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祖师爷》 1. 地府回忆录[一] 死都死了,还要挑门…… 《招魂祖师爷》全本免费阅读 跟丢了。 清明的雨水顺着竹叶发出空洞的声响。月光穿过竹叶的缝隙洒在小径上,方才还能见着的黑影,已经消失在亭台摆动的红灯笼中。 红衣女子拽着手中的泛黄纸符,眼神中尽是不甘,无奈叹气着向后退了一步,她叹气的同时,肩头的乌鸦也随之发出了遗憾的叫声。 随后竹林消散,转而是热闹的灯市、风雪大作的雪山,一幕幕景象从方从身边掠过,直至一处窗雕颇为雅致,绿林错落的别院…… 方从总觉得自己见过。 未等她想起来,她已经穿过刚刚那只难缠的鬼前几世的待过的地方,回到了逍山之巅。 一袭红衣左避右闪,特地绕过正殿往北院去,连同身旁的墨黑的鸟也飞得谨慎 “鬼鬼祟祟”用来形容逍山一派的方从宗师,比鬼更合适。 逍山守夜的侍卫与凡人武夫不同,至少都是修行浅的法师,会简单的五行、符术、傀术等,并且都是阴阳眼。 为首的侍卫瞥见熟悉的红衣,急忙将倚在石柱上的身体挪开,用气声喊:“哎,方宗师!” 方从顺着声音望去,青衣少年站在望山亭里,背对着月光,正着急地向她招手。 方从将手指放嘴边意为噤声,另一手把乌鸦从空中薅下来,捂住了它的鸟嘴,这才“鬼鬼祟祟”溜进望山亭。 “方从,你温宗师和众位长老找你一天了。”池初细细看了方从身边没有不干净的东西后才放心说道,“不过,我告诉他们你往崖间书阁的方向去了,这会儿估摸着已经寻了三十多间了。” 崖间书阁是祖师爷重金请人在逍山悬崖山壁上凿出了四十九个石窟,纳入无数古籍和毕生探究的符术卦法。 “他们能信?” “怎么不信?”池初抱手于胸,垂在眉旁的须发被山风吹得扬起,模样傲然,“还是温宗师领着大伙去找的。” 方从会心一笑,师兄还是偏袒她的。 “那我先回去睡了,让他们先找着吧。” “站着!”不远处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 方从和池初几乎同时抖了一抖,大气还未出,回过身去,温成源一身墨染白衣,发冠束起,显然还未洗漱,恭候她多时了 “温师兄。” “温宗师。” 两人皆没有方才机灵劲,一同向温成源行礼。 “清明往返门大开,百鬼夜行,严禁踏出逍山,祖师爷留下的规矩你都忘干净了吗?”温成源一脸怒容,晌午祭拜完祖师爷后,方从就没影儿了,各位长老问责还是他帮忙糊弄过去的。 方从一时没吭声,沉默一番才道:“当归被墓林的鬼捉了去,我去救它。” …… 当归是随方从一同从往返门出来的鸟。 此事说来话长,百年前,方从的父亲是西北军统帅,被朝廷内歹人设计陷害,战场上所有指向敌军的弓箭一概转向自己的父亲。就这样,西北军统帅被自己手下的士兵以叛国的罪名乱箭射死在沙场上。 方从十岁习武,成年后常常随父出征,在她眼中,父亲方鼎镇守西北,征战沙场,从不谋名利。叛国的罪名,父亲没来得及说不认,方从自会替他说。 所以,在黄沙横飞的天幕下,面对指向自己密密麻麻的刀林剑影,方从自刎了。 方从死的时候是二十五岁,同所有的魂魄一样,被船夫送往忘川彼岸。穿过殷红的彼岸花海,遥遥望见一条奇长无比的队伍,排队的是一些形态飘渺却依稀可辨出模样的灵魂。队伍的尽头是道石门,赫然两个大字——“死门”。 “这是要做什么?”方从当时还问了前头那个魂魄。 “领通文,领进冥界的通文。”前头的面无表情地回答她,嘴巴张动的时候五官像烟雾一般散开。 “哦。”方从若有所思地回应,一边探头探脑地魂魄队伍中找父亲是不是在前头。 好不容易排到方从的时候,死门门口坐着的青面鬼官,极其不耐烦地让她自报姓名家门。 “凉州方鼎之女,方从。” 生死簿中,“方鼎”的名字还未从生簿中划掉。青面鬼官拿起毛笔沾了沾砚台中的血水一般的红墨,试图划去“方从”二字,每划一笔名字就会重新显现。随后他从手边一大堆簿子中抽出一本,草草看了一眼方从的死因,抬起一双胀大且布满血丝的眼睛,道:“你走错门了,自尽者,走往生门。 2. 地府回忆录[二] 鬼官带着我抄小路…… 《招魂祖师爷》全本免费阅读 无脸鬼官自顾自朝前走,不曾回头,衣袂随着脚步一顿一扬。要是两人离得远了,那只乌鸦会时不时飞到方从的头顶上方盘旋两圈,似乎在等她一般,而后又飞回他的肩头。 折返途中路过死门,同刚才一样队伍亘长,鬼声鼎沸。让方从走往生门的青面鬼官,匆忙中抬头瞥见了路过的方从,眼珠子直瞪,呵斥道:“那个自寻死路的,你怎么又回来了!” 队伍中的魂魄也循声转过头来,好奇地看向这个生门不收死门不收的丫头。 方从无奈答:“官老爷,您让我走往生门,往生门也不让进呀。 乌鸦冲着青面厉声鸣叫,并且挑衅般在其铁青的脸颊旁奋力扇动翅膀。 “当归,别把鬼君扇着凉了。” 方从暗笑,这乌鸦叫当归呀?乌漆麻黑的,咋不叫何首乌呢。 青面闻声抽动嘴角正想斥驳,却见走在前头的黑袍男子终于止步,缓缓转身,斗篷之下的黑雾攒动。青面内心了然,只得悻悻闭嘴。 方从能察觉到似乎无脸鬼官和这一路上的鬼都不对付。这种感觉不像仇恨,不像恐惧,反倒是有种拿他没办法的意味。她只能是猜测此鬼在地府中地位高于寻常鬼官。 他们行进的方向离忘川越来越远,起初路上还会遇到几只迷路的魂魄,后面则越来越荒凉。无脸鬼官同她一路无言,方从只能时不时逗逗乌鸦解闷。 直到眼前出现了一片污脏的沼泽地,冒着灰稠的泡沫,还有无数只染满沼泥,从地下伸出的手,漫无目的地空中乱抓。 方从这才忍不住问了,“鬼官大人,咱这是要去哪儿啊?我瞧这路也过不去吧。” “往前走。”无脸鬼官漠然,一脚已经踏入沼泽地,与此同时脚下的泥手疯狂拽着他的衣摆,沼泽沸腾起来,不断翻滚。 他回头“盯”着方从,冷声道:“如果你不走,下场就是这样。”方从见他指了指沼泽中的泥手,而他指节处已经被恶灵抓伤,露出一道血痕,“无处可归的亡魂的终途,就是徘徊在阴阳路上迷失自我,沦为没有思想的恶灵。” 当归短促地“阿—阿”叫了两声,圆溜溜的黑眼珠盯着方从,鼓励她跟随主人一块走。 方从只能听从,泥手死死拽住她的脚踝,指甲嵌入血肉更让她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她低头,自己的白衣已经被撕得褴褛不堪。 正当方从即将走到沼泽的中央,前面的无脸鬼官突然陷入了沼泽中,但他就站在那,乌鸦也安静地立在他肩头,没有挣扎,任由自己同主人一起被泥沼吞噬。 他俩竟……有种熟门熟路的意味。 “鬼官大人!”方从呼唤他,却发现自己身体也矮了半截——她也陷进去了。泥沙没过她肩头时,她只能极力将头仰起,沼泽地上方的天空被红光晕染,比夕阳的余晖要悲凄万分。 死喽,要死第二回喽。 死两回会下地狱吗…… 无常鬼市。 一片混沌后,方从再次睁眼,面前便是这样的四字牌匾。牌匾前是一座山庄,亭台与楼阁之间挂满了红灯笼,而牌匾后便是死门与往生门这两道石门。 