睡,拍拍脸把人弄醒了,“别睡了,再睡晚上睡不着了。” 俞小远含含糊糊答应了,被蒋鸣从床上抱起来放到轮椅上,人才彻底清醒过来,揉着眼睛说了声“鸣哥早”。 “早。” 洗漱完坐在桌边吃早饭,蒋鸣倒了杯牛奶放在他手边,“前几天替你约了心理医生,周末陪你过去试试。” 俞小远看向他,“什么心理医生?” 蒋鸣笑了下,“不是答应我要学游泳吗?” 见俞小远看着自己不说话,蒋鸣问他,“反悔了?” “没有,我以为直接就学,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蒋鸣刮了下他的脸,“着什么急,慢慢来,我们一起努力。” 周末下午,蒋鸣开车载他来到预约好的心理诊所。 诊所在城南一幢闹中取静的三层小楼里,到达后接待人员将他们引至二楼,咨询师正好走出来迎他们。 咨询师看上去三十岁左右,长发披肩,十分温柔,她朝蒋鸣伸出手,“是蒋先生吧?您好,我姓宋。” “你好,宋医生。”蒋鸣伸手与她握了下,然后将手搭在俞小远肩上,“这是之前跟您提到过的俞小远,今天就是带他来咨询的。” 宋医生点了点头,走到俞小远面前,微微倾身,“我推你进去,好吗?” 俞小远仰头看了眼蒋鸣,而后对医生点了点头。 宋医生从蒋鸣手中接过轮椅,推着俞小远向咨询室走去。 宋医生将轮椅停在门里,回身关门时,俞小远回头看了一眼,在逐渐缩小的门缝中看见沙发上的蒋鸣用口型对他说,“别怕。” 两个小时的咨询在窗外日头渐渐西斜时才将将结束。 听到开门的声响,蒋鸣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宋医生拉开门,推着俞小远出来,轮椅上的俞小远神色有些疲惫,一到沙发边就朝蒋鸣伸出手,蒋鸣低下身去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很小声的喊了一声,“宝贝。” 宋医生笑着开口,“小远非常合作,表现很好。” 蒋鸣放下心来,摸了摸俞小远的脑袋。 “蒋先生,可以请你进来谈一下吗,后续治疗会有很多需要亲近的人辅助的地方,我想再跟你交流一下。” “好的。” 宋医生叫来接待人员,让她带俞小远去喝点东西,转身带着蒋鸣进了咨询室。 咨询室中的布置十分简洁温馨,两张相对的沙发,一张小茶几,墙边并排立着几个放满书的书架,壁画装饰的色调都柔和中性。 房间里非常安静,阳光温煦地从侧面的落地窗照进来。 两人分别在两张沙发坐下,宋医生拿起茶几上刚刚进行过记录的本子和笔,翻开内页,对蒋鸣说,“你联系我的时候告诉我的他对水源的抗拒情况,经过初步判断,应该是长期的童年创伤导致的恐惧症。这类的心理恐惧症其实并不少见,很多人都会因为曾经的经历而对某样特殊的事物产生非正常范围的恐惧,只是小远的情况因为历时久远,比一般人更严重一点。” 情况和蒋鸣的猜测差不多,“这种情况需要怎么治疗?” “我们对这种病症常规采取的方式就是脱敏治疗,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地接触恐惧源,减弱心理反应的强度,由病态的过敏状态转化为正常状态。” 蒋鸣点了点头。 医生继续道:“脱敏治疗加心理干预通常耗时会比较长,但温和有效,当然,在回家持续进行脱敏训练时,我们建议是有人从旁辅佐,减少因为应激反应而产生的危险。” “好的,需要怎样训练,我都会配合。” 宋医生向蒋鸣简述了一下回家后需要进行训练的方式,以及循序渐进的过程,蒋鸣一边听一边在手机上用记事本记下。 “如果有时间的话,建议后期至少每周来一次,回家后配合持续性的脱敏训练,效果会更显著一点。” “没问题,我会每周带他过来。”蒋鸣记完医生的嘱咐,将手机扣在茶几上。 片刻,抬眼看向宋医生,目光中有掩不住的担忧,“他会好的,是吗?” 宋医生放下手中的本子,微笑道,“今天只是第一次咨询,他的潜意识里还没有完全放下戒备,我们并没有聊得很深入,但我能感觉到,他接受治疗的心态非常积极,光是这一点,就已经比我手上很多其他的病人要强了。” “我想生活中一定是有着强烈的能够支撑他想要去接受治疗的事物的,有这样的驱动力在,一切只是时间问题。””对于水源恐惧的治疗我是十分有信心的,”宋医生端起马克杯喝了口咖啡,“但在咨询过程中,更让我在意其实的是另一点。” chapter 72 脱敏 宋医生说:“他在回答很多现实生活相关的问题时, 虽然隐藏得很好,但字里行间还是会表露出一种对现实极度抗拒的负面情绪。” “我一开始只是猜测,后来给他做了一套测试。” 宋医生斟酌着开口道, “测试结果显示,他意识中隐藏着较为强烈的厌世情绪和……自毁倾向。” 蒋鸣倏地抬眸看向医生, 静了几秒, 然后闭上眼按了按额角。 对于这一点,他不是全然没有感觉。 甚至可能正因为有感觉, 所以他才会在最初接触俞小远的时候,下意识得去疏远他。 宋医生继续道:“我想这应该和他以往的生活经历有很大关系, 外部世界的施加的负担和压力不断在他的潜意识中积累, 长期超出承受能力的内部破坏最终催生出了这样的情绪。” 蒋鸣声音有些发涩:“这种状况……有办法好转吗?” “你要听实话吗?” 蒋鸣想了想还是说:“告诉我吧。” 宋医生微微摇头,“这种刻印在人格内部的自毁倾向会比恐惧症更难以消除, 甚至有可能……是不可扭转的。” 纵使做好了心理准备, 在听到判决的这一刻,蒋鸣还是不自觉地暂停了呼吸。 宋医生又问道:“蒋先生, 可以问一下,您和患者的关系吗?” 蒋鸣直言不讳:“他是我的恋人。” 宋医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 反而轻轻点了点头, 低头在笔记本上记下,“他在提到近期的事情时, 情绪会有明显的正向变化,我想这一定与你们之间关系的建立有关。” “但亲密关系对于心理状态不稳定的人来说, 是极其锋利的双刃剑,能成为支撑, 自然也能促发毁灭。” “所以无论从你还是从他的角度考虑,我都有必要提醒你, 他这样的心理状况,像是一枚定时炸弹,有可能会在任何时间点爆发出破坏力。” 宋医生抬头看向蒋鸣,“你真的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夕阳橙黄色的光从落地窗斜照进来,在米色的地毯上框出一方巨大的油画般的色块,将面对的两人都笼罩在内。 蒋鸣没有躲避她的目光,坐在沉静的光影中,淡淡说,“就算知道他在下一秒就会爆炸,我也会在上一秒把他收进口袋里。” 宋医生平静地盯着他,像在审视,又像在剖析。 良久,舒了口气,释然微笑,“看来你确实是认真的。” 宋医生将茶几上蒋鸣的那杯水向他推过去一点,“放松一些,喝点水吧,实际情况没有我刚刚说的那么糟。” 蒋鸣半信半疑:“真的吗?” 宋医生冲他笑了下,“我之所以那样说,是想先看看你在面对最坏可能性时的反应。出于治疗方案设计的需要,我也需要对患者身边的人做出评估,尤其是亲密关系中的另一方,希望你理解,” 蒋鸣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宋医生继续道:“我们提到的自毁倾向,想要完全斩草除根或许不太可能,但是可以通过心理治疗最大程度地控制它,让它停留在不会对现实生活造成影响的意识层面。” “那么,让我们来聊一下接下来的治疗方案吧。” 蒋鸣推着俞小远从诊所出来的时候,落日已经被晚霞切割成飘渺的形状,绚丽浓烈的橙红映满了西边的天际。 回程的路上蒋鸣特意拐去买了很多俞小远喜欢的菜,晚上做了很丰盛的一桌。 吃饭的时候,蒋鸣和俞小远谈起今天的咨询,“今天感觉怎么样?和医生交流的时候。” 俞小远把嘴里的鸡块咽下去,答道:“宋医生她,很好,会很温柔地问我问题,很耐心地等我回答,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要不断地去回想以前那些事情,再把它们说出来……会觉得……有点累,”俞小远怕蒋鸣误会,刚说完又挥着筷子解释,“我不是不想配合,不是想要偷懒的,下一次去,我一定更努力地……唔唔。” 话没说完,就被蒋鸣塞了块土豆在嘴里。 “花钱送你去又不是强迫你去受罪的,按照自己能承受的节奏来,别让我知道你把自己逼得太狠,听见没有?” 俞小远咬着土豆:“听见了……” “宋医生今天有和你说过脱敏训练的事吧?” “嗯,说了。”俞小远问:“今天就做吗?” 蒋鸣又想起他从咨询室被推出来时满脸疲惫的样子,有些心软,“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再开始吧。” 俞小远对于水源,哪怕是从最简单的触碰开始,其实也是有恐惧的,可是想到蒋鸣会陪在他的身边,好像又变得不那么害怕了。 俞小远咬着筷子点了点头,“好。” 次日傍晚,日头落尽,窗外高低错落的楼宇轮廓渐渐消失在温柔暮色里。 吃完晚饭,蒋鸣将俞小远安顿在客厅,转身进了浴室。 浴缸的龙头被打开,哗哗向浴缸中注水,蒋鸣把手伸到水流下探了探,扭动龙头,将水温调节至比体温稍微高一些的舒适温度。 俞小远坐在客厅里心不在焉地看电视,电视中正在播放某台的真人秀搞笑综艺,花花绿绿的游戏场景看得人眼花缭乱,嘉宾们游戏失败后发出一阵一阵的欢笑声。 俞小远一点也笑不出来,从听见浴室传来隐隐约约水声的那一刻起,神经就不自觉地开始绷紧。 蒋鸣回到客厅,就看见俞小远握着遥控器发呆,走过去从他手中拿过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一些,问他,“发什么呆呢?” 俞小远抬头看他,说,“没有。”说着抬手伸向他。 蒋鸣接住他的手,察觉有些凉,用力握住他的手捏了捏。 将他连人带轮椅拉到沙发旁,蒋鸣在沙发上坐下,平视着他,轻声问,”害怕吗?如果你感觉不舒服的话,今天就算了,我们缓一缓再试。” 俞小远看着自己与他交握的手,“不用等了,总要试的。” “好,”蒋鸣亲了亲他的手背,“我的小远最勇敢了。” 浴室中飘散着淡淡的水的味道,俞小远说不出那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但他知道,那是散发着淡淡的恐惧的味道。 蒋鸣在浴缸边的地上铺上厚厚的毛巾,抱起俞小远放在毛巾上,自己坐在他身边的地上。 蒋鸣抬手拨了拨他的碎发,声音很轻柔,“我们今天的目标,只要做到触碰就可以。” 俞小远缓缓将视线转向浴缸,目光刚接触到溢满浴缸的水面,瞳孔即刻颤了颤,他强压着脑中叫嚣着想要退开的念头,把视线定在那个方向,平稳地去看平静的水面。 蒋鸣坐在一边细致地观察他,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时刻准备好一旦出现痛苦或恐惧的表情,就把他抱离浴缸的附近。 好在俞小远的情绪起伏不算太过激烈,只在一开始出现过短暂的强烈的反应。 “还记得宋医生告诉你的方法吗?”蒋鸣在耳边轻柔地提醒他。 俞小远闻言点了点头,开始在脑中回想宋医生的话。 “在你不自觉地产生激烈的情绪,自己又无法控制时,不要执着地去反抗或压制它,试着去接受它,接受产生这些情绪的自己。” “情绪像是暴雨雷电,有时确实凶横可怖,但你不是在地面承受摧残的草木,你是天空,是气象的载体本身,天空不会真的被雷电撕碎,你也不会被情绪撕裂,你只是带着情绪去做你要做的事情。” “我是天空,我是天空……”俞小远一边在口中默念,一边缓缓抬手伸向水面。 指尖触到水面的一瞬间,俞小远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他条件反射猛地缩回手,另一手奋力去推浴缸,反作用力使他身体整个向后倒去。 蒋鸣迅速伸手拦住他的肩膀,把人捞进怀里,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大力揉着,“没事,没事……。” 俞小远紧闭着眼睛埋在他怀里,身体紧绷着起伏,用力呼吸。 蒋鸣低着头对他说:“小远很棒,很勇敢,没事的,什么都不会发生。” 浴室半闭的门在这时被顶开,探进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霸天虎挤着身子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俞小远还在缓解着急促的心跳,沾着水的那只手忽然感到一阵湿热,他侧过头,就看见霸天虎仰头舔了舔他。 橘猫舔完又仰着脑袋去蹭俞小远的手,蹭了两下,感受到那只手在微微颤抖,霸天虎不解地抬头看了看,不知想到什么,它纵身跳上浴缸边缘,看到里面溢满的水,尾巴上的毛突然炸开,跳到地上不由分说咬着俞小远的手腕把他往外拽。 即使隔着睡衣,被它尖利的牙齿咬住还是传来一阵刺痛。 俞小远没有抽回手,抬起另一只手去摸它,垂着眼轻轻地告诉它自己没事。 霸天虎不太确定地盯着他几秒,又看了看蒋鸣,这才慢慢松开了牙。 它围着俞小远绕了两圈,最后贴着他趴下,用尾巴将自己一圈。 毛茸茸的尾尖在地上左右扫动,不经意时碰到俞小远手腕上还未平复的牙印,又疼又痒。 俞小远手指动了动,将他的尾巴握在手里,皮毛柔软的触感完全取代了令他恐慌的水的触感,因恐惧而激烈跳动的心脏也缓和下来。 他盯着手腕上那两道泛红的压印,脑中又浮现出宋医生的话。 “恐惧它不是恶魔也不是敌人,它只是一个过度保护你的朋友。因为曾经目睹你受到伤害,所以想让你在往后的生活中远离那些伤害。你不用战胜它,也不用粗暴地去抗拒它,试着向它证明你已经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了。” 它并不想伤害我。 它只是在保护我。 它不是恶魔,它是一个用错了方式的朋友。 俞小远轻轻推着蒋鸣的胸膛从他怀里坐起身,重新面对着浴缸。 霸天虎感受到动静,也撑着前爪坐了起来。 俞小远调整着呼吸,在身旁一人一猫的注视下,再一次缓缓抬起手,试着一点一点伸向浴缸的水面。 胸中涌动的恐惧一分都没有减少,但他已经不再试图去抗拒。 他接纳了所有的恐惧,他敞开胸怀去拥抱脑中扭曲尖叫的情绪。 他颤抖着指尖,气势却一往无前。 手指和水中倒影再度相触的那一刻,他好像终于抱住了那个长久以来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却只是激烈地想要保护他的朋友。 他看着水面中自己的倒影,在心中默默对它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我在危险恶劣的环境中幸存下来。 现在我安全了。 谢谢你,这么久以来的保护。 chapter 73 伤愈 待到大片金黄色落叶厚厚铺在地面的时节, 小瘸子终于能双脚下地了。 俞小远的腿伤痊愈后,开始回到每天和蒋鸣一起来回俱乐部上下班的日子,俱乐部里的大家都对他的回归表示了欢迎。 前台的姐姐们给他点了好喝的奶茶, 纪深抱了一堆防滑标帮他把工作区域隔好。 只有简威还是一如既往地像个大傻子,动不动就跑过来贱兮兮地捉弄他一下。 俞小远从蒋鸣的休息室里找到了他走时留下的围裙画笔和颜料, 全都被整齐地收在一个小箱子里。 他抱着箱子回到楼上, 重新站在他离开时留下的那面壁画前。 画面色调幽静暗沉,画中深黑的夜空像在凝视着他, 夜空下草地荒芜,寂寥黯淡。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最初想画的是怎样的画面, 而眼前画面呈现的效果与他心中最初的设想相去甚远。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机会弥补这份遗憾了。 可他现在又回到了这里, 身上围着画这副壁画时沾满颜料的围裙,手中握着可以改变过去的画笔。 那么就尝试着去改变遗憾的过去吧, 重新复刻出当时自己心中的画面。 大部分时间里, 蒋鸣都是待在楼下的办公室里处理事务,不会常到楼上来和他接触。 但俞小远知道, 他经常会在监控中偷看自己。 有时候他在坐在壁画前拿着手机搜素材,会突然收到一条微信:【上班摸鱼, 工资全部扣光】 俞小远就抬头冲监控的方向咧嘴一笑。 有时他画累了, 跑去前台找施月偷懒,又会收到微信:【擅离工作岗位, 罚款5块】 俞小远就抱着手机嘿嘿地给蒋鸣转账5.2元。 回来工作后,宋医生那边的治疗也仍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蒋鸣每周都陪他过去一次, 回家后再按计划进行针对水源的接触训练。 俞小远已经渐渐从最开始的连直视水面都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到现在能够镇定地坐在浴缸边, 控制着自己把手伸进水里了。 据宋医生的说法,俞小远的情况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 下一步就可以开始尝试接触更大面积的水源了。 俱乐部的泳池固定周一换水,两人就商量着周一晚上等人都走了,开始用俱乐部的泳池里进行下一阶段的训练。 周一中午的时候袁敬来了个电话,电话一接通,开口就问,“鸣儿啊,我说你是不是要破产了?” 蒋鸣没听懂:“什么?” 袁敬愤愤说:“上次不说请我吃饭的吗,转头你就忘了!我等你这顿饭等俩月了,到底啥时候吃?” 蒋鸣其实也没忘了这件事,只是前段时间俞小远腿没痊愈,身边离不了人,他就没能抽出空来。 “今天有安排了,后面几天你有空没?” “我明儿就出差了,就想走之前蹭你一顿呢。” 蒋鸣想了想,还是跟他约了当天晚上。 为了避开晚高峰,蒋鸣准备提早从俱乐部出发,走前跟俞小远说了一声,小家伙一听晚上要自己一个人吃饭,有点不太开心,嘴里还咕哝说好今天要学游泳的。 蒋鸣笑着说学游泳的事不着急,过几天再开始,说完揉了一把他脑袋就走了。 蒋鸣不在,俞小远也没心思好好吃饭。 晚上外卖随便点了份盖浇饭,吃的时候没注意,菜卤弄到衣服下摆。 俞小远坐沙发上盯着那块化开的油渍,心情更差了。 吃了两口就把饭给扔了,到洗手间里去清理衣服。 低着头把下摆拉到水龙头下打湿,又弄了点洗手液抹在那块,正搓着,突然背上抚上来一只手。 俞小远倏地抬头,从镜子里看清人的时候僵了一瞬。 四哥笑着开口,“是小远吧?还记得我吗?你哥的朋友,以前我们在你家见过的。”说话时那手不怀好意地顺着脊背向下游移。 俞小远脖子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立刻向旁边迈了一步躲开他的手,不善地盯着他,不答话。 四哥扯了扯唇,不太在意,跟着迈了一步靠近他,继续道,“不记得了吗?也是,都好几年了,没想到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说话间又想伸手过来。 洗手间的门在这时突然发出声响,打断了他的动作。 简威的脑袋从门口探进来,一看到俞小远就咋咋呼呼,“弟弟!原来你在这儿呢!洗好没,洗好赶紧跟我走,楼下他们在那儿分西瓜呢,可甜了,晚了都被他们抢光了。” 俞小远冲简威“哦”了一声,甩了甩手上的水,抬步朝门口走去,跟四哥擦身而过的时候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开门走了。 四哥站在洗手间里没动,望着他从门口消失的背影,玩味地笑了下。 南公馆二楼的包间里,袁敬姗姗来迟,一进门赶紧道歉:“抱歉抱歉,有点事耽误了。” 蒋鸣早已点好了菜,招呼他坐下后示意服务员开始走菜。 热腾腾的精致菜肴一道一道上桌,袁敬看看桌上各种硬菜,不禁问他,“你到底是什么大事要求我啊,整这么隆重?先说好啊,杀人越货的买卖我可不干,咱老袁家都是正经人。” 蒋鸣嗤笑骂他:“谁不正经了。” “嗬,那我可不知道你,以前看你是一群里最正经的,就差把‘智者不入爱河’六个字刻脸上了,我一段时间不见你都怀疑你会悄摸跑去出家,”袁敬摇头晃脑地揶揄他,“结果咧?转脸就跟小男朋友恋爱谈得飞起,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鸣儿。” 蒋鸣低头笑了下。 袁敬上下扫了他两眼,“瞧你这架势,这是又和好了?上次见你不还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嘛。” 蒋鸣想起上次跟袁敬见面的情形,自己也不太想提,喝着水唔了一声带过去了,“之前有点误会。别贫了,有正事想问你。” 袁敬夹了口菜,“行行行,你说。” 蒋鸣问他:“洛城的罗伦斯艺术学院,你知道吧?” “废话,连RCA都不知道那我也别混了,怎么了?” 蒋鸣开门见山,“我想送俞小远进去。” 袁敬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了句,“啥意思?” “意思就是我想送他去RCA读书,去深造,去走他原本就应该走的路,那边情况你应该比较清楚吧,我记得你当时也是在国外读的艺术?” 袁敬沉吟片刻,问他:“你想啥时候送他去?””今年就去,来得及吗?” 袁敬都无语了,“哥,你是我亲哥,我说你怎么也变得想一出是一出了?你也不看看现在几月了,”说着指着手机上的日期怼到蒋鸣眼前,“9月了!都9月底了!人都开学了!就这种全世界的艺术生挤破头都想进的学校,本学年的招生早八辈子就结束了。” “那明年呢,明年我们早点申请。” “也不是申请早晚的问题,人家可是RCA哎,那是什么好去的地方吗?人家可是殿堂级学府,现代艺术的耶路撒冷,跟外面那些有钱就能读的野鸡学校可不一样,不认钱,不认关系,就认个人能力。” 蒋鸣问:“到底要怎么申请?” “就我知道的,申请RCA要有履历,有作品,有推荐人,三者缺一不可,”袁敬有点头疼,“小远的情况,真不好说,他毕竟当年是退学的,履历就不算好了,作品我没看过,不评价,还有推荐人这个,你准备找谁?” 蒋鸣说了个名字,袁敬听完眼睛都瞪大了,“你你你、你自己去找他啊,我没事可不敢去招他,不是家庭聚会我都见不到他人,我最多能帮你跟我妈提一下。” “不用你找,你帮我跟陈阿姨打个招呼,我到时候自己跟陈阿姨提,让她帮我牵线。” “那没问题,我妈天天盼着你来家里吃饭呢。” 想到蒋鸣上来就要送俞小远去RCA,袁敬忍不住吐槽,“我说你上来就是RCA,你别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对你家小朋友有滤镜吧。” 蒋鸣也不反驳他,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一会儿,递过去给他,“这他账号,你自己看吧。” 袁敬接过手机刚看到屏幕里的ID,突然惊呼出声,“啥?!” 袁敬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看蒋鸣,又低头看屏幕,来回看了几遍,还是不敢相信,“这居然是小远的账号?!我还关注了他的微博呢!前段时间我关注的一个大v转发他作品,我当时看到就觉得这个画师很有灵气,没想到大神居然离我这么近?” 蒋鸣见他这个反应,心里莫名有点爽,“还说我有滤镜吗?” 袁敬眼睛盯着屏幕,挥挥手,“没滤镜没滤镜,您老慧眼识珠。” “那你看,他这些作品够吗?” 袁敬从发现大神竟在我身边的震撼中冷静下来,翻了翻页面,把手机还给蒋鸣:“RCA筛选的时候会倾向于那些已经在圈子里有点成就的艺术家,小远这个虽然能看出很有灵气,但毕竟还是没有什么实际的影响力。” 蒋鸣又问,“要我给他在你们画廊办个展呢?一般要办多少天?钱不是问题。” “且不说我那儿办个展,一□□下来少说也得小几十个,关键你这钱完全就是扔水里啊,也不是办个展就算有影响力的。”袁敬忍不住吐槽,“我说你这什么暴发户思维啊,都说了得有在圈子里能拿得出手的成绩,你给办个展,能说明啥?说明你蒋鸣特别爱做冤大头?说明你喜欢谈个恋爱就失了智地给小男友砸钱?” 蒋鸣还是不想放弃:“我给他多办几次展,然后在展上高价买他的画不行吗?你们艺术圈不都是这么炒作的吗?” “也不是办个展卖个画就行的,没那么简单。”袁敬都不理解了,“要说你也是个正统二代,正经圈子里长大的,怎么谈个恋爱思想境界下滑成这样了。” 袁敬又道:“再说了,人家炒作那也得有名有姓的收藏家来炒作才有用,上升期艺术家的经纪人炒作的时候都是挑买家的,不是什么人都卖的。像你这种又没鉴赏能力又没既往收藏史的,直愣愣装着钱去人都不卖给你。” 蒋鸣说:“那我把钱给你,你出面去买,价格出高点。” “都说了不是办展和买画的事儿了!”袁敬都快被他地一根筋给气死了,“再说了,国外不错的艺术院校又不止这一间,咱小远这条件,你要求放低点,还是有很多可以挑的,要不你看看UAP,那儿我还能帮你联系联系。” 蒋鸣停了下,摇摇头,固执道:“不行,别的不行,只能是RCA。” 袁敬笑了:“怎么着?你家孩子只能配最好的呗?第二名的艺术院校就不是艺术院校了呗?” “我不是这个意思。”蒋鸣想起袁敬当年读的就是那所他口中“第二名的艺术院校”,知道自己戳人肺管子了,赶紧解释道,“他说RCA是他遥不可及的梦想。” “我想让他能亲手摸到自己的梦想。” 袁敬安静了好半晌,抓了抓头发,“真服了你了。” “机会也不是没有,就是很麻烦,而且也要看小远自己争不争气。” “什么?” “过段时间洛城会举办一个新锐艺术家的绘画比赛,这个比赛在艺术圈还是有相当份量的,比赛只允许23周岁以下,从未参加过任何国际赛事的新人参加,但是报名门槛很高,要是俞小远能在这个比赛中拿个一奖半牌的,那基本上就等于半条腿踏入RCA了。” 蒋鸣不由分说问道:“怎么报名?”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呢?这可不是一般比赛。” 蒋鸣表情透着几分骄傲,“我家小朋友不值得我有信心吗?” “值值值,没人说不值。”袁敬打开手机,发给蒋鸣一个网址,“在这个网站报名,里面各项要求你自己去看吧,对照一下你家小朋友能不能符合,兄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蒋鸣把网址保存下来,说了句“谢了”。 两人吃着菜又聊了会儿袁敬家里的事,从小两家交往就多,老两口也一直很欣赏蒋鸣,在家里也常常把蒋鸣挂在嘴上,袁敬说等回去告诉他们蒋鸣要来家里吃饭,他俩一准开心。 聊着聊着话题又回到了俞小远身上,袁敬喝了口茶,眼神调侃:“鸣儿啊,认识这么些年,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个大情种呢。” “这些年那么多人跟着你屁股后面转,你连正眼都没看过,”袁敬忍笑,“我以为你没那根筋,现在看来,你是一直憋着呢,现在终于把憋了那么多年的恋爱脑全放出来了是吧。” 