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风起》 1. 陨落1 《从风起》全本免费阅读 魔域怪石嶙峋,寸草不生。 这里曾是沃野大战的古战场。 沃野大战乃是十万年前由龙、凤、麒麟三族之间引发的一场绝世混战。 那一战打得天地崩塌,江河断流,白骨露野,伏尸千里。 古战场上充斥着已死亡灵的怨愤、不甘、惊惧......经久不散,形成浑浊之气笼罩在这片广阔地域之上,风吹不去,雨落不消,以成上下皆是一片昏昏惨惨的独特景象。 定居于古战场上的魔族以浊气而食进而修炼,是以生来暴躁、易怒、贪婪...... 魔域最南边的魔窟。 断石似于地面生根,高低不一错综复杂长在荒境,也不知是血侵的,还是在浑浊之气的晕染下漆黑如墨。 一块断面平整的巨石上,此时正卧躺着一个白色身影。 他洁白的衣裳在风中荡漾,既融于昏惨惨的画境,又脱离于黯淡的墨色,似跃然于水墨画中的仙人。 沧暮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虚握酒壶挂在曲起的膝头,神色淡淡。 他慢悠悠举起酒壶凑近唇边,微微仰起头。 饮酒的动作忽顿,如沉石冷静深幽的眼眸向上挑。 只一眼他便收回了目光,心念一动隐去身形,继续悠哉喝酒。 不出片刻,一行人驭风而至。 领头的是个女子,穿青着绿,华丽的衣裙下渐染着金黄与橙红,像是天然雕琢而出的圣品,将鲜艳的颜色融合得恰如其分。 她在半空停住,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打量四周。 跟在身后的两名女子衣着简单,却不似婢女朴素,像是青衣女子身边有些身份的小跟班。 两人一左一右架着一个昏迷的女子,紧随其后停下脚。 昏迷的女子发髻松散,额前凌乱垂落下几缕如墨黑发半遮半掩着惨白如纸秀挺精致的五官,唇边、脸颊上血迹斑斑。 她着一身交领红衣,束着袅娜纤腰,裙琚与外袍自纤腰往下用金线层层叠叠绣着尾羽,繁复却不显笨重,衣裳上便是染了污迹,其庄重华丽亦比青衣女子更甚三分。 “真的要将她丢下去吗?”架着红衣女子的两人中有一个怯懦开口:“她毕竟是帝姬。” 青衣女子回头一记冷眼扫去,说话的人立即噤了声,唯唯诺诺垂下脑袋。 “今日过后,她便也不再是帝姬。” 听了这话,搀扶的两人转眼相望。 此话不假,今日过后不论她活着与否都不再是帝姬,但眼前这个人,不论是否为今后的帝姬,都必然还是备受瞩目与尊崇的一位,也是从此以后的独一位。 其中一个心思转的快,眸中迅速染上狠戾,用力将人往前一搡。另一个错不及防,惊愕看着人脱手,脚下生木不敢阻拦。 红衣女子掉了下去。 风似从四面八方吹来,掀起她火红的衣襟在空中狂舞。 她身上的华服乍开如一朵将将从枝头凋落的红色牡丹,被风裹挟着飘飘荡荡,张扬、高贵、美不胜收...... 而迎接她的,只有泥泞。 - 沧暮已是尽可能忽略头顶上的动静,奈何他们手势如此准确,竟是不偏不倚朝他兜头砸来。 听着脑袋上方的猎猎作响,他终是无法再忽视。 在躲与不躲之间,他选择了第三种。 只见他悠悠抬起握着酒壶的手,从中伸出一根手指头。 轻轻一拨。 那飘扬的,怒放的红色牡丹当即偏了位置,落在巨石下砸出一声闷响,又激起一阵粉尘。 沧暮将酒壶凑近耳边晃了晃。 酒已残,酒液在壶中哗啦啦作响。 他轻叹一声,将酒壶在身侧搁下,轻阖起双眼:“罢了,就当是赔罪吧。” - 一片濡湿掉落在脸颊,凰翥下意识蹙了眉头。 身上好痛,像是遭车轮碾过,内里骨头已碎,五脏六腑已损。 她费力掀起眼皮,迎面对上一张血盆大口。 脑海中的混沌顷刻溃散,惊惧压倒了身体上的疼痛,她拼尽全力朝一侧滚开,迅疾爬起以单膝跪地,伸出两指在身前有力的划了一道。 习以为常中被调动的灵力并未激起,指尖毫无动静。 脑袋“轰”的一片空白,惶恐迟疑侧目看向指尖。 眼前如潮水涌来一幕。她蜷缩在地上,额间冷汗涔涔,脸上血色尽褪,痛苦挣扎着,喊叫着...... 她忘了...... 她的仙根已被碾毁,如今已使不出半分法力。 欲将她裹食入腹的是一只魔兽,前爪生翼,身形庞大,面目凶狠,浑身遍布着鳞状的外皮坚硬如铁。 它抬起笨重的脑袋,血红的双瞳将她锁定,从獠牙中淌下迫不及待的涎水。 凰翥意识里一片乱糟糟,从满脑荆棘中挣出一丝清明神志。 四周怪石林立,静得可怕,好似除了她便只有眼前巨兽。 瞥见魔兽再次发起进攻,张开能将她拦腰咬断的深渊巨口,她蓄起力,凭着经验判断,奋力朝一旁翻滚躲避。 她一手撑着地面飞速爬起,瞥着四周扬头怒骂:“鸾羽,你给我出来!” 回答她的只有野兽嘶吼,将她丢下来的三人显然已经离去,躺在大石上的白色身影业已不见了踪迹。 接连两次失手,本就容易狂躁的魔兽失了耐心,扭动脑袋张开大口放声咆哮。 咆哮声如雷,惊天动地,幽幽回荡在魔窟,掀起阵阵狂风搅起飞沙迎面扑来。 凰翥连忙抬袖遮挡,她火红的衣襟逃命般向后飞,更像是一团火焰在狂风下贴着地面勉强求生。 她的身子被衣襟拽得稳不住,不断向后倒退,跪在地上的一边膝盖拖出擦痕,传来火辣辣的刺疼。 她放下遮面的手,曲指成爪紧紧扒在地上。 地面满是砂砾,她的双手无处着力,不消片刻,砂砾已在摩擦中陷入她的指缝,划破肌肤嵌进血肉中,渗出的血迹在地面留下道道红痕。 凰翥艰难抬头,迎着拍脸的飞沙眯起眼睛。 照此下去她坚持不了多久便会被掀飞,必须得尽快想到应对之策。 片晌后,她的目光定在魔兽身上,指尖骤然收力,如飞纱随飓风而去,被身后耸立的断石拦截。 后背重重砸在石壁瞬间,她的脑袋因剧烈震荡而出现片刻眩晕,耳道内盈满嗡嗡声,疼痛紧随其后传至四肢百骸,胸腔一阵血气翻涌,破口而出。 魔兽见此得意收起咆哮,跨着肆意狂欢的步伐靠近,咚、咚、咚,一步一振颤。 凰翥的身躯随重力坠落,不敢错眼盯着寸寸逼近的大物,落地瞬间紧咬牙关挣扎爬起。 眼见那如锯齿的獠牙对准她腰腹收拢,她脚下一蹬,用尽全身力气跑出去,扭身转入巨石后,留下一片纷飞的红色衣角。 身后的魔兽气愤难当,仰起头嚎叫,挥舞前爪胡乱撞击巨石发泄 2. 陨落2 《从风起》全本免费阅读 短暂思索过后,凰翥将手伸到身后,长长吁出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后抿住唇,屏住呼吸,在尾椎之处收拢五指。 一根红色尾羽荧光闪烁着显现出轮廓,被她握在掌中。 手上只稍稍用力,她的额间便已难耐的沁出一层冷汗。 无灵药压制,亦无灵力作回护,拔翎羽的疼痛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难捱,犹如扒皮抽骨,由局部一寸一寸扩散蔓延至全身,连脚趾头都能感觉到疼痛的酸楚。 手不听使唤的停了下来。 她松开手指又紧握,连呼吸都在发颤。 耳边不断传来魔兽的呼哧声,磨牙声,来回脚步声,都似磨刀在催促她尽快下决心。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再睁眼,瞳仁里只有破釜沉舟的坚定。 她再次收紧五指,咬紧牙根,任凭那疼痛摧折心弦,一鼓作气用力往外拔。 每拔出一寸,外溢的荧光便血淋淋凝成一寸坚硬的刃...... 她的额间青筋暴起,冷汗如瀑,浸湿散乱的碎发卷曲着贴在颊边,原本漆黑清亮的双眼因巨大疼痛所带来的极致隐忍而爬满红血丝,生理性泪水不可抑制的从眼眶溢出,紧咬的牙将下颌绷成一条直线,脖颈间的血脉膨胀,泛着可怖的青紫色突出表皮。 “啊!” 尾羽终于被完整拔出! 声嘶力竭的大喊过后,凰翥瘫倒在地,紧握在手中的红色尾羽染着鲜艳的精血,凝结成一把暗红色质同血玉约莫一尺长的锋利锥刺。 她的手还在不由自主轻颤,分不清是用力时指甲抠破了手掌还是拔尾羽时染上的鲜血,掌心里满是猩红。 缓了片刻,她强忍着每动一下身上便传来细细密密的余痛,撑着地面爬起身,勉力靠在石壁上。 只有一次机会,她必须要更准确做出判断。 - 凰翥紧了紧手中锥刺,走向那只受了伤的魔兽。 它的一边面皮被大石擦伤,溢出的血迹已污了一只眼睛。 临近出口,凰翥慢下来,挑起眼眸观察缝隙外被遮挡住看不清全貌的高大魔兽。 魔兽亦察觉到她的动静放缓了呼吸,像尊石像一动不动堵在出口,嗤着鼻子与夹缝中的猎物四目相对。 凰翥在出口稍停,而后猝然发力朝一侧钻出,贴着石壁极速狂奔。 魔兽目光紧锁,张开大嘴咬过去。 然而并未中,那一瞬它有所迟疑,下嘴时亦留有分寸,给了她逃脱之机,而凰翥赌的便也是魔兽在吃过一次亏后再次出击会多一分迟疑。 魔兽愤怒到极点,伤口的疼痛并着怒火从嗓子眼里嚎出来,拔腿不死不休往前追。 大石顶上的魔兽应声响动,另一侧的魔兽亦狂奔着绕过巨石追截围堵,纷杂沉闷的脚步声一时像鼓点密集。 凰翥利用身量上的差异紧贴石壁下移动为自己争取到一方死角,加之身后的魔兽这半边眼睛被血污侵染后视线受损,便是要与她拼个你死我活也无法准确判断她的位置形成完美攻击。 威胁既落下乘,怎有不反扑之理? 凰翥边朝前奔跑边觑着身后稍稍放慢步伐,见时机已至,她脚下骤然提速,在魔兽咬合落空瞬间,旋身外出几步,双手握紧锥刺,贴着魔兽咬过来的头颅从上至下猛然刺出。 凄厉的惨叫应声而起,魔兽完好的那只眼睛被刺出一条深长的伤口,双眼皆损,再不成威胁。 只是凰翥的身体已是千疮百孔,刺伤它眼睛后回撤不及被暴起晃动的脑袋撞上,当下双脚离地被掀出几步之外。 