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村志》 1. 第一回 《青龙村志》全本免费阅读 话说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被历史称作为王、张、江、姚“□□”的一个小小团体,自以为羽翼已丰,竟不知天高地厚,趁伟人仙逝,玩弄文字,欺世盗名,篡谋愈急。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奋起神威,一举扫落了四颗灾星。拨乱反正,励精图治。为彻底解放生产力,首先将安徽凤阳县小岗村农民承包土地的经验颁行于天下。举国称颂,万民歌德。 且不说四海内分田分地,普天下百姓乐业。而今只说青龙山前,青龙河中那座宝岛上的青龙村里,近日也实行责任制,土地承包到户了。人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庆。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天遂人愿甘霖降。刚割倒麦,那雨便静静地飘洒了一日一夜。清晨起来望时,正东方碧空中,“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一道彩虹,恰似一座金桥,金灿灿搭在眼前。满天喜庆,万物生辉。 却说青龙岛上,皆为黄油沙土,是人称使死龙王爷的宝地。无论雨下得多大多久,住了雨便站得住人,经得起锄犁。此时,抢墒点种庄稼的人们笑逐颜开,一齐从村里涌了出来。男人们扛着锄头在前,女人们?着筐子在后,都嘎嘎地笑着说:“政策好了,天也巧了,今年秋后娃儿们能吃饱了。”男人们都说:“只要邓老人家掌着舵,往后还怕没有白馍吃吗?”男人挖穴,女人抛种。遍地欢声笑语,一派农忙景象。正热闹,只见远远的沙土路上,背叉着手,摇摇摆摆走过一个人来。 众人抬眼看时,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青龙村的支书赵志来。此人乃十年特殊时期起家,突击入党,突击提干。广有心机,善施权谋。近日里,一直耿耿于怀,常常人前背后牢骚不断:“土地分了,集体散了。这不‘修正主义’了吗!”早饭罢,要到大队部上班去。众人见他过来,当时都不说话,低下头只顾干活。 赵志来走到正在路边点种庄稼的一双夫妇身边时,放慢脚步,强作笑颜,边走边拖着腔问道:“二络,你这地种的什么?”二络头也不抬,顺口便络了一句:“地在我手里,种啥都可以!”赵志来大怒,脸红脖子粗的指着二络高声喝道:“帽子才摘罢几天,就忘了你姓啥名谁了。”气汹汹扭头便走。 原来,这二络的家庭虽然是“地主”成份,孰料他竟是一个天生的耳聪目明,乖巧伶利的民间艺人。三教九流,无有不通,吹拉弹唱,无所不会。尤能见景生情,顺口便会溜上一段“莲花落子”。当地人称这“溜”字为“络”,他又排行第二,因此,青龙山前,谁不知道“赵二络”的大名。 此时,妻子见二络把赵志来呛得脸红,一时不知所措。见赵志来走得远了,便小声埋怨起来:“那一年因为沤绿肥你胡子络,吃他亏还小啊?”赵二络听了,“嗵”地将锄头往地上一杵,望着赵志来远去的背影,高声吵了起来:“当初我也不算亏说他,他就给我戴上高帽子游乡示众,又罚我林场劳改半月。如今我也是国家公民,责任田照有一份,还怕他啥?”众人听见,都停了手笑着明知故问道:“你当初络他的啥?再背说一遍吧!”赵二络扶着锄把唱道:“干麦桔,沤绿肥。支部尽搞瞎指挥……”二络正往下唱,孰料他女人早已脱下一只臭鞋,猛不防捂在他嘴上了,二络哇哇直吐唾,众人都笑。 却说赵志来恼忿忿地来到村部里坐下,抬眼便看见了桌子上昨儿新送来的一份《阳城晚报》。拿起来展开看时,大标题赫然入目:《全面推行责任制,彻底解放生产力》副题是《洪川县长兴公社七万亩耕地全部承包到户》。“啪”地往地上一摔,气哼哼起身出门,顺着青龙河转了一圈,又回到家里。长叹一声,坐下来自言自语的道:“唉!农村这官儿是干到头了!”话未落音,儿子赵耀祖一脚踏进门来说:“爸,你整天牢骚个啥,世界未日啊?”赵志来一见便埋怨起来:“你不去厂里上班,整天游游荡荡,没事人一样,到底能混个什么出息。” 原来儿子赵耀祖初中毕业,先在青龙学里任民办教师,后来赵志来找人说情,进了金谷社办厂任厂办主任。见父亲又来训斥,便也埋怨道:“机器生锈人散伙,我守着那荒院子干什么?你倒是怨天尤人,看谁都不顺眼。” 赵志来愤愤地说:“解放以来几十年,地、富、反、坏、右谁敢张狂?可现在倒好,□□们又吃上‘卡片’粮了不说,地、富、反、坏们帽子一摘,尾巴可都翘上天了。昨儿公社开会,又强调把集体保留那百分之二十的耕地也要全部一犁不剩分下去,说是要把二次土地革命进行到底。我听说就连‘公社’、‘大队’这个名称将来也要改。公社改成乡,大队改成村。我算看明白了,这就是针对伟人的。凡是伟人过去肯定的都否定了,凡是伟人过去否定的又都拾起来了。这不是资本主义、修正主义是什么?” 赵耀祖一听,赶紧扭头往门外看了看,转过脸低声吵起来:“你说啥?虽说改革开放言论自由了。可这话也是敢说的呀?这在原先可是反动言论,是现行□□啊!当初你不是公社党委委员、革委会副主任嘛?还不叫罢免了。清洗‘双突’的时候,还差点叫开除党籍哩!” 赵志来一听,当时也软了下来。说:“我不过在自家屋里自说自念。” 赵耀祖道:“我听收音机上说:土地分到户,实行责任制,都不磨洋工了,多做活,多产粮,这就叫‘解放生产力’。现在官场上时兴一句名言,叫作‘不换思想就换人’。多少高级干部思想僵化,观念陈旧,抵制改革,反对开放,都叫換下去了。我劝你往后识时务者为俊杰。跟不上形势,你还要吃大亏哩!” 自此,赵志来再不敢乱发牢骚,也只是一个人常常愤懑。一年到头,也不进一趟城。看不惯城里那花哩唿哨的修正主义。见那些带着手表上地,穿着裙子干活,打扮得不男不女,不伦不类的青年,更是深恶痛绝。 一日,赵志来在乡政府开会回来,一个人坐在屋里发愁:“赶快上哪儿筹几个钱?办一个什么样的企业?现在上头提出‘官逼民富’,形势越来越紧了。五天一小会,十天一大会,一月一评比。年底倘若还是企业空白村,支书、村主任就得自动下台哩!”正琢磨,忽听见院外头,学校总务李英丽的声音,越喊越近了。“支书在不在家呀!两个学生塌死了!”赵志来一听,头上汗刷的流了下来。刚站起身,李英丽就一头闯进院里来了。满头汗流,呼呼哧哧喘着气说:“寺里大殿塌了。本来上体育课,有两个学生悄悄躲在教室里玩,正好塌在里头……”赵志来听了,也不问,霍地冲出门外,一阵风往学校里跑了过来。 跑来学校里看时,几百名师生早都颤颤惊惊地站在校园外头的操场上了。附近地里干活的群众,都跑进校院里帮着老师救人,刚把那两个学生从废墟里扒出来。众人挤着上前去看,上天保佑,原来这两个熊孩子调皮,不去上体育课,却钻在教室里桌子底下看小人书。此时扒得出来,虽然都吓懵了,所幸胳膊腿都还囫囫囵囵。老师们围着,圪蹴在地上喊了半天的魂,他两个才省过神来。众人心里一块石头这才都落了地。看着老师们把两个学生都搀着送回家去了,赵志来心里还在“嗵嗵”直跳。连忙对女校长高新华说:“你先派人去通知全体村、组干部,马上来安排抢修!咱们再看看其它教室都排查一遍。”说罢,便和校长高新华、总务李英丽、教导主任张敬先,一同到各教室里来察看。 原来这青龙寺,就座落在青龙寨南门外西南方二百米以外的青龙河东岸上,乃是大清朝乾隆元年所建,正殿门头上镶嵌着的一块横石匾上刻写得明白。这寺有前殿、正殿、后殿。一进两院,两厢廊庑俱全。觧放后拆了神像,又在寺院两旁,前后各建了三排屋架房,再砌东西两道院墙,便成为“青龙完小”了。三十多年来,小修小补,何止十回八回。刚才房顶垮塌的,正是那三间正殿,四年级二班的教室。 四个人逐屋里看了一遍,都来高新华办公室里坐了。赵志来看着拿笔、本记录的张敬先问:“总共需要多少处修补?赶快去请个内行,具体预算一下总共需要多少钱。”张敬先看着本子说“房顶塌陷二十三间,柱子倾斜一十二排,墙体裂缝二十六道”说罢,抬起头看着赵志来又说:“其实,老师们整天都是提心吊胆。不赶紧修缮,早晚还要出事。今天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几个人正说话,二十多个村、组干部都紧紧张张跑来了。看见那一片废墟,人人惊心,个个咋舌。现场会商量了抢修方案,村、组干部们都按分工急急忙忙组织人力、物力去了。 赵志来怏怏地回到家里,愁上添忧:“村里一贫如洗,乡里逼着创办企业,学校又要修缮。”思来想去,无计可施。正在长嘘短叹,一眼瞥见儿媳田小娇,自行车拖了孙女儿圆圆进了院里。田小娇就在金谷街百货大楼上当会计,当日无事,带了女儿回来。婆母景云忙上前接了孙女,都进了厨屋。田小娇见婆母气色不好,忙问其故,才知道学校里差点出了人命大案。 田小娇听罢,也吓得心里“噔、噔”直跳。连忙走进堂屋里对赵志来说:“ 爸,多危险啊!真要死了两个学生,这会儿你和校长还能在屋里安安生生坐着?你赶紧考虑考虑:咱大队好几百学生也不能永远在这破庙里上课吧?修修补补总不是长久之计。你看人家金谷街上的学生,半年前就从金谷庙迁进教学楼里了。乡里表扬,县里广播。你在金谷乡也是响当当有名气的支书,就不敢鼓鼓劲,也盖一栋教学楼吗?” 赵志来说:“谁不羡慕人家那教学楼啊!可人家那是街上,经济活跃。咱怎能跟人家比?”田小娇道:“爸,你不是端着金碗去要饭吧!”公公儿媳正说话,儿子赵 2. 第二回 《青龙村志》全本免费阅读 话说赵志来一个人在林子深处,踏着枯枝败叶正往前走,一抬头,忽然看见了老坟地上那棵大松树,当下就想起张立德来。立时起一身鸡皮疙瘩,头发咯扎扎竖了起来。正待回身,松树下突然“嘎”的一声叫,两只老鸹“扑楞楞”直窜往树梢上去了。风起处,竹丛边的一个坟头旁,霍地跳出一个怪物来,披头散发,呲牙嗔目,怒气勃勃,指手划脚。赵志来一见,魂飞魄散,转身便走,却被脚下一根枯木绊了一跤。“啊呀!”一声,一头栽倒在地。王有才后头屙尿听见,连忙提起裤子,跑过来一把搀起,连忙问:“怎么了?”赵志来也不答话,爬起来便往林子外头走了出来。 两个人来到林子外护林房前一棵大树下,赵志来尚自嘴睑乌青,冷汗涔涔。王有才笑着问:“你刚才到底是怎么了?”赵志来顾不得回话,先在树下一条櫈子上坐下,瘫痪了半晌,方才问道:“你是不是也看见从那竹丛里出来个什么东西?”王有才笑着说:“什么东西?自从建场到现在,二十年白天黑夜林子里转,我也从来没见过什么东西。只不过当年张立德就吊死在那棵树上。后来人们一走到那地方,心里就总是颤颤惊惊的。其实都是自己吓唬自己。我在朝鲜战场上,啥样的白死人黑死人没见过。当通信员半夜里去送信,一个人从死人堆上爬过去爬过来,也没见鬼拽住腿了。你刚才肯定是惊住那两只老鸹,叫得瘆人。你还不是眼花了,自己吓唬自己哩!” 赵志来听他如此一说,沉住气默然了半天:“或许就是自己吓唬自己哩!”虽是一场虚惊,却也兴趣索然。便不再问,擦擦脑门上冷汗,只说了声:“林场树木决定间伐一部分。近几天你上街打听一下木材价钱去!”说罢起身,一个人怏怏地从原路上回家来。 离家尚有半里地时,早已看见自家门口上,停着一辆红色摩托车闪闪发亮,知道一定是小娇她干爸高百万来了。高百万是金谷供销社主任、儿媳小娇她爸田家丰的爱将,在供销社多年管基建,改革开放,成立个“金谷建筑建材有限公司”,是金谷街上有名的能人。不光金谷街上凡是公家的活都是他干了,又经常在宋城和高平县里承包工程,听说人缘极广,常跟多少当官的吃喝不论,认亲结义,早就是青龙山前赫赫有名的百万元大户了。金谷街上人都说他“王八有钱出气粗,侄儿子有钱不叫叔。”是个除了权钱,六亲不认的人。赵志来如何不知道?因此上,一直不愿与他交往。 赵志来走到门前,只见小娇正帮着高百万从摩托车上往下搬东西。田小娇一抬头说:“爸,你哪儿去了?你看我干爸多客气,还要自带着烟、酒、肉、菜哩!”高百万连忙上来双手握住赵志来的手说:“这青龙山前,瓶瓶罐罐只要长着两个耳朵的,谁不知道我这大名鼎鼎的亲家啊!早就盼着跟你喝几盅哩,亲家你就是不赏这个面子啊!”一句话,把个赵志来说得心花放。早把在林场里受的那场惊恐,撇到九霄以外去了。连忙握住手,相谦相让进了屋里。 两个人坐定。田小娇便先把一箱酒抱进来放在大桌子上说:“我干爸正要进城去,我把他拦住请过来了。你看!给你带的剑南春、芒果烟、还有一盒东北参哩!就连鸡、魚、牛、羊肉也叫酒店里做好现成的带来了。”赵志来笑着说:“你干爸是怕我招待不起还是咋的!”高百万道:“做亲是一家。田大哥这几天进城去了,要不然俺两个还不一块儿来。” 说话间,小娇和婆母两个已经把那荤的、素的、热的、凉的装了七、八个盘子,都端来堂屋桌子上摆放端正了。高百万问:“亲家,我那女婿耀祖哩?”赵志来斟着酒说:“社办厂上班去了,就咱两个也清静些。”酒过三巡,菜品五味。高百万先放下筷子抹抹嘴说:“亲家,你哥我半辈子江湖上混,叫我佩服的人也就两个。我常说田大哥是一个,亲家你是一个!”赵志来也放下酒杯笑着说:“亲家你过奖了!” 高百万道:“亲家,不是我当面夸你。我常说:十年特殊时期,革命小将正横那时候,可谓是乱世英雄起四方吧!咱远的不说,光说宋城。恁么多大大小小的司令,谁比得上你那风采?论思路、口才、气质、魄力,也就属你。说句不该说的,要不是形势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早在县里坐把交椅了。唉!空负干城将,脱下锦战袍。一朝君子一朝臣,这朝不用那朝人呐!”赵志来摇着头说:“那都是前朝古代的事了。不提它了!” 高百万道:“不过话说回来,是金子啥时候都发光。眼下国家重视教育,说‘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又说‘再穷不能穷教师,再苦不能苦孩子。’我听闺女说你要建座教学楼,这可是积福行善,流芳百代的头等大好事啊!自古以来,青史留名的贤明领导,哪个不是将兴办学校,培养人才作为头等大事?莫说金谷乡,就是全宋城几个支书有你这魄力?这就是如今官场上时行的那句话:‘谁英雄,谁好汉,攺革路上比比看!亲家,你总是看得远,总能干在点子上。谁不服不行啊!” 赵志来道:“亲家,你这话说到我心上去了。不过,你也知道,我青龙是两河加一村,地理限制,人多地少。恁些年,集体也没个积蓄。近期里,乡政府五天一小会,先叫你汇报创办企业的打算。十天一大会,叫你说说企业办到哪一步了?话不落音,就要看你的结果。一天比一天紧。正在 ‘马陵道’哩,谁知道祸不单行,寺上正殿又塌了,好玄呐!差点要了两个娃子的命。小娇跟耀祖两个耍笑我一场,说我没气魄,撵不上新形势。可这经济上是一大难关啊!村主任有一个姓牛的老表在高平县建筑公司当经理,正想着要去联系一下,先搞个核算。再商量看能不能请他先垫支一部分物料。我还没有考虑成熟。” 高百万眼叮着听罢,咧嘴嘿嘿笑着问:“亲家,你说的是不是高平县建筑公司那个牛照高啊?”赵志来道:“正是此人!他跟咱村主任王有兴是姑舅老表,你也认识?”高百万哈哈笑起来:“亲家,说句不好听的,剥了他皮我也认得他骨头哩!他如今攺名了。”赵志来说:“嗨!出什么洋相。五十多了还改名哩!”高百万笑着低声道:“牛照高改名‘牛草包’了!不过可不是他自己改的,是旁人替他改的。” 赵志来见他说得跷蹊,便笑着问:“是怎么会事?”高百万端起酒杯与赵志来碰了碰,一仰脖子先干了。放下杯又抹抹嘴说:“说起来,那人干建筑这一行也大半辈子,就是没有骨头,守不住行规。去年秋暮间,他承建高平县石油公司一栋办公楼,暗里给经理送了五千,副经理三千,基建股长两千。不防叫经理情人的男人知道告上去了。姓牛的进去不到三天全‘屙’了。可坏大事了,经理双开判三年,副经理双开判二年,股长也被开除党藉,开除工职。经理那个情人也叫她男人给休了。