蒋鸣拿起桌上的纸巾盒就砸过去,袁敬笑着抱头躲开。 吃完饭回到家,蒋鸣推开门看见俞小远抱着霸天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换鞋一边问他,“看什么呢?” 俞小远答了个综艺名字,说完继续看电视了,看上去不太高兴。 蒋鸣觉得挺新奇的,走到旁边捏了下他脸,“怎么,少陪你吃一顿饭这么生气啊。” 俞小远咕哝,“说好了今天学游泳的。” “又不是不学了,过几天学不是一样的吗。” 俞小远鼓着腮帮子不说话,想起今天不但被放了鸽子,还在洗手间遇到那个讨厌的人,气得使劲按着遥控器换台。 蒋鸣被他逗笑了,坐到旁边伸手把他揽进怀里,“别气了,明天就学还不行吗。” 俞小远绷着一张小脸就不作答。 抱了会儿,俞小远又从他怀里挣出来,站起身往洗手间走。 蒋鸣问他:“去哪儿?” “不想看了,洗漱睡觉了。” 蒋鸣也站起来,跟着他走进洗手间,抱着双臂靠在门口看他。 俞小远回头看他一眼,“我要洗脸了。” “你洗啊,洗脸不能看吗?” 见他没有走的打算,俞小远只好回过身,自顾自慢吞吞洗脸。 洗脸洗得好好的,忽然洗手间的灯灭了。 眼前骤然一片漆黑。 俞小远在洗手池旁僵了下。 刚退后一步,整个人陷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耳后传来低沉蛊惑的声线,“补偿你,好不好?” 话音刚落,下巴被一只大手捏住,他被迫扭过头,激烈的亲吻不由分说落在他的唇上。 黑暗中另一只手伸到他身前,一颗一颗捻开睡衣的扣子。 chapter 74 浴室 圆月在密云之后照出一团月晕, 潮湿迷离地浮在中空。 狭窄浴室中,俞小远被迫仰起脸,迎接着蒋鸣渴切的亲吻。 微烫的唇舌在热烈的交缠和勾逗间强横地侵占着他的思维。 湿热的呼吸打在皮肤上, 时间和空间混沌不清,俞小远紧闭着眼, 全部的感官只能接收到来自蒋鸣的令他神魂颠倒的气息。 吞咽变得困难, 但他依然不舍得打断这份欢|愉,将脸仰得更高, 下颌与颈项连成一道诱人的弧线。 直到蒋鸣的手动了一下。 俞小远整个人僵直了两秒。 他听见蒋鸣低声问他:“怎么一碰就这样了?” 俞小远红着耳根挣动,腰立刻被另一只大手锁住, 动弹不得, 粗糙干燥的拇指摩挲在他的腰侧,带来另一种隐秘的痒。 “我、我不生气了,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俞小远颤着嗓子道,“不用、不用补偿了。” 身后的男人叼住他动脉上薄薄的皮肤, 声音危险又缱绻,他说:“晚了。” 俞小远眸子瞬间睁大, 几乎抑不住喊出声, 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失态的声音。 黑暗中, 眼睛逐渐恢复视物,抬眸便能从镜中将狭窄浴室的景象尽收眼底。 俞小远从镜中看到了身后人的脸。 他怎么能、怎么能, 在这种时候还挂着这种冷静平稳的表情。 俞小远好像同时从他的身上看到了神明和野兽。 他被身后的野兽撕扯着拉入无间地狱,又被身后的神明抚慰着抛上云端浪尖。 他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他像被卷入深海暗涌的无助游鱼,任凭水流带他前行, 又像是几欲喷发的火山,身体里冲腾着地底滚沸的岩火,叫嚣着寻找一个宣泄口。 二十分钟后,俞小远魂不守舍地回到房间,仰倒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红得根本褪不下去的脸。 洗手间里,蒋鸣打开水龙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半晌,他突然抬手在镜子上点了一下,而后将手洗干净。 蒋鸣去拿了套新睡衣,又冲了个凉,才回到房间,一推开门就看见俞小远蒙在被子里躺在床上摊煎饼。 裹在被子里打滚的男孩对他的靠近毫无知觉,滚得整个人横着趴在床上。 忽然背上被人点了点,“过去点。” 俞小远在床上定住,然后三倍速把自己挪正,滚回自己平时睡觉的那半边。 身后的床垫陷了下去,有人躺了上来。 俞小远像被灼到,下意识想离火源远一点,撑着床往边沿逃。 刚挪出一寸,腰上突然横过来一只手,将他往后一捞,又撞进身后人的怀里。 蒋鸣问他:“跑什么?” 此刻的俞小远听不得一点蒋鸣的声音,鼓膜刚一触碰到那道熟悉的音波,他就连呼吸都乱了。 俞小远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蒋鸣低头问他,“我们俞大画家这个反应,是害羞了,还是对我的服务不满意?” 俞小远被勾得又回想起浴室里的场景,那些令人脸红的声音似是回荡在耳边。 俞小远愣了半晌,蹭了把脸,无奈承认:“……没有不满意。 ” 怎么可能不满意,他从来没这么……满意过。 身后传来一声蒋鸣低声的嗤笑。 俞小远豁出去了,从被子里钻出来,转回身,拽着他的领子问他,“你怎么那么会?你还给谁服务过。” “还能有谁,除了你,只有……”蒋鸣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了句什么,俞小远整个人一瞬间红透了,像只煮熟的虾子,心脏乱跳。 俞小远声音都有点发颤,手贴着耳朵降温,求饶道:“别说了……” 蒋鸣看他脸通红的样子,不禁笑了声,“好,不逗你了。” 时间也不早了,蒋鸣看了眼钟,伸手把灯关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房间静了很久,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俞小远在床上隔几分钟就翻个身,隔几分钟把被子掀开再盖上,折腾得停不下来。 台灯又被按开。 蒋鸣问他:“睡不着?” 俞小远期期艾艾地“嗯”了一声。 蒋鸣看了他片刻,掀开被子下床,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本书。 俞小远看到那本书眼睛亮了亮。 他认得,就是蒋鸣给他念过的那本他根本听不懂的大厚书。 蒋鸣回到床上,翻开书放在腿上,俞小远自觉地躺好姿势,乖乖闭上眼睛。 蒋鸣开口,醇厚舒缓的声音淡淡萦绕在整个卧室,俞小远不出意外地很快困了。 在将睡未睡间,俞小远恍惚听见一句,“洗手间里给你留了点礼物。” 困顿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他头一歪,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俞小远睁开眼时,床上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了,蒋鸣给他发了微信,说自己先去上班,让他醒了好好吃过饭再去。 俞小远顶着鸡窝头到洗手间洗漱,刚站到洗手池前,眸子骤然睁大,一下子清醒了。 他看到镜子正中央沾着的一点痕迹。 思绪瞬间被拉回昨天晚上,那些镜子前混沌的记忆在俞小远脑中倏地燃烧成熊熊烈焰。 他记得蒋鸣用并不温柔的语气对他说:“放心,我会很温柔的。” 他记得蒋鸣冷静地低声问他:“要再快一点吗?” 他记得蒋鸣令他神魂颠倒的嗓音一声一声地喊他:“宝贝,宝贝。” 恍惚迷乱的记忆最后落在蒋鸣凑在他耳边,残酷又缠绵的三个字:“叫出来。” 俞小远连脖子都爆红,他逼着自己切断回忆,扯开水龙头接了水糊在镜子上,把那点地方擦得干干净净,擦完不放心,又接了几捧水浇上去。 水迹顺着玻璃流下,镜子终于干净了,可俞小远一抬头,又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脖子上星星点点的红痕。 行,记忆又在脑子里走了一遍。 彻底停不下来了。 临近中午,俞小远才磨磨蹭蹭去了俱乐部。 下午蒋鸣抽空上来看了他一趟,俞小远跟他说着话,目光不自觉落到他手腕上。 蒋鸣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 手腕上是那根俞小远送给他,又被他一气之下扯断了的手链。 前些天他拿去店里维修,店员查看后说修好可能也会留有瑕疵,提出加一些钱可以给他换一根新的,被他拒绝了,他坚持只要自己原来的那根。 今天上午店员来电通知他过去取,修复好的手链确实在接缝处有点瑕疵,但不细看也不怎么看得出来,戴上后比之前松了一些,蒋鸣也不怎么在意,取回后就重新戴回了手上。 蒋鸣转了转手腕,对他解释,“之前不小心弄坏了送去修了,所以才一直没有戴,今天刚取回来。” 俞小远伸手去摸手链上暗金的珠子,“嗯”了一声,仰起头,说:“没关系,你还喜欢就好。” 蒋鸣唇角弯了下,“从来,没有不喜欢过。” 晚上等俱乐部里人都走光了,学游泳的事终于正式提上行程。 两人去更衣室换了衣服。 蒋鸣穿了条印着热带海岛图案的沙滩裤,走进去后先跳下了泳池,然后趴在岸边等俞小远。 俞小远几乎是贴着墙根往里走的,进去后就站在老远的墙边,两手贴着身后的墙,探头看了看泳池,又把头缩回去。 闹着要学游泳的也是他,进了泳池就贴在墙边不肯动的也是他。 蒋鸣拍了拍岸边湿漉漉的瓷砖,“过来。” 俞小远动也不动。 一看到这泳池,他就回想起上次被简威拉下水的窒息感觉。 心中更不愿意靠过去了。 蒋鸣撑着池边上岸,走到俞小远旁边,无奈地撸了一把湿发,问他,“真的很害怕吗?实在害怕的话就算了。” 听见他这么说,俞小远又有点动摇。 他想起自己答应蒋鸣时的豪言壮语,再看看自己现在这样,怎么这么孬呢。 俞小远推着墙壁往前走了半步,“没有,不害怕。” 蒋鸣问他:“小远,你相信我吗?” 俞小远毫不犹豫道:“相信。” 蒋鸣向他伸出手,“那这样好吗,你闭上眼睛,我牵着你走过去,你不要想着在靠近什么恐怖的东西,我们只是正常走在路上。” “我一定不会让你遇到任何危险,在还没有靠近的地方就会停下来。” 俞小远看了他片刻,把手交到他的手上,然后缓缓闭起眼睛。 蒋鸣牵着他走到离泳池还有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到了。” 俞小远缓缓睁开眼,猝然看到眼前的泳池,条件反射往后退步。 蒋鸣一步跨到他的身后,在他撞在自己身上时,从身后圈住他,柔声说:“不用怕,没事的。” 蒋鸣低头吻了吻他的发稍,不厌其烦地一句一句温声安慰他。 两人在距泳池半米的地方站了很久,俞小远才终于鼓起勇气,抬步朝池边走了过去。 站在池边,俞小远深吸一口气,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抬腿就要往下跳,被蒋鸣一把拉了回去。 “着什么急,今天不下水,今天只要坐在池边就可以了。” 扶着俞小远在池边坐下,蒋鸣一步一步引着他将双腿放进水里,俞小远还是显得有些紧张,两手紧紧抠着池壁,腿进水就僵硬地不敢动弹。 蒋鸣见状跳进水里,站在他面前,两手在水中虚托住他的脚,“不会掉下来的,你看,很安全。” 俞小远在水里踩着他的手,心中升出一种踏实的安全感,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俞小远小腿在水中前后动了动,感受着令他陌生的水流的奇妙触感,玩着玩着,表情渐渐放松下来,脸上有了点笑意。 见他玩得开心,蒋鸣想起游泳部那边有一些教学小朋友时用的水上玩具,对俞小远说,“你坐一下,我去拿点东西,很快回来。” “好。” 走进更衣室的隔间,蒋鸣翻了一下才翻到教练们收起来的玩具,挑了几只小黄鸭拿在手里。 刚走两步,觉得手腕有点轻,低头一看才发现手链不见了。 蒋鸣赶忙回头寻找,估计是走路时不小心落在了路上。 沿着来时的路线一路低着头找到游泳馆门口都没有找到,正心烦意乱间,看见泳池岸边空无一人。 定睛一看,池中水花翻腾,正是俞小远在水底扑腾挣扎。 蒋鸣脑子轰得炸开,扔了手里的东西就冲了过去,跳进水里,着急地把人抱出水面。 俞小远出水就剧烈咳嗽,口中不断吐出水来。 蒋鸣把他放在岸边,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他到现在想起俞小远在水中扑腾的画面他仍觉得心有余悸。 再也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水边了。 怎么坐得好好的也能掉进水里。 忽然一只苍白湿漉的手抬到他面前。 手中紧紧握着那条他丢失的手链。 俞小远声音还透着呛咳后的沙哑。 他说:“鸣哥,我捡到了。” chapter 75 咸猪手 蒋鸣看着他的手, 眸中涌动着激荡的情绪,忍了忍,开口时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语气, “你是傻子吗,为什么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原以为他是不小心掉进去的, 没想到他居然是自己走进去的! 俞小远小小声答道:“我没有想那么多, 我以为不会有危险。” 蒋鸣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一贯冷静的他在这时也有点压不住火, 粗喘着大声问:“你觉得没有危险就可以去做吗?你有没有想过我,我还能接受你受伤几次?” 俞小远咬着唇沉默, 他向来不擅长去应对蒋鸣的怒气, 想了想还是低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过去把它捡起来, 可是池底太滑了, 我跌下去之后怎么也站不起来。” “要是出点事怎么办!要是我没有赶回来呢?要是我回来晚了呢?要是我……”蒋鸣有点说不下去,他想到俞小远在水底挣扎的画面, 就感觉脑中一阵刺痛。 以前的俞小远或许不会理解这样的蒋鸣,他会认为这是发怒, 这是责备。 可现在的他, 内心隐约知道,这些追问和怒火, 也许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样子。 它们所代表的也并不是真的气恼。 俞小远心中的惧怕很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柔软的感觉, 他抬手搭上蒋鸣的双肩,缓缓说, “对不起。” 他软软地解释道:“我看到它掉在池底,我怕你找不到它。” 心底旺盛燃烧的火气被一捧冰水浇灭。 蒋鸣盯着俞小远, 半晌,他侧头从他手中取过手链,握在手里,然后倾身抱住他,声音终于冷静下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对不起,不该控制不住冲你发脾气。” “但是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不要再这样吓我了,”蒋鸣心有余悸地把他又楼紧了些,“危险的事情,都让我来。” 这之后好些天蒋鸣都没有再带俞小远去过泳池,俞小远尝试着提了几次,都被蒋鸣以“之后再说吧”的说法推脱了。 既然他不愿意,自己也不好再提,事情就这么暂时搁置了。 俞小远知道蒋鸣为着他下水去捡手链的事不太高兴,他不知道这事什么时候会过去,但他知道自己应该谨言慎行,别再惹得他更不高兴了。 可他不想主动去找麻烦,麻烦却不会轻易放过他。 近来他坐在墙前画画,总能感觉到一道令人不适的视线,等他抬头去看,就会看到四哥隔着人群,对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笑容堆在那张丑陋的脸上,令人作呕。 有时那个油腻的老男人还会故意从他身边走过,状似不经意地碰到他一下,俞小远皱眉回头,就会看到他用油腻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 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惹出什么事,俞小远每天只好强迫自己去忽视那道让他厌恶的身影,专心画画。 可苍蝇就是苍蝇,即使你想要忽视它,也还是会被它恼人的叫声吵得心烦意乱。 四哥动不动就会走到他旁边跟他搭两句话,见他不理自己,也不在意,嗤笑两声,绕出去买杯咖啡,又端着咖啡绕回来,再装模作样点评两句他的画。 “颜色怎么画这么深啊,阴森森的,站旁边看着都吓人。” “这画萤火虫呢?画得还挺真,现在哪还能看到萤火虫啊,城市里都绝迹了。” “你到底是画半夜还是画白天啊,怎么这边天黑着,那边天又是亮的啊。” 俞小远被扰得日渐心浮气躁,直到他又站在自己身后念叨:“啧啧,你这天上咋没星星啊,好歹画两颗意思意思么,一颗都没有不太假了。” 俞小远被他烦得实在做不到无视,压着怒气皱眉看他,“你有完没完?” “哟,原来你能听到啊?”四哥怪笑两声,“哥跟你说话是给你面子。” 俞小远不耐道:“用不着你给我面子。” 四哥表情冷了点,“哟,画个破画你还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厉害呢。” 俞小远冷冷看了眼他身后的落地窗,“能请你让开吗?你挡到我的光了。” 四哥脸上有点挂不住,“你别不知好歹。” 俞小远不想再跟他多废话,见他仍是站在旁边不动,于是放下调色盘,准备去前台透透气。 他爱在这待多久随他待好了,等他走了自己再回来画。 俞小远刚迈出步子,四哥突然也抬腿朝他走了过去,两人交汇时四哥直直撞在他身上,手中的咖啡泼了他一身。 俞小远倏地抬头看他,表情阴鸷,胸口起伏几下。 四哥有恃无恐地跟他对视,挑了挑眉,神情挑衅至极。 俞小远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恨不得立刻就撕碎眼前这张满脸横肉的脸,只要能让这幅肮脏的面貌在自己眼前消失,就算跟他玉石俱焚也无所谓。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身走进了洗手间,拧开龙头清理衣服。 因为理智告诉他,蒋鸣随时都可能打开监控看他。 他可以鱼死网破,他可以纵身火海,但他绝不会让自己阴晦的那一面暴露在蒋鸣面前。 俞小远拉着前襟在水流下冲洗。 咖啡渍不易清洁,冲了半天还是有淡淡的痕迹。 正烦躁间,洗手间门被推开,阴魂不散的男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俞小远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厌恶地啧了一声。 四哥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换了副面孔,突然伸手摸在他脸上。 俞小远被他肥硕的手指摸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迅速挪步退到一边。 “你年龄小,不懂事,哥不怪你。”四哥捻了捻手指,“不瞒你说,哥还就好这一口。” “那种一点脾气没有的,”男人脸上的笑容愈发猥琐,“不带劲。” 俞小远退到墙边,戒备地看着他,“离我远点。” 四哥像听不见他的话,一步步靠近过来,“跟着哥不好吗,哥不会亏待你的。” 四哥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递到俞小远面前,“晚上跟哥一起吃个饭。” 俞小远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滚。” 手中的房卡被甩出去,掉在远处。 四哥回头看了眼俞小远,走过去把房卡捡起来,一边捡一边漫不经心道:“俞小远是吧,我以前可听俞嗣宗说过你不少事,撬锁?偷钱?本事不小,”四哥站起来,冲俞小远戏谑地笑了下,“不知道你们老板对这些事有没有兴趣?等俱乐部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些事,你这画画的活还能安生干下去吗?” 俞小远怔了怔,定在原地。 趁这间隙,四哥走回他身边,拉开他的口袋,把那张捡回来的房卡塞了进去,然后拍了两下,“晚上吃完饭,跟哥去旌峰78层看夜景。” 见俞小远没再拒绝,也没有把房卡掏出来扔在地上,四哥满意地笑了笑,“你考虑一下,哥晚上来接你。” 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等。”俞小远突然出声叫住他,“我在这里的事,是不是你告诉他的?” 四哥毫不在意,“怎么,你亲哥找你不是天经地义,有什么不能说的。” 俞小远眯了眯眼,“没事了。” 下午俞小远坐在墙壁前,心不在焉地画了会儿,笔尖悬在墙前,总觉得怎么下笔都不对,低头调了会儿色,又觉得怎么都调不出想要的颜色。 他索性把调色盘放下,呆坐了一会儿。 余光看见四哥练完了拳,走下楼去换衣服。 俞小远站起身,走到门外,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玩手机。 走廊里没什么人,安静空旷。 半晌,从俱乐部门里传来脚步声,果不其然是四哥走了出来。 俞小远抬眸跟他对视几秒,把手机收进口袋,转身进了楼梯间。 四哥被他那一眼看得心痒难耐,急不可耐跟了上去。 想着肥肉自己送到嘴边,四哥嘴咧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他推开楼梯间的门走了进去,左右看看却没看到人,刚准备开口询问,突然背后传来一阵大力,他毫无准备,被推得直直向前冲去,路上左脚绊到右脚,身体更是失去平衡,一路跌到楼梯跟前。 他赶忙将手撑在地上,防止自己从楼梯上滚下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后背突然又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下一秒,他便顺着楼梯连滚带爬地摔了下去。 滚到下一个平台,撞在墙上,四哥已经被摔得七荤八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倒在地上头一歪,失去了意识。 俞小远站在上方的楼梯边缘,垂眸盯着昏倒在地上的男人,神色冷淡。 他抬步一阶一阶地迈下来,走到四哥旁边,用脚踢了他两下。 男人如同一只死猪,倒在地上毫无反应。 俞小远嫌弃地收回脚,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房卡,悬在他上空,手一松,房卡啪得掉在男人脸上。 俞小远冷笑,“凭你,也配?” 男人被似乎被这动静唤醒了几分意识,手指动了动。 俞小远抬脚就朝他的手踩下去,脚尖重重捻在他的手背,“肮脏,恶心,老鼠,苍蝇、蟑螂……” 他嘴里还在不住喃喃地骂着,楼下的转角处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俞小远还没来得及把脚收回来,就对上了蒋鸣的视线。 他整个人被定在原地。 自始至终都毫无悔意的心在这一刻猝然乱成一团。 看着蒋鸣一步一步走上来,俞小远慌得手足无措。 怎么办,怎么办,被他看到了,看到我作恶多端的那一面。 前几天才做错事惹他不高兴,今天又被他逮个现行。 该怎么解释,还有解释的余地吗。 俞小远收回脚,低头快速扫了一眼周围的情形。 扫完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解释不了,没有办法解释,这么一目了然的情形,蒋鸣这样聪明的人,看一眼就什么都知道了。 俞小远听见脚步声在自己身前停下,他睁开眼,决定在对方开口质问之前先坦白。 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抖的,“是我……是我推的,是我把他引进来,然后推了他,我知道我……” “他看到你了吗?”蒋鸣冷静地问。 “什么?” “你推他的时候,是从身前还是身后,他有没有看到你?” 俞小远有些搞不明白状况,还是答道:“身后,他没有看到我。” “先走。”蒋鸣说着拉起俞小远手腕,带着他快步下楼。 俞小远被他拉着,脑子一团乱麻,心里压根拿不准他的想法。 两人几乎一路小跑,路上没遇到什么人,进到办公室里,蒋鸣舒了口气,把门关好,松开俞小远回身往里走。 刚走出两步,突然被人扯住衣角。 蒋鸣回过头,只见俞小远往前挪了一小步,仰头盯着他,语气不确定地小声问道: “你还……喜欢我吗?” chapter 76 困境 蒋鸣下意识地皱起眉。 看到他的反应, 俞小远眼眶先红了一圈。 他好像很害怕,在蒋鸣开口回答之前,就先把手伸到他面前, 问他,“你可以牵着我的手再说吗?” 蒋鸣牵住了他, 他却还是不安, 太过害怕从那张嘴里听到否定的答案,于是下意识地选择不让他开口, 兀自用话去堵住他的话:“是他,是他先对我意图不轨的, 我也不想的, 我也不想让你看到的。” “我、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 我知道我没有听你的话……” “我知道我和你想的不一样, 我不是无害的小动物,我是怪物, 我是会做坏事的恶魔……” “但是我以后不会了,我改, 你说什么我都改, 我会好好控制自己,我会变成你看到的那个样子……” 俞小远的话让蒋鸣想起了宋医曾说过的那句——“他意识中有强烈的对自己存在的不认可”。 门外在这时传来嘈杂的喧闹, 楼上的方向隐约听见有人在大吼大叫,走廊交杂着人们嗡乱的讨论声。 很快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老大,老大, 在吗?出事了。” 俞小远的嗓音还没停,仍然在低着头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自己的缺点。 蒋鸣目光前后动了动。 门外是一团乱麻亟待他去解决的糟心事, 眼前是惊惶不安急需他去安抚的恋人。 他被两堵不断推近的墙夹在中间,整个世界都充斥着焦灼不安的空气。 蒋鸣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在一声比一声急促的敲门声中捧起俞小远的脸,用拇指按住他的唇,不让他再说下去。 