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夫妻重生后》 1. 第 1 章 《侯门夫妻重生后》全本免费阅读 第一章 萧瑟穷秋,日犹长,外层两道凌花风门大敞,残霞金光蔓延至阶前,似轻烟的光芒里映照出一层薄薄绿荫苍苔来。 已记不清这院子有多久没来人了。 白明霁面朝庭院,盘腿坐于蒲团上,微抬手,三经绞罗绣花鸟的大袖垂至膝上,手中茶盏倾斜,水渍缓缓浸入金兽炉脊上的细密小孔,眼前笔直的一道袅袅青烟,很快没了踪影。 “我与晏侯爷说,归根结根我不过是外姓人,不该同晏家一道陪葬。” “他答应了,给了放妻书。” “姨母,我可以回家了。” 即便孟挽嫁入白家,成为父亲的继室已有半年,白明霁还是习惯叫她姨母。 她只有一个母亲。 便是她的生母,孟锦。 孟挽似乎从不介意,笑着道:“恭喜阿潋。” 丫鬟素商已收拾好东西,在车上等,孟挽没着急带她走,新泡了一盏茶,轻推给她,“晏家最后的一盏茶,尝尝吧。” 白明霁不擅于悲秋伤怀。 嫁入晏家一年,她从未与夫君晏长陵相处一日,对晏家并无感情,如今要走,没什么可留恋。 不仅是晏家,她对任何人或事皆是如此。 从不谈感情。 是以,每到抉择之时,她总能冷静地找到那条于自己而言,最为有利的道路。 这样的性子,彷佛天生。 三岁那年,父亲接回了他的青梅竹马,两年后,诞下了庶妹,她和母亲的处境逐渐艰难。 一个心里装着别的女人的丈夫,母亲觉得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但她认为并非如此。 这世间能永恒的东西,唯有利益。 她是白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女,母亲乃前太傅嫡出长女,父亲明媒正娶的夫人,凭什么要被旁人争了光芒? 为了替白家争光,她使出了浑身解数。 七岁时便能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十四岁时,一副丹青被刑部看中,雇她为官府画师。 十五岁及笄礼上,她又以无可挑剔的礼仪和一身好皮囊,从此名声大噪,博得了白太后的赞美和喜欢。 十七岁嫁给了赫赫有名的永宁侯府世子,晏长陵。 她承担起了白家长女该有的模范榜样,成为了白家后辈中最为出彩的那一个。 她的努力,也如愿替她带来了收获。 姨娘离开白家那日,父亲曾在她屋里沉默地坐了一柱香,问她:“真不能容她?” 她答:“不能。” 她喜欢自己掌握命运。 瞧不起瞻前顾后的白云文,讨厌游手好闲的白星南。 看不惯白楚的软弱无能。 对一头栽进感情里的白明槿更是恨铁不成钢。 她一直认为自己才是活得最通透的那一个,直到某一日她回过头时,身后已寻不出一个认识的人。 如同眼前这条铺满了苔藓的台阶。 此时来接她回家的大抵也只有姨母一人了。 白明霁垂目,茶盏里飘浮起了一层青叶,轻轻吹开,送到嘴边饮了半盏,唤道:“姨母......” 她想问,她到底哪里做错了。 察觉出那样的问题,不是她这样的人应该问的,终究没能开口,问道:“阿槿还好吗。” 白明槿是她的同胞妹妹。 喜欢上了人人唾骂的刑部侍郎裴潺。 一月前两人大吵一架,至今没来,怕是还在生她的气。 “死了。” 孟挽轻淡的声音入耳,白明霁还未回过神,心口冷不防一股刺痛撕扯而来,似是没听清她的话,茫然看向孟挽。 孟挽并不着急,面上是一贯的微笑,“都死了。” “你母亲死了,妹妹也死了,白家老夫人被你寒了心不愿再见你,你父亲视你为蛇蝎,护着你的白太后也已薨。”孟挽轻声问:“阿潋,你离开了晏家又能去哪儿呢?” 门外的金光一点一点地褪去。 震惊与疼痛交织,白明霁疼得额头冒出冷汗,便也明白了肺腑里的绞痛是什么,孟挽今日不是来接她回家的,是来要她命的。 母亲死后,待她最亲近的人只有这位亲姨母,当初为了助她嫁入白家,自己不惜与父亲决裂。 为何要来害她? 白明霁想不明白,忍着疼痛拽住她,眸子里血红如丝,质问道:“为何?” 孟挽被她拽得斜了身子,没有回答,而是从身后取出一个漆木盒子放在几上,打开盖,轻推到她面前,“你父亲给的,让我带话给你,你体面了一辈子,最后必然也想走得体面些。” 里面是一条白凌。 凉意渗进骨头,肺腑里的疼痛到了极限,白明霁竟也麻木了。 孟挽倾身过来,五指捏住她的下颚,将她的视线扭向院外,“知道白家为何没人来接你吗?” 白明霁心往下沉,彷佛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脸上的血色眼见往下退去。 “因为他们都厌恶你,恨不得你死。” 