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魔法时代》 1. 01 红山茶旅馆与奇闻异事 《后魔法时代》全本免费阅读 这天，红山茶旅馆内两个客人跳窗逃跑。 逃跑者离去之突然、行动之迅速令老板瞠目结舌。这两人还遗留了不少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没什么值钱货，老板一股脑全丢进地下室。 幸好他们预付了租金，不然可要亏上一笔！ 老板开动脑筋一番思索，又看了看旅馆外来来去去、全副武装、维护秩序的护卫队，猜逃跑的那俩人应该也是“魔法大异变”的受害者。 “魔法消失以后，日子越来越乱了，”老板戚戚然，“这叫什么事儿！” “管好你自己！”老婆回答他。 旅馆老板其实也这样想，尽管他还是和老婆吵了一架。夫妻嘛。 夫妻共有财产就是这一栋名叫“红山茶”的旅馆，位于法罗斯王国境内。之所以取了个这么漂亮的名字，倒不是因为老板他有文化，只是隔着不远有一家叫“白山茶”的高级旅馆，他虚心模仿之。 说起白山茶旅馆——白山茶高级旅馆倒闭啦！老板甚至忍不住暗自庆幸“大异变”的发生。在“大异变”之前，整片大陆满是魔法与传奇：这里有精灵、矮人、兽族、魔女、恶魔、魔兽；有挥舞着法杖的魔法师、圣洁的牧师、骁勇善战的骑士、上通天意的占卜师；有永不熄灭的火焰、跨越千年的冒险、窥见未来的预言……曾经，奇迹每天都在发生。 那时候白山茶旅馆是这里最好的旅馆：它的餐饮由善于烹饪的矮人提供；服务员都是漂亮的有着精灵血脉的尖耳朵美人（不过后来听说这些人都是假精灵：清高的精灵是不屑于在这里端盘子的）；装潢由炼金术师打造；每天都有术士法师的魔法表演活动；门卫是拄着大剑的威武骑士。可谓奢华至极！谁能想到这一切都要消失呢？ 大异变那天，具体来说，是白历450年1月1日那天，一切奇迹都消失了。精灵、矮人、巨龙、魔物消失了；人类魔法师的法力消失了，他们口中念出的咒语再也不能变出火球或者水球；牧师的光明神力消失了，修道院、教堂和医院差点瘫痪，再没有治愈术给伤员疗伤；骑士们劈开巨石的力量消失了；女巫的幻象消失了；午夜的小精灵消失了；水晶球的光芒消失了。总而言之，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突然之间毫无预兆地崩塌啦！ 只不过这一切对红山茶旅馆的老板来说倒是利大于弊。你看，他是个普通人，普通人一生中遇不到太多能人异士和冒险奇遇，普通人的庄稼地不依靠魔法浇灌，普通人的家畜不需要德鲁伊的饲养。大异变剥夺了魔法，让白山茶旅馆倒闭。而红山茶旅馆不需要什么魔法，因此今天仍然营业。老板的破旅馆后面是菜田和猪圈，它们健康、茁壮、身价暴涨。 老板越来越热爱自己的旅馆。由于坐落在国家边境，大异变发生后这里游荡的旅客数量陡然上升，让老板赚了好些钱；也让一些怪人带着他们的故事走进了红山茶旅馆。 这一天，旅馆老板靠在吧台喝酒。没人抱怨他喝酒时发出的粗鲁咕噜声，谁叫酒吧里坐着的人一个比一个愁眉苦脸呢？有更忧愁的事值得他们抱怨。老板盯着这些可怜人，让自己不要贪心，故事一天听一个。 一个坐在角落里瘦骨嶙峋的男人吸引他的注意力。准确来说，是男人抱着的黑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老板还从来没有见过谁会这样含情脉脉地抱一只猫呢！ 这位闲得发慌的旅馆老板已有了充足经验，他端出两杯粗制滥造的小麦酒，直接朝着瘦男人走去：“请您的！”往往一杯酒就能换来一个故事。 瘦男人瘦得吓死人，他的整张脸几乎就剩张皮。这张皮无神地看了老板一眼，轻轻点头并吐出音节：“谢谢。” 为表礼貌，老板伸手想摸一摸这油光可鉴的黑猫，他客套道：“哎呀，真是只可爱的猫呀！” 男人和猫同时往后一缩。 “请不要碰她。”瘦子冷冰冰地说。 老板的手僵在半空：“我只是……您瞧！只是觉得您的宠物很可爱……” “这是我的妻子。”瘦子冷冰冰地说。 黑猫声调冰冷地“喵”了一声。 红山茶旅馆的老板经历过无数次尴尬事件，脸皮也历经磨炼，变得厚实起来。他明白，世道不同了，要以充分的耐心对待神经兮兮的怪胎们。因此，老板看着瘦男人的猫妻子，打了个哈哈：“是吗？” 抱猫的男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事，他的注意力瞬间又像白云一样涣散，茫茫然喝起了酒。那只猫瞪着眼睛盯住男人，似乎不乐意看他喝酒似的。酒精的作用之下，不胜酒力的瘦男人抚摸着自己怀里的黑猫絮絮叨叨起来。他说自己并没有娶一只猫当妻子，事实上，他娶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巫。 “世界上、世界上最美丽的……”瘦子结结巴巴重复道，“不管怎样，只要是她，我的……” 大异变前，这男人是个专干脏话累活的佣兵。一次危险重重的委托让他和女巫相遇。男人的队伍被兽群围攻，他伤痕累累但死里逃生。最后被女巫所救。 男人说到这里再一次轻轻抚摸自己的猫——呃，妻子。而猫张大嘴巴咬了他的手一口。 女巫救人当然不为了做慈善，她想要这个男人的灵魂。邪恶的女巫专注于自己的邪恶研究，以邪恶的行径夺走无辜者的灵魂是关键环节。在邪恶的交易之后，男人被带去女巫邪恶的居所里疗伤，并且每天都询问女巫什么时候取走自己的灵魂。没错，男人已经对她一见钟情啦！ 将灵魂献给自己爱的人，他甚至觉得这是义不容辞的事情。男人帮女巫修补家具，打扫卫生，寻找材料，做饭拖地，并且明天都询问什么时候能献上灵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去秋来，年年岁岁。女巫忍无可忍、忍无可忍，最后他们在沼泽地上结了婚。 如果顺利的话，男人会先于女巫死去。因为女巫是其实一种奇异的物种，她们的另一个称呼是“魔女”——生来就拥有魔法的女性。尽管外表是人类，她们却已非凡人，寿命无穷无尽。男人已经准备好自己的率先离去，他珍惜自己和她生活的每一天，直到异变发生。 女巫，这一奇异的种群，每个成员天生擅长各种各样的魔法。就在大异变的前几天，女巫试验自己的变形药水。药水自是非常成功，她变成一只黑猫，天天在家里摇着尾巴乱跑乱窜。新年之夜，男人做好了晚饭，耐心地等待药效过去。他们没能等来新年，等来的便是传说中的大异变，女巫永远变成了一只黑猫。 “你知道吗？我真幸运！”男人继续大着舌头絮絮叨叨，黑猫看起来已经很不高兴了，“大异变后，许多生物和种族都消失了，没人能搞清楚这是为什么。魔女们也消失了，她们都消失了……可谢天谢地，她还在！优雅自由的一只黑猫……！” “所以你踏上旅程，寻找让她变回来的方法嘛？” 男人没有回答。老板为他悲伤，为表慰问，他又送给男人一杯甘蔗酒。结果黑猫跳上桌一爪子打翻了酒杯，还冲着老板龇牙咧嘴哩！ 故事一天听一个。 又一次，老板遇见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他背着巨大得不可思议的包裹，像是把全部家当都背在了身上。为了听他的故事，老板可谓费尽周折！现在的年轻人都如此警惕吗？老板因青年冷漠的态度而抓耳挠腮。 然而不要和一个开旅馆的人比耐心，老板软磨硬泡，终于让那个年轻人对自己开 2. 02 朝闻道 《后魔法时代》全本免费阅读 “如何点亮一座灯塔？” 尤利西斯在二十多年的教学生涯中，常用这个问题作为灯塔图书馆附属学院新生第一课的开场白。新生们都来自法罗斯王国，往往天资聪颖，头脑灵光。而尤利西斯的这个问题二十年来一个字都没变过，所以他的每一个学生都能用各种聪明途径从前辈那里得到标准答案： “我们舍弃转瞬即逝的火花，也不会自大地认为法杖的光辉永不熄灭。我们只用学识点亮自己的灯塔。” 尤利西斯是最好糊弄的老顽固，千篇一律的回答，每每都能让他热泪盈眶。 法罗斯王国地大物博，是人类这一种族最伟大的创造。在世界原初之时，全知全能的唯一真神——“白神阿勒”——撕下自己白衣的衣角，扔向混沌未开的世界，由此创造出这片大陆。人类作为大陆的一员，经历了漫长而艰苦的纷乱纪元，最终占据了大陆最肥沃的土地之一，建立了名叫法罗斯的王国。 而灯塔图书馆正是伟大的法罗斯王国的伟大创造。作为这个伟大学术机构的一名司书兼教师，尤利西斯会陶醉地，像虔诚地吟诵禁术魔法般吟诵它的每一个音节：“灯——塔——图——书——馆”。 它既是灯塔也是图书馆。具体意义上，它是整片大陆最大的魔法图书馆。藏书约四千万本，涵盖全大陆所有语言。图书馆向每一位魔法师开放，当然，权限不一；它同时也是一所教育机构，王国的贵族子弟能够接受一对一的精英教育，拥有天赋的平民百姓往往错失机遇，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灯塔图书馆建立了附属学院，接收全国具有天资的孩子；它还是研究院所和科学院，致力于魔法奥秘的研究……抽象意义上，灯塔图书馆正是法罗斯的灯塔，它是图书馆、教育机构、学术组织、档案馆，是希望之光，是火炬，它引领着国家的未来。 在这些光辉灿烂的身份之中，灯塔图书馆最令人向往的是它最核心的内部组织：灯塔学会。天才中最天才的人物，勤奋者中最勤奋的人才有机会进入这个智者群体。灯塔学会的成员们尽是国家最优秀的大法师，他们致力于新型法术的创作、全新法阵的绘制、古老禁术的研究和整理。当然也有人醉心于教育，尤利西斯即是个中典范。 尽管相当古板严格，尤利西斯教授的法术水平无可非议，教育水平也数一数二。每个学院都会出现这样一个顽固严肃、德高望重的教师。严师出高徒，桃李满天下，尤利西斯心满意足。 只不过，如果那个名叫西姆的商人远离他的世界，老教授会更加心满意足的。 白历446年，尤利西斯从教的第二十六年，第一次与商人西姆结识。灯塔图书馆一年一度的术士学徒竞技赛算得上一种节日，在每年5月10日开始，持续十天。学生们会参与比赛彼此切磋，最佳优胜者除了可以赢得一大堆物质奖励，更能获得灯塔图书馆馆长荣格·西泽尔的亲自指点。 每个学校都应该有这样的活动，除了能磨砺学生，更能——拉来资金支持。清高的尤利西斯不屑于谈金钱，图书馆的司财正好相反。 那天正是竞技赛的第三天，淘汰赛如火如荼进行中，火鸟与霜龙在尤利西斯的窗外飞来飞去，爆炸声不绝于耳。法术的光芒除了振奋人心，说实话——还有些刺眼。当然尤利西斯可不会这样认为。他倒是觉得司财领来的那个商人非常污染环境。哦，那铜臭味！ 铜臭味的来源便是西姆，显而易见——是个成功的商人。这位商人刚刚一掷千金向灯塔图书馆捐赠一万金币。司财们毕竟大多是法师术士，个个出淤泥不染，所以他们没有立刻见钱眼开，只是为了回报这位奉献社会的好商人，他们将其领至尤利西斯的书桌前： “尤利西斯教授，这位先生指名想让您陪同参观图书馆。” “我还忙着呢！”尤利西斯愤怒地吹胡子。 “教授——现在毕竟是竞技赛期间，工作先放一放吧！” 到这时，尤利西斯才抬眼瞥了眼商人西姆，后者脱了帽子满脸堆笑：“啊，您好，尊敬的教授！” 空气寂静，双方僵持不下。在司财无声尖叫的目光之下，尤利西斯胡子颤抖，败下阵来。人生不会一帆风顺，这可以算作一种痛苦的历练。难为老顽固教授也会这样安慰自己。 于是尤利西斯便领着西姆参观图书馆。他能将灯塔图书馆的辉煌历史倒背如流，结果发现西姆也能。不仅如此，这个西姆对图书馆大厅高高悬浮的光明水晶、展览的奇兽标本、墙壁上记录白神阿勒打破虚无创造世界的浮雕大加赞赏，其崇拜之情滥于言表。赞美灯塔图书馆就是赞美尤利西斯自己，老教授对西姆这个态度比较满意。 如果一切到此为止，尤利西斯教授会给这个商人打上“愚蠢但恭敬”的标签，并在个把星期后将此人遗忘。然而这显然不是西姆的目的。两人来到竞技赛的比赛场地，无言地观赏了一名法师召唤出一只长着翅膀并喷火的大家伙，将对手掀至台下。观众席一边叫好。 “那是龙吗？”西姆大吃一惊。 尤利西斯对愚蠢不屑，他说：“不是真龙，只是次等召唤物亚龙。