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人间一趟》 1. 第 1 章 《你来人间一趟》全本免费阅读 从雪山观景台往山下走,前半程踏着夕阳的余晖,后半程沐浴在蓝调时刻的钴蓝色光晕。下山后,我走进一间社区酒吧。 夜色渐深,酒吧内喧嚣声浪一波高过一波。舞池的镭射灯交错闪烁,缭乱的光束时不时扫过这处角落。 暖气一蓬一蓬地往脸上吹,带来虚假的轻盈感。我将酒杯推远些,抬手捏了捏鼻梁。 侍者端着托盘走近,给隔壁卡座上了杯鲜橙汁,然后来到我身侧,又端上一杯酒。 我一愣,正想告知上错了,侍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蹦迪的人群中。 橙黄色酒液在杯壁中晃动,我盯了两秒,有些眼花,一抬眼,与坐在吧台前一直关注这边的高鼻深目的男人撞上目光。对视间,他举起酒杯,唇边勾起一个暧昧笑容。 那杯酒原封不动地放着,我起身往外走。擦肩而过时,送酒的男人含糊不清地嗤了句什么。我垂眼扫过去,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低头狠狠吸了口指间的烟。 经过舞池,音乐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充斥着酒气、烟味、汗味和各种浓烈的香水。人们扭动身体,闪躲间,我猝不及防被谁抓住了手臂。 那人披头散发,似醉非醉,不知是喝嗨还是嗑嗨了,神情被催化得迷离迟滞,在红绿交错的激光灯下分外诡异。 ——像是一场粗制滥造的全息电影,被定格在情节即将陡转直下的前一刻。 我的脊背撞上身后人的胸膛。有人掰掉了箍住我的手,然后拨开熙攘人群,虚扶着我的肩,在推搡之间往外挤。 射灯与喧嚣被关在门内。街上冷风拂面,无孔不入的寒意一拥而上。 声、光、色再次重新流动起来。路旁立着一道铁皮墙,层层叠叠的漆料覆盖了原本颜色。除了大面积的彩绘涂鸦,还有无数凌乱线条,拼凑成意义不明的符号。 一处醒目的位置画着两张缠绵的唇,从远处看俨然一对热吻的情侣,一人仰面双唇微张露出洁白贝齿,另一人缱绻轻柔地含着爱侣的下唇。* 我正望着墙绘出神,身侧的青年低声说了什么,不知是德语还是法语,只能从语调听出是个问句。 见我不答,他试探着问:“你还好吗?” “……我没事,谢谢。”我收回视线。 这是瑞士西南部一个并不知名的小镇,虽有雪山和湖泊,但并非远道而来的旅人的首选。社区酒吧里大多是本地居民,亚裔也少。 借着路灯的光,我认出眼前黑发黑眸的青年正是隔壁点鲜橙汁的人。 “不客气。”他与我对视片刻,目光往旁边一移,随即又转回来,“你也是来旅游的吗?” “嗯。” “瑞士的治安在欧洲远高于平均水平,但和国内没法比。小偷扒手专盯着亚洲人下手,这种社区酒吧里面更乱,不止喝酒找艳遇,做什么的都有。” “……好。” 我无意继续寒暄,略一点头就要离开。 “等一下!”他追了上来,叫住我,“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青年一身修长挺括的毛呢大衣,相貌英俊,五官轮廓硬朗,周身气质与异国小酒馆门口搭讪的场景格格不入。 被冷风压下的酒意又有了上涌的趋势,我感到微微眩晕。 “刚才你一直看我,是想说这个?” 他不料我觉察到了昏暗角落中的视线,险些维持不住镇定:“……怕唐突了你,不知怎么开口。我也明白希望不大,但如果不说出口,往后想起来难免觉得遗憾。” “那就不要留下遗憾。” 语罢,我倾身向前,在他愕然的眼神中,轻轻一吻那张微抿的唇。 一触即分。他没有躲闪也没有迎合,只是迟疑着扶住了我的肩:“你醉了。” 我笑了笑,轻声问:“你觉得我醉了吗?” 没有等到回答。