孟挽看到了她脸上闪过的一丝慌乱,满意地松开她,缓缓从她手中抽回衣袖,“你父亲身为兵部尚书,乃三品官阶,纳个妾却被自己的女儿闹得满城风雨,在世人面前抬不起头。” “你大义灭亲,带着大理寺的人上门指认白老夫人陷害了你母亲,逼得她从此不敢再踏出房门半步。” “你气性高,瞧不起愚钝之人,白家两位公子被你踩在脚下,见到你都怕。” “还有阿槿,就因为她喜欢的人,你不喜欢,便执意让她断绝情爱。” “知道她怎么死的吗?”孟挽轻叹:“我不过是告诉她,以你阿姐的性子,怕是永远都不会妥协,她的人生容不得瑕疵,也容不得自己的亲人有半点瑕疵,不如我来做主,替她许了这门亲,昨日亲事定下来了,谁知她又自缢了,你说她到底为何不想活了?” 孟挽扫了一眼她苍白的脸,目露怜惜,“你以为是你拯救了白家,可白家上下实则视你为蛇蝎。你奋力往高处爬,以为会迎来他们对你的喝彩。” “你错了,他们对你只有憎恶,晏家给你了一条活路,你就能活了?” 那一字一句无不刺耳,犹如一把把尖刀刺入心口,不断绞着她的五脏六腑,尖锐的嗡鸣几乎刺穿了耳朵,嘴角鲜血涌出来,白明霁抬手抹了一把,满手粘稠,目光中夹杂着被揭穿后的恐惧和恨意,浑浑噩噩地朝她扑去。 孟挽起身退开,看着她扑在一旁的木几上,几面上的一株松柏落下,碎片满地,无不狼狈。 孟挽又走上前,怜爱地摸着她的头,似往日那般温柔地同她道:“阿潋,你没错,错的是他们。” “我也没错。” “瞧你,每一步都走对了,不一样落得个举目无亲的下场。” “潋潋,这样活着真的幸福吗?” 那样的神色充满了溺爱与怜悯,就像母亲死的那一日,孟挽来到灵堂,将她搂进怀里,对她说,“我知道潋潋心里苦,潋潋不怕,有姨母在。” 脑袋里看着跟前这张被水雾模糊的脸,脑袋突然一团混乱,逐渐成了空白,唇瓣轻颤,苦痛地道:“我不知道......” 孟挽一笑,“你知道,很痛。” “当年你母亲也很痛苦。” “你们下不了手,姨母来帮你们一把。” 凌乱的思绪从混沌中一瞬炸开,白明霁慢慢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喉咙里的嗓音几近嘶哑,“是你杀的母亲?” 孟挽不乐意了,“是你们自己走到了绝路,关我何事?” “你们这样的人,没有心,眼中永远只有利益,下场不是早就注定了?” “你母亲当年同说我,她活得很痛苦。” “既然痛苦,不如死了,我成全了她......” 孟挽的声音忽近忽远,白明霁喘不过气来。 幸不幸福,她不知道,她未曾有过,并不在乎,但有一样孟挽说得没错,她没有心,谁都别想从她身上讨到好。 锋利的瓷片划破掌心,用尽最后的力气,她将那块破碎的瓷片刺进孟挽的颈子后,自己也倒在了地上,仰头往外望去,最后一眼入目,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腹部的疼痛慢慢地变得迟钝,眼睛一阵阵发黑,耳边声音传来,她已辨不清是孟挽在挣扎,还是从门口灌进来的风声。 她拼了一辈子。 还是没能得到善终。 她想保护的人,也一个都不在了。 圣贤人道:尽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她这般孤魂野鬼,应该入不了轮回。 — 昨夜一场骤雨起,狂风卷着闷雷响了半宿,今晨刚住点。 “上月来信,说是走水路,白家的船只都到扬州了,又改成了马车,这一路上车轮子撵着稀泥走,不存心折腾人......” 一阵细风穿透窗纱,漠漠轻寒拂向临窗人的脸颊,白明霁扭回头,便对上了一双敢怒不敢言的怨怼目光。 说话的人正是白家那位游手好闲的二公子白星南。 一触到白明霁的视线,白星南立马缩了脖子,四下里一张望,见马车内就他们两人,脊背顿时挺直,防备地看着她,“我已满十五,高你一个头了,你若再敢以暴力服人,我可要还 2. 第 2 章 《侯门夫妻重生后》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章 两匹快骑疾驰入城,一路扬起泥水,到了闹市方才减缓。 虽落雨,京城最繁华的前门长街人群依旧熙熙攘攘,周青光夹紧马肚与前面少年并肩,对适才一幕印象深刻,扬声调侃道:“没想到半年过去,京城世风竟如此开放,连岳少卿这样的人,也能铁树开花,当街与小娘子搂搂抱抱了。” “少管闲事。” 细雨沾湿了发冠,少年面上的泥土也被冲刷干净,肤色白皙,泠泠水渍贴在面上,如同白玉镶了一层流光。 先前眸中的那道锋芒早已敛去,宽大的朱红斗篷铺在身后,眉目间的英气随着他唇角的舒展,散出几分浑然天成的傲慢贵态来。 阴霾天里,乍一瞧,不觉让人眼前一亮。 