不过对于一个学徒来说，做到这个程度算是不错的了。” 后来尤利西斯才知道这是西姆引入自己话题的一个由头而已。他毕恭毕敬地夸赞图书馆学生的天资过人。随后话锋一转： “教授，您一般如何教育学生呢？什么样的学生才能习得高级法术……还有……禁术？” 尤利西斯顿时警惕起来：“您想说什么？” 西姆张张嘴，吐露自己的愿望。 一秒钟后，尤利西斯大发雷霆地将西姆赶走。恐怕换了任何一个心高气傲的大商贾，都会对尤利西斯这个老家伙恼怒并扬言撤走资金支持。然而西姆灰溜溜地抱头鼠窜，一声不吭地逃跑了。 西姆的愿望是：他想向尤利西斯学习高级术式乃至于禁术。 魔法世界，法术级别不一，威力也天差地别。一位法师所习得的高级术式都是他们的心血，一般不传外人。西姆不识好歹，自以为有两个钱，就能买到他的法术！尤利西斯动了肝火，学生们接下来的几天都要遭殃。 好吧好吧，再退一步说，如果西姆到此为止，尤利西斯教授会给他打上“愚蠢”的标签，并在个把月后将此人遗忘。然而这个人极其不识好歹。从那天之后，教授的办公室外时不时都会出现他的笑脸。瓜果、鲜花、甚至高级的魔法素材会堆在尤利西斯的门前。这只让尤利西斯更为恼火。老教授对他怒目而视，想让卫士将其赶走。 “我得到了灯塔图书馆的长期参观许可。”西姆惨兮兮地说。 “不可频繁打扰一位教授的工作！” 西姆满脸陪笑地、惨兮兮地走了。不久之后瓜果、鲜花、高级魔法素材出现在了他的教室门口。学生们议论纷纷，确信老教授的私生子终于出现了。 尤利西斯隐忍不发，对又一次出现的商人表态：“请回吧！我的法术无论如何不会告诉你的。” “教授先生！就当我是您的学生……” “我只收天才。” 一个毫无天赋的商人不要妄想进入灯塔图书馆，也不要妄想能成为灯塔学会成员的学生。如果他是个成功的商人，就该有这样的自知之明。 西姆露出脆弱的神态，他身子摇晃着，无言地戴上自己的软毡帽离开了。 如果一切没有改变，就算西姆时不时烦人，尤利西斯的人生照样会十分圆满。 白历450年1月1日零时，图书馆华丽的大厅用于照明的光明水晶轰然坠落，砸向地面，所幸无人员伤亡。 然而无人不大惊失色，无人不惊恐万状，因为这块巨大水晶大有来头，它是现任馆长荣格·西泽尔入职时亲自悬浮在图书馆天花板上的，除了能够释放精神波纹平静人心，增强记忆力外，它还象征着灯塔图书馆的辉煌。 惊慌后的法师们准备解决问题，接着发现了更大灾难。 他们发现自己不再能使用法术了。 异变初期的大混乱令人触目惊心。正在飞行的法师摔落地面，同伴急忙寻找牧师治疗时，发现牧师们也失去治愈能力，依赖法术的人们不熟悉其他的治疗方式，眼睁睁看着朋友流血而死；剑士正进行着格挡训练，而挥舞的刀剑直击面门，他们死前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曾经抵御一切的剑气会突然消失；关押危险魔兽的牢笼法阵失去效力，看守手中的坚固的附魔长矛同时失去色泽，当他们心惊胆战准备应对越狱的怪物时却发现牢笼里空无一物。有人趁机杀人、抢劫，也有人伸出援手，维护秩序。混乱、无序、恐慌、崩溃、茫然。心怀信仰的认为这只是白神开的玩笑，熟悉法术的确信一种强大的大范围法术阻隔了魔法。大多数人等待，期待秩序的回归。 人们等待：一天、两天、一个星期、一个月……有的法师在等待中绝望崩溃，干脆自我了结。尤利西斯不在其中。灯塔学会没日没夜寻找原因和解决办法，他们在不再自行翻动的书本和黑板间穿梭，徒手查阅一切有价值的读本。尤利西斯很有耐心，他坚信奇迹…… 哈，但这不意味着尤利西斯会对西姆有耐心。 商人的钱财可没有消失，异变带来物质短缺、物 3. 03 被遗忘的人 《后魔法时代》全本免费阅读 汤姆像每个好儿子那样崇拜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是法罗斯王国的一名杰出剑士，挥舞大剑时虎虎生威，披上铠甲威风凛凛。汤姆理所当然将父亲认作自己的英雄。 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汤姆的母亲，母亲是父亲的青梅竹马，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两人在同一个村子里长大。父亲在十岁时被发现能够使用魔力。那时的父亲刻苦努力，因此成功从村子的学堂里被选拔出来，送往王都成为一名剑士学徒。那时的母亲是美丽温柔的姑娘，像每个一往情深的姑娘那样留在村里苦苦守候。 父亲的天赋比不上王都的其他人才，因此他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他无数次练习拔剑、挥刀、骑马、格斗。为了买上一把镶嵌附魔水晶的好剑，他省吃俭用并向那时远在家乡的母亲借钱。汤姆认为，父亲是个坚韧不拔的勇者。 强大的父亲只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加入王国骑士团，成为真正的骑士。哪个使剑的战士不想成为骑士呢?那威风凛凛的战马、剑带，纯金锻造的马刺，象征力量与信仰的旗帜，光芒四射的绶带，永远让他魂牵梦绕。 经历了混战的年代，好不容易建立起自己的国度，法罗斯王国因此相当重视战士的培养。成为国家认可的骑士，是每一个剑士的梦想。后来母亲告诉汤姆，父亲作为剑士衣锦还乡荣归故里，村里的人都欢欣鼓舞，只有父亲一个人心事重重，因为他归来时仍然只是个普通剑士，连见习骑士都没有当上。 当然，母亲又说，那个时候没有任何人比她更高兴，她终于等到情人的归来，他们终于能够在一起了。他们也的确结了婚。那时候年轻的母亲每天都幸福地红润着脸颊。她最高兴的是：父亲没有像村里其他人说的那样，早就将她忘了。两人搬到王都，父亲成为王都护卫队的一员。 这是父亲和母亲的过去，和汤姆的联系不大。最大的联系是——汤姆得以出生。汤姆出生时父亲仍然是个剑士，汤姆五岁时父亲仍然是个剑士，汤姆十岁时父亲是个老剑士。 父亲始终没有如愿以偿。 老剑士父亲严肃认真，每天都没什么笑脸，他威严的样子却更让汤姆着迷。成为剑士后父亲的薪水可观，然而他对家人表明：“这些钱都要用于他的剑士生涯。”父亲保持省吃俭用的习惯并让母亲和汤姆都养成这个习惯。他们一日三餐都吃鹰嘴豆和糙面包。 直到有一天，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晚饭，碗里的一如既往的鹰嘴豆让人生厌，汤姆扒拉着碗里的豆子，生出不好的预感。果真，父亲忽然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我要闭关修炼。” 之所以说是“宣布决定”，是因为父亲根本不会让他们发表意见。十岁时汤姆无法理解，而母亲大惊失色： “闭关？修炼？为什么？难道不是只有富贵人家才能承担的起吗？” 父亲难得耐心向母亲解释：他在一次外出历练时，解救了一个垂死的法师。那人侥幸活了下来，对他心怀感激。并告诉他一个秘密作为回报：他曾在雾山深处发现一个神秘的山洞，在那里人类可以不吃不喝不睡，寿命也能得到一定延长。法师一直将那里当做自己的修炼场地，没有任何人知晓。 “只可惜后来那位法师还是死去了。”父亲叹息道。 母亲没有深究那名法师的命运，她忧心忡忡但无言以对。她反问的“难道不是只有富贵人家才能承担的起”，除了指父亲闭关的开销，还指这个家庭失去父亲之后的开销。母亲默然无语，那一天照常在饭后收拾餐桌。 父亲的决定没人能改变，汤姆仍然崇拜父亲，崇拜他并对他感到不解。这不要紧，人们崇拜神明往往因为神明神秘，有谁能知晓白神阿勒的意图呢？父亲离开时告诉家人：不要寻找，等到他认为自己有所突破，自然会回来。 母亲又一次陷入等待，而对汤姆来说却是第一次。等待是一种奇妙的失去，让他体验到陌生的距离感：你知道他活着，但他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死去了，起码，在离开的这段时间内他是死去的。汤姆以父亲为偶像并早熟，父亲离开时他十岁，已经让自己活成了一个小父亲。 汤姆认为母亲会苦苦等待时不时以泪洗面，他说他们可以相依为命并期待父亲在某一天以威风凛凛的骑士形象归来。对此，母亲没有发表意见。 这一年汤姆十一岁，父亲没有归来。母亲有自己的特长，她的裁缝店以缝制衣物为营生。每一天冒险者都来来往往，带来被魔兽、强盗、反目成仇的朋友、争夺宝藏的敌人等等等等撕毁、烧毁、染上血迹的衣物。母亲竟然忙得不可开交，留给以泪洗面的时间并不多——好吧，她似乎没有哭泣过。汤姆没有遗传父亲的魔力，但也如愿进入一所剑士学院，毕竟是个人都会挥剑，因此成为见习剑士的门槛比法师低得多。 这一年汤姆十三岁，父亲没有归来。母亲操劳但快乐，裁缝店已小有规模，她还聘请两个邻居帮忙。晚餐总是很丰盛，母亲热爱烹饪并变着花样儿使鲜鱼、羊肉、肥牛、奶油变得美味。母亲在店门口种上鲜花，其中还有能在夜里发光的荧光兰。“他们告诉我，”母亲很兴奋，“如果把花照顾好了，有一天妖精会飞到家门口的。”汤姆的魔法生物学成绩平平，不能证实这个说法。他对母亲的高兴感到高兴，但同时感到不安：等待父亲时也可以如此快乐吗？ 这一年汤姆十五岁，父亲没有归来。汤姆苦于学校和功课，他的成绩不怎么好看。同时他成熟了许多，作为单亲家庭，他害怕某一天回到家时，会发现母亲在和另一个男人愉快交谈……这样猜忌自己母亲不是什么好事，汤姆检讨自己。不过，他的猜想可从来没有发生过。 等到汤姆更加成熟，并完全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时，他忽然发觉母亲似乎并不准备等待父亲了。他们的老房子太破旧了，母亲大手一挥决定搬家。 搬家？那父亲要怎么找到他们？汤姆几乎要跳起来，这场等待的游戏如果只剩他一个人，他如何熬下去？汤姆大吼大叫，认为母亲受到了 4. 04 教堂钟声 《后魔法时代》全本免费阅读 在我的印象中，像皮特神父这样的神职人员少之又少。 神职人员，无论是牧师、修女还是圣骑士，大多身批白色圣洁的光芒，那是因为他们对白神阿勒的信仰受到了嘉奖，获得白神赐予的力量。白神是创造世界的唯一神，全世界都信仰着祂或祂的分身。白神是纯白、是光洁、是净化，祂用来创造世界的衣角就是白色的，因此纯洁与圣洁是“纯白教”最重要的守则。 信仰者们的力量因此能净化一切，驱散污浊、伤痛和黑暗。这份圣洁的力量区别于操纵元素与奥术的法师。 但是皮特神父不一样：他正是一名法师，尤其擅长雷系法术。 瓜分大陆的战争结束后，人类主力军建立了法罗斯，其他游荡者和混血儿则在海岸边落脚，由此形成了翡翠城邦。翡翠城邦实行城邦制。众多蕞尔小国半环绕着楠塔海，组成一整个共同体。我的家乡“碧罗”则是翡翠城邦最著名的国家。这里出产最美丽的翡翠和珠宝，也依凭海洋发展着贸易。人们相信白神赐予这里无尽是宝石和鱼鲜，也让航线畅通无阻，因此每个城邦都有数不清的教堂。珐琅玻璃和马赛克瓷砖、金碧辉煌的穹顶与栩栩如生的雕像，让每一个人心生向往。我因此自豪。 碧罗的教堂数不胜数，我则属于其中的一个。作为一名修女，我过着平静的生活。皮特神父是我所属教堂的神父，他主管着我家乡这片小小教区的宗教信仰活动。 人们尊敬他，尊敬每一位神父。皮特神父也值得人们的尊敬，他信仰忠贞，仁慈善良。他会为染上疾病的孩童寻觅治疗的秘方、会为残疾人进行募捐、也为大千众生的命运整夜祈祷。他是位好神父。 人们尊敬他，可我揣测，这份尊敬里掺杂着畏惧。不是畏惧神，而是畏惧皮特神父本人。白神在上！我不是故意想说皮特神父的坏话——我只是想说：他的雷电法术过于震撼人心。 皮特神父以法师的身份成为神职人员，因此他不能像大多数牧师那样，挥挥法杖或是吟咏法术来治愈人类。他……白神在上！皮特神父有自己的主张，在他的教区，一旦有人犯戒，他就会为了洗涤罪人的心灵，举行自己的“仪式”。 我有幸亲历这种仪式。那时候镇上一个年轻人偷盗成性，被镇民抓获。