陆续有鬼魂从这两道门出来,从往生门出来的人显得兴奋异常,几乎都是惶惶出逃,像是经过了什么大磨大难,终于柳暗花明了。 方从恍然大悟,他们以另一种方式进入了地府。 进入地府,依然需要在牌匾面前排队登记,其他鬼魂都手握一张书有“鬼界通关文牒”的纸条,递交给鬼市入口的阿婆。 血月高悬,将一旁人的身形投射到沙石地面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她怔住了,抬头看无脸鬼官,他似乎仰头“望”着远处什么东西。 循着他身体的朝向,不远处有一座像军营烽火台一般的石塔,最高处放置着一个巨大的战鼓。 “二——位,可有通行证明?”鬼阿婆睁着发黄的眼球,面目愈发狰狞,拉长嗓门问道。 方从一时冷汗津津,将目光收回,正想提醒无脸鬼官记得给自己发证明时,只听见身旁的人坦然答道:“没有证明。” 方从:“……” 又听其再次坦然:“抄小道过来的。” 鬼婆婆声音嘶哑:“公子,越发不合规矩了。” 无脸鬼官冷笑,“只能说这地府啊,疏漏太多。” 鬼婆婆只能无奈地在纸上登记下姓名,一边问道:“二位,长住还是短住?” “短住。” 3. 摔杯 《招魂祖师爷》全本免费阅读 故而,方从视当归为生死之交,若有鬼魂想伤其分毫,方从绝不允许。 “逍山怎会有鬼?”温成源的怒火更上三分,但更多的还是不可置信,“方从,师兄知你贪玩,但撒谎要有度,不可妄言!” 方从自己都不相信。 逍山一派的人,处于于生人和死人之间,非仙非鬼,冥界一般是不收的,所以寿命没有定数。因擅长招魂术而受世人供奉,招魂时需要将死人从往返门中带出,施法者频繁出入此门不免会沾染上冤魂跟随,故千年前祖师爷在逍山设下结界,以便洗去门派中人身上不干净的东西。 乌鸦冲着温成源不满地“阿阿”嘶哑地鸣叫,眼珠乌亮如炬,显得极为傲慢。 "当归,不得对温师兄无礼。"方从面不改色,向温成源作揖,“师兄,方从亲眼所见,那只鬼就立在祖师爷的坟头旁。” “不是……方从,我们怎么没看见,当日我们都在场!”池初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对于全是阴阳眼的逍山派来说,鬼就立在自己面前,不想看见都得看见。何况,那可是午时,阳气最盛之时。 “编完了没有?”温成源负手,“编完了就到灵堂去,诸位长老已等待多时,此事过了今天再与你计较!” 方从欲哭无泪,又到了她一年一度最不情愿的环节了。 这个环节她愿简称为“喊祖师爷吃饭”。 这是祖师爷死后才有的规矩。 传闻祖师爷死的时候,三魂六魄皆被恶鬼啃食,无□□回转生。至于他是怎么死的,则众说纷纭,有人说逍山派的寿命就只有千岁之余,而非传闻中所说的不死不灭,也有人说是祖师爷混乱了凡间与地府的界限,擅自创派,遭了天谴。 总之在当时,逍山的丧事可是三界的喜事,这个在三界政权管辖之外的眼中钉,总算有松动的迹象,世人眼中逍山派祖师爷向来嚣张至极,没有法度,他一死总算能压一压门派的气焰。 那时方从刚入派三个月,这期间都被关在崖间书阁,然后她自研符书自学术法,祖师爷死的那天才放她出来守孝。 正当所有人不知该如何处理后事时,只听旁边一位红衣丫头道:“祖师爷活了一千年,可是喜丧啊,必须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呀。” 她记得当时温成源赶紧捂住她的嘴,不停得向长老们解释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另她意外的是长老们后来竟然真的接纳了她的方法。一来是因为符合祖师爷一贯的作风,二来三界都等着看笑话之时,气势坚决不能输。 于是祖师爷出殡那天,逍山全派全部身穿红衣,执事长老捧着祖师爷的遗像,领着众人去地府及仙界门口都敲锣打鼓,唢呐声吹着喜庆的曲儿,喜气洋洋地遛了一圈。 方从当时和池初在送行的队伍中干的是敲锣的活。当时的阵仗,不知道的怕是会觉得是谁家公子和小姐成亲了。 后来花钱请了众多道家半仙,民间风水师,建灵堂、修墓林,延续了很多民间的做法。 “喊祖师爷吃饭”这一传统其实就是为逝者筹备一桌饭菜,置于灵堂前,随后唤逝者来吃饭,唤一声摔一次杯,直至摔出圣杯,则表示亡魂愿意来吃饭了。 悼念的方式罢了,若是祖师爷魂魄尚在,他们大可每月招他回来讲讲符术法阵,振兴振兴门派。 而所谓的“摔杯”是民间才有的传统,将两片月牙状的木片扔在地上,一俯一仰为胜杯,有正向之意,两面皆仰为笑杯,意为无定数,此时需继续摔杯,两面皆俯为否决之意。 不过当归倒是很喜欢这个环节,它兴奋得在一旁欢叫,时不时用脑袋蹭着方从的脸颊。 * 子时时分,众人聚集于祖师爷的灵堂前,此时泥土味渐重,不一会儿就能听见雨水的啪嗒声。 当归忙缩入方从的颈窝,怕被雨水沾湿了羽翼。 灵堂其实是个别致的四合院,中央是露天庭院,雨声渐大,青竹挺劲。 出于担心祖师爷走后,逍山派行情大跌,所以看似招摇的丧事背后,必要节俭的地方还是该节俭的。 比如灵堂其实是直接用祖师爷生前的房间重新修缮的,将正房放置灵位,其余一概不变。 “方从,听说你最近好学得很呐。”乔淼之笑盈盈地说。 逍山长老有六位,其中一位已经归隐,目前执事的是乔淼之,有一女,姓乔名乔,长得颇像母亲,和方从同岁,只不过入派早了些。 乔淼之手持拂尘,面容清秀,虽然容貌看着年轻,但是目光中总是有种看破尘世之感。 方从不知淼之长老是在讲歇后语,还是温成源真的把大家唬住了,只能答:“多谢长老夸赞。” 一旁的池初忍不住笑出了声,方从嘴角一抽,掏了张符纸粘住他的嘴。 “不可在灵堂上打闹。”温成源一个眼神还了两人短暂的和平。 祖师爷的遗像用黑绸挽花,挂在灵堂中央……只是这遗像着实有点抽象,拿不出手。 由于祖师爷离世时灵体瞬间灰飞烟灭,生前也没有找人作过画像,无论当时找了多少画师,听着众人的描述来作画,结果都不尽人意。 后来他们在整理祖师爷遗物的时候,再一个木箱里找到了一幅“自画像”,画中的白纸黑字画的是—— 一笔潦草的圈作的脑袋,加上一笔长圈组成的身体,身旁簇拥着竹叶。 方从曾提出过疑问——怎么能认定那两个圈就是祖师爷自己? 反正找人画的也不像,与其看着膈应,比如留点想象空间,于是这般随意地用上了。 遗像下方的灵位上写着,“将逢,天地吉时生,乙卯年腊月廿五卒。” 红桌上摆着三牲果品,红蜡烛点了四只。烛光熠熠,牌位上的将逢二字在火中跳动。 “大从,去年是我喊的,今年该轮到你了吧?”乔乔小声和方从商量。 乔淼之看一切都打点妥当,问道:“成源,人是否齐了?” 温成源行 4. 青花瓷 《招魂祖师爷》全本免费阅读 方从蓦地回头,簇拥的伞面之中,缺了一个口——撑着伞的人倒下了。 周围的人也开始失声尖叫向四周退开,庭院中央留下一把空伞,伞后似乎遮挡着什么东西,透着一件青灰色的布衣角。 方从先是下意识看了一眼房梁,黑影似乎淡了些,依稀辨认轮廓换了个姿势,倚着梁柱。