在巨石顶端追赶的魔兽望见脚底下露出来的漏网之鱼,旋即张开双翼跃下。 凰翥后背一着地便快速挣扎爬起,身体上的疼痛早已超出她所能承受的极限,全凭本能贴着石壁慌不择路继续跑。 绕过如丛林的大石,一抬眼,又望见数只魔兽从各个岔路口中冒出头来,已渐成围拢之势。 她心中生寒,脚下却不敢停,速度也不敢减,抬眸掠过四周,迅疾做出判断。 在背后的魔兽扑上来之际,脚下蓦然一转,回头钻进一条空洞的岔路。 - 凰翥心无旁骛奔跑着,躲避着,如雷声轰动的追逐脚步声不知在何时停了,等她回过神时,四周空空荡荡,缀在身后的魔兽早已没了踪迹,除了林立的大石块矗立在幽暗中,这片天地仿佛只剩下她一个生灵。 耳边静悄悄,只有风穿过重立的大石块发出呜咽声,和她挪动的脚步碾在砂砾上的细碎声。 越是安静,之于凶险越是致命。 她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绷紧了每一根心弦,手中锥刺紧握着不敢放下分毫,每走一步都要张望脑袋确认每一处角落。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她觉得自己仿佛在这空荡荡的世间走了百年那般长久。 终于,她望见了一个洞穴,从深处溢出许许微弱光亮,呈浅淡的金色。 那颜色不似火光,倒像是法阵溢出的光亮,从外溢的力量判断,亦不似魔族的浊气,那些魔兽不敢靠近,多半是因为这洞穴中的法阵,或是困在法阵中的生灵。 凰翥又环看一眼四周。 她实在急需一个地方养伤,而眼前这个洞穴要么安枕无忧,要么踏下深渊。 她站在原地思量许久,最终...... 抬脚,走过去。 既已至绝境,唯有放手一搏。 - 洞穴并不深,穿过约莫丈长的甬道便是一间洞室,中央平整,边缘或有凹凸不平,又似乱石堆砌。 洞室内侧,一个庞杂的法阵铺在地面占据了大半空间。 法阵符文流转,灵力涌动,光辉熠熠,照得洞穴亮如白昼。法阵中央,灵力锁成近乎透明的倒扣玻璃半球,内里影影错错可见一团如赤如墨如气如雾飘在半空。 洞室虽宽阔却低矮,法阵正上方的石峭上有一个凹槽,从内至外,由深至浅,一圈圈向外铺开到地面。 像是困住元神后有人从别处移来一座峭壁镇压,岩石底部在法阵之力侵蚀下如寸寸干枯的河底,倒扣在地面形成洞穴。 凰翥边朝里蹀躞边观察脚下法阵。 法阵复杂且力量强大,她辨不出是何阵法,但从其上涌动的深厚纯净之力判断,里头锁住的元神定然非同小可。 她在洞穴内徘徊一阵,见法阵安如磐石,镇锁的元神亦如不拔之柱,又思量着以法阵之强大那些魔兽断不敢闯入,是以决定暂居洞穴内休养生息 3. 陨落3 《从风起》全本免费阅读 凰翥瞬间睁开眼,警惕望向出入口的甬道,一手扶在洞壁随时准备起身。 “这洞中除了你我两个生灵,何来其他?” 凰翥转动眼瞳,讶然看向法阵中的元神。 她稳住心神又观察一眼地面流转的法阵,安然坐下:“晚辈身受重伤暂无法离开魔窟,恐要叨扰前辈一些时日,还望前辈见谅。” “我这洞穴许久都不曾有新的生灵靠近了,你是第二个敢入洞的生灵。” 凰翥问:“那第一个后来如何了?” “......算是得偿所愿。” 凰翥扯出一抹笑:“那倒是个好兆头。” “哈哈哈......你这小丫头的性子本尊喜欢。” “承蒙前辈厚爱。” 凰翥客套道完谢,再次掐好莲花指,阖上双眼,无意再寒暄。 被困在阵中的元神似乎很有兴致,又一次开口:“小丫头,你内里虚无,又在这布满浑浊之气的魔域强修仙道,是成不了事的。” 久久无法凝气的凰翥心下已有烦闷,再听这般言语更是躁郁,不信邪舞手再次捻决,魔怔般试了一遍又一遍。 “缘分一场,你不若跟着本尊修魔道如何?” 摧毁仙根所带来的创伤一并损了她的根基,纵算她沉得住气重新修炼,亦无根基可重建,这幅躯体好似变得无比陌生,不论她试多少遍,依旧毫无波澜。 “这世道强者方为尊,本尊可助你得偿所愿。” “闭嘴!” 她终是精疲力竭,佝偻下颓丧的背脊撑在地上,握紧一只拳头愤然砸向地面,而今她只剩这一身毫无效用的躯壳,纵算蓄满全身力量也再激不起半分动静。 她从牙缝中一字一句道:“谁都别想左右我,我绝不会如你所愿。” 毁她仙根将她丢进这魔窟,不就是想以此来羞辱她折磨她,纵算她活下来也要逼她入魔,彻底毁掉她所有的骄傲吗? 那她,偏不如他们所愿。 “倒是个硬气的小丫头,只是骨气一文不值,帮你报不了仇。” 凰翥充耳不闻,索性双腿一伸就地躺下。 当下最紧要的还是要养好伤,那块饴糖顶不了太久,哭了一通又闹了这半晌,她的肚子又开始饿了,出去的时间还遥遥无期,她不能随意挥霍。 - 凰翥是被饿醒的。 魔界终日昏昏暗暗,她辨不出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她将怀里的饴糖又拿了出来,盯着包在桑皮纸内的碎块犹豫很久。 最后,她挑了一块稍大些的放进嘴里,不敢咬,也舍不得咬。 她含着饴糖,脱掉碍事的外袍,握紧锥刺起身,出了洞穴。 睡了一觉后身体上的疲累已缓和许多,力气也恢复些许,但伤势恢复缓慢,行动中还是会牵扯出疼痛,她便在洞穴附近走了一圈,并不敢离得太远。 第二日,身体行动更加自如,她又往远处探了一段,确定了部分洞穴外的安全范围。 第五日,她继续往外走,将沿路的大石和错综复杂的路线在石壁上记录下来。 第七日,她找到了一处水源。 第十日,她首次尝试埋伏魔兽,当然,以她现在的力量只敢挑小的和伤残的下手。 第二十日,她终于成功击杀一只魔兽,那是一只小魔兽,长得奇丑无比,连味道也难闻得很。 ...... - “自盘古开天劈开混沌,世间诞生了第一批生灵,这批生灵自混沌中而出,多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其中龙、凤、麒麟三族因族人众多得以迅速壮大,渐渐统治天地。” “龙族掌管海洋,凤族掌控天空,麒麟族执掌大地,三族相互制衡共同统治天地长达百万年之久。” “十万年前,三族之皇在沃野大战陨灭,三族十不存一自此没落,此后巫族、妖族、魔族、女娲创造出来的人族顺天势而起,掌管新的天地。” “由此可见世事无常,循环往复不过此消彼长罢了,你又何以强分仙道,魔道,抑或是妖道呢?” “可成事项方为心中之道才是。” 洞穴角落里燃着一团火簇,金灿灿的火苗摇摇晃晃,橙黄的光辉落在地面,落在洞壁,落在少女脸庞,婆娑舞动。 凰翥正用树枝串着一截魔兽爪子架在火上炙烤。 她比刚入洞时清减了许多,原本得体剪裁的华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衣裳的颜色不似从前鲜亮,又添了许多破口,可用褴褛来形容。 她的面色不再苍白,却呈现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一张巴掌脸越发干瘦得捏不出二两肉,原本乌黑发亮的秀发亦如枯草般毛躁发黄。 虽是如此,那根随手撕下来的红色布条将头发绑成齐整的高马尾在脑后若隐若现,面颊上干干净净,洗得发白的衣裳虽褴褛却也穿戴整洁。 见烤得差不多了,她连带树枝举着烤好的魔兽爪起身,对洞穴内的声音置之不理,这些大差不差的车轱辘话她已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实在提不起半点回应的欲望。 她往外跨出两步,转过身来面对墙壁,仰起头边看石壁上的地形图边啃串在树枝上的魔兽爪。 魔兽肉并不好吃,生的时候又腥又臭,烤熟了也跟嚼树皮一样又硬又柴。 刚开始,凰翥还会进行挑选。长得太丑的她下不了口,太腥的下不了口,太臭的也下不了口,血呼啦的更是难掩恶心...... 而今已是一年有余,她被碾毁的仙根毫无复苏迹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摒弃所有骄傲,也已戒掉身上的娇气,碰到什么就吃什么,只在条件允许之时会用明火将食物烤一烤。这样虽然不能让口感变得更好,但最起码不让她像只粗鲁的野兽。 这一年多时间里,除了狩猎裹腹和在休息之余打坐之外,她都会往更远处探。 石壁上密密麻麻的每一段线条与曲线都是她行过的脚步,以这处洞穴为中心,像蜘蛛网般向外扩散铺开。 其中最长的一次,她离开这间洞穴长达五十日。 她不曾明确摸到走出魔窟的出口,但找到了另一处洞穴。 那个洞穴低矮憋仄,也不如这个盛着法阵的洞穴安全,但以她长期与各种魔兽对战所练就的警惕性和身手敏捷性而言,尚能自保。 这片魔窟广袤而苍茫,像是被遗弃的一块废土,除了尚未开智的魔兽和被困在法阵中的元神,她还从未碰到过其他生灵,她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离开这里,但望着石壁上比她还高还广的地图,凰翥觉得,她该有取舍了。 这个洞穴于她而言有着绝对性安全,是她可以放下防备的休憩所在,但继续留在这里,寻找出路的脚步只会越来越慢。 她决定离开了,下一个就以那个低矮憋仄的洞穴为新据点,因为那附近也有一处水源。 - 凰翥的家当很简单,除了后来用魔兽头骨制成的水碗,也就只剩那件脱下来就没有再穿过的外袍了,而今甚至只能说是一块破布,因为已被她肢解,最大的一块贴补在后背。 那时她与一只魔兽交手,后背不慎被魔兽爪抓了一下,伤及血肉,衣服也留下几道大口子。