少年勒住缰绳,停在一家酒铺前,从怀里掏出一粒碎银,抛向撑开的直棂窗扇内,“两坛桃花酿,纯的。” 雨天铺子前竖着的一根桅杆上悬着一盏白纱灯笼,阴沉的天光下折射出一圈明黄的光芒,待卖酒的老板看清跟前少年的脸后,惊呼道,“晏世子?” “前线的仗打完了?”这可是京城里的名人,酒铺老板探出大半个头,摆出一副要与其畅谈的热情,“大宣将士是不是跪地求饶了?” 人人都喜欢听痛打落水狗的故事,本国将士一旦出征,百姓恨不得敌军是纸糊成的,一刺就穿,一推就倒。 晏长陵没应,坐在马背上半弯下腰,微微上扬的唇瓣勾出一道明朗的笑容,“这酒好卖吗?” “小本买卖罢了,还过得去,不敢劳世子费心。” “安心卖你的酒,家国战事,也不用你来操心。”说完手中长矛探去铺子,勾住绳子挑起了两坛子酒,夹马继续往前,直奔侯府。 晏家乃皇室宗亲,又因父辈立下过汗马功劳,门第显赫,府门乃一扇朱漆将军门,枋与柱相连,额枋上竖着一块牌匾。 牌匾上的“晏府”二字,乃晏家老王爷当年亲手所写。 落雨的缘故此时府门紧闭,周青光扣了五六下门环,里头才传来动静。 见到门外两人时,门房一脸震惊,怀疑自己看错了,“世子回来了?!怎的没提前传信,奴才这就去通报老爷......” 晏长陵一脚跨入门槛,“不必,父亲在哪里,我自己过去。” 门房快步跟在他身后,“惊蛰天雷雨不停,今日陛下免了早朝,庄子的人趁暴雨前摘了几框橘子,这会子人都在老夫人院子里聚着呢......” 晏长陵将手里的酒坛子递给了身后的周青光,脚步直径朝老夫人的梧桐院走去。 七进的院落飞檐连廊,以花格栏杆作装饰,棂条上雕刻着繁琐的云纹和灯笼框纹,一直延绵到正屋门外。 步上廊内,隐隐的说话声从窗格内渗出,“世袭官职没了,今后再好的出身,想要入仕都得科考,外头百姓放着烟花爆竹庆祝,直呼万岁,我晏家却被架在了火炉子上被人盯着烤,一句不能依靠祖荫,害得老二别说实职,在京城连个挂名都捞不到,沦落到了要做地方官的境地,只怕赴任那天,便是全京城最大的笑话......” 官职改革,得有牺牲。 皇室宗亲,不愁饿不死,就算什么都不用做,也能领俸禄过日子。 可之后呢? 便是再也起不来了。 “荫不及族人,谁还愿意继续卖命......” “慎言!” 便是在这片刻的安静中,外屋的丫鬟忽然唤了一声,“世子爷。” 屋内几人一愣,齐齐朝帘门望去。 老夫人上了年纪畏寒,三月了屋里还烤着火盆,晏长凌抬手掀起卷帘,碳火的温暖馨香扑面而来,与记忆里那场萧瑟血腥的画面截然不同。 “世子?” “云横!” “你怎么回来了?” 晏长陵拱手一一见礼,“祖母,父亲,二伯二婶,三婶......” 进屋前,他已整理了一番仪容,此时对着众人牵唇一笑,笑出了风光霁月的俊态,可不就是昔日那副招人眼的风流模样。 还真是世子。 屋内的人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争先问候,屋里的丫鬟一通忙乎,备座的备座,沏茶的沏茶,晏长陵上前靠着老夫人身侧入了座。 等所有人寒暄完,一旁的晏侯爷晏尘阙才皱眉问:“仗打完了?” “尚未。”晏长陵答得倒是干脆。 晏侯爷眉头皱得更深,未等他再开口,老夫人便出声打断,“天下的仗能打得完?如今官场动荡,这时候回来正好......” 半刻不到,府邸上下全都知道了晏家的世子回来的消息,屋里的小辈们也一窝蜂的涌来了梧桐院。 十几个高登坐得满满当当。 都是熟悉的面孔。 晏长凌扫了一圈,没见到一个陌生的。 在他这一眼寻望中,晏老夫人也终于想了起来,屋子里少了一个人,转头问:“少奶奶呢?” 边上的一位丫鬟过来垂目回禀:“今晨一早,说是有要事回白家去了。” 又回白家。 晏二夫人忍不住插话,“能有什么要事,用得着她天天往娘家跑,世子都回来了,还不去寻?” 自从侯夫人去世后,府上的事务皆是晏二夫人帮衬着老夫人在打理,上回在那新妇跟前吃了个闭门羹后,已好几个月没管过,也不知道成什么样,转头吩咐身旁另一位仆妇,“你去竹院走一趟,盯着人早些把院子收拾出来,好让世子先回去更衣......” — 白家。 城外的消息一传回来,二房的嬷嬷伞都顾不上撑,湿着两边肩头,一踏入屋内便急切地禀报:“二爷二夫人,出事了。” 今日白家上下原本就紧绷着一根弦,一听这话,白二夫人心跳都快了,“怎么,真遇上了?” 上月白家大夫人的杖期已过,白家大爷也到了该续弦的时候。 人选定了两人。 一位是白大夫人的妹妹,也就是白明霁的亲姨母,孟挽。 一位则是曾被白明霁亲手赶出白家的阮姨娘。 姐姐去了,由妹妹来填房,京城之内的大户人家并非没有先例,但耐不住阮姨娘是白大爷心中的遗憾和求而不得。 好不容易熬到了正牌夫人生死,终于能将受了委屈的旧人重新迎入门,眼里怎能容得下旁人。 