方从抿了抿唇,一副“待会儿再收拾你”的模样,径直走向纸伞,指尖抓住伞沿,轻轻甩到一边。 伞后是一张被抽去血肉,皱皱巴巴的躯壳,还有刚刚飞出去的漆红筊杯。 脸是朝下倒的。方从不免觉得有点恶心,于是拾起纸伞收拢,起身用伞尖将这张皮挑着翻了个面。 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头发和胡须像缝到脸皮上一般,黯淡没有光泽。眼帘紧闭,方从掀开他的眼皮,手感不压于层叠的粗麻布,眼珠浑浊,瞳孔细得如针尖一般。 刚死没几天,还是中毒死的。 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老张?!这不是中午打扫墓林的老张吗?” “哪个老张?”方从和温成源同时问,他俩印象中都没这号人物。 温成源怒道:“谁带进来的?” “是我。”乔乔怯怯站出来,我前天下在山脚下遇到一位大叔,他衣不遮体的,还说他媳妇儿天天打他,看着怪可怜的。” “我本来也只是想给他点钱吃饭”乔乔无辜地解释道:“但是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总能在家中房子里见到鬼,他媳妇不信,说他失心疯,要赶他出家门。” “我想着说给他钱,不如就帮他驱驱鬼,也算了却了他一桩烦心事,就跟着去了他家。” “果真到了夜晚,床榻前、窗台上都趴了好几只鬼,他所言不假,也是双阴阳眼!” 方从扶额,已经快听不下去了。 “我为他驱完鬼后,他说不能白让我忙活,想报答我。我就想他有这样一双眼睛,说不定也有进咱派的潜质,也算是自己人,就带他进来了……”乔乔穿着一身粉衣裳,啜泣得花容失色,一边偷偷瞄着乔淼之,生怕被母亲责骂。 乔淼之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你怎么带他进来的?” 乔乔摸头,“嘿嘿……我先自己过结界,然后把通行符丢给他,这样我俩就都过来了,但是,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方从嘀咕:“要你妈夸你聪明吗,还是平时打得少了。” “半斤八两。”身旁传来这样一句冷言冷语。 方从以为是池初的噤声符时长到了,正从袖口掏符纸,想要再封这个小子几个时辰。 不过这声音沉沉冷冷,平稳中竟带了点笑意,耳熟,但又不是池初的声音。 思索间,手已经抬到了半空中,被人抵住手腕,拦下了。 方从望着与自己手腕相交的指节,怔然之间,纸符脱离了指缝从手中滑落,缓缓地从空飘下,雨水一滴、两滴的将纸面打湿,纸上的黑墨逐渐洇开,最后静静地躺在庭院的青石板上。 笨鸟当归又开始不安分的扑腾,爪子在方从的衣袍里乱抓。 那人收回挡下纸符的双指,垂着眼,迎上了方从诧异的目光,他眼眸中掠过不易察觉的波澜,看了她半晌。 他道:“胆子倒是大了。” 鬼长得是挺好看的,就是话说得让人听不懂。 此时池初疯狂在方从面前挥手,嘴里还发不出声音,面露苦色,只能一个劲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方从一把撕了他的噤声符,“憋死我了。”池初看着方从刚刚掉落在地上的纸符,震惊道:“方从,你是被吓傻了吗,怎么都愣住了。” 方从忙回过神,掩盖自己的慌张。不是,他们不奇怪吗,又多了一个人,方从心道。 正当方从想解释时,目光扫过房梁上的消失的黑影,恍然大悟。 身旁的黑影面容显现,但整体的身形还是比寻常人淡个三分。这样的情况,方从曾在祖师爷的手记中看过——活人若是少了三魂六魄中的一魄,要么疯癫要么百病缠身,少了两魄及以上则与鬼无异,但寻常的阴阳眼是辨别不出“残魂”的,只有少数才能看见。 方从心道自己果真天赋异禀,非比寻常。但是,这家伙又是怎么进来的? 而此时灵堂内其他人还笼罩在老张人皮的阴霾下,搞得人心惶惶,没人敢动弹。 雨下了一晚,就没停过。 “借尸还魂,没听说过吗?”旁边那位俯身半跪在皱巴老张旁,任由墨色衣角被雨水打湿,指尖摸着那躯壳,老张被雨水浸泡着,甚至都有些舒展开了。 “听倒是听说过,但是没亲眼见过。”方从脱口而出为自己辩解。 “不好学。”旁边那人又噎了她一句。 而方从冷不丁冒出这句话把池初听愣了,他忙用手晃着方从的肩膀:“方从你自言自语地在说什么,不会真吓傻了吧?” 方从被他晃得脑浆都要匀了。 乔淼之闻声也关切道:“池初,照顾好小从。” 池初得意道:“是,乔长老。” 连一向严厉的温师兄也过来怕了怕她的肩膀,“没事的。” 方从一时无语,只能道:“没什么,长老师兄们宽心,方从没事。” 乔淼之渡步,思索片刻后倒是反应过来了,她微微皱眉道:“……此鬼乃借尸还魂,闯入我门派,借尸的鬼应该还在灵堂之中,大家先别轻举妄动。”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骚动,巴不得离庭院远远的,修为浅的甚至躲到祖师爷灵位后面去了。 虽说逍山一向同鬼魂打交道,形形色色的鬼都见过,但是能够借尸还魂的鬼是修为极高的厉鬼,祖师爷在世时曾有人重金请他去驱过,此后再也不曾遇见,派内人害怕也是正常的。 乔淼之命人找来四根白烛,手中的拂尘在烛芯上一扫,烛光便忽明忽暗地燃了起来。她先将蜡烛放置在庭院的三个角,最后用第四只蜡烛的烛泪画出了一条白线,沿着庭院的边缘连成方形,最后 5. 童谣 《招魂祖师爷》全本免费阅读 依旧是雨,只不过缥缥缈缈,柔若轻纱。岸边几抹青色的杨柳低垂,桥下泛舟,古朴的拱桥与水中的倒影相接,如同一方明镜。透过其中,灰白墙,黛瓦房,层层叠叠如步入水墨画卷。 与古朴宁静的江南小镇格格不入的,是桥上站着的红衣女子,在寡淡的江南烟雨中格外醒目。 修为低的鬼魂一般会利用往生回忆制造幻境,将招魂人困于其中,使自己得以逃窜,修为高的则可以通过更多方式,比如藏在活人梦魇、回忆中。这回的方式方从有生之年头一回见——藏身于静物中。 此时似乎是初夏时节,大抵是六七月份,天气暖和,蝉鸣声渐起。 方从稍一侧目,不是,黑衣鬼怎么也跟来了。 此人正在桥上悠闲地欣赏着眼前的风光,发丝沾了几滴雨水,顺着淌到衣襟上。幻境中的他身形是清晰的。 “当归呢?”方从将黑衣鬼从上扫到下,又绕他转了一圈。 不应该,五步之内的活物都会一并入境,所以不止有他们,应该当归、师兄长老都入境才是。 “虚无境。”黑衣鬼似乎颇为欣赏,“你们是被迫入境,这厉鬼很聪明,将入境者分散开了。” 方从道:“那你怎么在这?” 黑衣鬼的目光凝视在远处的白墙黑瓦上,淡淡道:“我自己进来的,境中有一物,我找它有用。” 趁目前只有他们二人,方从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你究竟是谁?” 知晓那么多鬼魅怪术,绝非常人。 她的目光紧盯着面前人的眼眸,杀气凛凛,毫无退却之意。