被关在忏悔室了三天后，那个涕泗横流的年轻人于皮特神父进行了长时间的对话。神父询问： “你是否诚心悔改，割舍罪恶？” “是！请您相信我……” “你是否有勇气迎接白神降下的试炼，获得新生？” “有、有！” “好吧，”皮特神父悲悯地点点头，“神爱世人。” 于是年轻人迎接了自己的试炼。我们有幸围观。在我们的教堂有一座高高的钟塔，铜制大钟多数情况下沉默无声。所谓的试炼，就是罪人爬上钟塔，敲响铜钟。 可没这么简单！在这个过程中，皮特神父会挥舞自己的法杖，雷电从他法杖的尖端上不知疲惫地闪现而出，形成人为的电闪雷鸣。雷电围绕着整座钟塔，不时劈入塔内，爆发强烈的霹雳声。闪电的狂怒撕扯着天幕，雷电震耳欲聋。 这种雷电法术的真实威力尚不为人知，因为成功穿越它、抵达顶端敲响大钟的人我就没见过呢。那个偷窃的年轻人在塔下被吓得屁滚尿流，最后宁愿被送往监狱。 因此人们畏惧皮特神父，大多数犯罪者宁愿坐牢也不远敲钟。镇里的年轻人给皮特神父取了很多侮辱性的绰号。神父本人一清二楚。不过，也多亏了皮特神父的闪电，我们这里几乎不受魔物的侵扰。 起初，我也对皮特神父的雷电感到胆战心惊，他在我心目中几乎成为神明的化身。可有一次我的朋友告诉我，我们这个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随便什么法术都会被吓得半死。大城市里的冒险家可以眼睛眨都不眨，穿越闪电，直接登顶。 “你怎么知道？” “我从书上看到的！” 接着她向我描绘书中的传奇冒险，异彩纷呈、天花乱坠。 我没有羡慕她，作为修女我清心寡欲，当然也许还因为那闪电——谁知道我做的下一件事会不会招来惩罚？渐渐地，我对雷电的试炼逐渐从畏惧转为期盼：我们这个小镇的生活实在太过平淡如水，和整个航海业发达的碧罗格格不入，于是暗地里将试炼当做娱乐消遣。 皮特神父是我的老师，他会教我文字与历史。没有挥舞法杖的时候，他慈祥如父。我知道，家乡所有人都和我一样，人生每一天都与前一天相差无几。皮特神父却有着异于常人的过去。寥寥几次，只有当火红色的夕阳涂抹着大地，晚归的行人匆匆离去时，他才舍得将一星半点忙碌的时间分给过去的回忆。 他讲述道：楠塔海的海域无边无际，埋藏着无尽的宝藏与秘密。沉入海底的宝箱与海岛大小的海怪具备同样致命的吸引力，大海无私地养育翡翠城邦的渔民与水手，也养育冒险家。 他讲述道：年轻时的自己热衷于跟随冒险团探索楠塔海。冒险船在一座陌生的海岛停泊靠岸。他们遇见的美景与危机对于更加强大的冒险家来说都不值一提，却会让他和他的团队吃尽苦头。密密麻麻的大蝙蝠追赶出师不捷的冒险团，皮特慌不择路摔进地穴，被一根长而尖的水晶刺穿腰部，同伴及时救下他，那伤疤伴随他一生。水晶差点要了皮特的命，同时也给他新生。那块水晶蕴藏丰富的雷电元素，阴差阳错间直接进入他的身体，让这个半吊子法师脱胎换骨。 但皮特神父总结道：对他来说，这一次死里逃生彻彻底底改变了自己。这是有偿的奇迹，是白神的试炼。尽管获得了更加强大的力量，他也执意离开冒险团，皈依纯白教，成为一名神父。他无比渴望奇迹的再现，信仰的升华。 很久很久以后我也曾离开翡翠城邦，周游这广阔的世界，见识也比年轻幼稚的我有所增长。我回想皮特神父的故事时有所领悟：同样的情节，每个人的体会都会不同。多年后我遇到和皮特神父一样遭遇变故的人，他们有的认为是该死的上天的作弄、有的认为是自己疏忽大意、有的认为那只不过是人生中小小的不值一提的一环。我的信仰始终坚贞，但也忍不住暗想：皮特神父所谓的试炼，到底又有何意义。 皮特神父向我讲述的过去非常简单，他更热爱现在。我对“现在”说不上什么热不热爱，教堂因皮特神父的细心维护而始终保持洁净，台阶下的花花草草无论什么季节都没有不同，太阳或月亮的影子来来去去。 直到那一天，一切都不同了。后来的人们把那一天叫做“异变元年”，区别于战争结束后的纯白元年。异变发生在凌晨时刻 5. 05 银白王 《后魔法时代》全本免费阅读 洁白无瑕的盘发，华贵柔软的礼裙，斩金截玉的宝剑，图纹繁复的荣誉肩章，还有那镶嵌着钻石和晶石的八棱面银白王冠。女王身体侧坐，一只手扶在佩剑上，另一只搭在王座的扶手，面容则正对前方。她唇角平直，不怒自威。 这是一副法罗斯开国女王维多利亚·怀特的肖像画，由著名画家费尔南多·巴顿于法罗斯开国典礼上创作，肖像画抓住了女王加冕的历史性一刻，取名为《银白王》。 此画实在太经典，毫不意外地在法罗斯境内得到广泛传播，复制品在爱国人士的展示厅上频繁出现，甚至每年都会有相关的模仿秀。 而每个初次瞻仰这幅名画的人都会产生一个疑问： “为什么画上的女王没有眼睛？” 王宫的家庭教师曾如此回答克莱门特·怀特：“因为无人能直视银白王的面容。” 传说这样描绘伟大神武的维多利亚女王：她出现在战场上，宛如一道银色的霹雳，震得敌人的战马慌乱嘶鸣；她高昂头颅，双瞳光彩夺目，不可逼视。至今没有人能描绘女王的面容。 家庭教师挥舞教鞭说：所以，敬仰她，畏惧她，爱戴她，并效仿她吧，你就是下一位银白色的王。 “银白色”是怀特王族的标志性颜色，创世神阿勒是最纯粹的白，因此王族则退居其次，选择银白为自己的象征。银白王维多利亚名震天下，其形象也让人印象深刻：无法直视的眼睛，挺拔的身姿以及银白色的头发。而她的后代，也就是整个怀特家族的子嗣全长着与之类似的白发。“白发的王族”，这是他们的称号。 克莱门特，一个典型的王族后代，前任国王的长女。她出生时就带着乱糟糟的银白色头发，混着羊水一起流出。初生的克莱门特被裹在洁白羊毛毯里，接着浸入盛满清水的银盆，她的头发在水中漂浮，折射着点点荧光，施浸者深呼吸：“这光芒多像银白王啊！” 克莱门特的出生方式不同凡响，几乎让整个王宫钦定她将登上王位。 是的，她多像那位银白王啊，这个类比是一种赞美、一种期望、一种使命。小小的王族必须样样都和维多利亚女王做对比。不可以因为摔倒而委屈，因为王不会哭泣；不可以因疼痛而畏惧，因为王所向无敌。为了接近那位王，克莱门特将《银白王》的真迹挂在自己的寝宫。每日每夜，她感到画中女王永恒地俯视她，尽管没有眼睛。 走向衰老的过程中，老国王逐渐意识不清。但他偏偏喜欢频繁召见未来的新王克莱门特，并将双手死死按在女儿肩上。大部分时间，老国王一言不发，眼神浑浊，他的样子让克莱门特唏嘘：无论曾经如何强大，肉身总会枯萎，灵魂也会腐朽。 431年6月30日，老国王离世的前一天。他又将手按在女儿肩上。克莱门特本以为这又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对话，然而父亲忽然张开了嘴：“她的幽灵在徘徊，她永不离去……” 克莱门特皱起眉头，凝视父亲的眼睛，捕捉到这位衰老国王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影。 白历431年7月1日，老国王驾崩，克莱门特二十五岁，顺利获得资格将那顶银白王冠戴在自己头上，成为法罗斯的第十一位王。加冕典礼过后，她漫步在属于自己的王宫，在一面镜子前猛然停下脚步。新任女王瞥见镜中的自己：洁白无瑕的盘发，华贵柔软的礼裙，斩金截玉的宝剑，图纹繁复的荣誉肩章，还有那镶嵌着钻石和晶石的八棱面银白王冠…… 这是谁？这是谁？不知为何，克莱门特如遭雷击，缓过神来才看清楚自己茫然的双眼。 他们说得对，她的确越来越像银白王，像那副挂在卧室的巨幅肖像。一个声音在心中对克莱门特说：这可是至高的褒奖。现在应当藏起自己的弱点，舍弃怯懦与犹豫，像最初的王那样，带领法罗斯走向未来，哪怕粉身碎骨！ 建国虽已四百多年，仍不能大意，让可能存在的威胁趁虚而入： 南边，靠海的翡翠城邦占据众多优良的海港——建国时没有把海岸全部收入囊中真是个错误——小心那些狼子野心的商贾狮子大开口，也要留意那里逐渐扭曲的宗教风气。 西面，翻越漫长绵延的山脉和无人区，深入森林即可找到由精灵和混血精灵建立的月桂国——四王共治之下，整个月桂国呈现出诡异的自由奔放，和精灵相处真让人焦头烂额——要尤其注意如何和性格迥异的精灵王们打交道。 西南方向，乘坐远洋的航线，来到热情奔放的法尤姆。那里要么热浪滚滚，黄沙漫天，要么丛林潮湿，毒虫出没。矮人们的国度像颗黄宝石般镶嵌在东法尤姆，源源不断产出全大陆最好的雕塑、建筑、铁制品和工艺品——还有那里的冷兵器，削铁如泥，能吓破敌人的胆——克服路途的崎岖与之交易非常值得。 国内的、国外的，克莱门特一天中的全部时刻都交了给国事，她盯着地图，目光随着国境线远去，心中浮现的每个想法都会夹杂另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反思百年前的错误、回忆百年间的友人、感叹百年的变化，克莱门特往往因此头痛欲裂，大臣却称赞她虽然是位新王，但处理国事相当老道，有经天纬地的大气魄。 克莱门特端坐在王座上，倾听臣子的赞美，她知道他们下一句会说什么—— “就像那位银白王一样！” 一个声音又在她脑海里浮现：记住了，像那位王一样。这可是个严格的标准。别再迷惑，别再抗拒，你知道该怎么让法罗斯延续下去。 别再抗拒！ 克莱门特女王在位的十几年中，她没有抗拒，甚至这个念头都十分怪异：抗拒什么？怎么抗拒？冥冥之中，那道声音指引她做出正确的选择，克莱门特因此屡屡建立丰功伟绩受到大臣和百姓的赞美。 在位十周年之际，王都燃放绚丽的烟花，灯塔图书馆的大水晶自发地散发王族的银白色，以赞扬她的功绩。国家日新月异，繁荣昌盛，她功不可没！尽管会在深夜时分坠入不可名状的虚无梦境，会时常因脑海中的声音而恶心发闷，但克莱门特知道自己是幸运的。 白历449年，克莱门特女王四十三岁，正当壮年，也早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后代对“白发的王族”极为重视，下一位王将从她的子嗣中诞生。女王认真挑选自己未来的伴侣，将其作为一种重要的任务。她胸有成竹，脑海中的声音循循善诱，指点她选出最适合王的好皇夫。 3月11日，酒神节，天气有些冷，结束喝酒作乐的盛大晚宴后，微醺的女王摆脱侍者独自走在王宫的围墙边——稍显任性的决定，但可以接受。晚宴上富有的霍华德家的年轻公爵坐在她身边，态度恭敬，他知道自己是婚配的合适人选。事情可以早日定下来……女王走着，转过大理石柱，邂逅自己余生的另一部分。 坚实的石墙上，一个绚烂多彩的剪影…… 陌生的女人裹着飘扬的粉色纱裙，□□的脚轻盈地踩在墙顶，仿佛天外来客。是她的眼睛出现问题了吗？为什么这个女人漂浮着的长发的末梢化为了天边的赤色晚霞？是她的听觉出现了问题？为什么这个背对着自己的女人忽然回过头来，露出她明艳的容颜，对克莱门特微笑道： “好久不见，维多利亚。” 晚霞转瞬而逝，天际线上下颠倒，夜色淹没黄昏，陌生女人忽然间融入天空，就这样消失不见。宛如幻影。 刹那间，克莱门特听见某种坍塌般的声音，寻觅后才发觉它来自自己的内心。 沉沦，可怖的沉沦，就像没入深海，隔绝了空气。头几天，克莱门特昏昏沉沉，秘书官认为女王生了病，特意为她推迟了几个会议。过了不久，她忽然下令让密卫寻找一个女人：她为什么能出现在王宫？她有什么身份？她为什么称呼当今女王为维多利亚？ 或者……怎样能再见到她？ 尽管这秘密的寻找丝毫没有影响到女王的日常工作，但克莱门特却经历着折磨人的内心活动。那声音——那恨铁不成钢的声音斥责自己的幼稚：把时间和资源浪费在这上面，可不是王的作风！ 已经过去几个月了，神秘的女人没有任何消息。克莱门特失眠、头痛、懊恼。是的……她的确不应该……霍华德公爵期盼地注视她，那样子 6. 06 图书馆密室中的谈话 《后魔法时代》全本免费阅读 年轻人：“馆长，您受伤了！” 老人：“我来迟了……噢，这没什么大不了，只是额头被磕撞了一下，留下了另一个历史的痕迹。我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老很老，多亏了这场灾难……曾经我总依赖人体魔法改善身体的机能，现在这项特权被剥夺了——今天早上，我从书桌上醒来，没有习惯失去魔法后的走路方式，所以结结实实摔了一跤。