一下子害了三个人,毁了一个家庭。多少人埋怨,你猜他说啥?” 赵志来光着眼,好奇地问:“他说啥?“高百万又“嗨”了一声:“他说一进去,一天就光叫啃一个干麸子馍,看着痰盂里有点尿水也不叫喝。上千瓦大灯泡顶头上,上眼皮又夹住往上吊着。我是小秃顶住锅门睡,抵不住火了,不坦白不得了哇!就为这,高平满县人就送他个外号叫‘牛草包’了。从那儿之后,哪个单位哪个当官的还敢跟他交往?他自觉脸上无光,在高平城里立脚不住,如今辞了职,拉有五七个人搞单干去了。这在高平县谁不知道,真真切切。” 赵志来长叹一声。高百万道:“亲家,老古语说的不差。‘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况且,各行都有各行的行规。你哥我虽然半辈子经商,可讲朋友重情义,把那‘钱财’二字看得稀松平常。为朋友,你哥我两肋插刀绝无怨言!前年春天,我承建县百货公司那栋楼,有人想整经理。你一定想不到吧?检察院里我是几进几出,从反贪局里爬出来又揎进去。吕检察长看我是条汉子,不打不相识,就交上朋友了!随后我给他盖了一套两层半独家院。想不到吕检察长真乃是大仁大义,就安排我建了他单位的家属楼。再接着,你那侄女就招干到检察院里上班了。这一年多,为啥王县长亲自给我安排工程,这都是吕检察长给牵的线啊!亲家,千言万语一句话:江湖中‘义’字当先。不瞞亲家你说,县城里业务我还干不完哩!至于你这栋小小的教学楼,我只不过想帮你工作上出点政绩,你作为一方父母官,也留个乡名于后。再从经济上也想给你贴补贴补。过去贫穷艰苦叫光荣,正直清廉人尊敬。如今是一切向钱看,有钱万万能,没钱万不能啊!” 赵志来听到这里,早已暗暗吃惊,心服口服。高百万道:“亲家,你记不记得当初老师给咱们讲革命历史,毛主席说的那‘十没有’吗?他老人家说:‘解放区里一没有贪官污吏,二没有土豪劣绅,三没有赌博,四没有娼妓,五没有小老婆,六没有叫化子,七没有结党营私,八没有萎蘼不振,九没有吃摩擦饭,十没有发国难财’。眼下你再看,啥没有?都有了,都全了。你们官场上大小只要掌个权的,再使那一根筋不行了!小娇跟耀祖她两个埋怨你,也不为错。如今这社会,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赵志来精神大振:“亲家,我只知道改革开放这几年你早就发达了,就是不知道你的窍道。今儿你算给我上了一课。我茅塞顿开呀!我在公社、大队干了十几年,也只算落个肚子圆。除了盖这几间薄瓦房,别的真是一无所有啊!” 高百万道:“亲家,我也常听田大哥说你这人,是‘肩扛竹杆巷里串,直来直去一条汉。’形势发展到如今,你屋里电器没一件。咱这么说吧:你这个小工程我接了!吃亏赔钱义无返顾。我不改变你这一穷二白的面貌,我还咋在这江湖上混人哩!” 赵志来心中大喜。酒饭已罢,小娇早沏了茶端过来说:“爸,你去金谷街看看那栋教学楼,再跟那个王支书学学经验,也好早点开工。”赵志来笑起来:“我还学他干啥?那还不是你干爸一手干出来的!也不过眼下没有资金,年底卖了林场的树就开工嘛!” 高百万道:“亲家,我已经听小娇说了。你这学校师生人数跟金谷街上差不多,也是六级十二个班,五、六百学生。当初跟街上支书王明清他们签订的合同,还有县设计院设计的图纸都完完整整地保存着。况且放着我窑场上的砖,楼板场里的楼板,仓库里有的是钢筋水泥,人马又整壮。你看着,不到年底就完工。闪过年若还不在教学楼里上课,咱这公司还讲啥效率哩!林场那树,你只管消停着卖。就这几个钱,我还垫支得起!” 赵志来见高百万大包大揽,物料工钱全都垫支了,凭空就能竖起一栋教学楼来,心中如何不激动。当下高兴地说:“亲家果然是大仁大义,五六百学生可都托你的福了!”高百万道:“亲家,就请你明儿到金谷街上去一趟,看看那教学楼图纸跟合同去。” 赵志来说:“乡政府通知:叫明儿早上到乡政府里集中,去城南七里堡参观村办企业。咱就明儿后晌散了会街上见。”高百万大喜。道:“我明儿后晌早早在‘春风楼’恭候你老弟大驾!”赵志来连说了几个“好!”当下商议定了。赵志来送高百万出门,看着他跨上摩托车,一溜烟回金谷街上去了。 送走了高百万,赵志来转身回屋里一个人暗自寻思道:“常言说‘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看。’改革开放前,老高他也不过是供销社里一个跑杂耍的,谁家喝酒不背着他?而今却这等风光!与检察长交上朋友,县长又亲自给他安排工程,闺女也当上了检察官。这不是‘有钱万万能’是啥?……唉!” 赵志来一个人发了好一阵子感慨。 话不絮烦。次日早上,赵志来跟从乡、村两级领导,去城南参观罢乡镇企业,午饭后折返乡政府里又开了会,便推上车子往“春风楼”上来。刚转过弯,就看见十字口春风楼前那棵大槐树下,女老板穿一袭浅红色长裙,手握茶杯,正坐在一把两头翘的籐椅上,一边摇着一边看那两个伙计在空场地上扫洒。一眼瞥见赵志来走了过来,连忙起身,笑容可掬地迎上来说:“赵支书,高经理在楼上等候多时,你可是姗姗来迟了。” 赵志来认识这女人。这女人姓柳,单名一个莺字。生得面如桃花,眼似秋水,体若嫩柳,举动生情。虽然年及三九,看上去依然浓艳欲滴,青春四溢。因她在宋城县政府对面开办打印部时,与大院里行管局局长郑志明情好正欢,如胶似膝。郑志明来金谷乡当了乡长,便跟着来改了行,就在这十字街口,租了一幢 3. 第三回 《青龙村志》全本免费阅读 话说赵志来昨天临去街上之前,就安排过今儿早饭之后要开支、村两委会的。今天不用再通知,早饭罢,把图纸、合同和张敬先核算的旧房修缮报告,都一并带上往村部来。来到村部里看时,村主任王有兴,副支书李海英,文书赵富海、民兵连长张二贵他们七八个村干部都已经在等候着哩。二贵见赵志来进屋,便先开玩笑道:“表爷,听高校长说了:咱村也要建教学楼哩!说到做到,你可莫繁软蛋呐!”众人都笑。 赵志来也笑起来:“繁不繁软蛋,还是大家说了算!”说着话,便从兜里掏出那一沓子材料,往赵富海面前一放说:“趁昨儿去城南参观,我跟金谷王支书探究了一路。经他牵线搭桥,跟金谷建筑公司高经理亲自接了洽,把他教学楼的图纸和承建合同也拿回来了。还有学校请匠人核算的修缮报告也拿了来,就叫富海念给大家听罢再作决定!” 众人听了,都看着赵富海。富海先将老学校修缮报告念了一遍。张二贵又先叫起来:“乖乖!修修补补得三万还挂零啊!”众人唏嘘了半天。赵富海咳嗽了两声,又将那份教学楼的承建合同念了一遍,放在桌子上欣喜地说:“三层四十五间楼房,也只十一万多。况且又是一劳永逸!”众人听了,一片声叫起来:“盖楼!盖楼!”赵志来笑着说:“你们一个一个都表表态吧!” 村主任王有兴道:“盖楼是好,从哪来钱呐!”副支书李海英发言说:“二十年前,群众建起来的林场,现在该到为群众服务的时候了。我的意见:长痛不如短痛!盖起教学楼改善了条件,学生们安全,教师们安心,相信全村群众一定高兴满意。” 赵志来一听笑了:“还是海英有主见。不过远水不解近渴。咱还得求个能垫得起钱的施工队哩!跟高经理也协商过了,高经理同意先建楼后付款。只要大家没意见,明天有兴跟富海就去见他把合同签了,免得隔夜事不成。”众人都说:“多谢人家高经理了!” 王有兴迟疑了半天,对赵志来说:“表爷,听说高经理这人不大可靠。他在县城药材公司盖一座仓库偷工减料,罚他一万多块呀!”赵志来一听,立时挽起眉毛看着王有兴问:“你这话听谁说哩?”王有兴脸一红,不说话了。 富海赶紧岔开话题说:“咱林场那树这会儿也不是伐的节令。再叫它长一季子,也是多大一项收入。既然高经理同意替咱先垫着,也算人家积福。老学校那房子也先小修小补一回,至多也再将就半年了。我跟有兴明天上街签了合同,就请他们尽早开工。” 赵志来见众人都说好,就宣布说:“既然大家都没意见,就这样决定!施工期间还由有兴和富海负责协调监督。”众人都说:“好、好、好!咱青龙也盖起教学楼了!” 且说高百万与青龙村委会签定完教学楼承建合同后,立马叫来二工头冯家彦吩咐道:“烟草站那活儿没定住,你这支人马就怕没事干了。闲不住你们,青龙教学楼的工程拿下来了!”冯家彦说:“这就好了。弟兄们这几天都在要求结算工钱,想散伙哩!”高百万道:“赶快拢住人马。你明天带几个人先去打前站,水、电接通,吃喝住处安排了,初六就开工。” 冯家彦忙忙安排去了。 话休絮繁。不到半个月,教学楼地基处理好了。村里干部们见高百万用的砖敲一下“叮当”响,锣纹钢筋篮莹莹发光。又见这一阵人马雷厉风行,心下都十分滿意。谁肯再上前去挑个甚么毛病。此时正是六月初头天气,工地上烈日当空,火伞罩天。晒得工人们汗雨通流,好几个都中了署。众人连连叫苦:“这天还不热死人哩!干脆放几天假,等天凉一点了再开工吧!” 高百万见众人实在抵不住热,惆怅了半天,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高声对众人道:“你们既然怕热,咱就打个颠倒吧!”众人问:“咋颠倒?”高百万说:“日头落上工,日头出下工,咱跟日头不见面。白天你们都拉个席片到河坡林子里,睡磕睡打牌去。咋样?”众人听了,喊着笑着,“扑嗵”、“扑通”,都跳到河里去了。 自此开始,一到夜间,十几支几百瓦大灯泡,将工地上照耀得如同白昼。工人们白天休息,夜里施工。窑场上的砖、楼板场里的楼板也都是当夜运来,当夜用完。每当王有兴、富海他们来到工地上看时,工地上早已打扫干净,连个半截砖头也看不见。看看又一个多月过去,教学楼二层楼板也盖上了。富海不住口夸奖:“老高可真是带兵有方啊!” 一日早饭罢,王有兴骑上自行车到乡政府里开会去。过了老石桥正上坡处,不料自行车脚踏上的卯钉松了。下车顺手在路边捡一块半截砖来揳那卯钉时,豈料那砖却全似豆腐渣一样,一碰即碎。又捡几块尽皆如此。拿起来细看,原来那砖是外红內黄,砖心里竟还是生土坯子。王有兴一看暗暗吃惊:“这东西也敢用来盖三层教学楼吗?”推着车子快步来到金谷街北头高百万的窑场上看时,果见久已存放在这里一两年,长满了蒿草的一大片废砖所剩不多了。场里一个工人正在打扫场地。王有兴上前问:“这砖什么价钱?”那人说:“这砖都有用处哩!”王有兴又问:“你知道用哪儿去了?”那人说“都运往青龙去了。” 王有兴坐在会场里全然无心听讲,又寻思道:“既然他楼板同是夜里运去,难道也是假货?再看个究竟去!”巴到散会,骑上车子直奔街东头的楼板场上看时,五、七个工人正在那儿编扎钢筋,浇铸楼板。王有兴将车子往路边电线杆子上一靠,便快步向那几个工人面前边走边高声问:“喂!师傅,楼板咋卖?多少钱一块?”那几个人未及应答,王有兴已经走到面前了。低头看时,又吃一惊。但见那楼板的钢筋,都是些五、七尺长短不齐,宽窄圆扁不等,锈成红、黄色的铁条条、铁片片儿。王有兴问:“师傅,楼板啥价钱?买三二十块急用?”那人说:“这是给青龙定做的。你想要,十天以后再来。”王有兴不再问,转身便走。 原来,王有兴当初从部队上退伍回来,曾到高平县建筑公司投奔过表哥牛照高。就在预制场里打零工,浇铸楼板不是外行,今日才算开了眼界。心下自恨恨地骂道:“高百万,你这老奸商真是狗胆包天!你白天停工,夜里干活,原来用的就是偷天换日的诡计。你与赵志来暗中勾结,统通作弊。好吧!我看看你们怎么收场!” 从楼板场来到街头一个小饭馆里,要一盘凉拌黄瓜,打四两散白酒,独自坐在一个小隔间里,越想越恼,越恼越恨。掏出笔摊开笔记本子,边喝边写起来。酒喝完,也停了笔。将那张纸撕下来折叠起,正要往上衣口袋里装时,却忽而又犹豫起来:“如果这乡官们漠不关心,不当回事……?”想了半天,打开纸在落款处的“青龙村广大群众”下面,噌、噌、噌又添了两句。从头至尾再看了两遍,方才心滿意足,折叠起来装进了兜里。 王有兴叫来一碗面,边吃边心里又思想道:“刘书记到县党校当副校长去了。新来上任的郑乡长主持全面工作,都知道马上就是书记了。郑乡长最恨的就是以权谋私,无论乡里哪一道会,都把基层干部廉洁自律说在前头。听说前几天,李家营支书李保义想求他协调办电的事,到他办公室送了两瓶好酒、一条香烟,想不到被他当着众人的面,撂了出去。人们都说金谷可出了个郑青天。对……这信就交给郑乡长去!” 丢下碗,结了帐,王有兴赶紧骑上车直往乡政府大院里赶过来。他知道上午散会时,郑乡长和几个乡领导跟着金谷街上的王支书,一道往街西头去了,这会儿定是还未回来。果然进来乡政府院里看,静悄悄的,只有通信员在茶炉上提茶。一直骑到郑乡长办公室门前,把车子往树上一靠,扭头再看看四下无人,掏出那张控告信往门缝里一塞,转身跨上车子,窜出大院回家了。 一路上,王有兴依然恨恨不已:当初在村委会上,也不过说了高百万曾经有过偷工减料的前科,便被赵志来当众呛个脸红。猜测赵志来与高百万必有勾结,敢怒而不敢言。又见高百万白日歇息,夜间赶工。只是狐疑,却不曾见他究竟什么手段,因此上隐忍不言。正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今日果然捉他一个真脏实犯。郑乡长新官上任,正气实足,必能报此一箭之仇。我且稳坐钓鱼船,但等风浪起。 却说如今金谷乡的乡长郑志明此人,原本是宋城县政府招待所大灶上一个厨师的儿子。因为生得魁梧高大,十六七岁便进所里接了他爸的班,在灶上干了个杂工。都说他运气好,其实也是他的真才实学。天生的阴阳脸,见人开口便笑,处事一团和气。从打杂干起,菜买、会计、所长,也只几年光景,便干到行管局的一个财务科长。当时的常务副县长王鹏飞见他善解人意,忠谨孝顺。便推荐当了行管局副局长。及至王鹏飞任县长后,郑志明又当了局长。斯跟着在左右服务了二年,今年春暮间,便到金谷乡当了乡长。没过几天,乡里的刘书记调进县党校任副校长去了,郑志明便被明确主持全面工作。 近几年,郑志明年令越填越小,文凭越报越高,官场越来越顺,派头越摆越足。骄矜自负,刚愎自用,奸诈虚伪,极有城府。自以为市政府空降下来,便常常一副居高临下的官家气势。今日中午从街上饮了酒回来,开门一步进屋,一张字纸恰好落在脚前。弯腰捡起还未及看,通信员送茶走了进来。郑志明问:“你看见谁来过我门前了?”通信员边沏茶边说:“午饭后,只看见青龙村主任王有兴进院里一趟。”说罢,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出去了。 郑志明坐下,展开那张“控告信”尚未看完,眉头便皱了起来。自言自语的道:“倘若揭发属实,这老高也太过份了!”关上门一直睡到更半天气,出来站在门前,往“春风楼”顶层朝西的那面窗口上望时,窗内的那支红灯已经亮起来了。原来这面窗口内的红灯,便是柳莺特意为他设下的暗号。但凡红灯亮起,便是店里已经打烊,只管放心前来。 郑志明拐弯抹角,来到“春风楼”后院角门前,掏出钥匙悄悄开门蹓了进来。一直走上顶层,进入卧室内刚才坐定喘了口气,柳莺就端着一个小托盘儿,上楼来往桌子上一放,柔声说道:“鹁鸽汤、羊肉馅火烧馍都热乎哩。快吃吧!”郑志明拿起火烧馍刚咬一口就说:“你快派人叫老高这会儿来一趟。” 柳莺抬手看了看表,娇嗔地说:“不!”郑志明道:“快去!”柳莺细腰一扭,小嘴一嘟道:“就不去!我要你早点儿亲亲我!”郑志明抬起头压低声音说:“有关紧的事!”柳莺一听,也不撒娇了。连忙转身,“咯噔噔”一口气下楼。叫一声:“陶红!快去叫你老相好的来!”陶红脸一热,走过来问:“啥事啊?黑更半夜了!”柳莺道:“你只说是关紧事!”陶红一个转身出去了。 原来这陶红也只二十一二岁,生得细弯弯眉儿,水灵灵眼儿,光溜溜鼻儿,香喷喷口儿,红乳乳腮儿,饱登登奶儿。虽然脸上有几颗犁面砂儿,那身段儿却似嫩柳儿,轻袅袅最最吸引人的眼球儿。拿手的是会唱一口流行曲儿。早先在城里歌厅里坐台,因与老板两个的事,被她老板娘赶了出来。柳莺见她机灵活泛,便聘他来“春风楼”作了小姐,如今已干上了领班的职位。仨月前,因派她随高百万进城去办事,只一回便被高百万挂上了。近日里,她没少得高百万的钱财。两个人常常夜里出去打露水仗,只瞒得高百万之妻冯美兰一个人。