微雨穿过两人的鼻尖,一时风起,红衣被吹得猎猎作响,当年沙场执剑,战鼓敲得激昂的女子似乎重现在阴雨朦胧的江南岸。 黑衣人默然许久,才浅笑道:“不过是个少了两魄的可怜人罢了。”说完他避开方从的目光,“方才在灵堂上,捡了厉鬼脱离附身时掉落的一魄暂用,还差一魄,特跟来寻寻。” 方从曾在崖间书阁的古籍中看过,三魂六魄缺失者,如果找到吻合的魂魄是可以暂用一段时间的,只不过要时常更换,防止本体察觉,否则便会遭到反噬。 原来灵堂之上抢筊杯砸“老张”的那位就是他,目的是为了夺厉鬼的魄,而刚才所说的需要为他所用的一物,大抵就是另一魄。 见方从狐疑,黑衣鬼道:“在下将升,逍山祖师爷将逢的堂弟,略懂招魂法术。” 听到“将升”二字,方从竟有些恍神,脑中似乎在前尘往事中翻了翻,却没翻出什么所以然来。 方从反驳,“没见过你,也不曾听说有这号人物。”心道,此人可怜归可怜,话又怎知是真是假。 “后来出家了。”那个自称“将升”的,抬头看了看天色。 “……”方从被呛得说不出话,逍山一派招魂致富,走的是从商经营之路,招魂的分铺子那是开遍了大江南北,这种纸醉金迷的日子确实不适合出家人。 方从没好气道:“几分真几分假,回到逍山,自有定夺。” 随后她便大步走下了拱桥,身后的人似乎轻声笑了一下。 落雨打在房瓦上铮铮清灵有声,集市的热闹并未因此消减。躲在房檐下的小商贩仍不知疲倦的叫卖着,檐下细雨如垂落的珠串,溅落在青石板上。 街坊时不时穿来欢笑声,闻声过去,是低头奔跑,用小手挡雨手提灯笼的孩童。 不论是幻境还是虚无境,鬼魂藏身所在必有反常。这种异常简单一点会体现在,路过的人没有影子,水中没有倒影诸如此类的地方。有的则很隐蔽,总之会违背当前环境的常理。 方从目光扫视过街坊的每家每户,卖纸灯笼的不少,各种生肖动物惟妙惟肖,因为怕淋雨都挂在店铺里头。摊煎饼的老头正往煎烙上糊了张面团,打了颗鸡蛋,金黄的蛋液和面饼混合在一起,在雨中冒着热气。 一道阴影落在方从的头顶,顺着手肘望去,那个叫将升的不知什么时候在路边买了把纸伞。一边遮着她,一边问:“买张尝尝?” 他的声音淡淡的,没啥表情,话说得好像是方从馋了一样。但方从看得出来吃,这人真的挺想吃的。 “在这种地方不能吃东西的,你不会不知道吧?”方从道。 鬼魂制造的幻境大多都非常美好,吃的都比现实世界中好吃。意志弱的人,吃了里面的东西容易迷失自我,永远困在其中。这可是逍山的大忌。 那人声音没有丝毫波澜,颇为不要脸道:“我出家了,清心寡欲,这种地方困不住我。” 方从:那你还想吃蛋饼?!蛋不是荤? 她突然好奇地问一句,“你死多久了?” 将升顿了一瞬,答:“五百年。” 怪不得馋,要是她死了那么多年,她也是馋鬼,可以理解。 趁着大爷摊煎饼的功夫,方从自己去旁边的纸伞店顺了把伞,她总不能和祖师爷他兄弟共在一把伞下吧,身份辈分上都不合规矩。 于是一人一伞将这条街坊大致走过了一遍,将升则神色自若地咬着煎饼,仿佛一切事不关己,置身幻境对他来说并无所谓。方从一路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心想着登高望远,于是走进了一家客栈。 初夏好眠,客栈的小二正趴在案头上睡得正香,听闻渐进的脚步声,才抬起头揉着惺忪的睡眼道:“客官,长住还是短住啊?” “短住。”方从很自然道,她合上纸伞,往门外甩了残留的雨滴,伸手接了接丝丝的细雨,摊开手心,清凉的雨滴滑过手掌的每一处纹路。 小二道:“得嘞。” 等她踏入屋内时,身后的人依然在雨中撑着伞。 雨水顺着房檐滴落在伞面。 啪哒一声。 有一瞬间好像雨就这样停了。 静默良久,方从才改口道:“不留宿了,二楼可还有闲座?” 小二忙道:“有的有的,姑娘看看要什么吃食酒水,现在正逢七月初夏,来壶桂花酒正合适不过了。” 方从道:“温壶酒,随便上两盘小菜吧。” 二楼正好对着街旁流淌的小河,可以将小镇尽收眼底,一切都是岁月安好的模 6. 青楼 《招魂祖师爷》全本免费阅读 “现在正逢七月初夏,来壶桂花酒正合适不过了。” 正月十五……七月初夏…… 方从脑中晃过店小二说的话、满大街的纸灯笼,以及耳畔阵阵蝉鸣声。 她喃喃道:“店小二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凭空出现的上元节!” “怪不得呢,我说怎么满大街都是卖灯笼的,原来是节气错了!”池初若有所思道。 乔乔投去仰慕的目光,“师叔真厉害,您一眼就看出来啦!” 将升没吭声,只是看着方从,抿了抿手中的桂花酒,不知是在这青花瓷器中陈酿了多少年,花香和酒香很好地相融。 一般幻境体现出来最矛盾的地方,就是鬼魂的藏身点。 四人出了了客栈,除了将升以外,其余人现在看到街上好看的纸灯,以及招呼他们买灯笼的商贩,心里都发毛。方从发现将升把没有喝完的半壶酒揣了出来。 “姑娘,买个灯笼吧!”一位大娘招呼着乔乔,说是招呼,实则就差拽着乔乔往店里去了。 由于刚刚听了方从的分析,乔乔快被吓哭了。 “哎呀买一个吧,明儿就是上元佳节了,天色稍晚些就该去看灯会了,手里没灯笼算什么上元节。”说着她往方从手中塞了一个走马灯,“两位公子,瞧瞧你们一双一对的,陪姑娘家们逛逛灯会,多好!” 乔乔一下子将恐惧抛到脑后,气得一个劲儿往前走,“什么一双一对!我和这呆瓜一双一对?” 池初忙付钱,在花花绿绿的灯中挑一个可爱兔子灯,三步并五步地追上乔乔,哄得十分辛苦。 方从也差点脱口而出,大为不解,谁和谁一双一对?她和这个死了五百年的出家和尚一双一对? 那个和她一双一对的已经把走马灯的钱付了。 她手里的走马灯绘有四匹骏马,是用红色的纸剪成的,栩栩如生,宛若凉州叱咤沙场的战马。 天色渐晚,河面不再泛起波澜,雨渐渐停了。 余晖延绵不断地铺满了这条街道,一位孩童站在残阳下,小心的祈求身旁瘦弱的女子,奶声奶气道:“娘亲,可以给我买一盏灯笼吗?” 因为将升的点醒,现在三人对不合时节的事情十分敏感,而这个索要灯笼的孩童竟然在旁人都穿着薄衣的天气,他穿着一身不大合身的粗布棉袄,不知缝缝补补了多少遍,头上是一顶洗得发灰的棉帽。 “难道附身在老张上的是这个小鬼吗?”池迟惊愕,那么小的孩子身上的戾气竟如此之重。 嘘!方从让其噤声,因为——那个穿着棉衣的小孩正用手指着他们。 孩童的眼眸漆黑,面色发青,棉衣裹着的枯瘦手指直愣愣地指着方从。 一人沉默观察,三人大气不敢出。 “娘亲,我想要和那个姐姐一样的走马灯,会转的那种,娘亲我今天如果乖乖喝药可以买一个吗?”那孩童道。 “……” 三个刷白的脸面色又红润了起来。 招魂需要“引子”,“引子”可能是亡魂生前最喜爱之物或者最重要的人,所以在不知亡魂死因的情况下,众人不敢轻举妄动,现在还未到反客为主的时候。 瘦弱的女人也是一身粗布衣裳,但发髻好像精心装扮过一般,用发簪挽起秀发,梳得很是别致。这样清贫的装扮,女人的发簪竟是一把清润的白玉簪。 