虽不见其他生灵,但后背露着风总归觉得不甚自在,她便撕下一片外袍挡住破口,又用布条做绑绳进行简单缝补,从后背能看见几段耷拉下来一指宽的布条,一动便飘飘扬扬 4. 陨落4 《从风起》全本免费阅读 沧暮遥遥望一眼溢出光亮的洞穴,阔步往前行。 临近洞口,听见甬道内有急切脚步声传出,他放慢步伐,转眼就见一个身影边扭着头朝后望边径直撞来。 他忙捻决隐去身形,未及避开,那瘦弱的身姿便已当胸穿过。 沧暮拧了一下眉,彻底停下脚看向急急远去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那背影纤瘦,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却整洁,甚至洗得发白,唯有肩上绣金线尾羽的一抹鲜红明艳似火,一把纤腰细得好似风一吹便会折断,褴褛的衣袖卷起,露出一截骨瘦如柴的小臂,瘦得像鸡爪子的小手强劲有力的倒握一柄暗红色锥刺,枯黄的长发简单束起,在走动中左右摆动。 明明是不堪境况,她的背脊却格外挺拔,透着一身让人无法忽视的傲骨。 沧暮盯着那道背影看了许久,终是没有阻拦。 待人远去,他收回视线抬脚入洞。 洞穴内镇锁的元神安静如鸡,法阵无声流淌一如往常,角落里的火簇已近熄灭,只剩一团黑灰飘着残存的轻烟。 沧暮一眼便看到墙上的地图。 他走上前去细细观摩。地图上的线条勾勒详尽,甚至画出了每一块大小不一的巨石形状,最初用石头刻画,又钝又深的凹槽无不展示着画主人当时的愤恨与不甘。后用黑炭往外填补,许是因黑灰晕染,又改为尖利的石头重新临摹并继续扩大,从统一的线条粗细可看出用的是同一块石头,画得认真又规整,看来随着时间流转画主人的心境已变得平稳许多。 沧暮移开目光,转身往洞穴里侧走,踏上法阵,缓缓阖上双眼。 片晌后,他睁开双眼,抬手运力,神色自始至终无波无澜。 - 凰翥前后张望着边留查四周,边贴着石壁一路急行。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格外澎湃激动,因为她方才所得不仅是往生池的地图,还有出这魔窟的地图。 理性告诉她前面或许有陷阱,或会粉身碎骨,可她太渴望逃离如今的困境,更何况还有洗髓的巨大诱惑,那无疑是她在绝境中的唯一引路灯,她无法拒绝。 兴奋迫切之余,凰翥又生疑惑。 洞穴外的安全范围是她用一年多时间试探和反复验证过的,只是今日,她走出约莫有半炷香时间,莫说碰见魔兽,就连动静都未听到一星半点。 她原先猜想那些魔兽或许是法阵中的元神所控,目的是为将她困在洞中,逼迫她不得不向他求助。可后又想,他若当真还有如此本事,又怎会被困在洞中寸步不能移? 另外,法阵异动,元神着急驱赶她离开,应是有人会前来查探,可自她离开洞穴又走了这么长的路,却未看见半个人影。 正晃神中一个影子从大石后突然蹿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她眼前,龇开锯齿状獠牙对准她脖子上的大动脉。 凰翥心头一跳,梗着脖子慌忙往后躲边抬臂抵挡,手中倒握的锥刺险之又险抵在小魔兽脖颈。 她用力将它挥在地上,锥刺划破又糙又厚的肌肤喷洒出滚烫血液。 凰翥蹙眉检查,好在污血只落了些许在臂间,并未染脏她肩上的红布。 脖颈虽幸免于难,她的小臂却无可避免又添几道抓伤,道道往外冒着血珠。她又瞥一眼小臂上的伤口,不禁又气又笑。 她已经许久都不曾在魔兽手底下吃过亏了,今日竟险些在阴沟里翻船。 击落在地上的小魔兽约莫西瓜大小,光溜的青灰色兽皮包裹着身体与四肢显得分外细瘦,爪上生尖甲,指间有蹼,耳后长鳍,一双眼睛大如铜铃,宽厚的嘴巴从最左开到最右,牙齿锋利如锥刃。 这类魔兽凭借身姿小巧最善隐匿脚步声与突袭,不论大小生灵皆敢下手,每每扑杀,都用它那尖利的牙齿死死咬住对方脖颈,往往也能一击致命。 凰翥初识这类魔兽时正是它的绝杀时刻,其带来的震撼让她极其印象深刻,饶是远远观望都让她脖颈无端生寒,自此她便多有防备,但凡出洞穴都会握紧锥刺以防万一,倘若碰到,她甚至会很有耐心的躲在一旁学习它们的攻击技巧。 许是看得多了便也更加了解,再加上相对那些笨重庞大的魔兽,她的身法也更灵巧,是以她虽遭遇过几次突袭,但次次都能轻易脱险,导致这些小魔兽后来看见她都绕道走。 凰翥今日心情很好,被突袭之后,紧绷的心弦反倒放下了。 她蹲下身,用锥刺拍打小魔兽的脑壳,像敲木鱼一样传出几声空响:“说起来你长得虽丑陋,但不算最难吃的,特别是这四肢上的肉,倒是很有嚼劲,别有一番风味。” 小魔兽躺倒在地,眨巴着大眼睛。它粗短的脖颈上被锥刺划出一道伤口,伤口很深,血肉外翻,汩汩鲜血涌出,晕湿大片地面。 凰翥啧了声:“难得碰上一次,只可惜我现下着急赶路,便不将你分肢烤了。” 说完她一撑膝盖,起身离去。 - 沧暮出洞后便捻决隐去气息与身形,而后脚下轻点腾空而起。 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身影。 那身红衣虽然已经破旧,但在昏暗惨淡的环境里依旧惹眼。 此时的她正被几只魔兽围追堵截,在高大魔兽的映衬下,她的身姿愈显娇小羸弱。 只见她闷头往前跑似乎并未注意到前方拦路的巨石,而身后前后错落追赶的魔兽中,最快的一只已近在咫尺就要叼走她那颗小小的头颅。 两厢追赶的距离越来越短,拦路的巨石也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被堵在巨石下断绝后路,她却还未转身,像是要自寻死路般准备迎头撞上去。 沧暮好看的眉宇往下压了压,生出些失望与嫌弃。 望见魔兽脚下蓄力已精准飞扑上去,心中更是料定她被啃咬分食的终局。 他轻扯嘴角,嗤笑着摇了摇头,一扬袖,将悬在身前的手背在身后。 转身正欲离去,忽然瞥见那一抹红团成一团跳出死局,在地上打了个滚,而后稳稳当当单膝跪地。 她一手同膝盖一起撑在地面,另一手握着锥刺撑在立起的膝头,扭头回望一股脑朝前飞扑,或撞在巨石,或撞在同伴身上,四仰八叉堆叠在一起的几只魔兽,露出得逞的狡黠笑容。 沧暮再次驻足,正眼瞧着那女子,眉眼平展,又多两分欣赏与满意。 5. 陨落5 《从风起》全本免费阅读 沧暮欢喜的步步靠近,每走一步他都设想了一种开场白。 只是,她看向他的目光为何如此陌生? 那眼底的警惕更似寒芒将他捅了个对穿,垂在身侧紧握锥刺的手隐晦转动,已呈进攻姿态,让他心头更添苦涩酸楚。 他又认错了。 她不是她。 这是第多少次了? 他已记不清了。 凰翥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眼睛,望见那炽热如熄灭的火冷却,她大概明白他是认错了人。 她生出玲珑心思,未待人靠近便敛衽笑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沧暮停下脚,失神望着她的笑眼:“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魔窟不需要名字,她已许久不曾提及,在世人眼中,她也或许已经不复存在。 凰翥默了默,眸中闪过一抹狠戾:“切玉。” 沧暮疑惑挑眉:“切玉?听着倒像刀剑之名。” “不妥吗?”此后她便是要做那最锋利的刃,去夺回她的一切。 沧暮好奇打量她。巴掌大的小脸上落了一层飞灰,衬得她的眼睛愈加干净清亮,明明瘦得像只风一吹就倒的小鸡仔,眼神却分外坚毅,再联想到那满墙的地图,其心性之坚韧确实适合做刀剑。 沧暮翘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笑容:“刃生双面,伤人,亦伤己。” “那又何妨?总好过任人宰割。” “切玉姑娘杀心很重。” 凰翥心里咯噔一下,他若是守阵之人,莫不会因此杀了她杜绝后患? 她垂下眼睫添两分落寞,轻扯嘴角笑意惨淡:“只是受够了如今提心吊胆的日子罢了,便是伤己,也好过利刃在他人手中。” 她的眉眼委实太过相似,一颦一笑都如故人重现,叫他不忍见半分忧伤。 沧暮移开目光,转身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凰翥暗松一口气,抬眼窥视他背影,唇边翘起不可查的弧度。 看来她真的与故人很是相似,便是最拙劣的把戏也会得他心软温柔以待。 随即她心头又是一晒,没想到而今为了活命,她竟能做到如此地步,还当真是该感谢这一年多的历练,让她脱胎换骨。 - “切玉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找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修炼吧。” “我观姑娘清气外散,恐道途艰难,修炼不易。” “那也要试上一试才肯罢休。” “那我便送姑娘一句话。”沧暮转身停下来。 凰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有一句没一句应答,边扭头看向身后。 起先她独自前行,为保安全不惜绕远路往石林里头钻,以防魔兽攻击时能有遮身之所,而此人却恰恰相反,一路长驱直入只往平坦大道行进。 虽知他修为高强,但总归只有自己才靠得牢,是以她仍是警惕左右不敢松懈。 