且那孟挽还嫁过人,死了丈夫。 白明霁今日来接孟挽的同时,白大爷也正在迎回阮姨娘的路上。 但孟挽也并非没有成算。 若白明霁能赶在阮姨娘进门之前,先一步将孟挽接进白家,再去宫中求白太后做主,就算白大爷接回阮姨娘也没用。 两厢里都在较着劲,这要是回来的路途中忽然碰上,会发生什么,简直不敢想。 嬷嬷却道:“孟家娘子的马车翻了!” “什么?!”二夫人惊得站起身来,回头看向白二爷,两人均是一怔。 嬷嬷继续道:“雨天路滑,路不好走,那孟娘子又心急走了近道,马车翻在了九岭坡,连人带车跌进了悬崖......” 白二夫人深吸一口凉气,好半晌才回过神,“大娘子人呢?” “倒是立马赶过去了,还能如何,十几丈高的山崖,孟娘子已是尸骨无存。” 好端端的人,突然死了。 这就是命啊。 二夫人捏着绢帕,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白二爷皱着眉,思忖片刻,起身便往外走。 白二夫人一把将他拉住,“你去哪儿?” 3. 第 3 章 《侯门夫妻重生后》全本免费阅读 第三章 她的夫君。 永宁侯府世子,晏长陵。 回来了? 一个本该半年后死在战场的人?白明霁思绪彻底乱了,讶然地盯着嬷嬷。 嬷嬷见她这反应顿时一噎,先前听二夫人背地里数落,说她莫不是她忘记自己已嫁了人,如今瞧来,还真给忘记了。 走过去一把搀扶住她胳膊,待扶上马车后,便立在窗前板着脸道:“有几句话,少奶奶或许不爱听,老婆子今日也非得说了,少奶奶已是出嫁的人了,别动不动就往娘家跑,这不得体,先前便也罢了,如今世子爷已回来,还望少奶奶往后谨记自己的身份,论起规矩,少奶奶还是京城姑娘们的楷模呢......” 这话多少带着揶揄。 上辈子在晏家住了一年,白明霁参加过的家宴,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 夫君不在,她顶多算半个晏家媳妇。 与晏家人的相处,主打一个井水不犯河水。 至于不相干的人,她懒得费神。 放在往日,尽管晏家有人对她这番目中无人的行为看不顺眼,但奈何理亏,嫁过来就让人家守了空房,加之她身后的那位白太后,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如今世子回来了,总算有人治她了。 怀揣着这般心思,嬷嬷今儿要叮嘱的话格外多,到了晏家,等白明霁从马车上一下来,张嬷嬷便跟在她身后继续说教,“院子里的奴才,原本是伺候世子的人,纵然一时不合少奶奶心意,好歹也是十来年的老人了,少奶奶不该将人撵了。” 言下之意,如今人回来了,我瞧你怎么交差。 见白明霁一句不吭,张嬷嬷心中暗自感慨,这人啊,万不能太傲,总有栽跟头的时候。 想起先前她一副天灵盖上长眼睛的样,如今倒是巴不得这关头上闹出个事情来,好让世子瞧瞧,娶的是尊什么样的菩萨。 盼什么来什么,两人的脚步刚上竹院长廊,便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隐约能听出是白明霁跟前的金秋姑姑。 张嬷嬷心头一跳,这也太灵了,眼睛里生了光,嘴里却装模作样地道:“有什么天大事还值得吵一番,也不瞧瞧今儿是什么日子。” 脚步不觉走到了白明霁前头,到了人群背后,双手往胸前一叠呵斥道:“这又是怎么了?” 二夫人刚派过来的姚姑姑被拦在门外,也不知道金秋说了什么,气得她脸颊发红,回头见是张嬷嬷,这下有了底气,声音也大了,“嬷嬷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今儿世子爷回来,二夫人好心让咱们的人过来帮忙打扫,谁料这门前多了一道门神,把咱们拦在外,不让进了。” 张嬷嬷听明白了。 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又是老一套。 上回被撵的几个奴才告到二夫人跟前,二夫人好心好意找上门来调解,白氏以头疼要歇息为由,让二夫人吃了个闭门羹。 张嬷嬷把目光看向了金秋姑姑,也不指望她能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放人进去。 果然金秋姑姑道:“别说是张嬷嬷,今日就算二夫人来了,这赶出去的奴才,岂有再请回来的道理。” 说的是姚姑姑身后的一位丫鬟。 那丫鬟原本是屋里伺候世子爷茶水的人,名唤玉珠,人是机灵,但话太多,白明霁喜欢清净,便把她调去了后厨。 后厨婆子多,适合她唠嗑。 但她不愿意,跪在白明霁跟前哭,问她自己做错了什么,与其被她这般羞辱,不如放她走。 