因此上,事关紧急,柳莺便委她快快去叫高百万。 且把闲话打住,只说正话。却说高百万用了个偷天换日之计,白日里就让工人们去河滩上凉阴下睡磕睡打牌,夜里便催攒着紧赶慢赶。眼看着二楼顶上也盖完楼板了,仓库里那批废钢片铁条儿全用上了,窑场上那夹生砖也用完了,心中大喜。日头落催赶着工人们都上了工,又在那场地上察看督促到十来点钟,这才骑上摩托回家来。到门前一看,屋里黑咕隆咚。正要埋怨,忽的想起老婆儿今日进城看闺女去了。开门进屋打开灯,洗一把脸,一杯茶尚未沾唇时,便听见有人急急地敲门响。 高百万连忙开门一看,原来是陶红一个人站在门外。只道是这妞儿耐不住了来找他,连忙左手拉进屋里,右手便推上了门。转身正要搂她,陶红急了,一把将他推开。急急地低声道:“莫幸了!你快去春风楼有关紧事!”高百万一下子愣住了。紧盯住她脸问:“你哄我吧?”陶红生气的说:“半夜三更我是来哄你呀?”看着高百万还是满脸的狐疑,又放低声音说:“好似郑乡长刚到楼上,柳老板就叫我来。你快去吧!”说罢,赶紧拉开门先走了。 高百万不敢耽搁,连忙出来锁了门,跟在陶红屁股后径直往“春风楼”上赶过来。一 4. 第四回 《青龙村志》全本免费阅读 话说高百万出了“卷雪观”,跨上摩托车一直往青龙寨上赶过来。往西刚下宋平公路,就看见龙泉河老石桥以西,赵志来、王有兴两个推着自行车也迎面走了过来。三个人就在桥上站住,王有兴问:“高经理!你怎么从峡口镇上过来,昨儿晚上没回家啊?”高百万笑着说:“老弟,你眼光可真行啊!有个朋友昨儿特意来请我,去峡口‘卷雪观’看阳城曲艺团演出了,昨儿晚上直看了大半夜。嗨!你们不知道啊!那女的一个个长得……唉!真跟那花儿一样。” 王有兴见他美得又巴咂嘴又摆头,便转脸看着赵志来说:“高经理说的没错。我在阳城也看过这个曲艺团演出,那女的一个个真跟天仙一样,要多美有多美。”高百万“哈”地一声笑起来:“老弟,嘴上没火叫你说着了,真叫个色艺双绝啊!你们猜我这会儿正要上哪去?我正要去请你二位哩!今儿后晌也一饱眼福去!我问过了,就只剩今儿一个后晌了。你们这会儿上哪儿去?过这个村没这个店,想吃饺子没这个馅了!” 赵志来见他两个都夸那女演员长的好,心也动了。高兴地说:“好吧!多天也没看过戏了,想看看就看看去!我们去乡政府汇报村办企业发展的事,一结束就上‘卷雪观’去。”高百万大喜:“好!好!好!我这会儿先到工地上看看,立马就折回去,今儿中午我请客。十二点前,咱们在‘卷雪观’不见不散!”三个人商议已定。 高百万见赵志来两个骑上车,往金谷街上去了。连忙来到教学楼工地上高声对众人说:“天也已经不算热了,从今儿开始恢复正常上班。我看有几个早都憋不住了,再不回家狠狠放几炮,干活都没精神了。”众人听了都高兴。在工地上查看一遍,又对二工头吩咐了几句,便急急骑上摩托再往青龙山峡口“卷雪观”上返回来。 摩托车依前在停车场寄放了。忙忙走来观上时,只见一个黑汉正在观前空地上背叉着手游荡。原来他便是峡口镇上高百万远房一个姓曹的表侄,如今受聘在“卷雪观”里担任保安队长。见高百万来了,便迎上来。高百万抬手看了看表说:“约摸就要到了。你都安排了没有?”姓曹的道:“安排了!小菜一碟!”话落音转头看时,王有兴在前,赵志来在后,两个人顺着涧边石板路已经走上来了。高百万使个眼色,曹队长进楼去了。 高百万转身上来迎住二人说:“演出就在六楼,是午后三点开演。咱先在楼下开个雅间酒足饭饱了再去观看也不晚。”王有兴惊奇地问:“这儿什么时候开业的?好大的气魄呀!”高百万说:“也只半年不到吧!里头装修得就跟皇宫一样。他这里一开业,阳城“桃花溪”宾馆里漂亮小姐都吸过来了。今儿也叫你好好见识见识。”边说边一同往大厅里来。众人举目看时,果然金碧辉煌,精光射目,陈设高雅,小姐靓丽。 高百万先去服务台上交涉了半天。三个人便跟着一个穿着白色翠花儿旗袍的苗条小姐,一直走过大厅,来到北尽头一间前窗临涧的阁子前。那小姐边开门边对高百万介绍说:“这是066牡丹厅,坐阁子里看雪喷,开窗子听涛响,是最最优越的位置。歌舞厅在六楼,今儿下午是最后一场,三点钟正式开演。” 说罢便走回服务台那儿去了。 王有兴先推开这阁儿的门看,但见明窗净几,盆花芬芳。转着身看了一圈儿,却发现一幅帘子后面有一独扇小门,推开探头看,原来是一间卧室。室内昬昬暗暗,掏出打火机走进去打着一看,“哇”一声叫将起来:“我的乖乖!这是不是就叫个‘总统套房’啊!”原来这卧室内墙上挂美人图,地上放塑胶花,锦被绣枕,满室馨香。出来顺手关了门,一脸惊奇地看着高百万问:“高经理!这不是奇了怪了,喝酒的地方再设计个漂亮卧室干什么呀?” 高百万哈哈笑起来:“这一回你开眼界了吧?这就是人家外国的习惯,酒色不分家。喝罢酒免不得就要办那个事儿,多方便呀!早点儿说定了:你年轻优先,这个套间就让给你了。” 王有兴正新鲜,小姐进来点菜。高百万请赵志来点了两个,又请王有兴点了两个,自家也点了两个,又要了一瓶“杏花村”。这小姐娇滴滴嗔怪道:“只六个菜呀!太寒酸了呦?”高百万道:“行了!俺哥仨今儿来主要是为的这个!” 边说边抬手往这小姐胸脯上指了指。那小姐装作嗔怪的样子,屁股一扭出去了。高百万连忙对着门外又喊住那小姐吩咐道:“喂!记住把那两个房间给我留住。” 不多时,三个穿一色黄旗袍的小姐,亮闪闪的一溜儿都捧着一副小托盘,扭扭摆摆地进来了。酒肴、酒盅、筷子等物都放在桌子上,便每人傍着他一个坐下。王有兴一看,果然一个个都是粉面□□,香气袭人。高百万伸手去拉住王有兴身边那个年龄最小的嫩手说:“小美人,你一见年轻的就忘记我了!”那小的推开高百万的手,娇滴滴的嗔怪道:“我就不喜欢你这胡子拉扎的!” 一扭身,一只玉臂就勾在王有兴脖子上了。众人都笑。看这小姐时,果然嫩得豆芽儿一般,柳眉星眼,肤白貌美,十分的水灵艳丽。王有兴只觉得浑身电麻麻地,身子骨早已酥了半边。 高百万笑着对那小姐道:“好!好!好!你可要把我这位小兄弟侍候好啊!”三个小姐轮番执壶斟酒,嬉耍热闹。酒过三巡,菜品五味。高百万也早把自己身边的这个小姐揽怀里坐腿上了。赵志来却是矜持,不肯使出本事来。再看王有兴时,那年轻小姐也早已自己坐他腿上,一只手搂住他脖子,每端一盅,都是先舔一舔,再往他口里送。粉脸相偎,淫言浪语。赵志来一见,抬手看看表,起身走了出去。身边的那个小姐见没了伴当,也悻悻地出去了。高百万见他两个都走了,又闹了一会儿。一手揽住腿上那小姐的细腰道:“走!走!走!我也早都憋不住了。”两个紧搂着顺手带上门也走了。 这水灵小姐见他四个都走了,在王有兴脸上先“叭唧”亲了一口,拉住手就往套间里拽。此时,王有兴便是金刚铁汉也把持不住了。况且身子骨早就差点化在了她怀里。被这小姐把他拽进去往床上一推,也不开灯,先急急地帮他脱了衣裳,就悄悄绕到床后墙角处躲了。王有兴全身□□着正要伸手去摸她时,不料“嗵”的一声门开处,电灯“唰”的一亮,霍地闯进两个人来。 王有兴猛一愣怔,尚未反应过来,早被臂上刺着一条靑龙的长汉,顺手揪住头发拖下床摁在地上。一只脚踏住,指着墙角处圪蹴着的那小姐吼一声:“你给老子戴绿帽子来了!” 那小姐“哇”地一声,指着王有兴哭起来:“是他把我逼进来的呀!”假哭着一闪身出门去了。 两条大汉“嗵”一声先关上门,口里骂着,拳脚皮带一齐下,只听“咯嘣”的一声响,王有兴的一条胳膊断了。痛得呲牙裂嘴,汗雨通流。赤条条趴在地上“哎呦妈呀”不动弹了。那长汉道:“你狗日还装死哩!老子给你清醒清醒。”顺手掂过桌子上一个暖水瓶,照着他光屁股上“唿啦啦”浇了下来。王有兴“妈呀”一声,一个鲤魚打挺跪在地上。那长汉道:“拿绳捆了,送派出所治他狗日□□罪去!” 王有兴一听,赶紧跪前一步,一只手抱住那长汉的腿哭起来:“爷们,我错了!我错了!你们饶了我吧!叫我表爷赶紧来呀!”那黑汉照他光屁股上“啪”地踢一脚问:“你表爷是谁?”王有兴说:“就是俺青龙的村支书赵志来呀!”黑汉对那人说:“既然他愿意请人讲和,就叫他写个认罪书,两千块钱私了算了,也免得张扬出去丢你的面子。” 王有兴连忙答应:“我写,我写!可是爷们,我身上只有百十块钱呀!”那长汉听了,上前往胸脯上只一脚,将王有兴又踹了个仰八叉。骂起来:“没钱敢来玩女人,这不是□□是什么?捆了!”说着就要拿绳来捆。王又兴又哭求道:“我借,我借。”黒汉又对那人说:“先叫他写!”顺手就从上衣兜里掏出纸、笔放在了桌子上。王有兴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拿来裤衩连忙穿了,起身站在桌子前,哆哆嗦嗦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道是: “承认□□属实,情愿赔尝两仟元私了,青龙村王有兴。年,月,日。” 那黑汉上前看了,又拿出印泥往桌子上一扔,看着王有兴再捺了指印,就拿起来折叠了装进兜里恶声问:“说!你找谁借钱?”王有兴道:“去找我表爷,青龙村支书。这会儿也不知道他在哪个屋里或是上楼去了。”黑汉便对那人说:“先叫他老老实实跪着!”说罢便走了出去。此时,王有兴跪在地上,头青脸肿,搭拉着一条胳膊,屁股上和那胯裆内的潦浆泡儿,直如苞米花子一样鼓起一层,痛得咬着牙直是“吸溜”,滿头汗直往下淌。真的是羞惨无地,恨不得一头碰死。有诗为证: 三杯两盏入深闺, 轻狂愚夫中计深。 本欲捉奸反被捉, 木匠做枷戴自身。 却说高百万见赵志来出门上楼去了,便紧搂着那小姐也跟了出来,打发她走了,就在大厅里沙发上坐着喝茶。果然一杯茶尚未喝完,便见刚才与王有兴亲热的那个小姐眉飞色舞地跑来了。说:“上钩了!这会儿曹队长两个正审案哩!”高百万听了,连忙打开兜子掏出一张钱,往她胸口浅衣领子里一塞道:“我的好玲玲!奖你一百元,做你的生意去吧!”玲玲笑着上楼去了。 约摸又过有一根烟的功夫,才见赵志来气呼呼走过来说:“亲家!你怎么在这儿坐着呀?有兴这个没出息的惹祸了!”高百万仰起脸笑着问:“惹什么祸了?”赵志来道:“我在楼上正等着看演出哩,他这儿保安队找我说:你村有个王有兴在一楼‘牡丹厅’里出了事。下来一看,身上叫皮带刷得青一块紫一块,胳膊打断一条不说,屁股上还浇了一壶开水。一屁股两腿上都是燎浆泡。他签字画押,承认□□人家女人了。这会儿正跪着求情两千块私了哩!你看这丢人现眼的东西!” 高百万问:“这会儿人怎么样?要不了他的命吧?”赵志来道“看样子外伤不轻,好象没有致命伤。”高百万鼻子一耸,“哼”了一声。问:“怎么样?你没看他服气不服气?还捣不捣蛋了?” 赵志来见他阴阳怪气,幸哉乐祸的样子,便埋怨道:“亲家,你是不是喝醉了呀?”高百万道:“亲家,不是我喝醉了,是你喝醉了!我给你说明了吧。就是这个小人,他要玩我难看哩!诬告我的红砖跟楼板的质量差,一张状子给咱两个都告上去了。也无非你青龙这个小工程没揽到他老表手里,他就背后捅刀子嘛!要不是老郑够朋友,赶紧给我捎个信儿,是真是假?咱俩这面子还往那搁?因此上,略施小计叫他娃子吃点苦头受点罪封了口。这把柄攥在你手里,叫他往后永远不得翻身。他这会儿既然求情私了,咱就给他收收场去。” 赵志来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压着一肚子火,转身又往“牡丹厅”里来。尙未进门,便见那两个汉子就冲着他吵起来:“你们磨磨蹭蹭,到底想不想管?干脆公事公办!”赵志来赶紧陪礼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高经理醉了,叫我找了半天,吐了一床一地,叫你们久等了。”话没说完,便见高百万在后头前颠后偃,东倒西歪的跟着也来了。进屋里双手抱拳,满脸愧疚地对那两个说:“对不起!对不起!常言说酒是二毬水,他肯定是喝醉了鬼迷心窍。你们不知道啊!他就是咱这山前青龙村里有名赫赫的一村之长,还是党员呐!进了公安局还不判他三年五年,毁了他一辈子。你二位大人不记小人过,抬抬胳膊叫俺过去,乡邻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这年头,花花世界,何必认恁真哩!” 高百万边说边在身上几个兜里掏。数了数猛的抬起声音:“哎哟!真不好意思!这会儿也就只有这一千五百块了。”说着把钱递了过去。那长汉见了,立马翻了脸吵起来:“不行,老子干脆公事公办!”一步跳过去,揪住王有兴头发挥拳便打。高百万连忙横身挡住:“贤弟!贤弟!你听我说:这会儿人生地不熟,一分钱逼死英雄汉。下欠五百,你就记在我姓高的名下。就算是我欠你老弟行不行?你这服务台上的刘小姐,我们老相识了,就叫她先作个担保总可以吧!明天我不送来,老弟你只管找她要钱!你若还不信,我这会儿就请她来给你写个保证。” 那长汉哪里肯依?正在争竞,却见那黑汉推了他一把道:“高经理虽说不认识我,我认识他。疏财仗义 5. 第五回 《青龙村志》全本免费阅读 且不说赵志来在后头电闪雷鸣中紧紧赶来。先说这荷花是谁?原来此人正是赵志来五服头上的兄长赵志高的儿媳,族侄赵杨永之妻。为是赵志来在他这一门兄弟中排行第三,因此上,荷花称他为“三叔”。 而今说起荷花,青龙山前,谁不说她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论那容貌:美艳如三月带露桃,靓丽似荷花才经洗。“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看那身段:韵度若风里海棠,标格似雪中玉梅。“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又是个有文化的,端庄娴淑,温婉典雅。如此花魁般人物,正当匹配美满姻缘,尽情享受青春,却为何又说她红颜薄命?这事必需从头说起:原来她爸杨学儒跟赵杨永的父亲赵志高两个,从旧社会十几岁起,就一同在峡口镇上一家铁匠铺里当学徒,是患难与共换过“帖子”的金兰兄弟。解放后又一同进了峡口镇机械厂。兄长杨学儒年长了一岁,早一年成家生了荷花。一年后,赵志高婚后走运,生下一个儿子。都说是天作之合,当时双方就定下娃娃亲了。 杨永三岁上,母亲患上个绝症候死了,赵志高就将他带到了峡口镇上,两家合为一家了。到了上学年令,杨学儒又对义弟赵志高说:“儿子的学名叫个赵杨永吧!就叫这娃儿们恩重如山,永永远远。”荷花同杨永同吃同住,又一直同学到高中毕业。那时候,荷花的人才就已经名声在外了。多少个官宦人家来求婚,都保管给她安排工作吃“卡片”。可杨学儒就是一根筋犟到底:“我姓杨的不是嫌贫爱富的人!” 荷花哪里敢违拗。 荷花与杨永成婚后,小日子平平淡淡也过得去。为的是公爹赵志高总也看不惯前院赵志来那专横霸道的架势,给队上申请,以地换地,就在东门外龙泉河西岸上,建了三间主房两间偏房一个独院,清静幽雅,出行又方便。荷花生了女儿,该是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了,不料赵志高却患上了不治之症,医药无效,撇下儿子儿媳和孙女儿,还有一两千块钱的外债,撒手走了。从小没娘的赵杨永,没了老父亲掌舵,自己又是个外柔内刚不求人的性格,这二年,生活越过越紧巴了。 割倒麦种上小秋,峡口镇上荷花姨家表弟叫耿云飞的,小夫妻过来串亲戚。说起这两年,在西北一座叫灵山的“富康”金矿上打工,一个月净挣上千块。今年回来,两层小楼也盖了。还要再去干几年,近几天便要起身。说得杨永动了心,一心要跟着云飞去。荷花说:“去就去吧!挣几个也早点把外债还了。” 赵杨永走后,荷花一个人屋里地里两下忙,又没个进钱的门路,日子过的可真难啊! 荷花遵从父母之命,今儿后晌,把女儿送到峡口镇上外婆家去了。回转来,半路上破自行车前头的轱辘却撒了气。日头刚才下山,眼前那电光便“刷!刷!刷!”的地闪不住,头顶上那爆雷“嘎喇喇”撵着人炸,背后凉风“呼呼呼”兜屁股摧,大雨点“啪、啪、啪”砸到脸上生疼。荷花一惊一乍,正惶急间,不料赵志来从后头赶了上来。