不过我倒是发掘了法杖的新用途，我拄着它来的。” 年轻人：“应该安排一些人照顾您，或者，应该我去找您的。” 老人：“哦不，查尔斯，我让你今天到这儿不是来讨论我的。我们很久没见，今天可以在这里安全地聊聊了。最近还好吗？” 年轻人：“不算太好，学校全部停课，魔法相关机构也全部关闭了。灯塔学会的成员又陆续好几天没睡觉，我们做了很多尝试，仍然找不出异变发生的原因。如果再找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会疯掉的——实际上，有些人已经疯掉了，他们崩溃的方式是你咬我我咬你。” 老人：“可怜的孩子们，让他们记得按时吃饭！异变毁了大部分传统的通讯方式，我们只能派人骑着马和外地交流，最终发现这场灾难甚至不只是全国性的——也许你好不知道，翡翠城邦和月桂国的使者告诉我们异变在同一时间也发生于他们的国度。而遥远的法尤姆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太多消息传出。前些天，我接待了一位流浪者，他说自己亲眼目睹矮人宫殿的坍塌，没有一个矮人王族从废墟中走出来。” 年轻人：“真是灾难……” 老人：“这场灾难对我们尊敬的教会的打击更是致命的，信徒们怀疑是否是自己的信仰不够坚贞，因此采取更多极端的措施证明自己……前些天，王都西区一个小教堂的全部神职人员集体殉教，他们的尸体还手拉着手……” 年轻人：“馆长，您还是不要再回忆这些了。” 老人：“好的、好的，我太疲惫了……阿比盖尔还好吗？” 年轻人：“……她很好！今天我到图书馆来就是她护送的。她……这些天都在质问我以前为什么不早点健身，现在连旅行箱都提不动。我想，和社会地位一样，我的家庭地位也在持续下降……” 老人：“我的孩子，以前我们都太依赖悬浮术了。” 年轻人：“还有空间戒指。那些放在折叠空间中的东西都到哪儿去了？我一位同事将自己的全部家当都藏进空间戒指里，现在她每天都会攥着那戒指破口大骂。” 老人：“我们都得早日习惯新的生活，应对大量的谜团……今天上午，我在王宫朝见了克莱门特女王。十个月了，人们在逐渐失望。王国大臣举行会议，有半数大臣认为魔法不会再归来，这个数量相比之前大大上升。剩下的那些……无望地坚持着。一位主教注意到我额头的伤，她仍然不断向我吟诵治愈术的祈祷文。噢，尽管伤口还在，我还是对她说自己好多了。主教含泪说，这是白神的一次严峻考验，我们必须以虔诚姿态应对，任何放弃的行径都要受到谴责。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像她一样虔诚。” 年轻人：“哈，考验吗？我还以为是地狱降临。” 老人：“可别让那些信徒听到你的话，查尔斯。不过让我高兴的是女王精神很饱满，她有信心解决问题，这让我也很振奋。女王陛下已经成立了异变应对部门，负责处理那些因魔法失效而坍塌的房屋建筑、中断的交通设施、告慰那些不明不白的死伤者家属。她还准备施行几项保护法师的命令，让法师们能够不受干扰地进行研究。啊，这么多年了，她还小的时候——” 年轻人：“馆长……” 老人：“啊，抱歉，我的注意力真是越来越不集中了。我们说到——女王——是的，女王陛下没有被困难打倒，但是被摧毁的已经够多了。她嘱托我们保护好自己，魔法的消失带来了许多仇恨。仅仅是昨天一天，王都就发生了十五起暴力事件，七个法师被打得头破血流，其中三个永远离开了我们……如果是以前，我会说他们回归了白神阿勒的怀抱，而现在我真不知道他们去往了何方。” 年轻人：“人们找不到憎恨的目标，现在他们仇恨我们。” 老人：“因为我们曾经是被眷顾的人！我们自诩奇迹的缔造者，将最神奇的事物展现给人们，却同时告诉他们只有天赋异禀者才能享受这一切。好几个反法师组织已经小有规模，异变前他们认为我们独占了魔法；异变后则认为我们耗尽了魔法。那些恨意让我胆战心惊……我的孩子……你会反过来也恨其他人吗？王国里的其他人，那些对你失望的、想报复你的人们？” 年轻人：“……昨天，三个醉汉打碎了我们家的窗户。也许是因为没点灯，他们以为这又是一间人去楼空的宅子，于是大摇大摆地进来拿东西。” 老人：“这真糟糕……” 年轻人：“其中一个人摔坏了我的陶瓷咖啡杯，那杯子镶嵌着火焰石，只需要小小的魔力便能让液体永远温暖。我下意识地说，你们打破了一个珍贵的东西，他们则回答：别傻了，没有人的咖啡应该永远是热的。” 老人：“啊……” 年轻人：“如果从好处想，这是个让我们反思的机会，馆长。但是，但是这个机会的出现未免也太过惨痛！所以——别让那些信徒听到我的话——如果真的是白神的所作所为，我会憎恨祂的，我会揪着祂那神奇的白衣服把这一切都问个明白！” 老人：“你恨祂随意地打破规则，无情地玩弄我们？” 年轻人：“魔法也不是一份轻松随意的礼物，多少人呕心沥血才铸就了现在的魔法高塔！那么多奥秘，那么多公理，那么多逻辑严密的术式和规律，现在就这样轻易地被打破，无数人勾勒出的真理就这样被踩在脚下，这比玩弄更可怕！” 老人：“毕竟，这就是——神明。魔法啊巫术啊，我们的理论认为世界有规律可循，但神的意志却告诉我们祂不讲道理。尽管我们一直在回避这个核心问题，但事实证明魔法运行规律和我们的宗教信仰是冲突的。别和虚无缥缈的神生气，祂不在乎我们。” 年轻人：“抱歉，馆长，我有些激愤……” 老人：“现在人们难免感到愤慨，这就是我为什么找了一间密室躲起来，我的孩子！还是说说你的陶瓷咖啡杯吧，我记得那个可爱的杯子，你还是个学生时就常常带着，对它的遭遇我感到很抱歉……对了，你们家还好吗？” 年轻人：“还好，馆长，阿比盖尔把那三个醉汉全扔出去了。除了窗户和杯子，没有其他太多损失。” 老人：“噢，她还是这么可靠！她现在也在附近吗？” 年轻人：“是啊，她真可靠。她在外面的阅览室，外面摆着那么多书，我猜她现在 7. 07 恶魔的长途跋涉 《后魔法时代》全本免费阅读 恶魔行走在月桂国的土地上。 呃……我的朋友，上面这句话其实没有任何引申义。事情就是这样：一个恶魔，在一个叫月桂国的国家行走，鉴于这位恶魔没有表现出性别体征，我们就用“它”来进行指代吧！ 总之，它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走呀走呀。 恶魔们都喜欢在月桂国及周边走来走去。这块大陆的国家中，法罗斯人是严谨古板的该死的种族主义者，翡翠城邦的城民大部分都是令人作呕的虔诚信徒。而月桂国最为包容。这个伟大的国家欢迎吟游诗人和佣兵散人，欢迎神神秘秘的占卜师也欢迎异国的演讲家。他们从不歧视任何种族，也没有各式各样的禁令。究其原因——因为月桂国的王们实在太懒啦！ 几百年前精灵们建立了这个国家，很快就对统治感到了厌烦。不久，高贵的纯血精灵一个接一个地隐居、周游、睡大觉去了。现在治理月桂国的四个王有两个都是所谓的“普通精灵”：尖耳朵、高个子、亲和自然，只是没有纯血精灵那么神通广大；剩下一个王甚至只算个沾了丁点儿精灵血脉的人族！并且他们所有人都很懒，四王秉持以下原则： 无为而治、休养生息、与民同乐、该干嘛干嘛。 当然，任何种族任何地区，都不怎么欢迎恶魔。这些来自虚无地狱的浑身漆黑的家伙们热爱不平等条约、违法诈骗、吞噬灵魂且不吐骨头。邪恶和黑暗是他们最爱。恶魔们对此感到委屈：契约可是主动签下的，怎么能把错归咎于他们身上呢？ 恶魔行走在月桂国的土地上。 这位恶魔最为委屈：它身高两米，四肢修长，眼珠是两颗紫色的石头，驼背走路。一柄洁白的长剑斜插入左胸口，长剑如雪般纯洁耀眼，无时无刻不在将恶魔的胸口灼烧。白色！该死的白神！高个子的恶魔痛苦不堪，它无法自己拔出这把剑，与此同时恶魔之力让伤口不停愈合，长剑也无法杀死这个恶魔。 黑与白维持着永恒的痛苦，恶魔日日夜夜痛不欲生。 恶魔行走在月桂国的土地上，所以这土地上一部分人亲眼见过它这胸口插剑的恶魔。尽管人们不知道它为啥要带把剑神出鬼没的，但——那可是恶魔耶！于是，有关它的邪恶传闻铺天盖地，在传闻中这个恶魔起码已经杀了一百三十个人，灭了五十个家庭的门，诱骗了四百个无辜生灵。渐渐地，这个活着的怪谈即将演变为一个顶级恐怖传说。 但这个恶魔躲躲闪闪，总是让冒险者或者佣兵小队扑空。旅馆、酒吧、咖啡厅、弹珠房的常客们互相打听，询问这个恶魔到底要干什么。 “反正，铁定不是好事！” 恶魔行走在月桂国的土地上。由于月桂国鱼龙混杂，它有办法让自己别太引人注目，像个低调的大明星。恶魔拖着自己伤痛的躯体，长途跋涉，路过草原和荒漠、峡谷和森林。恶魔痛苦时会低声嚎哭，从而又误传出不少有关狼人的传说。 恶魔行走在月桂国的土地上。有一天它与一个猎人的儿子相遇，少年刚刚与自己的父亲走散，就突然之间看到高大细长的恶魔出现在自己眼前。少年大惊失色，拉满了手里的弓。 出乎意料，恶魔竟然在低声哀求：“请不要伤害我，正如我不会伤害您一样。我亲爱的耳朵尖尖的精灵啊，如您所见，一把圣洁的属于圣骑士的长剑插进了我的胸口，使我痛苦不堪。我祈求您，拔出这把剑，拯救我吧！” 少年拥有魔法天赋，他的箭头上闪烁着白光，那是他附加其上的低级驱魔术。少年绷紧神经，看看恶魔又看看自己的箭。注意到恶魔的确没有攻击的意图，他半天才犹犹豫豫地说： “哪有拯救一个恶魔的道理。” “哦，天啊！我只不过出现在您面前而已，我到底做了什么让您厌恶？就因为我黑色的躯体，我诡异的眼睛，我尖锐的手指吗？” “那么——这把剑是怎样插进你的胸膛里的？” 恶魔握紧自己的手臂：“亲爱的精灵，我们之间的信任根本没有建立，您能相信我的故事？” “你姑且一说！” 恶魔叙说道：“我向您坦白，从地狱来到人间时，我也以诱骗生灵签订契约为目的。我游荡多时，寻找目标。十年前，我误入一座废弃的城堡，被困后才明白城堡被原来的主人施加了禁咒，成为一个逃不出的囚笼，吸食着闯入者的生命……” “可你是个恶魔啊？” “尖耳朵啊，您要耐心听！我的确是个恶魔，因此没有什么生命可供吸食，但是我的身体是存在的实体，必然受制于城堡的禁咒。我初入人间，与地狱失去链接，茫然无措。在城堡游荡一段时间后，我撞上了一群人类。他们同样被困在城堡中不得出路。起初，他们将我视为城堡主人，认为杀了我便能解除禁咒。我抵抗过，百般解释过，最终无果，只得暂且逃离那群人类的视线。又过去数日，我终于又与他们在阴暗的二楼耳室重逢。彼时那群人类已死伤过半，岌岌可危。带队的队长向我求和，他表示：既然我这个恶魔声称自己不是始作俑者，那么他们愿意合作，直到逃出城堡。” 听故事的少年拉弓的手微微松弛，恶魔看了他一眼。 “……接着，我们合作。作为恶魔的我很轻易地就能破解暗属性的陷阱与机关，作为人类的他们能力千奇百怪，队中一位召唤师最后终于召唤出古堡原主人的灵魂，终于得到出去的方法——” “方法是什么？” “噢，那可复杂了，是有关灵魂的禁忌手段，我们暂且跳过吧，我亲爱的尖耳朵。总之我们逃离城堡获得新生。我得说，和那群人类几个日夜的相处，使我产生了类似于友谊的感情。我准备与他们好聚好散，就此分道扬镳，不再想着什么契约和灵魂了。然而就在我们踏出古堡没过多久，人类的队长举起了自己暗藏已久的骑士圣剑，狠狠刺入了我的胸膛！您知道……只有那些有实力的恶魔才能突破限制到达人间，所以我还算是有些实力。我没有被圣剑刺死，但也几乎半死了。我狂怒了，我的愤怒中还包括被背叛的痛苦。我咆哮着杀死了他们，并且——请原谅我的实话实说，我吃掉了他们，吃掉了那些原本我认为会成为朋友的人类。” 少年若有所思，恶魔低垂着头看他： “在那之后……我带着这把背叛之剑行走，心怀希望寻找能信任我的生灵。这就是我的经历，您相信我吗？” 少年紧抿嘴唇，定定地看着恶魔胸口的长剑，其纯洁之力似乎在与恶魔搏斗时只增不减，仍然散发着动人心魄的白色光芒。 少年缓缓放下了弓箭。他抬头与恶魔对视，犹豫着说： “也许……” “是的？是的？” “也许，你能把这把剑送给我？” 