可一路走来,莫说受袭击,甚至让她生出一种此地从未出现过魔兽的错觉,便是他缩地为尺,也不该全无踪迹。 凰翥渐渐肯定,众魔兽的反常多半是因他而起。 难道他的力量已强大到魔兽不敢靠近,甚至连欲壑难填的贪婪都没有了?只恨她仙根尽毁,无法察觉他的气息,更无法感受他力量的威压。 按此情形估算,她方才出洞时此人多半便已经到达洞穴附近,那他有没有看见她出洞?又为何不阻拦她?送她离开又究竟是善意还是陷进? 凰翥想得正出神,并未注意到沧暮停了下来。 她一步上前,足下正落在沧暮脚背,察觉感触不对,她转脸想往下看,还未看清状况,额头先一步撞向他胸膛传出闷响。 她只觉脑袋震荡,眼前甚至出现刹那眩晕,耳边稀稀疏疏传来一声隐忍的闷哼。 凰翥大惊失色连忙后退:“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沧暮唇线紧抿,一手抚在胸前,看她这样便是想怪也出不了口,勉强勾唇道:“无妨。” 凰翥瞄他一眼又慌忙躲开视线,赔着小心问:“你...你方才说什么?” 沧暮道:“前方便是出口。” “哦,好。”凰翥顿了顿,想问其姓名探其身份,可后又想,糊涂些才能活得更长久,她忍下心中好奇,抬手作揖:“多谢公子一路相送,他日有幸再报答公子今日恩泽,我们有缘再会。” 沧暮已恢复了一派从容,笑道:“好。” 他当真不拦她?就这么让她走? 算了,不管他了,还是先走为妙。 如此想着凰翥抬手将肩上红布扯过头顶,又拉过耷拉下来的边缘交叠在肩头挡住口鼻。 马上就要重见天日,面对的也不再是尚未开化的魔兽,总不好在人前太过狼狈,虽是掩耳盗铃之举,但能掩几分便是几分罢。 “告辞。”她敛衽一礼,埋着头错身就要往前走,并不知道自己这一举动已引得沧暮瞳孔地震。 他怔怔将她瞧着,脑中一片苍茫,见她要离去,下意识伸手钳住她手臂,内心的紧迫和惧怕迫使他用上全力将她抓在手中,好似不如此,她又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凰翥骤然色变,胳膊上的力道让她胆寒,传出的疼痛更是在顷刻间击溃她即将看见曙光,满心满眼的希冀与期盼。 她惶惶抬眼,在这一刹那做了无数猜想。 他眼中情绪激昂,像滚烫岩浆,像澎湃海浪,要将她融化,吞没,许是看见她眼底恐惧,陡然又冷静下来,讪讪松开手。 “抱歉。” “无......无妨。”经过这一遭凰翥更急于离开,毕竟她并非真的故人,这种仰人鼻息的姿态也让她难以接受。 她偷偷觑他一眼,又等了一息再次告辞离去,佯装着从容不敢走得太快。 一步,两步......在她以为他再不会阻拦时又听见他的声音。 “切玉姑娘。” 凰翥又是一抖,先挑起一个笑容,而后回头。 沧暮道:“心若向光明,处处皆可成坦途。” 凰翥愣住,她没太听懂,更不明白其中蕴含的深意,也实在想不通他为何突然说这番话。 沧暮似乎也并不需要她回应,笑着继续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凰翥扯唇跟着他一起笑,心中暗道:“便是再见,也绝不会是在此处。” - 出了魔域便是艳阳高照,凰翥抬手虚挡在额前仰头望。 久违的阳光依旧刺眼且热烈,晒在脸颊隐隐发烫,不知是这阳光渲染之故,还是她内心狂热,她此时的笑容分外明媚。 无人知晓今日的阳光于她而言是多么的来之不易,便是在许多年后回想起来都忍不住心中悸动。 她像个小孩追逐着阳光的脚步,便是额间沁出热汗也舍不得躲,狠狠感 6. 陨落6 《从风起》全本免费阅读 凰翥闭了闭眼,再睁眼目光如炬。 她垂下手臂,滑出刚刚藏好的锥刺倒握在手中,利落转身。 她猫着身子放轻脚步小心翼翼靠近,很快便看见重重树影后那三个身影。 独身站在一边的女子着深栗色底衣,外罩一件栗红色纱衣,头发半挽,模样娇弱,红着一双眼我见犹怜。 在她对面,着广袖玄衣的男子三指成爪,反手掐在一个青年男子喉头,指尖只稍稍用力便能让他气绝身亡。 青年男子身材修长略显瘦弱,着蓝白色剑袖窄衣,眉头紧蹙,唇边被鲜血染红,衬得面色愈显苍白。 女子戚戚抬眼看向青年男子,紧抿着唇强忍哭意,一滴泪不期然滑落,她忙垂眼掩藏,抬起手,掌心朝上。 一颗约莫两个巴掌大的紫色灵芝出现在她手中,灵气四溢,一看便知是不可多得的佳品,难怪会招来觊觎。 青年男子被扼住喉发不出声音,与女子再次相望时艰难对她摇头。他一动,身后的男子立即收紧手指,他的眉头顿时拧得更紧,惨白的脸快速涨得通红。 “哥哥!”女子眼眶愈红,着急往前跨一步又生生停住,缓了缓声又道:“你先放了我哥哥,否则我宁可将东西毁了也不给你。” 玄衣男子沉吟刹那,想着以两人修为翻不出浪来,更逃不出他的掌心,指尖之力略收:“你将东西送过来,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物。” 凰翥握着锥刺的手指一根根松开又一根根收紧。 偷袭的招数她只对那些魔兽使过,还是头一次用在开了心智并有修为的生灵身上,她有些紧张,也怕自己会成为那只偷袭的小魔兽。 女子心有警惕,亦生畏惧,一步一小心,慢慢靠近。 林间的风轻扬她的纱衣,同时搅动着玄衣男子和凰翥的心神。 玄衣男子因即将获得的佳品心神摇曳,凰翥则屏气凝神寻找最佳出手时机。 眼见女子越靠越近,玄衣男子急不可耐松开钳制,接连反手一掌拍向青年男子后背。 青年男子飘飞出去,口中血气喷薄。 “哥哥!” 女子惊惧瞪大双眼,心神大乱,看向倒地的哥哥就要上前,不待她走开,玄衣男子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紫灵芝。 女子诧愕一瞬,知已无力回天只能紧着一边,扭头继续奔向自己的哥哥。 玄衣男子心急火燎转动手中之物来回检查,见是真品得意大笑:“真是紫灵芝,当真是难得一见的极品。” 凰翥在此时疾行而出。 经一年磨炼加之体型瘦弱,她的脚步已练得如猫轻盈,虽在高修为生灵面前仍是难掩全部踪迹,但此人现下得意忘形,那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待他察觉时凰翥已至近前,在狂笑声戛然而止之际,她扬手奋力将锥刺刺入他颈后。 刹那间,锋利的锥刃没入后颈,穿透脖子,在喉前露出一截血刃,鲜红的血液凝结在刃尖滴滴答答坠下,或沿着脖子两端的破口溢出,湿了前襟和后背。 女子哀哀戚戚扑向哥哥,口中不断呢喃呼唤,方将兄长扶起就听身后传来异样动静。 两人错愕看去,便见玄衣男子惊恐的瞳孔大睁,眼球突出,张开嘴只有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喉间咕咕作响,再发不出任何声音,便是如此,他手中紧握的紫灵芝仍不肯松开。 两人心下骇然,一时不敢动作,只顾愣神望着。 随着玄衣男子委顿下去,他的身子后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面黄肌瘦却洁净,漆黑清亮的眼眸如两颗透亮的黑曜石,清冷凌厉摄人心魄。 她取下玄衣男子手中的紫灵芝,侧身拔出锥刺。 锥刺离体的瞬间带起一阵血液喷洒,许是落了几滴在身上,她不快的蹙了一下眉头。 彻底倒地的玄衣男子力量尽散,最终露出真身,是一只黑鸦,黑羽在阳光下泛着紫蓝色的金属光泽,它的妖丹离体,泛着浅金色的荧光,缓缓飞升。 她抬手捏住妖丹,淡淡扫过一眼,神色平静的塞进前襟,恍如夺命的厉鬼得心应手。 她突然挑起眼眸看过来,惊得两人俱是一震。 凰翥跨过地上的黑鸦,在两人身前站定,将紫灵芝往前递。 兄妹两讶异抬头,望着她半天不敢作为。 凰翥又颠了颠手中紫灵芝:“你们不是要抢这个?” 女子反应过来急忙跪下就拜:“多谢恩人,我们也并非是抢,是这个东西本就是我哥哥冒生命危险取来治病的良药,只是不慎外露遭人觊觎才有如今祸端。” 男子虚弱的一手撑地,一手抚着胸口,坐着未动,只拿一双眼打量凰翥。 她身上的粗布衣裳松松垮垮很不合体,绑起的头发半干不湿甚至有些凌乱,看着是一副附近村民模样打扮,目下却有上位者的倨傲,并带着怜下的慈悲,却又无半点修为,可她方才出手果决干脆又非常人所有。 凰翥瞥了眼男子又看向女子,她无意断案,本就是路过随手而为更无意探听其中缘由,她将紫灵芝又往前递:“拿着吧。” 女子看一眼兄长,又道:“我叫练鹊,这是我哥哥紫长,不知恩人姓名,我们日后定当报答,还有这个紫灵芝,我们愿让出一半给恩人。” “不必,这东西我用不上......”凰翥有些不耐烦,索性蹲下身将紫灵芝塞进练鹊手中,说着用下巴点了一下紫长:“还是给他疗伤吧。” 放下东西后她起身便走,只留给两人一个决绝的背影。 练鹊和紫长面面相觑,又看看凰翥离开的身影。不怪乎他们如此,只是她手段如此狠辣,脸上淡漠也实在不像个古道热肠之人。 练鹊恍然想起捧在手中的沉甸甸,扬声道:“多谢恩人,他日相逢定当做牛做马报答。” 凰翥脚下未停,亦未作回应。 一阵风来,掀起她的衣襟飞舞,湿成暗红色的发带如蝴蝶翩翩,瘦弱的背脊挺拔如松,两人恍惚间以为看见天神将临。 - 大雨过后,岚岫峰上雾气弥漫,像一顶浓白多变的帽子扣在峰顶。 山脚下的小客栈内,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滞留了许多来往行客。 < 7. 