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其后的墙绘上,沿着唇线的走势,发现画中散落着一行中文小字。 在逐渐加重的眩晕中,我眯起眼勉强辨认。笔迹褪了色,狂放飘逸,最后的竖笔像一柄锋利的剑。 「可怕的死亡教会我放纵欲望 二十岁是短命,一百岁也是夭折」 我默读数遍,心中涌起熟悉感。还欲细想,眼前倏而一花。 晃神间身形交换,我的背抵住墙面,被压在那对交缠的唇瓣上。 黑发青年托住我的后脑,低头吻下来。 # 旅程结束后,正是立冬。房间里外被打扫干净,冰箱里剩余的食材尽数打包进垃圾袋放在门口,次日早晨,会有清洁工收走它们。 在阳台前,我看了一场完整的日落。 天幕四合,为朦胧模糊的光所覆盖,无端显得疲乏。 某个瞬间,我恍然回到了记忆中的灰暗星球。 木南星的原生自然条件不符合帝国制定的宜居星球标准,但荒芜的第八星系南缘需要一颗中转星提供后备之需。在这里,除了被开辟出的中心居住区之外,荒原尽处还是荒原。 木南星并未安装天幕内网,构成单调的大气层也无法形成多样的自然景象。我曾以为帝国的所有天空都似我仰头看到的这般,灰白单调,像一颗陷入沉睡的虫蛋。直到一次误打误撞进入了天文论坛。宏大的画卷徐徐展开,绚烂浩大的星云令足不出户的雄虫幼崽心驰神往。 我想要抓住这些瑰丽的色彩,让它们不止于停留在光屏上的虚拟投影。于是,画笔成为所有遐思的寄托。 横亘在星系间会发光的潮汐尾,虫洞口自然形成的萤火星云隧道,中古星球自然原野上滚动的绿色的风……种种我身不能至却心向往之的景色,被一一留在画布上。 画笔像是血肉中长出的器官,不亚于身体的一部分。勾画涂抹的动作无比自然,摆笔,勾线,皴擦。我时常感觉不到自己在作画。笔触的旋转与跃动之间,激烈的色彩是最酣畅淋漓的呐喊,无法言说的情绪流水般倾泻而出。 独自漫游星际的心愿在一笔一划中生根,在大胆而澎湃的色彩中勃发。这个梦想滋养着我的精神世界,将苍白单薄的少年时代点缀得熠熠生辉。那是我未曾从其他事物上体会到的,无与伦比的自由。 福利院内虫员鲜少流动,偶有一名被安置进来的雄子。我早已忘记对方的名字和面容,只记得他有着一双明亮的金色眼睛。被新家接走后,他陆续给我发过几封邮件,用状似埋怨的口吻提到他养的宠物。 “雪团今天又胡闹,啄破了我最喜欢的衬衣,还把雄父新买给我的游戏机给摔坏了。” 邮件中附有照片。他坐在新家虫身侧,掌心捧着一只洁白软糯的牡丹鹦鹉。鸟儿的金瞳和雄虫如出一辙。 再温馨不过的画面。我望着两双清澈明快的眼睛,心头却攀上一丝隐晦的不适。 彼时,我并不明白情绪的来由。但我不愿成为那只鸟。于是,我拒绝所有领养申请,一头扎进色彩编织出的世外桃源。 攀附在心头的不适如同丝线,轻盈得难以觉察。当我终于意识到异常时,已经被困进一颗密不通风的蛹。 手脚缠绕着坚韧的丝线,越是挣扎,束缚越紧。 世界露出狰狞面孔。我只能紧紧握住笔,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画布上,刺眼的红与绿相互对立,色彩在困顿的情感与不可战胜的现实之间回旋,充斥着阴郁、躁动与不安,如同象征不详意味的符号。 我又想起那只有着金色眼瞳的雄虫。为什么他不会如我一般痛苦? 后来我明白了,正因为有意识,才会无法忍受。 迟钝是虫神赠予雄虫的礼物。而痛苦诞生于无休止的自我周旋之中。如果没有它,我本可以顺从地接受既定的生命轨迹,度过安逸无虞的一生。无法被驯养是我最大的不幸。 可我又依赖痛苦。如果没有它作提醒,恐怕我会在无知无觉间因各种限制和诱惑而偏离,被侵蚀得面目全非。 我开始长时间地出神。只有灵魂从身体中出走的时刻,我得以逃离现实,浮出水面喘一口气。 承受阈值逐渐提高,我的感知力却在不断下降。 我变得健忘,以致于入睡前要重复确认是否锁死房门拉起窗帘;经常心不在焉,在画架前一坐就是一整天,并非沉浸在创作中的全情投入,而是被蒙蔽在浓雾之间,模糊了对时间的认识。 