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狸》 分卷阅读1 ?  一只狐狸 作者:二百 引言:睡过,忘了。 分类:纯爱,幻想,玄幻,完结 标签:前世今生,情有独钟,剧情,HE,年上,失忆梗,仙侠,完结 文案: 佛系笨蛋狐狸受×醋精偏执罪神攻 松晏小时候遇到过一个上山找狐狸的人,那人冷着脸说他只有一条尾巴而且长得太丑,不是他要找的狐狸。 十年后,这个人抱着松晏的大尾巴,一本正经地说:“我们睡过。” 松晏不相信,直到再次与他滚到了一处,才如梦初醒。 - 天神观御违抗天道被罚入世已有一千年,这一千年太长,长到他忘记了很多事很多人,只记得要去找一只有九条尾巴的狐狸,他答应过要带这只狐狸去没有冬天的地方。 一千年,沈万霄独自一人走过日升月落,走过春夏秋冬,那只狐狸却藏了起来不肯见他。 - “你找谁?” “找一只有九条尾巴的狐狸。” “哦,你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你只有一条尾巴。” ...... “我们睡过,但你忘了,我也忘了。” “不可能!” “你体内有龙息。” “那、那世上这么多龙,又不一定是你。” “试一试就知道了。” ...... “沈万霄,对不起。” - 你啊,你低估了一个天神对你的爱。 【食用指南】 1.副CP有bg、gl,多为be 2.受前期弱(哭包),后期强 3.随榜,基本隔日更 4.私设如山,涉及神鬼皆为杜撰,时代架空,考据党慎 第1章 入城 四月春时,碧空如洗,轻风拂面。姻缘山下白玉城中满城桃花尽数绽放,芳菲之景如烟如霞,将这座繁华的城池浸得温软。 时值日暮,金乌西垂,余晖照城。一辆马车疾驰而来,终于赶在太阳彻底落山前匆匆抵达城门。 马车上,牵着缰绳的马夫在和煦的晚风里眯起一双细长浑浊的眼睛,扫视四周后偏头朝车厢中高声喊道:“小晏啊,咱们到白玉城了,今个儿就先在此处歇脚,你看如何?” “魏叔您决定就好。”马车里的人应声,同时伸手掀开窗帘一角。那只搭在帘子上的手骨节分明,五指修长,宽大的青绿色衣袖微微滑落,露出白皙的腕骨,以及其上碧绿的珠串。 他说话时掺着微微上挑的尾音,于是听起来像是含着笑意,“我都可以。” 不待话音散尽,魏平便粗着嗓子大笑起来:“成!那咱们就近找个客栈,住上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发。” “嗯。”松晏应声。 撩着窗帘的手还未放下,一道清脆响亮的少年嗓音便伴着马蹄声越空而来:“松晏!” 松晏在这道声音里微微垂眸,随后将身后的狐狸尾巴收起来,倾身撩开车帘下车。 “小晏,这是?”魏平见他出来,难免不悦地皱眉。 松晏只当作没察觉到他的不满,随口答道:“我朋友。” 魏平眉头顿时拧的更紧:“小晏,大人他身患恶疾,时日无多,这才差我前来请你回去相聚。依我看,我们还是早些赶路吧,至于旁人,以后再见也不迟。” 松晏敷衍他几句,目光落在打着赤膊驾马奔来的少年身上。 少年肤色虽黑,五官却格外精致立体,英气逼人。他梳着满头长辫,辫子尾坠着饱满盈润的红石珠子,额前两指宽的抹带镶着白玉,赤裸的胳膊上缠着数道金环,打眼看去像是打异域而来的天之骄子。 马蹄扬起满地尘土,少年的眉眼在飞灰之中更显侬丽,眼尾微微上勾,纵使迎面而来的疾风吹乱了发髻,他也依旧明艳照人,身上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 看清他的面容,魏平顿时愣在原地。中原人少有这般打扮的,叫他难免看痴了眼。 直到少年郎在马车前勒马,利索地翻身下马,他才倏然回神,惊觉眼前这人只是长了一张极具迷惑性的面容。少年其实比一般人高大,朝他走来时影子压在地上,仿佛一头蛰伏已久的猛兽。 松晏偏头瞧见魏平那一脸震惊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转而叫了声少年的名字:“步重。” 步重斜乜他,看起来并不是很情愿与他说话,语气凶神恶煞的:“跟我回去。” 量是“回去”二字唤回魏平的神,他连忙挡在松晏身前,瞪着步重道:“小晏今日是随我回京的,你这小子,若有事要找小晏,也过几日再来!” 步重并不理会他,只朝着松晏抬抬下巴,示意他自己选。 松晏顶着他的目光慢条斯理地理理袖袍,抹平衣上褶皱:“我……” 可他尚未来得及将话说完,魏平见自己被一毛头小子无视,便顿然先怒道:“你听不懂人话吗?我刚才和你说了小晏是要与我回京的,你、啊——” 话说一半,一条长鞭忽的径直朝着面门打来。 魏平登时被吓得尖叫连连,连滚带爬躲到松晏身后。 步重失去耐心,提着鞭子随意地一甩,语气愤愤:“关你屁事!你个糟老头子,竟敢瞒着小爷把松晏带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今天小爷我不扒了你的皮,我就不姓步!” 魏平眼睁睁瞅着那条指头粗细的长鞭如蛇一般绕过松晏,继而从自己面前甩过,当即受惊摔了个四仰八叉,末了也不敢爬起身子,匍匐在地上全然没了先前的嚣张:“少侠、少侠饶命!小的、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不是有意要为难小、噢不不不,为难李、李公子!” 步重“呸”声,他最看不惯这种欺软怕硬的家伙,是以扬着鞭子就要往魏平身上打去,却被松晏及时喝止:“财宝。” “喂,松晏,”步重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鞭子,双手抱在胸前,佯怒道,“说了多少遍了小爷有名字!” 松晏眼角微弯,步重是金翅大鹏鸟,虽然毛还没长齐,但一羽值千金,本来就是“财宝”。 他弯腰将魏平扶起,转头问:“你怎么跟来了?” “我若是不来,我看你当真要丢下小爷跟他走!”步重瞪着魏平,“他们当初将你送到骆山,摆明了就是嫌你是灾星,要和你断绝关系。怎么,人家只是传个口信来你就巴巴地凑上去啊?” “不不不,少侠误会了,”魏平偷瞄步重,又瞧瞧身旁揣着手的松晏,讨饶似的,“大、大人当年送走公子也是逼不得已的事,不是要和公子断绝关系。” “我呸!”步重大步上前,鞭柄用力抵在魏平胸口,“你们家将军不就是觉得松晏晦气,不想养么?现如今受了伤,要松晏的血作药引,这才来请他回去,你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2 们怎么还有脸口口声声说当年是逼不得已?我看你们简直猪狗不如!” 刻意藏着掖着的事情被不留情面的揭穿,魏平顿时惶恐不安,觉得那鞭子杵在胸膛就像是一柄利剑,随时会刺穿身体。 他不敢多说,抬头见松晏懒洋洋的倚在马车上笑而不语,更是急得满头大汗,最终只好哆嗦着辩解道:“少、少侠说笑了,大人请公子回去,是因为、因为大人寿辰将近,心里又一直挂念公子,并没有、没有药引一事。” “你他娘的还要胡说!”见他还要争辩,步重怒不可遏,伸脚踹他。 熟料松晏忽然挡在魏平身前,步重只好极其别扭滑稽地原地转了个圈,遂阴沉着脸看向松晏没有吱声。 松晏捏捏耳垂,料想两人再争吵下去魏平必要遭殃,而步重也会因此受罚,便抬头看了看天色,微眯起眼,十分生硬地移开话题:“......天快黑了,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歇息吧。” “是是是,公子说得对!”魏平担心自己小命不保,赶忙附和起来。 步重一肚子闷气没处撒,忍无可忍恶狠狠地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而那颗石子不偏不倚打在了魏平屁股上。 魏平立时捂着屁股哀嚎起来,又跳又叫地往四下找了一圈,却怎么也找不到袭击自己的人。 松晏颇为无语,扭头只见步重将双手枕在脑后愉快地吹起了口哨。 天色愈见暗淡,缓缓入夜后城中四下里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松晏幼时被养在深府,未见过闹市,日夜相伴的只有娘亲与阿姐。后来阿姐贪玩溜出府被狼妖分食,娘亲离奇失踪,再过不久,他便被父亲送到骆山。 骆山地处偏僻,穷山恶水,山野间多精怪,整座山头除了师父扶缈与他,外加步重这只金翅鸟以外,剩下的都是些修为低浅的小妖精。是以头一次下山进城,瞧见那么多人,他难免好奇地走走停停,四处奔看。 入城后魏平借口说自己屁股痛,不便走动,而步重更是转眼间就不见踪影,寻着酒水的味道离他而去,因而他只好自己一个人瞎转悠。 夜市里摊子挨着摊子,面人、脂粉、珠钗、木剑......制作精良的小玩意琳琅满目,松晏挤过人群,袖口沾到糖霜也浑不在意,一心扑在那些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上,在每一个摊位前逗留许久。 摇着拨浪鼓的间隙里,松晏忽然心生感慨,若非前不久扶缈升神阶,被天庭召到九重天上任职,不能再插手人间的事宜,只怕他与步重还真没机会下山。 他们二人此番下山,是师命所托。 扶缈临走前观星象,见荧惑现形,魔骨异动,担心易生事端,故临走前特意嘱咐他们下山找四散的灵玉,镇压邪魔。 两人下山刚到山脚蒲月镇时,松晏那久未联系的亲爹李凌寒便差人送信来,信中说自己时日无多,临终前唯一的愿望便是见一见松晏,让他抓紧时间回京相见。 步重瞪着送信的青鸟,一把火就将那封书信烧了个干净。 大周李将军李凌寒病危,那是人尽皆知的事,国师说李凌寒用亲儿子的心头血作药引便可痊愈,那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当年他嫌松晏是凶煞命格,担心会招霉运,害他丢了乌纱帽,才会在妻女下落不详后将松晏扔到不生一物的骆山,让他自生自灭。 若不是刚巧遇到扶缈千里迢迢前来任山神的职,辟骆山为仙府,捡到松晏,松晏恐已成了酆都城里只知吸人血吃人肉的鬼娃娃。 后来的骆山虽在扶缈的护持下集孕天地灵气,万物生长。但初时鬼魅横行,百里不生一物。松晏被扔在骆山时不过五岁,加之凶煞命格本就易招邪祟,是以九死一生。 扶缈心疼他,每日用名贵的仙药温养着,又求来长生莲子珠为他护佑心脉,这才捡回他一条命。但他身子骨根基已坏,恶疾缠身,终还是活不过二十二岁。 如今他刚满十九,还剩下三年。 松晏搁下拨浪鼓,往前走出几步,随后在卖糖人的小摊前驻足,只见那一个个巴掌大的小人或喜或悲,神情各异,各个都长得不一样。 “啊!”卖糖人的老妇人仔细将糖人摆放整齐,抬头瞧见松晏,忍不住一惊,险些以为是遇上了鬼。 再定睛一看,见松晏脸色苍白,唇色浅淡,拢在一袭青衣下的身子瘦削单薄,看起来病气沉沉,仿佛将死之人。但他脸上却不见半点悲色,眼角眉梢反而浸润在浅淡的笑意中,气质温柔。 就像他手腕上带着的那串碧绿的莲子形状的珠子,映照出满城摇曳的灯火,温暖热闹。 “这些东西能吃么?”松晏问。 老妇人愣愣点头:“能,公子要尝一个吗?” 松晏摆手,笑容有些惭愧:“我与兄弟二人刚下山不久,囊中羞涩,还是不……” 他正说着,余光里瞥见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近,便不自禁地扭头多看几眼。 那人身形颀长,松晏暗自比划几下,发现他比步重还要高出几分,而自己顶多到他的肩头,是以讪讪收回视线。 但这人身形实在是惹眼,松晏忍不住再次偷摸打量他,见他着一身玄衣,手里拎着一把剑,修长的五指搭在剑鞘上,雪白的绷带绕在指间,只露出手指上半部分。 他脸上戴着一张朱红的狐狸面具,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颔,以及一张紧抿着的唇,叫人难窥全貌,却又难以自拔。 摇晃掩映的灯影里,那人似是察觉到松晏的目光,微微侧目,眸中沉静如一潭死水。 只一眼,松晏倏地呼吸急促起来,心口一阵发疼。 他常梦见那双眼睛,平静如深海,沉寂如坟墓的眼睛。 那人将一锭金子放到摊子上,斟酌片刻拿走摊子上唯一一个捏成狐狸模样的糖人。 老妇人见状,顿时乐不可支,两眼放光地捧起金子:“这位公子,您这金子都够买咱家摊子了!” 松晏在此时回神,怔然抬头时见那人已一言不发地离开,而老妇人咬着金子一角,喜笑颜开,张手招呼着过路的行人:“诸位!今日的糖人你们随便挑便是!不收钱!全都不收钱!” 众人一拥而上,松晏被挤到一边,垂眼看着转瞬间空空如也的摊子,藏在袖里的手指微微屈起——他也想要。 第2章 撞煞 没得到糖人,松晏颇为失魂落魄,兜兜转转在街巷里闲逛许久,才终于在一家酒楼前瞧见拎着酒叼着鸡腿的步重,于是连忙小跑上前:“财宝!” 步重闻声望去,见他两手空空,脸上顿时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抬脚大步朝他走去:“怎么垂头丧脑的,逛那么久都没买到想要的?” 松晏摇头,想说之前遇到的那个一掷千金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3 贵公子,转念一想说了也改变不了任何事,便又作罢。 步重将酒递给他:“刚才我听卖酒的人说再有一炷香的功夫便闭市了,走吧,趁现在还来得及,想要什么与说我便是。” 松晏斜睨他一眼,拍开他搭上来的手,神情恹恹:“不买了……若不是你打伤魏叔,我也不必赔他药钱。” 闻言,步重登时大叫大跳起来:“松晏!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你你你居然给那个老头钱!?你等着,小爷我这就去把钱要回来!” “步重!”松晏叫住他,被点名道姓的人一愣。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父……李凌寒叫我回去,必然不会只是想见我,但也不至于如你所说一般难堪。用血作药引,本来就是无稽之谈,想他一介将军,又在战场出生入死多年,是不会信这些胡话的。” 步重猛然转身,火冒三丈:“你他娘是扶缈那老家伙一点点拉扯大的!你和李凌寒那个王八蛋很熟吗!?外人三言两语,你便信得过他了是么!?师父提醒你的——” “如是下山,不可轻信,不可执着,不可强求。” 松晏眉头轻皱,低声接过他的话。 “师父的话我都记着,可是财宝,我大半身子已经埋进了土里,如今除却找齐灵玉成全师父心愿,唯一想的,便是亲眼看一看、亲口问一问,这么些年来,他寻欢作乐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想起过我,哪怕只是一念之间。” 闻言,步重“噌”地站起身来,身上金银首饰玛瑙珠子撞在一起叮叮当当:“你爹早就不要你了你还看不清楚是吗?” 见他怒意更盛,松晏不由得叹气:“可他终归是我爹爹,财宝,他于我有生......” 他正说着,一旁买簪子的摊子忽然闪出一抹猩红。 步重余光瞥见,霎时变了脸色:“恶鬼相!?” “恶鬼相?”松晏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守在摊子前的胖子脸上闪着明灭的光,时是青面獠牙的恶鬼,时是憨厚老实的摊主,不禁纳闷道,“此地人气旺盛,四方又有神将看守,鬼怪应当不会轻易现身才对,他怎么......” “管他因何现身,”步重盯着恶鬼相,“敢在小爷面前露面,小爷就叫他有来无回!” “财宝!”松晏连忙出声欲加以制止,但步重已然将手里长鞭挥出。 凤羽鞭将铺满珠钗的摊子打作两半,众人见状纷纷抱头逃窜。 恶鬼相猝然显出原身,庞大的身躯将粗布衣裳撑破,脊上尖刺林立。它咆哮着扑向步重,尖牙上腥臭发黑的黏液甩溅一地。 步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扑来。 松晏惊叫一声,抓起一旁伞摊上的纸伞胡乱撑开堪堪挡住那些恶心的液体,而后举着纸伞拔腿就跑,奔逃间还不忘朝着步重大喊:“我回客栈等你!” 步重闻声朝他扫去一眼,眸中鄙夷嫌弃毫不加以掩饰:“行行行,快滚!” 松晏不在乎他的眼神,踉跄着奔入逃窜的人群,耳边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炸裂开:“妖!妖怪啊——” 这声音实在太吵,松晏索性丢了纸伞捂住耳朵,回头只见天际赤金羽翼将暗夜照亮,那恶鬼相不战而逃,竟转身跃上房顶直冲着夜色奔去。 步重不屑地仰首,旋即扑扇羽翼追着它而去。 “财宝!”松晏被人潮推着走,连转身都艰难,“步重!” 步重无甚反应,赤金双翼自房顶掠过,洒下点点金光。 混乱中,松晏被人推搡着,趔趄几步摔倒在穿城而过的念河边。 他喘着粗气,咳嗽几声撑着身子爬起来,胸腔里阵阵剧痛难忍,再抬头时见步重已经追着恶鬼相离开,连尾羽的影子都已瞧不见。 他紧紧捂着胸口,抬手胡乱抹去嘴角咳出的鲜血,正欲往回走,一阵寒意忽然穿体而过,似是数九寒冬的朔风,更似一种冬雨刺入骨髓的阴冷。 在这寒意里,他不禁打起寒颤,脑中一片混沌,抬头忽见一队送亲的行伍浩浩荡荡而来,锣鼓喧天,唢呐声却悲怆凄凉,震耳欲聋。 怎么会有人这时候送葬? 松晏用力摇头,想从这幻象里抽离,却无济于事。 他跌跌撞撞地往前奔跑,双腿不听使唤地驱使他逆着人流直往城外走,眼前闪过人声鼎沸的白玉城热闹之景,又闪过满天黄纸飞舞的萧瑟之景。 城中摇曳生姿的灯光越来越黯淡,满天翻飞的黄色纸钱也乘风飘远。 浓郁的香火味扑鼻而来,松晏茫然睁眼,复又闭眼,眼前皆是一片白惨惨的大雾。 而那雾中有一个被猩红大雾缠绕着的女子半转回身,她指尖拈花,双目紧闭。 “你是谁?”松晏拨开云雾朝她走去,但无论如何往前,她始终站在雾气正中,看得见却无法接近。 “珞珈山无烟子。” 松晏驻足,珞珈山是观音的居处,可她周身怨气缭绕,并不是观音。 思及此,松晏环视四周,见周围除了雾还是雾,脚边却有深不见底的水池,池中荷花怒放,香气扑鼻,便心知是在无烟子识海之中,便问:“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无烟子沉默不语,眉心朱砂痣在白雾之中若隐若现。 她不作回答,松晏犹豫片刻,蹲下身将手伸进脚边冰凉的池水中:“你不回答,那我只能自己看了。” “请君......”无烟子紧蹙着眉开口。 松晏缩回手,胸口衣裳下那只长命锁隐约发烫。 无烟子神情挣扎,似是陷入无边梦魇,声音沙哑干涩:“请君送奴上喜轿,唢呐响,白骨碎,魂无归。” 松晏心下大惊,这无烟子竟是鬼娘! 传闻道,世上有一厉鬼,名叫“鬼娘”,生前往往是未出阁的女子,因死于非命心有怨恨而魂化鬼娘,每月十五嫁鬼王,借鬼王之名行凶杀人,报仇雪恨,阴曹地府若无神令,便奈何不得。 鬼娘常会找人“送亲”——借活人之身还魂,行喜礼,杀仇家。而被借身之人,少有能逃一死的。 松晏默默退后,不知无烟子为何找上自己,照理说鬼娘所寻借身之人都是穷凶恶极之徒,不然天界不会坐视不管。 “那、那什么,”松晏双腿发软,险些跌倒在地,“你许是找错人了。” 无烟子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木讷地重复着:“请君送奴上喜轿,唢呐响,白骨碎,魂不归。” 松晏紧张地咽咽口水,他虽然命不久矣,但也不愿死的这般冤枉,是以转身就跑。 可他刚一动身,还没跑出多远,苍茫大雾里便伸出无数只手,牢牢扣住他,捂住他的口鼻将尖叫声掐死在嗓子里,拖着他直往大雾深处去。 无烟子嘴角浮起笑意,轻声呢喃:“请君送奴上喜轿,唢呐响,白骨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4 碎,魂不归……” ……魂不归…… 松晏于一片混沌迷蒙之中辗转而醒,睁眼即见一片如血的红。 他茫然环视四周,见是在一栋雕梁画栋的楼宇之中,四下里红纱掩映,楼中婢女家仆来来往往,脚步匆匆。 眼看着一队婢女低着头匆匆忙忙迎面赶来,松晏急忙往旁边挪开为她们让路,半倚在墙上缓慢回神后长长叹气:“看来今日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无烟子还是借了他的身子,等无烟子大仇得报,怨气消散,他便也跟着魂飞魄散。 也罢,死了也好,省得走哪儿哪儿出事,遇谁谁倒霉。 松晏摇头,心说唯一不好的就是死的有些突然,没能完成师命,没来得及和财宝好好告别,也没来得及问一问李凌寒这些年来可曾有记挂过他。 他徘徊在廊间,楼宇之中来来往往过路的婢女纷纷从他身上穿过,他不免发笑,想了想还是挪到墙边让开路,嘀咕起来:“没想到做人时拦在路上会遭人唾骂,而今成了鬼躺在路上睡觉都不会有人来打扰……也好,也好。” 这时,楼里忽然响起尖利刺耳的声音—— “吉时已到!” “起轿——” “送新娘——” 喜乐声乍然震天而响,震耳发聩。 松晏久居山中,少遇此嘈杂吵闹,此时忍不住伸手去捂耳朵,随后又想起来自己已是孤魂野鬼,只好讪讪地放下手。 在他身边,乐声刚起,匆忙来往的婢女家仆便全部驻足。 松晏顿了一顿,纠结片刻终还是正正衣襟跟着垂首驻足。 嫁鬼王结阴亲,生人自是不可参与其中。 松晏琢磨片刻,探头往身边低着头的婢女脸上一瞧,随后僵着脖子缓缓眨眼——她们还真都是纸人。 浓墨重彩,半哭半笑。 松晏默默后挪,虽说他如今只是一具魂魄,这些纸人伤他不得,但看着总归是渗人的,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离远点好。 然而不等他退至墙边,腕骨上长生莲子珠忽地发亮,在那奇异的亮光中,他只感到天旋地转,再回神时人已至山林间,四下漆黑无光,残月高悬。 蜿蜒的山路上,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队伍前头纸人提着的红灯笼,猩红的灯光破开浓重的夜色,像蛰伏在黑暗中嗜血的妖兽可怖的眸子。 欢天喜地的唢呐声、锣鼓声热闹非凡,被惊动的飞鸟扑棱着羽翅成群结队从头顶飞过,乌鸦却立在树梢吱哇乱叫。 松晏苦着脸捏捏耳垂,猜测此处便是姻缘山。 不远处阵阵乐声传来,如泣如诉,令人闻之潸然泪下,它与热闹的大喜之乐大相庭径,是悲乐。 松晏手上动作一滞,循声看去,只见另一边蜿蜒绵亘的山路之上,有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 这队人马不是大喜的红,而是大悲的白,宛如一条银蛇游于山间,又似一行清泪落在青山之上。 树梢的乌鸦“嘎嘎”乱叫一气,松晏有些许无语,喜鹊报喜乌鸦报丧,它此时却冲着喜轿一顿乱叫,也不知是不是认错了队伍。 “别叫了,”松晏朝着乌鸦道,“红白撞煞而已,你别那么躁动。” 话音未落,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一瞬间睁大双眼,心说完了——红白撞煞,大凶。 第3章 鬼娘 松晏大惊失色,慌慌张张躲到树后,扒拉着树叶挡住自己,祈求千万别被红白双煞注意到。 姻缘山山路狭窄,树木苍郁,两队人马迎面相遇,是时乌云蔽月,狂风大作,大悲大喜的乐声戛然而止。 松晏悄悄探头去看,只见那支送葬的队伍,与送亲的一般无二,皆是纸人纸马,就连脸上的表情,甚至双颊上两团红火的腮红也如出一辙。 乌云被风一点点吹散,扯着月亮的皮肉发出阵阵呜咽。 红煞白煞于空中相撞,震开强劲的气道,撕裂了满山绿树的枝桠,刹那间引得山间厉鬼哀哭,精怪呜咽。 难怪说红白撞煞,大凶。 松晏看着红白双煞打斗,心道看这架势,将姻缘山掀了都不过为。 白煞突然一口咬上红煞,后者凄厉嚎叫着回身,猛然冲向喜轿。 喜轿倏然一动,守在轿前的纸人纷纷跪地吟唱起来。 松晏在这哀婉凄绝的吟哦声中摇头,揪着树叶缩起身子。 轿子里是厉鬼无烟子,红煞若附她身,她必将修为大涨,到时莫说是寻仇,若是她想,屠了白玉城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思及此,松晏更显犹豫。他无修为,贸然上前阻挠只会死得更加难看,但只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他又觉过意不去,毕竟无烟子借的是他的身子,往后若是杀人,顶着的也是他的脸,他的名。 正踟躇着,红煞倏然发出凄厉的叫声,松晏随之一惊,抬头只见一把利剑自里而外骤然劈开乌木棺椁,径直穿透红煞身体,棺椁破裂,四溅的木屑化作手掌大小的利刃,将纸人钉入树干。 紧接着,一道矫健的身影自棺中飞出,如疾风般眨眼间便至轿前,手中长剑直指鬼娘心脏。 松晏暗道不好,这一剑刺得可不只是鬼娘,还有他的身体。眼看着剑刃即将没入身体,松晏顿时张皇地喊出声:“等等!” 话音未落,他愣一愣,而后苦笑起来,他如今只是个魂魄,连鬼都算不上,又怎么能叫他人察觉到? 但出乎意料的,那人竟然一字不差地听见了,是以持剑的手手腕一转,在距鬼娘心口不过一厘的地方收回长剑,微微侧身朝着他望过来。 松晏诧异,正欲开口,白煞陡然长啸,被木屑钉入树干的纸人在这声音里躁动起来,挣脱木屑,嘻嘻哈哈笑着尽数围向喜轿前站着的人。 见状,松晏忙道:“小心!” 沈万霄反应迅速,抬起一脚踢开喜轿轿顶,继而转身一剑斩杀龇牙咧嘴扑上前的纸人,青绿火焰自剑身燃起,有如凶神饕餮,刹那间吞食污浊。 四溅的火舌舔的松晏手腕刺痛,他微微一惊,急忙后退——九天业火!这是专门用来烧妖魔鬼怪的神火,传闻中只有天神才能驱策这种神火。 这人竟是九重天上的神仙! 喜轿轿顶落地,轿身也跟着摇摇晃晃地散开,“嘭”的一声砸在地上,扬起满地黄土。 若是换作平常,轿中新娘早已惊慌失措仓惶逃命,如今她却端坐轿中岿然不动,连那红盖头也是稳稳当当地盖在头上,不受风动影响。 红煞盘亘于空,猩红雾气张牙舞爪,作势欲撕碎加以阻拦的人。 但沈万霄反手将一个巴掌大小的纸人掷出,纸人落地时竟然刹那间变得巨大,泛着金光的双手猛然摁住红白双煞,随后咧开嘴将它们提起囫囵吞进肚里。 狂风将树叶吹散,松晏目瞪口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5 ,扭头只见沈万霄掌着火已经快将送亲抬棺的纸人烧干净,而最后剩下的几个纸人抱作一团瑟瑟发抖,在惨白的月色下呜咽不已。 好厉害的招式。 松晏惊叹不已,不由好奇地打量起持剑立于轿子前的人来,见他墨发高束,发髻上插着一支青玉簪子,玄衣拢身,身形颀长,脸上戴着只面具,有几分眼熟。 他浅浅皱眉,犹豫着挨近了些,发现这人果真是先前摊子前一掷千金的人,再一瞧见他喉结左下那颗如血一般鲜红的小痣,呼吸不由一窒。 九重天纪律森严,违者受天罚,贬为罪神,颈生朱砂红痣,那是神剑聚浪穿颈而过留下的罪证。 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郎君,”不待松晏细想,鬼娘忽然开口,用的是他的声音,故而听起来十分怪异,“何不待嫁入家门,再迎妾身出轿?” 松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紧接着便感觉到一阵冷意。他一怔,抬眼正好撞上沈万霄冷如寒潭的目光。 偌大的纸人顷刻间缩小,打着嗝扑腾着爬进沈万霄袖子里。 松晏捏着耳朵笑笑,正欲开口,冰凉的剑刃已抵到喉咙上。 “……嗯,”松晏缓缓眨眼,斟酌道,“你别害怕,我不是鬼……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是一个魂魄,我还没死……” 他说话颠三倒四,自己都理不清楚,便也就不指望沈万霄能听懂,无奈地耸肩叹气。 “借身嫁鬼王。” 松晏抬眸,眼中流露些许欣喜:“你看出来了?我真的不是鬼——” 剑刃朝前一分,微微压进他的肌肤。轻微的痛意让他不由皱眉,两指抵着剑刃想将它推开:“你先听我解释。” 沈万霄逼近他,目光森寒:“借身者无恶不作,死不足惜。” “我不是坏人,”松晏略有些尴尬,身子后仰避开剑锋,身后毛茸茸的狐狸尾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我生来就魂魄不稳,也没有三盏魂火,所以她才辨认不清,阴差阳错地找上我!” 沈万霄睨他,正欲开口,忽听新娘道:“郎君,为何迟迟不挑盖头?” 她的语气有些急切,沈万霄迟迟没有动作。 松晏趁机将剑刃推开:“鬼娘只会让仇家挑盖头,好趁仇家松懈时复仇……”他偷瞄沈万霄,“你与她有仇么?” 沈万霄并未回答,松晏便当他是默认,心下难免唏嘘。 没想到,这无烟子的仇家,不仅功法了得,还是个不死不灭的罪神……看来无烟子这仇是报不了了,那我岂不是也不用因此而丧命? 想到这儿,松晏眉眼都舒展不少,正欲同沈万霄打个商量,啼叫声突然破空而至。 他循声抬头,只见头顶黑压压一片飞鸟叽叽喳喳振翅而过,其后一只身缚铁链爪擒婴儿的巨鸟紧紧追随。 姑获鸟!? 他及时矮身,躲开姑获鸟横扫而来的尾羽。 传闻里姑获鸟是死去的产妇的执念所化,抱着婴儿在夜里行走,婴儿啼哭便是她的叫声,又名钩星。 