陨落7 《从风起》全本免费阅读 “在那,恩人在那。”练鹊遥指窗下那道身影,眼睛迸发出光彩。 见妹妹终于打起神采,紫长不自知凝起的眉宇渐松,顺着她的指尖看去。 支起的隔窗下端坐着瘦小挺拔的身影,阳光泄进窗内,照亮了她的白衣,她的面庞隐在阴影中,眉眼低垂宛如神祇。 她的长发简单拢在脑后,红色的发带躲在发间若隐若现。 两人快步上前,临近门前练鹊突然慢下来,视线落在一个着深褐色劲装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神色惶急,一会儿朝客栈内瞧瞧,一会儿遥望远方,像是在等人。 紫长也跟着慢下步子:“怎么了?” 练鹊收回视线,心不在焉摇头:“没什么。” 凰翥正要起身便看见两人进来,视线与练鹊相交刹那,她瞬即挂起笑脸迎过来,口中直唤:“恩人。” 客栈内的人已散得差不过了,只剩零星几桌稀稀落落坐着人,她这一声恩人回荡在堂厅中备显响亮,引得人一阵张望注视。 凰翥不得已继续端坐,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转。 一段时日不见,这小丫头的脸颊都凹陷下去了,眼底淤青明显,像朵蔫了的花强打起精气神,紫长倒是没有多大变化,只是面上憔悴难掩,见她望过去,他笑着点了一下头。 凰翥问:“你们是专程来找我的?” 练鹊点头,面露羞赧:“嗯。” 凰翥又扫一眼并排站在桌前藏在阴影里的两人,惑色更浓:“找我做什么?” 紫长道:“报恩。” 凰翥轻蹙的眉头忽而一松,面容染上耐人寻味的笑意:“我说过不必,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窗外,那个着深褐色劲装的男子小跑着往外迎出一段,他等的人已经到了。 在他遥望的山路远方,影影错错出现一个青色的俏丽身影。 “不是的,那日若非恩人出手,黑鸦不会放过我们。”练鹊秀眉轻蹙,望过来的一双翦水秋瞳惹人怜惜:“哥哥说这是救命之恩,应当报答的。” 凰翥转而看向紫长,他的唇抿成直线,正耷拉着眼盯着练鹊,眼底神色莫名,察觉她的视线,他转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间,他的目光不退不避,亦是格外坦诚。 凰翥有些捉摸不透他们的目的,索性也不费那脑子。 眨眼间,她掩下脸上的冷淡,挑起一个温柔和善的笑容:“二位有此报恩之心恰恰说明我出手相助乃是正确之举,只我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有人跟在身边,二位若有心,他日他乡相逢,能以一桌嘉肴美馔相待便是足矣。” 练鹊眼露无措,转头看向哥哥。 凰翥这话是一颗软钉子,扎得牢也扎得准,堵了他们的进路不留半分余地,他们若再多言便是纠缠,也就有违“正确之举”四个字了。 紫长却是面色无常,从头到尾无甚波澜,好似是走是留于他而言皆无所谓。 山路上的两队人已经汇合,不知在交谈些什么,说话间褐衣男子从身上拿出一块红布,鲜红似火的布帛在风中飘扬从人影后露出一角,隐约可见其上金光闪闪。 青色身影抓起红布,在手中确认一番后抬头遥遥望了一眼山脚下的客栈,由男子引着往前来。 紫长抬起一手,掌心之上显现出一根羽毛,他上前将羽毛放置在桌面,语气诚恳不卑不亢:“那便请姑娘收下这根飞羽,若非身死,他日若有需要,刀山火海紫长随召即到。” 练鹊在身后忙不迭跟着一顿点头:“嗯嗯,我也是。” 凰翥端量他半晌,小小年纪倒是行事稳重,喜怒不行于色,是个不错的苗子,假以时日应有所成。 她垂下眼睫看向桌面上的飞羽。 很漂亮,是鸟类翅膀上最美丽也是最重要的部分,几近全白的蓝白色根羽渐染至尾端一抹深蓝色,像是精心漂染的艺术品,颜色过度自然,美得恰如其分。 凰翥拿起那根飞羽至近前端详,笑道:“好。” 紫长作揖行礼:“那便不叨扰恩人,我们兄妹告辞。” 练鹊闻言忙也敛衽施礼。 凰翥点头回礼,笑看两人离去。 客栈外那男子领着三个女子已越来越近,为首的女子着多青色彩衣,衣裳量体剪裁,完美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裙琚在走动间摇曳生辉,头上宝珠熠熠,皆非凡品,一看便知身份显贵。 方跨出门槛的练鹊忽然拉住紫长小声道:“这些人是冲恩人来的。” 紫长不疑有他,转身又往客栈里面走,与要离开的凰翥撞个正着。 见两人去而复返神色慌张,凰翥心生疑窦,正待询问却听紫长急道:“不要出去。” 凰翥探头往门外乜斜一眼。 来的人她认识,走在后方的两名女子一个叫季和,一个叫怀珍,是当初一左一右架着她,将她抛下魔窟的两人。 而为首的青衣女子她何止是认识,并且很是相熟,正是当初毁她仙根,将她丢进魔窟的鸾羽。 她手中拿着的红布是她放在那个院子里与农妇交换的鲛纱衣,原只想着两不相亏,竟因此暴露她已逃出魔窟,留下踪迹招来祸患。 观其衣着比从前更显华贵,想来她消失后她在族中也更受尊崇。 只是鸾羽,为何你的面容却比从前更显沉郁?你一定要得偿所愿,痛痛快快的活着,这样,跌下来的那一日,你才会有更切身的体会。 练鹊忙急扫视客栈,望见通往后院的小门,她一把拉起凰翥的手臂:“我们从后面走。” 略微出神的凰翥察觉到触碰下意识躲避,无意识的行为让她倍显抗拒,练鹊脸上一热,直觉自己越了矩,心中好不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听见凰翥说:“不用躲。” 在魔窟一年多的蹉跎,她早已不复当年光华,莫说他人,纵是她自己都不敢轻认镜中人。 她从袖中取出面纱覆在脸庞,在鸾羽靠近门扉即将入内之际,背脊软下三分,抬手虚掩在唇边作轻声咳嗽。 她的身子瘦弱,便是最小的成衣穿在身上也是宽松的,再做这般姿态,俨然一副命不久矣的病西子。 紫长心思转得快,忙扶住她手臂配合,只在握住她小臂的瞬间不禁吃惊,她的小臂瘦得只有孩童粗细,脆弱得好似轻轻一握便能将其捏碎。 练鹊见状也反应过来,忙扶住凰翥另一边,嗓音故带担忧:“阿姐你没事吧?” 8. 陨落8 《从风起》全本免费阅读 “女君。”怀珍担忧出声,倘若真染上时症回百凤山,少不得要引起风浪,更何况她们今日本是要前往醴泉闭关,却偷偷来了这里,若追究起来,她和季和也少不了要挨一顿罚。 练鹊悬起一颗心,盯着横亘在眼前的手臂大气都不敢出,扶着凰翥的手不自知收紧揪住了她的衣袖,就连紫长也经不住露出一丝怯,端着凰翥供她依撑的胳膊绷得僵硬。 凰翥依然镇定,不躲不避,直等鸾羽的手出现在眼下即将扯开面纱方淡淡开口,嗓音里故意添两分沙哑:“姑娘可想好了,这病症一旦染上便是来势汹汹,除不去,留不得,便是精心养着,也会日日蚕食身体。” 闻言,鸾羽的手生生顿住,悬在半空。 怀珍悄悄抬眸往上看,那块红布还被鸾羽紧握在手中,耷拉下来的边缘随风轻轻荡漾,捏得泛白的手骨在鲜红衬托下愈显白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凝视着眼前人,脸上神情莫测。 跟在鸾羽身边已有些时日,可她至今都摸不透她的脾性。 从前她们虽相识但并不相熟,印象里的她虽算不上热忱,但也待人宽厚温和,每每见她们上前行礼问候都会笑着一一回应,可现在,她性情古怪让人捉摸不透。 细想起来,这一切都要开始于摧毁帝姬仙根的那一日。 那日她和季和接到指令前往凤凰屾助鸾羽女君成事,但当她们到达时她已经得手,往日如晖光耀眼的帝姬蜷缩在地上,脸色惨白,冷汗如瀑,口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唇边与脸颊,身上华衣也在挣扎中沾了脏污,像朵碾踩在泥里的娇贵红牡丹,鸾羽女君就站在她身前,高高在上俯视,眼中狠辣至今难忘。 察觉她们到来,她眼未抬,冷声吩咐:“将她的法器和乾坤囊取下来。” 季和先一步跨出去,帝姬拼命护住腕间法器,两人争抢中僵持不下,季和突然喊到:“快来帮忙。” 她被这声喊叫回了魂,慌乱中瞥向鸾羽,她盯着地上扭在一起的两人眉头颦蹙,面色阴沉如暴雨前压城的黑云。 她以为她是因她们办事不利而心生不悦,忙抢上去帮忙,可当她们夺下法器和乾坤囊想要继续搜身时,却听她骤然冷喝:“别碰她!” 当时她敢肯定,倘若她们没有及时停手,她会毫不犹豫杀了她们。 那日过后,她和季和被安排到她身旁,也是从那日之后,她再未从她脸上看见过笑容,直到今日听闻帝姬的消息。 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当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她的眼睛里是漾着笑意的。 怀珍斗胆猜测,鸾羽女君第一时间离开百凤山前来确认帝姬是否还活着,不是为了斩草除根,而是她心中其实是希望帝姬还活着,只是揭开这层面纱之后呢? 倘若是她,杀了她?还是将她带回百凤山?显然哪一种都有无穷祸患。 倘若不是她,又当如何? 如此想来,还是一开始便不知道的好。 怀珍踌躇道:“女君,闭关在即,还是谨慎些为好,万一过了病症,影响甚大。” 鸾羽眼眸动了动,看向怀珍。 心知猜对了上意,怀珍绷紧的心弦松弛下来:“祯鸣长老还在醴泉等着女君,女君还是尽快回百凤山吧。” 鸾羽又转向凰翥,终是悻悻收了手,好半晌取出一个小玉瓷瓶递到练鹊眼前。 