然后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像要把声音刻印进他的骨骼里。 “俞小远,我爱你,你是鲜花也好,是炸弹也好,你是天使也好,是怪物也好,你是什么,我都爱你,听懂了吗?” 俞小远眸子颤了颤,眼泪一瞬间从脸颊滑落。 俞小远张开口,刚想说什么,蒋鸣又按住他的唇,抬眸看了眼一直在响的大门,“现在不是时候,我要先去处理外面的事,你的话,等我回来再听,我想好好地听,好吗。” 俞小远哽着喉咙点了点头。 “好,现在去我休息室里,把门锁上,除了我来,谁敲门都不要开,快去。” 蒋鸣推了他一把,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休息室锁上门,才朝门口应了一声,开门出去。 敲门的是施月,一见蒋鸣出来,就快速和他说明情况,“四哥不知道怎么在楼梯间里摔了跤,刚刚跑到前台,在门口大喊大叫,说是小远推的他,让我们把人交出来,现在简威几个教练已经在安抚他了,但是四哥那架势,感觉轻易搞不定。” 蒋鸣一边听一边低头给纪深发信息,让他先去把监控处理好。 走到楼梯口,蒋鸣把手机收回口袋,“行,情况我知道了,上去吧。” 两人匆匆踏进俱乐部大门,一进门就听见四哥嗓门巨大的怒吼:“人呢!你们管事的人呢!出这么大事就你们一群小喽啰跟我谈,谈什么东西!喊管事的出来!” 旁边围观的人已经不少,都在交头接耳地讨论。 四哥这人平常在俱乐部里对谁都不客气,日常横行霸道,锻炼的时候也经常跟别人起争执,平日里在其他会员和工作人员口中形象就不太好。 这时看到他又在发火,不少人暗中对他指指点点,低声吐槽:“又来了又来了,一天不找事都浑身不舒服。” 蒋鸣朝他走过去,“四哥,出什么事了?你消消气,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谈,你看这儿大庭广众的……” 四哥一听这话,盛气凌人道:“怕我闹?我跟你说,我就是要闹!你们俱乐部店大欺客啊?”他指了指自己磕得已经开始泛青的眉角,“客人在你们俱乐部里都摔成这样了,你们不用负责任的?” 蒋鸣语带关心地问:“你是在哪儿摔的?” 四哥噎了下,反问他:“怎么?门口楼梯间就不算你们范围了?” “我没这么说,我这不跟你先了解一下情况么。” “你不用了解,就是那个画画的小畜生推的,你把他喊出来,我今天就要找他算账!” 蒋鸣面色一凛,再不复刚刚的客气,连语调都冷了下来:“麻烦你用词注意一点。” “我注意什么注意,我是受害者,我骂害我的人还不行了?!” “空口无凭,凡事讲究证据。” “证据,证据是吧,你以为我没有?!”四哥突然拽着自己衣服,激动大吼:“他还踹我背上了!衣服上,衣服上肯定有他脚印,找人来验!拿他鞋子一验就……” 话还没说完,纪深从他身后走来,关切地拍了他两下问道:“怎么了四哥?出什么事儿了这么激动?” 那两巴掌精准地拍在了他背上印着脚印的位置。 四哥被他一拍赶紧躲开,拽着自己衣服扭头去看背后,找了半天发现脚印找不见了,气得脸都绿了。 纪深跟蒋鸣交换了一个眼神,蒋鸣了然地微微颔首。 “行,没事。”四哥指着角落的监控又吼道:“你给我调监控,监控里能看到他跟我前后脚进去的,我这么点时间就摔了,除了他推得还能有谁!” 旁边有围观的人轻声道:“这也说不好吧,人家说不定进去就下楼走了,你万一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四哥朝那人大吼:“你闭嘴!” 蒋鸣问他:“你亲眼看见是他推的你吗?” 四哥说:“我是没看见,但那时候楼梯间里就我跟他进去过,不是他还能有谁。” 方思桐小声嘟囔:“都说了您可能自己不小心摔的,楼梯间那地面确实有点滑。” “你什么意思?你说我冤枉他?!”四哥拍着前台的桌子恶声恶气地大喊:“报警!他妈的给我报警!!” 季小雨被他吼得吓一跳,下意识拿起座机听筒,被一旁的蒋鸣冷冷一瞥,又立刻挂了回去。 四哥回头看向蒋鸣,看到他脸色冰冷,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要连他一起骂,纪深这时走到四哥旁边,突然按住他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四哥听完气焰顿时消了一半,狐疑地看向纪深,纪深笑着问他,“咱换个地方聊,成不?” 四哥犹豫片刻,看看周围,又看看纪深,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纪深朝蒋鸣道:“老大,我带四哥去会客室谈谈。” 蒋鸣冷着脸点了下头。 路上四哥忍不住问纪深:“你是怎么认识杜哥的?” “之前我替程老板打理过一段时间生意,他正好在我手下,”纪深道:“后来我们都不干了,但交情还在,他比我先回国,我回来之后也经常跟他碰面,前几天还一起喝了顿酒,当时也听他提起你来着,我还说你经常来我们俱乐部练拳。” 四哥看纪深的眼神变了点,待他说完后,问他:“程老板,是南边那个程老板?” 纪深点了点头,“没错。” 两人说着话,也走到了会客室门口,纪深推开门,把四哥先让进去,然后去饮水机接了两杯水,走回沙发旁。 从纪深口中听到几个名字之后的四哥已经完全不复一开始的气焰,看到纪深给他递水,还抬手接了下。 纪深在他对面坐下,再开口时也不再像在外面那么毕恭毕敬,“四哥,咱们这事,我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对大家都好。” 四哥一听又激动起来:“不行!化他妈什么化!就是那崽子推的我,我饶不了他。” “先不说你有没有证据证明是他推的事,”纪深端着水杯打量他几眼,“我说你是不是有点不讲究啊,什么人你都敢碰?这几天监控我扫了一眼,真要追究起来,是你先骚扰人家的吧。” 四哥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看过监控了,先是一愣,而后脸上挂上一副无赖样:“不就一臭画画的,碰两下怎么了,又不是女的,碰了还能少块肉?” 纪深喝了口水,漫不经心道:“关键就在,他还真不只是个画画的。” “那他是什么?” 纪深笑了笑,“他跟我们老大住在一起,你说他是什么?” 四哥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还是有点不太敢相信,试探问了句:“他们是……包养关系?” “包养?你见过被包养的受点伤,包养的鞍前马后衣不解带的贴身照顾的吗?你见过被包养的天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包养的忙前忙后事无巨细什么都给他安排好的吗?你见过被包养的成天到处闯祸捅娄子,包养的一声不吭全替他挡了还恨不得拿他当眼珠子护着的吗。” 纪深从鼻子里哼笑了声,“还包养?你是真敢问啊。” 四哥是真没想过这一出,听完脸色一瞬间变化多端。 怪不得前面他才骂了一句小畜生,蒋鸣脸色唰得就变了呢。 蒋鸣如果只是维护员工,那他拿这事闹闹说不定还能逼他把人交出来。 但如果他俩是那种关系,单看他连句骂都听不得的样子,肯定得一路护到底了吧。 四哥对蒋鸣的背景也是隐约有所耳闻。 想到如果让蒋鸣看到之前他骚扰俞小远的监控,那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还真不知道是谁了。 一时冷汗都有点冒出来了。 纪深见说得也差不多了,又重新堆上笑容,“监控这事儿我还替你兜着呢,我看你就别吵吵着要调监控了,真调出来了能对你有好处?” 四哥表情明显又动摇了点,纪深再接再厉道,“况且我们老大的背景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个俱乐部对他来说算什么啊?你真跟他死磕,他大不了就关张,等真把他弄来气了,你能有好果子吃?” 四哥被他说得已经全然没了一开始的嚣张气焰,但又有点不甘心,“那我也不能白白搞这一身伤啊。” 纪深放下杯子,向他保证道:“你放心,医药费我们全包,还给你做个全身检查,你今年体检都免了,你看怎么样?” 四哥受了这一通罪,心里还是不爽的,但他权衡了一下,纪深说得确实句句在理。 更何况,他还忌讳着纪深在他耳边提到的那个名字,要是纪深真去找那个人,也够他喝一壶的。 四哥捏着水杯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点头同意了。 纪深从会客室出来,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找到蒋鸣,低声跟他耳语,“搞定了。” 蒋鸣抬眉看他:“这么容易?” “就一傻帽,吓唬两句就镇住了,也赶巧,我之前在南边的时候有个手下回央城之后混得不错,是他大哥,提了下名字,还有点用。” 蒋鸣拍了下纪深的肩膀,“辛苦了。” “害,咱们之间用得着说这。”纪深正了正色,“不过我刚刚去抹监控,看到点别的,我觉得你有必要看一下。” chapter 77 画框 蒋鸣跟着纪深到了监控室, 看完纪深调出的一段段监控视频,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视频中有四哥站在远处不怀好意地盯着俞小远的,有四哥对俞小远动手动脚的, 有四哥尾随俞小远走进洗手间的。 蒋鸣冰雕一般站了半晌,开口问道:“你前面提到的那个回央城的手下, 能安排我跟他吃个饭吗?” 纪深冷笑一声, “师哥,你觉得还用等你来跟我提吗?我看完监控就给他去过电话了, 情况都跟他说了,他说了解了, 会好好料理的。” 纪深放下鼠标, “你就放心吧,我手下出去的人, 别的不敢说, 但办事一定干净、到位。” 蒋鸣从监控室走出来,在走廊缓了很久, 周身的寒意才慢慢散去。 楼下的休息间里,俞小远脑袋纷乱极了。 他向来知道自己拥有一副怎样具有欺骗性的皮囊, 他知道该怎样摆出最无害的神情, 他知道什么样的眼神最让人觉得无辜。 他在向蒋鸣走出第一步时,就已经穿上了一副为他精心打造的良善伪装。 他不用拥有自我, 他不在意隔着欺骗的感情是否真实,他只要这份感情能够持续下去。 他想过蒋鸣可能会喜欢上穿着完美伪装的他, 他想过为了拥有他的喜欢而把这套伪装永远保持下去。 他想过一切。 却唯独没有想过有一天,蒋鸣会在看见他无可辩驳的作恶现场, 看见他毫不良善无辜的那一面后。 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对他说出“我爱你”。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一生都没有这样超负荷地跳动过。 俞小远在小床上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走了几圈。 他有些不敢相信, 屈起指节放在嘴里咬了几口。 疼的。 是真实的。 蒋鸣真的对他说了“你是什么,我都爱你”。 俞小远恨不得什么都不管了,现在就冲出去,冲到他面前,告诉他自己也爱他。 可蒋鸣说过要自己在这里等他回来。 不可以不听他的话。 俞小远在休息室里走来走去,揉揉头发,把小床上的被子叠了,枕头拍拍松软,放在叠好的被子上,而后整个人往上一靠,靠了两分钟,又站起来走了几圈。 最后像一只被出门前的主人许诺过一回来就开罐头的乖小狗,立起耳朵,挨着门抱膝坐在地上,静静听着门外动静,想要在主人回归的第一时间就能听见他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俞小远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接着休息室的门被敲了两下,俞小远扶着门迅速站起来,刚要开门,想起蒋鸣说过不要给别人开门,又把手缩了回来。 静了几秒,终于隔着门传来那道熟悉的声音:“是我,开门吧。” 俞小远用最快的速度拧开锁,开门的瞬间就冲出去,飞快地扑进蒋鸣的怀里。 蒋鸣被他扑得退了几步,低头看他。 俞小远已经等了太久,他一秒也再等不下去,他急不可耐地给出自己在休息室里已经默念了一千万遍的回答。 他抬起头大喊道:“我爱你,我也爱你,比爱我自己还要爱你!” “比爱这个世界上任何一样事物都还要爱你。” 他像是一颗撞入大气层的小行星,热烈无畏,带着焚烧一切的气势。 蒋鸣眼神微动,低头吻在他额头:“我听到了,我知道了。” 他表情柔软,又说:“不,我一直都知道。” 相比于他,俞小远的感情一向是热烈而直白的,从来都让人无法忽视。 怀里的人抱着他不肯撒手,蒋鸣干脆直接将人横抱了起来,抱着他坐到办公室的沙发上。 俞小远又埋在他怀里说了许许多多表白的话,像是要一口气把这一辈子的情话都说尽一样。 最后说完了,抱着蒋鸣的脖子黏黏糊糊。 蒋鸣垂眸看他,“哪儿学的这些?小渣男,用这些话骗过多少人?” 俞小远抬起头一脸真诚:“没有,一个都没有,只对你一个人说过。” “这个世界上,只爱过你一个人。” 房间里静了几秒,蒋鸣靠在沙发上,磨了磨牙,“俞小远,你真的是……” 蒋鸣深吸一口气,托起俞小远要把他从身上挪下去,俞小远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整个人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地反抗。 挣扎中碰到了什么,突然僵了一下,抬头看向蒋鸣。 反正也被发现了,蒋鸣破罐子破摔,微微挑着嘴角,问他,“不闹了?” 俞小远没有松开手,搂着他的脖子转了个身,跨坐在他腿上,“好喜欢你,什么样的你都喜欢。” 说完低头就凑过去吻他,舌尖顺利无比地进入了他的口腔,舔舐追缠着他的舌头,尝试地在湿热的口腔中翻搅。 俞小远第一次占据这样主动的位置,但很快就后继无力,软软地伏在蒋鸣身上,呼吸越来越乱。 蒋鸣一手托着他的尾椎,一手按在他的背上,沿着脊骨往上,手指插入发根。 唇舌交缠间,嘴唇一疼,蒋鸣微微撤开,唇蹭着唇问他:“你是小狗吗,这么喜欢咬人。” “不是小狗,是小怪物。”俞小远喘着气,反驳他。 蒋鸣的笑声很低,“好,小怪物。” “那你,喜欢小怪物吗?” 蒋鸣把他的头又按下来,继续这个吻,声音被裹在两人的唇齿之间,含糊不清。 “喜欢……” 俞小远听了他的回答,心脏又欢快地跳了起来,这句话他好像听一万遍也不会腻。 在俞小远以为自己要被吻到窒息的时候,蒋鸣终于放开了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哑声说:“好了,不能胡闹了。” 俞小远眨了眨眼,往下看了一眼,一脸无辜地问他:“那你……怎么办?” 俞小远耳朵微红地说:“要不……我帮你。” 蒋鸣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安生点。” 说完把他按在肩上,闭上眼睛平复呼吸,“让我抱一会儿。”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四哥都没有再在俱乐部里出现过。 某天俞小远在画画时偶然听到旁边的会员闲聊时提起他,说前几天在路上碰到了,差点没认出来,吊着胳膊,鼻青脸肿,腿都有点跛,样子比那天刚滚完楼梯还惨几倍,也不知道是得罪什么人了。 旁边听到的会员都在笑骂说他活该。 听完这个消息的当晚,俞小远胃口都比平时好了。 蒋鸣给他添完饭,把碗递给他,“这是碰到什么好事了?今天见你笑一天了。” 俞小远把早上在俱乐部听到的话跟蒋鸣复述了一遍,蒋鸣听完笑了下,“确实活该。” “别光吃肉,喝点汤,”蒋鸣把还冒着热气的汤碗朝俞小远推了点,“袁敬早上给我来电话,说最近他们画廊来了不少新画,喊带你过去玩儿呢,你怎么说,想去吗?” “想!” “对了,说是还有一小批山建白的新雕塑作品,还没开始售卖,先带你去瞅一圈,有喜欢的我们先拿回来。” 俞小远从碗里抬头,嘴里饭还没咽下去,呆呆地问,“还可以……这样?还没售卖的,他是怎么拿到的啊?” “没跟你说过吗?山老师是袁敬的舅舅。” 俞小远下巴差点掉桌上。 带着对山建白新作品的期待,俞小远几乎是日盼夜盼,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出发那天。 一坐上车,就忍不住问这问那:“他的画廊在哪?远吗?开过去要多久?今天可以看到的雕塑有几座呀?大的小的?都是什么材质的?” “看给你急的,你见我都没这么急,安全带先系好。” 俞小远乖乖扣上安全带,嘟囔道:“那我们不是天天见嘛。” 这话蒋鸣就不爱听了,“怎么?天天见没新鲜感了?要出去寻找刺激了?” “不是的不是的!”俞小远急死了,抓耳挠腮半天也没想出解释的话,拉长了安全带凑过去亲了蒋鸣一下,“你最新鲜了,最刺激了,最想见你了。” 蒋鸣嘴上嗤笑着骂他:“小渣男。”脚下还是踏着油门开了出去。 到达的时候,袁敬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了,一见到他们人就迎了上来。 “鸣儿,小远弟弟,这边。” 画廊一共两层,装修是极具艺术气息的抽象风,墙上每隔一段就是一副精心布置的画作,画作之间间或摆放着绿植或是雕塑,一楼分外间和里间,外间的最尽头是一座金属质地的旋梯,连接着一层和二层。 袁敬大致带他们在一层逛了一下,走到旋梯旁,对俞小远说:“听鸣儿说你很喜欢山建白的雕塑?我这儿正好有几座新的,先带你上去看看?” 俞小远头点得飞快。 蒋鸣都忍不住笑了:“赶紧的吧,孩子惦记一路了。” 上到二楼,袁敬直接带他们走进展馆的里间,指着墙边一架布置精美的陈列柜说,“都在这儿了,小远弟弟你看看,有喜欢的给我说。” 俞小远三步并作两步迈到陈列柜前,鼻尖贴在玻璃上一座一座地看过去。 这一批都是小型的雕塑,主要以金属和木雕为主,还是山建白一贯的配色风格,有人物,有动物,还有一些他不常采用的抽象形状。 留了俞小远自己在里间慢慢挑,袁敬把蒋鸣拉到外间,挑了挑下巴问他:“比赛报名那事儿咋样了?” 蒋鸣看上去挺高兴的,“前几天刚通过了。” “哟,不错啊,这比赛报名审核就挺严格的,能通过报名说明水平已经很不错了。” 蒋鸣一副你也不看看是谁家孩子的表情。 “行了吧,看把你骄傲的,”袁敬捶他肩,“你准备什么时候带他出发过去啊?比赛日子不远了吧?” “在给他办签证了,等签证一下来就走。” “那我先祝小远弟弟这次比赛好运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走回里间的时候,俞小远还趴在玻璃上。 “看得怎么样了?”蒋鸣走到他身旁,出声询问。 俞小远指着左边的一座半臂高的麒麟木雕,眼巴巴望着他,“想要这座。” 玻璃陈列架里,通体绛红的麒麟怒目而站,鳞片坚固,爪下踏着火焰,脸上的每一根毛发都栩栩如生,口中露出獠牙,目光炯炯,神色透着不怒自威的张扬。 蒋鸣抬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问袁敬说:“拿这座,行不行?” “没问题,我一会儿喊他们给你装好,”袁敬一脸坏笑,“弟弟你眼光还真毒,这一批里最贵的就它了。” 最大的期待达成了,俞小远放松下来,跟着袁敬在画廊里逛了逛。 袁敬一边走一边给他们介绍,二楼外间都是一些新锐画家的作品,风格各异。 袁敬介绍着介绍着,发现旁边就蒋鸣一个人了,两人又转回去,看见俞小远站在角落的一幅画面前不动。 画中是一片蔚蓝天空下的断崖,远处海天一线,近处悬崖上的草地被风吹拂,断崖上站着几个人,整体画面舒适自然。 蒋鸣走过去问他:“喜欢这副?” 俞小远点了点头。 蒋鸣看了看那幅画,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但俞小远说了喜欢,他自然二话不说就跟袁敬要买。 袁敬一看是这幅,说:“害,这幅啊,折价卖你吧。” 蒋鸣不解问:“这幅怎么了?” 袁敬头疼地说:“这画家一开始看着挺有潜力的,我上他家去看画的时候,真的是一眼惊艳,本来很看好他的,就一下子跟他买了五幅,回来之后还特意都给挂在楼下最显眼的位置,结果到现在几个月了,就卖出去一幅。” 袁敬挠挠头,“也不知怎么的,现在越看这画越觉得平凡,也不知道当初怎么就一眼看中了。” 俞小远盯着画,默默说了一句:“画框的问题。” 袁敬半信半疑地说:“不能吧,我这还是特意去定制的画框呢。” 俞小远环视了一圈楼上的展厅,指着不远处的另一幅镶在纯白色画框里的画说:“你把它和这幅的画框换一下看看呢。” 袁敬不大相信,“那框太素了吧,他这风格配现在这种华丽的木框更显高级感吧。” 蒋鸣道:“试试看呗。” 袁敬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吧,叫来人现场把画拆出来换了。 当那副画换进新画框再挂上墙之后,袁敬简直呆住了。 眼前的整幅画好像浴火重生了一般,呈现出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质。 让他骤然又回想起当初在画家的家里看到这幅画时的感觉。 俞小远在旁边说:“还有光线,要用暖光。” 袁敬把画取下来,按他说的把画拿到另一个展厅的暖光下再看,忍不住感叹,“牛啊弟弟。” 俞小远挠了挠脸颊,耳朵有点红红的,“你当初去看这幅画的时候,是不是还没有裱框?而且是在自然光下看的?” “你怎么知道?” “我其实在看的时候,就觉得它和周围的环境很违和了,后来听到你说你去他家里看的时候被一眼惊艳过,就试想了一下它的原始状态,我觉得那个状态才是它的最佳状态,你后来那些为了凸显风格而做的装饰,其实反而适得其反了,”俞小远继续说道,“我让你换的这些,都是把这幅画还原到你最初看到它时的环境里,只注重画本身,而不让任何装饰喧宾夺主。” 袁敬曾经听很多人说过布展时画框和打光对一幅画的画面释义会有非常大的影响,所以他在布展时一向非常注重对画的装饰,没想到一路走过来,自己有一天反而栽进了过多装饰的怪圈。 袁敬再重新看着脱胎换骨的那幅画,根本移不开眼。 他忍不住朝俞小远竖了个大拇指:“弟弟,牛。”又朝蒋鸣挑了挑眉,“真可以啊,你家小朋友。” 蒋鸣笑了笑没说话。 他站在一边,看着灯光下的俞小远,好像突然从一个刁钻的角度get到了很久以前的那次,在法餐厅时,罗峙冒着暴露真面目的危险也要尾随俞小远去洗手间时的感受。 太耀眼太诱人了。 是真的被勾得非常忍不住。 逛完展厅,已经是傍晚了,袁敬把装好盒的雕塑和画递给他们,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 蒋鸣抬手拒绝了,说晚上回去还有事。 俞小远疑惑地抬头问他:“什么事?” 蒋鸣没回他,抬手搭了下他肩膀,“走吧,回家了。” 俞小远没再问,朝袁敬挥了挥手,抱着盒子跟蒋鸣走了。 回到家,俞小远小心地把雕塑盒子放在鞋柜上,刚要伸手去开灯,突然被人一把扯过,压在黑暗中的门上。 耳畔是蒋鸣低沉微喘的声音, “不想再等了,宝贝。” “我快饿疯了。” chapter 78 沉浮 蒋鸣像一只刚捕获心仪猎物的猛兽, 紧紧压住他,唇瓣在颈脖的动脉上流连,喷洒出一连串湿热的气息, “从刚在一起的那天就在忍了,怕弄伤你, 怕你疼, 怕你哭。” 蒋鸣恶狠狠地咬住他的脖子,又松开舔了舔, “但你实在太招人了。” 男孩冷白的皮肤在黑暗中好似能发光,他颤动着睫毛, 退无可退, 背紧紧抵在门上,下颌与颈脖拉出一道脆弱的弧线, 声音断断续续, “唔……我、我没有……” 蒋鸣舔着他的喉结,一句一句问他: “没有什么?没有招人?没有勾我?” 舌尖从脖子渐渐向耳根游移, “每天在被子里往我怀里滚推都推不开的是谁?有事没事就对我动手动脚的是谁?” 蒋鸣的鼻尖蹭在他的脸颊,用力咬了一口他的耳垂, “撩了那么久, 现在想不承认了?” “是不是晚了点?”额头贴住额头,唇停留在一指之外, 蒋鸣垂着眼睛盯住他,哑声问他:“小渣男?” 俞小远手指蜷缩着想抓住点什么, 可背后只有一扇冷硬的房门,他只好抬手轻轻攥住蒋鸣两侧的衣角, 微微睁开眼睛看他,发颤的声音中透着诚恳:“从来、从来没有撩过……别人……只对你……唔……” 蒋鸣没有让他说完, 恶虎扑食般咬住他的唇,将剩下的话全数吞进口中。 纠缠的吻变成凶狠的噬咬,蒋鸣恨不得将他整个人都吞吃下去,让他变成自己骨血的一部分。 两人跌跌撞撞一起倒在了沙发上,蒋鸣在充满攻击性地掠夺的同时,用手小心地护着他的后脑。 好像只有在对待他时,男人每一寸凶狠的外表下都会潜藏着细微的温柔。 即使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放过他,还是会在捻开他衣扣时再次问他:“害怕吗?” 俞小远被他强势的进攻搅得心跳紊乱,但只要一想到身体上令人酥麻的触碰是来自于蒋鸣,他就连灵魂都不禁颤抖,“只要是你……就……不害怕。” 蒋鸣看了他几秒,撑着沙发站了起来,然后直接伸手将人抱起,走回卧室。 温热的唇再一次落在俞小远的唇上时,蒋鸣还是很克制的,怕会吓到他,只是浅尝辄止地吻着,脑子里一遍一遍告诫自己,要慢慢来。 直到俞小远颤着声音小声叫了一句,“哥哥。” 一切就都乱套了。 早已被燎烧到快要自燃的男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捏着他肩膀的力道大到像要把他捏碎。 脑中闪过的画面全都显示着他最原始也最肮脏的欲念。 一向最珍视的东西,在此刻却最想要弄坏。 积蓄已久的渴|望从迷雾中升腾而出,伴随着混乱的呼吸,在黑暗中将理智层层覆盖。 角落里突然出现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直愣愣盯着他们。 俞小远迷蒙的余光突然看到黑暗的那两点绿光,头发都炸起来了,一下子坐起来,“虎、虎虎!” 蒋鸣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看清是什么后,不满地走过去。 揪着后脖子把肥猫拎到眼前,抬起另一只手戳了戳他的脑袋,“偷看什么呢,你还没到能看这些的年龄,滚吧。” 说完推开卧室的门,将猫往外一丢,又走回了床边。 扯下身上的衬衫,扔在一边,赤着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男孩撑着手臂半靠在床上,苍白的皮肤下透着淡青的血管,仰着脖子看他,眼角眉梢都溢出天真懵懂的引诱。 