待到惊醒之时,久未进食的胃痉挛着发出抗议。画布上散落着扭曲的线条和色块,而我全然没有关于落笔的记忆。 < 2. 第 2 章 《你来人间一趟》全本免费阅读 虫族的论坛版块繁杂,除了各种讨论组和社区,也可以在个虫主页发贴。我曾机缘巧合地点进一个用户的主页。 这个账号显然是私虫账户,主页有近千条日记式的自言自语。照片中有一件挂在椅背上的校服大衣入镜,袖标处绣着一行花体小字——克瑞文·艾德蒙德。 账号前期的内容全然是一个贵族雄子无忧无虑的琐碎日常。然而,从某一条博文开始,气氛急转直下。 “今天卢锡安送我回家时,被雌父发现了……我猜到雌父不会轻易同意这件事,可万万想不到他说我有一个未婚夫?!太荒唐了,怎么可能!” “卢锡安要带我私奔。” “被软禁在房间的第五天,我问哥哥,卢锡安去哪儿了?他只说雌父已经将婚事安排妥当,再不肯松口告诉我其他。后来我想方设法支走佣虫拿到终端,才从同学口中得知,卢锡安已经离开帝都星,前往第二军驻外部队,想必就此留在外星系发展,再不会回来。” “见到了那名军雌,也就是我的未来雌君……我恨死卢锡安了。” “和哥哥吵架了。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们就是彼此最亲密的存在,他向我倾诉野心与梦想,也为我解决一切难题。可如今似乎有一层薄而坚韧的膜将我们隔开。” “胸口很闷,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和索伦或是佣虫说话时也会走神。医生说我生病了。” “一众医护虫和保镖走过来,我一眼就认出被簇拥在中间的哥哥。他比从前更耀眼,不过我已经是个丑八怪了吧,索伦甚至卸掉了盥洗室的镜子……虽然哥哥故作若无其事,但我还是发现他红了眼圈。这么多年,我从没见他露出这样的神色。” “索伦在床头柜放了一束粉荔花,还有他刚拿到的上校勋章。十六岁那年,在学院花园的喷泉池边,卢锡安就是将这样一支粉荔花送给我。药物让我的记性越来越差,如今回想起来,雌虫的脸已经模糊不清。我只记得那朵粉荔花细腻的花瓣上卧着一滴水珠,折射出小小一弧彩虹。” “治疗过程很痛苦。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浑浑噩噩醒来,哥哥坐在床头,他说瑞恩想要什么?告诉哥哥,如果还念着那只雌虫,哥哥就把他抓到你面前。可是,哥哥,我已经不喜欢卢锡安了,也不恨他。我也早已不是那个每周末盼着你从学院带礼物回老宅的小虫崽了。” “哥哥,约好要亲眼见证你踏进上议院的那一天,可我等不到了。 “有时甚至感觉不到心脏在跳动。” “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很多记忆被抹去了……为什么不能把我彻底抹去?”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 几日后,我再次点进论坛想看看克瑞文的最新动态,却只找到一个悄然变灰的头像,显示“账户已注销”。 随着时日推远,我自己的记忆也像是坠落的玻璃器皿,徒留一地支离破碎。文字的痕迹逐渐淡化,我一度怀疑这个素昧平生的雄虫并非真实存在,而是凭空生出的错乱臆想,是心中所求的映射—— 死亡的欲念已然形成鬼打墙般的魔力。想要逃离的念头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形成。种子在无声的角落蔓延,每一个求索不得的深夜都是滋养它的沃土。 我听见克瑞文一遍一遍问:为什么要承受这些?为什么不能离开这个世界? 我被卷入一场黑白默片,画面掉帧、卡带,漫长得没有尽头。那是我芜杂的记忆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隐出现一线微光。