本以为她是世子的人,白明霁不敢处置,谁知白明霁竟成全她,当场把牙行的人叫了过来,玉珠吓得大哭求饶,二夫人听到消息把人拦住,暂且收在了自己屋里。 今日八成是听说了世子回来的消息,打了要来诉说冤屈的主意。 金秋姑姑死活不放人,几人便端着水盆,拿着扫帚堵在门口。 张嬷嬷一听金秋姑姑如此说,转过身便对刚下长廊的白明霁,嘴角扯出个无奈的笑容来,“奴才无能,还是少奶奶处理吧。” 众人这才瞧见刚下穿堂的白明霁。 个个脸色微变,垂目往后退。 众所皆知,这位少奶奶不好惹,旁的主子动了怒,摔个东西骂上一顿便也罢了,她不是,但凡被她抓到错处,那便甭想再呆在院子里了,一次机会也不会给。 玉珠不久前才领教过。 鼓起勇气抬头,便见白明霁正冷眼盯住她,“你还有话说?” 触到她目光,玉珠心头便是一跳,脖子又缩了回去。 换做往日她确实不敢再来,今日不同,有人替他撑腰,硬着头皮冲出去跪在了院子中央,摆出一副要升堂伸冤的架势,同她叫嚣:“奴婢不服。” 金秋姑姑没见过这等子死皮赖脸的,倒吸一口凉气,“这会子天晴,能跪了。” 然而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她能说得过姚姑姑,却没玉珠的口才,反倒被玉珠蛇缠棍子缠上了,“奴婢知道姑姑读过书,说起话来走路绕小道,总要拐个弯,殊不知这墨水喝到了肚子里,五脏也被染了色,我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我技不如人,没有姑姑一根筷子拣花生米的本事,这才惹了少奶奶不快,要来发落奴婢。” 一顿夹枪带炮,说金秋姑姑挑拨了。 有了上回的教训,玉珠明白当奴才的万不能同主子对着干,这回学聪明了,把矛头对准了白明霁的陪嫁姑姑身上。 “你!” 金秋姑姑气结。 当初就因为这点,娘子才容不得她。 抬眸看向白明霁,见其一身占了雨雾,没功夫同她掰扯,“娘子先回屋更衣,她愿意跪着就跪着吧。” 若是上辈子,白明霁或许会杀鸡儆猴。 重生回来,她背负着血海深仇,定不是来管这些鸡毛蒜皮之事,这屋子的主人既然已回来了,该如何处置随他。 正要进屋,那玉珠竟不依不饶了,大声哭喊起来,“奴婢跪着无妨,只等少奶奶消气,今儿就算是跪死,奴婢也认,奴婢生是竹院的人,死是竹院的魂。” 最后两句抬高了声音,竟叫得比烈妇还贞。 白明霁转过身,倒好奇她哪里来的底气,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从对面廊下的卷帘内传来,“谁要死了?” 惊蛰雨水缠绵,檐下装上了一排厚重竹篾卷帘,挡了雨雾也挡住了视线,待细风过,吹得帘子起伏,里面那道影影绰绰的身影在一众人的注视下快步走了出来。 是位年轻公子,青色剑袖圆领袍,手握一把银枪,从踏跺潇洒踱步而下,举手投足一股少年将士的干练,五官却不似武将的粗矿,白皙精致,唇角的一抹笑彷佛天生。 有些熟悉。 白明霁愣了愣,不就是打马溅了岳梁一身泥水的那人。 没等她反应,跪在院子里的玉珠如同见到了自己的救命稻草,梨花带雨般地哭诉,“世子爷,求世子爷替奴婢做主......” 白明霁又怔了怔。 实则她并没见过晏长陵,新婚当夜她头上的盖头刚被掀开,门外便来了宫人,等她抬头时,只看到了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边沙之地,竟能养出这样的细皮嫩肉。 倒不是小白脸。 少年的阳刚之气洋溢在了脸上。 四目交汇还能感受到他视线里散出来的灼热,一双黑眸澄明深邃,似是在星海里浸泡过,含着笑漫不经心从一众人身上扫过,略过她时突然一顿,似乎城门口的那一眼,也没将她认出来,是以,又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阵。 她一身妆花金线绫罗,气势自与下人不同,此时能站在他房门前,什么身份不言而喻。 晏长陵自然也看了出来。 新婚夜记不清有没有见过白氏,似是瞧过,又没瞧过,印象模糊,即便是前世最后一眼,她脸上沾了鲜血,也没看真切。 这回倒是瞧仔细了。 肩上披着的还是适才在城门口见到的那件披风,肩膀有些消瘦,显得身姿格外婀娜窈窕,头上发丝被雨水打湿,沾了云烟。 时下京城文人颇多,但凡长相过得去的小娘子,都被称为美人儿,大多美人儿在于皮相和点缀,瞧过之后则了无痕,记不清长相,跟前的姑娘不同,本身就是一块美玉,不需要过分的雕琢,沉静中流露出来的清雅从容,倒让人过目不忘。 确定自己之前是没见过。 隔了两世头一回相见,比起城门前见到的那一幕,对她上辈子那般凄惨的结局更有感触,含笑对她点了下头。 