而今姑获鸟归入鬼族,受鬼王统领,常被安排在丧葬嫁娶之礼上,一山一鸟,专门负责盯视红事白事。 想来是刚才九天业火冲天,将姻缘山上的姑获鸟吸引过来。 松晏“哎呀”一声,连道不好:“钩星来了,咱们赶紧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沈万霄立在原地,看着半空中一团模糊的影子飘来飘去,犹犹豫豫不知要往哪儿躲,有些无奈:“你不是人,无需害怕。” 松晏经他提醒,才回想起如今自己是鬼不是人。而姑获鸟隶属于鬼族,他不必惧怕同为鬼族的姑获鸟。 可是—— “我不是人,你是啊!” 他飘到沈万霄身前:“而且你还是个神仙,鬼族最恨的就是神族。” 沈万霄没接话,他想了想,接着说:“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 话说一半,松晏忽然整个人都向前倾去,他十分错愕地睁大眼,沈万霄居然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将他拽下! 余光之中,一片红色衣角飞快掠过。 电光火石间,沈万霄松开手,折身一剑挡开扑过来的鬼娘。银白的剑刃与猩红的指甲相撞,溅起点点星火。 松晏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扭头就见沈万霄与鬼娘扭打在一处,四面八方涌来的风被他的剑气劈开,掀起万丈尘土。 他不曾见过这般景象,便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心说这人真不愧是神仙,能抓魂魄就算了,还这么能打。但无烟子怨气极重,也绝非好对付的。 但两人斗法,他帮不上忙,便只好半捂着眼睛提心吊胆地看着,倏然间瞧见鬼娘袖子里一片金红羽毛飘落,并且很快就被剑气斩作两半。 “等——”他如鲠在喉,那是步重留给他的金翅鸟羽,价值连城,竟就这么轻易地毁了。 沈万霄动作飞快,一招一式毫不迟疑,找准时机举剑刺穿鬼娘左肩。一方红嫁衣刹那间被染成深红,如衣襟上织绘着的那朵红莲。 松晏忍不住“啊”了一声,虽只是魂魄,感受不到疼,但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流血,总归还是觉得肩膀有些发疼。 “郎君……”鬼娘痛吟一声,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肩上的伤口,遂面目狰狞,“承妄剑!” 倏地,狂风大作,尘土飞扬,卷起满地纸钱落叶扑乱人眼,让人难以视物。 乱象之中,姑获鸟嘶哑地啼叫着奔入长夜。 松晏瞳孔微缩,姑获鸟在召阴兵! “让开!”鬼娘露出本声,犹如云烟一般缥缈空远,“我不阻你寻人,你也别挡我的路!” 沈万霄瞥向松晏,语气平淡,未有起伏:“你不该让无辜之人陪你送死。” “我等不了!”鬼娘骤然飞身而起,眨眼间与沈万霄扭打在一处。 她绝眦欲裂,周身红雾缭绕,双眸变得猩红,显然已有入魔的征兆。 鬼娘一旦入魔,便能久据人身,用别人的身份存活于世。而失去原先身体的人没有躯体寄魂,便只能沦落为孤魂野鬼,不日后散于人世。 松晏皱起眉头,他虽不怕死,甚至有几分轻生的念头,但若就这么窝囊地魂飞魄散,临走前还要无奈地看着夺走自己身体的人享受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这未免也太过悲惨了。 “大侠,”权衡之下,松晏鼓起勇气飘到沈万霄身边,“能不能帮忙解了这咒法?来日必当重金酬谢。” 沈万霄忙于应付鬼新娘,长剑挡开她抓向喉咙的指甲,侧身逼近时目光落在她胸口坠着的长命锁上。 这只长命锁是银质的,其上花纹繁杂,似是雕绘着瑶池盛宴之景,再一看,又是杂乱无章不成样式的凌乱纹路。 他抽空瞥一眼松晏,语气平淡:“五万两。” 松晏:!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6 “......这也太贵了些,”松晏愁眉不展,心说我即便是把自己卖了也不值五万两,“要不你打个折,五两如何?” 沈万霄没搭理他,长剑堪堪擦着鬼新娘的脖颈划过,留下一道血痕。然而锋利的剑刃即便是划破了肌肤,也没能割断那条系着长命锁的红绳。 松晏紧张起来,连忙摆手:“大侠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眼看着剑刃越来越深地压进肌肤,他一咬牙:“五万两就五万两,成交!” 反正等回了身体找到财宝,那只鸟定不会让他吃这个亏。 第4章 入梦 沈万霄斜他一眼,其实他并非真心实意要那五万两,只是看中了鬼新娘身上佩戴着的长命锁,若没看错,它应当是传闻中能带人进入梦境的长命锁。 千年以来,他找遍千山万水,都没能找到那只想找的狐狸。而这长命锁能带人入梦境,那么兴许能带他到梦里找到它,带它去没有冬天的地方。 沈万霄不爱打架,不爱威逼利诱,但也并非正人君子,趁人之危的事他没少干,譬如眼下,松晏如若拿不出五万两,他便可名正言顺地要松晏拿长命锁抵债。 “成交。”他如是道。 松晏蹙眉颔首:“行吧,成交。” 他正为自己痛失压根儿不存在的五万两而悲痛,青白剑芒忽然劈开大地,地底尸骨受惊而起,慌里慌张地逃跑,有一个甚至跑掉了裤子。 “......” 见状,松晏哑然无言,合着这些玩意也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敢吓唬吓唬偶尔过路的寻常百姓。 沈万霄并不在意这些尸骨,他捏诀设阵,衣袂翻飞,八条碗口粗的铁链像蟒蛇一般自地底爬出,链子上挂满破败的符咒。 松晏好奇地看着一切,只见沈万霄一剑割破手掌。 他口中念念有词,在鬼娘尖叫着扑上来时反手将掌中凝聚的血珠子掷了出去。 血滴没入眉心,松晏周身一热,再睁眼时已回到体内。但因失去鬼娘的法力,他无法御风而行,正疾速下坠。 大红嫁衣翻飞如霞似火,红盖头乘风坠地,凤冠被风刮落,散开了他满头如霜似雪的白发。 长发任风抓着裹上嫁衣,缠上脸颊。 他微微偏头,还没惊叫出声,便被人稳稳当当地接住。 松晏离开身体太久,一时半会儿有些喘不上气来,求生的本能让他紧紧抱住沈万霄,就连肩上伤口钻心的疼也没让他松手。 沈万霄垂眸,见他眉心红莲花钿若隐若现,目光不由一滞,张口想说什么,面色却又骤然一凛,猛然将松晏推开,鬼娘尖利的指甲险擦过两人衣襟。 但凡动作再晚半分,他与松晏必死无疑。 他方才顾念着鬼娘占人身躯没下杀手,此时再无顾忌,手中长剑剑光大盛:“缚!” 随着一声喝令,八条铁链齐声而动,自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电光火石间已将鬼娘牢牢锁住。铁链上符纸尽数化作狰狞的小鬼,手脚并用死死抱住铁链,压制住鬼娘法力。 松晏踉跄几步,抬手擦去嘴角的鲜血,抬眸见此情形,不由骇然。 缚魔阵他只在禁书中见过,是以恶制恶的大凶阵法,召地底缚鬼灵,除恶鬼魔煞之气,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 鬼娘竭力挣扎,身上缠绕着的怨气一缕缕抽离,露出苍白瘦削的脸庞。 “放开我!”她嘶吼出声,双眼布满血丝。 沈万霄不应,她便更为猛烈地挣扎起来,铁链因此在她身上刻下一道道红痕。 两相僵持之下,盘旋于空的姑获鸟忽然长啸一声猛冲而下,直冲着沈万霄袭去。 而沈万霄驱策着缚鬼灵,一时间难以分神应付。 “当心!” 眼看着姑获鸟的尖嘴即将刺穿他的后背,松晏猛地握紧坠在胸口的长命锁,竭力奔向他,仅剩无几的气力耗尽前指尖堪堪擦过他持剑的手。 ……天命如此,罢了。 他原想拽着沈万霄一道进入梦境,如此便可避开姑获鸟一击。但他没抓住沈万霄,是以自暴自弃地想,总归是灾星,但凡与他扯上关系的都得倒霉,最后非死即伤。 然而下一秒,手腕上一片温热。 沈万霄动作极快,反手攥住他的手腕,掌心被那串莲子形状的佛珠硌得生疼。 - 梦境中正值阳春三月,但由于山上气温偏低,漫山遍野的桃花便未胜放,独有山下白玉城中满城粉霞似云。 松晏呻.吟一声,从剧痛之中辗转醒来,睁眼只见花影斑驳,树影摇曳。 他如同尸体一般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好一阵子才从浑身上下的疼痛里缓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坐起身子。 这是哪? 他极其缓慢地回忆起先前种种,而后长叹一口气,扶着树干想站起来,却虚弱无力。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忽然伸到眼前,松晏顺着手腕往上看去,只见沈万霄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脸上的面具不知被扔去了何处,面色有些苍白。 看清他的面容,松晏顿然一怔,原来是他——那个说他相貌丑,嫌弃他只有一条尾巴的天神。 想起旧事,松晏沉默片刻,赶蚊子似的挥开他的手,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只好靠在树干上,声音有些悲凉:“这应该是鬼娘的梦境。” 沈万霄收回手,抱着剑垂眸看他胸前的长命锁,若有所思。 松晏察觉到他的目光,往旁边侧了侧身子,散乱的长发缠在长命锁上,有如白雪垂枝。 他哼声道:“你找到那只九条尾巴的狐狸了么?” 闻言,沈万霄抬眼看他:“没有。” 松晏又轻哼一声。 十年前,这人只身一人寻上骆山,一路上谁挡伤谁,步重以为他是来找扶缈打架的,撸起袖子就冲到他面前骂他不知尊老爱幼。 哪想他一言不发,直到步重骂累了坐下休息,他才说明来意:“你见过一只九条尾巴的狐狸吗?” 步重一伸腿:“嗯。” 沈万霄那双平静的眼睛里有了一丝情绪:“它在哪儿?” “你去山下,给我买一只、不,十只烧鸡,我就告诉你!” 松晏便是这时候来找步重的,他看着沈万霄傻乎乎地信了,转身要下山去买烧鸡,急忙窜了出去,狐狸爪子扒上他的衣角:“他骗你的,骆山只有我一只狐狸。” 沈万霄低头看他,他与兔子精在泥地里挖萝卜扑了一身泥,脏兮兮的还没来得及洗。 “你是来找我的吗?”松晏问。 那时他还期许着,李凌寒会接他回家。 “不是,”沈万霄打量着他,弯腰将他的狐狸爪子从自己身上拿开,“你只有一条尾巴,而且很脏......丑。” 想起这事儿,松晏就来气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7 ,再加上这人刚趁人之危诓他五万两,松晏更是连话都不想与他多说。 “你认识我。”沈万霄语气太冷,以至于疑问句被他念得毫无感情,变成平铺直叙的陈述句。 松晏肩上的伤口太疼,他无暇顾及沈万霄,呼吸急促,满头大汗。 后者略一迟疑,继而伸手按上他的肩骨。 松晏下意识地想躲,却听见他说:“伤口很深,但我只能先帮你止血。” 说完,也不管松晏答不答应,便捏诀封了他的心脉。 末了,松晏方才闷声道:“我不用你管。” “是我伤的你,”沈万霄说,“我会负责。” 松晏倏地抬头看他,有些郁闷:“谁要你负责了?” 但不等沈万霄回答,他便伸手朝着不远处一指:“那是温家么?” 沈万霄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门口匾额上“温府”两个大字金灿灿的。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迫使松晏微微眯起眼睛:“无烟子说她自珞珈山而来,那她投胎转世后是成了温家的人?” “不一定,先去看看。” 沈万霄说着便往温府走,走出一段距离后才觉松晏并未跟上。 他回身,只见松晏扶着花树神情有些惭愧:“我身子弱,眼下恐怕是走不了路。” 话音未落,沈万霄眼前一晃,方才还好好地站在那儿的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白毛狐狸,左前爪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松晏端坐树下,讷讷道:“不好意思,我一受伤就会——” 话音戛然而止,沈万霄折回来将他提溜起来抱进怀中。 松晏浅浅挣扎几下,未果,索性寻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要是你找的狐狸知道你抱着其他狐狸,它肯定伤心死了。” “你受伤了。”沈万霄未觉不妥。他弄伤松晏,以至于松晏化作原形,一瘸一跛的行走不便,所以加以照顾也是情理之中。 闻言,松晏将尾巴搭在他胳膊上,嘟囔起来:“难怪你找不到它,真是个呆子,要换作是我我也躲起来。” 沈万霄垂眸,他立马闭嘴,别开脸不与他对视。 在梦境之中,两人皆是外人,是以身似游魂,畅行无阻。除了松晏不安分,总是动来动去外,他们还算是轻松地进了温府。 温府远比外面看上去气派,丹楹刻桷,飞阁流丹,画栋飞甍。 松晏趴在他怀中,摇头晃脑啧啧称奇,活然一副未见过世面的样子,盯着后院里的水塘惊呼出声:“好大的池子!” 沈万霄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见那水池并不似平常人家那般假山假石堆积,松林绿叶掩映,而是格外空阔,池中种满荷花,池水清澈透明,锦鲤摇尾,追逐嬉闹。 “过去瞧瞧。”松晏使唤他。 但两人刚一挨近池子,松晏立马便闷头叫唤起来:“这味道也太难闻了些,你别往前走了。” 闻言,沈万霄脚步顿住,他并未闻到任何味道。 “我们狐狸天生鼻子好,”松晏见他略有疑惑,不禁得意起来,“你们神仙闻不到也正常。” 沈万霄睨他一眼,未作理会,抬脚朝着池子走去,全然不顾怀里扑腾起来的毛狐狸:“别过去了!” 又凑近了些,沈万霄果然嗅到空气里淡淡的腥气。 他垂眼,望着满池怒放的荷花,多有不解:“此地古怪。” 松晏将头埋进他的胸膛,整只狐狸都蔫了:“这不用你说......你就不能站远点吗?真的好难闻。” 他正说着,头顶两只狐狸耳朵忽然动了动,听见细碎的声音,便警惕起来,悄声提醒道:“有人来了。” 沈万霄抱着他闪身躲到假山后面。 第5章 弃女 自廊下走来的是两个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端着木盆,抱着衣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听说,三娘这回怀的也是个女儿!” “啊?那怎么办,老太太先前可发过话了,说要是三娘再不添子嗣,便要将她逐出家门!” “哪儿能啊,咱们也无需操这份心,你也不看看老爷有多疼爱三娘,成日衣裳珠宝的往三娘房里送,别的姨娘可都没她那么好的待遇。” 她们正聊得欢,旁侧的房门忽地敞开,一个老妪阴沉着脸急步而出:“原来是你们两个小丫头嘴碎,吵了三娘歇息。老身我今日便替三娘撕烂你们的嘴,看你们以后再敢胡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两人。 可怜那两个小丫头吓白了脸,双双跪倒在地,一个劲儿地自己掌嘴:“奴婢知错!奴婢知错!还求姥姥轻些责罚!” 松晏看的目瞪口呆,纳闷道:“凡人好生奇怪。” “嗯。” “你也这般觉得么?”松晏抬起头,“她们明明都是凡人,却非要分个高低贵贱。哪像我们骆山,虽然妖多,但大家都和平相处,压根儿没有像她们这般仗势欺人的,你说是么?” 沈万霄未应声。 其实不管是妖是人,向来都是以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道理连未开智的野兽都懂,偏偏这只笨狐狸被保护得太好,只瞧得见表面的和睦。 “绣姑。”一阵虚弱的声音自房中传来。 老妪连忙应声,继而听见屋里的人有气无力地喊道:“让她们走吧!” 说话的人正是被称作“三娘”的女子,松晏同沈万霄一道往屋子里望去,见她躺在榻上,面色发青,已有将死之相。 在她的身边,襁褓里的女娃娃咬着手指,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亮闪闪的,璀璨如天上的星辰。 松晏探头仔细打量一番:“那小孩好像就是无烟子。” 沈万霄颔首:“无烟子投身于此,爱恨痴嗔便始于此。” 两人正说着,那边三娘偏头,将手指伸到无烟子眼前,无烟子便笑着握住那根手指。 于是三娘也跟着笑,目光温柔似水。 “婳儿,”三娘轻轻拍着她,抱着她犹如抱着价值连城的玉石,语气里满是珍视,“我的婳儿,阿娘不会抛下你的,婳儿,乖婳儿。” 松晏望着三娘出神,须臾,他扒拉下沈万霄袖子,说:“我娘以前也对我说过这话,但她还是走了……是不是不论是人是妖,都喜欢说些做不到的事来哄人开心?” 沈万霄沉默须臾,答:“不知。” “你怎么什么都是不知?”松晏觉得无趣,玩起自己的尾巴,“这种时候,你就应该安慰我,与我说‘你娘说这些话都是真心的,只是后来事与愿违,无可奈何才离开你’,这样也好哄我开心开心。” “为何?” 松晏被他问得一愣:“什么?” 沈万霄盯着他的尾巴,缓声问:“为什么要我哄你?” 松晏一噎。 这话说的,听着便好生奇怪,什么叫“要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8 哄你”,那不是见着有人伤心,正常人都会去安慰几句么? 这个问题他没来得及回答,因为一群人忽然闹烘烘地挤进屋来,而为首的是个正值青年的男子。 “温世昌。”沈万霄蹙眉,看样子先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有人在暗中作祟。 “温世昌是谁?”松晏疑惑发问,沈万霄耐着性子与他解释一番,他方知沈万霄那日躺在棺材里便是受温世昌所骗。 十四年前,沈万霄在南海之滨遇到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神仙,老神仙与他说:“年轻人,你的狐狸在白玉城。” 他相信了,此后四年,自南往北,跋山涉水,途径骆山,一路找到白玉城。他在此地找了三年,逢人就问狐狸的事。 前日温世昌找到他,笑眯眯道:“我知道你要找的狐狸在哪儿。” 但沈万霄只分了一丝眼神给他,因为每日借此事诓他的人太多。 温世昌却不介意,依旧笑呵呵地说:“你要找的狐狸啊,就在那姻缘山上。” “你骗我。”沈万霄倾身,冷漠的眼神让人心惊。 姻缘山他去过,那里的妖精山神都说没见过有九条尾巴的狐狸。 “你先别急,”温世昌给他斟茶,“狐狸确实在姻缘山上,山里的精怪见不到他,那是因为……” 沈万霄抬眼。 “那是因为狐狸不在此间,”温世昌止住笑,正襟危坐,“你只有死了,才能瞧见你的小狐狸。” 松晏哈哈大笑:“你好呆啊,这话你竟也相信?” 沈万霄冷冷一瞥,他立马住口,尾巴却摇的飞快。 “我找了他很久,”沈万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若有机会,自当一试。” 松晏抬起爪子拍到他身上:“要我说啊,你有那时间听人胡说八道,还不如好好想想自己哪里得罪了它。” 沈万霄未接话,松晏叹气,话锋一转:“温世昌总不可能是觉着骗你有趣,才来诓你……那他想要你死,又能是为了什么?” “不知。” “……下次若还是不知你就别回答了,”松晏思索片刻,问,“温家可是出过什么事?” 沈万霄沉吟片刻,一一道来,松晏方知温家老管家赵允礼死后,温家祖宅便闹起了鬼。 据说先是家中莫名其妙地多出几只空棺椁,接着便有巡夜的下人看到池子边有水鬼抬轿,而那轿子里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温家小女温婳。 隔日,温婳失足掉入池中,溺亡。 若是先前种种只是巧合,那温婳头七之日温家摆满棺椁,棺中全是温家列祖列宗,便再难以“巧合”一说敷衍而过。 温家家主温世昌为此事大伤脑筋,重金请来捉妖抓鬼界的名门望派,但前来捉鬼的道士和尚皆无故枉死池中,人们都说那池子里养的是被天神所杀的恶鬼,只有天神献祭,才能平息恶鬼怒火。 松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般说来,那温世昌不知从何处得知你是天神,所以才掐准你的软肋,不费吹灰之力哄得你自尽。只是他没想到,你是罪神,天道一日不死,你便一日不死。” 沈万霄抬脚跟在人群后面进屋:“嗯。” “诶,那你说他要是知道你死而复生,会不会被吓疯了?” “不至如此。” 人群又吵闹起来,两人一道望向处在人群中心的温世昌。 只见他满脸怒意,将尚在襁褓之中的温婳抱起,高举过头顶:“女娃!又是女娃!可叹我温世昌房中十二妾,膝下竟无一子!” 见此情形,松晏一颗心顿时揪紧。 围在温世昌身边的妾室们亦是将心提到嗓子眼,叽叽喳喳地叫着“老爷”,慌乱着伸手去接温婳,生怕这个小家伙被自己亲爹给摔死了。 病倒在榻的三娘更是焦急,挣扎着想起身,却撑不住身子瘫倒在床,心急之下剧烈地呛咳起来。 “主子!主子!” “诶诶诶,三娘!三娘!” “三娘!” 屋里乱作一团粥,温婳不知人事,只觉得热闹,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旋即便有人咒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娘都快不行了,你还笑!” 但三娘丝毫不在意旁人,好似并未听见这些话,一心只放在温婳身上,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婳儿……” 遽然,温婳伸手抓住温世昌的衣襟。 温世昌浑身一僵,铁青着脸将人递给随行的侍卫,语气生硬:“把她带走!” “不要!”三娘脸上登时一丝血色也无,声音嘶哑地哀求着,“不要带走我的婳儿!” 分明是将死之人,此时偏生出一股蛮力来,她猛然起身将温婳从侍卫手里夺回来,抱着温婳跌坐在地,又哭又笑:“婳儿,我的婳儿,娘亲不会丢下你的,婳儿。” 温世昌眼神阴翳,喝道:“还愣着干什么!?” 侍卫顿时蜂拥而上,全然不顾三娘的哀求挣扎,强行将温婳从她怀中夺走。 她徒劳地挣扎着,满头青丝彻底散开,额角青筋暴起,竟生出几分恐怖之态。 眼看着侍卫带着温婳离去,她乌黑的瞳孔逐渐涣散,一瞬间似是被抽干力气,扭头便呕出血来,摔倒在地哭叫起来:“婳儿,我的婳儿——” 温世昌见她半死不活,再无力气挣扎,这才叫人放开她,冷哼出声:“我会给她找个好去处,你就放心吧。” 闻言,众多妻妾面面相觑,不由觉得心酸。 她们之中,大多数都历过着骨肉分离之苦,而温世昌所谓的“好去处”,她们更是心知肚明。 一个小女娃,除了那些肮脏地,还有谁愿意收养? 温世昌在她渐渐微弱下去的哭嚎声里甩袖离开,她神情悲痛地躺在地上,无力起身,勉力朝着虚空伸手:“婳儿,我的孩子,我的婳儿……” 须臾,那只染血的手终于还是无力地垂落,手背上的血痕触目惊心。 沈万霄望着众人慌慌张张去扶三娘,眼中没什么情绪:“虎毒尚不食子,他却将女儿送去了青楼。” “......嗯,”松晏点头,终还是忍不住问,“青楼是什么地方?温世昌为什么要将她送去那儿?” “你……”沈万霄顿了一顿,哑然无语。 他不知道要如何与一只狐狸解释青楼,奈何松晏一直追问,便面无表情道:“剥狐狸皮做衣裳的地方。” 松晏一抖:“那你一直要找的狐狸指不定也是被卖去了青楼,你没去找过么?” 沈万霄:…… 第6章 污蔑 不出沈万霄所料,侍卫果然将温婳扔在怀香楼后院门口。 午时,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听见哭声,拉开门瞧见温婳,迟疑片刻后将她抱起来:“你爹娘也不要你了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9 回答她的是一声响过一声的大哭。 赵可姿年纪虽小,却已有了同病相怜的感慨,是以犹豫片刻后将温婳抱进怀香楼。 怀香楼里的阿姊们被娃娃哭声吸引,纷纷前来,围在温婳身边笑嘻嘻地问道:“小可姿,你这是打哪儿捡回来个小娃娃?” “这娃娃怎么一直在哭,她是不是饿了?” “哎,刚巧我煮了米粥,玉儿,快,随我去取。” “我看着娃娃生的粉雕玉琢的,日后啊,定是个美人。” ...... 老鸨收到消息赶来时屋里已然站满了人,那些阿姊们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吵闹得很。她重重咳声,屋里的姑娘女孩们才纷纷回头,瞧见她时接连噤声,一时间,屋里便只剩温婳撕心裂肺的哭声。 “一个个的,没见前头忙着么,都聚在这儿干什么!?”老鸨环视四周,锐利的目光落在赵可姿身上。 赵可姿缩着肩膀,听见老鸨问:“昨日玉儿教你的胡旋舞,你可都学会了?” “回妈妈的话,”赵可姿怯生生的,不敢抬头看她,“学了,但还不太熟练。” 闻言,老鸨忽然发起怒来,猛地拍桌站起身来:“那还不快去学!我养着你们可不是吃白饭的!” 但赵可姿畏畏缩缩,并未如往常一样赶去练舞,反而支吾道:“这个孩子......” 见老鸨脸色越来越差,沈玉珍急忙拽下赵可姿胳膊,示意她别提此事。 赵可姿却执意道:“我们要是不管她,她肯定会被路边的野狗拖了去。” “怎么?你心疼她?”老鸨脸色阴沉,“你要是想和她一起去喂野狗,我也不拦着。” 闻言,赵可姿眼圈刹那间便红了起来,但她强忍着没让泪水滚落。 这世上有太多事情是她无可奈何的,比如幼时被爹爹卖到了这里,比如相处五年之久的妈妈视她如弃履,毫不犹豫地赶她出门。 老鸨见她落泪,神色微微一滞。 这丫头是众多丫头里她最疼爱的一个,不仅仅是因为她年纪最小,还因为被卖到此处她也不成日里哭爹喊娘唉声叹气的,反而是欣然接受事实,性子乖巧,自然更讨人喜欢。 楼里的阿姊们个个都是人精,惯会察言观色,见状忙道:“妈妈,她一个小女娃娃,吃不了多少,而且我刚看了,是个美人胚子,咱们不如先留着她。” “是啊是啊,而且外头人人都说妈妈是个大善人,收留了咱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妈妈你当真忍心让这小可姿和这小女娃一起喂狗啊?” ...... 众姐妹们三言两语,又吵嚷起来。 老鸨瞪赵可姿一眼,跺脚怒道:“都给我闭嘴!” 堂内陡然鸦雀无声。老鸨扶额,疲惫摆手道:“罢了,咱们怀香楼也不多她一张嘴。” “谢谢妈妈!”赵可姿喜极而泣,怀里抱着的温婳仿佛能感知到她的情绪,此时也不哭了,揪着她垂在肩上的发髻往嘴里塞。 沈玉珍瞧见,怪叫起来:“哎呀小祖宗,你怎么什么都吃呀!?” “看来无烟子的心魔,是在怀香楼,而非温家。”松晏仰首,拍拍沈万霄胳膊,“也不知外面现在怎么样了,我朋友兴许正在找我,我们要不先出去?” “心魔在此处,若不解开,强闯出去凶险万分。” 听他这么一说,松晏霎时打消念头:“那还是算了,我身上都还疼,可不想再受伤。” 沈万霄垂眸,指尖轻捻。他安静思量片刻,随后移开视线。 梦境里时光流逝飞快,眨眼间十五年光阴已过。 这年秋日,白玉城城郊那片枫林宛若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照得天际晚霞如绯。 松晏趴在沈万霄怀里恹恹欲睡,他已经看明白了,这青楼是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压根儿不是沈万霄说的那样。 他看着无烟子转世为温婳,而后在赵可姿的悉心照顾下长大。 赵可姿给她取名“赵可月”,待她如同待亲妹妹一般,平日里若是得了赏钱,第一时间便托人去买她最爱吃的果子点心。 待到及笄之年,赵可月已名扬四海,被世人推崇为天下第一琴师,名号“沉鱼”。而赵可姿也没有辜负老鸨的悉心栽培,与赵可月并肩登巅,成为举世闻名的舞姬“落雁”。 怀香楼也因此摇身一变,从白玉城默默无闻的小青楼变成了天下第一花楼,其奢华之度堪比王侯将相的府邸。四海八荒闻名而来的宾客络绎不绝,老鸨捧着满怀的金子连做梦都笑出声。 松晏趴在石桌上,半耷拉着眼皮看向院子里一起抓鱼的两位姑娘:“原来她就是沉鱼,我先前听步重说沉鱼落雁每次登台时幕前都只有落雁的身影,沉鱼总是坐在幕后替她奏乐。” 沈万霄颔首。 松晏嫌石桌太凉,略作思索后一颠一跛地爬上沈万霄膝头,一不留神,身后毛茸茸的尾巴从他下巴上扫过。 “你干吗?”后颈忽然被捏住,松晏睁大眼,话音刚落整只狐狸便悬空而起,露出腹部白花花的软毛。 这样的姿势让他极其不安,挣扎道:“你松手!” 沈万霄将他提回桌上:“好好待着。” 闻言,松晏幽怨地瞥他一眼,背过身去,凉凉道:“我身上有伤,而且这石桌很凉的,你先前还说要对我负责,这才过了多久——” 说完,他忍不住偷瞄沈万霄,见他置若罔闻,便接着委屈道:“步重说的果真不错,凡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们神仙也没一个好东西!难怪那只有九条尾巴的狐狸要躲——哎!” 