蒋鸣抓着他的脚腕往外一拽,俯下身去,在他耳旁呢喃着问:“给你最后一次叫停的机会,要吗?” 男孩闭起眼,抖着嗓子说:“不要……只我想要……你。” 蒋鸣撑在上方看他,手臂上青筋凸起,眼底都微微发红:“一会儿你别哭。” “哭着求我……也晚了。” 斗室中温度高得不像话,四周弥漫着炽热的潮湿气,蒋鸣汗湿的手捧住男孩的脸,细心地拨开粘在他脸颊的碎发,来到肩上,按着他不让他逃跑。 俞小远意识好像短暂地清明了一下,很快又陷入混沌,白得像雪的双臂颤抖着攀上蒋鸣的脖子,呼吸变得凌乱不堪。 早秋微凉的夜晚漫长又喧嚣。 俞小远这一觉睡了快一整天,醒来的时候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从骨头缝里泛出酸痛来。 窗外已近黄昏,落日的余晖斜着从窗口照进来,照在他布满痕迹的手臂上。 “唔……”俞小远刚试着翻了个身,就不适地哼了一声。 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的男人听见声音,放下书走了过来,“醒了?” 俞小远惺忪地眯着眼,带着鼻音软软地“嗯”了一声。 蒋鸣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脸:“是不是不舒服?” 昨晚他已经很注意地清理过了,但现在手摸在脸上,还是感觉有点发热。 俞小远摇了摇头,说没有,可刚一张口,嗓子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嘶哑粗砺,眼皮也微微红肿。 昨晚哭得太狠了。 他靠着床头坐起来,睡衣领口下露出错落的齿痕。 蒋鸣目光落在那里,叹了口气,俯下身去亲他的额头,亲他的鼻尖,低声说:“对不起,没控制好我自己。” 俞小远抬手抱住他,脑袋在他的下巴拱了拱,开始哼哼唧唧地喊饿。 也确实该饿了,昨晚回来就折腾,晚饭都没吃,今天又睡了一天,米粒未进。 蒋鸣喂他喝了点温水,然后抱他去洗漱,洗漱完又把他抱到餐桌旁,开火去热已经炖了一天的粥。 从腿好了之后,俞小远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脚不沾地地被抱来抱去过了。 俞小远晃着腿坐在椅子上,看着蒋鸣端着热腾腾的粥出来,盛了一碗放在他面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俞小远端着碗问他,“你也还没吃吗?” “嗯,怕你醒了找不到我人。”蒋鸣盛好自己的那碗,低头看到俞小远光着的脚,回卧室把他的拖鞋拿出来,蹲在他旁边一只一只给他套上,才又回到桌旁。 俞小远抱着碗喝粥,喝了两口,嘶了声,破皮的嘴唇碰到热粥,疼得眯起眼。 蒋鸣又放下碗,抬起他下巴,“我看看。” 俞小远舔了舔破皮的地方,敷衍道:“没事,不疼的。”拿起粥要继续喝,被蒋鸣按住了。 “放凉点再喝。” “真不疼,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疼就不会一直舔了。 蒋鸣一个字也没信,握着他手腕,轻轻捻了捻凸起的腕骨,“乖,听我的。” 俞小远还是乖乖松开了碗。 蒋鸣拉过他的手轻轻亲在手背上,又凑过去亲在他的唇角,“我不好,以后会更小心的。” 那天之后蒋鸣陪俞小远在家里待了好几天,俞小远好像每天都很困倦,一觉睡到中午,蒋鸣也不叫他,就坐在窗边安静地等着,等他醒了,就抱他去洗漱,吃饭。 吃完饭俞小远又想睡,蒋鸣会揪着他的耳朵给他换衣服,跟他说越睡越没精神。 然后拽着他出门,要么在小区周围随意逛逛,要么开车去不远的市郊看看秋景。 晚上再一起去买个菜,吃完晚饭窝在沙发上找一部电影,俞小远抱着霸天虎,蒋鸣抱着俞小远,两人一猫静静靠在沙发上把电影看完。 就这么养了好几天才终于把俞小远的精神全养回来,身上的痕迹也渐渐散去了。 两人回了俱乐部工作,一起消失的这几天倒也没人在意,日子还是照常往前走着。 入秋后的天气早晚渐凉,白天也越来越短了,秋风打着转把树上枯黄的叶子吹落。 蒋鸣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总感觉胸口像是被栓了条绳子,另一端连在楼上坐在壁画前的某个人身上,心脏每跳动一下,那条绳子就扯一下。 以前他工作到一半,打开监控看两眼就能缓解那种感觉,可现在他总是忍不住想要亲自上楼去看看。 等看到了人,又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碰碰他。 可这毕竟是在俱乐部里,到处都是人,蒋鸣就只能借说话的由头,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摸一下他的耳朵,碰一下他的脸颊,然后再回到办公室里继续工作。 俞小远的壁画在他这么多天的修改后,终于呈现出了一番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景致。 夜空下的草地不再一片幽邃,而是闪烁着点点荧光,像一颗颗希望的种子,翻飞着漂浮在草面上。 头顶的天空依然黑得彻底,但从中间开始,天空逐渐明亮,直到最远端,淡金的曙光从层层云海之后迸射而出。 仿佛置身黑夜与黎明交界处的山谷,近处是流萤几点,远处是天光乍现。 俞小远握着笔站在梯子上涂色,突然梯子被敲了两下,他低头去看。 站在梯子旁的是简威,咧着嘴问他:“今天发工资,纪深说请客,一起去耿叔那儿吃烧烤啊,去不去?” “耿叔?”俞小远瞥他一眼,“你跟人家熟吗,叫那么亲热。” “怎么不熟!给纪深接风那次之后,我都不知道去过多少次了,耿叔人真不错嘿,回回给我送大乌苏,可稀罕我了。” 俞小远莫名有点不爽:“他就是跟你客气客气,你少在那自作多情了。” 简威眼睛一瞪,点了点自己脑袋,“是不是客气的我这智商还能分辨不出来吗!我跟耿叔那叫一见如故,他说我特像他儿子,年龄相仿,性格也像,一看到我就感觉倍儿亲切,上次还给我送鸡翅呢。” 俞小远听到那句“他说我跟他儿子特像”,不自觉皱了皱眉,张口就问:“鸡翅算什么,那么便宜,他给你送过鸡腿吗?” 简威攀比心一下子上来了,“鸡腿算什么,他给我送过羊排。” 俞小远嗤了一声,“羊排?他还给我免过单呢。” “嘶,他上次给我送过两瓶大乌苏,两瓶!”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争得脸红脖子粗,就为了几个羊排鸡腿的,这么大的人了也不觉得幼稚。 蒋鸣在这时走了过来,“吵什么呢?” 简威本来就吵不过俞小远,加上他站梯子上,自己吵架还得仰着脖子跟他吵,一见蒋鸣来了,赶紧转移话题:“老大,你来得正好,晚上纪深请客去吃烧烤,你去不?” 蒋鸣还没开口,俞小远就抢答道,“他不去!” 简威笑他:“你说了算啥。” 俞小远跟他争得正上头呢,哪由得他说停就停,扔了笔就从梯子上爬下来,往蒋鸣面前一挡,“他就不去!你问也没用,我说他不去他就不去。” 简威拨开他,“我跟老大说话呢,你别捣乱。” 俞小远没头没脑冲简威喊:“他不爱跟你说话,他只跟我说话。” “他说好了教我游泳,他才不去吃饭。送你羊排算什么,送你大乌苏算什么。”喊着喊着内容越来越偏,也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发现了也停不下来,他就那么连喘气都不带停地脱口而出,“你一点也不像他儿子!我才像他儿子!” 最后一句喊完,三个人都蒙了。 简威:“什么儿子?” 蒋鸣:“谁的儿子?” 俞小远闭上嘴,也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激了,收了挡在蒋鸣前面的手臂,脸一下子涨红。 简威脑子转了一圈终于想明白了,“哟哟哟,合着你这是吃醋了?” “你跟耿叔什么关系啊,说一句我像他儿子给你气成这样。“简威表情夸张,”你不会是他私生子吧?耿叔看上去那么忠厚老实的,不至于吧?” 俞小远中气不足地吼他,“你别胡说!” “那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呀?失散多年但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认祖归宗的小儿子?” 越说越不像话了,但俞小远不想答他,就只能气呼呼地瞪着他。 他越不答,简威越好奇,还在问个不停:“到底什么关系啊?上次就觉得耿叔夫妻俩对你亲得都不一般,我每次去他们都追着我问你现状,别卖关子了,快告诉哥,到底什么关系啊?” 俞小远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不要你管!”说完低着头快步走了。 简威还想追过去,被蒋鸣拦住了:“行了别逗他了,你刚刚问我什么?” 简威一拍脑袋,“噢,晚上纪深请客,说去耿叔那儿吃烧烤,大家都去,你去吗?” “你们去吧,”蒋鸣看了眼俞小远背影,“我晚上得教他游泳。” “这又不急的,改天再教呗,今天难得聚餐。” “算了,再放他鸽子一会儿又生气了。” “好吧。”简威挠了挠头。 他也没想通为啥弟弟生气老大这么在意,但好像也跟他无关,就没再想了。 晚上等俱乐部里人都走空了,蒋鸣和俞小远换了衣服来到游泳馆里。 俞小远坐在池边。 之前蒋鸣带他试了几次下水憋气,情况都不太理想,蒋鸣也不逼他,反正目的也不是真的非要他学会游泳。 有时候带他来泳池就是让他持续熟悉跟水接触的感觉,顺便跟他一起放松放松。 蒋鸣面对着俞小远站在水里,从水面看下去,能清晰地看见他精瘦的腰线,腹肌刀凿一般线条分明,两道人鱼线深凹向下,隐没进沙滩裤里。 俞小远玩着玩着开始不老实,用脚来来回回去蹭他的腰,从腰侧滑到腹肌,再向下,脚趾轻轻勾住裤腰。 蒋鸣抓住他的脚腕,眸色深了些,沉声说,“别闹。” 俞小远勾起唇,又用另一只脚在他的皮肤上刮蹭,脂玉般的脚趾从腰侧一路攀到胸口。 蒋鸣将他这只脚腕也抓住,看了他片刻,然后两手一用力,把他整个人拉进水里。 俞小远一进水就被吓得攀附在蒋鸣身上。 蒋鸣低笑一声,问他:“不闹了?” 话音刚落,耳朵被俞小远舔了一下。 蒋鸣嘶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将人抵在池壁,“非点火不可是不是?” 俞小远最喜欢他这副被自己一点就着的样子,挑着嘴角答:“就点。” 蒋鸣不再说话,低下头就去吻他,吻他的额头,他的眼睛,他的鼻尖,他的下巴,他的喉结,最后回到唇上。 本来只是想浅浅吻一下的,可唇一旦贴上了,蒋鸣理智就开始渐渐退散,压着他越吻越起劲。 在俞小远被吻到快要窒息的时候,更衣室那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沉浸于热吻的二人并没有任何察觉,依旧在池边紧紧相贴,吻得忘情。 半分钟后,泳池门口传来人接连撞在前面人身上的声音,接着是简威音量大到让人无法忽视的一句粗口。 “卧、卧槽……” chapter 79 撞破 简威石化了一般一脸震惊堵在门口。 他前前后后站了一溜排拎着烧烤外卖的俱乐部同事, 从前台到教练,一个不少。 此刻每一张脸上都复制粘贴了同一张被雷劈了的表情。 蒋鸣在听到声音的第一瞬间就下意识抱着俞小远偏过身,背对门口方向, 将俞小远完全隐藏在自己的身形中。 他带着俞小远来过泳池这么多次,正正经经练习接触水的时候没人来过, 认认真真学憋气的时候没人来过。 结果好死不死就今天, 没忍住亲了那么一下,人全给亲出来了。 下班的时候说得好好的都去吃烧烤了, 谁能想得到他们这么快就能去而复返啊。 俞小远也蒙了,缩在蒋鸣怀里一动不动。 脑子里在疯狂思考, 是咬舌自尽比较快, 还是现在直接躺水里把自己淹死比较快。 整个游泳馆就这么诡异地静止了10秒钟。 等到众人从一致的如遭雷劈的震惊中缓解过来后,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精彩纷呈。 田艺风和季小敏两眼放光, 用手肘不断互相去戳对方, 方思桐捂着嘴压住尖叫,男教练们一脸呆滞, 只有施月和纪深两脸早已知情的了然。 之后是纪深最先反应过来,说了句:“那啥, 咱都上去等吧。” 众人立刻点头如捣蒜, “走走走,上去等上去等。” 说完一个推一个转过身往回走。 简威还站在原地灵魂出窍, 施月拽了他一把,扭着他肩膀给他转了个身。 纪深走在队伍最后面, 临出门前回头对蒋鸣说:“老大,我们把烧烤打包回来了, 等你们……忙完了,上来一起吃哈。” 乌泱泱的一堆人, 怎么进来的又原样怎么出去了。 等人终于全部走光了,游泳馆又恢复寂静。 蒋鸣低头去看怀里从头顶红到脖子根,正盯着水面发呆的男孩,搂了下他肩膀,安慰道:“好了,都走光了,没人了。” 俞小远抬起头看他,忽然一本正经地说:“我们逃跑吧。” “什么?” “不要吃烧烤了,我们去更衣室把东西拿上,然后偷偷从楼梯口溜走,”俞小远越说越认真,一分钟内连逃跑之后的十年计划都想好了,”不,我们私奔吧,俱乐部不要了,房子也不要了,把虎虎带上,去邻市,不对,去邻省吧,换个地方生活,我赚钱养你。” “其实我直播赚得还挺多的,”俞小远一脸不瞒你说的表情,“我直播间有个大哥,特别人傻钱多,每次我一开播,他进来啥话不说就哐哐给我砸礼物,也不聊天,也不买画,啥也不要,就送钱,跟财神爷下凡一样。等我们私奔之后,我多开点直播,多跟他聊聊天,争取从他那再多搞点钱。” 蒋鸣没说话,脸上表情一时波谲云诡。 俞小远见他这个反应,料想他可能是听到自己直播间有常驻大哥不开心了,赶紧改口道,“那我不开直播,我做代练也行,时下热度高的游戏我玩过不少,我意识手法都还行,很快就能上手了,或者我多卖点画,我现在粉丝多了,人气上来了,其实画也卖的比以前贵了。” 俞小远保证道:“你放心,养活你跟虎虎肯定没有问题的。” 蒋鸣垂着眼看了他半晌,没忍住笑了出来:“至于吗?给你吓成这样。” 俞小远抬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笑,严肃道:“至于的,你不懂,至于的。” 蒋鸣把他手拿开,挑眉道:“怎么?被人看到跟我接吻那么丢脸?连私奔都出来了。” “不是,不是因为跟你,我、我……。” 蒋鸣按了按他脑袋,“行了别想那么多,不就被看到亲了一下,过两天他们就忘了,多大点事。”说完托着他的肋下要往岸边举。 俞小远推开他的手,一个劲往水里赖:“我不要,我不出去,我们换个星球生活吧。” 蒋鸣捞住他的腰,防止他再一个不慎摔水里爬不起来,噙着笑问他:“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你还一辈子不见人了?” 俞小远理所当然道:“所以我说私奔啊,我们连夜收拾包袱逃跑,再也不回来了。” “好。”蒋鸣放开了他,双手抱胸,气定神闲问他,“你舍得简威吗?” 俞小远毫不犹豫:“舍得!我巴不得再也不见他了!” 蒋鸣又问:“你舍得前台小姑娘们动不动给你投喂的那些零食吗?” 俞小远微微有些动摇,但还是说:“舍得,我、我自己可以买。” 蒋鸣点点头,最后又问他:“那你舍得施月吗?舍得她给你烤的那些小饼干蛋黄酥,还有亲手给你戳的那些羊毛毡虎虎吗?” 俞小远表情一顿,答不上来了,之后一脸挫败,垂头丧气趴在岸边,把脸埋进臂弯里,用力捶了水面两拳出气。 楼上休息区的沙发上,众人正从袋子里拿出外卖盒往桌上摆。 简威拿着盒烤花菜,突然大喊一声:“噢!我说呢!”然后指着施月道,“我说你之前老神神秘秘喊我不要惹弟弟呢,你是不是早都知道了!” 所有人目光都跟着落在施月身上。 施月揭开手里餐盒的盖子,放在桌上,淡定地说:“也没有啦,我也不确定,都是自己猜的,不过猜得八九不离十就是了。纪深才是早就知道了吧,刚才看到他们一点都不惊讶。” 众人一听这话,又齐齐看向纪深。 纪深抬头扶了下眼镜,一脸老实巴交:“啊,师兄是跟我提过,但他这不没说可以公开嘛,我哪敢随便揭他隐私啊,他一拳能给我从这儿捶楼下去。” 大家想想也是,但还是强烈谴责一番了他这种有瓜自己闷头偷吃,不跟大家分享的吃独食行为。 方思桐朝施月凑过去,好奇道:“施月,你发现他们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是有感觉老大一直对弟弟特别好,可真没想到他俩居然是这样的关系诶。” 施月想了想,答道:“就是上次去云卢回来后,我就感觉他们不太一样了,估计就是那时候在一起的吧。” 方思桐摸了摸下巴:“我说老大怎么现在天天上楼频率突然比以前提高了10倍呢,以前一天都上来不了几次,现在没事就跑上来看看,而且每次都要大老远到弟弟那头去转一圈才回,原来是上来探班男朋友的啊。” 何煜面露犹豫:“可是他们两个男的在一起,你们不觉得有点……怪怪的吗?” 田艺风斜眼看他:“都什么年代了,大清早亡了,男的跟男的在一起,男的跟女的在一起,女的跟女的在一起,有什么区别,不就是两个人在一起。” “就是啊,思想别这么陈旧,要打开眼界,同样都是爱,凭什么有高下之分。”季小敏批判完何煜的腐朽观念,表情一变,跳着脚兴奋道:“而且,你不觉得他们很配吗!郎才郎貌,站一起也太养眼了吧。” 田艺风简直不能更赞同:“配死了,真的,就刚刚泳池里那画面,差一台摄像机就能直接拍偶像剧了。” 有男教练也挠了挠头,实话实说道:“你别说,他俩站一起还真挺扎眼,都说不上来谁颜值更高。” 一堆人默契地组成cp粉阵线联盟,兴奋地你一嘴我一嘴地磕了起来。 正磕得起劲,简威出声道:“你们等会儿,让我捋捋。” 简威歪着脑袋努力思索,“他俩在一起是没有问题,问题是,这样的话,我们以后是不是得改口了啊?不能再叫他弟弟了,要叫他……老板娘?还是……老板……爹?” 不远处一道声音冷冷插了进来:“你不如直接把老板两个字去掉呢?” 出声的是跟在蒋鸣身旁一脸别扭的俞小远,撇着脸,耳根红红的,脸上羞怯还未散去,正迈着步子从门口朝他们走来。 男孩声线是挺冷的,可说话的时候都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们。 简威跳起来转回身,张口就冲俞小远喊:“你个小屁……”喊到一半看见蒋鸣,想起施月三令五申的那句“别惹弟弟”,硬生生把嘴里的话拐了个弯,“……啤酒酒量还不错的同学,快过来喝酒。” 正主来了,吃瓜话题自然终止,谁也没胆子当着蒋鸣的面八卦他。 最多只敢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多看几眼,然后私底下在微信里互发消息疯狂磕瓜。 蒋鸣和俞小远落座后,大家也都拿起串吃了起来。 老板娘把外卖包得很好,一路这么远带回来也没凉,连鸡翅的皮还依然脆脆的。 施月从旁边一个袋子里拿出一盒烤吐司递给俞小远,说是老板娘特意嘱咐带给他的,撒了加倍黑芝麻。 俞小远接过盒子,脸上拘谨终于淡了点,说了声谢谢,拿出吐司小口咬起来。 桌上大家聊了点俱乐部会员的八卦,默契地没人再提起之前在泳池里发生的一幕。 聊到一对在俱乐部相识,后来走入婚姻的情侣,大家都刻意避开他们刚在一起还没有对众人公开关系时的过往,只聊他们现在幸福的婚姻进展。 只有简威,二两啤酒下肚,说话又开始不过脑子,嘿嘿笑着说:“不是我说,我老早就看出他俩有猫腻了,就他俩那亲密劲,谁看不出来啊,全世界就他俩自己还相信自己在谈地下恋。” 桌上突然一静,俞小远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又腾得红了。 简威还想继续说,施月在桌子下面狠狠踢了他一脚,差点没给他腿踢折了,简威被踢得一下跳起来,抬头看到施月的眼神示意,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啥,赶紧闭上嘴。 这个插曲过去,大家赶紧把话题扯得更远,开始聊人造卫星,聊经济危机,聊国际纷争,生怕一不小心再给哪个大傻子递了雷点蹦迪的机会,连累大家一起胆战心惊。 烧烤吃完,大家分工收拾,简威和蒋鸣一人拎着一袋垃圾去外面扔。 垃圾入筒,简威拍了拍手,左右看看没有人,突然壮着胆子靠过去,“老大,趁没人在,我能不能八卦一个问题啊?实在是太好奇了。” 蒋鸣:“什么?” 简威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们弟弟动心的啊?” chapter 80 洛城 蒋鸣停下脚步, 回头看了一眼简威。 简威立时闭上嘴,酒醒了大半,脖子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刚准备把刚刚的话收回来,蒋鸣突然开口了。 “动心的话, ”蒋鸣停下脚步, 似乎回想了一会儿,之后垂下眼眸, 很淡地笑了下,“说起来我自己都不太相信, 但好像确实就是在……第一眼。” “第一眼?”简威讶异, 不太相信地挠了挠脖子,“可我记得, 他刚来那时候, 对他疏远得老明显了,连我都能感觉出来。” 蒋鸣仰头思考片刻, 突然问了个不太相关的话题:“你很喜欢单反吧?” 简威说:“喜欢。” “如果突然有一台索尼A1放在你面前,你会怎么样?” 简威想到那个画面都激动, 手舞足蹈道:“那当然是立刻上手把玩, 拍个不停!爱不释手!” “嗯。”蒋鸣点了点头,看着他, 问道:“那如果,是一台哈苏H6D呢?” 简威到处乱挥的手停在半空, 半晌,放下手, 愣愣地答道:“那大概会,不敢置信, 不敢接近,不敢触碰。” 简威反应过来,一拍脑袋,“懂了,弟弟就是你的顶配哈苏。” 蒋鸣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们回到俱乐部的时候,休息区已经基本都打扫干净了,时间也不早了,大家互相道了别,便分头回家了。 一周后,俞小远的第二幅壁画也终于完工,蒋鸣站在壁画前,只一眼就明白了他笔下的场景源自哪里。 他们没有言语,仅是相视一笑。 俞小远照例在完成后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准备翻翻资料顺便去构思楼下的最后一幅壁画内容。 家中的画室现在配置已经非常完善了。 他们一起去选的那张书桌送来后,蒋鸣把它放在了窗前。 后来蒋鸣又去定制了一整套的书架,排放在书桌的左手边,占满了一整面墙。书架上摆放着很多画册,还有俞小远以前的作品和现在常用的画材。 画室的窗前是一块小飘窗,飘窗上垫着一层米黄色的软垫,靠墙放着几个抱枕,还有几本随手翻开的画册。俞小远画不出来时,就抱着霸天虎靠在飘窗上看着窗外发呆。 飘窗旁的地上摆着一株阔叶绿植,最低处的叶子已经被霸天虎扒得七零八落了。 房间中央斜放着画架和座椅,画架上是一副还未完成的画作,座椅旁的置物架上散乱地摆放着颜料和画笔。 地上随处放着几个蒲团,都沾满了橘黄色的猫毛。 整个画室透亮干净,到处散发着舒适自然的气息。 这里已经俨然成为了俞小远在家中最喜欢的一个房间,这些天他几乎都泡在画室里,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天。 秋日午后的一方阳光透过窗户平整地照在地板上,淡金的光斑将窝在蒲团上睡觉的霸天虎温柔地框起来,也不小心框进了俞小远随意抵在蒲团边的一只脚。 俞小远正坐在画架前,对着一幅画苦思冥想,他无意识地咬着笔端,脑子里不断搜寻着自己想要的颜色。 阳光反射在他身上,将他的发丝和睫毛都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芒。 蒋鸣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俞小远没有注意到他进门的动静,还在咬笔头,直到蒋鸣走到身边时才发现,放下笔抬起头对他笑,“鸣哥。” 蒋鸣抬手擦了擦他下巴上沾着的一小块蓝色颜料,没擦掉,轻笑着说:“天天往脸上画。” “嘿嘿。”俞小远抬手在他擦过的地方胡乱搓了两下,问他:“你怎么来啦,有事吗?” “嗯。” 蒋鸣转向画架,将手中那张在他抽屉里静静躺了很久的海报展开,铺在俞小远的画架上,又拿出已经贴好签证的俞小远的护照,和海报并排放在他的画架上。 俞小远看了看画架上的两样东西,不解地抬头看他。 蒋鸣摸了摸他的头发,问他:“想去吗?” “什么?” 蒋鸣指着海报中央最显眼的那一行花体字,柔声问道:“RCA,想去吗?” 俞小远声音有些犹豫,“我……不太明白。” 俞小远看了看海报,又看了看蒋鸣,“你是从哪里找到的这张海报?我记得我很早前就已经……” “你住院的那段时间,我去过一次烧烤店,从老板娘那里听说你曾经在他们家里暂住过,我很好奇,就请她带我去看了一眼你曾经住过的房间,然后,在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了这个,”蒋鸣眉眼柔软了些,声音低缓,“我想,这一定是你曾经非常向往的地方。” 俞小远还是没有理清脑子里的线,语无伦次道,“是没错,可是、怎么、不,这太难了……” 蒋鸣笑着蹲在他面前,抬手理了理他鬓角的头发,并不在意他混乱的语言,只是又问了他一遍:“想去吗?” 俞小远盯着他,停片刻,点了点头,说:“想。” “好。” 蒋鸣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然后递到俞小远面前。 屏幕上是一封报名成功的回复邮件,蒋鸣将袁敬告诉他的这项绘画比赛和申请RCA之间的关系向俞小远复述了一遍,然后说:“我已经替你报好名了,如果你愿意去的话,我现在就去买机票,比赛时间就在半个月后。” “我……”俞小远不太自信,“我不知道……” “这只是一个尝试,就算失败了,我们也可以再去想其他办法,我们就当去试一试,出去玩一圈,顺便带你看一眼RCA的大门,怎么样?” 提到RCA的大门,俞小远突然想起自己直播时的那个梗,没来由笑了下。 也好,就当是去朝圣的,这辈子能去一眼RCA的大门也是不错的。 俞小远在蒋鸣的注视下缓缓点了点头。 半个月后的周六,他们踏上了飞往大洋彼岸的飞机。 俞小远头一次坐飞机,蒋鸣值机时特意选了窗口的位置。 头等舱的空间比较宽敞,乘机环境也相对好一些,将近二十小时的航程,至少能把座椅放下来舒舒服服地睡一会儿。 登机后的俞小远就像一只突然掉进新奇松果堆的小松鼠,对每一样新鲜事物都非常好奇,这里翻翻那里看看,从各种角落里翻出新东西,然后拿到蒋鸣面前,问他这是干什么的。 “耳机可以连在前面的屏幕上看电影。” “呕吐袋希望你用不上,我们航程很久,晕机还是挺难受的。” “小毯子如果你喜欢,下机的时候可以带走。” 