练鹊心头慌乱不知何意,转动眼眸瞄一眼凰翥,见她神色无异,哆哆嗦嗦接了。 鸾羽往后退一步,像脱了力一般:“你们走吧。” 练鹊如临大赦,忙笑着曲身行礼:“多谢恩人赠药。” 终于听到想要的话,紫长不自知轻声吁出一口气,凰翥将做戏的派头演到底,状似弱柳扶风轻咳两声,边由两人继续扶着离去,边回头瞥。 莫说鸾羽感情复杂,她对她又何尝不是复杂的。 当年她只身冒险前往极北之地的冰川为她取来雪寒玉疗伤的事还历历在目,她以为她会一直是那个可以让她交付后背的依托,可她却从身后给了她致命一击,她始终想不通她们缘何会走到这一步,更想不通她缘何会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只是鸾羽啊,缘何恨,你都恨得如此不够彻底? 眼见三人越走越远,鸾羽还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久久不愿离去。 猜中她心思的怀珍耐心等待着,褐衣男子满腹嘀咕,但觑着鸾羽的脸色不敢多说多问,季和却有另一番猜想。 她走上前在鸾羽耳边道:“不若直接将她杀了,便是有人问起,我们也大可说不知她身份,既为误杀,想来族中也无人会追究。” 鸾羽猝然转头,一双眼如淬了毒的寒芒冷冷盯着她。 季和被她的目光刺得浑身一颤,脸色吓得煞白。 季和的声音不算大,但离得近的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怀珍被她的恶毒之言震惊得嘴巴合不拢,褐衣男子原想附和,但见鸾羽这般态度忙又闭紧嘴巴装鹌鹑。 鸾羽启唇厉声斥:“我该如何做,还轮不到你来指点。” 季和两股战战惶恐低头:“是......是我多嘴了。” - 直等身后的人消失在碧空之下,凰翥一改病态直起腰板,停下脚抽出被搀扶着的两条手臂,淡声笑道:“多谢。” 练鹊和紫长错身停下,转过身来。 练鹊将小玉瓶递上前,眼带笑意:“恩人要去何处?不若我们送恩人一程?也免得日后再遇上此事只有孤身一人应对。” 凰翥接下玉瓷瓶在手中端量。鸾羽倒是大方,给的竟是上等灵药,看来最近确实收了不少好药。 她边把玩手中小玉瓶,边漫不经心反问:“你们是如何找到的我?” 紫长早便察觉到她的态度,现下也不绕弯子,直问:“恩人是在怀疑我们的用心?” “是。”凰翥神色一收,抬起眼直视他的目光:“你们口口声声说追来是为报恩,只这报恩的迫切心思是否来得有点晚?” 一开始他们虽也说了要报恩,但一则问她姓名作日后报答,二则是拿一半紫灵芝,而今时隔一月有余却突然追上来,并且还知道她和鸾羽之间的恩怨,这便让她不得不怀疑他们别有用心。 “不是的。”想起其中缘由练鹊就忍不住抽抽搭搭往下掉眼泪。 凰翥蹙眉,这丫头也忒爱哭了些。 紫长看一眼妹妹,眸中染上几分心疼,也止不住涌上水汽。 他眨了眨眼平复下心情,看向凰翥缓声道:“我们在市集听闻有人高价售卖黑鸦妖丹,凑上去看过,妖丹气息与那日争抢紫灵芝的黑鸦一致,便以此确定恩人行进的方向,再多方打听,找到恩人也不算难事。” 凰翥自以为穿着最朴素的衣裳,做最简单的装扮便不会引起人注意,却不知那最显眼的特 9. 陨落9 《从风起》全本免费阅读 “玉姐姐。” 凰翥循声看去,火光莹煌,映照在少女脸庞衬得她肤若凝脂细腻无暇,一双含笑的翦瞳更如秋水清澈迷人。 练鹊举着水囊递过来:“你先喝口水。” 凰翥唇角带笑接下水囊道谢。 两人隔着一团火簇相对而坐,火苗在风中轻舞,火光影影错错落在地面温柔婆娑,火热驱散从四面八方围拢的水汽,烘得两人脸颊泛起薄红。 鸟雀已归巢,歇在树间偶有扑腾之声,虫鸣混着一旁的水流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月光如水倾泄,铺在潺潺流水之上如坠落的星河璀璨。 “哥哥怎么还不回来?”练鹊张望黑黢黢的树林,又转头看向凰翥关切问:“玉姐姐饿了吧?” 凰翥道:“我没事,你不用这么照顾我。” “玉姐姐不必觉得有负担,我从小照顾弟弟妹妹们都习惯了......”练鹊笑容一僵,神色肉眼可见沉下来。 同行有一段时日了,每每提及家中弟妹们她总要神伤哀戚一阵,想起身故的父母,凰翥是有几分感同身受在的,只是两人性格迥异,她从不喜将悲伤外泄于人,也总觉得脆弱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她也不知其中缘由,想劝又怕说错话弄巧成拙,探问也怕勾起心事更添伤悲,是以每每见她如此都有些束手无策。 耳边传来窸窣声,凰翥眉宇舒展看向救兵。 如鬼影矗立的重重树影之后,一个身影正朝两人靠近,无需辨清身形与容貌,凰翥通过脚步声便能确定来人:“是紫长回来了。” 练鹊闻言收拾好心头阴霾,朝人影望去。 紫长阔步而来,容貌逐渐显现在融融火光之下,他的手中捧着用大树叶包起来的一捧果子,看向两人的目光晶亮:“今日走得稍远,你们都等饿了吧?” 练鹊道:“我倒不觉得有什么,玉姐姐怕是早便饿了。” 凰翥脸一红,方才还在心中想,这小丫头太弱了,灵力弱,性子也弱,可说到底她最起码还有灵力护体,她却是什么都没有,何来资格嫌他人弱? 紫长也觉羞愧,竟未想到这一层:“抱歉,是我思虑不周。” 他赶忙将摘的果子递过去,一股脑全都放进凰翥手中:“今日多摘了几样果子,你先吃。” 好强惯了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累赘,凰翥如捧着烫手山芋般不免心生别扭:“我真的没关系,你们也不必这样事事都以我为先。” 练鹊起身搬来一块大石头放在紫长身后,拍着手上泥灰走过来:“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还真有些饿了,我喜欢这个红色的酸藤子。” 凰翥忙将果子捧过去,练鹊笑盈盈抓了一把红色小果子又绕回自己的位置。 紫长瞥一眼身后石块挪过去坐下:“这附近有城镇,我们明日可以去一趟市集,买些吃食备在身上以防万一。” “好。”看着堆成小山的果子出现一个缺口,凰翥坚硬的心也仿似被融化了一角。 魔窟一年蹉跎让她竖起了浑身的尖刺,另加最亲近之人的背叛,她已不知该掌握怎样的方寸与人相处,练鹊也确实心细如发,总能察觉到她的心绪波动并巧妙化解。 她将果子放在膝头,从手边随意拿起一个放进嘴里。 果子并不好吃,很涩,一咬开她就蹙了一下眉头。 摘下来的果子都是成堆放在一起,看见她继续沿着边缘拿起第二个果子塞进嘴里的时候,紫长不禁纳闷那果子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当她轻蹙着眉吃进去第三个时候,他开始好奇那果子到底是什么滋味? 他忍不住伸出手,凰翥见状将果子捧起来往他手底下凑了凑。 紫长准确无误拿起一颗凰翥一直在吃的果子放进嘴里,咬开的一刻,两道眉毛控制不住往中间挤,心道她口味怎的如此独特。 练鹊边吃自己的酸藤子边晃着眼瞳观察两人:“我也想吃一个那个果子。” 凰翥正拿起第四个,听见这话有所犹豫的看向练鹊,但还是捧着果子往前递。 紫长还没缓过来阻止,就见练鹊抓了一个迫不及待丢进口中,小脸果不其然皱成一团,赶忙往嘴里塞了好几个酸藤子才罢休,直看得他忍俊不禁。 而凰翥面不改色将第四个果子又吃了下去。 在两人接受并已肯定凰翥口味独特之后的第二日,他们却发现,她唯一储备的口粮是一包饴糖。 后来他们从相处中知道,她喜欢的并不是发涩的果子,而是不管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只要能入腹的东西她都不挑,也不管条件多么艰苦,只要身上还有饴糖,她便心满意足。 她在口腹之欲上得过且过,但在生活小事上却有另一番细致讲究。 例如,她的头发总是齐整的,衣裳不挑新旧,不挑好坏,总是干净整洁的,若下大雨她绝不走山路,有时宁可耽搁一日等大雨停歇了再出发,但在大雪纷飞之时冻得手脚裂了口子也不肯停下来。 她也总是谨慎小心的,总能及时趋避风险,也从不招惹是非,但若见苦难,也会在思虑周全后出手相助。 因着最开始的那场猜忌,紫长和练鹊未再探问过她的私事,便是连她要去何方都不曾问过,直到三人同行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主动开口问:“你们已陪我走了三个月,便一直不好奇我要去何处?” 练鹊不好意思笑道:“好奇的,但哥哥不让我问,怕你会不自在。” 紫长梗了一下,也是没想到练鹊会如此实在的出卖他,对上凰翥投来的目光,他红着脸拘谨躲闪。 那日,凰翥如实相告她要找的地方叫做往生池,也如实告知了她要去的缘由,而说起洗髓便逃不过仙根被毁一事,但除此之外,她未再透露过更多。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他们这一走便走了一年又八个月。 近日,本就话不多的凰翥愈加沉默寡言,面上也总笼罩着淡淡的阴郁。 紫长迷迷糊糊掀起眼皮,一旁的练鹊侧躺在山壁下已入梦,而本该睡在她身旁的凰翥不见了身影。 晚风拂拂,吹动山壁下的荒草左右摇摆,不远处燃烧的火堆势头已渐小,偶尔还能发出“噗噗”的破响声。 今夜无云,天空碧蓝如洗,月如弯钩倒挂璀璨明亮,漫天星辰与之争辉。 