沈万霄将他提起来,放到膝上,冷着脸一言不发。 松晏强忍着笑意,换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甚至得寸进尺地将脑袋枕到他胳膊上:“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个好神仙。” “闭嘴。” 被凶的狐狸将耳朵耷拉下去,嘟囔一句“夸你你还凶”,而后扭头看向池嬉戏的两人,终于没再折腾他。 怀香楼池子里的水澄澈明净,池底青石游鱼清晰可见。 赵可月弯腰掬起一捧水,自赵可姿身后挥洒而下,如洒下阳春三月里的一场细雨。 她在赵可姿回头时笑盈盈道:“今日我虽捞不到鱼,但有幸捞到一位美人也是极好的!” 赵可姿闻言微恼,抬手捏住温婳的脸:“你瞎说什么?咱们院子里可只有崔姐姐一个美人,当心叫她听见了来掌你的嘴!” “嘁,”赵可月不以为然,“她哪儿比得上姐姐,要不是她攀上了薛家权贵,花魁之位哪儿轮得到唔!” 话没说完,赵可姿便急忙捂住她的嘴,满脸担忧:“嘘!这话你与我说说便也罢了,日后万万不可再提。” 赵可月不情愿,眉眼间聚起愁云。 见状,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10 赵可姿笑着问:“说你两句你还有小脾气了,姐姐与你说的话你记着没?” “知道了!”赵可月拍开她的手,起身就走。 “诶!”赵可姿落在她身后,无奈地摇头,弯腰匆匆捡起鱼篓,而后提起鞋子匆忙追上去,“你等等我!” 松晏望着绿荫底下两人打闹着走远的身影,又抬头望一眼面无表情的沈万霄,忽然有些心疼起他来。 他自小在骆山长大,山中虽没有活人,但精怪却是不少的,譬如洞府外那只佛甲草小妖,落霜河里的锦鲤妖,还有满山乱跑的兔子精,再加上一只金翅鸟……这些都是他的玩伴,是他的亲人,是以他从来都不觉得孤独。 但沈万霄不一样。松晏知道他独行于世,一心一意要去找那只九尾狐,漫长的岁月里他身边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松晏想的出神,于是连眼前景象如水墨般消散他也未察觉。 直到另一幅场景现于眼前,他才回神道:“她们俩人关系甚好,如若说无烟子每日都这般欢喜,那她不应生怨变成鬼娘的。” “世事无常,”沈万霄抱着他走进怀香楼,“天命弄人。” 两人在赵可姿房前驻足。 松晏见这间厢房笼罩在黑气之下,尤其是床底下最为浓郁,便道:“怨气应当就是从此处开始生长的,但不知道那底下是什么东西,竟然长出那么多怨气。” 沈万霄沉吟片刻,道:“怨气傍物而生。” “那也就是说,”松晏顿悟,“要想解开怨,就得先弄明白它所依之物因何而来,又因何被寄予爱恨痴嗔?” 沈万霄颔首。 松晏连连点头。这长命锁他用的不多,每每入梦都是欢喜的梦境,而像无烟子这样愁苦生怨的梦境,他还是头一回进入,因此对梦中一切并不熟悉。 所幸这次有人为伴,他才不至如无头苍蝇般乱撞,在这梦境里越陷越深,无法逃脱。 房门忽然被拉开,松晏抬眼望去,只见门口站着的女子万分焦急,她远远地瞧见赵可姿端着一盆秋菊归来,急忙迎上前去:“你可算是回来了!” 赵可姿朝她微微一笑,推开房门将手里抱着的花搁到桌上,温声问:“怎么了,出了何事,玉儿姐怎得这般着急?” 沈玉珍拉住她的手腕,急匆匆将她往后院带,语速飞快:“沉鱼那丫头出事了!” 闻言,赵可姿一愣,忙问:“她怎么了?” “今日崔意星屋里丢了玉镯子,她仗着薛公子宠爱,便大肆搜查每位姑娘的房间。可月那丫头,硬是不肯让崔意星去查,现在薛公子怀疑是她偷的东西,正在后院里审问……诶,你跑慢点!等等我!” 沈玉珍话没说完,赵可姿便提裙奔向后院,她一路上与人相撞数次,却全然顾不上礼数。 薛百泉是出名的恶人,平日里嚣张跋扈,无恶不作,白玉城的百姓都惧他、怕他。 而薛家家大势大,金子银两成箱成箱地往官府里头搬,因此薛百泉即使是错手杀了人,官府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寻个由头将事情揭过。 官府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薛百泉便更加肆无忌惮。他平日里欺男霸女,劫掠百姓。而更为歹毒的是,他尤其喜欢钻研酷刑,越是朝廷严令废除的刑罚,他越要找人来试验,视人命如同草芥。 如今赵可月不幸落到他手里,掉层皮都是轻的。 这般想着,赵可姿心中更加焦急,一不留神踩到裙角摔倒在地,膝盖磕出血,她却未吭一声,迅速爬起身继续往后院跑去。 “那不是落雁么?她这是赶着去会哪家公子,跑这么急。”在她身后,一群纨绔子弟指指点点。 有人哼声:“这小娘们儿,平日里装得清高,但只要金子给的多,还不是照样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阿眠,你说是不是?” 被点名的人握着折扇,久久未语。 第7章 崩塌 “他是谁?”松晏打量被称作“阿眠”的人,见他腰牌上刻着“赵”字,便想是不是与赵可姿有些关系。 沈万霄一手捞着松晏,一手提着长剑,闻言也只是微微抬眼,答:“赵江眠。” “噢,”松晏颔首,这名字他刚进城便听说过,是白玉城四大家之一赵家的二公子,“赵可姿与他同姓,这两人该不会是兄妹吧?” 沈万霄脚下步子微顿,他倒是从未想过这层关系,毕竟他们一个是赵家的公子,身份尊贵,一个是怀香楼的舞姬,世人所鄙夷的存在。 “应该不会,”不等他作答,松晏又自顾自地否认,“赵家家大业大,若真是兄妹,赵江眠又怎么会让她卖艺为生?” 话音未落,松晏不适地动动身子,腰腹被沈万霄胳膊硌的生疼,嘶气说:“你别这么提着我,怪疼的。” 沈万霄微怔,本不欲加以理会,但松晏实在能闹腾,他只好无奈地将松晏托举起:“再闹就自己走。” “我才不要,你可是别忘了是谁弄伤我的。”松晏一口回绝,随后变脸如翻书,埋头心满意足地蹭蹭他的颈窝,“这还差不多,比刚才舒服多了。” 沈万霄身子一僵,撒手便想将他丢下去。但目光触及他前爪上的伤口,动作便倏地顿住,最终也只是将他脑袋推开些,冷声说:“别乱蹭。” “我蹭你是因为对你满意,”松晏觉得他不知好歹,“骆山那么多妖怪想抱我摸我,我都不让碰的,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狐狸心性太过稚嫩,骆山上下都是他所熟悉之人,想亲近是在所难免,但沈万霄与他相识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是以听闻此言面色陡然变冷,问:“你师父可曾教过你,随意与外人亲近有失礼数?” 松晏琢磨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反驳道:“财宝平日里待人也这样。而且两人相处总得有一方主动,这样才能从萍水相逢擦肩之客到高山流水知音之谊。我这么做,既能让人觉得平易近人,又能拉近关系,有何不可?” 沈万霄不置可否。 松晏见他不说话,心以为他对此并不认同,忍不住喋喋不休地讲起来,企图说服他。 但不过须臾,沈万霄便嫌弃他太吵,暗自捏诀闭上耳识,任由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一个字也没听入耳里。 待到怀春楼后院,松晏方才闭嘴,他说得口干舌燥,再一看沈万霄无动于衷,只好放弃,扭头见院子里的水池依旧清澈,但池中荷花尽数凋零,再不复夏日令人沉醉之景。 他从沈万霄怀里探头,只见庭院中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人。 少顷,赵可姿匆忙奔来,她推搡着挤进人群,挽起的青丝已然凌乱:“让一让,麻烦让一让,月儿!” 被两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扣着跪倒在地的赵可月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11 声抬头。 而在她的面前,一个身着华服,满身肥肉的年轻男人翘腿而坐,身旁三四个婢女正低眉顺眼地为他捶腿捏肩。 “月儿!”赵可姿奋力挤向前,想到赵可月身边去,却被带刀的侍卫拦住。 赵可月在这声音里挣扎着回头,第一眼便瞧见乌泱泱的人群里身形最为高挑的赵可姿,见她衣冠不整,发髻松散,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后气息不稳,却仍在四目相对时露出安抚的笑容时,忽然张皇失措地别开脸。 薛百泉也瞧见了赵可姿。 他左手摸着肥油堆积的下巴,右手揽着身边崔意星那纤纤一握的细腰,而狭小的眼睛却用十分露骨的目光地盯着赵可姿,然后咂咂嘴舔了下唇。 “泉哥哥,”崔意星轻轻推了下薛百泉,摇回他的心神,垂眸瞥见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厌恶,声音却格外娇软,“月儿妹妹向来与我要好,想来是不会行那等偷鸡摸狗的事儿的。她不让查房,兴许是有其他苦衷,还请哥哥消气,饶她一命。” 薛百泉将她拉到腿上,当着众人的面不知廉耻地凑上去舔她的脖颈,眼神颇为迷离:“好,都听美人的。” “泉哥哥,”崔意星娇嗔,伸手推搡着他,脸上浮起红云,“泉哥哥!这么多人看着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人群之中扫视,目光从沈玉珍脸上扫过时停留片刻。 薛百泉见她不让亲,欲拒还迎,顿然更加来劲儿,口水糊了她满脖子,嚅嗫出声:“把她放了……” 见状,赵可姿不免暗自松一口气,心想还好崔意星顾念着这些年一起长大的情分,并未多加为难。 “等等!”但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尚未来得及落回肚里,沈玉珍忽地上前道,“薛公子,崔姐姐,你们不要被她骗了,那日我……” 她稍作停顿,偏头望向赵可月。 赵可月难以置信地回视,而赵可姿也深感愕然。 在这怀香楼里,平日与赵可月走的近的除了赵可姿,便是沈玉珍,任谁也想不到她竟会在此时发难。 薛百泉松开崔意星,他微眯起眼,双眼几乎要被堆积在脸上的肥肉淹没:“那日你怎么了?说清楚。” “那日,”沈玉珍犹豫不定,俄顷,终还是咬牙道,“那日我瞧见可月鬼鬼祟祟地将什么东西放到了床底下的箱子里,但不知道是不是崔姐姐的玉簪子。”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赵可月望着沈玉珍,没有说话。 反而是赵可姿急忙挤出人群,怒意冲冲地拽住沈玉珍:“月儿平日里待你不薄,你怎么能这么诬陷她!?” 沈玉珍怯怯的,不敢看赵可姿,也不敢看赵可月,只瞄了一眼崔意星:“我没有诬陷她,那天她、她确实把什么东西放进了箱子里!” “你胡说!”赵可姿瞪着她,神情焦急,“你刚才还与我说不知是因为何事月儿被抓了起来,怎么现在又......” “可姿妹妹,”崔意星下巴微抬,作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贸然打断她未说完的话,“大家都知道平日里玉儿与你们姐妹二人关系最好。如今她这么说,想来也不会是有意诬陷,而是真的瞧见了。” 赵可姿回身,遽然明白过来,当即怒不可遏:“崔意星!月儿只不过是与你心爱之人走得近了些,你便要这般污蔑她!你可还有半分良心!?” 一语惊起千层浪。崔意星脸色铁青,钉在赵可姿身上的目光几欲将她扎穿。 “星儿,可有此事?”薛百泉将含在嘴里的鸡骨头吐出,将信将疑地问。 崔意星转身面向他时脸上的恨意一扫而尽,眼中水光闪闪,委屈道:“泉哥哥!你怎么能听她胡说?星儿心里只有泉哥哥一个,此心此情,日月可鉴,天地可证。” “好好好,是我不好,是我错怪星儿了,”见她落泪,薛百泉连忙将她抱至膝上,亲自拿手帕帮她擦眼泪,哄完人便问沈玉珍道,“你刚才说你瞧见她往床底下藏了东西?” 沈玉珍频频点头。 薛百泉:“既然如此,她拿没拿玉簪打开箱子一看便知。” 闻言,赵可姿立马道:“月儿向来行事坦荡,你们要开箱查验,那我这就去将箱子取来,还月儿一个清白!” 她嘴里说着,抬脚便往赵可月屋里去。但经过赵可月身旁时,胳膊却被拽住。 她脚步一顿,安慰道:“月儿,你莫怕,我这就去拿箱子来证你……” “玉簪是我拿的。”赵可月低着头承认,不敢看她。 赵可姿陡然如遭雷轰,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赵可月五指收紧,重复道:“是我见钱眼开,偷拿了崔意星簪子。” “月儿,你!”崔意星故作惊讶,眼中欢喜难以掩饰,却生生挤出两滴泪来,惺惺作态道,“泉哥哥,月儿一定是有其他苦衷,她、她品行一直都很端正,我不信会是她偷走了哥哥送我的玉簪。” “不……不会是你……”赵可姿踉跄着退身,如风里摇晃的蝴蝶,“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不会是你!” 赵可月收回手,缓缓抬头。她看众人,看崔意星,看沈玉珍,看薛百泉,独独不敢看赵可姿,坚定道:“沈玉珍没有看错,是我趁崔姐姐不在偷偷拿了她的簪子,藏到床底箱子里。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嗬!”薛百泉起身,伏在脚边伺候的婢女及时伸出手,他便将浓痰吐进那双手里,而后将她踢开,一步一步逼近赵可月。 赵可月直直地望着他,眼底未有畏惧。 “小贱蹄子吃了熊心豹子胆!”遽然,薛百泉抬脚踹在她的胸口,不觉得解恨,便又往她脸上啐了一口唾沫,抬脚踩上她的脸,“老子送给星儿的东西你也敢碰!” 见状,赵可姿惊骇地睁大眼,心疼不已。她想扑上前,却被侍卫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可月被薛百泉踩在脚下,眼圈霎时红透,哽咽着喊道:“月儿!” 赵可月半阖着眼,任由薛百泉肆意践踏,始终未落一滴泪。 她的眼神空洞,直勾勾望向沈玉珍时,沈玉珍浑身一凉,急忙退进人群。 “泉哥哥!”崔意星替她求情,“月儿妹妹只是一时糊涂,她不是有意要偷玉簪的,还请泉哥哥手下留情!” 而薛百泉用力在赵可月脸上辗了几脚,才终于愤愤地将她踢开,甩袖道:“来人,把她带回去!后日午时,城北剔骨堂,老子定要好好治一治这贱骨头!” 顿时,赵可姿脑中嗡然作响。她睁着眼,眼前景象却如同被撕碎的画卷,支离破碎,什么都看不清。 赵可月被人押着往薛家走,乌发蓬乱,唇角渗血。她径直从赵可姿面前走过,自始至终未曾看过赵可姿一眼。 “剔骨堂?”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12 松晏觉得这名字有几分耳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沈万霄换了只手抱他:“薛百泉的刑堂。” “噢,”松晏郁闷,“我很沉么?” “有一点。” “不可能,”松晏甩甩尾巴,“肯定是你太虚了,连我都抱不动。” 沈万霄:…… “无烟子变成鬼娘,是因为她对薛百泉和崔意星怀恨在心么?但这么点恨意,连化厉鬼都艰难……”松晏喃喃自语,随后抬头,“她不想让人看见那只箱子,那这么说来,箱子里的东西便是我们先前瞧见的怨气最重的附生之物,它会是什么呢?” 沈万霄摇头:“不知。” “......”松晏睨他,“都让你别总说‘不知’了,你换句话说一说又不会少块肉。” 沈万霄沉默须臾,遂他的愿道:“再往梦境深处看看。” 话音刚落,遽然一阵天摇地动。 松晏惜命,及时抱住沈万霄胳膊才不至于从他怀中滚出去,茫然道:“这是怎么了?” 沈万霄脸色微冷,他勉强稳住身子,眉头微蹙:“梦境要塌了。” 闻言,松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梦境怎么会坍塌? 不远处大地寸寸龟裂,地底成千上万的幽魂挣扎着爬上地面,如一滩又一滩晕开的黑墨,顷刻间覆满大地。这一方天地在呼啸的寒风里分崩离析,黯然失色。 如是梦境坍塌,则梦中一切皆随梦境消亡,包括入梦的人。 沈万霄眸色愈深,隐约猜到是外界有人动了手脚,想将他们二人置于死地。 “这可怎么办?”松晏愁眉不展,“我听说梦境会将人搅得粉身碎骨,那也太丑了。” 沈万霄无暇回答,捏诀带着他避开头顶滚落的碎石。 长剑斩幽魂,腥臭的血液溅了松晏满身。他抓紧沈万霄,可怜巴巴地说:“我不想死在这儿。” 沈万霄垂眸,片刻后将松晏往身后一送:“自己抓紧。” “什么?”松晏发怔。感到沈万霄松开手,他急忙手脚并用地抓住沈万霄,趴到他背上,一双尖利的狐狸爪子勾进价值不菲的衣裳,但此时两人都无暇顾及。 沈万霄举剑,疾风灌满他的袖袍。 松晏眯着眼蹭开被风攥着胡乱往狐狸脸上抽打的长发,看清楚破碎的大地上那道偌大的金色符咒时忍不住大惊失色:“五行镇魔咒——你不要命了!?” 他的话很快就被呼啸而过的风吞噬。 沈万霄似是未听见,执意划开手掌,顺着剑刃滑下的鲜血一滴接一滴落入符咒之中,眨眼间九天业火冲天而起,火光大盛。 地动山摇,万鬼齐哭。 “沈万霄!”天旋地转间,松晏抓不住他。 围绕身旁的池水宛如利刃,一点点将松晏皮肉割开,温热的鲜血自伤口涌出,弄脏他雪白的毛发。 疼...... 他哼唧着说不出话,细密的钝痛有如凌迟,切割着他仅剩不多的神智。 下一瞬,失重的身体忽然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他迷迷瞪瞪地抬头去看,却只看清一道锋利的下颔线。 “不会。” 松晏呜咽一声。他本就有病在身,魂魄不稳,现下受万刃剜肤之痛,魂魄几欲离体,只好有气无力喊了一句“沈万霄”,随后十分迟钝地意识到那句“不会”是在答他先前的话。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隐约间看见一枚青绿的玉佩飘浮在半空中,四处飞扬的尘埃碎屑纷纷绕道而行。 第8章 龙息 “呃咳咳咳——” 松晏自呛咳中辗转而醒,他茫然地环视四周,只见周遭夜雾深重难以辩物。他琢磨片刻,回想起方才种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地不属梦境之中。 因清醒以来便没看见沈万霄,松晏心下难免担忧,于是沙哑着声音叫他的名字,可苍茫大雾中只有潮湿的余音一阵接一阵响起,并无人应答。 “沈万霄!” “沈万霄——” …… 他不放弃,顾不上五脏六腑灼烧的疼,反复呼喊着。浓重的雾气爬到身上黏糊糊的,格外难受。 久未有动静,松晏未免有些泄气,心想:他不会是死了吧? 那五行镇魔咒,本就是以身饲魔的恶咒。此咒虽有滔天之力能镇梦境中数万幽魂邪魔,但施咒者借五行之力逆天而行必遭反噬,即便不死也要丢半条命,是世人避之不及的恶咒。 先是缚魔令,后是五行镇魔咒,亏得他还是个神仙,使的却全是些穷凶恶极的法术……就他这样,即便是找到了九尾狐,迟早也要将人吓跑。 思及此,他不禁摇头叹气,拖着满身的皮肉伤一刻也不敢多耽搁,仔细分辨着血味去找这个罪神。 兀的,旁侧的草木窸窣。松晏警惕起来,放轻步子往那边去。 嗅到浓雾中掺着的浅淡似无的血味,松晏微微一愣,连忙循着血味找去,终于在一个小土坡后面的河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人—— 沈万霄半倚在河岸上。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大半身子浸在冰凉的河水中,但就连领口都湿嗒嗒的,已然被血浸透。 见状,松晏急忙上前,咬着他的衣领,使出十成的力气才终于将他从水里拽出来。 “沈万霄?”他喘着粗气拍拍沈万霄的脸,呼吸间裹挟着裂骨般的疼痛。 而沈万霄一动不动,似乎是昏死过去。 松晏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收好指甲,用爪子抹去他脸上的血污泥垢,复又用力拍拍他的脸颊:“沈万霄,你怎么样?” 沈万霄依旧不应。 “你怎么比我还脆弱?我都醒了,你还睡着。”松晏微微叹气,趴倒在他身边,原先滑润光亮的皮毛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缕一缕地被血粘在一起,邋遢至极。 无人应答,松晏只好扭头环视四周,入目尽是一片白惨惨的雾气,雾中树木干枯焦黑,四下不见生灵。 “诶,你说,”他收回视线,艰难地喘了口气,喃喃自语,“你遇到我是不是特别倒霉?遇上红白撞煞也就罢了,躲进梦境竟还能遇到梦境坍塌……” 长命锁带人入梦,所去梦境不论喜悲,往往找到缘结所在便能安然无恙地脱身。 但偶尔,梦境也会在找到缘结之前崩塌,将梦中万物埋葬。 话虽如此,此番他们二人能全须全尾地出来,没有缺胳膊少腿已是一大幸事。松晏不敢奢求太多。 双眼倏然刺痛,松晏忍不住闭眼,眼前乍然出现一个人影—— 这个人提着青灯,身后满地彼岸花怒放,万鬼俯首。他高高在上,以至于松晏瞧不清他的模样。 “你是谁?” “我来渡你。” 这副景象,松晏在梦中见过无数次。师父说这是他的心障,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13 是有缘无分的憾事,所以即便走过忘川,喝下孟婆汤,也难以彻底忘却,生生世世都要纠缠。 他猝然睁眼,心道不好,这雾气并非寻常白雾,而是落山雾。 相传落山雾是姑获鸟身死所化,能让万木枯死,百花凋零,亦能让人见心障。 有人杀了姑获鸟。 先前他以为梦境崩塌是因为运气不佳才遇上的,然而此时看来,却有另一种可能——梦境主人受伤将死。 先是打伤无烟子,借此摧毁梦境想让他与沈万霄两人魂飞魄散,之后又觉不够稳妥,故而杀死姑获鸟用落山雾封死这片山林不让他们走出去……这人心思竟这般歹毒。 松晏不免感到一阵恶寒。 他居骆山,师父未升神阶时看管得紧,以至于他从未下过山,自然也不会有机会与人结仇。 看样子,此人是冲着如今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这个人来的。 松晏扭头看向沈万霄,狐狸尾巴缠上他的胳膊,长叹一气道:“看来不是我让你倒霉的,是有人要取你的命。” 目光不经意间从他颈间那颗红色小痣上扫过,松晏灵光一闪。 沈万霄是罪神,身上应该有缚神链。 既然如此,他只需找到缚神链,就能牵制住沈万霄。这样一来,便再不用白搭五万两进去。 松晏思量再三,权衡之下竭力化作人形。但由于体力不支,他无力起身,斟酌片刻索性趴在沈万霄身上,独有一双手不安分地在沈万霄身上摸来摸去。 “奇怪,”他眉头轻皱,手顺着沈万霄腰腹摸索一圈,却并未触到任何类似于链子的东西,“怎么会没有?” 手腕骤疼,他仓促抬头,这才见沈万霄已经清醒,正皱着眉沙哑着声音问:“做什么?” 松晏讪讪发笑,想抽回手沈万霄却抓得极紧。几番挣扎未果,他只好放弃:“不做什么,看看你还活着没。” “起来。”沈万霄松开手,声音格外冷淡。 松晏不动,所剩无几的力气早已在挣扎间耗尽,偏偏不愿意示弱,无赖道:“你待会儿起来不行么?我就趴一会儿。” 识海倏然发晕,他倒抽一口凉气,后背被布满细碎石子的泥地硌得生疼。 沈万霄兀自起身,冷漠地瞥一眼仰躺地上轻声嘶气的人,而后环视四周,语气格外平淡,仿佛刚才二话不说将人掀翻的人不是他:“落山雾不算浓郁,杀姑获鸟的人应该还未走远。” “哦,”松晏有气无力地应声,勉强朝他抬起胳膊,“你拉我一把,我真的没力气了。” 沈万霄望着他伸出来的手,目光微顿——丝丝缕缕的淡青色光芒缠绕在他手腕上,像是另一串长生莲子珠。 “诶,你别那么小气成不成?我不就是趁你昏迷摸了你几把, 你怎么连扶我一下都不愿意。”松晏瞪他,心道难怪这人是个罪神,天底下哪有神如他这般冷血的? 沈万霄置若罔闻。他微微抿唇,漆黑的眸子里映出丝丝缕缕的青光。 松晏等了片刻,见他确实没有要拉自己起身的意思,晃晃手掌撑着地想自己起来,嘀嘀咕咕地小声骂他:“小气鬼、小气鬼,小气——” 没等他骂完,手腕再一次被攥住。 沈万霄单膝跪地,抓着他胳膊的手格外用力,他几乎能感到手骨有些错位,于是忍不住蹙紧眉头问:“你干什么?” “你体内怎么会有龙息?”沈万霄盯着他,黑漆漆的眸子里映出他眼底的水光后,手掌稍微松开一些。 松晏别开脸,不想让他看见泛红的眼眶:“什么龙息,我没听说过。” “你......”沈万霄话音顿住,心口骤然剧痛难忍,他眉头紧蹙,脸色转瞬间变得苍白。 “你先把手放开。”松晏扭头,尚未来得及看清他的神色,他便忽然直直倒下。 ......重! 松晏险些没喘上气。沈万霄个高体沉,几乎将他完全拢在身下。 良久,松晏才缓过劲儿,推着他的肩膀想像刚才他对自己做的那样将他掀翻在地,却没成功。 “你起来!”挫败之下,松晏不由抬脚踹他,脸色憋得通红。 昏迷的人无所回应。 “你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说晕就晕,说醒就醒!”松晏愤愤地伸手推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掌心摸到的温度滚烫。 他微微愣住,复又将手掌贴到沈万霄脸上,这才意识到他浑身烧得滚烫,不禁焦急喊道:“沈万霄!” 沈万霄不应,颈间漫上血红的裂纹,呼吸也渐渐变得微弱。 周围的落山雾越来越浓,将天上一弯残月挡住,山间无半点光亮。 松晏将手凑到唇边,手腕上的长生莲子珠抵上唇瓣,微微泛着凉意。 沈万霄虽是罪神,与天同岁,不死不灭。但万一负伤陷入梦魇,没个百年千年只怕是无法清醒。 松晏犹豫片刻,抬唇将长生莲子珠咬住。 无论如何,梦境崩塌时沈万霄都救了他一命。此时出手相助,正好还了这份恩情。 他扯咬着珠子,但那条穿珠子的红线仿佛有自我意识,牢牢攀附在他手上,他越用力,绳子缠的越紧,很快就在那片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血痕。 “怎么这么紧?”松晏牙缝里挤出些许气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从上面扯下一颗珠子。 余下的长生莲子珠归复原位,系着珠子的红绳断口处自行相接。 松晏含着长生莲珠不敢喘气,偏头凑近沈万霄,舌尖抵住珠子往前一推,将它送入沈万霄口中。 至此,他才喘着粗气扭头。强行剥下长生莲子珠所致的疼痛让他无所适从,双眼刹那间变得潮湿。 落山雾聚拢又散开,惨白的月色倾泻而下,照在两人身上。 松晏低头望着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伤痕发呆,痛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再支撑不住,缓缓变回狐狸。 沈万霄在这时醒来,他吐出嘴里的珠子,稍稍偏头脸颊便从毛茸茸的狐狸身上蹭过。 “醒了就起来,自己几斤几两不掂量一下么?”松晏往旁边缩,避开他,不满地抱怨,“重死了。” 沈万霄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阵,终于撑地起身。目光触及到松晏爪子上血肉模糊的一圈勒痕时他心下了然,沙哑道:“抱歉。” 压在身上的重量消失,松晏终于解脱,艰难地翻身背对他,不太情愿地问:“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身后迟迟没有动静,他怕沈万霄又昏死过去,急忙转身去看,却见沈万霄朝自己伸手。 被提着前爪拎起来,松晏顿时惊叫道:“你干什么!?” 沈万霄轻易制住他的挣扎,将他翻来覆去仔细检查一番,最后微皱着眉咬破手指,冒着血的指腹贴到他嘴边:“张嘴。” 松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14 晏摇头,刻意避开他的手,急切地问:“你到底想唔!” 他刚张口,沈万霄便趁机将手指塞进他嘴里,指腹上的伤口抵着他的牙尖用力剐蹭一圈,而后飞快地抽回手。 嘴里的血味腥甜浓郁,松晏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别吐,”沈万霄见他如此排斥,终于蹙眉解释,“我的血可以止疼。” 松晏微怔:“你为什么不早说?” 沈万霄睨视他,随后起身道:“此地是姻缘山,只不过已经被落山雾毁的不成样子了。” 松晏郁闷:“这儿的雾气越来越重,再这样下去,等不到人来救我们就死了。” 闻言,沈万霄睨他一眼。 他毫不示弱地看回去,随后缓慢意识到自己已变人身,登时欣喜起来,心道神仙的血果然是个宝贝。如今身上的伤口虽然依旧在隐隐发疼,但远不及起初那会儿疼痛难耐。 只是—— 沈万霄看向他的目光属实有些不对劲。 第9章 阴兵 “你盯着我做什么?”松晏清清嗓子,被他盯得十分不自然。 