蒋鸣将他拿到自己面前的东西一样一样不厌其烦地对他解释清楚,然后靠进座椅里,微微侧头,含笑看着俞小远认真研究桌上的小台灯和扶手上的各种按键。 白天的航班,天气也很好,飞机起飞后透过窗就看到了非常美的云海,连绵起伏,像淡蓝色冰淇淋上蓬松柔软的巨大棉花糖。 俞小远趴在窗户上看了很久,转回头对蒋鸣说自己好想吃棉花糖。 蒋鸣笑了笑,说落地后带他去找。 飞到夜里,俞小远的兴奋劲终于耗尽,靠在座椅里睡着了。 他睡着时的样子真的很乖,两手抱着小靠枕,面朝蒋鸣侧着,不知梦到了什么,脸上还挂着淡笑。 白豆腐般的脸颊看上去实在很好摸,蒋鸣没忍住抬手去碰了碰,又把他滑落到胸口的毯子拉上去。 这么乖的孩子,为什么有人能够忍心那样去伤害他呢。 蒋鸣实在想不通。 但也没有关系,以后都不会再这样了。 他对自己这么说。 飞机上的环境不太适合睡眠,总是有避免不了的噪音和颠簸,俞小远感觉自己断断续续睡了很久,但一直都没有睡得很沉。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蒋鸣肩上,他拱了拱,抬起头,蒋鸣也正在看他,“醒了?去洗个脸吧,就快到了,准备降落了。” 落地的时候是当地的下午,一走出机场,加州的阳光就灿烂地照射在他们脸上。 俞小远虽然很兴奋,但实在抵不住身体的疲惫,飞了十几个小时,整个脑子都昏昏沉沉,他一路被蒋鸣牵着,乘车,装卸行李,进酒店check in,等终于进到酒店房间,俞小远几乎是倒头就睡。 比赛的时间在三天后,蒋鸣特意选择了提前三天到达,就是为了让俞小远能有个缓冲时间,利用这三天的时间倒好时差,找找状态,再以最好的面貌去参加比赛。 第二天清早蒋鸣就把他叫醒,灌了一整杯咖啡,然后拉着他去了酒店不远处的海滩边,吹着海风逛了大半天的海滩市集。 傍晚的时候俞小远已经困得不行了,走着路都差点睡着,蒋鸣拉着不让他回酒店,又到附近的商场吃了顿饭,直到晚上快十一点,才带着他回酒店,放他去睡觉。 后面几天也是如此,到了第三天,俞小远终于把时差调得差不多了,晚上能挨到正常时间入睡,然后一夜好眠。 比赛当天,蒋鸣陪着俞小远一起来到比赛签到处。 比赛举办的场所就在他们入住的这间酒店里,主办方包下了酒店26至30楼整整五个楼层,28至30楼的客房用以给选手和工作人员提供住宿,26楼和27楼的大厅被隔成很多宽敞私密的小隔间,供选手在比赛期间作画使用。 提供给选手住宿的楼层视野十分开阔,从窗户望出去能看见远处布满棕榈树的海岸线,能看见洒满了加州绚丽阳光的波光粼粼的海面,能看见像蚂蚁一样在海岸线上滑板冲浪的人群。 这次比赛所提供的参赛环境可以说相当惬意优越。 当然比赛昂贵的报名费也足以将这些费用全部覆盖在内。 比赛举行的三天里,为了保证参赛的选手们能够有一个安静安全的创作环境,整个比赛采取封闭式的管理,赛事相关楼层只有选手和工作人员可以进入。 所以把俞小远送到电梯口后,蒋鸣就只能止步了。 按下上行键,在等电梯时,蒋鸣从口袋中拿出一串绿松石的饰品。 是他前几天带着俞小远在海滩市集闲逛时,从一位头戴牛仔帽的印第安老人手里买下的。 据说美洲的印第安人对绿松石有着不同寻常的崇拜,他们认为绿松石是大海和蓝天的精灵,会给远征的人带来吉祥和好运,所以在他们的文化里,绿松石也是幸运之石。 蒋鸣将饰品细心地挂在俞小远随身的包上,抬头替他整了整领口。 电梯门在这时打开,蒋鸣目送俞小远登上电梯,在梯门缓缓闭合的时间里,蒋鸣微笑着对他说:“Good luck。” 80-90 chapter 81 比赛 俞小远在房间中刚放下包, 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打开门,来的是比赛的工作人员,给他发放了与他名字对应的号牌徽章, 特意叮嘱了他一定要保管好,号牌与比赛的很多流程息息相关, 是他在比赛中的唯一代号。 发放完号牌, 告诉他下午一点在礼堂集合,届时会有工作人员带领他们去到专门为他们准备的比赛场馆, 带他们熟悉流程,以及公布本次比赛的主题。 俞小远低头摸索着手中的金属号牌, 终于有了一些比赛的实感。 他把号牌别在胸口, 回到床边,将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归置好, 又把带来的画材再整理了一遍。 十二点多时, 房间中的座机又响起,再次提醒他准时去礼堂集合。 临出门前, 俞小远摘下号牌,走到窗口, 对着窗外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举起号牌, 拍下一张照片发给蒋鸣。 MJ1111:【图片】 MJ1111:【我要去远征啦!】 刚步出房间,手机上就收到了蒋鸣回复的信息。 是一条语音消息。 俞小远点开, 放在耳边,蒋鸣带着轻笑的低沉嗓音从听筒中传出:“等你凯旋。” 俞小远收起手机, 脚步更加轻快起来。 他要加快脚步去征服自己的航程,有人在等着他。 俞小远到达的时候, 礼堂中已经坐着很多人了。 他在来之前,也在网上对这项比赛做过一些了解。 IAC可说是全球最具影响力的青年绘画大赛之一, 由AIAA主办,美国艺术家协会,法国国际当代艺术传播委员会,亚洲艺术收藏家协会以及好几个公益基金会联合协办。 比赛隔年举办一届,评审团阵容十分强大,均是来自世界各地颇具影响力的艺术家,其中有多名评审都是就职于RCA的现任教授,所以如果能在比赛中得到他们的认可,就相当于得到了RCA审美的认可,自然也能成为之后申请RCA的一大助力。 所以大多数来参赛的参赛者目标也非常一致:争取名次,写进履历,附在申请表后提交给RCA。 俞小远落座后环顾一圈,周围的参赛者来自世界各地,不同肤色,不同人种,什么长相的人都有。总共参赛人数目测有一百多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很年轻。 在参赛者都到齐后,拿着话筒的工作人员走上演讲台,先向他们致以欢迎,然后向他们简单介绍了比赛的流程,从今天开始,到两天后的晚上24点前,三天半的时间,参赛者们可以自由进出比赛场馆,自由安排绘画时间,绘画完成后即可上交,但截止时间过后,组委会便不再接收画作。 在宣讲结束后,会有工作人员带着他们去到相应的比赛场馆,按照号码牌进入自己的隔间。 绘画形式上,只规定是传统形式的手绘实体画,不接受电子作画,其余的,画材,风格,都不做限制。 参赛者可以自带画材和画具,也可以使用场馆提供的,但画纸或画布只能用使用赛方提前准备好的。 比赛设一等奖3名,二等奖5名,三等奖10名。 在流程和各种事项都宣讲完毕后,工作人员终于公布了本届比赛的绘画主题。 俞小远在来之前查询过往届的主题,出题者好像总是偏爱一些宽泛抽象的主题,比如上一届的“Eternal silence,永恒的沉默”,上上届的“Whisper of the wold,世界的低语”。 俞小远已经做好准备听到诸如“温和的良夜”、“神明的赞礼”此类根本联想不出什么具现化形象的抽象词汇。 可台上的人在短暂的停顿后,却说出了一个简洁明了到令他意外的词——Angel,天使。 何止是简洁明了,简直是详实到不像是IAC会出的题目,具体到每个人的脑子里都会不约而同地出现同样一种的形象。 但转念一想,详实和具体就代表着你很容易被惯性思维所束缚,能够发散的空间被局限住了,打破陈规便成为了创作的最大难点。 俞小远跟着大部队往外走,准备离开礼堂去楼下大厅找到自己的隔间。 他正低着头思考要画的内容,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不确定的声音:“……俞小远?” 俞小远在听到那道声音的瞬间,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厌恶感。 俞小远回过头,就看到了那张他每次梦到那段令他憎恶的大学时代过往时都绕不开的脸。 “还真是你啊。”身后的人看清是他,嘴角挂上一丝嘲讽的笑,“居然能在这儿碰见你,还真是冤家路窄。” 俞小远根本不想理他,跟他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空气,冷冷看了他一眼就转身跟着人流继续往外走,权当他是空气。 可对方显然不打算这么轻易就算了,一路挤到他身边,苍蝇似的用讥讽的语调在他耳边问他:“你也配来参加这种比赛?你是怎么交得起报名费的啊?还是说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出去卖的?”那人说着话,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哼,他们说得没准还真没错,你这副细皮嫩肉的样子,说不定还真有那种有钱老男人喜欢。” 俞小远在礼堂门口停下脚步,回身看向他,冷声道:”刘鹏海,你手上那道疤是不是嫌不够深?要我再给你来一次血溅当场吗?我不介意这赛不比了,在异国他乡再给你留下一段终生难忘的回忆。” 俞小远冷笑着耸耸肩,“反正你知道我的,最擅长跟别人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提到往事,刘鹏海立刻觉得手上一疼,他下意识把左手背到身后,恨恨咬牙,“俞小远,你以为你退学这事就算了吗!这笔账我还没忘!你给我等着,就这场比赛,我一定会把你死死踩在脚下,你这种废物,就等着到时候哭着坐在台下看我领奖吧!” 俞小远嗤笑一声,“大白天的就做梦,就你这样连个写生作业都拿不了70分的货色,还领奖?早上起猛了吧。” 俞小远自己都不敢夸下这种海口,说自己能在这种比赛里摸个一奖半牌的,他知道这世界太大,世界上有太多才华横溢的人了。 这次比赛的参赛者里,想必也是卧虎藏龙,像他这样仅仅只是有一点点天赋的小虾米,能够有机会与这些人同台竞技已是幸运,根本不敢去妄想自己会有什么稳操胜券的可能。 刘鹏海对他的话毫不在意,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哼,今时不同往日,我早就不是从前的我了,你等着看吧,千万别吓死。” 俞小远看到刘鹏海这副无知又狂妄的模样,发自内心觉得可笑,不再跟他多言,继续跟上人流,往绘画场馆走去。 绘画场馆所在的大厅面积非常大,每一个隔间之间简易地被屏风隔开,隔间中放着画架和座椅,座椅旁还有一个小型的可移动置物架,画板上铺好了画布,置物架上也有画纸可供更换。 大部分参赛者都在进入场馆后直接坐在了自己的隔间开始进行准备工作,也有不少人找到隔间后便回房去了,大抵是想要在更安静的环境里思索自己的创作。 主办方给出的时间非常充裕,很多人并不急于要在短时间内开始动笔。 俞小远这次的作画形式选择了他最有把握的油画,坐下后不久,脑中也已经基本有了作画的雏形。 俞小远把画材都准备好后,去了趟厕所,回来的路上发现刘鹏海不但跟他在同一个场馆,连隔间都跟他在同一排,看了一眼画架,他选的也是油画。 回到自己的隔间,俞小远拿起铅笔,开始在画布上起稿,修修改改。 确立好构图,粗铺第一层色,待到底层色块铺好,早已过了晚饭时间,俞小远活动了一下脖子,站起来抻了抻肩膀。 手机上收到好几条蒋鸣的信息,下午时候发了几条问他比赛情况,可能是看他没有回复,知道他在专心作画,也没再发来打扰,直到六七点的时候才又发了一条过来,提醒他别忘了吃饭。 俞小远抱着手机给他回了条信息,说吃过了,手机还没塞回口袋,就震了下。 Jerome:【骗鬼呢。】 俞小远指尖敲得飞快,脑子里想出了一串假装自己吃过的菜单,还在打着字,对面又来了消息。 Jerome:【点了客房服务给你送了三次,三次都没送进。】 Jerome:【你在哪儿吃的?坐走廊上吃的?】 俞小远顿了下,一个删除键按到底,把输入框里的一大堆瞎话全删了,老老实实回复道:【现在就回去吃】 Jerome:【回房间告诉我一声,我再让他们送一次。】 Jerome:【本来就见不着你人,摸不清情况,还在这儿张口就来给我添堵。】 Jerome:【再编瞎话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俞小远抓抓头发,笑了下,打字回复道:【知道啦。】 明明挨了骂,心里却莫名挺开心的,俞小远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欠。 揣了手机往外走,路过刘鹏海的隔间,往里看了眼,人早就不知所踪了,画布上就画了几根线条。 俞小远赶回房间没多久,客房服务就送来了蒋鸣给他点的晚餐,番茄肉酱意面加海鲜浓汤。 闻到食物香气,俞小远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三下五除二把东西都吃完,拍了张空盘的照片发过去,又敲了条消息:【没有你做的好吃】 在房间休息了一会儿,俞小远又回到了楼下隔间里继续画画。 虽然比赛总共给了三天半的时间,但对于他想要画的内容来说,还是略显紧促的,他想要在最后给自己留出足够的调整细节的时间,所以在开始阶段就要尽可能加快节奏。 画到半夜,大厅里的隔间几乎都已经空空荡荡了,俞小远才放下手中的画笔。 精神上倒不是很累,甚至还有些兴奋,但刚倒完时差的身体却有点扛不住了。 俞小远拖着步子回到房间,胡乱洗了个澡,躺进床上,调闹钟的时候才看见蒋鸣晚上给他发的消息。 三四个小时前来的消息,他一直没看到,这会儿已经两点多了,俞小远估摸着他已经睡了,给他敲了句晚安,也准备睡了。 那边却立刻秒回过来:【才回房吗?】 俞小远回了个【嗯】。 俞小远撑起来靠在床头,一边的窗帘没有拉,侧头就能看见窗外映着月光的海岸。 他想起什么,敲了一句发出去:【这比赛的报名费是不是很贵?】 Jerome:【没多少钱,不用在意。】 也许是怕他有压力,蒋鸣很快又发来一句:【就当是出来旅游的,玩得开心就好。】 俞小远不禁回想,一直以来,蒋鸣对他的付出,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好像从来也没眨过眼。 想到这些,今天一天的疲惫和心中因遇见刘鹏海而产生的阴郁都一扫而空了。 俞小远盯着屏幕上蒋鸣的那条消息,思绪飘远,突然莫名想到另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俞小远靠在枕头上打字:【你比我直播间那个大哥还要财大气粗】 Jerome:【什么大哥?】 Jerome:【大哥有我对你好吗?】 俞小远突然想起什么,坏笑着打字:【今天有人说我细皮嫩肉的招有钱老男人喜欢】 MJ1111:【他说得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聊天框静了半晌,然后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对面拨来的语音电话。 俞小远忍着笑接起电话,那边立刻传来蒋鸣咬牙切齿的声音:“俞、小、远。” chapter 82 颁奖 “来, 你再说一遍,”蒋鸣一字一顿问他,“什么老男人?” 俞小远接起电话就笑得滚在床上, 他几乎能想象到手机对面蒋鸣黑着一张脸恨不得咬他一口的样子。 听到俞小远毫不遮掩的笑声,蒋鸣声音又冷又硬, “别笑了, 给我把话讲清楚。” 俞小远根本也没被他吓住,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笑完侧躺在床上抱着枕头, 软软地说:“我好想你。” 蒋鸣凉凉道,“你以为说两句好听的就有用了吗。” “没有。”俞小远把头蒙进枕头里, “真的好想你。” 蒋鸣轻嗤, “少来这套。” 俞小远翻了个身,把手机换到另一边耳朵, 看着窗外, 问他:“你有没有发现你的T恤少了一件?” “蓝色那件?被你拿走了吗?” “嗯。”俞小远低下头,拉起身上的衣领盖过自己的鼻子, 将下半张脸埋进衣服里,“在我身上。” 蒋鸣像是轻笑了一声, “小毛贼。” 俞小远闭上眼睛, 透过衣料去呼吸空气,“好喜欢啊, 是你的味道。” 俞小远揉了一把脸,“怎么办, 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你。” 电话里静了几秒, 传来蒋鸣低沉柔缓的嗓音:“我也是。” “真的吗?” 蒋鸣反问他:“不然呢,我为什么这个点还没睡。” 俞小远闷闷地说:“好想从窗户爬上去找你。” 蒋鸣哑然失笑, “那你不用获奖就可以出名了。” 说完又问他,“今天累吗?” “刚回来的时候很累的,听到你的声音就不累了,”俞小远抬起一只手搭在眼睛上,“越听越睡不着了。” “怎么,我声音有毒?” 俞小远嘟囔:“有毒,听了就想一直听下去。” 蒋鸣又笑了一声,声音很低,“好了,躺好,把眼睛闭上。” 又阴阳了句:“大哥光有钱有什么用,大哥会哄你睡觉吗。” 俞小远闷头笑了会儿,在蒋鸣的平缓的嗓音中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闹钟一响俞小远就爬了起来,匆匆吃了点东西,赶到场馆埋头画画。 第二天的绘画过程还算顺利,到晚上的时候,画面内容已经基本完成了。 又是晚上八九点的时候,俞小远才在蒋鸣的催促下回房间去吃了个饭,路过时看了眼刘鹏海的隔间,画布上多了几笔颜色,但也完全看不出要画什么。 吃完饭回来,就看见刘鹏海抱臂站在他隔间前面,直直盯着他的画。 那些作业被毁掉的记忆一下子浮现在俞小远的脑海,他下意识快步走了过去,挡在画架面前,警惕地冷声道:“你想干什么?以为这里还是美院宿舍吗,没有摄像头,可以任你为所欲为?” 刘鹏海看了一眼头顶的监控,不屑地嘁了一声走开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场馆中剩下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一天的中午,有半数的参赛者都已经完成了画作提交上去了。 刘鹏海也在下午的时候完成了画作,提交前特意跑去俞小远面前绕了圈,嘲讽了两句俞小远画这么认真也没有用。 俞小远对他的废话置若罔闻,一心扑在调整颜色细节上。 一直到最后一天晚上,将近十点钟,俞小远终于添完了画面中的最后一道眼神光,整幅画宣告完成。 他收起笔,离远一点从不同角度纵观了几遍整幅画面,确认再没有什么地方需要调整后,向工作人员提交了画作。 将作品上交后,俞小远第一时间回房间收拾了行李,背上包就飞奔向楼下蒋鸣的房间。 门一打开,俞小远看也不看就直接扑进门里人的怀中。 蒋鸣接住他,无奈笑了笑,侧身用脚将门踢上,收紧手臂回抱了他一下,低头亲在他的发顶,“欢迎回来。” 比赛结果会在三天后公布,评审团会在三天内以投票的方式选出获奖的参赛作品。 三天后的下午,俞小远接到通知,依旧是在酒店的礼堂集合,主办方将在那里公布比赛结果。 由于比赛赛程已经结束,参赛者的家属亲朋也可以进入礼堂一同观看,礼堂中也有一些举着相机拍摄记录的媒体。 俞小远落座时,正巧坐在斜前方的刘鹏海在回头张望,两人眼神一触,隔空撞出一片火花,然后各自转开。 蒋鸣也注意到了他们的视线接触,偏头问俞小远:“认识?” 俞小远“嗯”了声,说:“以前舍友。” 蒋鸣一听,问道:“舍友?大学的?” 俞小远垂下眸子,“嗯”了一声。 蒋鸣对于俞小远曾和他说过的那些大学时代的伤痛往事记忆犹新,对他那些刻薄丑恶的舍友自然也是印象深刻。 蒋鸣十二分地想直接把那个舍友拎出去好好算一通旧账,但是场合实在不允许,况且他也看出俞小远不太想提那些往事,于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都过去了,以后一切都是新的生活,那些事都不会再有了。” 俞小远顶着他的手蹭了蹭,露出一个微笑,“嗯,都过去了。” 穿着正装的主持人走上演讲台,试了试话筒,观众席渐渐安静下来。 主持人的言谈风趣幽默,介绍了比赛的背景和目标,又对近现代艺术畅谈了一番自己见解,引得在场观众几番鼓掌。 开场结束,主持人背后的大屏幕上终于显示进入颁奖环节。 颁奖将从三等奖开始,每公布一位,屏幕上就会显示出相应参赛者的参赛作品,同时参赛者上台领奖。 三等奖的第一位获奖者是一位美国当地的年轻艺术家,屏幕上显示出的作品是一张非常圣洁的天使半身像,天使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悲悯地垂眸凝视,笔触柔和,整个画面色彩十分协调。 获奖者从座位上站起,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上台领奖。 接着公布了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屏幕上出现的每一幅画都让俞小远感叹作画者卓绝的构图和配色。 俞小远越看越觉得自己获奖的希望渺茫,光是三等奖的这些画作,就已经足见功力,其中有一两幅还充满了灵气,要让他说自己能在这些人中脱颖而出,他没有这个自信。 俞小远鼓着掌目送一位一位的参赛者上台领奖,对于真正有才华的人,他心中始终是心悦诚服的。 直到主持人口中报出了一个让他万万想不到的名字:“Penghai Liu。” 俞小远震惊地望向屏幕,是一幅爱神丘比特拉弓射箭的画面,图中小天使俏皮可爱,神情十分灵动,孩童般的天使扇着翅膀飞在空中,天真无邪地裸|露着身躯,身上的皮肤质感细腻真实。 在他们背向而驰的两年里,刘鹏海的水平真的这么突飞猛进了? 俞小远还在震惊中,只见斜前方的刘鹏海站了起来,接受着众人的鼓掌道贺,回过身,得意地看向俞小远,冲他挑了挑眉,满脸嘲弄地用口型说:“Loser。” 俞小远眯了眯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走上台去领奖。 三等奖的全部获奖者宣布完毕,俞小远还是不禁有些失落。 如果三等奖没有的话,那前面的就更不可能有了。 他曾经在场馆里看到过几位参赛者的画,那是他觉得即使再多给自己一年时间也无法去超越的水平,那些画让他看到了参赛者中的天高海阔,是他心中必定的获奖候选。 他觉得自己并不足以和这样高水平的人一争高下,输给他们,他是心服口服的。 只是没想到,居然也会输给刘鹏海这种人。 三等奖宣布完,蒋鸣也感受到了俞小远情绪的低落,抬手揽住了他。 俞小远轻靠在蒋鸣身上,低声说:“我没事。” 蒋鸣笑了笑,“没事就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拿不了奖,也不代表RCA没有机会了,我们还有很多别的办法可以尝试。” 道理他都懂,可情绪实在无法被自己操控。 俞小远吐了口气,还是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话音刚落,俞小远看着屏幕,整个人突然僵住。 蒋鸣低头去看他,就在这时听到了主持人的声音。 “Second prize,Xiaoyuan Yu。” 两人对视的眼中霎时都充满了惊喜,然后紧紧相拥。 俞小远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我做到了,鸣哥,我做到了。” 蒋鸣看向屏幕中的画,“我看到了,宝贝。” 屏幕中是一副构图相对复杂的油画,画面中是烟火凡尘的人间,不像天堂般美妙,也不像地狱般可怖,只是最普通最平凡的茫茫人世,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奔跑着追逐梦想,有人在忙碌着眼下的生活,而在这庸庸碌碌的人间,到处都藏着收敛起洁白翅膀的天使。 ta们有男有女,ta们穿着打扮不一,相同的是ta们都将头顶的光环化作透明,ta们都顶着和每一个平凡人一样的普通相貌,而在每一张平凡的外表下,都藏着一颗发光的心。 ta们用心中的善良和爱照亮了身周的一方天地,为绝望的人点亮希望,为迷途的人照出前路。 蒋鸣在这些面貌平凡的天使脸上,看到了很多人,好像有烧烤店的老两口,好像有俱乐部的众人,好像也有他自己。 再与俞小远对视时,他们的眼神中有一种默契的心灵相通。 他想,他应该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懂得这幅画的用意。 俞小远走上演讲台,从主持人手中接过水晶奖牌,眼眶忽然有些湿润,他不禁轻轻吻上奖牌。 台下又响起一阵掌声。 俞小远在掌声中抬头,越过众人精准地找到了蒋鸣的位置,向他举起奖牌,扬起笑意。 颁奖继续,俞小远退至台边,跟之前接受过颁奖的获奖者站在一起。 刘鹏海见他来了,不服气地哼了声,“算你走运。” 俞小远路过他,径直走到离他最远的那一边站定。 后续的二等奖和一等奖获得者果然不出俞小远所料,正是他在看到作品时叹为观止的那几位,尤其是获得一等奖的几位获得者,构图配色创意都无可挑剔。 待到颁奖全部完毕,主持人召集获奖者排在一起,准备在讲台上合影留念。 由于排名很近,俞小远和刘鹏海被安排站在在很近的位置,两人对此都十分不满,但也只能默默服从安排。 摄影师正在指挥着排位置时,突然一个工作人员急匆匆走上台,对着主持人小声耳语。 主持人面上一惊,转头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chapter 83 旅行 主持人和工作人员交流完毕, 走向他们,叫停了拍摄。 台下观众看到这场景,纷纷猜测发生了什么, 礼堂中顿时响起嘈杂的讨论声。 主持人最终停在刘鹏海的面前,对他道:“抱歉, 刘先生, 我需要您将奖牌和证书还给我,这项奖项不能够颁给您。” 刘鹏海眉头一皱, “什么意思?” 主持人礼貌道:“工作人员刚才核对到您并不具备获奖资格,所以请您将这两样东西交还给我, 谢谢。” 刘鹏海抱紧手里的奖牌和证书, “凭什么说我没有资格?我能通过报名,都是经过你们一项一项审核的, 现在奖项你们说发就发, 说收回去就收回去,合规吗?!我要申诉!” 主持人微笑道:“刘先生, 之前颁奖给您是因为工作人员的失察,他们刚刚在复核时才发现了问题, 希望你可以配合, 先让颁奖礼走完流程,在结束后我们会把原因告知给您。” 俞小远听着主持人的话, 忽然想起他在屏幕上看到刘鹏海的画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但那时也只是有隐隐的感觉,并不能确定什么, 现在看来,他的感觉是对的。 刘鹏海大声道:“我不接受, 我现在就要说法!凭什么说我没有资格!” 