恶魔紫色的眼睛闪现出温顺的白光：“当然，当然。您愿意解救我了吗？” “我——” “儿子！你在做什么？！” 猎人在这个时候赶到，他窜出林丛的一瞬间立即射出箭矢，比少年威力更大的箭飞驰而来。白光，利箭，恶魔发出悲鸣一般的哭嚎。少年慌慌张张想向父亲解释，这时恶魔高喊： “生灵啊！” 它消失不见。 恶魔行走在月桂国的土地上。恶魔不知道自己身上哪道伤口更痛苦。它与一个湖边嬉戏的人类少女相遇。恶魔弯下高高的身子，照例向少女祈求拯救。少女愣愣地看着它。 “如果您愿意，我美丽的姑娘，我可以向您讲述我的——” 水元素一瞬间就在它的头顶爆开，迅速到恶魔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它手足无措，才发现少女根本不是在嬉戏——她正在练习法术呢。这是位 8. 08 Bye Bye Baby Blue 《后魔法时代》全本免费阅读 我曾有一次对亚当说，我对你的爱中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对你眼睛颜色的爱。简单点说，我真爱你那双蓝眼睛。 他在我意料之中地生了气，以后也许我要对蓝眼睛闭口不提，这样他才不会觉得我只喜欢他的外貌。 那是440年的六月，我记得清楚，所有人都清楚，当时间的脚步卡在跨越国庆日的前门，夏日的每一缕风都仿佛为了庆祝而吹拂。而我记得的是比以往时候更加娇艳的康乃馨，仿佛红色的欲燃烧的烟花；桃粉色的贴梗海棠成为我在学院新学期的课本书皮封面，只有我会为魔法书包书皮；紫藤色风信子在王都公园随处可见，因为它寓意是“点燃生命之火”，人们爱它；我最爱的湖蓝色在那个春天依然好端端地荡漾在亚当的眼睛里，它不因为季节而离去，它从不离去。 最初的亚当因此不喜欢我——我一直盯着他看，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他有一双蓝湛湛的眼睛。瞳孔是深蓝的海，虹膜是荡漾的湖…… 我们俩都是灯塔学院的学生，我们都研究炼金术，他是天赋使然，我则是出于对五颜六色矿物的热爱。亚当与我不相识时，讨厌我露骨的眼神，他抱怨：“葛蕾小姐，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看我？” 他当着全班的面说，显然存了让我出丑的心思。亚当是个有些幼稚的男孩，我比他成熟，我向他道歉。 我的名字是灰色的，我的眼睛是灰色的，我的发色是灰色的，我的身世是灰色的，我不爱灰色。可我不能因为这个原因让别人难堪，我不再关注亚当，炼金术能够帮助我找到更多美妙的颜色：红色的铁矿、紫色的萤石、绿色的钒榴石……以及会变色的亚历山大变石，我愿意和亚历山大变石永结同心，但教堂不支持我的跨种族婚礼。 不久之后，亚当竟然被迫向我求助：国庆前夕，学院里一场测试迫在眉睫，关系到丰厚的奖学金，而他需要大堆晶石、矿物、橡木等等各式各样的素材来准备自己的作品。他不知从何处得知我家非常富饶，宝石堆满地下室，魔力晶石当照明工具。我奇怪，礼貌地提醒他：“灯塔学院会向学生发放必要的材料。” “……那些东西都太普通了！求求你，事后我会付钱的！” 他口气不小，灯塔学院是灯塔图书馆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作为教育机构培养那些最天资聪颖的学生，资金充足，对学生也大方。这里的学生拥有其他学校比不上的好条件，我们炼金术师更是如此。那些东西普通？ 亚当皮肤雪白，我对此很高兴，因为能衬得他的眼睛更加漂亮。他现在正在懊恼与羞愤，因此湖水荡漾，波光粼粼，海豚跃出水面呼吸。他有求于我，我可以名正言顺地观赏他的宝石眼睛，亚当无力抵抗。最后在他羞愤到爆炸之前，我点头表示同意。 后来我知道亚当家室一般，却试图一鸣惊人打动学校所有“迂腐的老混账”以及图书馆所有“自命不凡的天才”，以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不难推测出，亚当认为我迷上了他，迷上他意味着我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甘愿献上最宝贵的东西。 我只将他的眼睛比作水，没料到他脑子里也是水。 不过那天我还是将他领到了我家去。我家偏远，马车摇摇晃晃、磕磕绊绊。亚当忧虑并担心，他仅剩的所谓男子气概安慰自己不要害怕我这个瘦瘦弱弱的女生。我盯着他，那是夏日复苏的温暖时节，我有了重大发现：我发现人的眼睛比宝石更美妙，它们能随心情而变化浮沉。如果我再邪恶一点，一定要把它们给挖出来。亚当应该庆幸，我很久没有邪恶过了。 路程实在太远。亚当没有跳车逃跑，多亏千钧一发之际马车终于到达终点。 这时他的惊魂未定变为惊奇，他看见枯木组成的树林张牙舞爪笼罩了这座古老的宅邸，灰扑扑的衰草生长在砾石碎片之间，乌鸦飞来飞去。王都颇火爆的游乐设施中，有一种伪造的诅咒之家以供探寻，而我的家则是真正的诅咒之家——最恶毒的诅咒。 亚当是否后悔跟着我这个怪人了呢？我在课堂里几乎不说话，我的行为举止都奇怪诡异。亚当是否在心里怒骂提建议求助我的那些狐朋狗友了呢？这家伙单纯好骗，估计不会想到“□□”这个点子。 他的确后悔。就快哭了。 我很想加把劲把他气哭，但我可没打算在这里戏弄他，这儿真是我的家。我礼貌地为他打开门，提醒他注意门槛，并引他去地下室。亚当鼓起勇气跟随，光明在他一脚踏进时亮起来，随后他会发现这里宝石堆满地下室，魔力晶石当照明工具。狐朋狗友没骗人。 “你需要什么？” 亚当呆若木鸡，半晌才回应我：“这、这些全部是你的？” 我点头。 “你……一个人的？你一个人在家？” 我点头：“魔女不喜欢群居，这是我自己的房子。” 闪电将湖水劈起惊涛骇浪，亚当直勾勾盯着我： “——魔女？！” “随便一提，”我说，“明年我就满两百岁咯。” 亚当天赋异禀才得以进入灯塔图书馆的学院，在那之前他在乡郊种地。同龄的富家子弟已经与精灵谈笑风生，可怜的亚当从未见过魔女。我很荣幸是他认识的第一个“非人类”。 对他的反应我无所谓，被讨厌是家常便饭。灯塔图书馆没有种族歧视，也没有年龄限制。但一个在图书馆学院学习的魔女还是挺稀奇的。我不是故意张扬，只想吓吓亚当。 亚当很长时间都处于惊吓状态。惊吓并感激：他似乎没有对魔女的畏惧，迅速借了我的材料。他的测试成绩很理想。一名叫做尤利西斯的教授问他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学生，亚当回绝了：尤利西斯教授的主修不是炼金术，老教授很惋惜。 “他惜才！”亚当对着我得意起来。 如果他亲近我只是渴望更多炼金材料，我会更加恶劣地吓唬并赶走他。然而没有。我的小天才亚当很是节约，就算是别人的东西也节约，他才不一天到晚用高级素材做烟花呢。小天才忘记了之前的惊吓，很快用奖金偿还了债务，同时开始对我好奇。他奇怪我：“葛蕾，你不是很喜欢色彩吗？为什么要住在那样灰扑扑的地方？” “秘密。”我不告诉他。 亚当很气恼。 我很高兴他生气也不会喊我“两百岁的老太婆”。毕竟魔女两百岁也不算什么。他有意回避我的年龄，只为模糊我们之间的距离。意识到每节课我们基本都坐在一起，下课一起走，一起去图书馆查阅资料时，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无奈：“怎么回事，葛蕾？我们干嘛走在一起？” “不可以吗？”我比他更奇怪。 亚当很是神秘地对我说，他发现年龄大的人不一定头脑灵光。这是讽刺我，我可听得出来。可是讽刺我什么呢？ 我试图去理解，结论如下：也许他还是不习惯我盯着他看。我有了解决好方法：在老宅翻箱倒柜后我找到自己的旧水晶球，可以用来记录各种景象。我对颜色的喜爱的确有些病态，但漂亮眼睛可遇不可求嘛。我找到亚当，表示希望记录下他的脸（主要是眼睛），以备我调出类似的颜色，以后可以永远不再烦扰他。 亚当说：“不要！” 亚当又说：“你还是可以看我。” 几年后，我们即将毕业。庆祝活动异彩纷呈，我很是享受。亚当作为专业炼金术师的 9. 09 一个怪人 《后魔法时代》全本免费阅读 红山茶旅馆今日酒水打折。 正值三月，春光乍泄，雾山绵延不绝。红山茶旅馆位于法罗斯与西侧无人区的边界，界山雾山横亘在两个地区之间，数条峡谷串通彼此，成为交通要道。从前雾山魔物出没奇景各异，异变后魔物们无影无踪，雾山也安全许多。红山茶旅馆坐落在雾山山脚下，跟着沾了光。 异变已经过去一年，混乱稍微消停了点。雾山东西两边人们蠢蠢欲动，为了五花八门的原因试图前往对面。红山茶旅馆老板大赚特赚，虽然时不时要花点钱打点打点法罗斯的搜寻队，不过这无伤大雅。花钱贿赂这种事异变发不发生都得干嘛。 今天生意更加火爆——3月11日，酒神节！全大陆的酒鬼都翘首以盼的节日，毕竟有了名正言顺大醉伶仃的理由。旅馆老板想到美酒就要吧砸吧砸嘴：威士忌、杜松子酒、啤酒……作为一个具备优秀品质的好酒鬼，他按照异变前的规矩给酒水打了折。因此红山茶旅馆内人山人海。 酒和趣闻趣事结合在一起、来自不同国家的人坐在一起，实在使人快乐！旅馆老板和客人们围着桌子团团坐。这张桌子上全是普普通通的猎户、农民、牧羊人、裁缝、铁匠，其他有着沉重经历的人挨着人就想死，所以都不和别人一起坐的。农民铁匠欢聚一堂，高举酒杯，互相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唾沫星子和欢声笑语齐飞。主持工作的老板娘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老板一眼。 “敬白神！敬伟大的法罗斯！” 酒鬼们猛灌一口。 “敬女王！” 酒鬼们猛灌一口。 “敬红山茶旅馆！” 酒鬼们猛灌一口。 大喝特喝，好喝歹喝，终于在给桌子椅子和酒杯子敬酒之前，一个尖下巴麻子脸打了个嗝：“嘿嘿，老板，你的那个规矩还算不算数？” 老板摸摸肚子：“什、什么来着？” “就、就是——讲个故事，就请人喝酒！” 老板右拳击左掌：“哦！是的是的，我的朋友！没错，还算数！” 麻子脸嘿嘿一笑：“我这回不远万里跑来你红山茶旅馆，就是想分享一个怪事。我打包票，这个事绝对真实！老板您认得我，知道我的为人，晓得我不说谎，我可是方圆百里最道德高尚的人。而且这是我亲眼所见……” 另一个农妇大声嚷嚷：“别这么啰嗦！” “哎呦哎呦，我这不就说了嘛！我们那地方前阵子有个法师自杀了。从悬崖跳下去，直接摔死的。” “这种事异变后多得很哪。” 眼看酒友要不屑一顾了，麻子脸急忙说：“先别着急，听我慢慢讲！我要说的那个怪人法师，名字叫伊莎贝拉，我认识她时她大概只有十七岁。我不算见多识广，但会魔法的魔法师们也算见过不少。但是没有一个像伊莎贝拉那样古怪神奇。我遇到她的那一天，嗯……大概是440年……” “那么久？”老板吃了一惊，“那姑娘是你的老朋友了？” “哎呦，不算是——就是440年，距现在差不多十一年了。那一年的秋天我出去打猎。老板您知道，我出生时带一点魔力，箭头上能带个火，不然我是不会冒冒失失出去打猎的。那天我运气好，遇上一只羚羊。我追着那漂亮的畜生进入了森林深处。好运气没到手，羚羊半路跑了。我自己兜兜转转，一不小心出了森林，走进了草原。我很少去草原的，那里毕竟离村子太远了。正打算原路返回，突然发现：那草地上好像躺着一个人！” “就是那个伊莎贝拉？”老板插嘴。 “对对，还能是谁？当时我还是挺纳闷的，怎么好端端一个人躺在草地上晒太阳？我走上前去，定睛一看，那女孩还昏迷不醒呢。我心想怕不是遇上歹徒，就又拍又叫把她喊醒。女孩醒了，果不其然惊恐万状，她抓着我就问这是哪里。” “还真被绑票了？”有个汉子嘟囔道。 麻子脸更加得意：“哪能！不然她就不算个怪人了。她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就耐心地向她解释：我先说村子的名字，她不认识；我再说咱们地名，她不认识；我又说国家名，她不认识！