沈万霄收回视线:“尾巴没收起来。” ? 松晏纳闷地低头去看,果真见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垂在身后轻轻晃荡着。 “耳朵也没有。” “这、这,”松晏急忙伸手捂住耳朵,“这、这人不人,狐狸不狐狸的,怎么会这样?” 沈万霄:“不知。” 松晏:...... 两人面面相觑。少顷,沈万霄问:“能走么?” “啊,”松晏捂着耳朵闷闷不乐,一步也不想走,身后尾巴耷拉下去,“大概吧……” 沈万霄斜他一眼,将剑鞘递给他:“扶着。” 松晏抬头看他,他面不改色:“你身上很脏。” 松晏:! “你嫌弃我?你身上明明比我还脏!” 沈万霄冷冷看着他。 僵持片刻,松晏终于还是抓着剑鞘起身。他故意晃下身子撞到沈万霄肩上:“走走走!” “你!” 松晏不怵他,下巴微抬:“我什么我?我都没嫌弃你,不小心碰一下怎么了?” 沈万霄懒与他计较,捏诀掌火而行。 夜色渐深,乌云蔽月。林中无光,唯有一盏九天业火照亮脚下泥地。 松晏垂着脑袋跟在沈万霄身后,神情恹恹:“我们还要走多久?” 落山雾似是掩了整座山头,两人在雾中行走已久,却始终难以走出这片浓雾。 松晏为心障所扰,时不时便停下脚步缓一缓神。 而沈万霄也好不到哪儿去,耳边一直能听到一声重过一声的叹息声,仿佛在谴责他与别的狐狸亲近。 落山雾一旦弥漫,便需七日才可自行消散。若要强行去除,不死也得脱半层皮。 是以松晏此时只希望步重那只大鸟能早些赶来救他,不然他定是要折在此地。至于沈万霄......这人若是走不出落山雾,陷在梦魇中沉睡不醒,似乎也无大碍。 “我们不会死在这儿吧?”松晏挨近些,盯着他掌心里的火焰问。 沈万霄偏头看向他。 林中忽有风动,吹得火光摇晃,重重叠叠地拨开浓雾映在松晏脸上,将那张本就生的温软似南方春日碎雨的脸相照得如同制作精良的白玉石雕。 须臾,他偏了下脸,没再看火光扑在松晏长睫上的影子:“不会。” “哦,”松晏讷讷点头,“你这火还蛮精致好——” 遽然,沈万霄脸色微变,一把捂住松晏的嘴拽着他躲到树后。 “你发什么唔……”疯!? 松晏不满地瞪他,他却一心一意地盯着落山雾。 “唔唔唔!”松晏气不过,本来没什么血色的脸憋得通红,抬脚用力踩在他脚上,无声地抗议着。 他几不可见地皱眉,低头见松晏确实憋得难受,才松开些许,低声道:“雾里有东西。” 闻言,松晏顿然不再挣扎,只示意他将自己放开。 沈万霄迟疑片刻,撤开手。 但他一松手,松晏便猛烈地喘起气来。 脚下的大地忽然震颤,两人双双低头。片刻后,松晏脸色凝重,欲哭无泪——阴兵来了。 沈万霄显然猜到来的是什么东西,他迅速封住自己的气息,捏诀时右手小指忽然被轻拽一下。 他微垂下眸子,瞧见松晏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屏气凝神。” 松晏内心挣扎片刻,小声坦白:“我不会封息之术......以前师父虽然教过,但我,呃,我学不了法术。” 他虽是半妖,承了生母的狐族血脉,但幼时遭邪祟所伤,无法修炼,就连化形之术都是磕磕碰碰学了十几年才悟出些皮毛的,不然现在也不至于收不回去尾巴和耳朵。 “要不,”松晏眼神一亮,“我出去和他们讲讲道理?” 沈万霄眼底有些无奈:“嗯。” 松晏耳朵都立了起来:“那我去了!” “羊入虎口,”见他当真兴冲冲地要奔着阴兵而去,沈万霄将剑鞘挡在他腰身前,“不要命了?” 松晏:…… 他耷拉下耳朵,可怜兮兮的:“那怎么办?再说我都这么落魄了,你还要耍我。” 沈万霄:“没耍你。” 松晏哼了一声,小声嘀咕起来:“明明就有,分明就是欺负我是山里来的,没见识。” 他琢磨着跑路,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逃跑。但现在身边还带着一个沈万霄,他确实不太有把握能带沈万霄一起逃跑,是以纠结着要不要将他丢下。 这些阴兵定是为姑获鸟而来,眼下这林子里只有他和沈万霄两个活人,若硬说钩星不是他们杀的,只怕这些阴兵也不会相信。 眼看着阴兵越来越近,松晏心一横,心想罢了,能闭气多久就闭气多久,反正早晚都是一死。 只不过,死之前他还得问清楚一件事。 “你之前说龙息,”松晏顿了一顿,“那是什么东西?” 沈万霄低头看他一眼,未作声。 松晏:? “你不会是忘了吧?” 沈万霄避开他的问题:“他们来了,闭气。” 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总是挠心挠肺。松晏难受的连头发丝都别扭起来,但为了活命,终还是顺从地屏住呼吸。 阴兵行于人世时,眼不能视,只能凭借气息来辨别敌友,毕竟死人是不会呼吸的。 松晏藏在树后,自己用力捂住口鼻,只求阴兵能走快些,他自知憋不了太长时间。 “咚”的一声,像是沉闷的鼓声,又像是天际闷雷,一声又一声,地面随之而震。 来了…… 松晏不由得紧张起来,树影掩映间只见一角锈迹斑斑的盔甲刺破了落山雾现于眼前,紧接着是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15 第二角、第三角……竟足有上千人! 见此情形,他顿时错愕地瞪大眼睛,十分怀疑酆都城的阴兵今夜都聚到了此处。 阴兵生前都是征战沙场的好男儿,即便身死也不忘规矩。他们行走归整,手中长枪虽已生绣,但挥动时依旧能带起疾风。 松晏有些缺氧,他想呼吸,但阴兵才刚自眼前而过。是以他求救似的轻拽沈万霄袖子,捂着嘴不敢出声。 沈万霄伸手捂住他的口鼻,满袖的桃花香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鼻腔,有些发痒。 落山雾缠绕在阴兵身上,如同贪婪的女妖,更加催生出他们的魔性。 松晏脸色闷得通红,眼中甚至有了水光。他心跳如擂鼓,阴兵整齐踏出的每一步都似是踩在他的心尖上,走在他的咽喉上,稍一用力就能送他去见阎王。 遽然,松晏用力扒拉开沈万霄的手,他憋不住打了个喷嚏,猛地喘出一口气,只觉再憋下去,便要魂归西天了。 沈万霄眉头微皱。 松晏以为他在怪罪自己,底气不足地辩解说:“我、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身上那么香,跟个姑娘家似的。” 他越说越小声,沈万霄脸色也越来越冷,余光之中阴兵齐刷刷扭头往这边看过来,举着长枪一步步逼近。 松晏心神大乱,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往后倾倒。他怂叽叽地往沈万霄身后挪,企图将他当成肉盾,背上冷汗涔涔。 “现在怎么办?你打得过么?”他捉了沈万霄的手,在那掌心里飞快地写字。 沈万霄抽出手,摇头。 阴兵越靠越近,两人不住后退,很快就被包围。 松晏不曾见过这等场面,难免露怯,呼吸也难以克制地深重起来,更引得阴兵如同黑压压的潮水一般尽数涌来。 他瞳孔微缩,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出长有暗红锈迹的长矛,以及以排山倒海之势压来的兵阵。 千钧一发之际,沈万霄揪住他的衣领向上一跃,堪堪避开阴兵手中锐利的长矛。 下一瞬,沈万霄踩上阴兵的脑袋,足弓紧绷,竟生生碾碎脚下的头颅,盔甲碎片四溅,内里森森白骨炸开,在雾中化为齑粉。 松晏被衣领勒的喘不过气来,不禁怀疑他这是在趁机报复。但说到底,沈万霄是为了救他,他绝不能就这么点小事同沈万霄计较,不然也太丢骆山的脸了。 阴兵被沈万霄激怒,更加疯狂地嘶吼着扑向两人。刹那间万人齐动,大地难以承受,轰隆作响,地底似有巨龙翻腾。 “对不住。” 耳边忽闻此声,松晏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无情地甩到一旁大树上,腹部撞上粗壮的树枝,他忍不住呻吟一声,蜷起身子差点从树上滚下去。 他捂着肚子硬生生挨过那一阵疼,低头只见业火连天,艳红的火光绵延数十里,烧到落山雾里眨眼间化为青绿,如荧荧鬼火。 阴兵困在这场弥天大火之中,身后黑影疯长,尖叫着自白骨之中剥离,游于空中尽数化作怨气。 尸山血海,枯骨成堆,盔甲长矛尽作飞灰,散于汹涌业火之中。 沈万霄漆黑的眸子里映出灼灼火光,四面八方涌来的疾风吻他的发梢,星星点点的灰烬啄他的眉眼。 第10章 强迫 “沈万霄——” 松晏意识到他在做什么,顿时慌了神,声嘶力竭。 但沈万霄从来不会因为他的阻止而收手,缚鬼令如此,五行阵魔咒也如此。他总是仗着自己与天同岁,行凶险之事,几乎每一次都是拿命在赌。 千万阴兵体内怨气剥离,盔甲尽碎,白骨坠地。 沈万霄猛地将承妄剑插入大地,剑身上幽幽火光霎时大盛。他割掌以血画符,金红咒印如高山巨浪兜头压下,如凶兽恶鬼自四方咬来。 长夜晦暗,却被业火燃如白昼。 咒令之下,万千凶煞之气似滚滚黑云顷刻间将沈万霄吞没。 “沈万霄!” 松晏悚然一惊,猛然跃下树梢,身化白狐,踏着满地森森白骨飞奔向怨气集聚之处。 九天业火焚万妖,诛万魔,但松晏再顾不上烈火灼身的痛。 沈万霄撑着剑单膝跪地。他半低着身子,脸色苍白,心口鲜血濡湿衣裳,缓缓滴落,落进泥土里长出了一株红莲。 红莲之下,有一个模糊不明的狐狸影子,生有九条尾巴。 人们都说濒死之时,能毫不费力地见到想见的人,看到舍不得忘记的事。 沈万霄微微睁大眼,抬起手想要去抓那片影子,手却被人握住。 电光火石间,狐狸影子如风一般消散,仿佛只是一场幻象。 狐狸…… 我的狐狸…… 他无措地抬头,撞进松晏眼中。 松晏化作人身,抓住他的手,指尖摸到彻骨的寒:“沈万霄,你怎么样!?” 沈万霄抬头,眼神有一瞬的茫然。然而下一瞬,他忽然伸手抱住松晏,双手用力到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松晏被他抱的一愣,耳边尽是他湿热的呼吸:“崽崽......” 话音未落,沈万霄忽然脱力地倒下。 松晏费劲儿地扶住他:“沈万霄!” 沈万霄不应声,沉沉压在他怀中。 伸手摸到满手的血,松晏难免惊慌失措。 周遭业火烧成青海。皑皑白骨被火光灼成灰烬,它们乘着风像飞花落雨。而满山的落山雾也在这片海里缓慢消退,融成细雨濡湿衣裳,渗出夺目的惨红。 “沈万霄,”即使明知他无性命之忧,松晏依旧深感揪心,“你怎么那么呆?姻缘山有山神,阴兵出境,他定不会坐视不管,你干吗非得用弑神阵,你就那么想死吗?” 弑神阵,上古凶阵,纳天地怨气于己身,除众生之悲苦,以己渡人,怨气入体,蚀骨焚心,痛不欲生,沈万霄却一声没吭。 松晏长长叹气,余光里忽然出现一只白鹿,他不由惊讶:“山神?” 白鹿在他眼前化身为人,看上去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白衣翩跹,雪肤墨发,不染纤尘,额前两只鹿角上点点星光洒落。 他朝着松晏微微一笑:“小公子,好久不见。” 松晏疑惑地瞥向白鹿,并不记得自己见过眼前这个山神,疑心他认错了人。 他扯着衣袖擦去沈万霄嘴角的血,语气十分不满:“阴兵都死光了,你还来干什么?” “呃,”云沉神情微滞,“这……阴兵受姑获鸟所召而来,能出死镜是因得了鬼王的令。小仙地位低微,不敢得罪鬼王,还请小公子海涵。” 松晏懒得搭理他。今日若不是沈万霄,他早已死在这姻缘山上,如今云沉却要他海涵。 而云沉也自知对不住两人,微微叹气,一挥手洗净二人身上血污:“殿、这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16 位公子伤势太重,即便是不死之身,也要些时日才能醒来。小仙斗胆,请小公子到山神庙先作歇息。” 松晏思忖片刻,这荒山野岭的,他有伤在身,要带沈万霄下山确实太过艰难。他稍抬起头,眼前这山神虽胆小懦弱,但总归是个神仙,看上去也还算老实…… 须臾,松晏点头答应。 云沉这才上前同他一道扶起沈万霄,一边走一边还念叨着:“得罪得罪。” 松晏不知他在得罪什么,于是只当他脑子不太好使,没有多问。 三人一路往山下走。穿过一片被火烧的光秃秃的密林,眼前便见一座破败的庙宇,蛛网密结,四处漏风。 ……这还不如下山。 似是看穿松晏心中所想,云沉连忙将那扇摇摇欲坠的庙门推开,庙里常年积蓄的灰尘扑了他满头满脸。 他呛咳几声,脸色有些惭愧:“这庙太久无人清扫,积灰太多,让小公子见笑了。” 松晏跟在他身后进庙,沈万霄大半身子压在他身上让他举步维艰,气喘吁吁:“我说你这、咳咳、你这破庙怎么连只鬼影都没有。” “实不相瞒,”云沉叹气,“小仙前些年随观御殿下共抗魔族,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这山无人看管,庙也无人照料,香火便渐渐败落了。待小仙归来时山脚百姓早已另奉新神,山神庙久未有人气滋养,一日比一日破败……” 他正说着,一根枯木忽然自房顶落下。 枯木恰恰落在松晏脚前,地上扑起的灰呛得他猛咳不止,正欲说话,身上忽然一轻。 云沉望着突然清醒的人,一时呆愣住:“殿……” “咳咳咳!”松晏咳出眼泪来,头上两只耳朵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云沉登时瞪大眼,伸手指向松晏:“小、小公子,你什么时候变成了狐妖!?” 沈万霄垂眸,两指抵上松晏后背,送了些灵力进去。 松晏这才止住咳,正要回头,却忽然变回狐身。 “你醒了?”他绕在沈万霄脚边,“可还有哪里不适?” 云沉咽咽口水,见沈万霄望着自己,急忙缩回手:“我、我什么都没干!” 闻言,松晏奇怪地看云沉一眼。他魂魄不稳,经常突然变成狐狸,这又不关云沉的事。 他咬着沈万霄衣摆扯了扯:“问你呢,哪里不适?” 沈万霄低头,见他前爪上的伤还没好,走路一瘸一拐的,便弯腰将他抱起来:“鹿仙云沉,可曾见是何人杀钩星。” “啊……”云沉老实回答,“回殿下,小仙赶来的晚,不曾瞧见……” 松晏怔然,而后猛地抬头看向沈万霄——他竟是天帝之子观御! 仿佛早知答案,沈万霄垂眸,平静的目光落在松晏身上,对上他震惊的目光时欲言又止。 须臾,松晏忽然从沈万霄怀中挣脱出来跑出山神庙。 云沉愣了一愣,急忙道:“殿下,小公子他——” 话音戛然而止,身边空荡荡的,哪儿还有人影?他微微叹气,急忙跟了上去。 松晏身上带着伤,跑起来难免笨拙,但他一刻也不想再与沈万霄多待,师父说他们狐族被贬为妖,便是因为观御。 天帝生九子。观御是嫡子,承帝位,众神皆尊称他一声太子殿下。传说天神观御降世之时,凤凰涅槃,伏羲山崩,沉寂在山中千年之久的上古神剑承妄自甘归顺,认他为主。 承妄剑弑神屠魔,主杀戮,故而众神都说他是天生的武神,事实也确实如此。九天之境,幽冥之野,无论神魔皆败于承妄剑下。但观御此人性情古怪,离经叛道,说一不二,就连天帝都拿他没办法。与其说他是神,倒还不如说是魔来得贴切。 狐族便是因不小心惹恼了他,被他削去神骨,沦为妖籍,在众多妖怪邪魔中十分抬不起头。 师父曾与他说过,若是有朝一日不幸遇上了观御,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不可靠近。反正现在沈万霄那家伙一心只想找九尾狐,他牢记师命趁早溜走才万事大吉。 但他不曾想到,沈万霄仗着自己手长脚长,一把抓住了他:“去哪儿?” 松晏挣扎着蹬腿踹他:“你管我去哪儿!放开我!” 沈万霄不放,也不说话,静静地等着他闹。 松晏闹了一阵,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做无谓的挣扎,便耷拉下耳朵蔫巴巴的任由他拎着,整只狐狸都不好了:“你做什么抓着我,不是要去找九尾狐吗?” “去哪儿?”沈万霄又问了一遍。 “我去哪儿关你什么事呀,”松晏扑腾两下,未果,是以委屈起来,“就你能找九尾狐,我就不能找我朋友去吗?” 闻言,沈万霄黑漆漆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和你去。” 松晏:? 云沉匆匆忙忙追上两人,刚一靠近,便听到沈万霄淡淡道:“你欠我五万两。” 云沉:!!! 松晏:…… 想刀人的心有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他屈腿踹在沈万霄胳膊上,“你把我的金翅鸟羽烧了我都没与你计较,你还非要我还钱!” 沈万霄一顿,沉默下来。 就在松晏以为他要放过自己时,他才缓声说:“金翅鸟羽我会还你,五万两也不可少。” 松晏震惊,九重天的太子殿下怎么着也不会是个缺钱的人,怎么就非咬这那五万两不松口了? “可我暂时没那么多钱,”他眼巴巴地瞅着沈万霄,与他商量,“过些时日还你,行么?” 沈万霄定定看着他:“你的长命锁,可以抵债。” 原来他打的是这主意。松晏有些恼怒,一爪子抓破他的手背:“你想都别想!长命锁是师父留给我的东西,我才不会把它给你......不就是五万两吗?等我找到财宝,让他还你便是。” 鲜红的血珠顺着手背滑落,沈万霄垂眸睨了一眼,不甚在意,扬手将松晏纳入袖中。 第11章 糖人 松晏摔进他袖子里,被满袖子的桃花香熏得喷嚏连连。 云沉目睹一切,担心惹恼沈万霄,不敢出手阻拦,于是眼观鼻鼻观心,装没看到。 “沈万霄!”松晏气急,心道师父所言果真不错,遇上观御,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你这个无赖!王八蛋!” “欠债还钱,”沈万霄抬脚往山下走,任由他在袖中叫嚷,“天经地义。” “那个——”见他要走,云沉急忙追上他的步伐,“等等,殿下,小仙有一事相求。” 沈万霄驻足,五指微蜷。 袖子里松晏闷声咬上他的胳膊,但碍于体型变小,这一口别说流血,就连皮都没破开一点,反而闹的他有些发痒。 云沉见他脸色越来越冷,悄悄往后挪了挪,飞快道:“小仙有一挚友,名叫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17 若风。前些日子他下山买酒,但直到今天都未回来。我下山找了许久,最后也只在温家门口找到了他的一只鞋子,未见他人。我想去温家找人,但他那府邸古怪,我试了好几次都没能进去,所以小仙斗胆,请殿下帮忙进去一看。” 温家? 松晏松口,端坐袖中。无烟子的梦境便是自温家开始的,梦中悲苦尚未得解,梦境便轰然倒塌。如是想解此梦,寻灵玉踪迹,还是得去温家一趟。 沈万霄却无动静,没说要帮忙,也没说不帮忙。 云沉一时猜不透他的意思,小声道:“殿下,您看这事儿……” 松晏在他袖子里滚一遭,道:“那位老神仙既然让你到白玉城找狐狸,那指不定狐狸就在温世昌府上,不然他又怎知你要找的狐狸有九条尾巴,毛色如冬日覆雪,尾巴上染着墨色?” 闻言,沈万霄半垂下眼。 诚然,城中百姓都知他在找一只九尾狐,但知晓狐狸尾上垂着墨色的,温世昌却是唯一一个。正因如此,沈万霄才信了他,自刎入棺。但如今,他大抵是找到了狐狸。 尚不敢确定,是因为这只狐狸实在是蠢笨的可以。何况他只有一条尾巴,尾巴上未有墨色,唯有那一缕不算明显的、浅淡似无的龙息,护着这只狐狸的心脉。 “殿下?” 沈万霄回神:“去温家。” 云沉松了口气,心说这祖宗可算是应了。观御在天上时便喜怒无常,叫人捉摸不透,如今被罚下界,那更是得寸进尺,行事乖张,就连……强取豪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都得心应手,若是让天帝知道了,只怕要气昏过去。 这般想着,他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沈万霄袖子上,更是一副牙疼的表情。 沈万霄注意到他的视线,将手往身后一背。 袖子里松晏摔了一跤,脑袋磕上一块坚硬的东西。他缩着耳朵泪眼朦胧地抬头去看,差点被吓到尖叫—— 一个巨大的人偶!他的肩上趴着一只双眼狭长的狐狸,头与身体几乎差不多大,惨白的脸上晕着两团重重的腮红,而漆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瞪着松晏。 “啊!”看清这东西的模样后,松晏忍不住尖叫起来,退身往后险些从袖子里摔下去。 沈万霄及时兜住袖子,听见他带着哭腔的声音:“沈万霄!你混蛋,找这么个丑东西吓我,你报复我!” 沈万霄:...... 袖子里明明没什么东西,只有先前夜市上买的一个糖人。 若不是松晏吱声,他早就将这糖人忘了。之前买糖人,纯粹是因为直觉告诉他要买,有人要是吃不到糖人,会哭鼻子。但等他买了糖人,才又一次发现那个人只存在于梦中,没有五官,不会说话,连身形也是模糊的,唯有身后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清晰可见。 好一阵子,松晏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糖人。只是现在他与糖人差不多大,所以看起来有些可怖。 他才不要承认自己被一个糖人吓到掉眼泪,于是在云沉好心发问时哼唧道:“没事,就这么个丑八怪,吓不到我。” 沈万霄垂眸,眼角微弯。 见状,云沉顿时噤声,大气也不敢出。 这俗话说得好,阎王一笑,生死难料。太子殿下吧,虽不是阎王爷,但一旦笑起来,那多半也是要人命的。 - 温家地处白玉城城北,距姻缘山有一段距离,需得过街市,渡念河。 松晏伏在袖中,饿得头晕眼花,经过朱雀街时嗅到阵阵肉香,肚子便咕噜噜地叫起来。他不想委屈自己的肚子,便挠挠沈万霄:“我想吃东西,你放我出去成不成?” 沈万霄脚步微顿,有些不解。 “殿下,”云沉也听见了松晏的声音,微微叹气,“小公子不会法力,想来也未辟谷,与凡人别无二致,需得进食才有力气。” 闻言,沈万霄睨了一眼云沉。 后者讪讪地摸摸鼻子,听见他问:“他吃什么?” “啊?”云沉愣住,呆呆道,“小仙辟谷已久,并不知人间有何美食……殿下还是问问小公子想吃什么吧。” 沈万霄尚未发问,松晏先自觉道:“这是不是有卖烤鱼的?我想吃烤鱼。” 沈万霄抬眸扫一眼街市,果真见不远处有家酒楼,楼前红幡上写着一个“鱼”字。他稍作思考,而后抬脚往酒楼走去。 酒楼中人来人往,座无虚席。 沈万霄刚踏进酒楼,便有小厮笑着迎上来:“二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啊!妖、妖——” 松晏从他袖中探头,将那店小二吓了一跳。 云沉急忙施法捂住店小二的嘴,脸上笑眯眯的:“小兄弟莫怕,这不是妖,是……呃,是我家公子养的灵宠,不吃人。” 小二狐疑地打量他,张嘴却说不出话,只发出些“嗬嗬”的气音。 云沉心说得罪得罪,脸上依旧笑盈盈的:“这是从西域胡人那儿重金买来的,咱们中原不常见,也难怪小兄弟你误会。” “我家公子行事低调,不大愿意叫人注意,”他睁眼说瞎话,“毕竟这小灵宠确实容易叫人误会,在下才不得不捂你的嘴,还请海涵。” 店小二唔唔应声。 云沉见他不像是会再大喊大叫,这才解开法术,又往他手里塞了一角金子:“得罪,得罪。” 松晏愣愣地趴在袖口看向云沉,不免纳闷,这人不是没了香火供奉么,怎么还那么有钱? 云沉注意到他的目光,悄声说:“方才殿下给我的。” 松晏郁闷地缩回去:这人既然这么有钱,干吗非得逮着他要那五万两……还想要长命锁。 许是沈万霄给的钱多,店家上菜飞快。不过半柱香的工夫,桌上便整整齐齐地摆上全鱼宴。 云沉在厢房外划下结界,松晏这才被从袖子里放了出来。 他刚得自由,便龇牙咧嘴地朝着沈万霄胳膊咬去。 “小公子!”云沉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就连天帝都不敢轻易朝这个阴晴不定的嫡子动手,他好大胆! “呜……”松晏咬上瓷碗,碗口硌得牙疼。 沈万霄冷冷地看着他,握着碗的手松开:“不饿了,是么?” 松晏小声哼哼:“饿。” 无人留意到,对面的雅间之中,一只红狐狸化为人身。她朝着立在窗边的男子拱手:“公子,是他。” 被称作“公子”的人唇角微勾,按在玉扳指上的手指微动:“知道了,下去吧。” 待松晏酒足饭饱,三人再动身行至温家时暮色四起,红霞弥天。 云沉在那扇朱红大门前停步,见门口空荡荡的,除了梁上挂着两只红灯笼,再无旁物,不由得疑惑起来:“奇怪,前日我来时门口还有人守着的,怎得今日一个人也没有?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18 ” 松晏跟在沈万霄身后,纵身跃上门口的石狮子:“里面似乎也没有人,我听不见任何说话声。”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偷看沈万霄,见他未注意自己,偷偷摸摸就要溜走,却被云沉躬身抱了起来:“小公子,你是不是走累了?我抱着你走吧。” 听见动静,沈万霄往这边望来。 松晏瞪着云沉,压低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得罪得罪,”云沉也压低声音,十分愧疚,“小公子要是就这么走了,殿下必定也要走,那就没人救若风了,还望小公子海涵。” 两人正说着,一道剑光忽然自身侧劈来,击碎云沉身边的石狮子,碎石飞溅,却无一颗石子砸在二人身上。 云沉悚然,浑身上下汗毛直立,放开松晏。 “过来。”沈万霄道。 松晏未动,偏头见云沉也未动,纳闷道:“你家殿下叫你呢,怎么不应?” 云沉冲他眨眼,缓缓挤出气音:“殿下是在叫小公子。” “叫我?”松晏一愣,随后转身背对着他,“他叫我过去我就过去,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云沉呆望着那碎了一地的石狮子,忍不住叹气,心说要完,硬着头皮抬脚朝沈万霄走去,装糊涂道:“殿下,有何吩咐?” “此阵已破,可入温府。”沈万霄话是朝着云沉说,目光却落在地上那团背对着自己的雪球上。 云沉闻言看向那堆碎石,默默松了口气,原来是在破阵,还好没动怒。 阵法消除,三人便嗅到府里阵阵腥味。云沉脸色一变,大步上前推开朱红大门,眼前碎肉血沫,断肢残手,他忍不住干呕起来。 松晏跟上去,但还未看清楚,便被沈万霄捞进怀中,只看得见他绘着暗纹的衣裳。 “怎么了?”松晏问。 沈万霄垂眸,按着狐狸脑袋的手有些僵硬。 少顷,他松开手。 松晏从他怀里跳下去,看清眼前景象,目光微滞:“这……他们怎么都……” 第12章 朱蟒 “若风!若风?”云沉缓过神来,心一横踏过门槛,白靴踩进血中被染红。 见他走远,松晏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但他前爪刚踏上门槛,沈万霄便将他抱起来,随后一脚踩进血里。 松晏不由呼吸一滞,他这是—— 怕我被弄脏么? 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沈万霄道:“血海有毒,沾之即发,你没穿衣裳,最好不要接触。” 松晏:! 这说的什么话!?狐狸有毛,冬暖夏不寒,和衣服一个道理,又怎么能说是没穿衣裳? 但是—— 他确实不想弄脏自己的爪子,于是决定沉默,不与沈万霄争辩。 云沉几乎翻遍整座宅子,却都未见若风的身影,不禁焦躁起来:“他到底去哪儿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小山神,”松晏叫他,“你先别急,找不到他兴许是件好事,至少他不在这堆碎肉里。” 云沉有些失控地吼道:“可他不在这儿,我现在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松晏被他凶的微怔,忽然意识到若风对他而言极其重要,兴许就如步重对他十分重要那般。 现在步重找不到他,难说也与云沉这样焦急……不行,得抓紧时间去找步重。 “云沉。”沈万霄语气平淡,叫人也跟着平静下来。 云沉颇为懊恼地抓抓头发:“抱歉,是我太着急了。” 松晏凑过去,蹭蹭他以示安慰。心有挂碍,由是生疾,由是生悲,这是师父教予他的道理。 夕阳西下,天色昏暗。 三人立于温家长亭之中,庭外血水浮动,残尸遍布。 遽然,满院子的血水晃了一晃,扑到亭子边缘,溅上沈万霄衣角。他微垂下眸子,见那血水之中有一条暗红的影子飞快游过,动作迅疾,搅起狂浪。 松晏也瞧见了那东西:“奇怪,这血水里怎么会有游鱼?” “不是鱼,”沈万霄退身,面前一潭血水之中暗红鱼影越来越多,如乌云一般顷刻间聚集在一处,“招鬼令。” 缚鬼令除邪祟,招鬼令引邪祟,皆是大凶之术。但要施此二术,需得以神血为引,世上神明三千,除魔卫道,除了沈万霄这个动不动就发疯的罪神,其他神灵只有逼不得已才会以身涉险使用缚鬼令,更少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催动招鬼令。 松晏诧异抬头,瞧见亭子四角分别挂着一串金铃,红线相互纠缠,爬上亭台楼榭。若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飞溅而上的鲜血。 “唰”的一声,红线尽数断裂,露出藏在线后面的黄色符纸,金铃无风自动,叮叮当当如同黑白双煞赶魂的阴铃声。 