她摸着男孩的头柔声说道:“无疾乖,娘亲做的走马灯,可比这好看多了,无疾乖乖回家吃药,娘亲就给你做一个,好不好?” “咳咳……”夕阳退去,凉意渐起,男孩不禁咳嗽了几声,他还是眨巴着眼睛问,“真的吗?” “怎么又咳嗽了……”女子将手放在小孩肩头,道:“娘亲什么时候骗过无疾,天凉了,我们回家吧。” 乔乔看着手中的兔子灯,着急道:“不然,我这个兔子灯给他吧,说不定灯笼就是这个鬼孩子的引子呢?” 方从拦住她,道:“不要轻举妄动,万一错了就麻烦了。” 她话音未落,两边摊铺逐渐亮起了温暖的烛光,街旁木桌上有人端了碗阳春面出来,汤头清润,一颗荷包蛋卧在劲道爽滑的细面中。 看得几人是口水直流,鬼魂创造的幻境太过于美好,有机会进入其中的,谁不曾动摇过呢? 池初的口水已经快流到地上,自言自语道:“吃一口,不要紧吧?” 转头发现将升已经跟上了那对母子,身影拉出了长长的影子,仿佛他才是那冤魂。 方从跟上他,人影攒攒间,将升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距离两人还有十来步的母子。 乔乔用巴掌给池初身上来了一下,“吃什么吃,快跟上师叔呀!” 江南的百家灯火中,布衣女子牵着孩童没落的身影,停在一座华丽的阁楼前。 楼台上张挂着红色的幅条,点了花红柳绿的明灯,雕刻精美的窗台映出婀娜的身姿。 “江郎……江郎!江无门!”女子朝着青楼中撕心裂肺地哭喊,她抛下男孩闯入楼内,竹篮从手中脱落,一颗有点发烂的菜叶从中滚落出来。 不一会儿女子被几个壮汉推了出来,趔趄地跌在地上。一位风姿绰约的身影走楼内走出,站在女子面前。 那个叫江无疾的男孩“哇”地一声扑到娘亲身边,张开小小的手臂,眼神毅然道:“你们别欺负我阿娘!” “藏红姑娘,我找江无门,你让我郎君出来吧……求求你让我进去,让我带孩子他爹出来吧!”她跪坐在地上,抓着那身影的裙摆,眼泪一滴一滴往下坠,“江郎!该回家了……” 女子将她的手拨开,笑盈盈道:“姑娘,你要找的人,不在我这。” 男孩拉着她娘亲的衣角:“娘亲,我们回家吧!我们回家吧!我饿了……”说完又是一阵猛咳。 女子眼神哀伤地望着歌舞升平的青楼,她抹了抹眼角的清泪,神色突然莫名的平静:“好,我们回家。” 四人看着母子无助的身影拐入了青楼斜对面的矮房,残破的窗纸 7. 唤郎归 《招魂祖师爷》全本免费阅读 “抛妻弃子……难道杀了江无疾的是他亲爹吗?”方从喃喃。 将升一边操控傀儡敷衍着舞姬,一边答道:“也不是不可能,但境中的亡魂究竟是谁,还不能妄下定论。” 池初和乔乔二人仍在大堂看着他们的“师叔”同青楼美女缠绵在一起,看得是瞠目结舌,目不转睛,后来终于想起来,他们是来干正事的,这样下去怕是要在这重幻境中再也出不去了! 于是两人忙将你侬我侬的师叔与舞姬拉开。 池初一边扛着他师叔就往楼上跑,一边不忘和藏红姑娘道歉:“我师叔喝多了,我带他先去客房休息,改日待他精力充沛时再同姑娘一起……共度良宵!” “楼上是否还有空房?”乔乔问。 一位丫鬟答她:“有的是,明儿是上元节,大多都会回家,没什么人住的。” 就这样藏红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男人就被另一个男人扛走了。 将升摇头笑了笑,可能是正和他意,所以没有阻拦,反而是伸手扯断了傀线。 青楼的厢房在第三层,过道狭窄而长,不同于楼下的热闹非凡,空荡荡的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廊道的尽头是一扇木窗,透着惨白的光。 乔乔持着一盏油灯在前头领路,两人的踩在木板上的脚步声在空寂的楼道口传来了回音。 “吱——呀——” 乔乔闻声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她现在想把师叔还回温柔乡了…… 从上楼开始,背上的师叔便没了动静,池初嘻笑道:“师叔酒量可真差,这就被藏红姑娘灌醉了。” 最后他们选了倒数第三间,屋内还算宽敞,一张茶桌两把竹椅,只是床榻正对着房门。 乔乔见状感慨了一句风水不好后,两人就将“将升”安置在床上,池初犯了声嘀咕:“师叔怎么那么轻啊?”说罢顺手给他拉上了被子。 就在他们要离开之时。 “咚——咚。” 有人在敲门。 起初两人没在意,但是似乎是由远到近一间一间敲过来的。 “咚咚!” 敲门声已经到了他们旁边那间。 “郎君,给柳意开开门!”那声音又娇又俏,但却像是夹起嗓子说话,怪瘆人的。 两人屏住了呼吸——一道黑影将门缝的白光分成了三截,透过窗纸女人的发丝随风舞动。 “咚咚!”声音似乎急了,“郎君,我是柳意!” 突然“呲啦”一声! 一只惨白的手指捅破他们房间的窗纸!而后那只生有长甲的手指又伸了回去,捅破的洞中似乎被什么黝黑的东西填满了。 两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瞳仁极大极黑的眼睛! 瞳仁死死盯着屋内,不断转动,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每次一转,整个眼眶就只剩眼白。 他们想把师叔叫醒,回头一看,被褥下怎么盖了团白色的玩意儿? “……” 好想逃,又不敢。 然而那阴影却走了,门上留下一个空洞洞的纸窟窿。 她往下一间去了…… 池初斗胆掀了“师叔”的被褥,床上竟然躺着一袋面粉,他们的师叔呢??? “郎君,我是柳意呀,快开开门!”那女人不依不饶地寻找着她的郎君,池初和乔乔也依然不敢出房门。 “吱呀”一声,最边上的那间好像开门了,随后便是一声“砰”地合门声。 “我们快走吧!”乔乔声音颤抖,抓住池初的手,蹑手蹑脚地离开厢房。 他们稍微留意了廊道边缘的厢房,门并没有关,只是半掩着。 灰白的月光透过窗格,正好洒在那间厢房门口的地面上。 正当两人要转身离开时,阴影处,一个猩红鬼影无息地探了半个身子,头埋在长发中,悠悠飘动着。伸出门外的右手拽着一个布袋子,里面不知包了什么东西,圆鼓鼓的,不停往外滴着水。 一滴。 两滴。 她的胸口处缠了一把素麻布制的器具,同那个布袋子一样,往外渗水。 “啊啊啊!!!”两人一齐惊恐地尖叫,池初抓着乔乔就往楼道口冲。他的阴阳眼只是帮助他驻守逍山,其实见过鬼的次数是少之又少。乔乔虽然也是招魂师,但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跟着母亲一起,偶尔帮忙驱鬼,也是挑善鬼驱,哪见过那么厉的鬼! 两人狂奔,结果跑到楼道口又见一抹红色。 “啊啊啊!!!”惊叫声持续。 方从双手交叉抱于胸前,身边的人是他们的师叔,两人看着面色惨白,持续尖叫的二人组。 “吓死我了。”池初一看是方从和将升才松了口气,“师叔您怎么在这,刚刚我明明背您上来了,怎么就成面粉了?” 方从道:“那是他的傀儡,你怎么比乔乔还没出息。” 