我惊呆了，抱怨道：‘白神在上，你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这下那个姑娘浑身一颤，像是要哭出来，就听她说了句话……” “什么话？”酒友们急了，接连催促。 麻子脸苦恼状：“不是我不想说，那个姑娘说的话奇奇怪怪，一时半会我模仿不来。我想想……她是这样说的：‘我穿越了！’大概是这个发音。” 一伙人茫然四顾。 老板也糊涂了：“什么穿……穿什么？” “奇怪吧？我现在也没有弄明白她到底说的什么。那姑娘告诉我她的名字，于是我就带着这个叫做伊莎贝拉的人回到村子。她又年轻又可怜兮兮，我们就让她安顿下来。你看……一个漂亮姑娘，住在我家肯定不好。于是她就到村里的罗莎婶婶家去住。罗莎婶婶儿子有出息，是郡里法师学院的学生，所以伊莎贝拉很可能就是从他那里得知魔法的存在……没错，那姑娘根本就不知道有魔法这回事！” 酒友们耸耸肩，喝酒：“哈哈，现在也没有魔法这回事了。” “虽说如此……我说的是十几年前的事！那时我和伊莎贝拉就没有多大交集了。我听罗莎婶婶说，伊莎贝拉跟着她儿子去做了魔力鉴定，喝！好家伙，天赋异禀！郡里的法师学院留她做学生，伊莎贝拉当然就在那里留下了。这是好事，但罗莎婶婶也告诉我，那个伊莎贝拉总是怪怪的……你看，她无缘无故出现在我们这个小地方，真是奇怪。她非常想家，每天都在念叨要回去，要回家，可罗莎婶婶问她家在哪，她只摇头。咳……罗莎婶婶有个坏毛病就是太好奇，她偷听伊莎贝拉的自言自语，听到她总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她还偷看伊莎贝拉的日记——哎呦，那都是什么东西！一个一个像方块一样！活像什么咒语！” “什么叫‘像方块’一样？”老板好奇。 麻子脸可惜道：“我是没有学会模仿那些方块的。可能是些魔法用语？我可搞不懂法师大人们的事情。总之伊莎贝拉去了学院学习，听说还去了王都的灯塔图书馆呢！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她。直到……差不多十年后的一天。” 老板大叫：“哎呀，异变发生了！” “还没还没，起码那时还没到450年的那一天。伊莎贝拉回到村里，找到了我，要求我带她去最开始找到她的地方。你说，这是什么怪要求！不过那个时候伊莎贝拉功成名就，俨然一个威风凛凛的大法师！我听说她十年来只研究一个领域的法术。她喃喃自语：现在是回去的时候了。我当然顺从她，将她领到那片草地。她围着草地乱转，接着给了我钱，让我离开。她说要在那里做实验。还让我不要让任何人靠近那里。” 麻子脸喝了口酒，深深叹了口气。 老板心里发痒：“为什 10. 10 烈火 《后魔法时代》全本免费阅读 白历450年2月18日，这一天法罗斯皇家骑士团团长维克多·霍克将自己的胞姐凯瑟琳·霍克幽禁在家族宅邸中。这一天全法罗斯，不，应该说是全大陆的法师们夜以继日的、持续了四十八天的研究与尝试仍然没有结果，曾经掌握无穷智慧的法师们陷入绝望，掀开了所谓“自杀潮”的序幕。 这一天天刚刚亮，惨白黎明让人回想到异变的那个时刻。凯瑟琳·霍克并没有过激倾向，她在那一天正常早起、正常进食、并正常地准备投入新一天的研究中去。而维克多并不这么想，忙碌的团长本应该为维持秩序重建献出精力，但那一天他硬是抽出时间与胞姐见了一面，维克多开门见山： “今天又有几个法师从图书馆顶楼跳下去了。” 凯瑟琳推推眼镜。维克多继续说： “他们接受不了事实，凯特。” 凯瑟琳耸耸肩，她看上去不解又愤慨。 “……事实是什么？事实就是白神抛弃了我们，带走了奇迹，接下来的一切要靠我们自己！看着那些固执己见的法师们仍然一门心思挽回无法挽回的东西……我很厌烦，凯特，我很厌烦！我不想你成为歇斯底里的偏执狂中的一员，所以……别去图书馆了。让我们遗忘那些吧。” 凯瑟琳在纸上写：“遗忘者会受到惩罚的。” 维克多感到不适，于是强硬惯了的他不由分说将胞姐请回了家。 对此，凯瑟琳·霍克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她当然一言不发，因为她是个哑巴。很难想象一个哑巴是如何成为法师的，她该怎么吟唱美妙的咒语？高呼白神的姓名？凯瑟琳选择成为一名召唤师，她会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在地毯大小的羊皮纸上绘制魔法阵，用撕破特制羊皮纸的行为替代吟唱咒语（打个比方——就像撕破卷轴一样）。 从这个角度看，凯瑟琳是个励志的天才。她还进入灯塔图书馆，让馆长荣格·西泽尔大受感动；她还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弟弟维克多·霍克。她是幸运的。 维克多在30岁时成为法罗斯皇家骑士团的团长，直接受命于法罗斯女王，是剑士联盟的中坚力量。433年，维克多站在大教堂的白神神像下跪地宣誓，将以生命守护自己的国家。这位实力不容置疑的骑士的暗红色佩剑熠熠生辉，人为制造的风卷起他金灿灿的头发，唱诗班吟唱动人的赞歌，风信子装点着他走过的道路，圣池的圣水叮咚作响，一切的一切都彰显他的意气风发。 维克多的那把阔刀被他取名为“熔岩之翼”，讨厌他的人背地里揶揄这是“搞恶魔崇拜的十一岁小屁孩才会取的名字”。 维克多爱这把刀胜过爱自己。在峥嵘岁月中，他曾用这把剑斩下巨大魔物的头颅，劈砍敌人的胸膛；也用它作为自己威严的象征，在每一次动员时，拄着它激昂演讲。 同时，这把剑也具有十足的纪念意义：它是胞姐凯瑟琳送给自己的，作为成人礼物。维克多团长不常追忆往昔，和姐姐凯瑟琳的往事是他唯一珍惜的记忆。霍克家族曾经是没落的骑士家族，祖先和银白王维多利亚并肩作战过。曾经荣誉的光芒只会让家族的人感到今非昔比的巨大痛苦。作为新一代而诞生的双胞胎姐弟，维克多和他的姐姐自然而然肩负振兴家族的期望。 维克多回忆——他这样回忆——然而凯瑟琳却是个天生的哑女，“哑巴可成不了什么大气候”。而幼年时的他自己连一把好剑也用不起，父母叹息，家族叹息，心想是不是应该放弃重振家族。 维克多这样回忆：自己的胞姐凯瑟琳是个沉默寡言（这是什么废话？）、行为诡异的家伙。作为一个哑巴，她未免太爱恶作剧。 幼年时期的维克多和凯瑟琳被功课和训练占据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间，两个人不常在一起。维克多挥舞大剑，模仿砍杀魔兽的动作。至于凯瑟琳——据维克多所知——跟着不知名的法师一遍又一遍在地上画着奇奇怪怪的线与圈。一个白天结束后双胞胎会聚在一起，这时候凯瑟琳就会展现自己的学业有成——她画个圈圈就能以召唤出一只史莱姆，将他的训练服弄得黏黏糊糊。 史莱姆开始融化他的衣服了！维克多崩溃地大喊大叫，凯瑟琳则露出恶作剧得逞的微笑。 她的恶作剧包括且不限于：召唤史莱姆、早晨用火焰喊他起床、把他的训练用木剑染成粉红色、嘲笑（她能用古怪的声音笑，“嘎嘎嘎嘎”）他振兴家族的愿望。 是的，姐姐总是笑话他太追名逐利了。但维克多总说：“我愿意付出一切，换来力量和家族的荣光！”姐弟俩经常因此辩论很久。事到如今，维克多也记不清他们到底谈到过什么。 辩论？ 太奇怪了，维克多摇摇头，以凯瑟琳的状态，辩论实在太有难度。 维克多唯一一次发火，是在自己成年以后。那次凯瑟琳在维克多入睡后在他额头上涂涂画画，画上战纹一样的红色印记。那诡异的颜料怎么洗也洗不掉，并且让维克多头痛了好久，好几天昏昏沉沉的，也导致他被同伴大肆嘲笑（其中包括维克多的暗恋对象，谁都有一段青春嘛）。维克多理所应当地终于生了气，对着凯瑟琳大吼大叫发脾气。那时凯瑟琳显得——用维克多贫瘠的形容词来说——非常、非常、非常沮丧与伤心。于是双胞胎两人都非常、非常、非常伤心。 维克多记得——那些天自己常做噩梦，梦中火焰吞噬一切却没有伤害他，一个女声似乎在吟唱什么咒语：“烈火啊！熊熊燃烧。”接着是什么撕裂开的声音、尖叫声、痛苦的惨叫、灼烧感…… 是否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维克多问过凯瑟琳，她盯着他看了好久，摇摇头，什么也没吐露。 维克多停止回忆时则会重新变成那个严苛忠诚的骑士团长。异变发生后女王陛下指挥得当，调动全国力量组织进行救援与控制活动。维克多作为皇家骑士团团长当仁不让。在法师们的哀鸿遍野中，剑士们发现自己的力量没有衰减，肌肉没有萎缩。他们第一次欣喜地意识到自己在危机中比羸弱的法师更加有用。 当然，起初，法师们仍然受人尊重与同情。为了保护他们，骑士们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维克多忙碌到忘记了时间。他参与过交通的疏通，一部分由魔兽拉运的货车直接抛锚路中，魔力驱动的马车、飞毯、扫把等等坐骑东歪西倒地堆在地上，驾驶者的脑袋变成开裂的西瓜。 他也参与过暴民镇压活动，一群暴徒认为自己可以乘此机会大发一笔，比如冲进失去安保设施的珠宝店、打劫失去力量的魔法师、偷窃人去楼空的老宅子；另外一些甚至趁乱集结势力，试图推翻当朝政权。 他甚至不得已地面对一些人情世故。作为行事果断的皇家骑士团长，维克多在异变后万众瞩目，也获得更多权利。罪大恶极的骚乱份子由他审批，接着统统扔进由魔物囚笼改造的监狱里。不久前，一个和蔼的巫师老太太找到他，苦苦拉住维克多的手： “行行好，维克多大人！放过我的孙女，她受不了监狱那种环境啊！那种用来关押怪物的监狱——” 副手提示维克多：这位巫婆的孙女伙同他人贩卖所谓的“魔法再生药剂”，那种声称能恢复魔法的药水内含大量有毒物质。 维克多刚正不阿，看也不看老巫婆一眼。但那巫婆反反复复说：“看在我也帮过您的份子上，看在我曾经帮您抹去那些可怕记忆的份子上……” 维克多根本不认识她！这位骑士怒火中烧，立刻让人拖走这满口胡言的可悲巫婆。 而最让他震撼的是某些极端份子：一个炼金术师受人蛊惑，认为自己必须向白神阿勒展现忠诚，于是他杀死了妻儿老小，将尸体碎块摆成魔法阵，试图以此呼唤奇迹。 维克多注视着扭曲血腥的魔法阵，不知为何想到凯瑟琳。 剑士与法师成长的体系有所不同但也有相通之处。他知道有人一出生就会觉醒魔力天赋，也有人对某种属性展现亲和力。维克多和凯瑟琳就被发掘出火元素亲和力。这对剑士维克多来说是好事，挥舞一把火焰之剑可是再帅气不过的事情。 而对于凯瑟琳来说——呃……维克多闭上眼睛回忆——也不错，她是个厉害的火元素召唤师。此时此刻维克多团长注视着扭曲的血腥魔法阵，心想：凯瑟琳的魔法阵永远不会如此恶心。 凯瑟琳施法时会在魔法载体上绘制法阵。她的手指或者法杖在其上游走，她划过的地方闪现出火红色，接着它们燃烧，火焰在她的指尖接连不断。她是个鬼才，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摄人心魄，最终却召唤出一只史莱姆弄脏他的衣服。 少年时的维克多会很崩溃地喊：“你就只会召唤史莱姆吗？！” 凯瑟琳表示她的魔法阵当然不止这些，“等着我的惊喜吧”，她喜欢用法杖在空中写出火红色的明亮文字，仿佛某种神谕。 她做了什么？维克多怎样都回忆不起来了。也许，只是又一次恶作剧。 让时间进入451年吧。时间缓缓流逝，失去了魔力的世界寸步难行。维克多仍然劝自己的胞姐留在家中，除了担心凯瑟琳会有诡异的新点子以外，还担心外面某些扬言要报复魔法师的暴徒。一位德高望重的灯塔图书馆教授好端端走在街上，被人揪住打了一顿。 而那样拥有魔法学知识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更加可怖，他们变本加厉，偏执地创造出许多怪异荒诞的“法术”，妄图找回魔法。这些没有效果的法术往往以献祭生命为代价。 