荷花谦让不过,骑上赵志来那辆崭新的“飞鸽”牌轻便自行车,黑暗里借那电光前头回来。连忙先换了湿衣裳,就去鸡窝里摸出两三个鸡蛋来,厨屋里烧了一碗荷包鸡蛋茶,馍也拿出来馏热了两个。边做饭边想起心事来。 就是“六月六”晒秋节上午,荷花?个小筐儿在街上卖了二三十个鲜鸡蛋,转来肉架子上要买半斤猪肉,回家给女儿小梅做顿饺子解谗。那屠户因见她寒酸,理也不理。正尴尬间,不料早被一旁走过来的赵志来看在眼里。上前去对那屠户说:“来三四斤!”一手交钱,一手就将这一大块肥肉放在荷花的小筐里了。荷花正在愣怔,赵志来又问:“荷花,再要点啥?”荷花愣怔了半天才省过神来。一时间局促不安,面色绯红,只是嗫嚅。赵志来问:“我听说杨永出远门了?”荷花道:“跟我表弟上大西北去了。”又问:“上恁远干什么去了?”荷花道:“欠外头一骨堆外债,挣点钱也赶紧还还帐。” 赵志来仰起头看看日光说:“已经晌午了,后晌我在乡里还有会。你快回去吧!” 荷花看看筐儿里那一大块子肥肉,脸憋得通红,不知道说什么好。荷花一路上回来,感恩不尽:“原来三叔这人,并非杨永父子两个说的恁样霸道。‘是亲三分味’,终究是一老门的。” 街上买罢肉,两三天后的一个晚间,娘儿两个刚搁下碗,赵志来便走进来坐下了。道:“荷花,我知道你日子过得不宽展,学校里缺一个民办教师,几个人争着想去,我给高校长说了叫你去顶上。工资虽说不高,多少是个贴补。” 荷花听了,一股暖流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却只是叹惋道:“唉!我知道是三叔的好意。可屋里地里也就我一手人,哪能走得出去?”赵志来沉吟了半天说:“也说的是。那好吧!你考虑考虑,也不免强。若真的去不了,我再给你想想别的办法。恁些年一直没有好好的照顾你,想不到你还欠着一骨堆外债哩!往后,我不会叫你再作难受苦了!” 听着外头猪圈里那猪饿得“嗥嗥”叫,见荷花急着要到厨屋刷锅洗碗喂猪去,赵志来只得告辞了。 恁些年,从没见他在门前这条路上走过。近日里,却总见他从门前过来过去,一天能走几个来回。进屋来家常里短,嘘寒问暖。总说:“杨永不在家,有啥事只管对我说!”话语温存,贴心贴肝。叫荷花心里总装着他,一个人一想起来,心里便一阵温暖:“原来他是恁样一个知冷知热会心疼人的。”倒是私下里常常怨怅起杨永来:“自己没本事,还要臭骄傲哩!” 荷花一边儿做饭,一边儿想着心事。门外那电光“唰!唰!、唰!”不停的闪,炸雷子“嘎、嘎、嘎”不住的响。荷花心里很是过意不去。饭好了,盖在锅里,只等着三叔快点回来。 再说赵志来刚才在电光下狂风里一见是荷花,心里便“嗵嗵”直跳。原来,恁些年,他只一见荷花,便骨酥筋麻,直如勾了他魂魄地一般。只为碍于家族不远,又与族兄赵志高性情不合,两家多年井水不犯河水。不料刚听说杨永出门打工走了,便有了“六月六”街上邂逅。知道终究有了机会,今日竟又是这般巧遇……。 风越吹越凉,大雨点打得那庄稼叶子,机关枪一样“啪、啪”的响。三步并一步,过了老石桥,刚跑到荷花院子门前时,突然又是一道电光闪过,头顶上又一个霹雳响,那雨便瓢泼般泻下来了。赵志来一步闪进院里,赶紧往墙上靠罢车子,便顺手把门楼上的门闩上了,直往堂屋里蹿了进来,吓了荷花一跳。荷花赶紧拿出干毛巾递上来。赵志来连忙先脱了上身湿布衫,双手使劲拧了拧,顺手搭在了椅子靠背上凉着。只留下一件背心儿湿溻溻贴在身上,胸脯上和那胳膊上的健子肉鼓棱棱的。接过干毛巾来,边擦着头脸、脖子、胳膊,边喘着气坐下来连声埋怨:“霹雳火闪,多危险啊!你忘记去年夏天宋家寨宋老歪女人叫雷击的事了?往后一个人出门,你可千万小心着点。” 荷花本就在惊悸间,此时一听,忽的便想起宋老歪的女人,去年被雷击烧成一个焦肉疙瘩的残象。当下心里更加后怕起来。看着门外雷电交加,雨如碗倒,直澎溅到屋里来。赵志来起身掩了门,又退一步坐下,看着荷花道:“恁些年我也没有好好照顾你。唉!算了!以前都过去了。不说了!往后我再不叫你缺这少那吃苦受罪了!” 荷花站在那儿说:“三叔!我不能麻烦你。”赵志来看着她脸儿低声埋怨道:“啥三叔不三叔,咱俩还客气哩!你只说总共欠人家多少账?”荷花道:“快两千了!”赵志来慷慨地扬声说道:“好!不就两千块钱嘛!从这会儿开始,再不叫你操心了,这账我替你还。我这会儿身上也只有一百多块,你先拿着花。明儿我就给你拿过来两千块钱,欠谁家多少钱都赶快还了,不能长期欠人家的情又欠人家的钱。”说着话,连忙起身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沓钱,左手拉住荷花的手腕,右手就塞到她手心里了。荷花脸红着只是嗫嚅:“这!这!……”赵志来松了手再坐下来,轻声地说:“你先拿着用吧!我说话算话,往后不会叫你再过苦日子了!”荷花感动又慌乱,心里“噔噔”直跳,半天说不上一句话,只得把钱接住放在了桌子上。说:“你吃饭吧!” 此时,雨没有刚才猛了。荷花拉开堂屋门一闪身出去,到厨屋先端来了那碗荷包鸡蛋茶和一个热馍,进来放在赵志来面前的小柴桌子上,又转回去再端了一碗白茶拿一个热馍也进来对面坐下。赵志来见了,连忙起来再关了门又闩上。转身坐下说:“荷花,你吃吧!我在峡口镇上吃罢了,喝点儿茶就行!”不由荷花分说,先把荷花面前那碗白茶挪过来,再把自己面前那碗鸡蛋茶端起来递到荷花手上。 荷花满脸红个透,手足无措,喃喃呐呐,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说:“我爸给了杨永两瓶老陈酒,他不会喝,放多年了,你喝了吧!”边说边起身去条几柜子里拿一瓶酒和一只杯子来,都放在赵志来面前。赵志来也起身又拿了一只杯子说:“荷花,你也喝一杯暖暖身子!”荷花道:“我从来不沾酒的。”赵志来又轻声说:“学学吧!喝一点也解解乏。”说着便先给荷花斟了一杯端过去放她面前,自己也斟了一个满杯低声道:“荷花,你快吃了,荷包蛋凉了不好消化。恁些年,这个家真是苦了你啦!也不知道你是咋熬过来的。” 赵志来端着杯,却无心喝酒,只是睁着火辣辣一双光眼,不转睛盯着荷花看。荷花长到这么大,除了父亲和杨永父子两个,哪曾与一个男人单独相处过。这会儿,门楼和堂屋两重门都闩上了,只两个人面对面坐,眼见他正值盛年,体魄强健,软语温存,眼中冒火,荷花心中怎地不“咚咚”的跳,颜色更加光艳,越发温婉可人。有诗为证: 桃脸杏腮质娉婷, 柳眉凤目秋水明。 貌似海棠滋晓露, 体若杨柳袅春风。 布衣素裙散馨香, 更见温文标格清。 虽非风□□邪女, 却教浪子色心倾。 荷花见赵志来不眨眼只是盯住她看,心里又羞又甜,不知如何开交,那颗心跳得更历害了。低了头连忙吃完了那碗鸡蛋茶,起身上前,刚要抻手去拉门闩开门时,只见门缝里“唰”地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便又是一个炸雷就在门外院子上方“嘎喇喇”响了一声。这一响真的是非同小可:长天呼啸,大地颤抖,屋摇瓦落,摧肝破胆,电灯泡摆了几摆,刷的灭了。荷花浑身一颤,连连后退,差点仰面跌倒。赵志来却早从椅子上赶紧起身,半弯腰恰好接住,乘势一抱子便搂在怀里了。左臂紧揽住她嫩膀,右手抻进她□□,急急的上下揉捏起来。那嘴在荷花的脖儿、腮儿、口儿上狠命的吸溜。此时,荷花大脑里一片空白,也只用手轻轻地推了推,便“咿咿呀呀”地软兮兮蜷在他怀里不动了。赵志来紧紧地双手捧起,三两步进卧室放床上,剥香蕉般三两下将荷花扒个精光。自己也急急脱了,一个饿虎扑食的招式,便紧紧的摽在一起了。 昔时施耐庵先生,专为西门庆与潘金莲初次□□的欢娱之情,作了一篇韵文,单说那婚外的情调,偷情的滋味。真的是作得好,空前绝后。道是: “ 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将朱唇紧贴,把粉面斜偎。罗祙高挑,肩膊上露一弯新月;金钗倒溜,枕头边堆一朵乌云。誓海盟山,博弄得千般旖旎;羞云怯雨,揉搓的万种妖娆。恰恰莺声,不离耳畔;津津甜唾,笑吐舌尖。杨柳腰脉脉春浓,樱桃口呀呀气喘。星眼矇胧,细细汗流香玉颗;□□荡漾,涓涓露滴牡丹心。直饶匹配眷姻偕,真实偷期滋味美。” 却说这篇韵文,乃是元未明初时,施耐庵先生在《水浒传》二十四回中,写那西门庆和潘金莲银河初渡时一幕的情景。后来,明朝嘉靖年间,有一位名曰‘兰陵笑笑生’的,作了一部名曰《金瓶梅》的书。那书第四回“赴巫山潘氏幽会”一节里,又将他两个在王婆床上欢娱的事再重叙了一番。今日,自家为何也要将这篇言语借来比喻一回?众人有所不知:只为赵、杨二人的这一番盘桓,比起当初西、潘会的情调时,则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原来这赵志来对荷花是早已垂涎许多年的,天賜良机,今夜到手。比那整日里三瓦两舍,宿花眠枊、只图一时新鲜快活的浪子西门庆时,则更加如狼似虎,纵横驰骋,使尽浑身本事,犹嫌意之不尽。再说那荷花,虽不似潘金莲纯粹的风骚浪□□人,却是先得了他钱财恩惠,又被他甜言蜜语侵润了许多时的,已经有所心仪。况且在赵杨永那清寒贫困的身上,怎有过这样疾风暴雨般地激情,又正值妙龄之际。 二人复复反反,可着性情盘桓了一夜,不觉东方既白,阵雨早停息了。赵志来紧紧搂着荷花,贴胸叠股,抚摸着她光滑细腻的脊背道:“乖乖放心!除了星星月亮,要啥我都给你弄得来。把你恁些年没享过的福补补吧!”荷花没言语,只是那桃脸往赵志来的脖颈上紧紧地偎偎再偎偎…… 早饭时,赵志来道:荷花,我听说你爸一直在峡口镇面粉厂里当师傅,这两天你回镇上一趟,问问你爸镇上办面粉厂投了多少资?利润有多高?”荷花问:“你打听那事做什么?”赵志来说:“你不知道。乡政府立逼村里办企业,说是叫‘官逼民富’。年底倘若还是企业空白村,就是不换思想要换人哩!因此上,我想着咱村四千来口人,一天消费四千斤面粉,就是五千斤的原粮啊!能出麦麸七百五十斤,一斤麦麸五毛钱,就是三百七十多块钱,一天三百七,一年就能赚十三四万块钱。你看峡口镇面粉厂往咱村送面粉又从咱村拉走原粮,一天一大车,这钱能光叫人家赚了去?” 荷花道:“好啊!我爸昨儿后晌说过,今儿上午乘厂里送面粉的车,来给我送喂猪的麸皮哩!你直接问他好了。他就是面粉厂里的师傅,安装机器,教授徒弟都是他一手操办!本是早该退休,厂里不放。”赵志来听了,喜出望外。道:“那太好了!说曹操,曹操到。你早点把这屋里拾掇干净,一会儿叫小松来做几道大菜,今儿上午好好招待你爸,我们学学经验。厂办起来,你想进去就进去,不想进就安排个别的合适事儿。”说罢,荷花先去开了门楼的门,往外看看没人。赵志来推车子出门,骑上往村部去了。 此时,村文书赵富海正在村部会计室里做业务。原来,这赵富海在青龙寨上比赵志来低了一辈,也是称赵志来为三叔的。这是个耳聪目明,稳重练达,待人一团和气,处世大有主见的人。多年来,村上每有疑难不决之事,往往能够出谋献策,摆平局面。因此上,满寨上人都称他为“小诸葛”。此时,富海看见赵志来进来,便笑着问:“三叔,你没听说过峡口镇面 6. 第六回 《青龙村志》全本免费阅读 话说赵志来告辞了杨学儒,回家一看,高百万果真一个人坐在门楼外那棵大枣树下的石凳上,正浏览着一本书哩。便生气的埋怨道:“看你弟妹这人,碗一撂就下地去了。侍弄那几亩地,比什么都要紧。”高百万道:“本份忠厚,勤俭持家。这样的弟妹,还不是你的福份吗?” 赵志来连忙开了门楼和堂屋的两重门,相请进屋坐下。看他手上时,原来是一本厚厚的《风水大全》,便笑着说:“亲家!你是一位儒商嘛!”高百万笑起来:”吕不韦当初也不过是个贩卖珠宝玉器的,后来还不干了秦国的党、政、军一把手。收洛阳,灭东周,撗扫韓、赵、魏,无人敢敌!”赵志来为高百万沏了茶,自家也沏一杯,坐下了道:“是的。古人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从商从政都是一个理儿!你昨天对王有兴是怎么安排的?” 高百万道:“去正骨院把胳膊骨对接上打了石膏,一屁股两腿潦浆泡也要他三五个月出不的门。他服了!说原先失敬了,一辈子也忘不了对他的大恩大德。” 两个人都笑起来。说着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王有兴自家写的那份认罪书和两千块钱借条,递过来说:“这两样核武器你掌握着,打料他往后再不敢不老实了。”赵志来接手里折叠起,起身走入卧室放进抽屉里,出来愤愤地道:“别看他兔子打拳小架子,背地可猴着哩!遇事就想沾光。不沾点光,他就给人使绊子。” 高百万道:“眼下这社会,这样的人多了!你看那大大小小当官的,有几个真是正人君子?当初承包工程没经验,那些当官的你不请吃请喝,他就乜斜着眼挑你毛病。三场酒喝过去就称兄道弟了,他也不监督了。改革开放越放越开了,当官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了。遇上胆大的,明说直要,也好协商。还有那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就要看他的嘴脸,猜他的心事。遇上这些伪君子,心里就憋气。不过,将心比心:别看他们在下级面前,狐假虎威,装神弄鬼,威风八面,颐指气使。其实他们在上级面前也够下贱的,装孙子,当儿子。就象舞台上的白眼窝,人脸、鬼脸、驴脸,不住的变相。真笑、假笑、皮笑肉不笑,不住的使假腔。也真够拿捏人,憋弄人的。哪象我们这号人,光明正大的挣钱,气气魄魄的花钱。想到这儿心里也就平衡了!” 赵志来只是笑。高百万一脸正经的道:“亲家,你笑啥?你不信?我说个镜头你听听:也就是今年三月间。我在峡口镇公路边上,盖他烟草站几座大仓。听说要迎接阳城市长来观看烟叶生产示范方。胡镇长大发雷庭,在那地头公路上把那支书、村长们挖苦整顿一个遍。高平那个张县长先来了,一看那地头上还有一些草没薅净,当着乡、村干部恁大的场面,弯腰薅起一棵草,‘啪’地摔到胡镇长头上骂起来:‘妈里个□□,你是干屌哩?’胡镇长脸红脖子粗,屁也不敢放一个。全场的县、乡、村干部们都呆了。张县长正发脾气哩,转脸看见阳城市长已经下车了。张县长当下笑得眼都眯起来。赶紧跑上去迎住,连忙从兜里掏出条新毛巾,把市长从头到脚扑扇个遍,又弯着腰给那市长脚上的皮鞋也扑扇了又扑扇。亲家!这镜头我亲眼所见,不是胡诌的吧!你莫以为他们真都象在主席台上恁般的正经有尊严。有几个清正廉洁有骨气的?咱闲言少叙书归正。你知道我这会儿来是什么事?” 赵志来正欣尝他的官丑图,忽然被他打住,便疑惑的睁着眼问:“什么事?”高百万把书本子一合装兜里,立时压低了声音说:“这几天我遇见‘清莲居士’了。”赵志来见他神秘,连忙也低声惊奇的问:“谁叫‘清莲居士’啊?”高百万说:“这人姓常,今年七十多岁了。解放前在五台山参禅打座二十多年,解放后还了俗,回西安附近一个叫‘青莲池’的老家还了俗,改革开放罢,自号‘青莲居士’。西安人都称他‘常半仙’! 走遍陝、甘、宁、青、新 ,西到云、贵、川,南下湖广和福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面相、手相,八字、风水,无所不能,无所不精。真是一个活神仙啊!他也不问属相八字,也不搬着手指头掐算半天,他只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就看了你五官面相,你的命呀运呀,前因后果就一切都明明白白了!” 赵志来惊奇的问:“你在哪儿遇见了?”高百万扭头往门外瞅瞅,转回脸压低声音说:“这事,我一直还没来得及给你说。半月前的一个晚上,我刚从宋城回到家,郑乡长就……”说到这儿赶紧打住,再往外瞅了瞅,才又接住小声说:“就叫我去陪同侍候了好几天。这话可是你一个人知道!就是咱王县长委派郑乡长亲自悄悄去西安费了好大周折才请来的。谁知道事不凑巧,王县长却突然接到通知到中央党校参加学习去了。” 