池初心中疑问得解,又哭丧道:“那有女鬼……” 顺着池初的指向,女鬼已经走到窗边,她右手的包裹流淌着的明明是红色的血水,已经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洼血泊,阵阵血腥味。而女鬼胸口的是缠着麻绳的刀柄,刀缘和伤口也不断溢着血。 方从看到这一幕也是心头一跳。 透过凌乱的长发,女子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回过身推开木窗,窗纸赫然出现了一个血手印。而那把刀足足贯穿了她的胸膛,刀尖明晃晃地挂在背后。 “郎君啊,跟我走吧!”她跳了下去,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四人的视角中,只留下这句在廊中回荡。 跟我走吧……跟我走吧…… 池初颤颤问:“那个女鬼是不是把那间厢房的人杀了,一手血……我们刚刚就听到她在敲门,还说自己叫什么,柳意。” 乔乔道:“要和青楼的掌事的说一声么?”楼下依然欢笑声、弦乐声不断,没人留意到三楼厢房的动静。 他们的师叔和方从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在闹鬼的厢房门口张望了。 池初犹豫不决,乔乔揍了他一下:“鬼都走啦,一起去吧,不然你自己留着!” 池初柔弱道:“其实我有的时候觉得死人比鬼更可怕。” “小心。”进门时,将升用手挡了一下,示意方从不要沾到冤魂的血水。她离他很近,额头靠近他的胸口,将升身上有淡淡的木香,舒缓而温和,在浓郁的肃杀气氛中让人觉得安心 8. 柳白与柳意 《招魂祖师爷》全本免费阅读 次日清晨,乔乔被集市的喧哗声吵醒,睡在身边的方从也不见踪影。 她推开房门,才看到方从站在昨日闹鬼的厢房门口。 奇怪的是,原本厢房门口的那摊血水竟然消失了,并且女鬼在窗纸上留下的血手印也不见了踪影。 紧闭的厢房门突然打开,一个宿醉而酒气未散的男人推门而出,似乎是昨夜睡得不好,心烦意乱,吼道:“干什么呢,别挡道啊!” 乔乔一看那男人的衣着装扮,傻愣在原地。 方从给了男人一个不屑的白眼,继续望着窗外像在等待什么东西。 池初闻声从房内探头,“谁啊,大清早的大声嚷嚷?” 从那头走过来的男人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住在那方位的还有谁?他隔壁的厢房是师叔,他隔壁的隔壁是……断了头的江无门? 待男人下楼后,池初一脚跳到方从和乔乔旁边,“我艹,那个人该不会是江无门吧?他不是死了吗?” “又活咯。”方从说罢,继续观察着窗外,了然道:“幻境中的亡魂不是他,是那只厉鬼。” 乔乔往方从身旁挤了挤,好奇她在看些什么。 原来从青楼三层的窗外可以清楚看到江无疾的家,那座在集市中显得矮小破败的木房。此时江无疾依然身穿昨天那身棉袄,坐在家中院子的树下,不知独自玩些什么。 几步外,柴火之上架着土陶药炉,炊烟袅袅。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走,我们去小孩他家看看。”方从道。 “师叔好像还没起呢,我去喊他下。”池初道。 他在门口敲门,又喊了几声师叔,里头都没有动静,一推门才发现床榻上,竹椅上都不见将升的身影。 “师叔不在房内,不知上哪儿去了!”池初道。 “估摸着觅食去了。”方从耸耸肩,“我们先走吧,今晚灯会上会再见到的。” 全局的矛盾点都指向上元节,而矛盾最为集中的所在便是今夜的上元灯会了,将升若是想破此局,借亡魂的之魄为己用,必然会去灯会。 * 江南热闹的早市中,早已在为今夜的上元节张灯结彩,日光明艳,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身如柳梢般细弱,右手挎着竹篮,停在了一家典当铺的牌匾之下。 她排队许久,而队伍依旧老长。或许是正逢上元佳节,不少人都想着来当家中的东西,换些银两去市集上买点好酒好菜,为家人做顿丰盛的团圆饭。 典当铺的老板不紧不慢地打着算盘,噼里啪啦地,有的人希望多当点,他大多都回绝了。 将升慢悠悠舀着碗中的云吞,目光却从未离开这位女子。 等排到她时,只见她纤细的手指握住了脑后的发簪,白玉晶莹细润,在日光中散着柔光。发簪中发髻中抽出,发散了,垂在腰间,如此厚的发丝,将升却似乎隐隐望见夹杂在其中的银光。 那女子将白玉簪双手捧于掌心,痴愣一般望着。 典当铺老板记完上一笔,腾出手要取走簪子,却发现拿不动, 女子拇指还按在簪柄上,没有松手。 “姑娘是当还是不当?”老板望着后头依旧冗长的队伍,不耐烦地问道。 女子迟疑许久才回神,终究是松了手,不舍地目送簪子至掌柜手中。 当铺掌柜眯眼将玉簪置于日光下,看了半晌,才从老旧的抽屉中取了两小串铜钱递与女子。 女子嘴唇微翕,想说些什么,掌柜的却挥手道:“下一位!” 人潮熙攘,等将升在寻见女子的身影时,她的竹篮中多了几副药材还有一根还算粗壮的竹棍、一团红绳还有几张异色的彩纸。 * “小朋友,家在煮什么呀?” 院子里突然出现了两位怪姐姐,还有一位怪哥哥。 小院里弥漫着非常浓重的药味儿,除了药味似乎还有一点腥臭气。 树荫下的江无疾丢下手中刨土玩的铲子,往家门口张望了一下,发现娘亲还没回来,只能害怕地看着几人,他说:“治病的药,娘亲给我煎的……” 方从问:“你生了什么病?” 江无疾依旧怯怯地看着几位陌生人:“我也不知道,但是娘亲说,只要我天天喝药,就能好了。” 乔乔看急了:“方从你太不温柔了,我来!” 乔乔轻声细语说道:“你不要害怕,哥哥姐姐没有恶意,就只是想和你一起玩呀。” 池初懂五行术法,徒手就捏化出神似小男孩的土人,随后又捏出了一位女子,活灵活现的。 江无疾的眼睛变得黑亮亮的,他小声呼唤:“娘亲!” “对对。”池初指着土人道,“你娘亲叫什么名字?” “柳白,娘亲叫柳白。”小男孩这下回答得很诚恳。 众人对这个答案感到失望,柳白是她娘,谁又是柳意? 方从蹲下身子,夹了夹嗓子,摸着小孩的脑袋继续追问:“那无疾,认识一位叫柳意的人吗?” “柳意……”男孩回想了一下,“是小姨!” “那小姨和阿娘都不在家吗?他们去哪里了呢,怎么把无疾一个人丢家里呀?”方从尽力在夹了,嗓子都生疼。 “我阿娘去给我抓药啦,小姨?”江无疾天真地笑着,“小姨死啦,小姨死的时候,爹爹老伤心了。” 江无疾睁着大大的眼睛,希望得到哥哥姐姐的夸赞。 幻境的亡魂是只厉鬼,江无门被其所杀,却非真死。 池初说,厉鬼称自己叫柳意。 柳意却已经死了,她死的时候江无门很伤心。 江无门躺在床上,双手大张作拥抱之势 女鬼的胸口有一把匕首…… 难道厉鬼就是死去的小姨,而非他们所猜测的江无疾的生母,柳白? “原来是这样呀,真棒!”方从竖起大拇指夸赞道,随后将昨日街上买的走马灯送给他,“这个给你,晚上记得去逛灯会哦。” 