我踟蹰着停下脚步、畏葸不前,甚至想要转身,放任自己湮没于黑暗之中。 犹豫之际,那抹光却迅速膨胀,扩散,潮涌而上—— 我睁开眼。 视野最初有些斑驳,不知是睫毛的阴影,还是梦境中尚未散尽的黑雾。 右手手指尚未恢复知觉,从手掌到小臂打着石膏。腕部缝了十几针,断掉的手筋被接上。 换药的护士说,幸好没有割到动脉,幸好你的朋友及时赶到。 命运总是爱开一些并不好笑的玩笑。比如人类和雄虫的血管分布存在细微差别,比如有人先死神一步找到了我。 那个人正坐在病床边。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想起关于这张脸的回忆。 “你……” 我想问他是怎么找到我,但又觉得无所谓、没必要。 于是缄口不语。 “陈牧川,”他会错了意,“我叫陈牧川。” 陈牧川每天都来陪房,医生护士把他当作家属对待。 他很清闲,不像在读书,也不像在工作,偶尔抱着电脑敲敲打打。我不了解,也不曾主动过问。 我表现得很冷静。歇斯底里、流泪崩溃,医生担忧的情况,我都不曾表现。 一觉醒来,隐约有人声从卫生间的方向传来。我注视着头顶吊灯,逐渐从无梦的昏昏睡眠中清醒。 陈牧川在打电话。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从来没有后悔做出的决定。按照既定流程稳步前进的生活令我厌倦,那么这一个月让我重新活了过来。” 空气十分安静,听筒那头的声音也听得分明。 “我像你这个年纪,已经在到处拉融资。你马上要毕业了,再这么想一出是一出,没有人能为你的人生负责。” “我是个成年人,不需要其他人为我负责。” “成年并不代表成熟,有多少人活了半辈子还过得一团糟?你现在说出这话就是没过叛逆期。” 陈牧川沉默片刻,才道:“爸,那你如今过得顺心遂意吗?” “陈牧川,给我好好说话!”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随后是通话被挂断的的嘟嘟声。片刻后,陈牧川走出来,撞进我的目光,神色出现一瞬的不自然:“……怎么醒了?” 我坐起身。 见状,陈牧川拉开窗帘。橙黄色阳光倾泻而入,在床沿投下一个方形亮框。 他在亮框中坐下,倾身过来,想要将我略长的额发捋至耳后。 忽然伸至面前的手修长有力,我一惊,仓惶偏头避开。 那只落空的手微微一僵,慢慢垂下去,小心地掖了掖被角。 “吵到你了吧。” “我睡得太久,自然醒了。” 对话本该终止,但或许是那通电话让陈牧川的情绪难得波动,他没有就此打住,而是接着往下说:“刚才我在和我爸聊。他是做生意的,平常在公司里说一不二,在家里也是大家长。” 我沉默地听着。 “按照他的规划,我现在正在研三的上学期,一边完善毕业论文初稿一边接触公司里的人,毕业后进到多个部门轮岗。” “一直都是这样,我人生的每一步都在他的安排下走得循规蹈矩,唯一出格的是研究生没有继续读商科,而是执意选择更感兴趣的软件工程。我爸当时妥协了,但命令我毕业后立刻进公司跟业务。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本科和同学一起做游戏开发,到现在至少能养活自己。再加上学业方面的一些困惑,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从产生休学的念头到走完手续,只过去三天。我爸得知消息时申请已经批准了,他大发雷霆,差点亲自飞去把我抽一顿。” 说到这里,陈牧川笑了笑:“就算当时他真的去了,也抓不到我。申请一批下来,我就离开学校,先后去了法国和意大利,为工作室正在筹备的游戏收集素材。然后,在瑞士,我遇到了你。” “我从未想过一见钟情的戏码会降临在自己身上。