赵志来说:“既然是王县长请来,肯定是神通广大了。”高百万道:“那当然!郑乡长趁这个机会,先请常半仙看了他的相貌,掐了他的生辰‘八字’。说了他过去的坎坷之处,又点到了他几个得意的关键,指明了往后几个阶段的运程。说只要他把握得好,将来也有个‘同五品’,也就相当于厅、局级的位置。郑乡长可是瞎子破柴,斧斧(服服)在地啊!他说:‘求过多少算命先生,进过多少寺庙,抽过多少签。没见过常半仙恁深的道行。’又去城东他老家察看了他的阴宅、阳宅。常半仙说:郑乡长的阴宅地脉旺相,地灵人杰,没有缺憾。阳宅的位置,后山前水,财运亨通。些须有点儿毛病,便在青龙山里新打磨了两块石碑,常半仙把那大小两块石碑都开了光,小的上面竖着刻上一行字,道是:“姜太公到此,百无禁忌”九个小字。又用一支新毛笔,醮了刚开瓶的新酒和朱神砂,把那字迹再描一遍,就竖在那栋小楼顶上的正当中。又把那块大的也刻了字,道是:“泰山石敢当”五个大字。照样也用新毛笔醮了新酒和朱神砂描一遍,在小楼西北角地下一尺半深处,面朝西北埋了下去。只是正堂门口与门楼的方向错位,对升迁有些干碍。我这会儿就是急着赶回来带几个工人,要连夜修改他的门楼去。” 赵志来眼巴巴听完,急急地问:“亲家,能不能安排叫我也见见那活神仙一面,机会难得呀!”高百万道:“他这几天给郑乡长安排妥当了,就要从咱这宋城南下湖广去。说要等着王县长从中央党校学习回来再折返咱这儿来。到时候肯定还是我来陪侍,务必要请这老仙来给你看一看。”赵志来一听,心中大喜。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这活神仙呐。亲家,你是处处都在想着兄弟我哩!” 高百万道:“亲家,你这话又说远了。常半仙说我这一生,只是财运发达,衣禄丰裕,就是没有当官的命相。充其量只不过是个‘佐才’而已啊!你堂堂一表,能文能武,正是年富力強,大展鸿图之时。郑乡长说你立马就要上面粉厂、饲料厂,还有鸡厂、养猪厂。你这做的可是种、养、加一条龙的大文章!别说金谷乡二三十个村,就宋城全县哪个乡、村书记有你这等的气魄?” 赵志来道:“亲家,你又过奖了。完全是形势所迫,逼得人屙尿不下,不干不行啊!”高百万说:“郑乡长叫我来找你商量,火速催攒人马,前来你青龙建厂,年内就要叫你面粉厂投产运营哩!他决心要叫青龙飞起来带金谷,金谷还要带全县哩!”赵志来说:“我正打算着去找你商量……。”便把上午如何请教了杨学儒,以及前后计划都告诉了一遍:“这几个厂,计划都建在老石桥东头路北边。” 高百万高兴地说:“亲家,你是胸有成竹,胜算在握啊!这就叫‘不鸣则己,一鸣惊人!’这有啥难处?城南黄岗乡建那座面粉厂的图纸跟承建合同、工料价格我也在保存着,按你的计划三五天就能开工。包括饲料厂,养鸡、养猪厂按总造价你拿百分之五。不是我说,你用钱的日子还在后头哩!”赵志来连说:“不行!不行!这回可不行!”高百万道:“你不要推辞,就这样定了!”高百万抬手看看表,急急地说:“天不早了,我去工地上挑几个匠人去。”说罢,起身来到工地对二工头交待了老石桥那几个工程的事,便带了五七个高手匠人,急忙忙连夜赶往郑乡长老家去了。 赵志来送走了高百万,刚回屋里坐下,就见富海送走了杨学儒,从荷花那儿过来了。赵志来说:“郑乡长亲自安排高经理,叫他纠合人马来建厂。你提前找二工头联系一下。”富海说:”最近乡里民政所要普查优抚对象,乡农经站又要业务培训。是不是叫有兴来桥头负住责?”赵志来“哼”了一声说:“听说病了。就叫二贵给你打个下手吧!往后摊子铺大了,人来人往的,招待上也是大事,要固定个招待点。我看就设在荷花那儿,况且往后还要请她爸来当师傅。叫匠人给她那厨屋重新修修,堂屋到院里地平也做了,里里外外再粉刷一遍。灶上使用的,还有堂屋里大桌子小椅子也都换上一套新的,上点档次。也代表着咱村里的面貎嘛!” 富海道:“是的!也免得来客了,这儿一餐那儿一顿,不方便也不节约。”赵志来又说:“另外,考虑到以后招待量大,得给荷花解决个报酬问题,是不是就照个村干部工资发怎么样?”富海说:“还是三叔想得周到。”赵志来又交待富海今晚写好贷款报告,明天要到乡里找郑乡长去。商量了一遍,富海起身回去了。 赵志来见富海走远了,天也黑了,转身进卧室打开柜子,从包里掏出两千块钱塞进裤子兜里。出来对妻子景云说:“老高在街上等着我,有要紧的事”。边说边推了车子要走。景云道:“天已经黑了,你拿上手电筒吧,路上小心!” 边说边转身进屋,拿出手电筒递了过来。然后站在门楼下,看着男人一头钻进黑影里走了。 赵志来骑上自行车在大路上走了有半里多路时,扭头看看四下无人,便连忙下了车把车子扛在肩上,沿着龙泉河岸上仅一脚来宽的蚰蜒小路,乘着微弱的星光,偷偷往前摸去。左边是一人多高还没有挖倒的干玉米杆,右边就是五七丈深立陡刮崖的龙泉河。上头,干玉米叶子直扑打脸,下头,野藤蒿草又直绊脚。车子不敢响,手电筒更不敢用,磕磕绊绊,颤颤惊惊,摸摸索索,一步一颠,顺着河岸弯弯曲曲的蚰蜒小路,往荷花那儿摸去。约摸也走了有一里多路,已经望见荷花院里的灯光了。喘吁吁站住脚,正从肩上往下放自行车要歇歇脚喘口气时,突然“汪”的一声,从脚前茅草丛里,“呼隆”蹿出两条半人高的狗来,屁股连着屁股,从脚前直撞过来,赵志来“阿呀!”一声,一个倒栽葱连人带车,骨碌碌一齐滚落到几丈深河底下,“扑嗵”一声,掉到齐腰深的水里去了。 那两条狗吃了这一惊,屁股一下子挣开了。“咣咣唧唧”叫着,两个自顾自散伙去了。赵志来却在水里连打了几个拨浪,好一阵儿在水底下才立住脚。惊魂定一定,抿了抿头发,拨拉拨拉脸,搌了搌双眼,摸裤兜里那一沓子钱还在,腰里别的手电筒却没有了。拽住自行车爬到水边。水鸭子一般,呲牙裂嘴,正憋着劲儿拽住车子往河岸上爬时,却隐隐地听得前头石桥东头有说话声。抬眼望去,影影绰绰两三个人,已经站立在桥头上了。赵志来躲避不及,便丢了车子,顺手抓住水边的一丛蒿草,轻轻地又在水里伏了下来。 当日正是月尽天气,好则没有月亮,星星也稀。赵志来趴在水边一丛蒿草后面听时,只听得内中一个说道:“昨儿半夜里山上水下来,今儿后晌才退了潮,这会儿鱼呀、鳖呀、蟹呀、虾的,都爬在那儿不动了,管保一叉一个准,一网半筐子!你两个先站这儿等着,我回去拿电筒、鱼网、鱼叉去。”另一个说:“这会儿正是时候!赶紧逮一筐子拿回去煎炸了下酒。”话落音,先前说话的那个,“噔、噔、噔”已经快步往西回寨上去了。 赵志来听得清楚,回寨上去拿电筒、魚叉、魚网的那人,正是三组长赵子云。后来说话的,便是三组长赵长久。此时听见,真的三魂走了二魂,七魄失去五魄。头脸隐在一丛蒿草后,脖子以下浑身都浸在凉水里,哼不敢哼,屁不敢放。那颗心“噔、噔、噔、”只差就要跳将出来。正如瓮中之鳖,待人来拿,一动也不敢动,只是暗暗叫苦。心想只要脱身,却是无计可施。 暮秋时节,夜风袭来,凉水激人,看看忍受不住,两排牙齿“咯哒哒” 打起架来。正在危急,却听得桥西头赵子云大喊道:算啦!算啦!弄不成了!手电泡闪了。回家吧!”桥上赵长久这两个听了,牢骚了半天,才嘟嘟囔囔的下桥往西,也回寨上去了。赵志来侧耳听着脚步声远了,这才惊魂归身。哆哆嗦嗦先爬上浅滩,再将自行车拽上来扛着,寻一个坡度稍缓的地方扒上岸来,再肩膀头扛了自行车,悄悄来到荷花门前轻轻敲门。原来荷花昨儿夜里,被赵志来盘腾了一夜,今儿后晌日头落山时送走了她爸,便上床睡了。这会儿是被那两头饿得“嗥嗥”直叫的猪把她唤醒了,隔门缝儿看,正喂猪哩! 荷花听得敲门响,知道是赵志来。赶紧开门,赵志来便一步闪了进来,从肩上放下自行车,急反身便先把门闩上了。荷花见他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上下牙又“咯哒哒,咯嘣嘣”响。连忙悄声问:“你怎么弄成这样了?”赵志来急急将车子往墙上靠了,先从湿裤子兜上拉开拉锁,掏出那沓湿溻溻的两千块钱,递到荷花手上,边连忙进屋边小声说:“能为啥,还不是为你呀!”冷得浑乱颤,悄声把刚才走到河岸上,怎地遇上正在那儿办事的两条狗,怎地被绊了个倒栽葱滚落在河里头,又怎地水里伏了半天,全讲说了一遍。 荷花听了,甚是过意不去。赶紧舀一盆水来,又找出杨永的衣服来叫他穿。赵志来脱下湿的,穿上干的,赶紧将那湿衣裳两个人两头拽住,可着劲拧了再拧。看看拧不 7. 第 7 回 《青龙村志》全本免费阅读 话说青龙村面粉加工,饲料加工和养鸡、养猪四个厂的基建工程,因是乡长郑志明亲自抓,高百万紧赶着施工,果然刚至开冬时节,就全都建起来了。南北四个各占地十几亩的大空场院,在青龙河东岸上南北一线排开,煞是气派好看。此前,青龙寺几十名教师也入住了崭新的校舍,几百名学生已经在高大宽敞的教学楼里上课了。 由杨学儒牵线,去西安将面粉机械的购买合同也签过了。赵志来天天想着贷款不到,夜夜盼着常半仙不来。看看孟冬已尽,雪月既望,心中正在焦躁,却听得高百万叫小娇回来捎信,说常半仙已经从广州起程北上,沿途都是政府大员、企业老总们“节节岗”保驾护送,旬日间即可来到宋城。叫他近日里不可外出,只在家中恭候。 赵志来得报大喜,即刻备下酒食之物,立盼常半仙光临青龙。一日早饭罢,先去那几个空场院里看了一回,回家来,便又站在门前往那大路上观望了一遍又一遍。看看已经晌午,只听得两声汽车喇叭响,赶紧走出院门一看,一辆小吉普已经停在门口上了。车门一开,高百万先从车上跳了下来。转身后边又拉开了门,便扶出那位先生来。赵志来一见,肃然起敬。 看那先生,也只六旬上下年纪,五尺四五身量。头戴一顶藏青色金丝镶边礼帽,上身是一件古铜色对襟丝绸祆,下穿一条黑色笔挺长裤,两脚素白布棉袜,着一双棕色牛皮鞋。右手提一根齐眉高檀木手杖,左手握一串醉红色光溜溜念珠。五官清秀,碧眼方瞳,银须盖腹,棱角分明。 高百万指了指赵志来,连忙对那先生介绍说:“常先生,这就是我那位贤弟、青龙的村支书姓赵,名叫志来。”赵志来连忙紧走一步上前,抱拳拱手微笑着说:“恭候先生多日了,先生辛苦,屋里请坐!”说着便上前接过手杖,高百万也返身从车里提了那先生的兜,两个人谦让着,请常半仙进院子来到堂屋。 三个人坐定,敬上茶。赵志来钦佩地赞叹道:“先生,听我这位亲家说,先生已经年过古稀,看上去也只六旬不过。道德啊!道德高啊!”常半仙抚了抚盖腹银须,含笑说道:“七十又七了!”赵志来倒吸了一口凉气。看了看高百万,直是惊奇。寒喧过后,高百万便说起这几天在青龙山里看到的一些今古奇观。赵志来又介绍了青龙山的古来传说,讲了这青龙寨赵姓和寨北王、张二庄的来历。常半仙静静地听着,微笑着不住的点头说道:“这青龙岛与青龙山根脉相连,气势雄厚。三十年后,这里要成大气候哩!”茶品三道,三个人已经如遇故交,畅所欲言了。 通信员小松先来擦抹了桌子。盅、盏、筷子一齐摆放端正。嫩鸡、肥鸭、鲜魚、新虾,时令菜蔬,整整齐齐布滿了一桌子。高百万本是个心灵机巧的人,又有心要奉承他,言语恭敬,举止孝顺。赵志来接待隆重,一片盛情。早讨得那常半仙一片欢心在肚里。 酒过三巡,少添春色。高百万便看着常半仙开言说道:“先生,我长这位贤弟一岁,请你老人家费心,看他命相造化如何?”那先生放了筷,看着赵志来边点头边微笑着说:“也不须细剖生辰‘八字’,我已经看得明白了。”赵志来一听,更加惊奇。 只听常半仙轻言慢语说道:“贤契!据你的五官相貌,不是我奉承之言,夸奖之语:你头上棱角峥嵘,轮廓分明齐整。上观天庭饱满,下看地廓方圆。双目秀神形藏,两耳高纵垂珠。二眉清秀,印堂明亮。是富贵之表啊!” 赵志来激动得心里“咚咚”直跳。 常半仙指了指赵志来的手,赵志来赶忙双手展开一齐伸了过来。常半仙指着他手掌上的一条纹线说道:“你看,你气度成熟,精明强干,有文有武,能謀能断。智慧线上是官禄之命。”赵志来沾沾自喜。 常半仙又指着另一条纹线道:“你运势明显,十年之后,有贵人援引,辅助贤达,肩上有大任,在太阳线上是功名之命”。赵志来和高百万也定睛看着手上,谁知道神机奥妙在何处? 只听常半仙又指着另两条纹线道:“你实力雄厚,不负重望,道路曲折,有起有伏,在运程线上是终身辉煌之命:你外刚内柔,感情丰富,深藏不露。若遇红颜知己,便会一发难收。感情线上闪光发亮,目下正是桃花运程。” 赵志来听到“桃花运”一句,立时面红耳赤。那先生看着赵志来又说道:“不过,恕老朽直言,切勿见责!”赵志来道:“但请先生明言,正是求之不得。”常半仙又指着赵志来的手说:“这运程线下段,虽然明亮却罩着阴气。贤契要持德自守,见钱财如粪土,视女色为祸水,求功名为唯一。方能不误前程,遂其志愿,终生辉煌。如其不然,花随风落,财付东流,身败名裂,终非所命。切记!切记!” 赵志来见这先生一针见血,不但说到了他的隐私之处,又说了危险的后果,脊梁沟里当下冒出一溜子虚汗来。心下自思量:“这老先生可真是神圣显灵啊!就象亲眼看见了一样。”赶紧正色说道:“晚辈一定谨记!一定谨记!”常半仙道:“古人有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无道为贪。’又说‘君子好色而不乱,乱而为淫,淫必为祸’。只要你能戒了这非分的‘贪’、‘淫’二字,那就一路顺风的往前走吧!” 三个人又略饮了几杯,说些闲话,看看时间不早,高百万对赵志来道:“亲家,王县长昨儿从中央党校学习回来了。今儿下午在高平县他家里等候着,我和常先生不能久留,该告辞了。后会有期!” 赵志来听说,就叫小松端饭上来,和高百万两个陪着吃了。又进卧室拿出二百块钱,顺手装进那先生提兜里说:“些小薄仪,请先生笑纳。望先生身心健康,长命百岁!”常半仙推辞了半天,却被他两个一边一个扶着,走出院子到门楼外站住。 正要登车,却见赵耀祖从外边回来了。因是不知老者为谁,就只与高百万说了几句话便进他西院里去了。常半仙看见,认真端祥了一回,当即便问赵志来道:“贤契,这位公子是宅上的谁?”高百万先回答道:“这孩子便是我这贤弟的独生儿子,在乡里社办厂上班。” 常半仙看着赵耀祖背影,口中念念自语道:“此子面若傅粉,唇若涂朱,状如妇人好女,乃是富贵之表。只是……”赵志来只听清了头一句,却没有听清“只是” 两个字,以下又咕哝了一句什么,更没有听清。便连忙欣喜地道:“深谢先生金口玉言。有机会是必再请先生看看他的前程如何?”高百万也是只听了上一句,高兴地对赵志来说:“贤弟放心!往后还有机会!”说罢,二人扶着常半仙上了车,高百万驾驶着,直奔王县长老家高平县城去了。 赵志来送客转身回屋里,心里还在“咚、咚”的跳。心里想着:“这先生可真神啊!不过,人生天地间,富贵荣华谁不羡,酒、色、财、气谁不沾?倘若这酒色财气全戒了,还是个正常人吗?这就叫‘世上好话书说尽,天下名山僧占多。’也都是愚弄人哩!大凡是那优秀的男人,有七情六欲的,见那花儿一样的女人,谁不想,谁不馋。什么叫‘秀色可餐’。也不过没权没钱没能耐弄不到手的,他只得望梅止渴。有权有钱有本事能弄到手的,要能够捂住养住。你不见如今多少领导干部,左拥右抱,明的暗的,那不都是人家有家有主的大闺女小媳妇吗?说什么恶呀善呀!人家还不照样升官发财。正经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得过且过,得乐且乐,有福不可不享。这才是个正经理儿。”赵志来如此自家解脱一番,豁然轻松不少。什么人伦道德,礼义廉耻,因果报应,都抛到九霄以外去了。至于党性觉悟,压根就没在他心里闪过念。有诗为证: 淫亵纲常不知羞, 雨意云情怎肯休? 先生枉将妙理说, 财色迷心难回头。 赵志来一个人正打座,富海自外头高高兴兴进来了。道:“刚刚乡里办公室黄秘书来电话,说贷款已经到位了,叫咱这会儿就去信用站办理手续取款去。”赵志来一听,心中大喜。道:“郑乡长可真够支持的!”连忙起身,和福海骑上车子就往金谷街信用站上来。 两个人来至金谷乡信用站院里靠了车子,便来主任柯永才办公室门前看时,门虚掩着。富海推门往里一看,只见柯永才正坐在那儿搂着一个女人“吸溜吸溜”亲嘴哩。