方从看着沸腾的药罐,一种直觉驱使着她想要掀开锅盖看看。她离药罐越近,腥臭味就越清晰,她快走到 9. 颅骨灯 《招魂祖师爷》全本免费阅读 方从有的时候是个不可理喻的犟种,她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乌鸦会莫名奇妙的和别人亲近。 就在她和将升对峙时,却觉得手中的走马灯越发重了,勒得手疼。 当归忽然腾空飞去,如离弦之箭,冲着方从的手发出厉声的鸣叫,如哨一般震天。 她低头一看。 方从:”……“ 她手里木棍的末端挂着一颗没有血肉的人头! 原本的走马灯变成了一颗人头灯笼,吱呀吱呀转着! 颅骨的嘴巴被彩纸塞满,其余的五官也用裁剪出来的纸条装饰,在那森白的骨骼上显得更加阴郁可怖。数十条红绳穿过头骨,似针缝一般,系于光滑的竹竿之上。颅内燃烧的烛火穿过眼眶,幽幽燃烧着,如同厉鬼不死的怨念。 “哇!方从!你手里……快丢掉啊!“池初惊恐地看着那颗头颅,大喊道。 "要是能丢我早丢了!”方从绝望道,从她看到人头的那刻起,竹棍就有莫名的粘力,任凭她怎么甩,都牢牢的附着于手。 “我艹!”池初蹦了起来,右手狂甩,“这玩意儿怎么甩不掉啊!” 乔乔也怒骂:“太恶心了……” 他和乔乔的灯笼也化成了骷髅头! 他们身后的楼宇之间悬挂着的万千灯盏,此时却是一颗颗白森森的头骨,在飘扬的红色帷幕中轻轻晃动。街坊、商贩、船上凡是有灯笼的所在,都被白骨取而代之。 瞬时,火光冲天,依河而下的长街,数不清的骷髅排山蹈海一般涌来,仿若厉鬼行走的炼狱。街上百姓如同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眼底一片骇人的漆黑,手中的骷髅却目光灼灼地凝望着他们。 离得越近,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便侵入鼻孔。方从一时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上百条腐烂在缸中发酵的鱼?或是溃烂生蛆的腐肉?不,更甚之! 那是一股在浓稠药味后隐隐散发的恶臭。 方从想起来了,就是那日柳白为江无疾熬的药汤! 她闻得要吐了。 这些头颅……都是江无门的吗……为何会那么多? 镇民不断逼近,从他们之中慢慢走出了一位散发的红衣女鬼,手中牵着身穿棉袄的孩子。 厚重的发丝遮盖了她的面容,胸前隐见那把银光熠熠的匕首,污血源源不断地涌出,胸口一片森红。 她抬首狰狞地仰天长笑,“江郎!我们一起过上元节,这是团圆之日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滴、两滴,血水已经随着她的脚步淌成河流。 江无疾如同诡异的木偶,嘴角也是挂着向上的笑,手中提着他阿爹的头颅。 像走马灯一样不断在空中旋转着…… “可是我也想要有走马灯……” “阿娘说过,会给无疾做的……” “阿娘做的走马灯可比这漂亮多了……” 众人回想起柳白所言,看到眼前这一幕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 砍去丈夫的头颅,放于亲生儿子的药汤中熬煮,至汤稠肉烂,用刀尖剔除血肉,挖其眼球。磨骨打孔,红绳穿起结绳于竹柄,饰以彩纸,置红烛燃之,上元灯节令儿持之游玩…… 那些场景,众人都不敢再去想是如此的血腥可怖,何恨之有,下此毒手?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是一个猩红的血脚印。 起初他们步履缓慢,直到他们看到将升,亦或是骷髅头看到将升——因为当这些颅骨空洞的眼眶正对他时,里面燃烧的烛火便燃得更炽一分。 顷刻间,女鬼带着这些人怒吼着,接连朝他扑来。 方从刚想拉开他,只见眼前的人竟在空中作符,金字随着他手的轨迹在空中隐现,符成之时,耀眼的金光在空中形成一盾,牵制住了一众失魂的镇民。 几人在他的阵数之下看着阵外人群嘶吼着,击打着阵屏,双目猩红。手中的骷髅头白齿锋利,如嗜血的猛兽。 大抵是魂魄不齐的原因,将升的咒阵慢慢抵挡一阵便开始慢慢退去,方从发觉他的额间已是冷汗淋淋。 而这时,金光散灭,阵破了! 阴郁的哭嚎声铺天盖地地袭来!女鬼笑声凄烈,发出声声锐响。 “完了!”池初忙用剩下的那只手紧紧护住乔乔。 就在最近的那只骷髅要咬上将升的手臂时,方从忽然想起,她在曾按照古书画了张共生符,她总是随身携带还未找时机检验。 她瞬及拽出符纸附于骷髅灯上,一声破空之响,另一手将其作利剑挥出挡在将升面前,红衣翩然飞舞。 不待头骨与头骨碰撞,此时此刻漫天的狞笑鬼嚎竟骤停了。 寂静,死水一般的寂静。 而在火光掠动的明暗交错中,将升望着她。 他忆起那日决然的战鼓声,亦是在如此的红光漫天之下。 他声音有些哑了:“长进了不少。” 方从死死盯住静止的镇民,竟一时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好像是说“在下多谢你”?她便搪塞了一句,“不谢,救命之恩,记得铭记于怀啊。” 她转念一想,又补了一句道:“我是看在你哥的份上。” “我哥?”将从笑了起来。 方从无奈改口:“……祖师爷。” 她试着移动手臂,手臂一离开将升前,鬼魂们又鬼哭狼嚎起来。 池初奇怪道:“不是,他们干嘛就抓着师叔不放啊?” “该不会并非她的共生符起了作用,而是……”方从将竹柄往将升那一挪,让他的右手贴在了竹柄空余的地方。 方从握竹柄的是右手,故而此时两人的左臂和右臂几乎是挨在一块的。 将升:“……”他想收回刚刚那句话。 他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方从面露难色,悲痛欲绝:“完了。” 她忘记这玩意儿会粘了!他俩现在成了一根竹竿上的蚂蚱! 但果不其然的是,这些镇民不攻击手中有灯笼的人。方从一手握着竹柄,还不忘笑嘻嘻对三人说:“咱把自己当镇民就好。” 方从话音一落,骚动声再一次响起。 但这次,他们转去另一个方位,并朝之奔去! 女鬼及镇 10. 招魂引 《招魂祖师爷》全本免费阅读 二人顿生冷汗,他们回头,红衣女鬼不知何时开始跟在身后,在惨白月光照亮下的石板路上,延绵出长串的血脚印。 “阿娘,他们在这!”那个小孩指着他们。 柳白垂着头,低声咯咯笑。 原来灯笼对柳白是毫无作用的,灯笼由她的怨念而生,只对镇民有效。 方从心中阵阵发毛,看来柳白知道他们此行为何而来。 “唰!” 柳白尖锐的利瓜伸向他们! “往左!”方从喊。为了避免两人方向相反,行动前只能提前招呼。 在危急关头,两人终于一致躲开了女鬼的袭击,却双双滚落一个盛满雨水的酒缸旁。眼看方从的右肩就要撞上酒缸,一股冰凉的触感包围了她的肩头。 将升的右手被粘在竹柄上,左手护在她的肩头。