凯瑟琳戴眼镜，她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书看而模糊。闲赋在家的她一天到晚窝在卧室里，翻书翻笔记翻绘本翻一切能看的东西，势必让自己成为一个瞎掉的哑巴。维克多很少找到时间去表示自己的担心。不过，瞎了总比被打死好。 是的，瞎了总比被打死好。他们都得接受现实。维克多外出执勤时已不再携带胞姐送给自己的“熔岩之翼”。许多王宫大臣在反复的希望又失望中对异变前的魔法道具反应过激，因此属下们自觉收起自己曾经的魔法宝贝。维克多的阔剑当然是他的宝贝，来自亲爱的姐姐凯瑟琳。他现在47岁，二十九年前，双胞胎的成人礼上，凯瑟琳为维克多准备了这样一份大礼！明明她自己也过生日。这把阔剑躯干暗红，如浴烈火。 烈火…… 他有些记不清了，为什么从这把剑诞生开始，姐弟俩的关系就开始疏远了？为什么握着这把剑，自己就会感到心脏隐隐作痛？熔岩之翼的颜色像化不开的鲜血，染着不详的气息。 现在，进入451年的夏季。法罗斯的政策渐渐缩紧，女王一方面对各持己见的法师们失去耐心，另一方面被部分法师信徒尝试找回魔法、取悦白神的邪恶法术震惊。于是，“魔法限制令”下达了：正式取消法罗斯的全部法师学徒的魔法教育，转变为通识性教育；法师群体内部进行重组，大部分流向其他领域加入恢复生产；灯塔学会等专门研究院所的成员集中在王都继续异变研究，相关研究必须在监督下进行，因此所有法师不得出境。 同时间，针对法师的歧视现象愈演愈烈，异变前人们有多崇拜他们，现在就有多仇恨他们。甚至有群体认为就是法师藏起（或者吸干、耗尽、玩坏……随便吧！）了魔法 11. 11 艺术已死？ 《后魔法时代》全本免费阅读 451年12月16日，无风无雨，天气晴朗。法罗斯王都风信子大道123号，王国艺术协会第五十五次艺术家交流大会暨“魔法大异变与艺术之关系”研讨会，于上午九点正式开幕。 会议主持人玛丽莲·巴顿身穿黑色丧服，登台做发言致辞：“女士们，先生们，艺术家同胞们，由衷感谢各位的到来！由于大异变的缘故，我们不得不遗憾地略过放飞萤光鸟的环节，原定于年底的跨年艺术展览也不得不取消。今日，我们齐聚一堂，将共同探讨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大异变对艺术造成了怎样的灾难性影响，并探讨今后的艺术创作该走向何方。 “就以家母，卡门·巴顿引出我们今天的话题吧。作为伟大画家、灵魂构建派创始人费尔南多·巴顿的直系后代，我们敬爱的卡门·巴顿在绘画领域深耕多年，将灵魂构建技艺发扬光大，创造了《再访银白王》、《飞翔的捧花女法师》、《幽灵的微笑》等知名画作。然而，突如其来大异变的摧毁了艺术赖以生存的环境，让原本已经成熟的艺术技艺尽数失效。 “想必各位都知道，灵魂构建派画家利用炼金技艺，将花草树木之灵融入画作之中，由此创作出的作品拥有其他画作难以媲美的灵气与魅力。然而十天前，卡门·巴顿意识到灵魂构建之法已不复存在，留下一句‘艺术已死！’便溘然长逝，这不能不说是绘画界、乃至艺术界的巨大损失！ “艺术活着！它伤痕累累、徘徊不前。大异变发生以来，我们的沙龙、画展、画室关闭了，舞厅、剧院、书屋关闭了，博物馆、美术馆、幻象大厅关闭了。最令人心痛的还是燃烧灯塔图书馆的那一场大火！多少珍贵的文献、图书与画作付之一炬。此时，我们终于体悟都到自己的脆弱。面对苦难的现实，想必在座同仁们有千言万语不得不抒发，现在，就将舞台交给各位吧！” 尽管座无虚席，现场却无人鼓掌。玛丽莲·巴顿缓步离开主讲席后，古斯塔夫·冯·霍华德走了上来，他整理整理衣领，开始发言： “艺术已经半死不活了，各位同僚！没有金子，怎能作画？这是你们这些人安在我们头上的戏言，还给我们取了个名字叫黄金派画家。说得没错，我们用金箔、水晶薄片、萤火鸟的羽毛、甚至龙鳞的粉末作画。我知道你们有些人暗中讽刺我们挥金如土，但如果不用上这些最珍贵的材料，怎么能创造出《圣骑士之死》这样的作品？别告诉我你们第一次见到我的《圣骑士之死》时没有震撼到发抖！那副十米长三米高的巨画，全由黄金巨龙的鳞片粉末绘成，正是此龙杀死了画中的圣骑士——我的友人，但那龙没想到自己最终会成为作画原料！将画放在连白神都照耀不到的暗室，《圣骑士之死》依然时刻散发着金色的光芒，画中倒下的威廉姆斯……我那牺牲的圣骑士友人，也永远散发最崇高的纯洁之光。同僚们啊，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画作了，再也不会了！艺术就像《圣骑士之死》一样，因为那异变、那该死的异变……一夜之间失去光泽，变成一片空白了！” 古斯塔夫的话甫一结束，路易·琼斯就从自己的座位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的确如此，古斯塔夫老兄……的确如此！反正……再也不会有幻象艺术了，朋友们……我的幻象艺术馆开了五十年，朋友们……五十年。我的馆里有四位擅长幻术的法师，五位制作幻觉喷雾的炼金术师，还有六位杰出的、有着无穷想象力的幻象编织师……朋友们啊，每天，他们一起构思丰富多彩的幻术，雪地、山林、火山、古堡、地下国、天空城；甚至跨越时间，复刻纷乱纪元壮阔的战争场面……朋友们，我们的幻术有画面，有声音，有味道，甚至还能营造触觉，就像另一个世界！并且……完全无害，无害！总有人担心陷入幻觉损伤大脑，可朋友们，我们都是最优秀的，不会让这些事发生……人们进入幻想馆，选择一个美妙的、刺激的幻境，体会另一种人生……这样精致的、天马行空的、奇异的艺术也消失无踪了，找不到了！就像幻想一样化成泡沫，朋友们……” 路易·琼斯低下脑袋，声音逐渐小下去。坐在他旁边的吉莉安·库珀却摇了摇头，站直了颀长的身子： “振作点儿，亲爱的，看看我吧！从前，不是人人都说舞蹈是独属于精灵的至高成就吗？树舞、飞藤舞和天鹅舞的顶尖舞蹈家全是精灵族，据说其他种族谁也比不上。有些评论家还说，没有了精灵，就不再有舞蹈哩！但是你们都记得，我是怎么戴上假尖耳朵，在满席评论家面前跳《小雏菊》，让他们都以为我是个精灵的吧？一戴上那尖耳朵，我就变成‘足以和世界顶尖舞蹈艺术家媲美的杰出精灵舞者’；一摘下它，我又沦为‘尽管舞姿不错，但还是缺了点灵气’的可怜人类舞者。好或不好都在他们嘴里！可是，谁又能独揽所有美丽的事物呢？就算精灵朋友们离开了我们，优美动人的舞蹈也永远不会离开！只要还有能动的四肢，我就会一直跳下去；我一直跳下去，就没有人能说艺术死了！” 吉莉安·库珀一口气说完，便弯腰行礼，优雅地坐了回去，人群中响起小范围的掌声。她旁边的路易·琼斯露出羞涩的微笑，怯生生与她握了握手——大家都知道曾经的幻术法师路易·琼斯可是吉莉安的大粉丝，每一场舞蹈表演都没落下。 寂静短暂地成为会场的主旋律，红色靠背椅连在一起，组成沉思者的海洋。 这时，奥古斯特·罗兰忽然鼓着掌站起来。他摸了摸自己蜷曲的胡子，接着说： “哈哈，我们美丽的吉莉安女士这是在说‘我即是艺术’呢！听到这样振奋人心的话语，我想在座各位心情也不至于像最初那样消极了吧。那么，请原谅我接下来的语出惊人——要我说，某些所谓的‘艺术’还是死了好！女士们，先生们，我再说一遍，死了好！有些‘艺术家’简直是拿着‘艺术’当幌子，掩盖自己有违人伦的秉性！哦，玛丽莲·巴顿女士，恕我冒犯——” 主讲席旁的玛丽莲·巴顿叹了口气，无奈地回应道：“请您畅所欲言吧，罗兰先生，反正家母也去世了，她不会再拿扇子砸你。” 于是奥古斯特·罗兰捏着胡子继续： “感谢您，女士！各位，我们所谓的灵魂构建派画家，强硬地将灵魂当作颜料，这难道不是一种对生命的亵渎？植物的、动物的、乃至我们人类的、其他种族的灵魂，都曾经被他们拿来作画？这种残忍有意义吗，离开灵魂的滋润，他们就不会画画了吗？哦哦，我知道！尽管这些残忍的做法已经被禁止，但据我所知，异变前还有不少画家在暗地里尝试杀死小动物，抽取它们的灵魂吧？‘这是艺术必要的牺牲’，他们总是搬出如此借口！如此借口！ “……好吧，如果各位有些同僚不怎么怜爱 12. 12 刀剑无眼 《后魔法时代》全本免费阅读 查尔斯·唐恩于白历422年5月1日12时15分在法罗斯的王都呱呱坠地。他出生的那一天庭院里一棵百年橡树轰然倒塌，躯干腐朽却枝繁叶茂。橡树倒地声与新生儿的哭声混成一片。据说查尔斯的家长们大受感动，差一点给他取了个和橡树有关的名字。 出生于显贵人家，他的父母经营着与魔法无关但和奢侈品有关的生意，有生意即意味着有钱，有钱即意味着有势。所幸父母对爵位和领土的兴趣处在合理范围内，不然民间又要多一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地主势力。 查尔斯在四岁那年就崭新惊人的才华，他触摸水晶球时光芒四射，让魔力鉴定专家惊呼连连，且害得一个老仆人绊倒在地。父亲大惊小怪后为自己的天才儿子准备了一系列教育活动。课程不仅局限于法术学习，高瞻远瞩的父亲将音乐、剑术、马术、礼仪、狩猎等等富家子女要学的东西全加在他的日程表里。查尔斯从马背狠狠摔下来后放弃了其中一部分，不过他的早熟之路由此开启。 查尔斯十岁那年进入灯塔图书馆。在那之前父亲曾兴致冲冲地告诉他，他指不定能成为一名全面发展的法师。查尔斯因此被王都社交界传为“和大陆所有元素都能亲和的天才”。这个称号在流传中不停走样，以至于大家都以为查尔斯是个很有亲和力的社交达人，每次宴会都邀请他。查尔斯由此学会了假笑。 不久后查尔斯将荣格·西泽尔馆长作为自己的奋斗榜样，智慧的馆长大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是全能型法师的杰出代表。 查尔斯十五岁从师荣格·西泽尔。这是他天才加上勤奋的成果。同年查尔斯得知一个不大不小的真相，父亲可怜兮兮地告诉他：“查理……你没有全属性亲和力。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元素喜欢你！” 被自然元素喜爱可是法师的头等大事，这决定了他们未来的法术研习方向。但父亲有自己的一套智慧：撒个小小的谎，儿子茁壮成长。 荣格·西泽尔在收他为徒的第一天，在图书馆巨型浮雕下向查尔斯解释了他的疑惑：“你很强大。它们在害怕你。” 馆长温和的眼睛里流露出担忧：“它们害怕你会因某种不可控的原因滥用自己的力量。自然的奥秘选择小心翼翼与你相处。我们都知道，古往今来为害一方、犯下滔天罪行的人……大部分都是魔法师！当手中握着一把利剑，很少有人能忍住不去挥舞。我总担心滥用力量的魔法师们总有一天会遭到惩罚……力量代表责任，查尔斯，你要自制！” 自制，做一个恭敬的、谦卑的、和平的法师！查尔斯·唐恩仍然茁壮成长，仍然是个货真价实且恪尽职守的天才。白历443年的国庆庆典，灯塔图书馆一片繁华热闹景象。各具特色的庆祝活动让人应接不暇。得益于此，荣格·西泽尔赠予他一把奇异的法杖。它几乎没有颜色装点，朴素得如同一根长棍。荣格·西泽尔对他说：“这是一把融合水、火、木、土的四属性法杖，对你来说如虎添翼。记住，勤勉自制、与人为善。” 他为自己的法杖取名为“共语”。似乎有和元素对话、力图达成友好合作关系的意思。是的，沟通需要语言而不是刀兵，和平需要友善而不是暴力。 420年，查尔斯恰好二十岁。成熟的法师应当饱经历练，所以二十岁的查尔斯跟随学院考察团离开王都前往雾山山区进行探索、考察、收集等冒险活动。养尊处优的王都精英们对陌生环境稍稍不适应，便聘请了佣兵组织的雇佣兵。精英们的安全要得到充分保障，聘请来佣兵们个个身怀绝技。 在此，查尔斯遇见了阿比盖尔。 初遇之时，天气很阴冷。身为雇佣兵的阿比盖尔黑衣黑发，和阴沉沉的天空融在一起。她腰上挂一把长剑，看上去干练而有力量。人群中此人不是最显眼的那一个，佣兵这个群体鱼龙混杂，有五大三粗的壮汉也有佝偻的巫婆。她很低调。 最初的最初，查尔斯不太喜欢这个叫做阿比盖尔的佣兵。倒不是因为她总是凶巴巴的、从不掩饰自己对王都的富贵子弟的某种鄙夷。