见富海同赵志来猛的推门进来,那女人脸一红,一闪身出门去了。富海认得:这女人姓王名梅荣,便是十字街口原先肉铺子里的女老板。虽然干这行当算不上多么高雅,可这女人的姿色,在金谷街上也算一绝。男人原来杀猪卖肉为业,为是团伙偷猪,偷羊,老鼠药闹狗,服刑劳改去了,撇下母子二人无依无靠。柯永才打听知道了女人养有五六只肉兔,便主动上门,要扶持她当个养兔专业户。莫看柯永才生的尖嘴猴腮,黄皮刮瘦,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原来他父亲却是县信用联社的常务副主任。此人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女人行里,甜言蜜语,惯会小恩小惠,半年之前就泡上这女人了。 却把闲话休提,只说正话。柯永才见赵志来、富海二人进来,心也不跳,脸也不红。起身笑着说:“赵书记,你好大的面子呀!我们社里一把手亲自发话贷给你十万元。十万呐!我干主任恁些年,经手还是头一笔。”说着,便打电话叫来了隔壁副主任李玉合吩咐道:“叫王片长给青龙的赵书记办手续来。”李玉合转身出去了。 原来,信用社里有分工,一个人包一个片几个村的收、贷业务,被称为片长。倘或集体与个人想办贷款时,必得先与主任通融,或请吃喝,或送礼物,主任答应了,再由贷款人填写一係列表格,先由片长签名,再由主任也签了名,手续方算完备。今天青龙村这笔大额贷款,据说是郑乡长请王县长亲自打的招呼,实在是个特例。 顷刻,李玉合与那姓王的片长一同走了进来。柯永才对王片长说:“青龙有十万的贷款指标下来了,你与他文书去填了表拿来我签字。” 王片长听了,便招呼富海一同出去了。柯永才笑着对赵志来说:“赵书记,你说这事咱办的上心不上心?没说的,今儿晚上你总得摆场酒吧!”又转脸笑着对李玉合说:“给弟兄们早点通个知:一会儿都参加,还没喝过青龙赵书记的酒哩!”李玉合听了,笑着就要出去通知,柯永才却又连忙叫住他:“你先喊俩人来陪赵书记抹两牌。”本来,赵志来见他热情,事又办的顺当,本是心存感激的。没想到此人这德性,还在不住的直打饱嗝,浓浓的满口酒气,就盼着下顿吃喝。心中虽然十分反感,却被他使了“定身法”了。 牌桌拉开刚开始起牌,王片长和富海便过来请柯永才签字,柯永才左手握牌,右手捉过王片长递上来的一支笔,似看不看,就在那表上龙飞凤舞的曲曲连连签了名。约摸又过有一顿饭的功夫,富海提着鼓囊囊提包同王片长一起走了进来。王片长对着柯永才嘻皮着脸笑着说:“主任,我们任务完成了,兄弟姐妹们这会儿都在等着喝酒哩!”富海听了,扭头看他墙上的挂钟,也笑着说:“才三点多钟,日头还在楼顶上哩!”话未落音,柯永才却早“啪”的将纸牌往桌子上一扣说:“走!走!走!上春风楼找柳莺玩玩去。你们赶快先走,还占住那个‘紫兰苑’大雅间。”话不落音,王片长早已拥着富海出了门,领着站上七八个男女,前头走了。这里四个人收了牌,后头跟着都往“春风楼”上来。 来到楼上一个叫“紫兰苑”的大厅里刚落座。酒店领班陶红,便拿着菜谱也跟着到了楼上。走到柯永才面前,递上菜谱说:“我知道今儿还是请你的客,这菜肯定还是你来点了。”柯永才接过菜谱不用斟酌,拿过笔“噌、噌、噌”,一连划了十来个圈。每“噌”一声,富海心里就“咯噔”一下。一连的“咯噔”了十来下。柯永才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自言自语地说:“八荤四素不行吧,再来两个!”嘴里说,手又“噌、噌”划了两个圈。陶红道:“我说大主任,有菜没汤,吃着不香呀!”柯永才 8. 第 8 回 《青龙村志》全本免费阅读 且不说赵志来与福海两个不但贷款成功,又请村上五六位“五保”老人分享了一顿美味佳肴。俱都感承富海恩顾,不在话下。 且说那天午后,高百万陪护着常半仙,在青龙寨辞别了赵志来,驱车来到高平县城东南角王鹏飞的门前时,正是夕阳西照,彩霞满天。王鹏飞的那座小别墅,绿树掩映,十分幽雅,金光洒洒,气象辉煌。 当时,王鹏飞夫妇正在大门外恭候。常半仙却早被这楼院的地势、景致吸引住了,称赞不已。夫妇二人先陪着在那宅前院后,一周遭巡看了一回。常半仙道:“这地选得有眼力。后靠高岗,前通官道,东傍清溪,西倚暗岭。正是‘东纳紫气西纳福,北进祥光南进财。’实乃一块风水宝地。”进入院里看:坛池中奇花绣成堆,宝盖松青葱碧如烟。十数杆修竹语唆唆,碗口粗桂树香馥馥。常半仙指了指那簇青郁郁竹子和那株桂花树,不住口称赞道:“主贵!主贵!(竹桂)正是如此摆布。”说得王鹏飞夫妇二人滿心欢喜。 当下延入客厅,四个人坐定。高百万见县长夫人亲自沏茶,正好迥避,便告辞要洗车去。王鹏飞见高百万出去了,便对常半仙道:“大师先生!西安我的几个同学常说先生学贯古今,道德清高。一生不辍,精研周易,观风水察地理就在掌握之中。掐八字看面相,便知前因后果。周游天下,救拔多少困苦,解了多少人危难。所到之处,无不感佩之至。早欲前往拜谒,只是杂务冗忙。特请大师光临,以慰平生渴念。”常半仙正了正身子道:“贤契!你的那几位同窗,虽然在仕途上都是成功人士,却是笃信阴阳风水之学。我不过常常指点一二,你若有何疑难迷惘之事,但说不妨。” 王鹏飞道:“不瞒大师说,晚辈在仕途上也已经跋涉二十年矣!廉洁勤谨,敬业爱民。荣任县长也已六年,同僚下属早有升迁,难道县长一职便是晚辈的仕途止境么?更有一事,常忧于心,晚辈本是大龄得子,爱若腑心。此子幼时聪颖,近一两年却变得迟纯。无精打彩,魂不守舍,百医无果,日甚一日。难道是晚辈有甚失德之处,祖上坟茔安置不当之故么?因此上,心中忧郁,常怀悲苦。万望先生救拔,终生不忘大德!” 常半仙边听,边不转睛望着他夫妇两个脸上。沉吟了半晌道:“圣人云:‘不知命者,无以为君子!’贤契既然如此虔诚,老朽定当为你尽力剖解,安置停当!”王夫人报了两个生辰八字。常半仙道:“你两个八字,也不必细测详剖。贤契八字属金,既贵且荣。贤侄媳五行属水,水能养金,旺夫之命。正是妇勷其夫,夫荣妇贵,益夫发福,荣华安享。些小坎坷,贵子之症,俱是父母坟茔有些干碍。待老朽实地踏勘,另行处置,定教贤契添禄加福,贵子消灾祛疾。” 王鹏飞夫妇听罢,直如醍醐灌顶,甘露洒心,喜出望外。王鹏飞道:“诚如大师所言,终身难报。就请大师明日驾临晚辈僻乡,给予安排调处。”王夫人抬手看了看表,便对王鹏飞道:“大师奔波了一日,也该早点儿用餐了。早已打电话在‘湘鄂会馆’备下薄酒。就请大师便挪尊步,顺道观看青江的夕阳景致。”话落音时,高百万洗车回来了。见王鹏飞夫妇扶着常半仙出门,叫他一同吃饭,便说:“我在这儿附近处随便吃了也好看着门上吧!”王鹏飞道:“常大师一直是你相陪,一同去吧!” 三个人簇拥着常半仙上车,来到青江岸边一个大停车场下来,看这青江时,果然景致非常。但见: 红日将没,华灯未升。隔江山中,夕照金光生辉;岸上绿杨,祥禽双双来栖。雪浪滔滔,一帆风顺荆湘去;暖风拂拂,千船满载溯江来。老叟罢钓协杆回,牧童扬策跨犊归。 常半仙见了这般景致,不住口夸赞道:“我走了多少地方,没见过这等江景,虽是冬月天道,却有春日气象。”三个人簇拥着常半仙信步往南,边走边看。约摸走有五七百步,临江的一座大酒楼耸立在眼前。仰面看时,牌额上金闪闪亮出四个大字来,道是“湘鄂会馆”。那字写得不凡,古朴苍劲,雄浑洒脱。近前几步看落款处,原是清朝乾隆御书。常半仙感慨着对王鹏飞道:“前几天在青龙山“卷雪观’上吃饭,听说高平县好一座‘湘鄂会馆’,牌额为清朝乾隆御笔,果真名不虚传。”王鹏飞指着牌额上四个大字道:“大师有所不知,多少年来,一直传说这幅榜书扁额不是乾隆亲书,而是和珅代笔。至今并不知孰是孰非?” 常半仙手搭凉蓬,眯起双眼,上前退后几个来回,抚了抚盖腹长须,频频地点着头道:“是的。乾隆本乃是一位风流皇帝,喜好买弄风骚。凡有求字者,非但官署衙门,无论风景胜地,甚而宫观寺庙,官方民间,俱都有求必应。惟恐天下不知其艺,不晓其能。和珅看在眼里,暗地细心临摹。毕竟聪明绝顶之人,竟能以假乱真。及至乾隆垂暮,天下凡所求字,多有和珅代笔。因此上,这‘湘鄂会馆’四字,是否乾隆亲书,实难鉴判。” 王鹏飞道:“大师所言极是。这里正在申请有关专家前来鉴定。结论如何?必当奉告!此处是高平县接待所有贵宾餐饮住宿之所。近年来,中央以下各级领导到此视察,外商投资洽谈,尽在此处接待。”三个人簇拥着常半仙刚进大厅,便听得歌声悠扬,琴韵绕梁。展眼看时,盆花芬芳,霓虹迷目,红男绿女,簇拥如潮。有诗为证: 会馆堂皇世罕有, 才子佳人恣优游。 县长礼请半仙来, 要为升迁做划筹。 四个人来到二楼一处大客厅前看时,门头一小牌上,红底金字,题道是“临仙阁”三个字。常半仙见了,心中大喜。进厅内看,正是临江的一个大雅间。王鹏飞请常半仙坐了客位,自己坐了主位,夫人挨着坐下,高百万却把椅子再往下挪了挪也坐了。小姐进来鞠躬施一个礼问:“请问先生,上不上菜?”王鹏飞点了点头。须臾,一溜儿都穿着黄绸儿旗袍的几个苗条的小姐,各捧着一幅紫檀木雕花托盘进来,一个摆了器皿,一个放了两瓶“茅台”,那四个放了四荤四素八个菜又两个素汤,都桌子上摆放得整整齐齐。高百万看时,俱都是天上飞的,山中走的,水里游的。色泽鲜亮,清香馥郁。四个小姐又斟了四杯酒放在四人面前,然后都退在一边听候使唤。王鹏飞见了,挥挥手都叫出去了。 常半仙见王鹏飞夫妇礼节恭敬,菜肴珍稀,小姐知礼,服务周到,心中欢喜。寻思“这般豪华楼阁,精致器皿,珍贵菜肴。一县之长,又如此尊老敬贤,解放后实属少见。”正思想间,只见王鹏飞早已举起杯来道:“大师一路辛苦,谨治薄宴,为大师接风洗尘。望大师不拒敬意,适量畅饮。”常半仙也端起杯来道:“贤契夫妇盛情,老朽不胜感谢之至。”说罢,一饮而尽。王鹏飞、高百万都干了杯。 酒过三巡,菜品五味。夫人起身执壶,边斟酒边说道:“大师不辞辛劳,来到敝县。我们两个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求看看我们孩子。这孩子不疼不痒,不哭不闹。只是整日里不言不语,昏昏沌沌,叫我们日夜忧心。” 常半仙听了,又盯住王鹏飞五官上细细看了一遍道:“贤侄媳放心,我已看得真切了,俱都是贤契父母的坟茔穴位不当,全在贤契五官上明明写着。明日必当亲去踏勘,在稍下偏左不远处重建一穴,不论深浅,但见黒、白、红、青、黄五色板块土为止。将父母遗骨移入其中,上利贤契升迁,下保后辈平安。不是老朽危言,你若不依我时……”说到此处,常半仙把话一顿,将酒杯往桌上一放道:“不过三年,将有斩嗣短后之虞!” 王鹏飞一听,头上那汗珠“刷”的落了下来。常半仙道:“依我之见,贤契升迁在望,后来更要居上。贵子之恙便见好转,久后子孙昌盛,门庭光大!”常半仙言之凿凿,王鹏飞夫妇早已由惊转喜。道:“恳望先生就明日屈驾亲往,明示指教!”常半仙道:“我既千里而来,决不虚此一行。定要尽心竭力,以酬你我忘年之交。” 夫妇两个听了,放下心来。夫人因见高百万拘谨,此时心中高兴,故对高百万道:“高经理来高平走动多年,不是外人,不必拘悚,陪着先生多饮几杯”高百万听了,抬眼看王鹏飞时,早已脱下西装挂在了背后的衣架上,又松了松领带,举起杯已经碰了过来。高百万赶忙也端起杯和常半仙都碰了,三个人又一饮而尽。王鹏飞见常半仙体若乔松,声似洪钟,语音洒落,仗义慷慨,心中敬佩。此时,又有了几分酒意,便问常半仙道:“大师高寿?”常半仙道:“老朽生在清朝光绪年间,今年七十又七了!” 王鹏飞又欣然问道:“大师!自古道‘仁者寿’,此言不差。可有养生秘方么?”常半仙笑道:“以老朽看来,一要有天生的体质。二要有如海的度量;生死有命不可争,富贵在天不可争,成败有时不可争,色、财伤身不可争。三是饮食有度,起居有常。只是顺其自然罢了。”大家边饮酒边论说,气氛活跃起来。王鹏飞慨然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四不可争’真可谓至理名言。”常半仙道:“世外之人,荒唐之语,不足为贤契所取也!” 看看时候不早,常半仙道:“贤契,深感你夫妇厚意,老朽已不胜酒力,请止酒!”王夫人听了,便叫小姐端饭。须臾吃罢了饭,王鹏飞道:“大师,晚辈冗务沉繁,明日回宋城要主持一个极重要的廉政纠风大会。前往西山老家去,只能由周青梅和高经理陪护,还望先生见谅。明日晚间,仍在此处为大师洗尘。”常半仙道:“老朽明白。”夫人道:“也请先生明日就顺道观看山乡景致。”此时,高百万方才知道王夫人的尊姓芳名。赶紧起身道:“请王县长不必挂心,在下一定服侍周到!”说罢,王鹏飞夫妇亲送常半仙来到三0九房间,叫了安置,交待高百万服侍常半仙休息,又道了晚安,这才下楼去了。当夜无话。 次晨早餐刚罢,就见周青梅早在楼下大厅里等候。三个人随即登车,出了西门,沿着山间公路,往西北向王鹏飞老家秋林峪驶去。车行不过五七里地面,已经进入山中了,沿路那千姿百态的自然景观,让人目不睱接。但见: 山回路转,曲径通幽。薄雾飘去,云随车来。蝶追村姑忙采茶,蜂随幼稚看撷花。白云片片,太白峰巅松倒挂;烟岚袅袅,牧虎岗上寒气生。飞瀑直下,泻入深潭绕山走;清泉细涌,汇向溪流归大海。心旷神怡如痴迷,不知身在画图中。 常半仙赞叹不已。正行驶间,周青梅指着前头的一道翠岗说:前面这岗便称作‘栖凤岗’。下这道岗,就是这道湾里风景最好的一处所在了。”高百万听了,边驾着车边问道:“那岗下有一条‘哗哗’往东的小河,岸北边有个小村庄不是叫作周湾吗?”周青梅一听,当即惊奇地问:“是啊!你是怎么知道的?”高百万说:“我的一个表姑就是这里,姑夫叫周青山。小时候跟随母亲来过几次。一九五八年,表姑夫招工去了洛阳,向后表姑也跟随去了。我就再没来过。” 高百万话未落音,周青梅“啪”的把手一拍,一叠声惊笑起来:“哎呀呀!原来你是表侄啊!那是我自家屋里的堂哥堂嫂子呀!她们排行第一,我称为大哥大嫂。我家原来的房屋就在他前边不隔家的。”高百万听了,真是喜从天降,连连地致歉:“哎呦哇!原来你该是我表姑的呀!表侄有罪!表侄有罪啦!这几年我一直称呼错了。我该打嘴!我该打嘴!求求你老人家大人莫见小人怪呀!”。周青梅笑着说:“今儿不是我们一同走到这里说起,谁能知 9. 第 9 回 《青龙村志》全本免费阅读 话说高百万奉陪常半仙从“秋林峪”折返高平,王鹏飞夫妇又在“湘鄂会馆”为常半仙摆下送行筵席。次日送走了常半仙,周青梅便要高百万快快回宋城催攒人马,速到“秋林峪”去挪坟。周青梅道:“表侄!这些年家中大小事务,都是你来帮办。这回挪坟,更是非同小可!首要的张扬不得,又要越快越好。日子时辰,不得提前滞后。你须切切在心!”高百万连连说“是!”不住的点头道:“表姑大人放心,我一定办得严丝合缝,保管滴水不漏!”与周青梅告辞了,急急赶回金谷来。 高百万一路自思想:“恁些年,托吕检察长的福,得以在王县长家中奔走效劳。事事谨慎小心,处处察颜观色。唯恐多说一字,只怕办错一事。虽然得了他济,却似走狗一般,陪了多少小心?如今好了!王夫人她亲口称我‘表侄’,托付我这等体己机密大事,这可不是冒认官亲呐!只要续上这门尊亲,嗨!……”高百万心花开放,直拍大腿。一到家,便叫妻子冯美兰快快去寻干女儿小娇去,叫速速请她爸爸田家丰和公爹赵志来,中午来家赴宴喝酒。 且说赵志来上午在乡政府开会,散了场刚出大门,便见儿媳小娇正在门外等他。小娇说:“我干爸从高平回来了,叫你同我爸都到他那儿赴家宴,有话告诉。”赵志来听说,立马赶往高百万家里来。来到门前还未靠稳车子,便见高百万早已迎了出来。边接过车子边朝屋里大声喊他女人:“冯美兰,你看哪个到了?”冯美兰一步迈出门槛,“嘎、嘎、嘎、”笑了起来:“好一个赵志来,一心只顾着当官哩,把老同学也忘了!”赵志来赶紧笑着说:“青龙寨上一个土包子,哪儿比得上你这坐享清福的老板娘啊!”三个人说笑着都进了屋。 田家丰早已在客厅内喝茶等候,站起来笑着问:“原来你们是老同学。多少年没见面了?”冯美兰把茶杯往赵志来面前一放说:“十几年了!”