紫长转头寻找,望见约莫十步之外半人高的大石上坐着纤瘦的背影,伶仃,孤寂又显脆弱。 她已不似最初那般干瘦,但心思重又长途跋涉,怎么都不长肉。 得知她仙根被摧毁之后,他想通了她身上诸多不同寻常之处,但更多的是震惊。 他无法想象损毁仙根所带来的痛苦她是如何捱过来的,更无法想象从云端坠入泥淖,她是如何将自己打碎再一点点重组直至挣扎而出,也隐约猜到她身份不简单。 途中,他和练鹊曾旁敲侧击过她的身份,她说:“你们还是莫要知道的好,免得日后遭来无妄之灾。” 她也不止一次叮嘱:“倘若日后遇上力量悬殊的,你们也不必救我,勿要枉费了性命。” 他和练鹊极表忠心,她却只是笑道:“我自不会轻易断送性命,但生死由天,有时强求不得,又何必再搭上你们 10. 陨落10 《从风起》全本免费阅读 休整一夜后,凰翥如拉满弓的弦绷紧了身上每一处神经,忐忑的继续前行。 从元神处所得的地图到这里即止,其上只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方位,而地图上的渺渺一点,之于现实却是浩大,她也从未想过看到的会是这样一幅场景。 四周荒草萋萋,阴森之气弥漫,似一层层暮纱抵挡了阳光的普照,昏暗似冥夜,点点莹煌似繁星纷飞闪烁,衬得眼前景象越发如真似幻。 一条蜿蜒曲折的宽广河流穿越山川到这里为止,溢出的河水由深至浅,渐成一汪汪或大或小或零散或成片的低浅水洼遍布蔓延数十里之广,稀稀落落的大树只见其枝不见其叶如鬼影触手张牙舞爪,枝头停栖着一排排黑鸦,见有人至一阵惊飞,声如婴儿啼哭尖利刺耳。 河水浑浊似血,腥秽不可靠近,河面飘着团团幽绿如鬼火飘忽不定,荧光汇聚成融融一片似纱似雾铺满河面。 三人沿着河岸行进,只觉阵阵腥风扑面,直搅得人胃里翻涌。 昏暗的环境让凰翥联想到在魔窟的那些日子,便是荒草不及腰深,四周地势一览无遗,她也总是疑心会有野兽凭空蹿出,将锥刺紧紧倒握在手中,全神贯注留查周围动静,绷紧心弦不敢丝毫懈怠。 练鹊初始时还强撑着自如,往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后终是被阵阵鸦叫摧折得精神脆弱,此时的她抱着凰翥的一只胳膊,瑟缩着脑袋躲在她肩头,怯怯露出一双秋瞳。 紫长眼眸微敛,更是竖起浑身羽毛严阵以待,他是三人中力量最强的,又是男子,更有义务保护好她们。 此地太过诡异,他们进入时明明是正午时分艳阳高照之际,可一踏入此地便如坠幽冥,是以三人全都竖起心防屏住呼吸几乎没有说过话,耳边长久只闻荒草在风中沙沙作响。 突然,练鹊惊呼一声,脚下一个趔趄滑入浅洼之中激起水声。 凰翥慌忙绷紧手臂将她抓住,紫长也担忧看向她脚下。 练鹊心中懊恼不已,提着裙摆借助凰翥的力量惶急往上爬,然而越是急便越是乱,鞋子沾水后愈发湿滑,脚下一使力竟是又滑倒一次还险些将凰翥也给带了下去。 见状,紫长长臂一伸,大掌握住她手臂,稍稍用力便将她从浅洼中拎了出来。 她的裙琚早已湿了半截,鞋袜也早已湿透,不止是她,凰翥和紫长亦是。 一路都是错综排列的浅洼,避了这个避不了那个,加之环境昏暗,如此走来,他们都不知已跌了多少次。 练鹊羞愧站稳脚跟,虽然大家都跌过,但就属她跌的次数最多,她红着脸抬眼,不期然打了个激灵。 此处本就阴寒,腥风吹在湿衣裳上更添森冷,凰翥只当她是冷了,欲将她搂紧却察觉练鹊挽着她的手在拽动她衣袖。 她茫然转眼,这才发现练鹊眼眸微睁定定盯着河面,瞳孔倒映的动静瞧不真切。 凰翥眼皮一跳,慌忙转头,就见一个人影从河中央缓缓冒出水面,期间竟未带出半分动静。 那是一个少年,阖着眼,面容白皙,似纸上描摹的画像,一头墨黑长发如绸缎披散,长及脚踝,他以河水作衣裳,不见四肢只见轮廓,附着在水面的幽绿荧光似流动的薄纱自他肩头垂下。 凰翥无措转身下意识支开手臂将练鹊护在身后,紫长也看见了河中人,几乎是同时,一个跨步过来挡在她们面前,手中蓄起灵力。 察觉河中人并无杀气,凰翥抬手搭在紫长手臂,示意他勿轻举妄动。此人既能出现得这般毫无声息,倘若真要出手伤他们,他们焉有命在?还是莫要将人惹怒的好。 紫长心领神会她的顾虑,五指合拢收了力量,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河中央,谨防对方骤然发难。 凰翥往外跨一步,从紫长身后探出半个身子,试探问:“何人在那?” 河中人悠悠睁眼:“何人擅入幽冥血海?” 他的声音低沉清冷,穿透风与空间如磬钟回荡在河岸钻入耳中,一双眼幽如深潭,无端透着凛冽的寒意,似能将人洞穿。 此种力量悬殊的境况下还是将话讲得越清楚越好,以免引来不必要的猜测。 如此想着,凰翥收起锥刺,上前作揖道:“我等是为寻往生池洗髓而来,本无意搅扰阁下清修,事成之后必定立即离开,还望阁下见谅,多多包涵通融。” 池中人觑了她半晌,似是见她诚心无异,垂了眼睫琢磨起她的话来:“往生池?洗髓?” 听着他这一声呢喃,凰翥高悬的心一下凉了半截,木然朝前望去。 他喃喃着继续道:“倒是不曾听闻。” 凰翥呼吸凝滞,一颗心直通通落入地面,终究摔得个七零八落。 那元神给予的地图果真是假的,什么往生池?什么洗髓?都不过是他编来戏耍她的把戏罢了。 她早就该知道的,那元神被困阵中十万年之久,怎会无缘无故帮她?终究是她不愿认命,被欲望蒙蔽了双眼。 早知今日,她又何苦人不人鬼不鬼的挣扎这么些年,倒不如一开始便让魔兽吞入腹中来得痛快。 不,她怎能死得如此窝囊?便是无法重铸仙根重新修炼,她也要闯回百凤山,杀死一个便是一个,怎能无人陪葬? 胸腹内突然一阵钝痛,似生出一只手正在撕扯她的身体,她弓下身子死死揪住前襟,奈何手无法伸进体内与那股力量相抗衡。 “切玉!” “玉姐姐!” 紫长和练鹊手忙脚乱凑上来搀扶,她在恍惚之间听见一声声“咚,咚,咚”的心脏跳动声,像是在她胸腔内,又像是在远方。 眼下地面开始晃动,她的脑袋越来越沉,眼中景象也越来越模糊。 - “玉姐姐你醒了。” 烛火微弱,眼前昏昏惨惨,入目是上了年岁发黑的房梁。 “这是哪里?”凰翥声音发哑,如含着两块生锈的旧铁片。 练鹊上前将她扶起,手势很轻,像捧着易碎的瓷器:“幽冥血海旁的小木屋。” “我们还在幽冥血海?” 练鹊坐在床沿,让凰翥靠在自己肩头,拧着身子倒来一杯水凑到她唇下:“嗯,你突然昏倒可把我和哥哥都吓坏了,无名前辈说这里曾有一位修仙者隐居,我们便将你带过来了。” 无名?说的应当是河里那位少年吧。 凰翥喝完 11. 陨落11 《从风起》全本免费阅读 虽已心有准备,但见河中突然冒出一人,凰翥还是会不自觉绷紧神经戒备。 她快速缓下心弦,扯出一抹笑:“还未多谢你收留我们,我还以为......” 以他先前那般姿态,他会毫不留情将他们赶出去。 无名莞尔,凑过来在她身旁坐下。离得近了她才看清,他是有手脚的,只是掩在宽大衣袍下看不见,露出的一截手指和他脸上的肌肤一样白得像纸。 随着他坐下,木廊边缘晕开一滩水渍,但奇怪的是,河中腥气浓重,他身上披着河水却不见腥气,反有一股极淡的莲花清香。 无名道:“他们都叫我前辈,你为何不如此称呼于我?” 凰翥怔了一怔,这话多少有些小儿脾性:“他们二人年岁比你小,自该称呼一声前辈,但我却未必,说不准还比你年长个数百年呢。” 无名摇头,很不赞同:“你虽是先天生灵混沌神兽后裔,但自胎生便聚神识,而我却不同,我乃幽冥血海中孕育而出的胞衣,数千年生长,数千年成型,数千年生化,又经数千年长成如今模样,说来还是我比你年长。” “你看出来了?”凰翥讶异,她仙根尽毁力量尽散只剩下这身金仙之体,他竟还能一眼看出她的真身。 “这有何难。”无名执着道:“所以你叫我一声前辈也不算吃亏。” 凰翥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那无名前辈,敢问河面飘着的这些是什么?” 无名淡声道:“我不叫无名,是没有名字。” “那......”我该如何称呼? 他都没有名字又何来称呼。 “我......”应该叫你什么? 他都没有名字又还能叫什么。 凰翥张口结舌好不尴尬。 无名道:“算了,你还是叫我无名吧。” “好的。” “那些啊,都是游荡至此处的孤魂野鬼。”无名看向河面:“血融于水,随流水而来,停滞于此终年不散,是成这幽冥血海,这些孤魂野鬼大多是循着血腥气飘来。近日,有一老道大肆捕捉魂灵,吓得他们四处逃窜,是以又涌入了不少,才有眼下盛况,但他们既到此处投靠于我,我便不好袖手旁观。” “原来如此。”凰翥展望河面繁华,发自内心为这些魂灵在危险时机找到庇护而感到庆幸,她眼睛一亮,突然生出兴致:“是所有生灵死后都会成为鬼魄吗?” 无名道:“不尽然,这里大多是人族,例如先天生灵以修元神入道,死后元神会重归天地化为新的生机,就不会再凝成鬼魄。” “哦。”凰翥悻悻垂下眼睫。 “你也想找人吗?” “也?此前在这里隐居的修仙者是为寻人而来?” “嗯,他在世间寻了数十年,偶然途径此地,见河面有众多魂灵游荡便定居了下来,期望他的妻子也能如这些孤魂一般到这里来......”瞥见凰翥双臂环抱,手掌来回婆娑臂膀,他转而问:“你冷?” “是有一点。”汇集孤魂野鬼的河风中掺杂阴气本就森冷,加之无名又坐在身侧,寒气更是层层侵入。 