真正的原因在于她的意见永远与查尔斯相左，他们的手指经常尴尬地指向不同方向。要不是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她，不然查尔斯很怀疑这个佣兵是不是故意和自己对着干。 意见的不统一在某天夜里最大化。规模不小的队伍深入雾山，在营地休息。雇佣兵们自觉守夜。王都考察团的某些极具绅士风度的成员，彬彬有礼地建议阿比盖尔到帐篷里休息，后者以莫名其妙的眼神瞟了那些绅士们半天。 黑夜总是自发地包庇一切，也让一伙强盗窃贼盯了上来。艺高人胆大的恶徒们身怀王都来客们闻所未闻的下贱手段，雇佣兵们得以大显身手。查尔斯被夜里的喧闹声惊醒，他掀开帘子发现了黑夜中的小小战斗。他遇上的这场战斗即刻终结，恶徒们寡不敌众，早已被收拾干净。然而他们中的一个趁乱逃走，查尔斯注意到阿比盖尔追了上去。 他不假思索地选择跟上。 她——只是在跑而已。这话说来奇怪，但战场上法术与剑气的光芒横飞，各种玄法奇技异彩缤纷。阿比盖尔的攻击迅猛有力，她的身姿能让法罗斯大部分剑士赞不绝口。但她朴实无华得要命，没有一星半点儿魔力萦绕在这佣兵身边。除了她黯淡的长剑吞吐出黑气。就像此时此刻，她迈开双脚不停地跑，没有腾云驾雾的魔法本事，她是如何在这个邪恶的世界摸爬滚打的？ 查尔斯与阿比盖尔算是同时击中了逃跑的恶徒。法杖一挥，唤来疾驰的冰柱；而佣兵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弩……冰柱和箭矢一左一右钉住敌人的两肩。惨叫煞是凄凉。 “你——您可不可以闪开些，我杀人时不长眼睛的。”阿比盖尔却很不爽。 查尔斯恭敬地后退一步。 她不怎么友善地扫了他一眼。接着令后者始料不及的是——她举剑，翻手朝下，把这恶徒的耳朵割了下来。 “等等！你在做什么？” “纪念品，”黑头发的佣兵耸耸肩，“还有一只，你要不？” 她的雇主查尔斯眼神冰冷，沉默不语。 职业道德，职业道德，对雇主要客客气气！眼看查尔斯用魔法隔空推开她的剑尖，阿比盖尔深呼吸，接着友好地问：“您要亲自来？” “山下有监狱，我认为那里比较适合他。” 阿比盖尔打量他的眼神就像打量之前那些个衣冠楚楚的绅士，那不耐烦的情绪能把人淹死：“哇，慈悲为怀，特别好！但我认为这位盗贼很有威胁，建议最好灭掉，一了百了。” 查尔斯又轻轻一拨（这个云淡风轻的样子也让人来气），鬼哭狼嚎的恶徒肩上的冰柱和箭矢都飞到一边，一道藤蔓将他捆了个严实。在雇佣兵说话前，查尔斯解释道： “他还不配威胁到我们。” 自制力、恭敬、敬畏生命，哪怕是一条罪恶的生命。遵从这金科玉律，查尔斯谦和有礼地将恶徒请回营地，强盗们不久就被送到监狱中去。多么合法合规，多么有理有据。阿比盖尔气得吹鼻子瞪眼，恶狠狠地警告他：山下的监狱乱七八糟，越狱与贿赂轻而易举！ 一来二去，他们愈发熟悉。名叫阿比盖尔的雇佣兵是个可怜的“哑炮”——即天生不带一丝魔力的人。仅仅靠着自己得来的乱七八糟的神奇道具和过硬的身体素质成为了一名佣兵。从年龄上来说，她9岁时入行，成为一名光荣的少年兵，跟着师傅做一些小打小闹的任务，赚一些不脏不臭的钱，后来赚一些又脏又臭的钱。她摸滚打爬的奋斗史浓缩为身上大大小小的、威风凛凛的疤痕。伤痕会永远为你记住过往的一切。从人生安逸程度来说，她简直就是查尔斯的反面。 她喜欢说“你又懂什么？”接着抛出老佣兵的经验之谈，往往粗野又暴力；她喜欢面无表情地撕扯猎物的肉，活像个野蛮的狼人；她喜欢折磨栽在自己手里的敌人，在下杀手前把他们吓得半死；她喜欢独来独往，其他佣兵则喜欢在背地里兜售她的故事：“我们管她叫‘嗜血的黑狼’，她杀了不少人，甚至包括自己的爹妈！这人注定拿到地狱的特等席咯！” 这些故事兜售得多了，连王都考察团里的绅士们都不再绅士，甚至变得有些战战兢兢起来：“查尔斯，你看，我们要不把她请走？” 查尔斯就找到阿比盖尔：“考察还剩一周多，我们试着别残杀敌人和怪物。” “凭什么？” “我给你三倍雇佣金。” “……四倍！” “行，”查尔斯说，“别告诉其他佣兵。” 阿比盖尔变得温和又体贴，好几天身上都没沾血。她的野外求生本领救了不少人；她不再开玩笑要剥了谁的皮；她有一个装满耳朵的袋子，她把它暂时压了箱底。于是，雾山的蝴蝶拍打翅膀在她身边出现。那蝴蝶的翅膀像一对雪白的云雾，在湿哒哒的空气里氤氲。 “……这是什么？”见多识广的老佣兵阿比盖尔终于又不知道的事儿了。 “这是云雾蝶，雾山的独特物种，”查尔斯翻阅考察团的手册，“它们喜欢在平和宁静的地方出现。” 阿比 13. 13 黑泉与旅途 《后魔法时代》全本免费阅读 古往今来，大陆的魅力是吟游诗人们永恒的题材：翡翠城邦的海岸千帆过尽，涛声依旧，塞壬的歌声危险且迷人，可遇不可求；法罗斯王国是大平原的居民之一，肥沃的土地一望无际，孩童穿梭田埂阡陌，风车在小溪边慢悠悠地旋转；月桂国，山花怪石孕育珍稀物种和奇闻异事，奇形怪状的地穴山洞诞生冒险与传说，精灵摘下橄榄枝编织花冠，森林祝福他们的箭矢百发百中；法尤姆王国的黄沙漫天，绿洲城市的清泉像水龙一样在空中舞蹈，矮人国度的石城宫殿壮丽恢宏。 只有远离智慧文明，大陆其他地区才真正吸引万千冒险家。楠塔海壮阔无边，神秘的海族来去无影，水中沉睡的国度投射迷离的幻影；雾山山脉连绵不绝，高耸入云，巨人和奇兽脚步沉重；法尤姆大沙漠驼铃声声，商帮越过沙丘送来沙漠深处有关神秘神殿的传说；大陆最北方雪虐风饕，北境人迹罕至，霜巨人和霜龙曾经在此出没…… 这片大陆仍然有大片大片的土地未被开拓，冒险家和旅行家步履匆匆。 这一切的一切与雇佣兵黑泉有着很大关系。准确地说，与每一个雇佣兵都有关系。佣兵算是一种被迫的冒险家，他们因雇主的任务踏遍千山万水。 大陆的佣兵协会基本都不设门槛，因此入行的家伙们鱼龙混杂。其中，狼牙佣兵协会在整个大陆都设有据点。那据点往往是一些人声鼎沸的娱乐场所：酒吧、咖啡馆、饭馆、弹珠房、棋牌室、风月会所。 在这些地方，告示牌上用不同颜色的纸区分任务的难度，揭下任务书等于接下任务。因此往往会有一些二愣子趁着酒劲接受一些超出自身实力的大项目，最后要么在酒醒后放弃任务交上违约金并因此被嘲笑一阵儿，要么死。 一切个人行为佣兵协会概不负责。 佣兵黑泉没有任务时，往往选择泡在旅馆一楼的酒吧。喝酒虽然误事，但不喝酒却是万万不能的。由于干这一行很有些年头，积攒的名声使他经常被人请喝酒，也经常被人暗算，日子过得很是精彩。 “黑泉”这个词纹在幼儿时期的他的背上，因此被孤儿院收留后那就成为了他的名字。这位老佣兵实力过人，曾经以一己之力对抗五只疯狂的巨猿且全身而退。向他寻仇或挑衅的人非死即伤。人们传言只要他出现必定血流成河，浓重的黑色血液汇作泉水，他的名号由此得来。是的，给人起些神神鬼鬼的外号是这行当最热衷的活动，没有之一。 “这□□不行，想象力倒是挺丰富的，”黑泉想，“我要不要告诉他们当我是个光屁股的小屁孩时就叫这个名字了？” 黑泉这个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自诩潇洒随意。酒吧喧闹个不停，唾沫星子满天飞。他只为喝点酒低调地挤在角落里。事情发生的那一天，他照常微醺——不，也许醉了点，因为他居然没有发觉一个小身板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 这很丢脸，黑泉从不因为喝酒而丧失敏锐力。他立刻起身拔刀。寒光一闪而逝——那个小身板开口说话： “喂喂……别这么吓人！你就是黑泉？” 黑泉彻底酒醒，不知为何他大汗淋漓，警惕地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里。 接着他低下头——原谅他必须低头，小个子仰头看着他。黑泉平复心情，他的眼前是一个清秀漂亮的少年人，他戴着欲盖弥彰的兜帽，碧绿的眼睛像两颗不怀好意的猫眼石，正友善地对黑泉微笑。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黑泉回答：“没错，我就是黑泉。” 不久以后的某一天黑泉将暗暗后悔：如果早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就告诉他自己是白泉红泉紫泉，反正不是什么黑泉！ 佣兵黑泉来了一趟好生意。雇主就是这个名叫伊莱亚斯的小个子。这位伊莱亚斯向他提请了护送委托，护送对象是他自己。黑泉的职业生涯中见识过许多像伊莱亚斯这样的小屁孩，他们不知天高地厚且热血上头，总认为天高地阔任他飞，于是怀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少年心以及从父母那偷的巨款，想要来一场伟大冒险。“世界辽阔无边，奇迹等你发现！”——那些足不出户偏偏爱写冒险小说的作家们真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一码归一码，黑泉非常欢迎这样的小屁孩。他不仅能在小屁孩们被父母捉回去后因保护了他们而得到一些奖赏，还能欣赏到他们在体验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距后涕泗横流的苦脸。哈哈，这就叫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轻松的心情在得知具体的任务情况时灰飞烟灭。如果说以前的小屁孩偷了家里的钱，那么这个伊莱亚斯就是抄了自己家。他的护送路线几乎涵盖整个大陆的版图！佣金数额大得令老练的黑泉瞠目结舌。伊莱亚斯好像随时随地都能从口袋中掏出一颗颗流光溢彩的宝石。莫非他家是开珠宝店的？ 只有蠢货才会把珠宝店带在身上。 小路上，黑泉将自己粗壮的大手指戳在路线图上：“喂，小少爷！你确定这个路线图没有问题吗？” 小少爷伊莱亚斯正在抚摸路边的一只兔子，闻言抬起他纯洁无瑕的笑脸：“没错呀！” 好吧，就当给自己放个假，佣兵黑泉非自愿地踏上了伊莱亚斯的旅途。你看，他不会损失什么，如果雇主不幸死在路上，他那满兜珠宝不就得易主了？他不介意为自己增加负重。啊！如果早知道…… 出发时他们在法尤姆沙漠的一片名叫“阿兰若”的绿洲，这里成为他们旅途的起点。他们踏过茫茫沙漠，黄沙令黑泉烦恼，却令伊莱亚斯兴奋。他说自己以前从未亲眼见过沙漠，他的出生地永远生机盎然。 “这还不好？”黑泉问。 伊莱亚斯对他微笑。 在穿越沙漠抵达热闹的矮人聚居地法尤姆国之前，黑泉经历了一段噩梦般的生活。他每时每刻都要看着随时随地都可能一溜烟消失不见的小屁孩；并且要无微不至地满足他的一些古怪要求：抓蝎子作为早餐、剖开仙人掌怪看看它是否含水、与六脚骆驼赛跑。看在钱的份上，黑泉满足了他的要求。多亏了伊莱亚斯……这个佣兵才发现自己的持久力居然不如骆驼！ 离开法尤姆大沙漠的前一天，伊莱亚斯邀请黑泉夜观星象。星星有什么好看的？但看在钱的份子上…… 沙漠里的星空浩瀚无垠，星辰的位置是一切图形联想的开端，夜风驱散白天的酷热，带来只属于夜间的寒冷。伊莱亚斯从兜里不停掏出星象仪、望远镜、水晶球和观星指南，像个星术初学者。 黑泉双手放在脑后，躺在毯子上：“你要是想看星星，那就只看星星。” 伊莱亚斯终于没有露出他标志性的永恒笑容，他想了想，收起杂七杂八的东西，并肩躺在他的身边。 他们在法尤姆王国落脚。在这矮人的国度，黑泉一度希望伊莱亚斯的父母从天而降将他逮回去——虽然亲爱的小雇主白白净净的、瘦瘦弱弱的，不像个矮人。 自然，什么狗血的家庭戏码都没有发生。他的小雇主兴致冲冲地为接下来的旅途做准备。饱经风沙后黑泉的脸红肿开裂，而伊莱亚斯白嫩嫩的脸蛋受到热情似火的矮人姑娘们的广泛喜爱，顺利地拿到了各种店铺的打折优惠。可惜伊莱亚斯看起来不怎么喜欢和人群挤在一起，他在法尤姆城市的每一个夜里都焦躁不安，且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