几个人坐定,冯美兰便笑着说道:“□□那时候,人家可是宋城教育界的名人,全国到处去串连,上罢北京去韶山……”冯美兰正要顺口往下溜,却被高百万拦住了:“算了,算了,你是那壶不开提那壶啊!哪朝哪代的事了?”赵志来也笑着说:“美兰,别再揭我那污疤了,我差点就叫双开除,你是不知道吧?”冯美兰笑着出去了。 田家丰一听却正色说道:“怎么说是污疤。‘文化革命’为的啥?还不是为了防止出现新的官僚特权阶级,为了防止新资产阶级剥削压迫人,为了防止农民再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吗?毛主席他老人家曾经说过的一段话,我至今还能背得过来,现在不是都兑现了嘛!他说:‘我不想有一天,在中国出现人剥削人的现象,再出现资本家、企业主、雇工、妓女和吸食鸦片烟。如果那样,许多先列的血不是白流了!’他的良苦用心能有多少人理解啊!因此上,文化革命斗的不是权力,而是观点、是思想,是路线。斗是为了防,不斗就要破防。你们看,一旦破了防,毛主席所担心的现象,不就象黄河溃堤一样,一发而不可收拾了吗!” 高百万最了解田家丰的世界观。见他越说越动情越悲观,便连忙笑着说:“田大哥这话有道理。那三十年发动群众,斗私批修、反修防修是主流,如今改革开放,鼓励群众勤劳致富,实现民富国强也是主流。‘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这个时代,就是有智吃智,无智吃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贫穷可耻,致富光荣。谁再饿着肚子,光着膀子喊社产主义高调子,不走特色社会主义新路子,就是一条死路子。”田家丰听了,摇摇头叹一口气道:“唉!既然社会演化到了这一步,还说甚么?大势所趋,也只能下级听命上级,个人服从社会吧!” 赵志来知道亲家田家丰永远都是老思想,也知道他与高百万情深意厚,但还是深怕高百万冲撞了他。正要从中调和几句,恰好冯美兰从“春风楼”回来了。后边跟着“春风楼”的两个小姐,都捧着副托盘进来,冯美兰又擦抹了一遍桌子,七八个菜和餐具都摆放端正,又拿出两瓶酒来。高百万请田家丰坐了首位,自己和赵志来左右打横,亲家三个鼎子角儿坐着,欢喜饮酒。 酒行三巡,菜品五味。田家丰先放了酒盅说:“志来!你高哥这回去高平,不光又长了见识,或许还真给耀祖这孩子跑出个前程哩!让你高哥给你讲说讲说。”赵志来听了,满脸狐疑地看着高百万说:“他一个社办厂里集体工,跟老农民一没二样。还有个啥前程哩?” 高百万道:“亲家,常言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请你来,正是说说耀娃儿前程的事。我心里起这个意,也只是从常半仙在你那里见了耀娃儿那一面之后。自从出了你家门,一路上,常半仙就说了好几回,他说:‘赵家这儿子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状若妇人好女,是富贵之表。若得贵人相助,前程广大着哩!若是埋没,实为可惜!’我思想着:我这一生能有今天,全是田大哥这位贵人相助。先是从城南六七十里的一个农村供销社里,把我調回这金谷老家,又让我进了乡供销社领导班子抓基建。改革开放以后,为我成立‘金谷建筑建材有限公司’,又是跑上跑下操心出力,我才有今天。亲家!你高哥对田大哥的大恩大德,终生报答不尽。小娇是他的闺女,也是我的闺女。耀娃儿是他的女婿,也是我的女婿。” 田家丰道:“百万,这都是应该的,你不要老挂在嘴边上。”高百万接着再对赵志来说:“况且你我弟兄,在青龙一见如故。地位不论高低,钱财不分你我,只恨相见太晚。兄弟之情,朋友之义,不容我不为这娃子们想想办法。”说到这里拿起酒壶,先给田家丰斟一个满杯,又给赵志来斟上,自己也斟一杯举起来,“当”的一碰,三个人又是一饮而尽。 田家丰道:“志来,还是指望你高哥多操点心,我是早就不中用了!古来‘官情薄如纸’这话一点不差。想当初我转业回来在县供销社主任位置上,给多少人解决了稀缺物资,也安排过多少不得地的人。‘□□’期间,我在县里掌权那时候,保护过多少干部。到了我被清出县委常委,免了县革委会主任职务,下放到金谷供销社之后,再见到那些人时,简直行同陌路。更可恨的,当初那些追着屁股喊叔叫哥的人,后来老远见了,不是立马调头,就是把那骡马脸长长的扭过一边去了。人常说‘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想不到这世上就恁么多忘恩负义的。真叫个‘世上人多君子稀’。这话我是领过教了!”赵志来、高百万两个,只是点头。 田家丰继续说道:“我这一生,只承认两个真君子;一个是县委老书记王明章,他是从高平那个小县平调来的。不坑民,不欺官,尊重实际,联系群众。我就保他!在宋城没人敢动他一根汗毛。□□正横那一阵,高平县里□□几回来要找他揪他,我连夜给他打扮了送到我老家去。后期恢复职务,升到阳城地委副书记,一直不忘旧情。可惜去世的早,要不然,就我在部队一个少校副团长,也不会终老在这小金谷。他要在活着,耀祖的工作早就安排了!这算个什么事嘛!” 高百万二人正听着,冯美兰伸手拿过酒壶说:“该我敬酒了吧?”田家丰道:“莫慌,我话说完你敬不晚。”田家丰又对赵志来道:“你高哥这人,是我心中第二个真君子。真是滴水恩他就涌泉报,他对我如何?我当面不夸。你问问小娇就知道了。” 冯美兰见田家丰不说了,拿起壶正要斟酒时,只听门外小圆圆叫了一声“外婆”,一下子便跑进屋来钻进冯美兰的怀里了。几个人往外看,小娇和赵耀祖一前一后已经进了屋里。小娇拉过两把椅子,和赵耀祖挨着坐下来。冯美兰先给小圆圆拿了糖果又捧一把花生,再转身去厨屋拿来两套餐具,放在耀祖和小娇面前。小娇见干妈又要出去添菜,便连忙起身拦住说:“我们已经吃过饭了。”冯美兰见说,便拿起酒壶从田家丰开始往下都满斟了一杯。田家丰对赵耀祖说:“耀祖,你来得正好,你干爸正在为你生办法哩!”赵耀祖不知所以,看罢这个再看那个,正不知从何说起。 高百万道:“这话还得从头说。自从那年春暮间,吕检察长带着我去高平,介绍给王县长建了那栋别墅,门楼院墙,花坛草木,室内装修,里里外外全是我一手安排。临其毕,我听吕检的:象征性只收了百分之五十还不到的工本费。从那时候起,王县长夫妇对我就已经很客气。不到半年时间,王县长就介绍我盖了县盐业局那栋楼。也是从那时候起,这几年不论公历、农历、逢年过节,我都要去表表心意。我不象别人送礼物扎眼,我递现钱!小节五百,大节一千。腊月二十三递两千,再带上年货。因此上关系越走越活,感情也算有一些了。” 赵耀祖、田小娇两个直瞪着眼听他说。 高百万道:“前年腊月间,吕检对我说:‘我见广播局单局长找王县长申请要建办公大楼,你去联络联络。’正好,没几天就到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那晚我去时,看见王县长家正厅里挂一幅红底撒金中堂。上边竖写着‘天地君亲师之尊位’一行大字。大字两边,又是竖着各写了两行小字。一行是‘关圣帝君’,一行是‘招财童子’,一行是‘和合二仙’,还有一行是啥没看清楚。下边是一尊一尺多高的金佛爷。金佛爷前一个大香炉里烧一大把香。人家夫妻俩正并膀跪着磕头敬神哩!见我进去,王县长便站起来。他夫人道:‘高大哥也不是外人。’我装作啥也没看见,搬了东西放下,又把五千块钱放在电视机前,只端了端茶盅,就告辞了。就从那时候起,一想起王夫人能叫咱一声‘高大哥’,又说‘不是外人。’就感觉这关系已经非同一般了。” 田小娇听到这里,惊喜地看了赵耀祖一眼。转过头再紧盯住干爸的脸听他往下说。 高百万端起茶杯润一润喉。接着说道:“闪过年出正月,吕检就捎来口信说‘准备好,广播局办公楼那个工程,王县长已经给你协调妥了。’果不其然,二月间可就开工了。去年八月十五中秋节,我去高平送月饼又递了一万。当时,王县长去卫生间,我就直接递给他夫人了,他夫人并未推辞便收下了。再从那时候起,我感觉再见了面,她就先笑后说话了。” 五个人正听着,高百万却起身上卫生间里去了。 高百万折回屋里洗了手坐下。接着说道:“常半仙老人家说的好:‘有缘千里终相会,无缘交臂不相识。’说起这一层关系,也真叫个缘分凑巧……”车到周湾,怎地说起表姑夫周青山,王夫人怎的自家说出与周青山是亲堂兄妹关系,返回高平她家里,又怎的亲口叫了一声‘表侄’。都从头至尾备细讲说了一遍。 赵耀祖只听得发了迷。田小娇惊怪地问:“干爸,你说的意思:是县长太太认咱这门亲了?”高百万头一扭,眼里放着光道:“咋的?不光她认了,就王县长也认了哩!我对你们说:昨儿晚间,从‘秋林峪’回到高平县城,又在‘湘鄂会馆’摆酒,她对王县长说:‘中国要说大,就是大!要说不大,也不大!’王县长笑着问:‘你说什么?’她就指着我说:‘你猜他是谁?’王县长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说:‘这是周湾大嫂娘家亲亲的表侄。他该称我们表姑、表姑父哩!这几年了,也一直不知道是这层关系。’王县长一听笑起来。说:‘噢,越说越近了嘛!’我叫了他一声‘姑父’,他还亲手给我倒了一杯‘茅台’哩!” 高百万正在往下说,孰料田小娇将赵耀祖的脊梁“啪”地一拍,腾地从櫈子上弹了起来。大叫一声:“哇!耀祖,王县长就是咱姑爷啦!”赵耀祖一下子惊呆了。 田家丰和赵志来听到这里,方才有空眨了眨眼,又互相看了看。田家丰紧接着问:“百万,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高百万说:“我想着,这一回去‘秋林峪’,我就带着耀娃子去,先请他姑奶奶认一认他!” 田家丰高兴地说:“常言说‘先入为主’。第一印象最重要,总得贡奉个象样的见面礼了。不要寒酸!”高百万道:“我想好了,狠狠心拿个整数。就来个万无一失吧!”赵志来为难的说:“不逢年过节的,总要有个送礼的说词吧?”高百万哈哈大笑:“怎么没有理由?他这回挪坟,还不是天大的事情吗?况且,表姑她老人家一再嘱咐:只带自己人,不能有一点张扬。这不是个绝好的机会吗?” “什么时候动身?”田家丰问。高百万说:“常大师掐定了时辰:起老坟是十九日夜里半夜子时。也就十一点至一点。二十日清晨卯时下棺。今儿十八,明儿上午歇息一晌,明儿后晌动身。一二百里路程,晩上十一点之前,就要赶到‘秋林峪’去。” 赵志来看着高百万搬着指头,一口气说完。这才对已经省过神来的儿子说:“耀娃,你总埋怨社办厂眼看垮台,成天没精打彩不安心。你干爸为你恁样操心,找了这个机会来,啥事都替你想到前头了。这回你去,钱,我给你对付。你姑奶她两个老人家对你是个什么印象,就看你自己表现了!” 此时,赵耀祖已经打起精神来了。脸红心跳,信心满满的说:“你们都放心吧!我懂得!”众人都激动高兴。怎见得赵耀祖此一去,有分教:朽骨穴下,懦弱书生表孝心;宋城县上,官路平铺上青云。 且说赵志来从高百万家回来,狠狠心,拿出刚捂热的那一万块钱。早饭罢,递与儿子。道:“难得你干爸为你操这场心。到 10. 第 10 回 《青龙村志》全本免费阅读 风雪夜耀祖行孝 秋林峪周氏骂侄。 话说赵耀祖跟工人们坐上那辆破中巴车,“呱呱哒哒,喀喀嚓嚓”,就如同被风推着的一般,不一会儿便进入深山里了。天已经黑下来。往外看,杳杳冥冥,昏昏暗暗。一旋一转,一高一低。一会儿,脊梁一下子平仰在后靠背上,一会儿又猛的往前一趴,额头撞在前排人的后脑瓜上。车往下一滑,心往上一提。刚看到山腰间有一片灯光,“刷”的一下就闪过去了。那工人们一会儿一阵惊叫,一会儿又一阵轰笑。 赵耀祖一个人坐在司机背后的那个座位上,听着那些工人们咋咋呼呼,怪声怪叫的,他全然无心去附和。一双手死死抓住前边的靠背,两条腿又紧紧夹住放在座位下边那两包作夜餐的酒食,惊恐的心头一惊一乍的。车窗外已经漆黒漆黒的了,东北风带着呼哨呜呜地吼,吼着吼着,就裹着那比米粒还大的雪籽籽,打上来了。将窗上烂玻璃打得“啪啪”的响。原来山里的气候,瞬息万变,从城里出发的时候,风也才起有个把时辰,这会儿已经开始下雪了。那尖风“咝咝”地直从破窗口里刺进来,靠窗的那半边脸早就麻木了,手也冻得刀割般生疼。有诗为证: 富贵荣华实难求, 暂将苦涩隐心头。 他日出人头地时, 却雪此夜山中羞。 夜越来越深,风越刮越猛。没有个时间,也不知道走到哪儿了。劳累奔波了一天的工人们,一个个都抓紧了前靠背,开始打起盹来。赵耀祖这会儿却一点儿也不觉困。自从昨儿中午在干爸家里听了那一番言语之后,心里一直忐忑:“干爸说的与王县长夫妇的那种关系是不是还很微妙啊?王夫人,王夫人……这些日子闲看《红楼梦》,也不知道那个王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呐?她是象贾宝玉他妈那个王夫人么?看上去一幅温良恭俭让的慈祥面容,就是外柔內刚,不凉不热,不远不近的。对待下人,她那心也真够狠毒的,这号女人可不是容易套上关系的。那她是不是像另一个王夫人哩?就是贾连他老婆王熙凤嘛!虽说这女人嘴甜心苦,心恨手辣。却是敢说敢当,敢作敢为。得了好处,也敢为人作主办事……唉!她到底是哪个类型的王夫人哩?”心里没有底,昨儿夜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眼也未眨一眨。妻子小娇却是连连的打气说:“还未出门,自己就叫绊马草绊住了,想恁么多干什么?是神是鬼?你进庙里看看不就知道了。常言说‘想吃魚不怕青泥糊眼。’跑一趟试试,大不了,回来还去社办厂混一天是两晌。”赵耀祖见她说得有理,硬着头皮就跟着干爸到高平县里来了。想不到啊!想不到姑奶老人家是恁样的平昜近人,和蔼可亲。看得出她老人家对我的第一印象还是好的。钱收下了,这才是关键的关键呐!虽然不是明确表态,可人家那话也是很客观的。再说了,看来干爸跟姑奶家的关系还真的非同一般。我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 汽车随着山势,一摇一晃,一飘一荡,赵耀祖的心也随之飘来荡去,一双眼皮开始打起架来。刚合住眼,便听得“吱咛咛——扑哧”地一声响,一个急刹车,“咚”的一声,他的前额就重重地磕在了前边司机的靠背上了。睁开眼揉着额头上枣大的一个鼓包,顺着车前的两束灯光向远处望去,只见中巴车已经停在了一条河流的岸边上了。灯光远处,是一片平川。干爸早已从前边轿车上下来,正在吆喝工人们下车哩!赵耀祖顾不得额头上鼓包疼,揉几揉,将两个袋子一齐拖下车看时,那风已不是起先恁般猛烈,变得小而尖了。雪籽籽也没有了,零零星星飘着雪花花。尖风刺面、寒气噎人。 赵耀祖见十数个扛锨、提镐的工人,都哈着腰跟着姑奶奶和干爸往前走。连忙将那两个蛇皮袋一个扛在肩上,一个夹在胳肢窝里,大踏步越过人群,紧紧地跟上了姑奶奶。约摸走有二三里地面,来到一通大石碑后的一座大坟跟前时,便见干爸立住了脚。喊:“张谦!”人群中一个胳肢窝夹着一把十字镐的大个子应声站了出来:“在这儿哩!你说吧!”高百万吩咐道:“你那两把镐、四张锨就起这座老坟来!” 张谦答应一声:“好咧!兄弟们,开工了!”十字镐抡起来,“呼”的一下挖下去,又双手一丢停住了。抬起手搓着道:“喂!烧酒哩?先来二两加加温!”赵耀祖一听,赶紧从蛇皮袋里摸出两瓶子“高平老烧”递了上去。又掏出一个斤把重咸萝卜也递上,六个人围住了,一轮一口,对住那酒瓶子“咕咚咚”猛抽。 高百万又喊了一声:“李元!”人群里又走出一个胳肢窝夹着铁锨的五短三粗的汉子。上前瓮声瓮气地答应道:“在这儿哩!”高百万说:“你那四把镐、六张锨过来!” 十来个人跟着,往回走了约摸有四五十步,高百万用手拦住李元站住,取下背在身上的一个大矿灯打开,在地上用铁锨将那层薄雪刮了半天,又摸索了好一阵子,终于找到了那两根拴着五色线的柳木橛子了。