云沉脸色煞白,两股颤颤,哆嗦道:“这、这怎么会有招鬼令?没有神血,没有神血便无法催动此令,这、这……若风!” 他似是在这急切的铃铛声中失去理智,一脚跨出凉亭。 与此同时,血水一阵翻腾,数条足有碗口粗的红蟒自血里张口咬来。 松晏霎时惊叫起来:“云沉!” 云沉手握拂尘,划水为界,堪堪挡住红蟒一击。 见状,松晏松了口气,却听那金铃声越发急促。 下一瞬,更多蟒蛇袭向云沉。蛇身带起的血水如同落雨,溅到亭中,扭身化作细蛇,吐着红信子扑向亭中二人。 沈万霄反应极快,抬手扭断蛇身,紧接着拔刀出鞘,剑光所过之处细蛇皆被削作细泥。 松晏趴在他的肩头,双目紧闭,整只狐狸都在发抖。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连幼时被扔到荒山野岭,独睡坟地都不曾畏惧过,唯独惧怕蛇这种冰冷湿滑的东西。 打斗之下,红蟒似是生有神识,意识到云沉手里的拂尘是他的武器,便纷纷改变攻势,合力咬向他持拂尘的手。 云沉惊惶,眸子中映出缠绕在一起如同红绳相结的蟒群。尖利的蛇牙仿佛刺刀,猛然扎穿他的手臂。 “啊!”随着一声痛呼,他的手臂被齐肩扯下,断手顷刻间被蟒群吞食。如注的鲜血奔涌而出,云沉脸色顿时变得惨白,那柄拂尘掉进蟒群之中,很快便不见踪影。 而亭子之中,沈万霄与松晏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沈万霄刚清醒不久,法力受限,难聚业火。而这些红蛇越杀越多,尸块甫一落地便化成新的红蛇,根本无法杀绝,他只好带着松晏尽量避开红蛇袭击,不主动攻击。 金铃不停作响,仿佛一道催命符。 云沉含了满口的血,青丝散乱,被巨蟒缠住身子,难以喘息。 忽的,承妄剑破空而来,转瞬间剑光将那条红蟒斩作两半,腥臭黏稠的黑血喷了云沉满身。他无力地下坠,“扑通”一声跌入身下血池。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19 被斩成两截的蟒蛇扭动着身体,伤口处迅速长出新的血肉白骨,眨眼之间已变作两条红蟒,嘶叫着低头看向亭子下的人,长尾打碎院中山石。 沈万霄挥剑在身旁划下结界,成群的细蛇仿佛自尽一般撞在结界上,头破血流,很快就将结界染的血红。 他仰头望向足有房高的巨蛇,明明身处劣势,却有着睥睨众生的矜贵。 “观御——”红蟒开口,嗓子里似乎含着一口浓痰,身上鳞片一张一合吐出无数细蛇,“当年你杀我父亲,屠我族人,今日,我便要拿你祭我悬山朱蟒一族!” 悬山朱蟒...... 松晏隐约记得悬山朱蟒一族早在神魔大战时就被西山菩提子收降,压入神狱,永不见天日。只是没想到,神狱严防密守,四神兽坐镇,竟还是叫他逃了出来。 沈万霄纵身跃上房梁,夜风吹动他的衣裳,猎猎作响。 松晏缩成一团,悄悄睁眼去看,见那条偌大的蛇尾上爬着无数小蛇,正抬头死死盯着沈万霄与他,忍不住打起寒颤。 “沈万霄,”他抖着声,几乎要掉眼泪,“别丢下我。” 别丢下我。 沈万霄有片刻的晃神,好似多年以前,也曾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但他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也许是他一直在找的狐狸,也许不是。 今夜无月,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红蟒嘶吼着,降下一场蛇雨。它张着血盆大口,猛然袭向两人。 承妄剑应召而来,青芒劈开这一片混沌,剑锋与蛇鳞相撞,擦出刺眼的火花。沈万霄眸色渐暗,余光瞥见脚下一方血池。 红蟒忽的甩尾,尾上蛇鳞直立,直砍向他的腰际。 他疾速退身,飞身而起,避开这一击,随后立马将松晏扔向血池。 身体急速下坠,松晏猝然睁眼,只见疾风骤雨之中,沈万霄飞身踹上红蟒后脑,紧接着就被蛇尾甩出数米远。 “沈——” “松晏!” 熟悉的声音将他的话打断。 松晏转头,只见一只金色浴火的巨鸟自天际而来,偌大的羽翼遮天蔽月,顷刻间照亮四方。 沈万霄咽下口中的血,望向空中的金翅鸟,眉头微皱。 凤凰? 不等他仔细思索,红蟒迫不及待地攻向他,猩红的竖瞳里布满仇恨。 坠入血池的一刹那,步重堪堪摸到松晏湿哒哒的毛发,却没能抓住松晏。于是他想也不想,一头扎进了血池之中:“松晏!” 眼看着凤凰追着松晏落入血池,沈万霄目光微沉,九天业火自掌中烧上承妄剑,青白剑芒与金红焰光纠缠,照出盘亘在他身后的巨大龙影。 他踩在风里,垂眸望着脚下蠕动扭缠在一处的红蟒细蛇,神色浅淡,却叫人望而生畏:“悬山朱蟒付绮,私自屠戮温家上下百人,布结界遮人耳目,当诛。” 付绮决眦欲裂,身后无数蟒蛇有如箭雨,刹那齐发。他狞笑着,蛇身上鳞片尽开,无数小蛇如潮水一般汹涌而出,奔向它脚下这座繁华的白玉城。 “观御,我要他们都为你陪葬!” 话音未落,沈万霄身形一晃,眨眼的工夫已至他跟前。 九天业火有如大雨倾盆,纷纷扬扬砸在蟒蛇身上,烧之即亡。 沈万霄握着剑,身后巨龙虚影猛然咬上付绮蛇身。 付绮尖叫一声,甩开龙影,张嘴咬向它的逆鳞,却扑了空,只咬到虚无的空气,反而还被龙影咬了一口,背脊上蛇鳞被撕开,脆弱的蛇皮被龙爪抓破,伤口深可见骨,血肉模糊。 “观御!我杀了你!”付绮气急败坏,不再同龙影纠缠,转身袭向沈万霄。 后者岿然不动,直到付绮即将咬穿他喉咙的那一刹那,一只金钵从天而降,带来的劲风割断付绮尖牙。 “孽畜,休要伤人。” 沈万霄仰首,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高坐云端。他面容和蔼,下手却丝毫不留情面,金钵罩下,眨眼之间,付绮便化作血雾,尽数散于空中,天地重归于平静。 老者朝着沈万霄微微颔首:“殿下。” 沈万霄不冷不淡的应声。 清行知他脾性,便也不在意,拱手道:“殿下,此妖物三日前打伤朱雀逃出神狱,怪老夫失职,这才叫他伤人,还请殿下责罚。” 神狱是清行掌管的,现下出了事,他自当请罪。 沈万霄背着剑,抬脚踩进翻腾的池水中:“回去告知天帝,魔骨异动,万妖现世。” 清行怔住:“殿下的意思是......付绮出逃,是魔骨在暗中相助?” “温世昌信奉邪神,以苦痛祭祀,屠杀家人,血汇成池。”沈万霄周身都泛着寒意,目光沉沉,“魔骨若想复生,人间八苦不可或缺。” 清行顿悟:“老夫明白了。殿下所言,老夫定当一字不差转告陛下。” 他顿了一顿,眼看着血水没过了沈万霄肩膀,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殿下,一千年光阴虽不过弹指一挥间,但陛下始终挂念着您,您还是不愿意回天见他一面么?” 而回答他的,只有沸腾如涨水的满池鲜血。 第13章 鬼池 “他怎么还不醒?” “你先别管他,过来,我帮你包扎。” “不行,他要是死了我怎么和殿下交代?” “他死不了,放心吧。” “可是……” “哥哥,听话。” …… 好吵。 松晏头痛欲裂。他仿佛死过一遭,艰难地动了动眼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万霄丢下了他,然后他沉入血池,血水淹过口鼻,弄湿双眼,带来一阵又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 他没有力气起身,只好躺在地上缓慢地眨眼,良久,方才看清眼前的景象——那是两个男人,一个白衣染血,断了一只胳膊,而另一个打着赤膊,赤着脚,正拧着眉将伤药往伤口上敷。 松晏挣扎着要起身,胸腔里肋骨发痛,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忍不住痛吟一声。 “小公子!”云沉听见声音急忙叫他,声音虚弱,“你可算是醒了。” 松晏这才认出断臂的男子是云沉。他的眼眶忍不住湿润,但嗓子太疼,发不出声,只好费劲儿地摇摇尾巴算作回应。 云沉朝他微微一笑:“你没事就好,步重和若风刚去捉了鱼来烤,一会儿一起吃点吧。” 松晏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见状,云沉忍不住皱眉,伸脚往若风小腿上轻轻踢了下:“你不是说他不会有事么?这是怎么了?” “你别乱动,我去看看。”若风捡了衣裳给云沉披上,而后在松晏面前蹲下,伸手探他的心脉,拧紧眉道,“许是呛了血水,嗓子被灼伤,一时半会儿说不了话。” 云沉:“那要多久能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20 好?” “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两年,这不好说。”若风摇头,接过云沉递来的衣裳盖到狐狸身上:“你刚醒,血水入体,焚五脏六腑,难免觉得体热。但这洞穴阴寒多风,因此体内再热也得捂着,免得伤了身子。” 松晏微微抬头。 云沉琢磨他的意思,道:“你睡了快有一日半了。殿下虽还没下来,但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是啊,殿下与天同岁,不死不灭,小公子无需太过担心。”若风拥着云沉,挨近他的耳朵低声说,“你别乱动了,当心待会儿伤口又流血。” “我不动,你先放开我,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不要,云哥哥,我冷。” “……你!” “我的衣裳都给你穿了,这里那么冷,你就让我抱一下嘛!” “咳!”步重回来时重重咳声。 若风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云沉,回身瞪步重一眼。 步重只当没看见,拎着烤鱼大摇大摆地在松晏身旁坐下,顺手将大的那条鱼摆到他面前:“没想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还养着白冰鱼,真是便宜你了。” 松晏犹疑不决地咬下一小块鱼肚。 “小爷伺候你这么多年,”步重看不下去,手里烤鱼棍子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你怎么还是不信我烤鱼的技术呢?” 话音未落,松晏张嘴便咬了一大口。 “......错怪你了。”步重想了想,将手里多出来的半条也给了他,责备地看向云沉。 这都饿成什么样了? 步重将双手枕在脑后躺下去,偏头看向一旁吃的正香的狐狸:“那日我去追恶鬼相,他一路将我引到温家,之后便没了踪迹。等小爷我回去找你,你这笨蛋却已经叫鬼附身上了姻缘山。” 松晏将鱼刺吐到他的脚边。 他笑了笑,屈起手指往狐狸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下:“说你笨你还不承认,被附身也就算了,连小爷我给你的羽毛都能弄丢。那天要不是业火焚天,估计我到现在也找不到你。” 羽毛...... 松晏呆了一瞬,又想起被沈万霄一剑斩毁的金翅鸟羽。 那可是值一千金的羽毛! 见松晏耷拉着脑袋又难过又失落,步重迟疑片刻,将手里剩下的那半条鱼也递给他:“我又没怪你……大不了再拔一根给你就是了。” 松晏霎时眼神一亮。 步重反应过来随即要缩回手,松晏却先他一步嗷呜一口咬住鱼。 “松晏!你他娘的,又骗我!” 松晏朝他调皮地吐舌头。 他尖叫一声,挥着拳头却下不了手,最后抓着头发愤愤然背过身:“你这只臭狐狸!我就不应该来找你!小爷我就应该让你自生自灭!” 见状,云沉不禁叹气:“二位,咱们还是先商量商量如何从这儿出去吧,一直困在此地也不是个办法。” “此地确实古怪,我到这儿许久,一直都未找到出口,要想找法子出去恐怕不易,”若风摇头,“那天温世昌将我推下来,我原以为底下会是那红蟒的老巢,但没想到,这池子底下竟有洞穴。” 松晏三两下将鱼吃干抹净,闻言偏头往洞口处一望,见血红流水有若瀑布,直往下淌,而洞中干燥无比,不见半点潮湿,确实古怪。 “白冰鱼自上古时便只生在寒潭,世上只有极寒极冷的凝玉海才能孕育此物,”若风接着道,“但方才我与步重顺着洞穴往深处走,见有一方池子,那水池里竟也养出了白冰鱼……” 松晏跳到云沉膝上,抬起爪子在他手中写道:“传闻里只说白冰鱼生在凝玉海,但师父还与我说过,神魔一战后神器散落于世,不见踪迹。这些神器集天地灵气,至寒至纯,有神器的地方,往往都会有白冰鱼身影。” “那这池子底下,是......”云沉皱眉,“埋着神器?” 松晏频频点头,此处既然生有白冰鱼,那应当错不了。 “哥哥,”若风见云沉抱着松晏,还乐呵呵的,不免吃味,“我们还是去池子边看一看吧,兴许能有什么新的线索。” 云沉应声,四人便一道往池子走去。 而正如步重所言,底下那一汪池子中确实养着一池子的白冰鱼。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处,白花花的鱼肚翻起,死的死活的活,水里全是白沫。 一想到方才吃下肚的鱼是从这儿捞上来的,松晏忍不住干呕。 步重嫌弃地捂着口鼻站远些:“你怎么那么多事儿!?我抓给你的都是活鱼!活鱼!” 云沉脸色也有些难看,若风亲亲他的脸颊:“委屈你了,哥哥,出去后我给你做好吃的。” 见状,步重连连啧声,酸溜溜地偏过头。 松晏却呆住,震惊地瞪大双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男的与男的,竟也能亲亲么? 他长在骆山,山上的妖怪都与他说长大以后一定要娶一个淑良贤惠的妻子,抱回洞里好好疼爱,却从没人与他说过“妻子”也能是男的。 只不过—— 师父说只要是心上人,管他是妖是神,都是心上人。那管他是男是女,心上人也都是心上人。 云沉低头,见松晏正弯着一双狐狸眼睛看着自己,忍不住红了脸,一巴掌轻轻呼在若云凑过来讨吻的脸上:“你离我远点!” “哥哥,”若风撒娇,“我好久没见到你了,被温世昌那个老狐狸关在这里不知昼夜的,还要饿肚子,你都不心疼我。” 松晏眯起眼睛,跳起来一爪子拍开他抱着云沉的手。 狐狸怎么了,狐狸又没惹你! 若风委屈巴巴地看向云沉,云沉微笑道:“好了,咱们还是干正事吧。” “小心!”话音未落,步重忽然喊道。 他眼尖,一眼看到昏暗之中洞穴顶部飞奔而来的身影。 然而,那东西虽长得像人,但速度飞快,转瞬之间已经到了云沉头顶。若风手中折扇飞出,打在潮湿的石壁上溅落几块青苔,那东西早已不见踪影。 若风收回折扇,眉头紧皱:“你没事吧?” “无碍,”云沉摇头,“小公子,你……” 话音戛然而止,他脚边空荡荡的,早已没了方才的狐狸身影。 “他娘的!”步重暴怒,吼的连池子里的白冰鱼都发起抖来,“你们这群臭妖怪,怎么一个个都专挑软柿子捏!有本事来搞我啊!只知道欺负傻狗......他娘的,把松晏还给小爷!” 步重的声音越来越远,松晏被那看不清脸的东西拖着走,后背擦着甬道里嶙峋尖锐的石子,磨的生疼。 那东西速度极快,他根本来不及挣扎,才刚听见步重一句“小心”就被它拖进了这里,脑袋磕在凸起的石头撞得他一阵眩晕。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21 四周漆黑无光,松晏遍体鳞伤,只能模糊地感受到后背鲜血洒洒涌出,弄湿毛发,让它们一绺一绺的黏在一处,狼狈至极。 许是经历过红蟒一难,此时他竟丝毫不觉害怕,甚至有些气愤:再这么磨下去,后背都要被磨秃噜皮了。 第14章 抢珠 松晏叫苦不迭,心说离开骆山后,这一路就从未顺利过。他都还没怎么瞧见灵玉的影子,就已经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 好在这东西还算有点良心,见他满身都是血后动作放慢了些,一言不发地拽着他朝深处走。 它似是不会说话,又或者只是懒得说话,一路无言。 松晏张了张口想问点什么却说不出话来,只好安静地任由它拖着走。一时间,甬道里便只剩下它粗重的呼吸声和沙沙的拖动声。 不知过了多久,它终于停下脚步。只听“嘭”的一声,刺眼的光芒照进甬道。 松晏还没来得及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便被它十分粗暴地扔下去。流血的后背撞在冰冷的石桌上,痛得他忍不住蜷起身子。 “主子,人带到了。”它终于开口,声音嘲哳,不男不女,像是掐着嗓子说话。 松晏许久方才缓过神来。他环视四周,发现这是在怀香楼的院子里。而不远处就是当年赵可姿与赵可月戏水的池子。但与当年大相庭径的是,如今的的怀香楼里空无一人,丝毫不及当年半分热闹。 上次到这院中,他还与沈万霄在一处,有闲心嫌弃石桌太凉。而今日摔在地上,连嫌弃的力气都都分不出来。 他抬起头,终于勉强看清将他拖到此处的东西的样子——不人不鬼的怪物。她虽披着红纱衣,但衣下空有一副骨架,头上蒙着黑纱,严严实实地将脸遮住,看起来像是个女子。 忽地,一片藕粉色的衣角挡住他的视线。 松晏艰难地抬头,顺着这一身长裙往上望去,只见一个薄纱遮面的女子正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琉璃茶盏。 她眉清目秀,肤白胜雪,确是个美人。 松晏难掩眸中的讶异:赵可姿!?她怎么会在这儿...... 察觉到松晏的目光,赵可姿轻轻搁下手里的茶盏。她朝着那具白骨挥挥手,白骨轰然倒地,变作一堆碎骨,脑袋滚落到松晏面前。 松晏赫然一惊——面纱之下,白骨之上,竟是崔意星的脸! 赵可姿伸脚将头颅轻轻踢开,皱着一双细眉神情不悦:“死了还要吓人,怪晦气的,你说是么?” 嗓子灼痛,松晏无法说话,嗓子里挤出一些气音。 见状,赵可姿在松晏面前缓缓蹲下身,关心地问:“你嗓子怎么了?” 松晏偏头,她身上的莲花香气太过浓郁,惹得他有些胃里发酸。但她却浑然不知,自顾自地说:“温世昌那个混账东西,竟然连你这种没本事的小妖怪都不肯放过。” 松晏:…… “可姿,”忽听一阵闷咳,有人跌跌撞撞地走来,“不可伤人。” 松晏周身都疼,他如同散架一般躺在地上,费力地转动脑袋,余光勉强瞧见亭子外长廊里一个身着布衣的男子。其人披头散发,双目血红,长着一副恶鬼相,气质却温润如玉。 此人面熟,但松晏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赵可姿见他过来,急忙跑上前搀扶:“哥哥,外头风大,你怎么出来了?” 他走得近了些, 松晏才缓慢想起来,他是梦境里那位赵家公子赵江眠。但在梦境中,赵江眠面若冠玉,身姿挺拔,是怀香楼莺莺燕燕争抢着的公子,如今却变成现在这副可怖的模样。 松晏不免感到诧异,这人是赵可姿也就罢了,他更惊讶于两人关系——赵江眠竟是赵可姿哥哥。 赵江眠抬唇想说话,却按不住身体里乱窜的气息,猛地咳嗽起来。 “哥哥!”赵可姿急忙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双眉紧蹙,眸子里氤氲起水雾,“你怎么样,哥哥?” “无碍,”赵江眠拭去唇角的血,推开她的手,“你将他绑来作甚?快些送他回去吧!” “不成!”赵可姿连忙摇头拒绝,眼中泪光闪烁,“哥哥,长生莲珠在他身上,只有杀了他,拿到长生莲珠,你的病才——” 她话未说完,赵江眠便怒道:“住口!” “哥哥......”赵可姿手足无措。 赵江眠低咳几声,严肃道:“可姿,生死有命。我赵江眠一生清白,断不会听信妖道鬼仙之言……更何况,杀人救己,简直荒唐!” 赵可姿怔愣住,豆大的泪珠从通红的眼眶里滚落。她哽咽起来:“可若是没有长生莲子珠,月儿怎么办,你又怎么办?” “赵可月已经死了!”赵江眠声嘶力竭,刚一说完,便又重重地咳嗽起来。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唇无血色。 松晏凝神听着,方知赵可姿将他绑来是为的长生莲子珠。 诚然,这珠子能护人心脉,亦能抵挡邪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但若非珠子主人自愿相赠,强抢得手也不过是一串普通的珠子。 “不、没有、没有!”赵可姿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她松开搀扶着赵江眠的手,缓缓摇着头退身,“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咳……咳咳……可姿,我知道你无法接受,但她为了救你已经……” “她没有死!”赵可姿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决眦欲裂,“你胡说!她只是被温世昌关了起来……她没有死!” “可姿,”赵江眠似是风中摇曳的残烛,无力虚弱,“别再执迷不悟了。” 赵可姿摇着头,眼中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不、不会的,月儿没死……只要、只要拿到长生莲珠,只要有珠子,我、我就能救她……对,珠子,珠子!” “可姿!?” 在赵江眠惊疑不定的声音里,松晏抬头,只见赵可姿举着一把银晃晃的匕首刺来。 刀尖映入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之中,格外冰冷。 松晏心中叹气,本能地闭上双眼。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唯有鼻尖萦绕起浓郁的血腥味,其间夹杂着一股桃花的清香。 他缓缓睁眼,眼前赫然是一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那把匕首不偏不倚刚好穿透掌心,殷红的鲜血一滴滴滑落,夺目的红。 松晏张口,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顺着手腕往上望去,那只衣袖湿哒哒的,往下滴着血水。再往上,是喉间那颗芝麻粒大小的红痣,淹没在血痕之中,不细看难以分辨。而再往上,便是那张熟悉的面孔,一双沉静与封冻万里的海面如出一辙的眸子。 目光相对的那一瞬,松晏呼吸急促起来。 沈万霄先一步移开视线。他冷眼注视着赵可姿,扎在掌心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22 里的匕首顷刻间化作飞灰,只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见到他,赵可姿不禁打了个寒颤。她记得这个人,一年前来到白玉城,逢人就问狐狸下落的怪人,但她分明听说这人死了。 “你是谁?”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心说见鬼了。 沈万霄神情淡漠,不答反问:“鬼仙在何处?” “他在哪儿我怎么知道,”似是觉得他对自己没有威胁,赵可姿音量提高不少,“你要找他,尽管去找便是,别碍着我的事!” “可姿!” 承妄剑抵上赵可姿脖颈。沈万霄神色冰冷,不难看出有些动怒:“鬼仙在何处?” 赵可姿不再敢妄动,颈上凉丝丝的,但她也不肯服输,倔犟地瞪着沈万霄:“我说了我不知道!” 剑刃割开肌肤,一阵刺痛。 沈万霄手上用力,已然动了杀念。 忽的,他动作顿住,低下头,只见松晏趴在他的脚上,轻轻摇头。 正是这片刻的迟疑,给了赵可姿反击的机会。不久前被她一脚踢开的崔意星怒目圆睁,眨眼间恢复原样,白骨直立,只剩眼白的双眼直勾勾看向沈万霄。 下一瞬,指骨径直抓进沈万霄胸膛。 “当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光从眼前穿过,斩下那只手骨。 松晏眯眼,只见一片火红的羽毛扎进树干里,入木三分。 不远处的池子之中,池水翻滚成浪。浴火的金翅鸟腾空而起,落地化作少年模样,紧跟着,池水一晃一晃的,爬出来两个湿漉漉的人。 步重大步上前,看见伏在沈万霄脚边满身是血的狐狸时心中一紧,急忙赶上前:“松晏!你是死了吗!?” 但他的手尚未碰到松晏,沈万霄便先将松晏抱起,冷眼打量着他。 步重抬头,这才留意起沈万霄来:“你就是罪神观御?” 然而,不待沈万霄回答,赵可姿便发起狂来。在她的驱使下,那具骷髅咯吱作响,竟又长出新的手骨,直冲着松晏袭去。 沈万霄身形未动。而步重飞起一脚将骷髅踹散,那颗脑袋“咚”的一声坠地,面上裹缠着的黑纱脱落,露出一张被虫蚁啃食的面目全非的脸。 “珠子……把珠子给我!”赵可姿怒吼起来,如豆腐般白嫩的肌肤自脚掌一寸寸崩裂溃烂,淌出脓水,“给我珠子!” 她猛扑向松晏,电光火石间,步重先一步扼住她的脖颈,笑眯眯道:“姐姐,你们凡人不都喜欢说‘来者是客’吗?别那么凶嘛!” 赵可姿决眦欲裂,却被他掐着脖子动弹不得,一张脸憋得青紫:“珠子……给我珠子……” “可姿!”眼看着她像是要被活活掐死,赵江眠心中焦急,连忙道,“鬼仙不在此处,你们若是要见,我带你们去便是,你们先松开她。” 闻言,步重微微松手,但不待赵可姿喘上一口气,他便再次用力地掐紧:“谁告诉你小爷我要找鬼仙了?她伤了我家的狐狸,难道不该偿还么?” 松晏一尾巴抽在他背上,力气不大,但把人气得够呛。 步重看看赵可姿,又看看松晏,最后咬咬牙松开手:“你他娘的!松晏,我就不应该管你!你死了也是自己活该!” 失去支撑,赵可姿跌坐在地,赵江眠急忙上前搀扶:“可姿,你怎么样?” 第15章 换药(1) 愤然之下,步重转身欲走。 松晏抬爪勾住他的衣裳,他只好不情不愿地驻足,遂朝着赵可姿道:“我说你一个凡人,好好地活着不愿意,非得把自己搞成现在这鬼样子,何必呢?” 赵可姿心有不甘,咳嗽几声还想再攻击步重,奈何周身乏力,掌中再聚不起法力。 “别白费力气了,”步重满目嘲讽,“你这法力本就不是自己修行得来的,也是时候该还给天地了。不过话说回来,”他话锋一转,望向沈万霄,“鬼仙是什么人,他与赵可姿有什么关系,你又找他做什么?” 沈万霄抬眸:“鬼仙借长明灯之力,授凡人法力,有违天道,该杀。” 松晏闻言怔住。 长明灯是上古神器,千年前神魔一战后遗落世间,下落不明。没想到,竟是落进了有心人手里,搅得白玉城不得安宁,也难怪那池子底下有那么多白冰鱼。 “噢,”步重点头,施施然张开双臂,“那你们去吧,这家伙伤得太重,我带他回去疗伤,就不与你们一道去寻鬼仙了。” 沈万霄垂眸望着怀里的小狐狸,没有动作。 步重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你们找你们的鬼仙,小爷我不拦着,你倒是把这臭狐狸还给我啊!” “我带他一起。” “不是,”步重咬着后槽牙,额角青筋直跳,“观御,我说你非得带着他做什么?他都快死了!” 松晏:……这倒也不至于。 沈万霄抬眸。 步重忽然有些发怵,但气势不能输,伸手就要将松晏从他怀里抱出来,若风急忙伸手拦住他。 步重怒视着沈万霄,话却是对着若风说的:“滚开。” 若风不让,沈万霄也不松手,僵持之下步重咬着牙恨不能将两人撕碎吞进肚子里。 见此情形,云沉无奈地摇头:“步公子,依我看,我们不如一道在此地稍作歇息。刚好,殿下他略懂医术,也能帮忙照看一二。” “哥哥说的不错,”若风应和着,“此处不比骆山,到处是神仙妖精,想来人间的大夫也治不好小公子身上的伤。” 步重扭头瞧一眼云沉,而云沉朝他微微一笑。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步重清清嗓子,将目光投向松晏:“行啊,松晏,那你自己选,是与他们去还是与我回去,小爷我不强人所难。”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便纷纷落在松晏身上。 须臾,松晏微抬起脑袋,毛茸茸的尾巴缠上沈万霄胳膊。 梦境里那块玉佩,指不定就是他要找的灵玉。但说到底,无论是与不是,他都有责任让困在梦境里的人放下执念得以解脱,否则这场梦永存于世,就更容易将无辜的人卷进去,害人害己。 “你!”步重恨铁不成钢,伸手指向他。 良久,他才一抬下巴,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字来:“成!” 松晏与他相识太久,是以几乎能从他眼中读出“见色忘友,好自为之”八个大字来。 我哪有见色忘友,这还不都是为了灵玉...... 他这般想着,便扭过头不再搭理步重。但动作时不小心舔到了沈万霄手背上未干的鲜血。 后者身子一僵,眼睁睁看着怀里的狐狸现出人身,满头银发如同纷纷扬扬的大雪落满臂弯。 他的体温偏凉,沈万霄抱着他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23 ,好似是鞠着一捧雪水。 四目相对,沈万霄率先松开手。 松晏站不稳,摇晃几步后半靠在沈万霄身上,嘴唇微动,嗓子却仍是痛的,依旧发不出声。 “哟!”步重扫他一眼,嘲讽道,“有长进啊,受这么重的伤还能维持人形。” 