台下的观众的讨论声也越发大了起来,对于主办方的做法有些质疑。 主持人和台下工作人员交流了一个眼神,转头无奈道:“如果您一定现在就要的话,那好吧。” 主持人正了正色,严肃道:“经过组委会的复核,您的作品并非由您本人创作,而是经由他人代笔,这种行为在我们的比赛中是被绝对禁止的。” 听到这话,台下立即哗然,俞小远也是一惊。 但震惊之余,各种线索突然在他脑中串联起来,他回忆起他几次路过刘鹏海的隔间所看到的进度节点,前后速度反差确实有些不正常。 并且在屏幕上看到的那张作品,其实与他最一开始看到刘鹏海画布上的那几道线条和颜色并不符合。 他一直以为刘鹏海是后来改变主意所以换了画的内容,没想到居然是由别人代笔的。 刘鹏海一脸怒容地反驳:“这画千真万确就是我自己画的!” 主持人耸了耸肩道:”抱歉,但我们确实可以确定,您的作品是代笔的。” 刘鹏海依然在嘴硬,大有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架势:“你们有证据吗!你们这样污蔑我,我可以告你们!” 俞小远在心里骂了句蠢,主办方既然能当场就要回收他的奖牌,说明一定是有确凿证据的,前面不说是想要给他留一点体面,结果他自己还在这里大吵大闹。 主持人也看出这事是不能善了了,台下也有观众开始质疑事情的合理性,主持人叹了口气,对台下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工作人员接收到他的意思,一路小跑去了后台。 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两张画布。 工作人员将画布递给主持人,又递给他一个像小电筒一样的装置,主持人走到演讲台,将两张画布分别放在演讲台上,指着其中那张获奖的画作对刘鹏海说:“刘先生,您看一下,这是您声称出自您手的作品吧?” 刘鹏海瞥了一眼,道:“是的。” 主持人将画布翻到反面,拿起那支小的紫外线电筒,对着画布一角照射,画布上立刻显示出一串数字,“可是这张画布背面所显示的数字,与您的参赛号码并不相符,”主持人又将桌面上的另一张画布翻过来,用紫外线灯照在上面,“这张才是您的画布。” 刘鹏海完全没有想过画布是被做过标记的,一脸惊诧,”这是、这是……” 主持人放下紫外线灯,解释道:“其实我们的每一届比赛都会进行一些防止和检查作弊行为的措施,监控只是其中一项,为了防止参赛者提前进行有预谋的作弊,我们在赛前是不会公布这些措施的。当然,如果比赛中并没有任何异常,赛后也不会公布。” “我们给每位选手提供的画布都是提前做好标记,然后对应放进每个隔间的,我们要求选手必须只能用我们提供的画布,也是这个原因。” “虽然监控中并没有直接拍到你们交换画布的行为,但现在证据确凿,您与这位096号选手确实交换了画布,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交换画布的行为在我们的比赛中即被视为作弊。我们对于所有有此类行为的参赛者都是严厉谴责和严肃拒绝的。” “您和跟您交换画布的这位参赛者,都将被取消这次的比赛资格,并且终生禁止参与主办方在国际范围内举办的任何比赛。” “现在,请您将不属于您的奖杯和证书交还给我,然后请您离开这里。” 主办方拿出的证据确凿有力,台下观众一片唏嘘,摇着头对台上面目狰狞的刘鹏海指指点点。 俞小远也不禁在心中发笑,能在这种比赛中找到人冒险给他代笔,想必是花了大价钱的,可刘鹏海也太把主办方当傻子了,该说他坏好还是该说他蠢好。 “不、不可能。”刘鹏海不可置信地退了两步,然后突然抬头指向俞小远:“你们查他!你们查查他!他才是作弊,他怎么可能获奖!你们一定搞错了,他肯定是作弊的!!” 主持人摊手道:“我们对所有参赛者的作品都进行过鉴定,也查看过监控视频,除了您和096号选手之外,其他参赛者的作品都显示正常,这位俞先生的获奖资格没有任何问题。” 刘鹏海愤恨道:“这是我辛辛苦苦得的奖,我不同意!你们不能拿回去。” 主持人摇了摇头,对台下做了个口型:“Security。” 人高马大的保安很快从场馆边跑了进来,上前将刘鹏海架住,从他手中夺过奖牌和证书交还给主持人,然后架着他向台下走去。 刘鹏海一路仍然乱挥着手臂大喊:“放开我!把奖牌还给我!我还要去申请RCA!你们污蔑我!” 俞小远站在台上,目睹了这一切,脸上始终挂着冷笑。 履历中有了这种严重污点,别说RCA了,国外的任何一所稍有名气的学校都不会再接收他,他就这么狂妄自大地把自己的路走死了,还真是现世现报。 刘鹏海在被从演讲台拖下时,接触到了俞小远的目光。 他看到俞小远遥遥站在灯光聚焦的演讲台的上方,冷笑着将那个词回敬给了他。 “Loser。” 颁奖礼在这场闹剧结束后终于顺利落下了帷幕。 俞小远捧着奖牌和证书回到房间时,还感觉有点恍惚。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愣,蒋鸣去倒了杯水递给他,“还发傻呢。” “有点不敢相信,太没有真实感了,”俞小远接过水喝了口,“我真的没有想过自己能拿奖,还是二等奖。” 蒋鸣在他旁边坐下,“还记得你在袁敬画廊里帮他改了装裱方式的那个画家吗?” “记得。” “昨天袁敬给我发信息,说剩下那几幅他也全部按照你的方式改了展示方法,后来卖得飞快,他一直在涨价,但还是在短短半个月内全部卖完了,最后一幅卖出的价格几乎是当时我们买的那一幅的五倍。” 蒋鸣摸了摸他的头,“小远,你远比你想象的还要优秀。” 俞小远抱着杯子笑了笑,片刻后眼珠一转,突然抬头问道:“我是不是帮你赚钱了?我们手上的这幅放一放再转手卖出去,好像能赚不少诶。” 蒋鸣说:“不卖。” “为什么不卖?” “你挑的,都留着。” 俞小远还想再劝说他两句,这一倒手可是直接赚不少钱,蒋鸣拿了块饼干塞住他嘴,“别说了,肯定不卖,不差那点钱。” 俞小远啃着饼干口齿不清答了声“好吧。” 蒋鸣把手上饼干屑拍干净,一边道:“吃完了刷牙早点休息,明天出去玩儿。” 俞小远眼睛一亮:“不回去吗?” “不回,难得出来一趟,带你玩个够。明后天先带你去天文台和海边玩玩,之后再去趟罗伦斯,去完罗伦斯我们就从洛城出发,沿一号公路把西海岸玩一圈,然后从旧金山坐飞机回去。” 俞小远听完蒋鸣的计划,开心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第二天蒋鸣租了辆车,他们驱车去了格里菲斯天文台,远远看到了对面山顶上九个白色字母组成的“HOLLYWOOD\"标志,晚上又登上天文台的山顶,俯瞰了整个LA的夜景。 俞小远看着山脚下璀璨的城市夜景,突然问蒋鸣:“鸣哥,你是在这里生活过吗?感觉你的英文口音和当地人好像,对这里也很熟悉,都不需要地图就知道地方在哪里。” 蒋鸣轻嗯一声,答道:“当年手臂受伤后,来这里接受过一年多的治疗。当时托人找到了这方面的专家,想试试看能不能恢复到再回去打职业的。” 蒋鸣抬手指向城市西面的一处,“当时就住在那附近的一家医院里。” 俞小远问道:“然后呢?” 蒋鸣轻轻摇了摇头,“没能成功,骨头伤得太重了。” 俞小远突然觉得有点难过,比以前蒋鸣不让他靠近自己那些时候还要难过。 他靠过去轻轻抱住蒋鸣,蒋鸣轻笑着蹭了蹭他的头,“没事儿,职业也不是唯一的道路,现在这样我也觉得过得很好,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嘛。” 后一天他们又去了圣莫妮卡海滩,俞小远终于吃到了跟他在飞机窗外看到的云一样的棉花糖,海滩边有弹着吉他唱歌的街头艺人,也有成群结队飞来讨食的海鸥。 码头上的游乐园驻立着色彩缤纷的摩天轮,木栈道下的海滩长到看不见尽头。 俞小远举起手机拍下了66号公路尽头的路牌,然后和蒋鸣一起靠在码头的围栏边看海上日落。 他们看着太阳慢慢变成金红色,大海和天际连成一片橘粉,云和晚霞渐渐变得温柔,远处粉红天空映照下的沙滩被游人留下一串串的脚印。 一天从日出到日落的时间很短暂,短暂到好像转瞬即逝,但是一天又好像很漫长,漫长到好像能够永久地扎根在记忆里。 晚上回到酒店,俞小远在行李箱里翻了半天,嘴里还哼着歌,最后终于翻出那件他最喜欢的外套。 蒋鸣从旁边路过,笑着问他:“心情这么好?” 俞小远把衣服抱在怀里,开心道:“明天就能去罗伦斯啦,我终于要看到罗伦斯的大门了。” 蒋鸣轻笑出声,“傻样。” 行李都收拾完毕后,在蒋鸣的催促下,两人早早就上床休息了,为明天即将开启的西海岸之旅养足精神。 夜幕降临,加利福尼亚州光彩夺目的天使之城也陷入了沉睡。 深夜的黑暗中,蒋鸣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闪动起来,几分钟后,熟睡的蒋鸣终于被震醒,他摸到手机看了眼屏幕,然后轻手轻脚地放开怀里的人,拿着手机走到套房的客厅。 站在六十六楼的落地窗前,蒋鸣低头看着手中屏幕上急促闪动的名字,不知为何心中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刚一接通,那头就传来郑奕军低沉严肃的声音:“你找我查的人,我查到了一些出乎意料的东西,你尽快回来一趟,很重要。” “查到了什么?” “我已经把资料都发到你的邮箱了,具体情况很复杂,等你回来见面详谈,”临挂电话前,郑奕军强调了两遍,“尽快,速归。” 第二天清晨,俞小远惺忪睁开双眼,就看见蒋鸣站在床头,像是一夜没睡,面上尽显疲倦,眼里泛着红血丝。 见他醒了,靠过来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哑声道, “对不起,罗伦斯和旧金山都先不能去了,我订好了机票,今天中午就出发回国。” chapter 84 档案袋 俞小远从床上撑着坐起来, “怎么了?是俱乐部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是我的私事,我得赶回去处理, ”蒋鸣坐在床边,语带歉意, “说好的那些地方下次我再陪你去好吗, 一定有机会的。” 俞小远原本对这次行程最大的期待就是能去一趟RCA,听到蒋鸣的话, 不免有些失落,但还是很快摇了摇头, “没事的, 下次去也一样。” 行李在昨天晚上就收拾好了,俞小远拿起那套他精挑细选准备穿去RCA的衣服换上, 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 没事的, 鸣哥说下次再去,就一定会有机会再去的。 两人在酒店随便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 就匆匆出发了。 蒋鸣本来还想着开车带俞小远从RCA门口绕一圈再去机场,结果出发的时候算了下时间, 连绕一圈也来不及了, 只好开车直奔机场。 十几个小时后,飞机在央城机场落地, 蒋鸣把俞小远送回家,刚进家门放下行李, 接了个电话,又直接出门了。 临走前嘱咐了俞小远几句, 俞小远累得不行,脑子昏沉也没怎么听进去, 等他走后衣服都没换躺床上就睡了。 睡到夜里醒过来,一摸床另一边,空空如也,蒋鸣居然还没回来。 俞小远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怎么都睡不着了,肚子饿得慌,于是爬起来在家里翻东西吃,两人长途旅行刚回来,冰箱里比他脸都干净,最后从厨房柜子的角落里翻出来一桶泡面。 烧热水的时候给蒋鸣发几条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直到泡面都吃完了也没等到回复。 俞小远又打了个电话过去,半天也没有人接。 蒋鸣不在,霸天虎在纪深家还没接回来,大半夜,家里空空荡荡的,连点声音都没有。 俞小远坐在餐桌前,对着一碗凉了的泡面汤,突然觉得有点不习惯。 可是以前他明明很习惯自己一个人的。 在遇到蒋鸣之前,或者更早,在有霸天虎之前,他明明一直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玩,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长大,一个人在这个世界踽踽独行。 那时候也并不觉得孤独是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只是觉得孤独很正常,以为所有人都一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意识到人可以不那么孤独地活着。 是和蒋鸣在一起之后吧。 渐渐习惯了有人陪伴,习惯了有人关心有人照顾,习惯了不再一个人去做所有事情。 太过习惯于这些美好的感觉,当再度感受到孤独的时候,居然会觉得害怕起来。 所以其实拥有才是可怕的东西吗? 因为一旦拥有过,就会永远都不想再失去了。 俞小远大半夜坐在餐桌前莫名有些坐立不安,他甩了甩头,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天快亮的时候,蒋鸣终于回了条消息,问他睡了没,俞小远立刻拿起手机回了个电话过去。 接通后,传来蒋鸣疲惫中略带沙哑的声音,“睡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个点爬起来,后面倒时差又费劲了。” 俞小远一听到他的声音,眼前仿佛就出现了他一夜未眠,满脸倦容的样子,突然有点心疼,“你到现在还没有睡吗?” “晚上在沙发上靠了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知道他说的只是安慰自己的假话,俞小远轻声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明后天吧,这边事情比较多,我处理好就回去,到时候我去接霸天虎,带着他一起回去。”那边好像有人叫了蒋鸣一声,蒋鸣应了声,对俞小远说,“你在家好好照顾自己,别开火做饭,饿了就点外卖,我很快回来,听见了吗?” 俞小远想问他到底在忙什么事,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嗯,那你早点回来。” “好。”蒋鸣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 蒋鸣的很快,其实也并没有很快,等了两天也没有回来。 俞小远自律性差,没有蒋鸣的监督,倒时差的事也没有认真去做,依然是困了就睡,醒了就起,生物钟乱七八糟。 几天后的下午,俞小远靠在画室的飘窗上昏昏欲睡时,听见了密码锁被打开的声音,他一下子惊醒,赤着脚从画室跑到客厅,看到拎着猫包的蒋鸣,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 蒋鸣拉开拉链,将霸天虎从猫包里放了出来。 霸天虎一路小跑到俞小远身旁,竖着尾巴围着他绕了两圈,蹭了蹭他的脚踝。 俞小远把肥猫抱起来,走到蒋鸣身旁,抬手摸了摸他下巴新冒出的胡茬,他没说什么,但眼里挂着明晃晃的担忧。 蒋鸣故意用粗糙的下巴蹭了蹭他手,“是不是变丑了?一会儿去刮了。” 俞小远问他:“你的事情忙完了吗?” “没那么快,不过告一段落了。”蒋鸣挠了挠霸天虎的下巴,又摸了摸俞小远的脑袋,“别担心,很快就会结束的。” 俞小远以为他回来后,他们会回到从前的生活,可情况却与他想得不太一样。 蒋鸣每天会花很多时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有时又会出门一整天不知去向,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俞小远能和他相处的时间却寥寥无几。 蒋鸣没有主动对他提起过自己在忙的事情,俞小远也没有去问,他想蒋鸣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于是在蒋鸣忙碌的这些日子里,他也泡在画室里做自己的事情,尽量不去打扰他。 洛城的比赛获奖后有一笔奖金,在回国后就打进了他的账户里。 俞小远拿着奖金想给蒋鸣买点什么,出门逛了几次,最后看中了一对对戒,很简单的款式,是一对铂金的素圈,戒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简单干净。 他在橱窗里看到时,莫名觉得戴在蒋鸣手上一定会很好看,于是想也没想就买下了。 蒋鸣还在持续地早出晚归,俞小远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把戒指送出去。 等到周末,吃完早饭,俞小远看出蒋鸣好像没有出门的打算,于是吃完早饭后回到画室把那个小盒子摸了出来。 他买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但买下后回头想想又担心蒋鸣会不会觉得太隆重,送出的时候是不是要好好跟他解释一下,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不含有特殊的意义的饰品。 俞小远在画室里打了一下午的腹稿,终于决定好要把东西送出去。 他走到书房门口像往常一样敲了几下门,推开门进去。 蒋鸣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敲门声,在他推开门时还在认真地看着铺满桌面的材料。 直到他走进书房才突然发现他,一瞬间眼神似乎有些慌乱,然后迅速将桌面上的材料归拢成一堆,用档案袋盖在最上方。 蒋鸣挂上抹笑容,问他:“怎么了?怎么突然进来了?” 俞小远脚步停在门口,瞥了眼蒋鸣按在档案袋上的手,不着痕迹地将手上的小盒子收到背后,“没有,有点饿了,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吃饭。” 蒋鸣像是松了口气,“好,你先去客厅等我,我收拾一下就来做饭。” “嗯。”俞小远点了点头,退出了书房。 他在门外站定,低头看着手中的盒子,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一种可能送不出去了的感觉。 晚上吃完饭,蒋鸣没再回书房,难得陪俞小远靠在沙发上看了部电影。 自从回国以来,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闲适地相处过了,抱着霸天虎靠在蒋鸣怀里,俞小远竟然觉得这种感觉有点久违。 电影放完,时间也不早了,蒋鸣时差早就倒回来了,靠在沙发上已经开始犯困了,打着哈欠问俞小远:“困吗?睡吧?” 俞小远也没什么不行,点了点头就跟他一块儿洗漱躺床了。 身旁传来蒋鸣逐渐规律的呼吸声,夜色渐浓,黑暗的房间中空气好像有了重量,沉沉压在身上。 俞小远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二十分钟后,他从床上坐起,掀开被子下了床,小心地带上房间的门,轻手轻脚走到书房门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他拉开书桌的抽屉,一个一个找了过去,始终没有找到白天看到的那个档案袋。 最后只剩下一个上锁的抽屉。 俞小远曾经无意中看到过蒋鸣把钥匙收在哪里。 他从陈列架角落的奖杯下方摸出钥匙,蹲下去打开带锁的抽屉,终于在一堆俱乐部资料的最下方找到了那个眼熟的档案袋。 书房里没有开灯,俞小远就着月光正反看了一圈,档案袋上没有写字,看不出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蒋鸣这么多天对他只字不提,甚至有意在避着他,一定是不想要他知道的。 理智告诉他,蒋鸣一定有自己的理由,要相信他。 可是天生多疑如俞小远,怎么可能做到真的对这件事坐视不理。 他抬起手,指尖触上缠绕封口的线头。 脑中不知从何而来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对他嘶喊,不要拆开! 俞小远指尖转动,拉着线头打开了档案袋。 chapter 85 细雨 俞小远在抽屉旁就地坐下, 打开档案袋拿出资料。 第一页上加粗的字体写着“2020年9月4日凌晨1点永陵路肇事逃逸案调查档案”。 这日期他再熟悉不过,这也是……蒋鸣和他母亲出车祸的那天? 俞小远通过前几页资料在脑中总结出了大致的案发过程,事发当天永陵路以及周围路段线路检修, 监控全部断电,导致车祸发生时没有拍到任何监控画面, 肇事车辆在撞倒受害者后迅速逃逸, 在场没有人看清肇事司机样貌,也没有人记下肇事车辆的车牌号。 由于证据缺失, 调查组无法追查到肇事人,在之后调查中也一直没有新的证据出现, 调查进展停滞不前, 该案件的调查在事发一年后被迫中止,档案卷宗同时被封存。 看到这里, 俞小远已经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吸了口气,缓缓翻开资料下一页。 资料上显示调查突然获得了最新进展, 下附很多照片,均是一家小型的汽车修理店, 俞小远看到照片, 瞳孔颤了颤。 他不会看错,这是……他父亲生前经营的汽修店, 父亲去世后,店铺留给了俞嗣宗。 照片从汽修店门口到内部都有, 最下方的照片是一辆停在汽修店后院,已经被拆成车架的车辆, 照片从不同角度拍摄了这辆车,其中几张重点拍摄了引擎盖内部几处残留的血迹。 资料中的照片全部为偷拍角度, 俞小远在某一张照片的边缘看到了不小心被拍进去的熟悉的半张脸——俞嗣宗。 下一页是车盖内血液组织样本和蒋鸣提供的身体组织的DNA比对,结果显示匹配度99.9%。 俞小远艰难地一页页翻下去,浑身发冷,密闭的书房里氧气像在逐渐减少,呼吸越来越困难。 虽然资料中没有直接证据,但所有间接证据都直指俞嗣宗就是这次车祸的肇事人。 资料中还有蒋鸣母亲的死亡证明,有蒋鸣刚受伤时伤口的照片,每一页都在诉说着这场祸事的惨烈。 俞小远瞳仁如墨,神情死水一般沉寂,五官被浸入夜色中,缓慢地抹掉了所有情绪。 原来一切从来都没有过去。 那颗名为俞嗣宗的毒牙从未真正消失,而是潜伏在他命运的齿轮中,等待着给他致命一击。 调查资料非常厚,俞小远陆陆续续翻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艰难地将档案袋中的资料全部看完。 最后一页的资料末尾写着,“肇事逃逸致一人死亡,一人轻伤一级,预估量刑,有期徒刑七至十年。” 俞小远木讷地盯着纸页上的“七至十年”,一动不动。 夺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毁掉了两个人的人生,却只要轻飘飘地付出十年的代价吗。 抓着资料的手无意识地松开,厚厚的纸张从他手中滑出,散落在腿上和地面上。 时间似乎在这间寂静黑暗的书房中停止了,俞小远坐在地上,盯着眼前散开满地的资料,直到窗外天际泛起灰白,传来零落的鸟叫声。 许久,俞小远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他沉默地将材料一张一张捡起,按照原本的顺序收回档案袋中,重新绕上线头,放回抽屉的最下方,然后锁上抽屉,将钥匙放回原处。 俞小远在书房的窗口站了一会儿,窗外楼宇间隙中露出的细长天空被染成苍茫的铅灰色。 如果从三十二楼的窗口落下去,人会粉身碎骨吗? 他很快打消了这样的念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能就这样轻易死去。 回到卧室,俞小远躺回床上,闭起眼睛。 与黑暗一同盖在视线中的是他在书房里看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张照片。 俞小远翻过身,钻进被子里,抬起蒋鸣的手臂搭在自己身上,不断往他怀里拱,蒋鸣被这动静弄醒了,迷迷糊糊低头看了眼,“醒了?” 俞小远整个人埋在被子里,闷声说,“嗯,好冷。” 蒋鸣拉开被子,露出俞小远的脑袋,把人往怀里搂了点,“别闷在被子里,我抱着就不冷了。” 俞小远靠近端详着蒋鸣的脸,像是看不够似的,看着看着眼里泛起酸涩,他眨了眨眼,在蒋鸣手臂上蹭了下。 蒋鸣的手搭在他脑后揉了揉,像被太阳烘干的棉被一样温暖柔软。 “快睡吧,还早。”蒋鸣困倦地说。 第二天早晨,蒋鸣起了之后俞小远也跟着起了,蒋鸣见他脸色不太好,想让他回去再多睡会儿,但俞小远不肯,他也就算了。 吃早餐的时候,俞小远没什么胃口,拿着勺子搅碗里的粥,盯着蒋鸣胸口伤疤的位置发呆。 “我衣服上有东西?”蒋鸣看了看自己胸口。 俞小远摇了摇头说没有,放下勺子,隔着衣服触上他胸口的疤痕,“现在还会疼吗?” “不疼了,不是跟你说过吗,早就已经痊愈了。” 俞小远指尖沿着伤疤缓缓挪动,抬头看他,“那刚受伤的时候呢,一定很疼吧?” 蒋鸣执起他的手,握在手中捻了捻,淡淡道:“不记得了。” 俞小远没再问什么,收回手低头喝粥,眼底情绪被长睫遮盖。 下午俞小远把自己关进画室里画画,晚上出来吃了个饭,吃完又把自己关了进去。 后面的几天也都是如此,基本一整天都不怎么出画室,蒋鸣忙着自己的事情,以为他只是不想打扰自己,也就没有去管他。 只是他发现晚上俞小远总是热情得很反常,会主动邀请,而且一次不行,看着他时眼中的痴迷和眷恋近乎疯狂,偏执地要他亲吻自己,每次都要做到两个人都筋疲力尽。 蒋鸣不知道的是,即使这样,俞小远仍然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 时间好像在他的身体里错乱了,他有时就那么任自己睁着眼到天亮,有时会翻出手机中跟蒋鸣的合照反复地看。 到了后来,实在撑不住,他就趁蒋鸣睡着后,偷偷去他书房中找出安眠药,悄悄吃一颗。 药是第一次去宋医生那里治疗时开的,药量不多,那时有蒋鸣的陪伴,加上蒋鸣会经常查看余量,所以俞小远不到万不得已很少会吃,他怕蒋鸣担心。 就着凉水将药片吞服下去,俞小远看着手中的药瓶走了会儿神,然后将药瓶放回抽屉里,回房继续睡了。 几天后的清晨,蒋鸣晨跑回来后换了身正装,俞小远咬着手里的白糖糕问他,“今天有什么大事吗,怎么突然穿的这么正式。” 蒋鸣对着镜子打领带,“上午俱乐部有个季度会议,分店的经理都会来,总结汇报季度经营情况,我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管事,今天去听一下。” 