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的姿势,同抱着没有任何区别…… 酒缸不受力的晃了晃,缸内雨水泼溅出来,恰巧浇灭了骷髅灯的烛芯。四周暗了,这样的距离,近得让方从能清晰地感受到将升胸膛的起伏,可放在肩头的手又十分冰凉。 将升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此时行为的不妥,而是眼神紧盯着女鬼,眸光在黑暗中寒光涌动。 “簪子……给我!“柳白嘶吼着,眼中竟然流出了血泪,将那张纸白的人映衬得更加骇人。 原来真如将升所言,对于柳白,那只白玉簪才是最为重要之物。 “阿娘,我来帮你!”江无疾童音稚嫩,眼底却积满了怨念。 这一次,柳白用手生生将自己胸前的匕·首拔了出来,用指尖抹去了刀锋上自己的血渍,浅笑着朝方从刺去! 生死之间,两人竟有了默契,接朝同一方向躲闪! 一声闷哼。 “将升!” 方从还未反应过来,只见江无疾的指尖已经深深嵌入将升的背上,一瞬间血雾喷涌。 只见将升划破的玄衣下三道血痕,甚至已隐隐透出脊骨。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甚至还笑了笑,道:“两清了。” 他接着道:“看在师兄的份上。” 方从看着他的伤口直皱眉:“你学我?” 母子二人并未就此罢休,反而更加癫狂了,继续向跌倒在地上的二人逼近。 “咚咚!咚咚!” 生死悠关之际,当归用鸟喙叩击门板! 女鬼止步,猛然转向声音传来之处。 她扑向典当铺的木窗,尖锐的指甲在在木上狠狠抓出一道划痕,木屑簌簌脱落。她双手颤抖着扒着窗,透过一个个缝隙窥探,哭得撕心裂肺,疯癫狂叫:“还给我……还给我!” 方从骄傲地对将升说:“看吧,不愧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灵宠。” 将升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方从道:“你干嘛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将升遥遥头。 其实他心中所想的是,当归是被你养精了。 *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不会攻击持有头骨的人?”温成源谨慎道。 “是的,师兄”乔乔答道。 这一头,温成源一行人提着颅骨灯穿行在无休止的镇民之中。 乔淼之看着镇中的一砖一瓦喃喃道:“一模一样……” 池初茫然,“什么一模一样?” 温成源心有余悸,指着河对岸,“我们进虚无境时到了河对岸的镇上,镇上的景观与此地别无二致。当日,我和长老都发觉了纰漏,此地所属初夏时节,镇民却皆称明日为上元节。” 池初急忙道:“那师兄可有见到一位叫柳白的女子?带着一个孩子?” 温成源摇头,“柳白?此人倒是未曾听闻。但我深夜在街头,见到一红衣女鬼从楼宇中跃下,我要寻她时,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可是一座青楼?” “正是。” “师兄确定和我们不在同一镇上?”池初诧异极了,温成源所描述的怎么会和他们所见所闻均无二致。 温成源笃定道:“我确信,我和淼之长老是步过石桥过来的。” 乔淼之缓缓道:“这厉鬼的怨气太重,附藏身于瓷器中短时间内化生了一层又一层的幻境,这也是为何会出现那么多颅骨的原因。” 池初道:“您的意思是,此鬼在幻境中杀了江无门无数回?” “正是如此。”乔淼之望着镇上的景象,喃喃道:“是她不放过自己……实际上江无门并没有死,一切都是她的怨念,何苦如此……” 乔淼之柔和的面孔中露出了一丝怜悯。 漫街骷髅在萧瑟月光的衬托之下一切又显得如此悲凄。 “对了,淼之长老。”池初忽然想起这个大抵会令人高兴的消息,“我们在此地见到师叔了。” “你说谁?”乔淼之身体一震,神色瞬间变了,似乎想起了许多前尘往事。 “祖师爷的师弟,将升。”池初并不知乔淼之为何会有如此神情。 乔淼之声音有些颤抖,“他还活着……不可能,五百年前我与祖师爷亲自为他下的葬。” “他死了吗??”池初更茫然了,他想起还在青楼撩拨舞姬的师叔,“可我们明明亲眼所见!” 乔乔也点头,“师叔这时应该和方从在一起。” “你师叔原本也是逍山的六大长老之一,后来归隐出家,五百年前在山林中圆寂。”乔淼之眉眼间皆是遗憾之色,“祖师爷他……其实一直有愧于他。” 她道:“将逢曾经多次试图招回他的魂魄,却一直找不到属于将升的招魂引,你们看到的,大抵是他的魂魄,在幻境中是能见到的,或许是他终于愿意回来了……” 这似乎是乔长老第一次直呼祖师爷的名讳,此刻像在唤一位故人。 “他可还好?”乔淼之眼眸中似乎有了泪光。 “师叔一切都好。”池初安慰道。 * 将升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却牵动到伤口令他不禁呛了一口。 由于方从的左手接近他的右臂,她感觉自己的衣裳湿了一片,才发觉原来是将升背后的血水已经浸透了整件衣服,将她的也染上了。 将升看她的眼神似乎透露着担忧,便宽慰道:“本身就是半死,不会再死一次。” 方从不自觉逃避他的目光,嘴硬道:“晚辈关心长辈,乃理所应当,这是逍山一派传承的作风,方从照做罢了,再说您为了救我而受伤,晚辈愧疚至极难以言表……” 将升道:“官腔倒是说得漂亮。” 方从心道,好歹也是朝廷中混出来的。话是这么说,但是为什么觉得脸好像烧得厉害??? 女鬼被当归牵制有一会儿了。 此刻需引开女鬼,让当归有将白玉簪带出来的可乘之机。 方从心中忽有灵感,不知是否可以好言相劝? “柳白姑娘!”方从开始了她的口舌之战,“小女知姑娘在找何物,深知此物在屋中不好取出,故我一法,不知姑娘是否愿闻其详呢?” 柳白许是刨累了,一时间呆愣住,扭过头来盯着方从,眼神依旧凶戾,“……若是骗我”她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我必取你头颅……” 有点希望。 方从勾勾手指,贼兮兮道:“你过来,我说与你听。” 柳白迟疑地朝方从一步一步走来,俯身,留着血泪的眼睛死死钉住她,道:“你说来听听……” 此时当归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的缝隙飞了出来。 “娘亲!里头的东西跑了!”江无疾指着当铺,随后追着那只乌鸦跑,无奈不够高,怎么蹦跳都够不到。 柳白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我要杀了你!” 将升吹了一声口哨,当归将口中的簪子方从那猛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