松晏冲他吐舌头,扮鬼脸不再理会他,心里却生出疑问。照理说,他受了伤是难以现人身的,这还是头一回,难道是因为…… 他仰起头,目光落在沈万霄脸上。 似有所感,沈万霄微微垂眸。 相视之时,松晏朝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步重冷笑,十分不满地瞥向沈万霄,而后抬脚朝屋里走去。 眼看着步重不管自己,大步走远,松晏忍不住想追上去,结果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好在沈万霄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他。 他半低着头,有气无力地倚在沈万霄身上,似是有些难过。 云沉见了,微笑道:“小公子身体虚弱,受不得寒,殿下,我们也……” 话没说完,沈万霄忽然捞着松晏膝弯将他打横抱起。 松晏吓了一跳,急忙伸手环住沈万霄脖颈,无声地问:“你做什么?” “找间厢房,”沈万霄垂眸,步履不停,“你需要休息。” 两人走远,云沉只好咽下嘴边的话,转而对赵可姿道:“赵姑娘,长明灯虽授你法力,但也吞噬你的心智。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是难求成全,不如早些看开,有时执念太深,只会害人害己。” - 自池边到一间空房里,短短几步路的距离,被放到床上时松晏却已昏昏欲睡,他困得眼皮打架,难以睁开。 这些时日,接连不断的折腾足以让他精疲力尽。如今难得片刻安宁,竟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昏睡过去。 沈万霄将衣袖从他手里扯出,随后拿过被子给他盖上,望着他沉睡的模样有些出神,神色晦暗不清。 “哥,这就是你说的体内有龙息的人啊?” 忽的,空中浮现出虚影。袅袅青烟缠绕在一处,勾勒出模糊的人影,只见轮廓,不见面容。 沈万霄扫视人影,并未接话。 人影满不在乎,自顾自凑近些,俯身打量着松晏,好一阵子方才直起身子道:“他长得可真俊啊,也难怪你念念不忘。” 沈万霄冷冷抬眸:“说正事。” “噢,说正事,说正事,”虚影连连点头,“你让我查的东西我都查了,三界中能带人入梦的九尾狐族。但他们也需借菩提根之力才能入梦解梦。 至于菩提根,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上回现世还是在桑女族那边。只不过他身上的长命锁,确实是菩提根所化。” 沈万霄抬眼。 虚影斟酌片刻,接着道:“我去骆山时,山上的兔子精说松晏刚来时就戴着长命锁,但扶缈一直都说那长命锁是他给松晏的......松晏那会儿年纪尚小,想必也不清楚这长命锁到底从何而来。” “至于他的尾巴,尾巴……嗯,”他支吾半晌,终于说,“这事一时半会儿还查不清楚。但是,哥,他体内有龙息,就算他不是你要找的九尾狐,那、那他也是和你睡过的人,你总不能始乱终弃吧!?” 沈万霄盯着松晏,他看了许久,却始终不记得自己与他有过鱼水之欢。上次相见,这狐狸分明还小,毛都没长齐,丑不拉几的,那时他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虚影在屋里左晃右晃,溜达一圈后又回到沈万霄面前,倾身说:“哥,我说你就别纠结了。这狐狸肯定是你要找的那只,不然怎么可能有龙息?眼下要紧的,还是得找到鬼仙,他偷偷放走了付绮那只大红虫子,将白玉城搞得一团糟也就罢了,只怕他贼心不死,再整出其他幺蛾子来。” “他难以维持人身,身为狐妖却没有法力,为何?” 虚影往上一飘,看上去有些无奈:“这得问你啊,指不定是你封过他的命脉,才让他修不了法……哥,那鬼仙……” “可有解法?” “……哎……难怪父王要断你情根,在你身上种......” 沈万霄抬头,虚影僵在半空,吞吞吐吐:“呃,那什么,父王不是都让我们修无情道么?这也算是断了情根了……至于解法、解法,哥,你要不再渡些龙息给他,说不定龙息认主,自然而然就解开封印……” 虚影正同他说着,房门忽然被敲响:“殿下,小仙找了些伤药来,您手上的伤口——” 房门被拉开,云沉直愣愣地看向沈万霄,他的掌中干干净净,先前的伤口早已愈合。 “多谢,”沈万霄合上门,扫了一眼云沉断臂的地方,“走吧,找支新藕。” “找新藕……殿下,是小公子想吃么?小仙早先听说长青街那家食楼炖的排骨莲藕汤味道鲜美,油而不腻,小公子若是饿了,我这就叫若风买去。” “不必。”沈万霄拦住他,目光落在他的臂上。 云沉疑惑不解,须臾,方才顿悟沈万霄是想将新藕接成他的胳膊。 他急忙道谢,沈万霄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倏然改变主意:“排骨莲藕汤……买些回来,其他吃食,若有合适的,也可带些回来。” 这一觉睡得太沉,松晏迷迷瞪瞪从睡梦中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屋里点着的烛灯已经快要烧尽,微弱的烛光藏匿在天光之中,略显黯淡。 他赖在暖和的被褥里,许久,才挣扎着坐起身,动作间扯到肩背上的伤口又觉疼痛难忍。 “小公子,”云沉见他出来,搁下手里的鸡汤,“怎么醒这么早,可是有哪里不适?” 松晏摇头,留意到云沉的胳膊,眼里一片诧异,比划道:“你这胳膊……” “噢,这是殿下帮我修的,”云沉摸摸鼻子,“对了,殿下今日也起得早,这会儿正在后边院子里练剑,小公子要去看看么?” 松晏懒懒地打哈欠,捂着肩膀摇头,随后无声问道:“赵可姿在哪儿?我有事要问她。” “赵姑娘还在歇息,昨日步公子废了她法力,这会儿气虚体弱的,估计难醒。” 松晏颔首,想着既然要见的人没醒,那他回去再打个盹。不成想,推开房门,只见云沉说在练剑的人正站在屋子里,手里握着好几只小瓷瓶。 这人一大早的来这儿做什么……不会是来要债的吧? 松晏狐疑地打量他,犹豫要不要进去。 听见动静,沈万霄回头,见他衣衫单薄地站在门口,忍不住皱眉:“过来,把药换了。” 第16章 换药(2) 温热的指尖碰到伤口边缘红肿的肌肤时,松晏微不可见的颤下身子,略有瑟缩。 他长这么大,还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24 …虽然以前,步重也经常帮他上药,但步重总是咋咋呼呼的,很少会让他有心思落在其他地方。 不似现在,偌大的屋子里悄然无声,呼吸交错间,他甚至能感受到沈万霄潮湿发烫的气息轻洒在身上。这让他或多或少有些坐立难安。 可不安的似乎也只有他,沈万霄的目光始终落在那道伤口上,垂着眼认真仔细地将膏药涂抹上去。 冰凉的草药抹上血肉外翻的伤口,松晏蓦地蜷着身子往后一缩。他眼底漫上水雾,在沈万霄抬头看过来时比了个唇型:“疼。” “别动,”沈万霄挨近他,一只手按住他的后颈不让他退,另一只手蘸着药往伤口上抹,“先忍一忍。” 松晏嘶气,微微挣扎却没能挣开。他咬着唇细细地打颤,只觉搭在后脖颈上的那只手手掌宽阔,掌心滚烫。 太奇怪了。 他不住地想。 沈万霄这家伙,给别人上药也是靠的这么近么,也会强势地握着后脖颈不让他退么? 兀的,伤口上传来一阵凉意,好似轻风吹拂。 松晏泪眼朦胧地偏头去看,只见沈万霄一边擦药一边轻轻吹着气,那双漆黑的眸子半阖着,睫毛在眼下晕开一片水墨清影,脸上的神情辨不出悲喜。 这也太...... 他揪着沈万霄的衣袖,忽然别开脸,又往后缩缩身子,企图钻进被褥里,躲起来。 “很疼?”沈万霄察觉到他的动作,问话时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忍一忍,一会儿便不疼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倾身往伤口上呼气,凉丝丝的,卷起莫名其妙的痒意。 松晏怕痒,他实在忍受不住,猛然伸手将沈万霄推开,抬头对上他不解的目光时欲言又止。 而沈万霄被他推的微愣,垂下薄薄的眼皮:“抱歉,我以为吹一吹会没那么疼。” 他游荡世间多年,看到小孩受伤的时候,他的父母都会吹一吹,好像这样就能将疼痛吹走。但看松晏的反应,似乎一直是他想错了。 他看上去有些不合时宜的委屈,松晏连忙低头,不再敢看他,慌里慌张地想要将衣裳穿上。 沈万霄却先按住他的手:“还没包扎。 ” 松晏被他抓着手,许久都未出声,呼吸有些急促。 “你……”沈万霄察觉到不对劲,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目光微怔,“哭什么?” 太可怕了。 松晏张口说不出话来,只好在沈万霄掌心里写道:“我好像要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伤口的疼和痒让他呼吸艰难,他像是一尾被迫离水濒死的鱼。 闻言,沈万霄有片刻的沉默。他捧着松晏的脸拭去他眼角的泪水,目光落在伤口上时,终是难得的叹气。 这些伤口其实不深,都只是些皮外伤。只不过兴许是看起来太过唬人,竟将这小狐狸吓哭了。 松晏觉得丢脸,低下头扯着衣裳自己抹眼泪。泪眼朦胧间,一个糖人忽然出现在眼前。 这是...... 他微微怔住。 沈万霄将糖人放至他的掌心:“这一个放的时间有些长,颜色不太好看,但现在天色尚早,想是未有人卖......晚上再带你去买个新的。” 松晏揪着糖人胳膊,认出是那天夜里沈万霄买走的,之后又无意中吓到他的那一个。 “嘘,”沈万霄扣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微微抬头,声音放的轻柔,“别哭了。” “松晏!” 话音未落,房门忽然被踢开。 步重拎着烧鹅大步走进来,见到沈万霄捧着松晏脸时愣住,再一看松晏衣衫不整眼里带雾的,当即大叫起来:“观御!你这个乌龟王八蛋!” 沈万霄眸色微冷,起身避开飞来的鸟羽。下一瞬,承妄剑剑鞘抵上步重喉咙。 松晏一惊,急忙起身拦到步重身前。他扒拉开剑鞘,手脚并用地比划起来:“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沈万霄睨他一眼,收起承妄剑。 但步重本就不是甘愿受气的性子,作势还要再打。 见状,松晏急忙拉住他。 他怒不可遏,戳着松晏脑门,咬牙切齿:“这狗贼占你便宜你还护着他!” 占、占便宜……松晏哑然,心说大家不都是男子么能占什么便宜,若是照他这般说,那以往步重可也没少占便宜。 好在云沉来得及时,说赵可姿醒了。 松晏这才从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里脱身,连忙拽着步重去找赵可姿。 沈万霄落在两人身后,脸色有些阴沉。 云沉摸摸鼻子,干笑两声:“殿下,小公子他年纪还小,有些事还不是很懂……您莫要气坏了身子。” 沈万霄五指微蜷,年纪小么......也是,面前这只狐狸没心没肺,连什么是情爱都不知道,也分不清心动与紧张害怕,理不清思绪就掉金豆子,确也是年纪小。 “我说他这人还真是有意思,”前头步重与松晏不知在说些什么,扯七扯八最后扯到沈万霄身上,“面上说着修无情道,却又非得找九尾狐,甚至忤逆天道被罚为罪神。就他这么自欺欺人,迟早要遭报应!你拽我干吗?我说的都是事实。” 松晏恨不能伸手捂他的嘴,他满是歉意地朝着沈万霄微微欠身,随后急匆匆拽着步重往院子去。 “你少拽我!”步重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被拖着走。 松晏飞快写着:“你怎么知道他是因九尾狐而违抗天命成为罪神的?” “这还用问吗?”步重不屑地哼声,“小爷我好歹也是从天上下来的,要不是弄丢了镇玉珠,我早就重回神位了,谁稀罕和你一起找灵玉。” “那——那九尾狐当真是他心上人?” “当然,”步重顺手勾着他的脖子,小声比划起来,“我可告诉你啊,你最好离他远点。这家伙,平日里和那只狐狸关系好的不得了,但我听说,那只狐狸被拨筋抽骨时求他相见,他却连看都不愿意去看。” 乍然听此秘闻,松晏霎时瞪大眼,狐疑地回头打量起沈万霄来:“可是,他看起来虽然高冷了些,但绝不会见死不救......” “哎,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步重也跟着瞧了沈万霄一眼,悄声道,“凡间有句话叫‘人不可貌相’,你别看他长着一张小白脸,心黑着呢!” 云沉蹭着鼻尖,咳了几声。 但步重依旧滔滔不绝,声音还越说越大,直到松晏往他胳膊上拧了一下,他才憋屈地闭嘴。 沈万霄抱着剑,目光沉沉,落在松晏的手上。 那只手肤色白皙,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方才揪着衣领磨的指尖通红,此时扯着步重身上叮呤当啷的银饰珠串,指骨骨节不知为何微微发红,腕骨上挂着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25 一串碧绿珠子更衬得皮肤盈白。 俄顷,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神情多有不悦。 三人走到院中时,赵可姿已经在凉亭中坐着,遥遥的,瞧不清脸色。而若风懒懒地倚在柱子上,亭中独独不见赵江眠身影。 若风瞧见三人,便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来,径直越过松晏和步重,一把抱住云沉:“哥哥,你总算来了,我一早上都没见你。” 云沉轻拍他的背,随后将他推开,耳根子一阵发热,压低声道:“这还有人看着,你收敛点。” “好好好,都听哥哥的,”若风黏着他,“我刚问过他们俩了,都说是温世昌将他们逼到这一步的。” 又是温世昌…… 松晏轻撞步重,后者会意:“那温世昌现在在何处,可有消息?” “暂时没有,”若风摇头,“那日我下山见温家妖气弥漫,便想着顺手将这妖怪收了。没想到,一时不防,被温世昌推下水,之后便一直被困在池底,再没见到他。” “至于赵可姿和赵江眠,”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他们体内都只剩一半魂魄了。赵可姿在鬼仙的授意下练了邪术,得以续命,但赵江眠……估计撑不过三日。” 闻言,云沉忍不住叹气:“可惜了,我听说赵公子七岁成诗,九岁成赋,深受天子赏识,郎艳独绝,是举世难得的英才,可惜天妒啊,可惜。” 松晏轻捻耳垂,余光里手腕上那串碧绿珠子如琢如磨。 “生死有命,”大抵是看穿他心里的小算盘,沈万霄忽然开口道,“不可强求。” 松晏遽然抬头,正对上沈万霄望过来的目光。 他心中顿悟,这话是说给他听的——是生是死皆由天定,生死簿上朱笔一勾,凡人的一生便烟消云散,难觅旧迹。 他若是以长生莲子珠救赵江眠,命盘因此而乱,牵涉的便不止是赵江眠一人。 亭中风起,吹过池畔,拂着满池绿荷,惊起池中锦鲤。 松晏朝着沈万霄笑了一笑。 后者微怔,左胸下忽然有几分刺疼。 “诶,赵可姿,”步重大步走进凉亭,顺手将松晏拽过去,“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个两个不是死就是伤的?” 赵可姿置若罔闻。她面若死灰,目光呆滞地坐在那儿,双眼红肿,眼下乌黑,额间朱红花钿也晕了色,无比狼狈、憔悴。 步重不耐烦,咋咋呼呼又问了好几遍,她才终于有了点反应,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那滴眼泪“啪嗒”一声落在了石桌上。 松晏抵在桌沿的指尖隐隐作痛,指缝里渗出的血顺着石桌纹路与泪水交融,红光乍现。 胸前的长命锁遽然发烫,松晏微怔,她竟知道梦境的存在。 “松晏!” 电光火石间,步重察觉出不对劲,急忙朝着松晏伸手,但也只来得及碰到他一角衣袖。 沈万霄眼疾手快,虽然及时扯住他的腰带,但也没能将他留下,反而被一道拽进石桌之中。 见状,步重更加焦急,眨眼间掐住赵可姿脖子:“你把他们弄哪儿去了!?” 赵可姿松开扶在石桌上的手,但笑不语。 她的笑让步重怒意横生,他五指用力收紧,很快便在那白皙的脖颈上留下红紫的指痕:“你说不说?” “呵,”赵可姿冷笑,“你不如早些杀了我。” 步重本就是个急性子的人,最受不得激,当即就要下杀手。 云沉见情形不对,急忙叫住他:“手下留情!” 但步重没有松手,若风与云沉相视一眼,只好上前强行逼迫他松手:“你冷静点!她一心寻死,你要真杀她岂不是便宜她了?” “那你就要我眼睁睁看着她害死松晏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云沉叹气,“她将殿下与小公子送入梦境,你若在此时杀了她,那他们便要被困在梦境里出不来了......赵可姿,你说是么?” 被点名的人跌坐在地,狼狈至极。她伸手摩挲着脖颈上的掐痕,神情遗憾。 第17章 恶人 梦境之中,秋风萧瑟,落叶纷飞。 松晏缓缓睁开双眼,刺眼的阳光直射进他的眼睛,逼得他忍不住再次闭上双眼。 “小贱蹄子!叫你还敢偷东西!” “还说什么陛下亲口赞赏过的乐师,我呸!” “偷东西也就算了,还非要勾引薛公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亏得崔姑娘还将你当作亲姐妹,处处替你求情。” ...... 恶毒的咒骂声不绝于耳,松晏额角一痛,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触到黏腻的蛋液。 他怔了一怔,低头只见自己手上戴着镣铐,十指指尖上染着凤仙花的红。 这竟是女子的手。 意识到自己变成了女子,且正坐在囚车中游行时,松晏不禁有些茫然。 周遭围观的人嘴里念着难听的话,唾沫四溅,大抵是趁此机会要将心中的不满都发泄出来。只是可怜了松晏,甫一睁眼就被鸡蛋砸,被菜叶打,偏偏身体还不是自己的,使唤不了,只能随赵可月心意沉默地接受一切。 “赵可月?” “沈万霄?” 他试着喊了几声,但赵可月无动于衷,周围的人群也无动于衷,沈万霄更是不见踪影。 至此,他才明白在这梦境里他依旧只是个外人,没有人能注意到他。 但不知赵可姿对他施了什么法术,竟将他困在赵可月身体里面,切身体会着她的疼和悲伤。 良久,松晏才认命地叹气,接受这件事。 囚车行驶的缓慢,松晏仔细看着路,路过先前与沈万霄一起去的酒楼时方知这是去往剔骨堂。 松晏抬头,见行刑这日天光大好,烈阳高照。 待赵可月顶着正午的日光被赶至剔骨堂时,堂前早已经围满得水泄不通。 白玉城的百姓都赶来凑热闹,多稀奇啊,薛家薛百泉一手遮天,竟连陛下亲口赞赏过的乐师都敢动。而这事要换个说法,便成了薛百泉冲冠一怒为红颜,是千古流传的佳话。 是非对错,全在一张嘴。 松晏望着堂前人山人海,忽感不适,一瞬间明白先前步重说的“有些人比妖魔鬼怪还可怕”是怎么一回事。 渐渐地,他感到一阵悲伤涌上心头,紧接着便听见赵可月胸腔里的一声闷笑。 这是赵可月的悲伤。 忽的,耳边响起一声叹息,一声轻笑。 [多可笑啊,荣华富贵时人人巴结你,落魄时连路过的狗都要咬你。] 松晏一愣,而后意识到这是赵可月的心声。 赵可月冷眼望着前方乌泱泱的人群,任由他们将臭鸡蛋、烂白菜砸到身上,而她始终无动于衷,仿佛被砸的人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26 不是她一样。 “可月!” 直到人群中一声哭喊响起,她才有了反应,循着声音望去——怀香楼的众姊妹们挤在人群之中,掩面而泣,伤心欲绝。 [她们都来送我了……姐姐,你却不肯见我最后一面。] 松晏心脏忽然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也罢,姐姐还是不要来的好。] [她最爱干净,待会儿若是被血溅到了,指不定又要骂我。] 赵可月扯出一丝笑来。遥遥地,朝着诸多姊妹们,也朝着未前来相送的人。 囚车在剔骨堂前停下,赵可月被两个高大的侍卫揪着头发从囚车上粗暴拽下。由于几日未进食,她刚一落地便双腿虚软无力地朝着前面摔去,但两个解差却没松开手,拽得她头皮生疼。 松晏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赵可月却一声不吭,大抵是因这点疼不及心上半分。 围观的人仗着自己长有一张嘴,随意对着她指指点点,字字句句令人作呕—— “我还以为天下第一的乐姬长得有多漂亮,原来不过是个歪瓜裂枣,真不知道怀香楼是怎么选上她的。” “就这么点姿色,我看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去勾引薛公子的!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 松晏听着听着,不免纳闷起来,心说这些人是眼睛有毛病么?赵可月那张脸皮,要是搁在他们骆山,那是多少妖怪都争着抢着宁愿花重金购买的美人皮。 “诶,不过你可别说啊,这小妮子长得虽然丑了点,但她那姐姐生的可是叫一个水灵!那大眼睛小嘴巴的,跳起舞来更是......啧啧啧。” 赵可月的目光落在说话的男人身上,冷如刀子。 男人被她盯得一怵,不禁咽咽口水,见她身上还穿着脏兮兮的囚服,登时壮着胆子恶狠狠地瞪回去:“看什么看?臭娘们儿,再看老子挖了你眼睛!” 赵可月冷眼瞪着他:“我不许你说她。” “嘿,你这臭婆娘,”男人用力啐了一口唾沫,“你以为你谁啊?人都要死了,还惦记着你那好姐姐呢!你以为她为什么不来送你?那是嫌你晦气,要躲着你!” “你闭嘴!”赵可月激动起来,挣扎着要厮打他。 押着她的两个差使却也不是好惹的主,扬手就打了她两个巴掌,怒喝道:“吵什么吵!?一个死人,老子给你脸了!” “打得好!打得好!”男人顿时拍手叫好,众人也跟着起哄。 赵可月偏头,舔去嘴角溢出来的血,再抬头时脸上两个巴掌印清晰可见。她冷笑一声,冷漠地扫视众人。 [可怜。] 确实可怜,遇到这般颠倒是非黑白不分的事只知道瞎起哄,指不定哪天被泼脏水的人就是他们自己。 松晏这般想着,忍不住叹气。 但赵可月为何要主动认错,接受沈玉珍的污蔑,松晏始终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少顷,原先喧哗吵闹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赵可月微微抬头,只见一队人马簇拥着薛百泉过来。 薛百泉一路上还效仿着天神下凡足下生花的传说,差人洒落满地鲜花。 拙劣。 不堪入目。 松晏哼声。他虽不曾亲眼见过天神下凡,脚下金莲绽放的景象,但好歹是个半妖,在骆山时有幸见过妖王乘云海而至。 这薛百泉,简直是东施效颦,奇丑无比。 薛百泉手里捧着半只烧鹅,时不时咬上一口。他身边虽然莺莺燕燕环绕,但还是属崔意星最为惹眼。 今日崔意星带了面纱,薄薄的一层淡紫色柔纱。比之上回,她的眼神恶毒不少,尤其是在看向赵可月时,恨不能将她盯出两个窟窿来。 松晏略感疑惑,猜想是之前赵可月被薛百泉关押的那段时日发生了其他的事,不然崔意星不会轻易撕下伪装。 “赵可月,”薛百泉将烧鹅搁到白玉盘子里,顺手揽过崔意星细腰,手上的油水都拭在她单薄的衣裳上,“今日你就当着大家的面,好好说说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若是说的让本公子高兴了,说不定能少剔你一根骨头。” 赵可月扭头,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晦气。 “贱人!”薛百泉顿时起怒,扬手将白玉盘子掀翻。盘子碎了一地,烧鹅也掉落在地,围在他脚边的人顿时哄抢起来。 这场景显然取悦了他。他眯眼发笑,忽然生出更加恶毒的念头:“诸位,这贱蹄子偷了星儿的簪子也就罢了,一根簪子只不过是不值钱的玩意儿,我一个大老爷们儿不会与她计较,最多关她两日就放她回去。但她——” “她不领情也就算了,竟然还故意划伤星儿的脸,害得她整日以泪洗面,心思不可谓不歹毒!” 松晏讶异。 原来是赵可月划伤了崔意星的脸,这便说得通了。 崔意星敢明目张胆的恨她,自然是因为自己已经站在了看似弱势的一方,人们只会更加同情她,也更加憎恶小偷赵可月。 赵可月无从辩解,她确实用簪子划伤了崔意星的脸。 众人见她默认,顿时骂的更加来劲,不堪入耳的话越说越重。这些话如同一座大山,将赵可月压的喘不过气来。 [是她活该,是她先侮辱姐姐,不是我的错。] 松晏感到揪心。 赵可月百口莫辩,也不愿辩解。 世人只会先入为主地以为全是她的过错,他们看得到崔意星脸上的伤疤,却看不到扎在赵可月心口的尖刀利刃。 薛百泉张嘴咬下崔意星递来的葡萄,囫囵咽下。末了,才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起身说:“对付这么一个毒妇,我以为就应该一人剜一刀,再砍断她的骨头炖汤喝,你们说是不是啊?”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并不敢答话。他们都只是赶着趟儿随波逐流来凑热闹的,并不是真的想成为刽子手。 薛百泉眼睛微眯,脸上堆积的肥肉颤了颤。他扫视台前的人,而后随手一指,挑中一个身形矮小的老妪:“你来说,是不是就该这么对付她这个贱奴才。” 老妪上了年纪,颤颤巍巍的弯腰:“吃、吃人骨头,要遭天——” 话音戛然而止,温热的鲜血溅上赵可月脸颊。她缓缓地眨眼,血红模糊的视线里,那老妪捂着脖子慢慢倒下,死不瞑目。 岂有此理! 松晏气极,未曾料想到竟有人恶毒到这般境地。 世上那么多妖怪,非要吃人都只吃年轻人,从不对老人小孩下手。 薛百泉才是最该伏诛的邪魔! 赵可月怒骂出声,眼中血丝密布:“薛百泉,你不得好死!唔——” 不待薛百泉发话,押着她的人便十分机灵地捡起地上的烧鹅塞进她嘴里,让她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薛百泉哄着崔意星,让她帮忙擦干净手上的血,下巴稍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27 抬,指向另一个人:“你来说说,我拿她的骨头炖汤喝成么?” 被指到的男子战战兢兢,连忙说好话恭维他。 薛百泉这才觉得满意,他拿走崔意星手里的帕子,用力扔到赵可月脚边:“既然诸位都觉得我这法子不错,那便开始吧。” “一人一刀,不许多也不许少。每十三刀,抽她一根骨头带回去炖汤喝。” 第18章 难言 松晏毛骨悚然,他只知薛百泉恶毒,但没想到竟狠心到这种地步。 赵可月被绑在刑架上,嘴里塞着的烧鹅十分油腻。她几欲作呕,却被人拿布条绑住嘴。 薛百泉坐回步撵之中,身边伺候的奴仆端茶送水,捏肩捶腿,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他伸了伸腿,往崔意星腰上轻拍一掌:“星儿,你先来吧,也叫这贱人尝尝毁容的滋味。” 崔意星接过婢女递来的匕首,径直朝着赵可月走去。 冰凉的刀尖挑起赵可月的下巴,崔意星满眼怨恨:“赵可月,我平日待你不薄,你却嫉妒我,毁我容颜。今日,我便要你仔细尝尝短匕剐肤之痛。” 赵可月半闭着眼,将头枕在刑架上,她浑不在意的模样彻底惹恼崔意星。 匕首毫不留情地割开脸颊,伤口沿着绑嘴的布条,渗出的鲜血顷刻间将布条染红。 刀刃上浸有毒汁,肌肤自伤口处一点点溃烂,疼痛如万蚁噬咬。 松晏忍不住痛呼出声,切身的疼让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真身挨了这一刀。 但赵可月一声未出,只是闭紧双眼漠然承受。 她闭上眼,松晏便什么也瞧不清了,反而是刀子划开肌肤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第二刀落在赵可月锁骨处,第三刀落在肩膀上,第四刀…… 骏马疾驰而来,不管不顾地冲进人群。众人慌里慌张地避让,有几个躲闪不及摔在了马蹄下。 薛百泉扬手,当即就要叫人将擅闯者拦下。来人却武力了得,动作矫健地避开上前阻拦的侍从,策马直冲着薛百泉奔去。 薛百泉大惊失色,急忙挣扎着从步撵里起身逃走,但他身形肥胖,身上坠着的肥肉让他难以利索地站起来。 周围搀扶的人更是只顾着自己,早已经跑了个干净。 “吁——” 来人在薛百泉面前勒马,后者惊出一身冷汗。 赵可月茫然睁眼,一抬头,正对上赵江眠安抚的目光。 [赵兄,他来做什么......姐姐呢?] “薛公子。”赵江眠翻身下马,松晏这才知晓他不仅是个才子,还是个武功超群的才子。 “薛公子,实不相瞒,这女子乃是温家的千金温婳,早些年年纪小,贪玩走丢了,这才被怀香楼捡了回去。温老爷近来事务繁忙,便打算过几日与她相认,接她回府,今日您却一声不吭地将人绑走,实在不妥。” 闻言,赵可月猛地抬头。 [赵兄在胡说八道什么?] 白玉城有四大家,温薛白李。