然后掏出刚卷尺量了又量,用十字镐在地上划了一个大大的长方形框子,问周青梅:“表姑,你再看看方位准不准确?”周青梅接过卷尺又量了一遍说:“准确!就是这个位置。”高百万对李元道:“不论深浅,挖到有带颜色的板块土为止。” 李元答应一声:“好咧!”连忙将拴在腰里的一根草绳解了,把衣裳两个对襟猛的一掀,喊了声:“准备开始!”一群人都走上前。赵耀祖又把蛇皮袋子里的“高平老烧”再摸出来两瓶和两个咸萝卜也递了上去。 此时,小尖风刺刺的锥,雪花花稀落落飘。却喜这十六个工人,都有二两烧酒在肚里烘着,况且又要在县长夫人面前逞英雄,都脱了棉袄,甩开了膀子使气力。周青梅一会儿到前边起老坟处看看,一会儿折回来再看看正挖新墓穴的地方,见工人们都恁样卖力,十分的感动。暗暗地自思想道:“这风里雪里,黒更半夜,也只有表侄才肯出这等力呀!表侄的这个过继儿子又忙上忙下的。”回头看王双时,哪儿见个人影,早钻进轿车里暖和去了。 周青梅正感叹间,只听挖老坟那边的张谦轻声急急地喊起来:“高经理,高经理,出来了!出来了!”赵耀祖听了,先一个奔了过去。周青梅和高百万正要上前看,却见南边大路上一辆汽车灯的两根雪白的光柱,一上一下,晃晃荡荡直射过来。来到面前看,正是王云将新棺运来了。 周青梅高兴的说:“来的正是时候。你爷、奶的老棺出来了。”众人将新棺从一辆小货车上抬过来,放在老坟旁。周青梅正要叫王云时,却见王云送走了送棺的车,早已远远地蹓到一旁,躲在人群后面,看那一伙工人啃咸菜疙瘩喝烧酒吃馍去了。 周青梅正要牢骚,却不料高百万暗里早推了赵耀祖一把。赵耀祖赶忙脱了上衣,高百万接在手里。只见赵耀祖连忙走到墓穴前,双手合十,深深地先鞠了三个大躬。然后便就轻轻跳入那一人多深的墓穴中,从朽木里将那骷髅一件件、一块抉的捧着,顺着踏步一步步爬上来,照原形再放入新棺里。高百万上前几步站着,赵耀祖知道干爸是特地为他壮胆哩,便更加认起真来。此时,王云、王双兄弟两个早跟着那伙工人,又跑到路边圪蹴在轱辘沟里避风去了。周青梅原本要叫他兄弟二人自己动手请他们爷奶奶的老骨头的,这会儿见他们竟如此不近人情,远不如一个远亲外人。不由得心里不气,禁不住口里喃喃呐呐的骂将起来。 赵耀祖正小心翼翼从墓穴中往上捧朽骨,大路那头又一辆汽车的强光灯射了过来,原来是县长王鹏飞也亲自赶来了。王鹏飞紧走着来到老坟前看那捧骨的人时,却不是王云,也不是王双。只见一个年轻后生,正把自己老父、老母那早已经发黒的杇骨一件一块地,从朽木里捧往新棺里拼凑着。周青梅连忙走一步上前,拉了王鹏飞一把回头来,对他说:“这孩子是表侄的过继儿子,今晚多亏他父子两个。你看那王云、王双两个没良心不知好歹的,就跟旁三外人一般。哪个是指靠得住的?想不到是这样两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王鹏飞扭头看他那两个侄子时,此时才慢慢地蹭过来站着看,却都是面无表情的袖着手,不由得心里不气。灯光下再看那后生时,眉目中一片虔诚,举动里满含孝敬,心下十分感动。走一步上前,仰望上苍,对着那口崭新的红木大棺材,连连地鞠了三个躬,双手作揖,口里低声祷告道:“父母二位大人,惊动您二老了!风清雪洁,为您二老乔迁新居。望二老在天之灵,护佑儿子平安升迁,眷顾晚辈兴旺昌盛,为您二老传宗接代,永续香烟!” 念着念着,两行眼泪便流下来了。 此时,已经风停雪住。东山头上已现出一片青白色来,看看卯时已到。王鹏飞低头看了看表,沉痛的对高百万轻声说道:“下棺吧!”高百万招呼一声,耀祖又赶紧跳入新穴内,转身高举双手接着棺木,十几个工人抬着,徐徐落入了新穴內。赵耀祖却又早已蹬着踏步,拽住高百万伸下来的手跃上了地面。先抢过一把锨来,恭恭敬敬地放上了第一锨土。王鹏飞看在眼里,心里暗暗感叹:“好一个通情达理的青年人!” 诸事完备。高百万来到王鹏飞面前叫一声:“姑夫!表爷表奶二老人安居此处,我想着先将那通碑挪来,还需修上一道花矮围墙,栽上松柏花草为好,不知你老人家心意?”王鹏飞正要发话,周青梅说:“就叫表侄安排好了!”王鹏飞点了点头。 高百万转身对赵耀祖吩咐道:“一会儿你带了人,折回去山口小镇上食堂吃饭,我再到镇上购买物料去。”赵耀祖赶忙上前答应了。高百万又对王鹏飞说:“姑父,你跟表姑和我两位表弟都回去吧!这里下余的事不需您二老费心。”周青梅听了,又交待了几句,便和王鹏飞都上了车,王云、王双兄弟两个也 11. 第 11 回 《青龙村志》全本免费阅读 话说赵志来要去西安购买面粉机械,村里“引产”、“结扎”总共十五例遗留任务,就交付与海英了。散了会,海英来到村口代销点上,先买了一斤白糖,一斤红糖,又转身来肉架子上买了一挂猪心肺,一并拎上往张家庄张淑芬老人家里来。 说起张淑芬老人家,莫看她穷,她可是“茅屎缸里石头,又臭又硬”。认死理出了名的主儿。原来张淑芬她爹往上三代都是单传。到她这一辈上,姐妹七个却没有兄弟。她是老小,她爹给她招了个上门女婿。一、二胎是女娃,三、四胎又是女娃。张淑芬心狠,把后来这两个一生下来就都塞进尿罐里淹死了。想着没盼头了,谁知道户不该绝,四十八九了,还真生了个儿子哩!全家老少眼泪都笑出来。张淑芬她爹捋着山羊胡子说:“这是上天的恩典呐!”于是起名就叫“恩典”。又对女婿说:“这娃子是我们几代人积徳,几十年才巴望来的,只能跟我们姓张!”女婿是旧社会东县逃荒要饭过来的人,听了丈人这话,怎敢不遵。 可惜这儿子生下来头就忒大,左手又四个指头连着,鸭子掌儿的一般。全家人又宠着穷娇惯,两年书未读完,便就回家在龙泉河里放羊、摸魚、捂□□。越长那头也越大,因此上,人们就给他起了个“诨名”叫大头,时日一久,他的真名却隐而不彰了。看看同龄的早都成家生儿育女了,他还打着一条光棍。张淑芬老人家无法,只好将他小姐姐嫁给青龙山里一个豁子嘴唇的,换了人家一个智障的妹妹来成了亲。也算上天保佑,进门不到两个月,就生了一个男娃娃。大头他妈想得开:“管谁下的种,长到咱地上,就是咱的树,一样遮风挡雨。”也是不该他张家有这棵苗,这娃儿长到四岁上,因跟着憨子妈在龙泉河上放羊,骨碌到河里淹死了。接下来就又生了一个女孩叫小翠,今年已经九岁了。 这七八年,大头他妈隔几天,就要摸一摸这憨儿媳的肚子。摸得那憨子“嘻嘻”地笑。直到今年夏月间,再摸那肚子时,似乎有些动静。憨子“嘻嘻”一笑,大头妈也笑了。接下来头一回到乡里计划生育指导站上去孕检,大头妈吓坏了,在屋里不住的下跪磕头做祷告,直求菩萨保佑。或者真是菩萨显了灵,也或是肚子还不算彰显,衣裳又穿得破破烂烂,扑扑扇扇,满身上又臭轰轰的。刚进计划生育指导站的门,站上那帮女人们离老远看了看,就捏着鼻子直摆手,叫大头将她领回来了。有惊无险,顺利过了第一关。 二次再去孕检,眼看肚子已经隆起来了。大头妈早早就寻思出一条计谋来,叫大头去青龙山里将他二姐接回来顶替憨子过了第二关。这计策果然管用,接着第三关又顶替成功了。这一回,大头他姐还替憨子上了避孕环。眼下已有七个多月了,大头妈整日里对着憨子左看右看,不停地自言自语地念叨:“这回保准是个男娃子。” 正高兴,计划生育的形势却一天天紧起来。不知道是谁告了密,村、组干部来做工作叫憨子去引产。大头妈在门前大路上,来回的指鸡骂狗好些天。说打听出是谁了,定要与他老命拼上!海英见村、组干部拿不下来,也亲自来过几回了。大头妈先是带搭不理的,接下来这几回,一见海英来,便皇天老爷的哭。就地打偎,披头散发,直要往那龙泉河里扑。前个时期,听人们风言风语说:不定哪天夜里,乡政府下来要抓人。大头妈连着这半月一二十天,早早吃了晚饭,天一黑就拽着憨子下了龙泉河,一跐溜一滑,连骨碌带爬,顺着河坡往北摸索着跑。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来到一处河湾里,拱进一大堆玉米桔杆垜里了。 风刮雨下连阴天,六十多岁的人,大头妈病倒了。大冷大热,胡话连连。淸醒的时候,见了海英就哭:“闺女,我知道你是好人,积积德饶了俺吧!我在阴间里也要给你祈福啊!”说着说着,两眼一瞪,口吐白沫,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家里穷,请不起医生,只是硬挺着。海英到村卫生所请了医生来,打了几针止热的,又吃了几天西药,看看退了烧,只是口里淡得清水流,粗茶淡饭却咽不下,核桃壳般的老脸蜡黄蜡黄的。因此上,今儿海英买了一挂猪心肺,又买二斤红、白糖要给老人家补补身子解解谗。憨儿媳拉着羊刚出门,看见海英拎着一大嘟噜肉来了,“嘻嘻”笑着,丢了羊便往屋里跑,一把拽了老人家出来。老人家见是海英提着大礼来望她,一步上前,“呜”的一声,抱住海英的一只胳膊就泣不成声了。 海英放下东西,让老人家坐下。说:“表姑,你身子还没完全好,这挂猪心肺熬了你喝两天吧!”边说边挽起袖子舀水来盆子里洗了,蹲在那脏兮兮的灶窝里烧起水来。老人家那里叫她烟熏火燎的,只是拽她。海英却把她拉过来烂椅子上坐了。烧开了水,先冲一碗红糖茶,双手端起递给老人家,再把那猪心肺放入锅里煮。老人家喝罢了那碗红糖茶,不大一会儿,脸上就泛出点血色来了,当下便见了些精神。 老人见海英又要给她切肉冲汤来,赶忙站起身拦着说:“闺女,叫你为俺这一家跑了多少腿。又为我请先生打针买药,今儿个又买糖买肉照看我。你表姑不是不通狗屁,不识好歹的人。我知道这是上头的政策,难道是你制定的么?就是你制定的,也不是专为我一家制定的。我想好了,就是往后绝了户头,我也怨怅不到闺女你身上去!” 海英一边听,一边忙着为老人切肉。切好了,冲上汤,又从兜里掏出一小包白晶晶的细碴碴,筷子头轻轻拈了一小撮撮放碗里,双手递到老人手里。说:“表姑!这叫‘莲花味精’,放一点点,味道就出来了。你慢慢喝,喝完再说话不晚。”老人家听了,端起碗囫囵半片,霎时吃喝个精光,顺头汗流,连连打了几个饱嗝。说:“闺女,自打解放到如今,女干部我见过不少,都没有你这样的。你没听咱庄上人说么:‘海英贤慧又公平’。你表姑穷一辈子,都说我认死理,可就是走得端,行得正,听政府的话。解放那阵子,我不也上过青龙山里,抬过咱们八路的伤号,烧过水,送过饭。如今计划生育我也要响应,吃柿子不拣软的捏,一碗水端平了,狗臭屁不会放一个。” 海英道:“表姑,你放心!只要是在政策栏里的都漏不了。”老人问:“闺女,你这话真哩?”海英道:“就叫他们先手术,大头家里后手术。好吧?”老人听了攒攒劲说:“好!你要恁样安排,也解了我心里疙瘩,我说到做到!”海英又问:“表姑,你还有啥困难没有了?”老人一听又伤心起来:“你知道大头他爹走得早,大头颠颠倒倒指靠不住。憨子引了产,要人侍候。他姐在阳城替人家当保姆,说过十来天就能回来,也能与我帮帮手。不知你批准不批准?”海英道:“表姑,乡里只限三天。你情况特殊,给乡里说明,请求再宽限几天也行!”老人说:“那咱就说定了!”有诗为证: 老妪心中苦难排, 精诚能教金石开。 海英执政唯公平, 无论贤能与痴呆。 话分两头。却说乡政府主抓计划生育的副乡长陈志红,因为本次“四术一证”工作在全县挨了批,罚了款,若不是乡长郑志明亲自去上头送礼通融,差一点就叫一票否决了。在县里开罢排名会回来,又被郑志明大骂了一场。心中恼怒,气不得出。当下叫来计生站的执法队长陆振刚嚷起来:“青龙是全乡第一大村,仅引产、结扎两项遗留就十五例,比一个小村总任务还大。就是他们把全乡的后腿拽住了。郑乡长叫我们马上去推车,你打算怎么推?” 陆振刚想了想说:“就来个集中兵力,突然袭击!”陈志红道:“你往下说!”陆振刚道:“执法队带上全乡七所八站干部职工总共六七十个,半夜里一齐上,几个逮她一个。打他一个猛不防,怎么样?”陈志红“啪”的将桌子一拍:“好!就这样决定!我这会儿再到青龙去摸摸底。你赶紧早点纠合人马!今晚半夜十二点,队伍开进青龙村!” 陈志红见陆振刚急急调动各路人马去了,也立刻上车直往青龙村部赶过来。此时,李海英正在村部张挂计划生育的一些制度版面。见了陈志红便自我批评道:“我们工作落后,给领导脸上抹了灰,我要深刻检讨,马上扫清遗留……”话未说完,陈志红就气咻咻兜着脸说:“这会儿检讨也晚了,我差点就叫撤职。郑乡长命令,决定今儿晚上来帮你推车。你说说这十五个遗留对象都什么情况?” 海英挨家排户将对象家庭状况,思想想法,现实态度等情况都禀报了。道:“其他十二个对象都看着三个村干部亲属哩!”陈志红说:“那就让执法队和乡里同志分成十五个小队,由你村、组干部协助,今天夜里务必一网打尽!”海英道:“只有一户是个特殊……” 便将张淑芬老人的情况讲说了一遍。陈志红说:“就照你意见办。只分十四个组吧!”又交待了一些具体细节,说罢上车,“呜”的一声,回乡政府里去了。 陈志红回来乡政府里,晚饭罢早早坐在大会堂里等候。十点半,计划生育执法队和七所八站的干部职工们,便在大会堂内聚齐了。陆振刚点罢名,向陈志红报告:“七十三个人集合完毕!” 陈志红见各路人马都到了,气愤愤开始动员:“同志们!今天县里开会有新精神:‘宁叫家破,不叫国亡!只要是违犯计划生育国策的,莫说他是天王老子地王爷,也无论他是讨饭叫化子。有女人抓他女人,没女人抓他男人。男人女人都走了,实行粘、挂、连,抓他公婆双亲,抓她娘家亲人!拉他猪,赶她羊,牵他牛。叫他倾家荡产!莫怕她哭,莫怕她闹。喝药不夺瓶,上吊递根绳’。可能大家已经知道了:我们乡这个月计划生育任务遗留最大,差点就叫一票否决了。”众人一听,都面面相觑,唏嘘了半天。 陈志红接着说:“从今天晚上开始,组成突击队,实行军事化,先上青龙打他个猛不防去!他那里十四个对象,我们分成十四个小组,每组五个同志。”边说边看着笔记本,开始下达命令:“执法队张敬明为第一队长。对像是村主任王有兴他弟媳鲁志莲。这女人刁钻泼皮,每次大突击,都是闻风跑了,后来听说有几回是钻进红薯窖里躲过去了。今天夜里决不允许再失手!执法队吴正伟为第二队长。对象是村文书赵富海他侄儿媳妇万翠苹。执法队刘长虎为第三队长。对象是治安主任赵成义的二嫂李金玲……” 陈志红不歇气任命完十四个小队长,又补充说:“每个队长结合四名同志,去村部再叫他村、组干部紧密配合。陆队长另带两个人督战。各队必须看着对象上了手术台做了手术,才算完成任务!如果哪个队哪个同志工作不力,轻则纪律处分,重则严令下岗!” 陈志红传令已毕。看看表,大声命令:“时间到,出发!” 各小队一听,都“忽忽隆隆”登上小三轮,也不开灯,“嗵、嗵、嗵、”摸着黑一溜儿顺着宋平公路直往青龙方向开上去了。下宋平公路往西,看看快到龙泉河老石桥,陆振刚前边先下了车,后边十四辆车都停住了。叫一个突击队员往后传达:“小三轮全部在此等候。全体队员不准说话、不准咳嗽、不准抽烟,悄悄往他村部里去。” 此时,正当半夜,天漆黑,刮小风,鸡不叫,狗不咬,村里村外,一片寂静。只有桥头那棵杈桠老秋树上,一只猫头鹰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不时发出一阵不安的叫声。 且不说突击队正悄悄往村部里摸上来。只说海英,此时已经召集完了村、组干部,正在村部会议室里等候乡里大部队开进来。刚作完动员,就听见门外院子里人轰轰的。隔窗一看,外头已经黑压压一院子人了。有的拎绳,有的拿着捧子。海英正要出门来迎,陆振刚一步跨了进来。问海英:“你人马齐不齐?”海英说:“全部到齐,正等着哩。”陆振刚严厉地扫了全体村、组干部一眼,低声说:“现在乡里来了十四个突击队,让你村主任王有兴配合第一队,抓他的弟媳鲁志联;村文书赵富海配合第二队抓他的侄媳妇万翠萍;治安主任赵成义配合第三队抓他的嫂子李金玲。其他十一个队的配合人员,由你指定!”话落音,治安主任赵成义赶紧轻轻踢了踢通信员小松的脚,小松连忙提个茶壶出去了。 陆振刚见海英把村、组干部,都分配到十四个队里了。又问海英:“王有兴怎么不见?”海英道:“有病请假,已经多天没上班了。”陆振刚转身对张敬明说:“有病也不行!鲁志联是他至亲弟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