对方俯身还了他一礼。 耳边的呜咽哭声还在继续,晏长陵这才垂目看向脚边跪着的那位奴婢,问道:“你哭什么?” 嗓音偏低沉,听进人耳朵,像是被一汪暖暖的泉水包裹,玉珠愈发委屈了,什么也顾不上了,像是向家长告状的孩子,巴巴地等着主子替自己做主,“世子爷,少奶奶要撵奴婢走,还打发了牙子要将奴婢卖了......” 只要跟过晏长陵的人,谁都知道他护短。 晏长陵如她所愿地往白明霁的位置看去。 白明霁面色坦然,也没反驳半句。 晏长陵又回过头问玉珠:“何故撵你?” “奴婢,奴婢冤枉......” “什么冤屈,说来听听。”院子里有一方石桌,之前他喜欢在这里与客人下棋,如今一场雨,上面铺满了落叶,横竖身上湿了,没去顾上面的水渍,往石凳上一坐,手中 4.第 4 章 《侯门夫妻重生后》全本免费阅读 第四章 说去叫水白明霁真去了。 区区火房,哪里容得下她这样一尊大佛,火房的婆子惶惶不安,斗胆相劝,“少奶奶,您快回屋歇着,等水烧好了,奴婢们送过去。” 白明霁没应,也没走,问婆子要了一张马札,坐在檐下安静地守着屋内那口大锅里的水,炊烟的热气燎着她后背,浸上来的暖意无比真实,脑子里的那阵恍惚,逐渐清明了起来。 晏长陵,字云横。 皇室宗亲。 十六岁上战场,十八岁被封为少将,直至二十岁,三次出战,次次大获全胜。 以他的才华和战功,若无意外,将来必会封侯拜相。 自己当年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是以,晏家来提亲时,她一口答应,想着将来他封侯自己便是侯夫人,他拜宰她便是宰相夫人。 再回想起那时的心境,白明霁觉得遥远的就像是做了一场美梦。 后来美梦碎了。 大酆十一年,晏长凌死于安庆。 死因,叛变,被乱箭穿心,射死在城门之下。 白家的人,包括父亲也曾来问过她,“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他为何如此糊涂,走了一条死路?” 都问她,她又问谁? 她所知道的,也是从外面听来的。 当今天下三分,以长河为界,大酆镇守南方,大启占领北地,大宣则扎根在西边群山陡峰后的边沙大漠。 谁都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小打小闹积怨久了,每隔几年便会爆发一次大战,半年前大酆同大宣的矛盾冲突到了白日化,大酆派兵十万,与大宣正式开战。 晏长陵应征。 蚌鹤相争,渔翁得利,怕大启趁机壮大,更怕黄雀在后,大酆皇帝突然下旨,要身在前线的晏长陵先去与大启议和,商议共同讨伐大宣之事。 晏长陵奉命去了大启,却没与大启结交,反而杀了大启太子。 大启一怒之下,举兵连屠大酆三城。 消息传到大酆,满朝文武无不震惊,也无人敢信。 晏长陵又不是傻子。 何况大启的太子还是他的亲姐夫。 只要是个正常脑子的人,无论哪一宗,也不会在此时杀了大启太子。 皇帝也不相信,认为是诬陷,一众人等着传旨的驸马爷回来。 很快驸马爷赵缜回来了。 人跪在殿堂上,声泪俱下地讲述了晏长陵是如何与大启太子发生了冲突,如何杀了他,又是如何被大启国君处死的经过。 当年大启同大酆联姻之时,大启太子亲自前来大酆求娶公主,最后却看上了永宁侯府的大娘子。 晏长陵的长姐,晏月宁。 晏长陵自小护短,为此极为不满,还曾与大启太子当街动过手。 夹杂着私愤,年轻气盛一时冲动铸成大错,就有了几分可信。 晏家还未从晏长凌身死的噩耗中缓过来,紧接着便陷入了叛国,抗旨的沼泽之中。 除了她以外,满门流放,无一幸免。 对上辈子自己那位只有过一面之缘,确切来说,只见过一道背影的夫君,白明霁对他的评价是空有一副拳脚,白长了一颗脑袋。 但如今人却没死。 还鲜活。 而,本该无事的孟挽竟死了...... 火房挨着府邸最后面的倒座房,没有长廊,却有一片翠竹,新抽的嫩芽粘着细密的水珠,瞧久了,眼睛都明亮了。 白明霁赏着景,闻着雨后泥土的芬芳清香,趁此理了理杂乱的思绪。 这一理,便过了小半个时辰,金秋姑姑找过来,瞧见她一人坐在檐下,水洗过的天地四处澄明,翠生生的颜色罩在她眉头,映出一缕细细的愁。 金秋姑姑一愣,还是头一回在她身上瞧出这个年岁该有的伤春。 上回白尚书骂娘子是一块寒冰疙瘩,没有一点人情暖意,遇上了只会让人头破血流。 金秋觉得,娘子即便是一块冰,也是一块洁白如雪的冰。 说到底娘子是不愿意圆滑,不愿意委屈自个儿。 这类人看似不会吃亏,心里却是最苦的。 “娘子。” 金秋走到面前,出了声,白明霁才瞧见人,回头去看锅,里头的热水早被婆子送了过去。 坐久了腿麻,金秋姑姑上前搀她起来,倾耳过来同她道:“世子爷让娘子放心,银枪,他已拔了出来。” 