她话音刚落,无名伸出两指轻轻一拨,附着孤魂的河水顿如披帛涌来,转瞬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 凰翥瑟瑟发抖将自己缩起来,牙齿止不住打架:“这些鬼魄身上......阴气重。” “啊,对不住,我习惯了。”无名又动动手指将河水驱散。 这么一裹,凰翥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还泛着让她欲呕的血腥气,她紧紧抱住自己哆哆嗦嗦忙急告辞:“我我得先先去换换身衣裳。” 她收起耷拉在廊道的腿正欲起身,忽觉背后一暖有衣裳盖过来,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她双肩,轻易将她托起。 是紫长,披在肩上的是她取下盖在他身上的外衣,她方才哆哆嗦嗦竟未注意到他疾行过来的脚步声。 将她托起后,他忙拽动两边衣襟将她裹进怀里:“我带你去换身衣裳。” 毕竟是借住于此不好太过失礼,紫长心生不悦,面上还是带着尊重看向无名,对他点了点头。 无名更添愧疚,又道:“实在对不住。” “没事,我换身衣裳就好,晚些再来陪你聊。”凰翥话还没说完就被紫长带着往屋里去,未至门口就开始打起喷嚏。 紫长收拢手臂将她拥得更紧,边朝房里唤:“练鹊。” 练鹊惶急开门出来:“怎么身上都湿了?” “我没事,你们何至于这般担心,阿嚏......”说话间凰翥被两人架回了屋。 自凰翥开门紫长就已经醒了,因不想搅扰她心绪便假寐着未睁眼,之后虽担心,但见两人相谈甚欢又一直忍着未及时提醒她添衣,没想到却闹成这样,他担心的事情最终也还是发生了。 凰翥心气散了,一并连着身体也垮了。 一场风寒来势汹汹,撑着换下衣裳她便泄了力,躺下后连烧了好几日,还总在梦中反复呓语:“带我走,不要留下我。” 练鹊因此哭了好几场,连紫长都疑心她会捱不过这一次。 - “不行,不能再等了,趁她现下病情稳定,我们立刻出发离开幽冥血海。” “可玉姐姐现在的身子太虚弱了,贸然挪动,途中倘或再发病了该如何是好?” 紫长左右为难在房中打转:“幽冥血海阴气深重,不断侵蚀身体,待得久了便是我们都遭不住,更遑论她已是寒气入体,持续高热不下。” 练鹊六神无主抽抽噎噎起来:“玉姐姐一向强健,此前跨越大雪山时也不见如此,怎会突然就病成这个样子?” “别哭。”凰翥眼皮尚未完全睁开,高热过后的嗓子沙哑,只能勉强发出气声。 “玉姐姐你终于醒了。” “切玉。” 练鹊一把抓住她的手,哭得愈发汹涌,紫长也难掩激动凑到床前,眼中水汽险些止不住,用笑极力遮掩。 凰翥温柔注视练鹊,牵动唇角:“把眼泪擦擦。” 练鹊“噗嗤”傻笑出声,真好,还能听见玉姐姐再说这句话,她忙以袖抹泪,着急指挥:“哥哥,水。” 紫长脑子生顿,听到吩咐痴头痴脑转身。 练鹊在床沿挪动,边将凰翥扶起来靠在身上。 在两人手忙脚乱的一顿伺候下,凰翥不禁自嘲:“当真是越发没用了,这么点小事 12. 陨落12 《从风起》全本免费阅读 凰翥款款上前,曲身在廊边坐下。 她垂眸看向脚下黑沉沉的河水,又看向一脸严肃,默默移出一段距离的无名,笑道:“我今日穿得很严实,也很暖和。” 无名唇边旋即绽开笑容,飘过来在她身侧安然落座:“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会和那个修仙者一样。” 一样什么? 凰翥等了片晌:“那个修仙者是如何死的?” 无名敛眸,幽幽叹一声:“他在世间遍寻妻子魂灵数十年而不得,本已是心如止水。后来,有一怨魂生出邪念,装其妻子伴于身旁,他喜出望外,日日以仙力韫养,如此十数年下来,怨魂因吸收了他的力量得以重聚身魄。” 凰翥道:“他因此而遭怨魂反噬?” 无名摇头:“当他察觉到自己受骗之后愤怒不已。而那魂灵是因为方生下孩子,未及看一眼便浑浑噩噩中游荡到这里,长久思念生执,因此成怨,故而冒险骗取他仙力。念其舐犊情深的缘由,修仙者最终还是将她放了,只是自己因多年期望成空,自此萎靡不振,终是生念断绝,投水而亡。” 凰翥唏嘘之于莫名有一种被看穿的脸热。 无名瞟着她,神色犹疑道:“我以为你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很开心,但看起来好像并非如此。” “你就当我是......”凰翥斟酌吐字:“更从容了吧。” 开心,她自然是开心的,只是大起大落之后,那根主宰兴奋的弦好似崩裂了,再听这个消息,她更多的是怀疑,还有悲观,毕竟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不是吗? “那你......”无名问:“还要试吗?” “试当然还是要试的。” “即便命丧于此?” “即便命丧于此。” - “玉姐姐,你大病初愈,不如先休养一段时日再去吧?” “嗯,好。”凰翥吃着饭漫不经心回答。 紫长和练鹊抬眼相看,试探着又道:“幽冥血海阴气森寒,我们不若先出去,等你休养好些了再来?” 凰翥夹一口菜:“也该提前适应适应,倘若因为抗不住阴气死了,也是我命该如此。” 练鹊慌忙呸了好几声:“怎可说如此丧气的话。” 凰翥咽下口中饭菜,不以为意:“便是死了,也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没什么可避忌的。” 紫长知道劝不动也就不再劝了,转移话题道:“那我明日独自出一趟幽冥血海,买些滋补的药回来,将身体养好一些总没错。” 凰翥夹一筷子放进练鹊碗中,催促她动筷:“我身体亏虚乃是损毁仙根所致,那些药对我没用。” 紫长情绪绷不住急躁起来:“那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以你现在的身体怎么扛得住那些剧毒?” 凰翥愣住,同行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紫长这般着面,也反省自己方才好似太不通人情,她舔了舔唇,缓和道:“我想吃肉,要不你出去买些吃的回来吧?” 练鹊方端起碗,来自血脉的威压让她一并呆住不敢乱动,骨碌着眼左右调和:“对,食补也是补嘛。” 紫长急完便生自责,懊恼自己怎么就没能忍住脾气,这种时候明明更应该宽慰她才是,他不自在垂下眼睫,眼神躲闪执起碗箸:“好,我明日快去快回。” “那些药就别买了,我不想吃这种苦。” 紫长嘴角抽了抽:“那我给你买些糖回来。” “行。” 练鹊眨巴着眼睛往前凑:“我能不能也要一份?” “噗嗤”,凰翥和紫长轰然笑作一团。 练鹊瘪瘪嘴,看着两人恨恨戳碗。 要包糖怎么了?就知道一起笑话她。 - 幽冥血海的白日与黑夜几乎融为一体,只有阳光格外炽烈之时上空才会隐隐约约透露些橙红,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止,唯有天际那颗晨星亮起之时,他们才能准确知道又过去了一天。 这段时日,除了一日三餐按时吃饭,凰翥要么是在睡觉,要么是在廊边与无名闲谈,或是与紫长练鹊把话油灯下,难得的过了一段悠闲时光。 如此休整了十多天,凰翥的精神见着已经恢复如初,便也将重铸灵台的事提上了日程。 幽冥血海旁有一处山洞,洞穴内有一方小池,池水可通河底,当初那位修仙者便是于此处投水,被池底的毒蛇毒虫缠住,咬噬殆尽。 无名虽可驱虫蛇以往,但盘踞在这池底里的虫蛇亦不在少数,他唯一能控制的便是不让它们一股脑都缠上去,剩下的便只能靠凰翥自己扛。 这日,紫长在檐下与廊道中皆点了灯,团团温暖的火光驱退黑暗,这片幽冥地界似乎有了点人气,不再是一片沉暮。 临入洞前,凰翥将身上的糖塞进练鹊手中,笑道:“如果我没出来,这些糖就是你的了。” 练鹊早已眼泪汪汪:“我不要你的糖。” 凰翥捧着她脸颊,轻柔替她抹泪:“别哭,我也没那么容易死,只是有时候不由自己,我身上除了这包糖,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 练鹊一抽一噎说不出话,凰翥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安抚。 她转向一旁的紫长,取出藏在袖中的锥刺:“这是我的翎羽凝结而成,倘若力量尚在,或许能将它做得更漂亮些。” 她将锥刺举在眼前,指腹轻轻婆娑:“我一直未取名,倘若不幸终结于此,便以它冠我之名吧,也算我回报你们相护一场。” 紫长的情绪倒是平静,静静聆听她的话,接住她递过来的锥刺:“好。” 看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包糖,细致挑开包裹的桑皮纸,凰翥忍不住笑了:“你这次倒是买了不少。” 紫长慢吞吞捻起一颗喂到她嘴边:“吃一颗糖再进去吧。” 紫长素来有分寸,莫说这般亲近的举动,便是话语都从未有过半分逾越。凰翥怔然抬眸,他双目低垂眼神清明,心无旁骛注视着她的唇,又将糖往她嘴边凑了凑。见他态度坚决,她迟疑张口将糖含了进去。 紫长唇角微微上扬,慢条斯理道:“上次看到市集有卖彩色的糖丸,说是每一种颜色都是不同的口味,下次我买来给你尝尝。” 凰翥弯了眉眼:“好,记得多买几包,免得这个馋丫头又给我吃完了。” 练鹊又哭又笑,一吸一顿的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