我爸说得挺对,我正在经历一场迟来的叛逆。其实酒吧并不是我见你的第一面。那天我看到天气预报说要下雨,没来得及吃午饭就赶去爬雪山,结果在半山腰头晕眼花,正扶着围栏休息,一抬眼就看见你从身边经过,侧脸逆着光,简直就是雪山神子从美工的屏幕里走了出来。我站在原地愣神,本以为就这样错过,没想到还有机会再次相遇。”陈牧川注视着我的眼睛,“晚上在浴室清洗时,满脑子都想着一会儿要和你说什么、做到最后失控弄哭了你该怎么道歉。打了十来遍腹稿,一出浴室门,却发现你像十二点的灰姑娘似的消失了。” 陈牧川不是健谈的人,却一口气说了许多。我大概听懂陈牧川的意思:他对我产生了爱情。 但我不明白人类的爱情和虫族的忠诚有什么区别。前者是多巴胺和苯基乙胺作用下的迷雾弹,后者则是由信息素编织的谎言。 “那是你的生理性反应,我没有任何特殊。” “你想说换一个人也没差别吗?”我点头,陈牧川也不恼,“不一样。你的眼睛,让我觉得非常自由。” ……自由? 我的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继而被难以言喻的荒谬感笼罩。我几乎要嗤笑出声,却因无力牵动嘴角而作罢。 他见我微微变了脸色,以为我不信,正色道:“宴宴,我是认真的。” “我累了。” 语罢,我侧过脸,避开陈牧川的视线。 # 我在医院住了十天。 陈牧川后来总结,我们的缘分全靠他死缠烂打。这话说的也不算错。出院后,陈牧川依然每天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 拆石膏那天,医生检查过我的手腕,说恢复的不错,又交代要每天做复健。返程时,陈牧川坐在驾驶座,时不时通过后视镜瞄一眼坐在后座的我,眼角眉梢都透露着轻松喜悦。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家。陈牧川一边整理果盘,一边问:“你吃橙子么?”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挑出几个熟透的甜橙去了厨房。 剩下的橙子堆在果盘里。水果刨在放一旁,不锈钢刀片反射着阳光。 鬼使神差地,我走过去,拿起它。 胳膊被刀片轻易划开,像冻豆腐一样渗出水渍。血珠慢慢串连成线,蜿蜒而下,冰凉地淌过手臂。 神奇的是,我并不觉得痛。 我还欲再划,水果刨被猛然夺走。塑料柄脱手而出,重重砸向地面,刀片残留的血珠在瓷砖上飞溅出一道细长的血痕。 我倏而回神,对上陈牧川骤变的神情。 出走的痛觉逐渐回归。我看见双臂内侧交错层叠的伤痕,鲜血迅速染红了陈牧川的衬衣。我望向躺在地上的水果刨,忽然记不起划伤自己的过程,那段记忆被拦腰砍断了。 “宴宴,”陈牧川的尾音有点发颤,“这段时间,难道你没有觉得好一点吗?” 我恍惚着,答非所问:“只是不小心划了一刀。” “……不小心。”他低声重复着,在这个瞬间意识到情况远非他以为的那样乐观,“宴宴,我们去看看心理医生,好不好?” 次日,陈牧川请来的咨询师坐在我的对面。我描述了不久前的经历,在咨询师口中听到解离一词。 情感游离,躯体麻木,时间模糊,记忆断裂。 “灵魂太痛苦了,只有脱离□□才能好受一些。与世界的联结变得薄弱,只能通过自伤引起的疼痛来确认自身存在。”咨询师问,“是这样吗?” “……是。”我问,“所以,要劝我吃药吗?记忆已经够乱了,我不能让它变得更加破败。” 咨询师问:“对于你而言,回忆是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 “痛苦。” 咨询师温柔地说:“痛苦并不等同于自己,消除痛苦也并非意味着抹杀从前的自己。治疗能够为现在的你提供帮助,适当的药物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