俞小远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今天啊……这么巧。” 蒋鸣没听清,从镜子里看向他,“什么?” “没什么,我说你是该好好管管事啦,一天到晚把事情推给纪深,你真该给他涨工资了。” 蒋鸣气笑了,“小崽子,还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俞小远咬着白糖糕嬉笑着退了出去。 把蒋鸣送到门口,俞小远突然拉住他的领带,踮起脚攀上去亲他。 本来只想浅浅亲一下,可亲着亲着就难舍难分,蒋鸣附身托住他的腰,突然唇上一阵刺痛,两颗尖牙咬破了他的嘴唇。 俞小远放开了他,唇上沾着鲜血,笑了。 蒋鸣用拇指蹭了下唇,低头看了眼指腹的血,“非让我这样去开会,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家有只会咬人的猫是吧?” 俞小远笑得很平静,弯起的眼眸中藏着难以察觉的情绪,他对蒋鸣说:“我爱你。” 蒋鸣对他向来没有办法,无奈道,“我也爱你。” 俞小远突然看着他没头没脑地问:“如果我不在的话,你会好好照顾虎虎吗?把他当亲生的那样。” “什么跟什么。” 俞小远表情有些认真,好像必须要得到一个答案,“会不会?” 蒋鸣见状也只好点了点头,“当然会。” 俞小远又低声问:“那如果我不见了,你会爱上别人吗?” 蒋鸣不自觉皱了下眉,“当然不会。” “那如果我死了呢?” “也不会。”蒋鸣有些奇怪,“怎么了这是?心情不好吗,要不今天我不去了,留在家里陪你。” “没有啦,突发奇想问一问,”俞小远推了推他,“你快走吧。” 蒋鸣狐疑地看了他一会,“真的没事?” “真的。” “那我先去了,晚上等我吃饭。” 蒋鸣刚步入走廊,俞小远突然又急急叫住他。 蒋鸣闻声回过头,“怎么了?” 俞小远站在门口,他定定盯着蒋鸣,问道:“真的、真的不会爱上别人吗?”他将“真的”两个字很重地咬了两遍。 蒋鸣笑了下,“I promise。” 蒋鸣抬手看了眼表,“真的要走了,快迟到了,回去吧,乖乖在家等我。”说着抬手对他挥了下,“回见。” 俞小远淡笑了下,也抬起手轻轻对他挥了挥,“再见。” 蒋鸣走后,俞小远回到客厅,给霸天虎的猫碗里倒上新买的粮,又开了两个罐头,一并放在它的饭盆边,霸天虎闻到香味一路小跑过来,喵喵叫了两声,埋头吭哧吭哧吃起来。 俞小远蹲在它身边轻轻顺它的毛,从头顺到尾巴,一下又一下,“多吃一点,以后要乖一点。” 有几滴水接连滴在罐头边的地上。 霸天虎听见声响,好奇地抬头看向俞小远,见他仍然微笑着在看自己,于是舔了舔他的手,又埋下头继续吃了。 喂完霸天虎,俞小远回到画室坐了一会儿,然后将他刚画好的那幅画装裱打包,抱起盒子出了门,出门前蹲下身又抱起霸天虎亲了亲,捏着它的耳朵嘱咐它:“一定要听话,要多吃一点,不要生病。” 外面天阴阴的,气压很低,风中带着湿气,乌云在天空逐渐聚积。 俞小远打了辆车,终点定位在袁敬的画廊,路上给袁敬去了条信息。 他到达的时候,空中已经开始飘起细细的小雨,袁敬站在门口等他,见他到了便迎了上来,“小远弟弟,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 袁敬把俞小远往画廊里带,俞小远站在门口没动,把手中抱了一路的画递了过去,“我不进去了,麻烦你替我把这个转交给鸣哥,等你有空的时候就行。” 袁敬有点奇怪,“你俩不是住一块儿吗?怎么还需要我来转交?” “我有点急事要出门一趟,来不及亲手交给他。” “你上哪儿啊?啥时候回?画框那事儿我还想着找机会请你吃饭跟你道个谢呢。” 俞小远淡笑了一下,“下次吧,下次还有机会的话。”说完把画往袁敬手里一塞。 没等袁敬做出反应,俞小远转过身,把卫衣的兜帽戴上,低头走进雨中。 chapter 86 危局 袁敬回到画廊里, 直觉事情不太对劲,忧心忡忡地给蒋鸣拨了个电话,那边开了勿扰模式, 没拨通。 袁敬想想还是不放心,回办公室拿了车钥匙, 决定带着俞小远的画直接去找蒋鸣。 人到俱乐部, 蒋鸣会还没结束,袁敬之前来过不少次, 跟大家都算相熟,他找到施月, 让她帮忙传个话, 说小远那边可能有情况,让蒋鸣先出来见他一下。 施月一听跟俞小远有关, 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把他带到蒋鸣办公室等着,自己去会议室通知蒋鸣。 袁敬抱着画坐在沙发上, 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想怎么觉得要出事。 没坐多久, 蒋鸣就推门进来了, 一进门就问他:“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下午我搁画廊里忙着收新画呢, 小远突然给我来条信息,说要来找我, 人已经在路上了,到了之后就塞给我这么幅画, 让我转交给你,问他去哪了也不说, 问什么时候回来也不说。” 蒋鸣听完就感觉不对,拿出手机先打了几遍俞小远的电话想问个明白,都提示对方已关机,他皱着眉从袁敬手里接过画,拆开包装盒。 里面装着一幅装裱好的油画,一颗血迹斑斑的月亮悬于夜空,圆月边缘还在不断渗出血液,向下滴落,月光下的地面上,有一朵躺在血泊中逐渐腐烂的深红色玫瑰。 画面血腥暗沉,是俞小远一向最避讳让他看见的画风。 为什么会突然送给自己这样一幅画?还特意周折一番,借袁敬的手送过来? 蒋鸣思考的时候指尖无意识地抚在画面上,抚过某一处时,突然感到有异样的凸起,正是画面中玫瑰花朵的位置,蒋鸣抬头问袁敬,“这是什么?” “不知道啊,他就让我把画给你,其他什么都没说,”袁敬也伸手摸了摸,“感觉像是个……圆环?” “你先拿着。”蒋鸣把画放在袁敬手上,去工具箱里找了把一字起出来,两人一起把画框拆了,翻过画布,就看见在画布的背面,玫瑰花朵的位置上粘着一枚戒指。 一枚铂金的素圈戒指。 “戒指?”袁敬愣愣道,“小远弟弟这是跟你求婚呢?你别说,他这求婚方式还挺……别致。” 袁敬的话丝毫没有让蒋鸣感到轻松,他将戒指握在手中,越捏越紧,一股恐慌席卷了他的全身,“别致不别致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在求婚。” “我回家一趟。”蒋鸣说完快步走出办公室。 他一路几乎是用跑的,以最快速度回到家。 跑进书房,从奖杯旁摸出钥匙。 拿起钥匙去开抽屉的锁时,他还抱着一丝侥幸,等到他的目光落在抽屉中的档案袋上,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无情地击碎了。 自从上次他在书房查看资料差点被俞小远撞见之后,他就改在电脑上看扫描件,抽屉里的资料再也没拿出来过。 而此刻他不用打开就知道,档案袋被人动过了。 他收档案袋时是做过记号的,他每一次都会将上方的资料和档案袋摆成一个固定的角度。 可是现在,这个角度变了。 余光看见上面的抽屉没有关好,蒋鸣拉开抽屉,抽屉中贴着边放着几瓶俞小远的药,他鬼使神差拿起小瓶的安眠药打开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的药已经全部被换掉了。 蒋鸣在书房里沉默地来回走了几步,扶着办公桌站了会儿,突然抬手把桌上的杯子给砸了。 “砰”一声巨响,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他那是在求婚吗?他那是在给自己留遗书! 蒋鸣缓了几秒才冷静下来。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他人,不知道他具体要去做什么,但想也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蒋鸣出了门,一边下楼一边给纪深打电话,要他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俞嗣宗现在在哪。 哑黑色大G静静停在楼下的银杏树旁,蒋鸣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里,闭眼靠在椅背上,捏着手机等回复。 十分钟后,手机响起,纪深刚说完地址,蒋鸣已经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纪深给出的地址是俞嗣宗在郊区的那家修理店。 蒋鸣一路上心急如焚,也不知道自己闯没闯红灯,只知道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地方。 到达的时候,修理店大门紧闭,也没有开灯,蒋鸣拍了一会门,叫了几声俞小远的名字,里面毫无反应。 他沿着店铺边找其他进入的方式,在后院终于找到一处围墙比较低的地方,当机立断从那里翻了进去。 一落地,就看到院中的两个人影。 俞嗣宗躺在后院的地上,像是失去了意识,身旁的地上零星散落着几张钞票,俞小远半跪在他旁边,脸上身上到处都是擦伤,身上蹭得全是泥土,此时高举着一柄短刀,正要往他的心脏扎下去。 蒋鸣大脑一阵尖锐的刺痛,来不及思考就大喊着“俞小远!”拔腿冲了过去。 俞小远回头看到是他,先是惊诧一瞬,然后对着他淡淡一笑,眼神很快又变得灰暗,转回身去,重新扬起刀刃。 “俞小远,不要!” 俞小远此刻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用手中的这把刀还蒋鸣和他母亲一个公道,让俞嗣宗付出他早就应该付出的代价。 能在最后时刻再见到蒋鸣一面,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他已经再无所求。 他平静麻木地将刀刃送向俞嗣宗的心脏。 就在刀尖即将插入身体的前一秒,刀刃突然被一只手牢牢抓住,任他怎么用力都无法再向下半分。 蒋鸣几乎是以他平生最快的速度飞奔过去,扑倒在地上,才堪堪在最后时刻抓住了俞小远的刀刃。 他像不知道疼似的,直接握着刀刃从俞小远手中抢过刀,狠狠扔了出去。 俞小远起身想去把刀捡回来,被蒋鸣一把拽住,手中不断流出的鲜血很快将他衣服染红一块,俞小远看着衣服上洇开的血迹一下慌了。 “你、你的伤,我去给你找东西包扎。” 蒋鸣从地上站起来,扯着俞小远的手一直没松,粗重地呼吸着,他不敢松手,他怕一松开手里的人就突然没了。 俞小远几乎是被蒋鸣拖着走出去的,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修理店门口,蒋鸣一脚把锁着的大门踹开,拽着他往车边走。 蒋鸣一句话不说,根本不在意淌血的伤口,俞小远被人行道的坎绊了下,蒋鸣没给他摔倒的机会,拎着他胳膊走到车边。 他来的时候车停得太急,后轮卡在马路牙子上,车尾被围墙蹭花了一大片。 蒋鸣拉车门的时候手都不明显地在抖。 车门打开,蒋鸣把人扔进车里,自己跟着进了驾驶座。 刚坐下,前后停下几辆车。 纪深带着人从车里下来,走到蒋鸣窗边敲了敲玻璃。 蒋鸣按下车窗,对纪深做了个手势,“人在里面,你先带走,郑奕军会联系你,你到时候把人交给他。” 纪深点了点头就带着人进去了。 蒋鸣没立即启动车子,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松了松领带,然后将领带拽下来,一圈一圈缠在受伤的那只手上。 俞小远从副驾驶伸出手来,“我帮你……” 蒋鸣冷冷地一眼扫过去,俞小远动作冰封一般冻住,然后收回了手,不敢再说话。 车厢陷入长久的寂静,只有蒋鸣一圈一圈往手上缠绕领带的声音。 缠好领带,蒋鸣闭眼靠在椅背上,胸口的起伏慢慢平缓一些,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头去看副驾驶的人。 “俞小远,你就这么对我。”没有起伏的声线滑过喉咙,声音中带着冰冷的恨意。 俞小远手心全是汗,在蒋鸣的注视下发着抖,他不敢抬头与蒋鸣对视,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只能狼狈地盯着自己握在膝盖上的拳头。 他知道蒋鸣一定气疯了,一定恨透了自己。 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蒋鸣没有出声,就那么盯着他,看了很久。 半晌,喉结小幅度滚了滚,蒋鸣收回目光,手搭上方向盘,重新启动了车辆。 车停回小区楼下的银杏树旁,下了车,蒋鸣拖着俞小远往家走,两道凌乱的脚步穿过小区,裹着蒋鸣的冷厉和俞小远的失措。 回到三十二楼的家中,蒋鸣拖着俞小远径直朝卧室走去,推开房门,蒋鸣把俞小远扔进房间里。 俞小远踉跄着跌坐在地上,还没爬起来,就听见蒋鸣冷硬的声音:“待着,别动。” “你去哪?”俞小远有些慌乱地伸手想去抓蒋鸣,被他躲开了。 他听见蒋鸣冷冷对他说了句“等着”,就反手把门关上出去了,出门前拍开了卧室的灯。 俞小远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抱膝坐在床边。 蒋鸣之后打算怎么对他,他不知道,他也没有想过,他在事前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回来。 他带了钱去找上俞嗣宗,骗他说自己要给他一笔钱,之后跟他一刀两断,俞嗣宗听见数目,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告诉了他自己的所在,俞小远找到他后,在谈判时趁机在他的水里下了药。 可是药效发挥地没那么快,也许是俞嗣宗看出了他在拖延时间,也许是他实在按捺不住恨意,两人很快发生了冲突,两人从店里一路拉扯缠斗到后院,后来他终于等到药力上来,俞嗣宗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拔出刀时就已经想好了,这一刀下去杀死的不会只有一个人。 他早就已经做好了献祭自己的准备。 可还是在最后一刻被蒋鸣阻止了。 卧室的门重新被打开,蒋鸣将他的睡衣扔在床上,一并扔进来的还有一个药箱,“自己洗澡换衣服,还有那些伤,自己处理。” 俞小远见他扔完东西又要出去,从地上爬了起来,叫了他一声,“鸣哥。” 蒋鸣停下脚步,站了片刻,转回身来低头看着他,一直看了很久。 蒋鸣问他:“你今天在门口说的那句再见,是在跟我永别是吗?” chapter 87 坦白 “我……”俞小远开了口, 却不知该怎么答。 蒋鸣一步步向他走近,“你是在什么时候计划好的?” “你杀了他,然后呢?再以命抵命, 是吗。” “你打算怎么死?用那把沾血的刀也结束自己的生命,还是去自首?” 俞小远说不出话, 只能无助地摇头。 蒋鸣垂着头问他:“俞小远, 你想过我吗?” “你报仇雪恨了,你一了百了了, 我呢?” “我出门前小心翼翼捧着脸吻过的人,下一次再见到的时候, 已经变成了一具失去生命的躯壳, 是吗?”蒋鸣说到末尾,声线也有些稳不住, 他伸手按在俞小远的心脏, 感受着那里凌乱搏动的心跳。 “你死之前,准备给我留话吗?”蒋鸣声音很低很低。 俞小远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他抱住蒋鸣的手臂,慌张地想要去安慰他, “不会的, 不会的,我不会死的。” “差点忘了, 你已经留了。”蒋鸣自嘲一笑,抽出手臂, 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举在俞小远眼前, 哑光的戒圈在冷白的灯光的包裹下,显得苍白而黯淡。 “以后我每次看见这枚戒指, 就会想起我曾经拿命去护着的那个人,在他决意去死的时候,我错过了最后一次拦住他的机会。” 蒋鸣嘴唇颤抖着抿成一条线,捏在手里的戒指因为用力几乎要割进肉里,“我甚至毫无察觉,我微笑着送他去了。” “你这样想让我记住你,是吗?” 俞小远慌乱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这样想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蒋鸣怒吼着问他,挥手将戒指砸了出去,戒指重重撞上墙壁,又落到地面弹了几下,最后弹进走廊里不见了踪影。 金属与地板的撞击声消失,房间重归寂静。 俞小远睫毛上坠着泪,他眨了下眼,泪滴混着新涌出的眼泪滑下,一直滑进唇中,他尝到苦涩发咸的味道,“我不想让你难过的……” “不想让我难过,”蒋鸣仰起头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那你不应该这样不告而别,你应该在走之前先杀了我。” “不要让我这样一个一个眼睁睁地送你们走。” 俞小远心都要被扎穿了,哭得几乎站不住,他拉住蒋鸣手腕,一遍一遍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了,你不要再想了……” 恍惚中听见水滴在地上的声音,模糊的视线落在地上,这才看到蒋鸣手中的伤口血早就浸透了领带,一直在往地上滴,地上已经汇聚了一小滩血泊。 俞小远惊慌地捧起他的手,哀求道:“伤口……我求你,先处理伤口好不好。” 蒋鸣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到快要把他的骨头捏碎,“你现在知道怕我疼了?你想去死的时候怎么不怕我疼?你拿刀子把我心脏搅碎的时候怎么不怕我疼?” “俞小远,你狠,真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狠。” 俞小远毫不反抗,用另一只手去触摸他的脸颊,“不是的,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了,你不要难过……” 蒋鸣侧头躲开,甩开他的手,“别让我看见你,我现在只想弄死你。”说完掉头往外走。 俞小远跟到门口,蒋鸣突然回头看他,“俞小远,你走出这道门一步,就永远,永远不要再回来。”? 俞小远脚步顿住,骤然收回迈出房门一半的脚。 蒋鸣找出药箱拎到洗手间,解开缠在手上的领带,揭到最后一层的时候,伤口的皮肉已经粘在领带上,他面无表情地撕过去,已经快止住血的伤口又汩汩流出血来。 鲜红的血液大滴大滴地落进洗手池里,混着水渍化开。 蒋鸣看着那些血液,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就是俞小远在汽修店的后院,高举起尖刀往下扎去的画面。 只是在他脑中,举起刀刃的是俞小远,躺在地上的也是俞小远。 他手中的刀刃即将插进的是他自己的心脏。 蒋鸣感到一阵耳鸣,身形晃了晃,扶着洗手池的边缘才站稳。 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俞小远就再也回不来了。 晚上蒋鸣没有回主卧,睡在了客房。 之后的日子,蒋鸣再也没有回主卧睡过。 他不敢去看俞小远的脸,他觉得自己像是得了什么绝症,一看到俞小远,心里就会无法控制地产生一股强烈的情绪,糅杂着恐惧、不甘、后怕、彻骨的疼痛和冰冷的恨。 他每天上班前会开门看一眼,每次开门时,俞小远总是坐在床边的地上,会在他打开门的第一时间就抬头看向他,然后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 蒋鸣会每顿按时把饭端进去放在窗边的小桌子上,跟他说吃完放着,不许出房间。 俞小远会乖乖地点点头,走过去把饭菜全部吃完。 蒋鸣有时候会放霸天虎进去陪他一会儿,有时候不放。 他每次开门时,都会看见俞小远坐在同一个位置的地上,后来蒋鸣发现,好像是因为那是他打开门最先能看到的地方。 俞小远每天的饭量都很正常,但是人仍然在极速消瘦,面容一天比一天憔悴,眼神也愈发灰暗。 唯一不变的只有每次抬头望向蒋鸣时,那道像焊在脸上一般的笑容。 这些天蒋鸣过得也不比他好多少,精神很差,每天睁着眼的时候都像有根钉子钉在脑子里,不小心触到,就会尖锐地疼一阵。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爬起来到书房坐了会儿,窗外被重重夜色包裹,隐约露出远处楼宇的轮廓。 不知坐了多久,他起身走到主卧门前,轻手轻脚地拧开把手,刚推开一条门缝,就看见俞小远仍然坐在床边的那个地方,抱着膝盖,看着门口的方向。 光线从门缝照进去,在黑暗中拉出一条细长的光亮,被光罩住的男孩条件反射地抬起头,迅速在脸上挂起淡淡的笑容。 蒋鸣心脏像被针猛得扎了一下。 他快步走过去,“几点了,俞小远,为什么还不睡觉?” 俞小远平静地说:“我睡不着。” 蒋鸣皱起眉,压着脾气问他,“你几天没有睡了?” 俞小远还是那么淡笑着说:“我睡不着。” 蒋鸣抬手按上他的嘴角,“别笑了。” “嗯。”俞小远想要放下嘴角,可肌肉僵硬得根本不听他的控制。 “不早了,上床,睡觉。” 俞小远下意识朝蒋鸣抬起手,抬到一半,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硬生生又放了下去,然后抱住自己的膝盖,说:“我知道了。” 蒋鸣盯着他抬起又放下的手看了半晌,俯下身去,把人抱了起来。 走回床边的一路,俞小远都很安静地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蒋鸣将他放回床上,抽手出来的时候,好像有一滴水滴在他的手背上。 他低头去看,俞小远闭着眼睛蜷在床上,眼角挂着不明显的水光。 也不知是被什么驱使,等蒋鸣反应过来的时候 ,自己已经掀开被子躺进了床上。 他闭上眼睛,硬邦邦说了句:“今晚睡这里。” 片刻后,撇开头又补充了句,“只有今天一晚。” 俞小远很低地嗯了一声,过了很久,他往蒋鸣身边挪了一小点,轻轻把额头贴在他的手臂上。 第二天早上,俞小远醒来的时候,蒋鸣已经不在床上了。 他一个人爬起来,去洗手间洗漱完,又坐回地上那个固定的位置,面对着门口抱膝等待。 时间一到,蒋鸣果然准时推门进来,把饭放在小桌上,冷淡地对他说:“好好吃饭。”说完不等他回答,关门出去了。 俞小远坐在床边慢吞吞地吃完。 把碗放回桌上时,手一滑,碗掉在地上,应声碎开。 俞小远看了几秒,蹲下去徒手抓起碎片,捡起后,并没有立即扔进垃圾桶,他微微歪着脑袋,似乎很好奇锋利的切口深入血肉的样子。 他没有感觉似的,握住那块碎片,他看着鲜红的血液从手指的缝隙滴滴答答地流在地上。 他突然想起那天蒋鸣就是这样握着他的刀刃,鲜血也是这样从他的手中滴落。 房间的门被推开,站在门口的蒋鸣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甩开门快步走到他面前,扒开他的手拿出碎片,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你在干什么?!” 俞小远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他的眼神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像是有什么就要脱口而出,又被他极力压在口中。 蒋鸣抽出纸巾擦掉他手上的血,又拿来干净的纱布按在他的伤口上。 好在伤口并不深,血渐渐被止住了。 蒋鸣在他旁边席地而坐,叹了口气,问他:“俞小远,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俞小远和他对视良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带着哭腔低声道,“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那天是我趁他出门喝酒,撬了他的锁,偷了爸爸留下来的钱做学费,从家偷跑了出去,他发现后开车出来抓我,在路上,在路上……” “你把我的手拿去好不好,我不要了,我不要了,我不要画画了,我不要读书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不应该自己从家偷跑去上学的,我不应该想要逃离那个家的。” “我想把你的妈妈还给你,把你的职业生涯还给你,把你们平静的生活还给你们,应该死掉的是我,应该被毁掉的是我,所有的灾难本来应该都是我一个人的。” 俞小远哭得呼吸不畅,他抽泣着看向蒋鸣,“对不起,全都是我的错……” chapter 88 突破 蒋鸣掐住俞小远的下巴, 垂眸凝视着他。 俞小远下意识错开视线,他不敢与蒋鸣对视,他太害怕从那道曾经充满爱意的眼神中看到仇恨。 钳在下巴的那只手突然用力, 脸又被掰了回去,他被强迫着重新看向蒋鸣。 “俞小远, 你有什么错?”蒋鸣问他。 俞小远声怔了怔, “是我,他是为了出门找我所以才……” “车是你开的吗?”蒋鸣打断他。 “不是……” “酒是你逼他喝的吗?” “不是……” “红灯是你要他闯的吗?” “也不是……” 蒋鸣抬起另一只手抹去坠在他颊边的泪滴, 指腹蹭过冷白的皮肤,留下湿滑的触感, “那你错在哪儿了?” “错在千方百计想要逃离地狱一样的生活吗?错在破釜沉舟想要为自己拼一个未来吗?” “我……”俞小远愣愣看着蒋鸣, 连眼泪都忘了流。 蒋鸣捧起他的脸,“你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想要脱离苦海的孩子, 你有什么错。” “可如果不是我在那天晚上逃跑, 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凑成这一切的是时机,是巧合, 不是无辜的你。”蒋鸣抽了张纸,把他脸上的眼泪一点一点擦干净, “不要再想着拿自己去换任何人, 这是徒劳,我妈她回不来了, 我的伤也好不了了,我不想你去换, 也不用你去换。” “我妈妈不能回来了,这没有办法, 但造成这一切的人一定会一分不少地付出应付的代价,他会用他的余生去偿还一切自己造成的罪孽。” 爱是微妙而复杂的东西, 它有时裹挟着彻骨的恨,有时又让人想原谅一切。 蒋鸣终于知道了俞小远决绝到连生命都想舍弃的缘由,这几天盘旋在心中挥散不去的震怒和恼恨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心疼。 