其中,薛家最为嚣张,自以为是一手遮天。其他三家平日里行事低调,少有恃强凌弱的事儿,但也少有匡扶正义的事儿。 四大家中,要属温家最遭人眼红。温家家大业大,且有不少亲戚在朝为官,譬如温世昌的兄长温世兴,现下正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官威正盛。 得此荫庇,人人都上赶着巴结温世昌,就连薛家也不例外。 薛百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赵公子,你可不是温家的人。” 这是在质疑了。 闻言,赵江眠自腰间摸出一只令牌,上面偌大的“温”字格外显眼。 薛百泉眯着眼看清楚,登时惊出一身冷汗。他虽然浑,但也不是拎不清主次的人。他能有今日的好日子,全仰仗着家中势力,若是惹恼温家,只怕没有好果子吃……他立刻变了脸色,小狗似的笑脸相迎:“没想到,赵可……” 一旁的小厮低声提醒道:“赵可月。” “没想到,月儿竟是温老爷膝下千金,怪我眼拙,怪我眼拙……还请公子转告一声,薛某来日必当登门赔罪!” 赵江眠将温家的令牌扔到他手里:“温老爷近来繁忙,便特意叫我来知会你一声,赔罪不必,查清楚事情原委还人清白,将人好好送回去才重要。” 这就是叫薛百泉放人了。不仅放人,还要“还人清白”。 薛百泉咬紧后槽牙,转身时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赵可月,他倒是不知,这贱人竟是温世昌之女。 “星儿,”薛百泉朝崔意星招手,脸上挂着笑,眼神却如蛇蝎般恶毒,“你过来,与赵公子好好说说簪子一事。” 崔意星不情不愿走过去,手里还握着带血的匕首。 赵江眠将目光投向那把匕首,薛百泉瞧见了,立马讪笑道:“你这傻姑娘,我叫你过来你过来就是了,还带着这玩意儿干什么?还不快叫人拿去扔了。” 匕首上的血染红崔意星指尖。她冷眼看着赵江眠,攥紧匕首一动不动。 薛百泉从她手里夺下匕首,扔到一旁:“还不快过来给赵公子赔罪!” “崔姑娘与我未有纠葛,不必向我赔罪,”赵江眠朝崔意星颔首,将手帕递给她,“擦擦吧。” 崔意星接过帕子,她的眼神亮了几分,又很快黯淡下去,轻声朝着赵江眠道谢。 风起,吹开崔意星遮脸的薄纱。她惊慌失措,急忙低下头伸手挡住脸。 赵江眠窥见她脸上的伤疤,张口却欲言又止,有些话若在此时开口,终归是不合适。 [没想到,崔意星对赵兄竟是真心的。] 松晏微怔,不自觉地说出声:“崔意星既然喜欢赵江眠,那她为什么还要为难赵可月?” “她并不知赵江眠与赵可姿关系,以为他们是情人。” 微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松晏循声望去,见沈万霄站在他身边,是梦境里的一道影子。 好不容易见着熟人,松晏几乎有些想哭,委屈道:“你去哪儿了?” 沈万霄看着赵可月。他知道松晏被困在这具身体里,但他看不见松晏。 “沈万霄,”松晏听不到他的回答,以为是出现了幻觉,有些慌神,“沈万霄,你还在么?” 沈万霄低低“嗯”了一声,接着道:“入梦后你都看到了什么?” 他问了,松晏便一五一十地说与他听,说完了便问:“那你看到了什么?” 沈万霄微有迟疑,但还是说道:“赵可姿去求温世昌,与他做了交易,温世昌才答应救赵可月。” “什么交易?” “他要赵可月的血。” 赵可月的血...... 松晏略一思索,有了头绪:“这便说得通了。温世昌修行妖法,他要赵可月的血,正是因为赵可月是无烟子转世,能助他修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28 言罢,他又疑惑起来:“可知晓她前世身份的人少之又少,温世昌一个凡人,他是从哪儿知道的?” 沈万霄提醒他:“鬼仙。” 话音未落,松晏心脏忽然一阵剧烈的跳动。他微微愣神,伸手捂住心口,后知后觉那是赵可月的心跳,不是他的。 赵可月瞧见提着裙摆远远奔来的赵可姿,像以往每一次嬉笑打闹时,她总是不顾形象地奔向赵可月。 但这一次,赵可月别开了脸,并未相迎。 赵可姿气喘吁吁地在她面前停下,露出劫后余生的笑:“月儿,姐姐来接你了。” 可出乎意料的,赵可月未理会她,反而朝着崔意星道:“是我偷了你的簪子,还将你的脸划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月儿……”赵可姿愣住,连忙伸手去拉赵可月的手,却被她躲开。 目睹此景,崔意星不由冷笑起来。 赵可月划伤她的脸,正是因为赵可姿。 那日在牢里,她与赵可月起了争执。 提及赵可姿时,赵可月猛然变得激动无比,疯了一样抢过她手里的匕首,尖叫着划向她的脸。 饶是狱卒匆忙赶来,她的脸也被划得支离破碎。而赵可月也好不到哪儿去,满脸是血,被摁在地上时肩膀弹动了下,盯着她无声地威胁:“你敢动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诶,你这、你这怎么能乱认罪呢?”乍然听见赵可月这般上赶着认罪,薛百泉抹着额头的汗,推了推崔意星,示意她说几句话。 崔意星目光发冷,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五指几乎掐进肉里。 见状,薛百泉狠狠剜她一眼,朝着赵江眠赔笑:“赵公子,您看这、赵姑娘她......” 赵江眠皱起眉:“月儿,你别害怕。今日我与你阿姐都在此处,你说实话便是。” 赵可月偏着脸,连余光都没留给赵可姿半分:“簪子确实是我偷的。崔意星的脸,也是我故意划伤的。” 松晏万分心急,恨不能替她开口。她明明一直在等赵可姿,真见到人却又要将人推远,真是奇怪。 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沈万霄道:“赵可月对赵可姿生出了不该有的念想,她并不想让赵可姿知道。” “什么念想?” 这回沈万霄没再回答,松晏自他的目光里品出些无奈来。 啪、啪。 崔意星忽然抬手鼓掌,她的嘴角挂着笑,像是见到了天大的笑话:“有趣!有趣!” 众人顿时将目光投向她。 赵江眠上前半步,挡住她打量赵可月的目光:“什么有趣?” 崔意星盯着赵江眠,疯疯癫癫地笑。良久,她才移开眼,泪水浸得伤口溃烂:“赵江眠啊赵江眠,你知不知道你一直护着的是个什么人?你知不知道,你的两个好妹妹......” “住口!”赵可月攥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渗出血,她浑身发抖,“崔意星,住口。” 崔意星大笑,目眦欲裂:“我偏要说!我偏要让大家都看清楚你是个什么人,我偏要让你的心上人看见你——” 啪! 赵可月愤然,扬手朝她脸上招呼而去,手指都用力到发麻:“我叫你闭嘴!” 所有事她都可以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甚至连命都不在意。唯有“赵可姿”三个字,她求不得,看不得,听不得,更不敢宣之于口。 “月儿!”见她还想要动手,赵可姿急忙抱住她,哽咽起来,“月儿,别这样,月儿。” 赵可月浑身一震,她抗拒着想要推开赵可姿。但赵可姿抱得太紧,而她又担心挣扎中会小心伤到赵可姿,只好一动不动地任她抱着,双眼死死地盯着崔意星,生怕她将事情抖落。 崔意星捂着脸抬头,读懂她的唇语:“我杀了你。” [没有人能伤害姐姐,我也不能。 所以,你胆敢说出半个字,我都会杀了你。] 第19章 相护 松晏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不该有的心思,是指喜欢啊。” 沈万霄刚想颔首,便听见他接着说:“可是喜欢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我与财宝从小一块长大,我就很喜欢财宝。难道这是不该有的心思么?” 沈万霄:...... 他沉默一瞬,道:“赵可月的喜欢,与你的喜欢不一样。” 不一样?哪儿不一样? 松晏想接着问,但隐隐觉得沈万霄有些不高兴,便识趣地闭嘴。 而崔意星迎着赵可月的目光笑了起来,甫一张口,薛百泉忽然先插嘴道:“赵公子,我瞧着这天快要下雨了,咱们不如先回去避避雨。” 他自是也瞧见了赵可月的唇语。如今赵可月有温家撑腰,想杀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崔意星虽只是个青楼女子,但这么些天来对他也算是尽心尽力,四处讨好,他没理由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 赵江眠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才惊觉方才万里无云的天空如今已是乌云密布,山雨欲来。 “如此也好,”赵江眠点头,“薛公子,不如一起去温府......” “不不不不了吧,我爹还等我回家吃饭!”薛百泉急匆匆打断他的话,现在去温府,那不是上赶着找打么? 见他怕的连爹都搬出来了,赵江眠便没再强求,总归人是救下来了,早些送出城才算安心。 见三人要走,崔意星欲加阻拦,情急之下高喊出声:“赵可月!你离经叛道,对自己的姐姐生有歹念,你不得好死!” 此话一出,众人顿然惊骇。 赵可月与赵可姿俱是身体一震。对视之时,赵可月先将视线错开。 她对赵可姿的情感,本就是世人不允的。更遑论,赵可姿是她名义上的姐姐。 暴雨说落就落,打在满山的枫叶红花上,如珊瑚珠子镶在叶片上。 “驾!” 城外小路泥泞难行,赵江眠驾着马车,连成线的大雨将他浇透,但他丝毫不敢慢下,怕用不了多久,温世昌便会发现赵可姿的欺骗。 摇晃的马车之中,赵可姿紧紧拥着赵可月。她们之间只隔着一张棉被,温热的体温爬过棉被,纠缠到一起。 无数次,从小到大无数次,赵可姿都是这样抱着她哄她入睡。 外面疾风暴雨,电闪雷鸣,而她可以安心地躲在姐姐的怀里,听她讲山南水北的故事。 松晏终于感觉到一丝暖意,正午在剔骨堂时头顶烈阳高照,他却浑身发冷。而眼下虽然暴雨倾盆,但他四肢百骸都渗着暖意。 好生奇怪。 他企图摇醒身边熟睡的沈万霄,却又被困在赵可月的身体里,不得不作罢,改出声道:“沈万霄,你别睡了,沈万霄!” 沈万霄被他吵的不得安宁,冷冷道:“闭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29 “哦。”松晏失落地闭嘴,他本是想问问沈万霄,有什么法子能让他离开赵可月身体的。 沈万霄出声:“现在我法力被封,暂时解不了这咒法。” 松晏转头看他,见他仍闭着眼,不免疑惑起来:他是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的?难不成,刚才我没闭嘴问出了口? “那你法力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松晏没多想,歪着脑袋问。 沈万霄掀开眼皮:“想恢复的时候。” 松晏:……你这不是耍我么? 他没敢问出口,怕沈万霄一个不乐意丢下他走了。 但沈万霄很轻地叹了口气,轻到让松晏几乎以为是错觉:“没耍你,是赵可姿想让我恢复的时候。” 松晏顿时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他居然能猜到我想问什么! 沈万霄垂眸,搭在膝上的手指微蜷,继而无比清晰地感觉到盘旋在松晏体内的龙息小小翻腾了下,然后更加用力地抱住他的心脉。 是先前喂给他的血,起了作用,他这才能够听见松晏心声。 既然如此,那这龙息铁定是他留下的。 可不知为何,他一点记忆也无。从降世化形之初,到如今朝代更迭,千年万年,他的记忆里都没有松晏的存在。硬要说有,那也只有他找了一千年的九尾狐能扯上点关系,九尾狐是狐狸,松晏也是狐狸。 身旁松晏全然不知他在想什么,脑海里一点点冒出了鱼,烤鱼,清蒸鱼,红烧鱼,糖醋鱼,松鼠鱼,酸菜鱼,水煮鱼,豆花鱼,香煎鱼块…… 好饿,好馋。 沈万霄扫他一眼,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了一下:“想点正事。” 松晏:“嗯?”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车壁上,疾风几乎要将马车掀翻。赵可姿掀开帘子往外望去,外头灰蒙蒙一片,雨幕里什么都看不清,她不免担忧起来。 之前答应将赵可月的血给温世昌,是形势所迫逼不得已。如今刚从虎口逃脱,她又怎么舍得将赵可月送入另一险境?于是便求赵江眠送她们二人出城,一路南下,去京城。 天子脚下,再不会有薛百泉那样一手遮天的混蛋来欺负人。 想到这儿,她抱着赵可月的手不禁紧了几分。 动作间她不小心压到赵可月的伤口,赵可月忍不住痛吟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她急忙松开手,“我不是故意要压你伤口的。” 赵可月回头,笑容微有些僵硬:“没事儿,皮外伤而已,我又不怕疼。” “月儿......”赵可姿轻声叹息,之前崔意星说的那些事,她并非没有察觉,只是从来不敢求证。 她们本就是浮萍,水面上随意一个浪花便可肆意将她们吞噬。 坦然说爱其实不难,大方承认也不值得畏惧。但周遭那么多人,赵可月可以不顾他们的恶语相向,却不能不顾赵可姿。 身在青楼,赵可月身上已有太多污名。她不想让赵可月因为“爱”之一字,背负莫须有的骂名。 她宁愿永不见天日,像阴暗地牢里的老鼠,偷觊所爱,偶尔有幸谋得半块蜜糖,便心满意足。 “月儿。”赵可姿忽然叫她。 她仓惶抬头,又飞快垂首,怕赵可姿下一句说出口的会是指责,说她不该动情。 但赵可姿只是摸一摸她乱糟糟的头发,笑道:“待到京城,我们找一方院子,种些瓜果蔬菜,再养些鸡鸭猫狗,你看如何?” 赵可月缓缓抬头,眸中水光潋滟:“姐姐......” “嗯,我在这儿呢,”赵可姿探身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伸手轻掐她的脸颊,“好了,别哭了,再哭就要成小花猫了。” 赵可月鼻头发酸,猛然扑进赵可姿怀中。她笑着流泪:“那等一切都安顿好以后,我还要挖一个池子,在里面种满莲花。” “好,”赵可姿微笑着颔首,“我与你一起种。” 话音未落,马车忽然一震。 “怎么了?”赵可月扶住车壁,这才不至摔倒。 赵可姿心一沉,搭在车壁上的手微微发抖,却仍旧镇静道:“兴许是下雨山路难行,碰撞上石头了。你在马车里待着,我出去看看。” “姐姐!”见她掀开车帘,赵可月顾不上身上的疼,连忙追出去,“我与你一起。” “先别出来。”赵江眠翻身下马,制止两人动作,抬头只见雨幕之中一个男子撑伞而立。 男子与他相隔的远,故而面容模糊,难以辨认,只隐约看得出他怀中抱着一只黑猫:“赵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听见这声音,赵可姿与赵可月皆是一惊。她们捂住嘴不敢出声,哗哗的磅礴大雨中,她们听见赵江眠镇定自若道:“我听说明日京城苏家千金招亲,便赶着去凑凑热闹。” “哦,是吗?”温世昌压平嘴角,怀里的黑猫直勾勾地盯着赵江眠,“赵公子赶去招亲,何故带上我家小女?怎么,赵公子莫不是想叫她也跟着比试文武?” 赵江眠面不改色:“温大人说笑了,马车里的是我家妹妹。至于贵千金,我早已差人将她送回府上,她并不在此处。” “你父亲与我交情深厚,既然如此...... ”温世昌身形一晃,眨眼间已至赵江眠跟前。 雨幕之中,赵江眠勉强看清他的面容——形销骨立,眼窝深陷,皮肤焦黑,已经不成人样。 温世昌那双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赵江眠,嘴角挂着诡异的弧度:“那我更要请你妹妹到府上一叙。” 他的声音仿佛近在耳畔,赵可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赵可月将棉被裹到她身上,脸颊蹭着她的发丝,低声呢喃:“姐姐,别怕,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我不怕,”赵可姿回身抓住她的胳膊,“月儿,与你一处,我从未怕过。” 赵可月呼吸一滞,更为用力地抱紧赵可姿。 马车外,赵江眠站的笔直,高大的身影挡住温世昌窥探的目光。 天边倏然一声惊雷,黑猫受到惊吓,扑腾着跳出温世昌的怀抱。 温世昌任由它跑出去,微笑着摇头:“它真不乖,你说是吗?” 话音未落,他忽然抬起手,将黑猫拽回来。不等赵江眠做出反应,他便用指甲剖开黑猫的肚子,刹那间血淋淋的肠子淌了一地。 赵江眠瞳孔微缩,耳边是黑猫越来越低的呻吟。 明明雨下得那么大,雨声、雷声却盖不住一只小猫的叫声。 拉车的马受惊,它嘶叫起来,挣开缰绳欲逃。 但它刚扬起前脚,便被温世昌捏诀炸成一团血雾。 马车忽然朝前倾倒,车内两人紧紧相拥,一道撞上檀木车厢。 担心之余,赵可姿忍不住伸手微撩开车帘:“哥哥?” “别出来!”赵江眠大声喝止她的动作。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30 方才掉在地上的肠子蠕动着爬上他的脚背,他还未来得及还手,便被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尽量稳住心神:“温世昌,你想干什么?” 温世昌将手中血肉模糊的小猫随意扔下,而后抬手将手上的血胡乱抹在赵江眠脖颈上。他慈悲地笑着,说:“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但骗我的人,我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猫肠子里长出的血藤将赵江眠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张脸。他艰难地转动目光,忽然意识到身为凡人的自己远不能与温世昌这妖道分庭抗礼,温世昌杀他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思及此,他竭力自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来:“快......跑......” “赵可姿,”温世昌越过他往车厢里望去,笑吟吟道,“你若是现在交出赵可月,兴许我还能网开一面饶你不死。” 赵可姿心惊胆战,冷汗早已将后背浸湿。听见赵江眠嘶哑的声音,她忍不住啜泣起来。 “姐姐,”赵可月勉强维持镇定,“别怕。” 闻言,赵可姿眼圈更加的红,不停地朝她道歉。 她原以为,自己能带赵可月远走高飞,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未曾想,她太过软弱,最后不仅没能护住赵可月,还连累了赵江眠。 赵可月捧她的脸,眉眼像是夏日傍晚夕阳余晖下起伏连绵的山脉,缱绻、遥远。 她朝赵可姿微笑道:“姐姐,别哭。” [我不会让温世昌伤你半分。] 赵可姿哽咽着说不话来。见赵可月起身要走出马车,她急忙拉住赵可月的胳膊,哀求地摇头:“月儿,不要......” 窗外大雨倾盆,赵可月回头,浅浅地笑着拿开赵可姿的手:“姐姐,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这一次,就让我保护你吧。” 第20章 往事 赵可姿扑身想抓住赵可月,但落了空,指尖堪堪擦过她的衣角。 黑雾缠上脖颈,赵可月被温世昌粗暴地拽到眼前。疾风从而耳畔呼啸而过,吹落悬在她眼眶的一滴清泪。 “月儿!” 赵可姿声嘶力竭,疯狂拍打着车厢四壁,手掌都变得通红。 但温世昌将赵可月拽出车厢的一瞬,设下了结界。她被困在车厢里,再怎么奋力挣扎也出不去。 沈万霄抱剑倚在车厢上,撩着眼皮看向温世昌。之前温世昌来找他时,容光焕发,精神饱满,压根儿不似这般枯朽丑陋。 他吃了太多人,喝了太多血,才得以维持相貌,但身上却无妖魔气息。 “嘶,”温世昌贴近赵可月锁骨上的伤口,深深地吸气,赞叹道,“不愧是珞珈山的神。” 赵可月被他扼住喉咙,呼吸不畅,冰冷的雨珠砸在身上像是一场又一场前赴后继的自尽。她艰难地喘息着,挣扎着开口:“放了我姐姐和赵兄,我给你血。” 闻言,温世昌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呵呵笑了两声,骤然松开手。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摔倒在地的赵可月,不屑道:“你以为你不给,我就拿不到你的血了么?” 赵可月呛咳几声,摸着脖颈抬头看向温世昌时眼中多出几分嘲讽:“你大可以试一试,是死人的血多还是活人的多。” “赵可月,”温世昌蹲下身,拨弄她耳边干枯焦黄如稻草的头发,轻轻地笑,“你在威胁我。” 雨越下越大,嘶吼着恨不能将此间吞没。 赵可月浑身湿透,饶是寒风刺得她牙齿打颤,她的眼神依旧无比坚毅:“放了他们。” “行啊,”温世昌嘶一口气,斟酌道,“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保证放了赵江眠和赵可姿。” 听见此话,赵可姿顿时哭喊起来,隔着车厢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沉闷:“不要!月儿,别跟他走!月儿!” 她的挽留混在雨声里,蒙在雷声中。本来应该是模糊不清的,但太过于竭斯底里,以至于绕在耳边无比清晰。 [姐姐,等我回来。] “你说到做到。”赵可月盯着温世昌,大滴的雨水打红她的眼眶。 温世昌颔首应声:“说到做到。” 闻言,赵可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她转身朝着赵江眠一拜,脸上笑意悲凉:“赵兄,我不在的日子里,还请你替我照顾好姐姐。” 赵江眠眼珠子微动,雨水噼里啪啦争先恐后地落在他的睫毛上。 温世昌扬手招来黑雾,随后朝着赵可月颔首:“走吧。” 赵可月伸手去摸那团雾气,指尖触到刻骨的凉意潮湿。她抬脚走进雾里,整个人都往下倒去,坠入深渊。 “月儿!” “月儿——” “赵可月——” 随着黑雾涌动,耳边赵可姿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姐姐,别哭。] 松晏与她一道下坠,眼前青光乍现,那枚玉佩再次浮现在眼前:“灵玉!” 他想抓住灵玉,但碍于被困在赵可月体内,而沈万霄并未跟进黑雾之中,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块玉佩从眼前掠过。 哪想这一掠,便是半月光阴。 渐渐入了冬,白玉城朔风阵阵,寒雪纷飞。今年的冬天较往年来得早些,便更加让人觉得寒冷,连路边冻死的野狗也比往年要多。 赵可月垂手站在窗前,呆望着窗外的飞雪出神。她脖颈上系着铁链,手脚也都被锁住,踏不出房门半步。 松晏不无悲哀地想,她又在回想以前,回想那些与赵可姿一起度过的岁月。 从蹒跚学步,到亭亭玉立。赵可姿先是她的长姐,后是爱人。 怀香楼是青楼,楼里的姑娘卖身卖艺,都只为求一口热饭,赵可姿也不例外。 这么些年来,赵可姿自己都泥菩萨过河,却耗尽心神将赵可月从这肮脏的淤泥里摘了出去。 每每老鸨让赵可月去接客时,赵可姿都会挡在赵可月身前,笑嘻嘻地将老鸨劝走,独自一人替她承受着。 可是赵可月并不乐意。 年纪小时,她以为赵可姿是故意抢自己的生意,毕竟楼里的阿姊们都喜欢调笑说她是个小娃娃,长这么大了还要姐姐养着。她气不过,几次三番傻乎乎地跑去和赵可姿理论。 每当这时,赵可姿便温柔地摸她的头,笑着说:“月儿不要听旁人胡说,你练好琴,便是在自己养自己了,我又不会弹琴,怎么会抢了你的生意?” 小赵可月拍开她的手,气鼓鼓道:“你胡说!阿妈说了,姑娘们都是要接客的,姐姐不让我去接客,就是抢了我的生意!” 当时赵可姿是什么反应,赵可月早已经忘记了,也许是恼怒,也许是无奈,她说不清。 直至后来,两人第一次同台演出,伺候薛家的人,她才如梦初醒。 那天她坐在纱幕之后,为台前的舞姬赵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31 可姿奏乐。她原先还满心欢喜地以为,能得到权贵的赏识是三生有幸,直到看到有人拥上台子,肆意打乱赵可姿的舞步,乱哄哄的,红纱上人影一叠又一叠,而管事的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出去,她才骤然醒悟。 她永远都记得那掩映的红纱里有一双绝望的眸子。 而那双眸子望向她时从来都是带着笑的。 赵可月缓缓闭上眼,搭在窗沿的五指用力绷紧。 她一点都不想要赵可姿抢走生意,一点都不。于是她背着赵可姿勾引来吃酒的人,三番五次,终于叫赵可姿发觉。 十几年来,赵可姿头一次动手打她,十分用力的一巴掌,但她只觉得痛快。 她不管不顾地抱住赵可姿,流着眼泪不停地道歉,为之前的很多年道歉,也为辜负她的好意而道歉,却从未后悔过。 那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两人在冰冻的池子边相拥,失声痛哭,眼泪跌落进池子中。 池塘厚重的冰层底下,锦鲤纷纷躲藏。 再后来,她们成了名动天下的“沉鱼落雁”。 看似光彩照人,其实失魂落魄。 赵可月深吸一口气,垂下头。眼泪悄无声息地从眼眶中掉下来,砸在沉重的锁链上,留下水渍。 往事不可追,不可忆。 想一回,疼一回,不死不休。 松晏心中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这阵疼不是那种来势汹汹让人窒息的剧痛,而是细水长流有如凌迟的疼,它们一点点汇成江海,凝成雪山,将他溺亡,将他埋葬。 他下意识地伸手捂眼睛,眼眶却是干燥的。至此,他忽然明白,这不是他的疼,而是赵可月的。 碎雪乘着风涌进窗框,扑在赵可月的脸上,飞上她的发梢眉梢。 [姐姐,下辈子我们也做一阵风,做一片雪,做一滴雨。] [我们去没有人知晓的地方,去吻山川河海。] 忽然,紧闭的房门被粗暴地踹开。 赵可月忍不住缩缩脖子,胳膊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温世昌又来了。 他没日没夜地索取,冰凉的刀刃一次次划开赵可月身体,温热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血管,接连落进他朽烂无牙的嘴里。 鲜血如同滚烫的涨水,将他的嗓子烫的鼓起,露出喉结上一小排牙齿,接着又讯速地瘪下去,再一看他,已与常人一般无异。 他不再是人,而是披着人皮的妖怪。 “又在哭什么?”他拽着铁链将赵可月拖到面前,强硬地掐着她的下巴逼她抬头,浑浊的双眼里倒映出她脸上的泪痕。 赵可月不出声。 但他今日心情不错,并未加以刁难,照旧取来匕首割开她的胳膊。 血一滴一滴地落下,温世昌倏然握着她的手腕,笑起来说:“你这双手只怕是要废了。” “将死之人,”赵可月抽出手,“何必在意。” “我怎么会舍得让你死呢?”温世昌舔干净刀尖的血,露出餍足的表情,“赵可月,你娘求着我不要伤害你,我又怎么会舍得让你死呢?” 赵可月倏地抬头,脸上死气沉沉:“我无父无母,你认识的不是我娘。” 温世昌难得显露出一些平和。他缓缓蹲下身,视线与赵可月平齐:“你娘当年可是白玉城第一美人......你和你娘长得真像。” “是么?”赵可月反唇相讥,“我的脸早已溃烂,你说我娘是美人,那她还真是美的别具一格。” 话音未落,温世昌骤然掐住她的下巴,逼她正对着自己,仔细端详起她的脸来。 久到赵可月脖颈发酸,温世昌才松开手,眼底杀意浓重:“你放心,既然是崔意星毁了你的脸,那么我会让她生不如死。” 赵可月微感错愕,皱眉问道:“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谁?” 温世昌明知故问,赵可月缄口不言。 须臾,温世昌冷笑道:“三娘,你在泉下若是得知自己的女儿连叫你一声娘都不愿意,必定又要怪我。” [三娘,原来她叫三娘。] 赵可月本以为他会接着说些关于三娘的事,但他却转开话锋道:“有件事我需与你说一声,免得你以为是我害了人,说我说话不算数。” 不详的预感拢上心头。赵可月一下又一下地将指甲扣进新划开的伤口里,反反复复的疼痛让她感到自己还活在世间。 见状,温世昌背过身去,声音不大,却如惊雷:“赵可姿昨日自摘星楼跳下,兴许是摔死了。” “你说什么!?”赵可月动作僵住,她笑着摇头,“不可能……姐姐她最怕高,她不会从摘星楼跳下来的,不会的!” 第21章 红笺 赵可月激动起来,淌着血的手抓乱满头青丝:“她不可能自尽!” “信不信随你,”温世昌冷眼旁观,“我只是听说赵江眠已经为她备了丧事,看在你娘的面子上知会你一声而已。” 