白明霁:...... 心思被戳破,白明霁目光瞥开,略微尴尬。 终究还得面对,又问道:“人呢?” “娘子是问世子爷?”金秋姑姑已不同于先前的紧张,轻松地笑道:“刚更了衣,说有要事出去了,让娘子也换身干爽的衣裳,晚饭不用等他。” 知道她适才是下不了台,金秋姑姑留了个心眼,没跟过来,想亲眼瞧瞧这位姑爷是什么样的秉性,今后也好相与。 没料到结果太快人心。 “还想告状呢,一个都没讨到好,全让牙子带走了。”金秋姑姑同她说起了适才的经过。 白明霁那一枪使出来,震慑了下人,但也算给了刚归来的夫君一记下马威。 金秋姑姑当时心都揪成了一团,娘子身后有白太后撑腰,可晏家乃皇室宗亲,晏世子的身份本事摆在那,犯不着怕她。 一堆人等着看好戏。 好半晌晏长陵才动了动,抬手抹了一把脸上被殃及鱼池溅到的雨水,问那玉珠:“你叫什么名字?” 玉珠一时没反应过来,许是没料到她伺候了五年茶水,世子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 不仅是玉珠,其余几人也挨个儿报了名,晏长陵听完后起身,走去树下,把那杆银枪取下来,丢给自己的侍卫,吩咐道:“把奴籍寻出来,卖了。” 分明是一张如骄阳灿烂的脸,笑起来温暖人心窝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要人命,别说那几个奴才,金秋姑姑都觉得意外。 玉珠满目不可置信,连哭都忘了。 本以为回来的是一座靠山,谁知山倒了,还把自己砸死了。 原本她是二夫人从娘家寻来的人,有几分姿色,安插的竹院本意为笼络世子爷,将来在他屋里谋个姨娘的位置。 上回被白明霁赶走,二夫人还能保在自己身边。 这回,彻底没了戏。 这会子二房怕是已收到了消息,有得热闹了。 — 几个奴才伸冤的那阵,消息便传到了二夫人耳里,对张嬷嬷和姚姑姑的所作所为,二夫人心知肚明,也不出声斥责,算是默许了。 早年侯夫人去世,只剩下了晏侯爷和世子爷俩,后院又没有妾室,大房的中馈便由老夫人打理。 后来老夫人年岁渐高,没那么多精力,又交到了她手上。 但自己终究是二房的人。 晏世子已娶了少夫人,按理说,管家之权早就该还回去,谁知新婚夜晏世子出征,一个守着空房的新妇如何管家。 老夫人没说,新妇没提。 自己也装作不知道。 如今人回来了,早晚都得交还,但说起来容易,真做起来却难了。 尤其是这么一位鼻孔朝天,不将她放在眼里的主儿。 换作旁的新人,知道自己管了这么多年的家,还不得想着法子一天两头地往她跟前跑,她倒好,自己找上门去,她还能不见。 亏得自己有先见之明,留了个心眼。 玉珠是自己娘家表妹的姑娘,早早便放在了世子屋里,等将来她做了大房妾室,再有自己从中帮衬,府上的中馈不一定就攥不到自己手上。 如意算盘是打得好,没想到落空了个。 张嬷嬷裤腿卷着风进来,人还没到跟前,嘴里就嚷上了,一口一个不得了了,“白氏要翻天了。” 听她说白氏夺了世子的枪,来了个下马威,二夫人眼中还有些激动,听到最后竟是世子把她送过去的人都卖了,脸色霎时一变。 “那白氏先前对二夫人不敬,如今连世子也不放在眼里,银枪都敢扔了,这还担着贤惠的名,世家规矩礼仪里,可没听说有这一宗......”张嬷嬷继续拱火,二夫人哪还有心思,起身打断她:“都卖了?卖去哪儿了。” 张嬷嬷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玉珠...... 二夫人脸都青了,斥道:“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牙行,把人买下来。” 金秋来火房寻白明霁时,二房早忙成了一团,一路打听晏长陵把人带去了哪个牙行。 白明霁倒没什么意外。 前世晏家抄家,不知是谁提前走漏了风声,院子里的丫 5.第 5 章 《侯门夫妻重生后》全本免费阅读 第五章 驸马爷赵缜乃两年前被皇帝所钦点的状元郎,隔年便尚了长公主,赵家门户不高,按理说家世身份配不上长公主,但比起远嫁他国,与大启和亲,已是一门能解燃眉之急的好亲。 是以,为避和亲,长公主与其私通在先,闹出了有身孕的传闻,最后与大启太子和亲的人选不得不落到晏家长女晏月宁的头上。 赵缜原本与晏长陵是同窗,因其性格能屈能伸,又有一身真才实学,结识了不少京城贵人。 商王家的小郡王宴玉衡,明阳侯府世子陆隐见,加上永宁侯府世子晏长陵,四人被称为京城四大进士。 两年前四人一道参加了殿试,大酆有制,凡官宦子弟不得授予状元头衔,即便考了第一,也要降低名次,往下再依次递补,补了三回,补到了赵缜身上。 