蒋鸣在清晨缓缓上升的阳光中与他对视,温和地告诉他,“对于我来说,人生的意义还有很多,不是只有职业这一条路。我很喜欢我以前在做的事情,我也很喜欢我现在在做的事情。” “这是两条不同的路,但对于我来说,它们都同样具有意义。” “如果你一定想要补偿我,那么为了我,画下去,继续成为我的骄傲。” 俞小远不确定地问道:“我是……你的骄傲吗?” 蒋鸣淡笑了下,没说话,站起身朝俞小远伸出手,俞小远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蒋鸣牵着他走进书房,停在那面摆放着他职业生涯所有奖杯的玻璃陈列架前。 俞小远在他的示意下看了过去。 一块二等奖的水晶奖牌,放在了满面墙的冠军奖杯的最中央。 身后传来蒋鸣的声音,“你觉得呢?” 俞小远泛红的眼眶兜不住泪水,眼泪大滴大滴地顺着脸颊滑落,肩膀止不住的颤动。 他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天起,没有一秒不在痛恨自己,没有一秒不想要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回蒋鸣曾经的平静生活,他被自责和悔恨折磨得体无完肤。 洛城的那几天已经成为记忆中不能触碰的禁区,想起深夜电话中蒋鸣轻柔的声音会痛,想起洛城海滩边橘红的日落会痛,想起礼堂里为他响起的掌声也会痛。 记忆中每一个快乐的瞬间都变成他审判自己的罪证,每一颗糖的落点都铺满了泛着寒光的森森毒刃。 他觉得自己获得的每一点成就都沾染着斑斑血迹,他不敢去回忆,更不要说去追究从洛城回来后那块奖牌去了哪里。 可蒋鸣就这么拉着他站在了这面陈列架前,指着整面墙中央那块最不起眼的奖牌告诉他,你是我的骄傲。 俞小远把脸埋进双手,哭到失声,哭到不能自已。 片刻后耳边又传来蒋鸣的声音,“你知道吗,你不仅仅是我的骄傲,你也早已成为我人生的的意义之一。” “如果你一定要为我做什么,那么以后,为了我,去爱自己,好吗?” “像我爱着你那样去爱自己。” 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无论经历过怎样无望的绝境,都依然能够不被催折,一如既往予世界以温柔。 蒋鸣便是这样一个人,他的温柔像是从万里冰封的绝壁中破土而出的花,即使熬过无数寒冬,仍然会义无反顾地绽放。 俞小远在蒋鸣的安抚下渐渐止住了眼泪,等情绪平静下来了,又觉得自己刚刚哭得有点难为情,低头摸着蒋鸣手臂不说话。 摸着摸着,又摸到那道疤上,眼眶就又有点兜不住,俞小远咽了咽喉咙,“你们找到能把他送进去的证据了吗?” 蒋鸣叹了口气,“还没有,前几天郑叔在他的汽修店里翻到了行车记录仪,查看的时候发现设备里的数据已经被删空了,我们找了恢复数据的人,但因为行车记录仪是循环覆盖的,里面数据被覆盖了太多遍,已经难以追溯了。” “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证据能够锁定他。” 俞小远突然问他:”你们找到的行车记录仪,有照片吗?能让我看一下吗?” 蒋鸣在手机中翻出照片,递给俞小远,俞小远划动屏幕,把相册中行车记录仪几个角度的照片都看了一遍,抬头看向蒋鸣,“我可能……有办法。” “什么办法?” 俞小远跑去画室拿来自己的pad,手指一边在pad上点击一边说道:“这车也是我爸留下的,行车记录仪也是他买的,这个牌子的行车记录仪有一个功能,它会自动把拍到的视频上传备份,我爸买回来的那天俞嗣宗不在家,所以注册上传是我给他弄的。” 俞小远说着在某个网站的登录页面尝试着输入了一串账号密码,抬头看了看蒋鸣,“所以俞嗣宗他可能……并不知道这个功能。” 陷入死局的调查突然间向他们打开了一个缺口,蒋鸣的眼神一瞬间被希望点燃,他跟着俞小远一起看回屏幕,看着他点下了登录键。 按键旁的加载圈开始旋转。 盯着屏幕的两人都不禁屏住呼吸。 片刻后,页面显示“登录成功”。 俞小远跟蒋鸣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的眼神中都看到了惊喜。 跳出的页面中,视频是按照上传顺序排列的,最新上传的视频画面非常杂乱,看起来像是为了覆盖之前的数据随意拍摄的。 俞小远指尖在页面迅速下滑,略过杂乱的视频,寻找着几年前的那个日期。 2022年……2021年…… 2020年12月8日…… 2020年10月23日…… 终于,找到了写着2020年9月4日的视频。 俞小远手指停留在视频的上方,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点下播放键。 视频从车辆自家门口启动开始,画面缓缓行进,车开到路上,视频中很快传来俞嗣宗的画外音,像是在打电话,然后俞小远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接着是不堪入耳的谩骂和诅咒。 俞小远麻木地听着这些熟悉的恶毒词汇,像往常每一次一样自动在脑中忽视着那道声音。 突然从一旁伸过来一只手,点下了视频中的静音键。 不绝于耳的咒骂在一瞬间消失。 蒋鸣抬手轻搭在俞小远肩上,和他一起继续看下去。 在车辆转过几个弯后,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路口,那个让他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路口。 视频播放到车祸的那一瞬间,他们条件反射地互相蒙住了对方的眼睛。 良久,蒋鸣把俞小远按进怀里,从他手中拿过pad,关掉了网页,递回桌上。 怀里的人在细微地发着抖,蒋鸣环住他,轻轻顺着他的后背,“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俞小远攥住他胸前的衣服,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这些,够了吗?” “够了,”蒋鸣轻抚着他的后背,“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俞小远被环在他的怀抱里,没有看到他眼神中的狠戾。 次日蒋鸣去了他在市郊的那栋别墅,从他们重新调查案件开始,这里就成了调查基地,郑奕军带着一批一起调查的人直接住在了这里,他从纪深手里接手俞嗣宗后,也直接将人安排在了这里。 蒋鸣在客厅跟郑奕军打了个照面,“怎么样了?” 郑奕军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肯说,觉得我们肯定抓不到把柄,嚣张得很。” 蒋鸣冷笑一声,将一个u盘抛到郑奕军手里,“我们要的东西都在这里面,他笑不了几天了。” 郑奕军闻言一惊,赶紧将u盘插入电脑查看。 蒋鸣抬步走向关着俞嗣宗的房间。 推开门,只见俞嗣宗被五花大绑在一张椅子上,看到他就开始激烈挣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蒋鸣对他的声音充耳不闻,漫不经心地解开袖扣放在门口的台子上,将袖子缓缓翻卷上去。 “妈的是不是那个小杂种找你们来的?” “想搞老子,没门!等老子出去了,有你们好看的!” “你他妈快把老子放了,草拟吗的,我他妈早该把小畜生弄死,翅膀硬了,居然敢暗算老子了。” “还想要老子认罪,告诉你,没他妈门!老子又不是傻逼!” 蒋鸣踏着俞嗣宗的谩骂声,慢悠悠走到绑着他的椅子前,低头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突然捏起他的下巴,将燃烧的烟头直朝他眼睛戳去。 俞嗣宗吓得紧闭双眼,下一秒眼皮却被人暴力撑开,他眼睁睁看着滚烫燃烧的烟头在视野里迅速放大,不禁尖声哀嚎。 烟头在离他眼球几毫米处骤然停下,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滴了下去,嘴唇控制不住地发抖。 “怕吗?”蒋鸣问他。 俞嗣宗在椅子上微弱地挣动两下,磕磕巴巴道:“怕!怕!我错了我错了!不要动我的眼睛!” “现在知道怕了?”蒋鸣冷笑一声。 下一秒,烟头换了个方向,紧紧按在他的手臂上,传来一阵难闻的焦味。 “啊!!!” 蒋鸣的眼神像结了一层霜,“你以前就是这么对他的吧?” 蒋鸣抬起烟头,换了一处地方,再度按下去,在俞嗣宗的惨叫声中淡淡对他说:“你放心,他身上的每一道疤,你都会拥有一道一样的。” chapter 89 判决 俞嗣宗的惨叫夹杂着叱骂在房间中不断响起。 房门突然被敲响, 外面传来郑奕军的声音:“悠着点,伤口不要太难看,不然人送进去之后不好处理。” “知道。”蒋鸣答了声, 靠近俞嗣宗继续道,“轻微伤的标准, 我早就烂熟于心了。” 蒋鸣笑着说, “你的伤,我都会照价赔偿, 等你进去了,这些赔偿都会交到你唯一的亲属手里。” 在蒋鸣一开始的计划中, 为免打草惊蛇, 他是打算先再暗中把所有证据都找齐再把人弄回来的。 可俞小远猝不及防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他也只好将错就错, 先把人弄回来看着。 还好, 现在最后一块证据也补齐了,俞嗣宗再也没有机会逃离法律的惩罚。 几天后, 郑奕军整理好所有证据,将俞嗣宗连同证据一起交给了警方。 尘封已久的永陵路肇事逃逸案的卷宗终于重见天日, 案件重新进入司法程序。 俞嗣宗刚进警局的时候还很嚣张, 咬死不肯承认是自己干的,直到警方给他播放了那条行车记录仪视频, 俞嗣宗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会漏掉这么确凿的证据没有处理。 面对铁证如山,他再也无法辩驳, 在警方的审讯下,对自己的一切罪行供认不讳。 开庭的那天天空很蓝, 晴空万里。 蒋鸣带着俞小远一起去到了庭审现场,俞小远作为证人, 证明了视频中开车的人就是俞嗣宗。 他在庭审现场播放了事发当天俞嗣宗一边开车一边留在自己语音信箱中的恶毒辱骂,所有声音都与行车记录仪中的声音一致。 当他说出俞嗣宗在这些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时,听旁听人员纷纷对被告席的俞嗣宗投去了责怒的目光。 俞嗣宗却死性不改,拽着被告席的栏杆扯着嗓子对他极尽辱骂。 场面一度混乱,直到解押人员把他按回座位上才消停下来。 在俞嗣宗挣扎的过程中,俞小远看到了他手臂上新添的很多伤痕,他看向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的蒋鸣,忽然知道了这段时间他不在家时都去了哪里。 庭审后案件进入审理流程,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但这次不再是无望的等待,俞嗣宗所犯的罪行铁证如山,他已经不可能再逃离法律的惩罚。 两个月后,再次开庭,法官当庭宣读了俞嗣宗的判决。 “本院审理查明:2020年9月4日凌晨1点32分被告驾驶车辆由北向南行驶至永陵路路口时,遇红绿灯未减速,造成一人死亡一人轻伤一级,经查明,被告系酒后驾驶,且肇事后逃离现场,无任何自首意向……” ………… “综上所述,本院认为,被告俞嗣宗负事故全部责任,且被告无自首意向,肇事逃逸情节恶劣,现判处有期徒刑十年零七个月,并赔偿原告医药费、丧葬费、精神损失费共计四十五万元整……” 走出法院,俞小远捏着判决书有些发愣。 良久,低声问了一句,“结束了吗?真的结束了吗?” “是的,都结束了。”蒋鸣站在身旁牵住他的手,“我向你保证,他再也不会在你面前出现。” 俞小远点点头,没有说话。 蒋鸣朝天上飘来的乌云望了一眼,对他说,“回家吧,快下雨了。” 坐在车上,俞小远靠在玻璃上看着窗外。 他回望至此的以来的一生,几乎一直笼罩在俞嗣宗的阴影下。 今天这片乌云终于彻底消散,他却觉得太没有真实感。 蒋鸣的回答并没有将他说服,他仍然忍不住反复在心里向自己确认,这些都是真的吗,真的结束了吗? 回到小区的时候,雨已经落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大雨叫人措手不及,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劈啪作响。 蒋鸣车上没伞,从副驾驶拉出俞小远,半抱着他穿过小区,跑进楼道。 回到家时,两人都淋了个半湿,蒋鸣拿条干毛巾准备给俞小远擦头发,刚走回客厅,俞小远就抱着判决书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像什么都看不见似的,低头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蒋鸣没有叫住他,看着他走进了房间。他知道俞小远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 俞小远没有开灯,进门后就靠着门坐在了地上。 大雨在窗外倾注,带着把天地间一切都浸透的威力,雨滴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窗户,房间内的湿气在玻璃上凝结成一层雾气。 好像一切都在雨声中变得平坦而遥远。 他抬头看向砸在窗户上的硕大雨点。 透过雨幕,他好像又看见了那间昏暗窄小的房间。 灯影摇晃下,房间里正在上演着一场单方面的凌虐。 瘦弱的男孩在利刃和烟头下痛苦嚎叫,接着他被拖进浴室,被揪着头发一次次按进水里,直到他再也叫不出声。 施虐者离开后,男孩湿淋淋地蜷缩在浴室角落 他在幽暗中反复追问自己,人为什么要活着,活着除了痛苦到底还能带来什么。 他在绝望中瑟瑟发抖。 画面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道身影,他像是从虚无中走出,跨越了时间和空间走进了那个房间。 他径直走到男孩身边,把伤痕累累的他抱进怀里。 他对他说,俞小远,往前走,别回头,生命中会有人在等你。 那道抱着男孩的身影有着和男孩一样微微卷曲的头发,一样布满伤痕的双臂,一样瘦弱但坚韧的脊背。 俞小远这时才看清, 那是他自己。 是现在的他, 是二十一岁的他。 是被蒋鸣从污泥里一寸一寸拉出来的他。 是被人紧紧牵着走过漫漫长夜,终于亲眼见到传说中黎明降临的他。 俞小远恍然一笑。 他知道,他终于穿过一个个暴雨如注的深夜,找到了曾经的自己。 片刻之后,坐在客厅的蒋鸣听见从房间里爆发出一声宣泄的痛哭。 那哭声中没有对人性的厌恨,没有对世界的恐惧。 像是新生儿降临世间的第一声啼哭。 在温和宁静的襁褓中,命运之神终于对这个命途多舛的男孩露出了微笑。 chapter 90 掉马 俱乐部里大家都知道前段时间蒋鸣和俞小远一起出国是去参加比赛了, 可回来后两人都没怎么在俱乐部里出现,大家都当俞小远是比赛失利心情不好,也就没人再提起这事儿。 直到俞嗣宗的案子结束, 两人才又一起回到俱乐部,告诉了大家这个喜讯。 简威听完激动地直拍俞小远肩膀。“可以啊弟弟, 这么争气呢!” 简威手上没个控制, 他手劲又大,几下差点给俞小远拍趴下去, 但俞小远也没躲,笑了笑, 站着没动, 就是被拍得一直忍不住皱眉。 后来还是蒋鸣发现了,把他拉自己身后, 对简威道:“行了你, 自己那手劲自己没数吗,别给人拍坏了。” 简威摸着脖子嘿嘿笑了两声。 方思桐憋着笑说:“拍坏了老大该心疼了。” 季小敏坏笑着接话:“就是就是, 小心老大给你两拳。” 几个女孩子你挤挤我,我挤挤你, 几个眼神来回, 都是一副磕到了的表情。 施月突然提议道:“这么大喜事,咱们也给弟弟庆祝一下吧。” “好啊好啊, 正好咱们也好久没聚餐了。” “吃什么呢?”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提议吃什么的都有, 吵了半天没个定数。 简威突然高声道:“这还用想!当然是去耿叔那儿吃烧烤啊,带老两口一起乐呵乐呵。” 众人一听, 纷纷表示赞同,一齐看向蒋鸣, 征求他的意见。 蒋鸣颔首道:“挺好,就去那吧。” “我这就去打电话跟耿叔定位置,正好把这个好消息也告诉他们,”施月看向俞小远,温柔道:“他们听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晚上下班,众人驱车来到烧烤店,耿叔夫妻俩早就把桌子给他们拼好了,一大波人进店放下东西就纷纷去挑串。 俞小远这段时间以来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时隔几个月,再次这样坐在众人中间撸串喝酒,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整个桌上话最多的还是简威,不是在劝酒就是在说俏皮话,托他的福,一整顿饭桌上气氛就没有落下过。 他们一直吃到半夜,店里客人越来越少,到后面串已经吃不动了,就喝着酒聊天。 简威正说着话,突然顿住,看着俞小远背后的方向笑起来。 俞小远好奇回头,看见老板娘端着一个蛋糕向他走来。 老板娘把蛋糕放在俞小远面前的桌上,慈祥地笑道:“听施月说你得了很厉害的大奖,我跟老耿也来不及准备什么,下午订了个蛋糕,给你庆祝一下。” 桌上是一个很普通的生日蛋糕,没有什么花哨的款式,蛋糕上的字也质朴平实:“祝小远,未来可期,前程似锦,健康、快乐每一天。” 俞小远看着眼前的蛋糕,视线渐渐有些模糊,笑着小声说了句谢谢。 蒋鸣拿出打火机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简威带头起哄,“许个愿!许个愿!” 俞小远小声反驳,“又不是生日蛋糕,许什么愿。” 简威早喝嗨了,站起来起哄,“害,你管他呢,是个蛋糕就能许愿!快点,快点!” 俞小远看着眼前蛋糕上燃起的蜡烛,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蒋鸣生日上的那个蛋糕。 那时他对袁敬说自己没有吃过生日蛋糕,是真的没有吃过。 从他出生以来,他的生日就是家里的一个禁忌,从来没有人会为他的生日庆祝,更不用说为他庆祝别的什么。 如果告诉几年前的俞小远,几年后的他会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对着一个写着他名字的蛋糕许愿,他一定会说一句“无聊”,然后冷漠地走开。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前路充满了未知,它有时会跟你开一个巨大的玩笑,将你所有的希望全部夺去,但当你继续往前走下去,又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在前方等着你。 俞小远双手合十放在鼻端,闭起眼睛。 他在心中默念,一个愿望,此时此刻的他,有且仅有的一个愿望。 希望这个小小烧烤店里的每一个人,往后余生,都能够健康、快乐。 愿刚许完,脸颊一凉,睁开眼睛就看到简威幸灾乐祸地往自己脸上抹了一道奶油。 眼前还有五六只沾着奶油的手指悬在空中。 手的主人齐齐观察着他的表情。 俞小远无奈叹了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别扭地说,“一人只能抹一下。”说完闭上眼睛。 随着喧闹的哄笑声,脸上左一撇右一捺多了好几道奶油,还有人给他画了两道胡子。 俞小远睁开眼后,接过施月递来的塑料刀,切蛋糕切得很小心,他不舍得把蛋糕上的字切碎,于是每一刀都压着字中间的空隙切下去。 蛋糕分得很快,切一块抢一块,蒋鸣不爱吃甜的,也不跟他们抢,俞小远每切出来一块就先让他们拿去。 直到蛋糕盘上只剩下最后两块,俞小远切下空白的那块放在自己面前,然后将有字的递给蒋鸣。 蒋鸣低头,看到蛋糕上的字,莞尔一笑。 他记得自己生日的时候,他从蛋糕上切下过一份“快乐”送给俞小远。 那时的俞小远,还是一个除了在他面前之外,根本不会笑的孩子。 而现在,俞小远从自己的蛋糕上切下了一份“快乐”送给了他。 他的小远,终于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快乐”。 俞小远在IAC获奖的事不仅在俱乐部内部引起了不小的反应,在网络上也慢慢发酵起来。 先是有几个艺术圈的资讯号从官网上转载了一些IAC颁奖典礼的照片发在了微博上。 俞小远因为是其中唯一的亚洲面孔,又实在颜值出众,很快就被微博上的网友们注意到了。 这条微博迅速被转发出圈,引发了更大规模的讨论,接着又有人扒出了更多比赛相关的照片,同时也有俞小远获奖的那幅作品,下面评论一水的惊叹。 【卧槽,这就是美貌与才华并存的人生吗?】 【三分钟内,我要视频里这个人的所有信息!】 【我艹这个笔触,这个配色,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妈的怎么会有人这么完美!!!上帝到底给他关了哪扇窗啊!!】 当时的颁奖结束后,每一个获奖者都有一段单独的采访,让他们简短地发表了一下获奖感言。 后来这段俞小远接受采访的视频也被搬运到了微博。 【也太绝了吧,怎么会连声音都那么好听啊。】 【仙品,简直是仙品】 【老公你到底什么时候来娶我 TAT】 【长得这么帅还这么会画画你不要命了】 【那啥……有没有人觉得他的声音有点熟悉?】 那条提出声音熟悉的评论下面有三百多条评论,其中有一百条都在求求他赶快想起来到底是在哪听到的这个声音。 直到有一条评论弱弱地说:【我听着,好像有点像阿极呢,悄悄问一句,是你吗?@孟极】 这条评论一出,好多孟极粉丝纷纷响应,都说这声音越听越像孟极,一时间有去私信问他的,有在原博下艾特问他的,也有去他的微博评论询问的。 孟极这个名字在微博一下变得炙手可热。 俞小远几个月没登微博,乍一登上去,几千条消息顿时冲进他的账号,差点把他手机卡死。 他点开大致看了一眼,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但他没想好要不要回应。 他对这些身外的名利向来没什么欲望,他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一旦他正面回应了这件事,那么他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多多少少会被打破。 最重要的是,他的账号在蒋鸣那里就再也瞒不住了。 长久以来,去瞒住自己这一点小小的秘密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一种执念,一种在潜意识里觉得必须不能打破的东西。 可是他又在那些分析IAC获奖者到底是谁的微博下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账号,她们都充满希望地在求证到底是不是他,有些在趁机努力地安利着他的作品,有些在真诚地告诉别人自己喜欢的博主是怎样一个值得喜欢的人。 任凭俞小远再冷漠,也不得不被这些真挚的喜欢和热忱所感动。 俞小远原本想的是能拖一天是一天,等实在瞒不住的时候再说。 直到有一天简威指着那条微博来问俞小远这个是不是他的时候,俞小远终于觉得纸包不住火了。 于是晚上吃完饭后跟蒋鸣说了一声,就钻进画室开了直播。 自IAC的事情在微博上有热度起,他就没再露过面,粉丝们和网友早已蹲守很久了,他一开播就开始大量涌入,短短几分钟直播间里就来了几千人。 俞小远调试了一下画面,然后将摄像头对准自己,坐在椅子上,第一次在直播间里露了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的是你!!!!!】 【我草居然真的是阿极】 【直播居然比照片还帅啊啊啊啊啊啊 主播到底是什么仙品】 【你们粉丝之前都在偷偷吃什么好东西】 也有2G粉丝发出了疑惑的询问:【帅哥你谁?】 俞小远对着镜头笑了笑,照常跟粉丝们打了招呼,然后大方承认了在洛城比赛获奖的就是他本人,还向大家展示了他的水晶奖牌。 【我粉的主播出息了,感动脸】 【我没有粉错人呜呜呜 我就知道有一天阿极会火的】 【IAC啊,那可是IAC啊!阿极你也太棒了!!】 【之前那个说极崽不知道罗伦斯大门长什么样的呢?出来啊】 粉丝和网友对IAC都很好奇,问了俞小远很多相关问题,俞小远都很耐心地一一作答。 正聊着,823带着他的炫酷飘屏进了直播间,果不其然一进来又是一顿乱砸,直播间又被礼物特效刷屏好一会儿。 粉丝们看到这阵仗,又不约而同地嗑了起来。 【8总!你家小主播火了你知道吗!】 vies5769823:【我知道。】 【啧啧,这宠溺又淡定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阿极私下早就告诉你了呢】 【时隔这么久你们怎么还这么好磕啊!!】 【你俩到底什么时候结婚,民政局我去扛】 这次直播俞小远没画画,他也不是很擅言谈的人,所以聊了不久后就跟粉丝们告别下播了。 下播前在粉丝的再三要求下,向她们保证了这次一定不会突然消失好久,在一周内就会再开播给她们画画。 关闭了直播,俞小远点开了823的聊天框,犹豫了一会儿,发了条消息过去。 孟极:【8总,抱歉,以后你还是不要再来我的直播间了】 vies5769823:【?】 孟极:【我打算把我的账号告诉我男朋友了,他如果在直播间看到粉丝对我们俩的假想恐怕会误会,我不想让他不开心。】 vies5769823:【?】 孟极:【你给我一个卡号吧,你刷的礼物我都退给你】 vies5769823:【不用退。】 孟极:【好的,那就这样】 孟极:【以后江湖不见了】 vies5769823:【不是,你等等。】 823下一条消息还没来得及发过来,俞小远就已经把他拉进黑名单了。 俞小远退出软件,坐在书桌前思考,在向蒋鸣坦白前账号里还有没有什么没处理干净的。 突然一声震响,画室的门被人暴力拉开,俞小远闻声回头,就看见蒋鸣握着手机站在门口,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俞、小、远,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