房门再度被重重关上。 赵可月蜷缩起来,呢喃低语:“不可能,不可能......姐姐还等着我回去,她不可能会丢下我......” 松晏心揪得紧,不禁重重叹气。她们二人分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天命却要如此作弄。 “赵可姿死了。” 松晏闻声抬头,见沈万霄坐在窗沿。他一脚屈起一脚垂落,鹅毛大雪从他的身体里穿过,飘进屋子。 “你怎么知道?”松晏纳闷。 沈万霄跳下窗子,走到他身边:“温世昌所说如实,赵江眠已备好棺木。” “啊,”松晏轻叫一声,“那赵可月岂不是会很难过。” 沈万霄看他一眼,并未作答,而是朝着虚空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忍着。” “什......啊!” 不待他准备好,沈万霄忽然使劲,猛然将他从赵可月身体里拽出来。被强行带离躯体,无论是不是自己的躯体,魂魄都要受裂骨之痛。 松晏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良久,他才从剧痛之中缓过神来,双眼湿漉漉的,语气也湿漉漉的:“你就不能温柔一点么?” 沈万霄撤开扶着他的手,垂眸对上他雾蒙蒙的眸子,喉结上下一滚,将到了嘴边的“娇气”二字咽回去。 “咦?”痛意渐渐退去,松晏伸手捏自己的脸,惊奇道,“我真出来了?” 沈万霄颔首:“嗯。” “我不仅出来了,嗓子也好了!”松晏欣喜若狂,转身扑上去抱住沈万霄脖颈,几乎整个人都挂到他身上,“我好了!!!” “松晏,”沈万霄怕他摔着,只好伸手虚拢着他,眉头微皱,“下去。” 松晏在他冷漠的语气里怔了一瞬,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慌张地撒开手,站的离他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32 远远的,生怕他动怒一剑刺来。 毕竟他是观御,是传闻里阴晴不定的罪神太子,不是小金鸟步重。 “那什么,”他有些忸怩地低着头,莫名不敢看沈万霄,“我就是太激动了,你别、别介意。” 沈万霄扫他一眼,避开话题转而说:“赵可姿看到了赵可月藏在匣子里的小笺。” “小笺?” “嗯,”沈万霄的目光落到他头顶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上,深邃几分,“红纸小笺,人间女儿家们用来表露心意的一种法子。” 红纸小笺松晏听说过,以前在骆山时也有妖精写过给他,但他都没来得及看,就被步重抢走做火引子去了。 匣子里有红纸小笺,难怪赵可月宁愿认罪也不愿意让人去翻箱子。不可告人的心思,怎么敢叫人戳破? “那看来那张红笺就是无烟子的怨所附之物,”松晏单手捏着耳朵,“只有烧了它,这梦境才会瓦解,无烟子才得解脱。” 沈万霄颔首,正欲抬脚往怀香楼走,袖子忽然被拽住。 “我们还是再等等吧,”松晏捻着他的袖子,“我还是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何事,无烟子怎么会变成鬼娘,赵可姿与赵江眠又怎么会变成那副模样。” 沈万霄没说话,松晏却知他已答应,旋即转而问:“那红笺上写的什么?” “无非是写她对赵可姿的心意。”沈万霄轻睨他。 “我当然知道是她对赵可姿的心意,”松晏又拽他的袖子,绕到他身前站定,“那她是怎么写的?你说给我听听,日后我也好写给心上人瞧。” 沈万霄倏地抬眸看他:“你有心上人?” 松晏闻言愣住,抬头对上他乌沉沉的眸子,心里一慌,急忙别开脸,支吾着说不出话来:“我、我……” 见他这幅模样,沈万霄半垂下眼,收敛起太过于赤裸的目光。 不该是这样。 有过鱼水之欢又如何,总归是忘记了,成为消散于尘烟中的白雾。如今他修行无情道,最不该的,就是徒生妄念,伤人害己。 至于松晏……他年纪尚小,懵懂无知,分不清情爱,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事都做不得数。 “我当然有心上人!”松晏底气不足,但好歹说出了口。 沈万霄却不再对此感兴趣,只说:“赵可月之所以认罪,是因为不想让旁人去翻那只箱子,也不想让赵可姿瞧见自己的心思。” 松晏探身,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就不好奇我心上人是谁么?” 沈万霄看着他,左胸下那根骨头莫名其妙地牵扯出密密麻麻的疼,但还能忍受。 见他冷下脸,松晏“嘁”了一声不再自讨没趣,松开拽在手里的袖子:“不想知道就算了,不过以后你要再问我……我可就不告诉你了。” 沈万霄语气很淡:“随便。” 松晏隐约觉得他有些生气,便识趣地闭上了嘴,绕了几步打量起屋子来,心说不想知道就不想知道,反正这人修无情道,即使有朝一日动了心,也必定会断绝念想,断然不知什么是喜欢。 只不过......这么些年来,他难道就只对那只狐狸动过心么?那狐狸也不知是生是死,倘若一直找不到,他便要千秋万代地找下去么? 那也太可怜了些...... “温世昌!温世昌!你放我出去!” 松晏正想的出神,赵可月忽然疯了一样猛扑向门口,但指尖未碰到门框,那些缠在她身上的铁链便将她牢牢缚住。 她用力挣扎着,一指宽的铁链勒进血肉之中,身上交错着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染红了鹅黄衣裙,触目惊心。 门里赵可月声嘶力竭,门外侍卫却充耳不闻,连眼睛也一眨不眨。 沈万霄穿门而过,松晏急忙跟上,这才瞧清楚门口的侍卫是披着人皮的石头精,难怪能无动于衷地面对着这般泣血的哭求。 “温世昌将温家的人都变成了妖怪,”松晏顿了一顿,“那他之后又为什么把他们都杀了?” “并非变成妖怪。”沈万霄朝后院池子走去。 此时的池塘已经不再清澈,翻腾着浑浊的血水,入目狰狞。 他在池边驻足:“而是被妖怪取而代之。” 松晏舌桥不下,经他这么一说顿时明白过来——温世昌杀死全府上下数百人,随后将尸体剥皮,沉入池中,再操纵着没有灵智的小妖披上人皮掩人耳目。 “他杀那么多人,是为了——” 邪气奔涌而来,沈万霄回望赵可月屋中:“献祭鬼仙。” 松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屋中黑雾弥漫,一只白皙瘦弱的手搭上了窗沿,指甲干净圆润,手背上一条条凸起的青色筋脉格外明显。 紧接着,模糊不清的人影现于窗前,浓重的雾气晕开他的轮廓。 他似是在看池塘,又似是在看漫天飞扬的白雪,脸上噙着笑意,遥遥地说:“好久不见。” 松晏微怔,下意识地后退,半边身子躲到沈万霄身后,语气不太肯定:“他看得见我们?” 沈万霄低头,睨一眼被他抓乱的衣袖,再抬头时窗边已是空荡荡一片,空无一人。他面色微沉,反手拽住松晏揪着他衣袖的手,眨眼间移至屋中。 屋子里四处贴满黄色符纸,每一张上面都画着抱古筝的小鬼,哭丧着脸尽数朝向赵可月,朱红笔触如鲜血流淌。 窗外汹涌如浪潮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飞雪涌进屋中,肆意掀起黄色的符纸。 松晏这才看清,符纸背面,小鬼翩然起舞,面带微笑。 而赵可月躺在满地黄纸中。她脸色青灰,唇角却带着笑意,眼中血泪缓缓滴落,挂在鬓角乌黑的发上,摇摇欲坠。 [姐姐,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姐姐,我要你再无苦痛,要你长命百岁。] 松晏半晌说不出话,他极其缓慢地眨眼,眼眶潮湿。 ——赵可月居然用魂魄做筹码,从鬼仙那里求来以命换命的禁术,然后强行将赵可姿一半魂魄留在人世间。 眼看着赵可月身体一点点溃烂,露出森森白骨,松晏不禁哽咽起来:“她不知道这法子根本救不了赵可姿,一半魂魄、一半魂魄活不了的……” 沈万霄轻轻拽了下袖子,没能拽出来,犹豫片刻后终还是任由松晏拿着擦眼泪去了,面无表情道:“赵可月死后执念未散,留于人世,化鬼娘,嫁鬼王,想寻他们报仇雪恨。” “可她还没来得及复仇,”松晏撒开手,背过身自己抹眼泪,“她还没来得及复仇就被你镇压住。” 沈万霄:“……天命如此。” “天命?”松晏猛地转身,湿漉漉的双眼撞进沈万霄眸子里,他哽咽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天命,凡间种种,不过是世人的痴嗔爱恨,贪欲妄念。”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33 “嗯。”沈万霄懒得同他争辩,动作稍有些粗暴地掐着他的下巴逼他抬头,拭去他脸上的泪水,指腹将他的眼尾蹭的发红,“是我的错,别哭了。” 松晏拍开他的手,觉得丢脸,又觉得委屈:“我没想哭......只是控制不住。” 沈万霄垂眸,他没像步重一样毫不客气地笑话松晏,而是十分贴心地移开话题:“赵可月是无烟子转世,鬼仙用她的魂魄修炼,修为必定大增。” “但若不是赵可月心甘情愿,鬼仙哪怕是吞食她的魂魄也无济于事……所以他才逼得赵可姿自尽,让赵可月与自己做这一笔交易,叫她心甘情愿地献出魂魄,好让自己增进修为。”松晏琢磨起来,“但赵可姿是个聪明人,怎么会轻易就上了当?” “心有愧疚,痛不欲生。”沈万霄心说这狐狸还不算太笨,解释道,“鬼仙造幻境,让她看赵可月与温世昌交*,之后再告知她温世昌是赵可月生父。” 沈万霄没再说下去,松晏却明白了。 赵可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可月坠入深渊,她什么都改变不了,于是更觉自己罪孽深重,故以死谢罪。 松晏难得的安静下来,但不过须臾,他抬头道:“沈万霄,出去以后,你教我法……”正说着,他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摆手道,“还是算了,总归我没有根骨,连维持人身都难。” “为何突然想学法术?” 松晏迟疑片刻,道:“我不想......不想有一日也如赵可姿一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至亲好友受苦受难,却什么也做不了。” 第22章 错付 翌日,温世昌照旧推开房门,却不见赵可月身影,唯见地上一具枯骨。他眼中稍有湿润,袖中双拳紧握。 松晏无精打采地坐在窗台上,撑着脑袋,语气恹恹:“他还算有几分良心,知道赵可月是自己的亲骨肉所以一直没下杀手,可惜至今不敢与她相认。只不过,”他话锋一转,“他早在抛弃赵可月时就已经罪孽加身,如今纵有万般温情也于事无补。” 沈万霄颔首以示赞同,随后见温世昌将赵可月的尸骨沉入池中,与池底数百温家人为伴。 见此情形,松晏忍不住叹气:“难怪外界相传温婳溺水而亡,原来是这么回事。” “嗯。” “但传言里管家赵允礼去世后温家才出现怪事,温婳也在他去世后才溺亡......”松晏忽然跳下窗台,皱紧眉头道,“我们在梦境里,似乎从未见过这个赵允礼。” 沈万霄倚在墙上闭目养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赵允礼无意中得知温世昌修行邪术,所以早在赵可月来温府前就已经被温世昌杀害。而温世昌为了掩人耳目,特意放出了消息故弄玄虚。” “你怎么知道?” 沈万霄眼皮一抬:“不难猜。” 松晏“嘁”了一声,盯着沈万霄道:“凡事都讲求证据,若非亲眼所见,都不算数。” 沈万霄倾身:“有时眼睛也会说谎。” 两人本就离得不远,沈万霄这一倾身,高挺的鼻梁几乎抵上他的侧脸。是以他怔了一瞬,忽然忘记该如何反驳,呆呆地望向近在咫尺的人,琥珀色的眸子里倒映出沈万霄黑白分明的眼睛。 倏地,他退身往后,一颗心七上八下,嘟囔道:“你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 沈万霄似是没听见他的埋怨,正色道:“传言引来了众多修道之人,温世昌借机吸食他们的修为,再对外界说是他们道行不够被妖怪所杀,将自己摘得干净。” “他真是阴狠,”松晏揉着发胀的眼,忽然想起些事来,“温世昌既然想要你死,那在姻缘山上,无烟子重伤,以至于梦境坍塌,这事八成与他脱不了干系。” 沈万霄见他将一双眼揉的红肿,瞳孔里渐渐流淌出血一样的红,便伸手抓住他揉着眼睛的手:“赵可姿逝世,梦境多少会受影响,你魂魄不稳,觉得难受是正常的。” “噢。”松晏颔首,想要抽回手。 但沈万霄没有松开,反而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掌心温热:“闭眼。” 布料柔软的衣袖从松晏脸颊上蹭过,他又一次嗅到袖子里盈盈桃花香,神识难免有些恍惚。视线被遮挡,他的脑海里十分突兀地出现一片桃林,林间落英缤纷。 这片林子没能存在太久,松晏便僵住身子。 不知何时,沈万霄绕到他身后,一手捂着他的眼,一手松松搭在他的腰间。 他一动也不敢动,连声音都放轻许多:“沈万霄?” “嗯,”沈万霄应声,“你眼睛肿了,这样好一些。” 松晏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轻扫过他掌心的纹路。他手指微蜷,很轻地“啧”了一声。 松晏听着声音,倏地闭上眼:“我、我自己闭着就行。” “嗯。”沈万霄答应着,手却没松开,人还贴近些许,鸦黑的长发缠上他白如霜雪的发丝,“去看看赵可姿。” 松晏还想挣扎,沈万霄却不轻不重地掐在了他的腰侧,他顿时往后缩了下身子,却不想,正好撞到沈万霄胸膛上。 魂魄不全,神骨却在身上。 沈万霄皱眉,照理说只有神骨被抽离,凡胎肉体固不住神魂,魂魄才会不稳。但松晏身上一百零八根神骨一根不少,魂魄却有缺失,难不成—— “你去过酆都城?” “嗯?酆都城不是死人才去的地方吗?”松晏虽不解他为何这么问,但还是诚实地摇头,“没去过。我身体不好,师父看我看得可紧了,所以我都没怎么出过骆山……不过财宝好像去过。” 沈万霄未再作声。 碍于看不到,松晏只好问:“怎么了?” “无事。赵可月已死,赵可姿便该醒了,先去看看。” 两人朝着怀香楼走,一路上听着百姓交头接耳,才知落雁自摘星楼一跃而下摔成肉泥之事早已传遍白玉城。 半月前,乐姬沉鱼犯偷盗之罪,被薛百泉收拾,误打误撞揭开身世之谜——原是温家的千金温婳,幼时走丢被带回怀香楼。 是以沉鱼归家,享荣华富贵,而舞姬落雁香消玉殒。坠楼那日赵家公子赵江眠携棺而至,收尸入殓,众人方知这落雁原是赵家的幺女,只因幼时家中清贫,不得不卖入怀香楼。 后来赵家飞黄腾达,想再赎回幺女,赵可姿却婉拒了。且不说在怀香楼里,有她挂念之人,惦念之事,就说兄长赵江眠,眼下他正得陛下赏识,如若被发现家中曾卖儿鬻女,大好仕途难说也会毁于一旦。 赵可姿不愿拖累兄长,也不愿留下赵可月一人在这花影重重却蛇蝎遍地的楼中。 然,时至今日,她却先抛弃赵可月,独赴黄泉。可叹赵可月痴心一片,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34 却始终难宣之于口,而今逆天而为,以命换命,护她周全。 对知情人而言,赵可姿死而复生是赵可月的护佑,但对满城百姓来说,赵可姿便是妖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唯有赵江眠与其挚友,将她视作常人。 松晏刚踏入赵家的门,远远地便听见一阵接着一阵的咳嗽声,间或夹杂着怒吼声:“滚!让那妖道滚出去!” 他脚步一顿,抬头看去,只见赵江眠气息不稳,抬手胡乱擦去嘴角溢出的乌血,怒目圆睁。 而在他面前,一个与他身量相当的男子负手而立,重重叹气道:“阿眠,我知你与赵姑娘感情深厚,但她不是人,每日吃人心才能活——” “住口!”赵江眠蛮横无理地打断他,狠狠甩袖,额头青筋暴起,面无血色地说,“她不是妖怪,她是我妹妹。” “阿眠,你……”秦期叹气,他自小与赵江眠相识,而今亲如手足,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赵江眠与妖纠缠,万劫不复? 赵江眠张口欲言,胸口却一阵闷疼。他不得不闭上了嘴,咽下嗓子里的痛吟,紧咬着的唇色隐隐泛紫,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见状,秦期连忙扑上前扶住了他,抓住他的手腕,眼中惊疑不定:“脉象错乱,热火攻心……灵玉呢!?” 赵江眠缄口不言。 秦期见状便明了,当即怒不可遏:“你疯了不成!?你明知道这世间能压制白头的只有灵玉,却将它给了赵可姿!你不想活了是吗!?” 闻言,松晏微微偏头,问沈万霄道:“白头是巫族的蛊毒,可巫族销声匿迹已久,赵江眠怎么会与巫族有牵扯?” “崔意星手上有蛇巫印记,”沈万霄回想片刻,“她是巫族人。” 松晏恍然大悟。 相传巫族有一恶习,他们会在心上人身上种蛊。若是两情相悦,便种鸳鸯,此后哪怕相隔千万里,也能心有所感寻回所爱;若是单相思,便种白头,将相思之苦移给被相思的人,要他尝爱而不得之痛,永世煎熬。 鸳鸯易断,只要其中一方不再动情,此蛊便不再作数。但白头无解,两厢折磨到白头,除非种蛊人心死。 可叹崔意星满腔真心错付,至今却仍不死心。她要与赵江眠彼此折磨,痛不欲生。 思及此,松晏叹声:“凡人还真是奇怪,明知是错还要一错再错,死不悔改,最终害人害己……偏偏又叫人同情。” 沈万霄捂着他的眼,语气淡漠:“情之一字,最为伤神。” “那得分人,”松晏忽然转身,额头蹭过他的唇瓣,却毫无察觉,依旧乖乖地闭着眼,“我师父和师娘之间的情就不伤人,他们日日都黏在一起,我从未见他们吵过架,更遑论像赵江眠这样受尽折磨。” 沈万霄垂眸,稍稍退开几步:“你师父是……” “哥哥!”赵可姿从两人身体里穿过,打断他的话。 松晏睁开眼,眼皮红肿刺痛,眸子血红。他面色发白,眼前飞沙走石,尸横遍野,染血的旌旗轰然坠地。 “观御……” “观御……” 恍惚之中,他难以辨清那是谁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声嘶力竭,万里哀哭。 松晏怔然,眼中渐渐湿润。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脚下尸骨成堆,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大漠之上白骨皑皑,久寻未果的焦急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耳边忽响起轻叹:“松晏,闭眼。” 一只手挡在眼前,满目疮痍哀景乍然消退,不见踪影。 松晏愣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意识到方才险些被魇住。 “你魂魄不稳,”沈万霄扫一眼他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缓声说,“身上三盏魂火也不见踪影,易招邪祟,易落幻境,以后行事需得小心。” 松晏缓慢眨眼,声线有些颤抖,像是在害怕什么:“我、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你,那个人……他好像很痛,很伤心……” 沈万霄神情微动:“邪祟作怪而已,你不必在意。” 但松晏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而是轻声问:“他是你要找的九尾狐么?” 沈万霄闻声抬眸,目光沉沉。 松晏迟迟未等到回答,忽然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他的双眼火烧一样刺痛难忍,本能地落下眼泪,弄湿沈万霄掌心。 “此地不宜久留,”沈万霄捏诀,掌心丝丝缕缕缠绕的青光爬上松晏眉眼,如春风细雨,缓解了些许疼痛,“我先带你出去。”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梦境分崩离析,数万幽魂齐动,扑向两人。 松晏什么也看不清,隐约听见一声龙吟,怔了一下:“沈万霄?” “嗯。”沈万霄挨近些,偌大的龙影护在两人身旁,抵挡着梦中的纷至沓来的煞气和厉鬼。 他倾身,一手扶上松晏后颈,在他下意识推拒时叫他的名字:“松晏。” 松晏迷茫地“啊”了一声,后颈被捏住的感觉着实让他不安。 沈万霄闭了闭眼,身上多出一道又一道伤口,血染衣裳,他却不觉得疼,语气依旧平静:“睡会儿。” “我不困,我......” 仿佛下了咒一般,松晏忽觉得一阵疲乏,话说一半便朝后倒去。 沈万霄及时接住他,侧目时神色狠厉:“出来。” 格外突兀地,哭嚎声中传来一声轻笑。鬼仙远远地望向两人,苍白修长的手指朝着虚空中轻轻一点,薄唇轻启:“太子殿下,小仙此番来得匆忙,这份见面礼虽准备得不全,但也是一番心意,还请笑纳。” 沈万霄回头,见一枚玉佩浮于空中。在之前的梦境中,他也曾见过这块玉佩。 如此看来,梦境是早已设好的局。鬼仙有意引松晏入梦,才会让鬼娘占他身躯,好让他魂魄离体,借机逼他入梦。只是他没料到,入梦的不止是松晏。 可他引松晏入梦又是为了什么? 红笺是梦境里的怨,而这玉佩是梦境的根,只要毁了这块玉佩,梦境就能得解,梦中冤魂亦得解脱。 沈万霄眸色微沉,承妄剑破空而至,剑锋堪堪抵住玉石。 “太子殿下,”鬼仙出声阻止,语气里掺着笑,“恕我多言,这灵玉虽不值钱,却是小公子眼巴巴想要的东西。” 第23章 始末 梦中时光流逝飞快,纵有半月之余,于现实中不过半日光阴。 沈万霄强行劈开梦境,浑身是血地抱着松晏在石桌前现身时众人吓了一跳。尤其是步重,浑身的毛都炸开了:“松晏!” 强出梦境,无论是造梦者还是入梦者,皆遭反噬。沈万霄遍体鳞伤,赵可姿也好不到哪儿去,当即呕血昏厥。 唯有松晏,被人护在怀中安然无恙。只是被沈万霄施以法术,一时半会儿难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分卷阅读35 以清醒。 “殿下,”云沉迎上去,“小公子他这是怎么了?” “无碍。” 话音未落,沈万霄忽然身子一僵。 ——松晏睡不安分,伸手圈住他的脖颈,还埋头在他胸前蹭了蹭,哼哼唧唧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随着动作,松晏额前的碎发自他下巴上擦过,一阵酥麻发痒。 见此情形,步重不禁叉腰捂脸,被“丢人”二字砸了个晕头转向。 他与松晏自小一起长大,早就知道这人睡相不好。但没想到,能不好到瞎勾引人,也不看看这人是谁,惹上了丢条命都是小事,就怕心如死灰万劫不复。 云沉与若风面面相觑,而后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作没看见。 沈万霄无视步重阻拦,将人抱回房间。他刚一松手,松晏便抓住他的袖子,翻身将脸埋进他的掌心里,猫儿似的蹭了蹭。 沈万霄眉头轻皱,想要将手抽出。他手上依旧缠着白布带子,质感粗糙,现下还沾着血,很脏。 但他一动,松晏立马就抓紧了,一双好看的长眉紧紧拧在一起,嘟囔起来:“别走。” 松晏又在梦境里看见了那个提灯的人。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松晏,面容虽然依旧是模糊不清,松晏却格外清楚地察觉到他无比悲伤。 “你是谁?” “我来渡你。” 魔障一样与以往毫无差别的对话,松晏忽然失去耐心,在他即将消失前大着胆子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别走。” 那人迟疑一阵,手里青灯忽明忽暗,照在松晏脸上映出碎纹。 最终他还是走了,化成一阵风,一阵云雾,从松晏指尖消逝。 松晏忽然捂住心口。那里空落落的,却生长着无数刺藤,摩擦着弄伤血肉,疼得他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还说要渡我,骗子。” 沈万霄正思索着如何抽身,松晏忽然松开手,蜷缩起身子一动不动。 如此倒好,省得再费心。 他站起身,拿过一旁的被子给松晏盖上,转身时见他眼角有些湿润,难免动作一顿,紧接着,便听见他喃喃道:“……混账。” 沈万霄:…… 待沈万霄沐浴完再次返回亭中,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他受天罚,不老不死,不伤不灭。虽与常人一样能感到疼,但伤口愈合得快,也不算太过折磨。只除了一些致命的伤,足以让他死亡,而后重生,永世轮回,无所消停。 云沉与若风早早便等在房外,见沈万霄披衣出来,急忙迎上前去:“殿下,赵江眠快死了。” 沈万霄系着腰带,闻言手上动作一停,只感唏嘘。 赵江眠身上有白头蛊,如今崔意星已死,蛊毒再无人能解。灵玉虽能压制毒性,但也不过是延缓些时日,终归是凡人,生老病死,在所难免。 “将此物给他。”沈万霄思量片刻,将灵玉递给云沉。 云沉接过玉佩,神色微惊:“灵玉?” 沈万霄颔首。 “千年前邪魔涟绛被镇压在无妄海中,神识尽散,”云沉握着灵玉,情不自禁地感慨,“他亲手磨制的灵玉早先生出灵识,因感念旧主,自毁身躯,碎成七瓣,此后千年失散人间,再无踪迹。没想到,今日竟有缘在此处见到其中一瓣。” “涟绛。” 沈万霄垂眸,“涟绛”二字念在口中格外熟稔,以至于他有片刻的失神。 “当年涟绛弑神屠仙,血洗九重天,惹怒诸天神佛,”云沉神色有些痛苦,似是不愿回想当日情景,“彼时殿下带兵亲征魔界,未曾见此惨状,后来又身负重伤,记忆有所失,不知道此事也是情有可原。” 沈万霄抱剑的手手指微蜷,关于征战魔界的事,他脑海中尚有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尸山血海,白骨成山,万里哀哭。 但也只限于此,再多的事他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灵玉是邪魔涟绛的东西,其上的法力是涟绛修习的邪术。沈万霄目光沉了下去,松晏要这玉石做什么? 那边云沉将灵玉放到赵江眠掌中,丝丝缕缕的白光有如流水,浸透他的四肢百骸,叫那颗垂死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他面色发灰,眼下一片乌黑,眸子猩红如血。 见他醒来,云沉松了口气。 “咳,咳咳......”赵江眠咳嗽着,费力地看清眼前的人,“沈公子。” 沈万霄睨他一眼,见他苦笑着解释道:“原先温世昌说公子是天神,我还将信将疑,如今来看,是我眼拙。” “不算天神。”沈万霄淡淡道。 不过罪神罢了,岂能与九重天那些天神一并而论。 天神都是没有心的,他们永远对众生疾苦视而不见,永远隔岸观火。只要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他们就不会出手相救,一道又一道天规、戒律,重如枷锁。 赵江眠微微笑道:“沈公子说笑了。死而复生,不入轮回,不受生老病死之苦;无情无欲,不动凡心,不受爱别离求不得之苦......世上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却只有你们神仙能做到。” 不等沈万霄回答,他紧接着又咳了几声,气息不稳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闻言,云沉与若风相视一眼。 后者道:“既然如此,你直说便是,也省的我们再拐弯抹角地试探。” 赵江眠半阖上眼:“白玉城里的百姓叩拜鬼仙已久,可姿也不例外。” “起初,人们拜的是诸天神佛,拜山神拜庙神,祈求平安顺遂,喜乐圆满。但后来,温世昌将鬼仙的雕像运入城中,城中庙里神像佛像俱碎,就连附近几座山头的山神庙也未能幸免,人们便听信温世昌的话,跟着跪拜鬼仙。 我不信神佛之说,但可姿深信不疑。那时她与月儿成日被锁在怀香楼里,无法出来,便求我带着她二人的生辰八字去鬼仙面前祈福,希望有朝一日能脱离苦海,与月儿远走高飞......山山水水,四处为家。” 赵江眠闭上眼,眉头紧皱。 “鬼仙便是在那时盯上月儿。他托梦给温世昌,教温世昌邪术,要一众信徒以血肉之躯献祭自己,助长功力,所以后来几个月,城中百姓死于非命的越来越多。 城主差我暗中调查此事,我也正因此得以知晓全部事情。但终究是我疏忽大意,等我意识到鬼仙将手里长剑指向可姿与月儿时为时已晚......我没能救她们......我怎么当得上她一声‘哥哥’!?” 他忽然激动起来,颈部青筋暴起,脸上充血终于有些红润,紧接着呛咳起来,吐出的血弄脏了衣襟,“怎么当得上她一声‘哥哥’......” “赵公子!”云沉急忙扶住他,与若风一道施法稳住他的心神,“赵公子,此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