为表庆贺,三人凑了一笔银钱,替他买下这处宅子,巷子名也改成了状元巷。 尚公主之后,赵缜一度愧疚不敢再见他。 晏长陵也当从未结交过此人。 自上回在此替赵缜庆祝高中后,晏长陵再也没来过。 但那道穿过黄沙,站在峡谷上方,从上而下俯视着他的身影,却牢牢地映在了脑子里,梦里都忘不了。 灭了手中灯笼,周清光翻墙从里打开了后门。 晏长陵放轻脚步进去。 宅子不大,熟门熟路地避开守在院子里的下人。 寻了一圈,却没有见到人。 周清光环顾了一周空荡荡的屋子,纳闷了,“属下打听来的消息,昨日赵缜确实回了状元巷。” 晏长陵没应,瞧了一眼床上整齐的被褥,又伸手摸了摸书案上凝结成团的残蜡。 昨夜这里没住过人。 不在公主府,不在赵家,也不在状元巷,还能去哪儿...... 赶了半月的路,马不停蹄地回来,尚未歇息半刻,只为等待这一刻,突然扑了个空,晏长陵面色不是很好。 周清光虽不知道赵缜到底做了什么找死的事,但能让他甘愿冒着违抗军令的风险,也要赶回京城找他清算,必定是深仇大恨。 堂堂状元郎,今日不见明日也能见,周清光劝解道:“主子先回吧,明儿再找,他赵缜乃朝廷命官,还能遁地不成。” — 夜里的雨越落越大,轰隆隆地砸在伞面上,人的心脏也跟着悬挂起来。 雷鸣一过,感觉下一刻就要劈在自己身上,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杀了人,可不就得要遭雷劈吗,素商拽住白明霁的胳膊,艰难往前,两人双脚已蹚在了水里,浑然不觉得凉。 终于到了埋人的地儿,素商如同一尊雕像僵在那儿,迟迟说不出话来。 只因她埋人的那一块儿,被大雨冲刷后,此时全都塌了方。 先前她心惊胆战,担心自己坑埋浅了。 这回是埋得透透的了。 白明霁见她这般反应,便也猜到了,问:“你确定是这儿?” 素商点头,嗓门儿抖得厉害,“奴婢确定。” 白家祖上为武将,祖父也曾是先帝跟前的将军。 尚在世那会儿,喜欢教她拳脚。 她学,素商也跟着一道儿学。 这小妮子心头一急,下手八成没个轻重,打人的事她干过,杀人是头一回,且杀的还是当今驸马爷。 当年父亲为了一个妾室,将她推在地上的那一刻,白明霁便悟出了一个道理,人生逢意外不足为惧,最紧要的得有一颗镇定之心,能力挽狂澜。 驸马爷失踪的消息一出来,必会惊动三司。 大理寺岳梁,刚正不阿,谁的面子都不给,手中最为出名的案子便是大义灭亲,把自个儿的父亲送进了诏狱。 刑部侍郎裴潺,恶名远扬,她亲眼见过他滥用私刑,没有一个罪人能完整从他的司狱司走出来。 锦衣卫那帮子人,见风使舵,贪墨的银子和犯下的人命不计其数。 无论落到谁手上,都没好下场。 “回去。” 白明霁回过神,一把拽住素商,匆匆上了马车。 好在是个雨夜,路上没人。 出来时她寻了去刑部送丹青的借口,如今丹青还在手里,无论如何也要过去一趟,马车绕了一个大弯,绕到了从晏家去刑部的那条路上。 小巷一路都很畅通,谁知上了主路,突然堵住了。 马夫手里的缰绳勒得及时,没撞上去。 两人被那力道险些甩在车壁上。 堪堪稳住后,慌忙抬起头来,便见两旁直棂窗上,透出一团从雨雾里蔓延过来的昏暗光芒。 吧嗒吧嗒的雨声中,隐约传来了说话声。 素商心头一紧,“娘子......” 白明霁握住她手,让她沉住气,缓缓掀开棂窗一角,素商也顺着她视线瞧去,眼尖一下便见到了马车旁的岳梁,若是往日,她还会热情地迎上去,如今手里有了命案,心头只觉恐惧,又开始哆嗦了,“娘子,是岳大......” 白明霁看到了,且一旁的马背上还有一人,素商没注意到,她却看得清楚,一把捂住素商的嘴,“别出声。” — 岳梁也没想到一日之内,竟两次遇上晏长陵。 头一回溅了他一身泥,这一回索性将他挤在了阴沟里。 入城的一条道本也宽敞,尤其是这样的雨夜,车辆行人少,怎么也至于翻,谁知半道上突然被一道麻袋墙拦住,马夫下意识往旁边避,好巧不巧,这时身后偏偏响起了一阵打马声,马夫一慌,情急之下换了个方向,换得有点过,车轮子掉进了边上的排水沟里,再一撞,翻了。 马夫苦不堪言。 雨太大,远远瞧见前面一排雨棚下,悬吊着几盏灯笼和一道麻袋墙,不见人影,没法子,岳少卿人还在里头没出来,马夫仰头拦住了前面的罪魁祸首,“公子,公子留步......” 路都堵了,不留步也得留,晏长陵骑在马背上,特意弯下身来,面上挂着关心,同情地问:“车内是哪位贵人,严重吗?” 马夫本想呸他一口,要不是他突然闯上来,马车能翻?但如今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忍气吞声地道:“车内是大理寺少卿岳大人,劳烦公子搭把手。” “我与岳大人熟吗?” 马夫一愣。 若是换作寻常人,一听大理寺少卿的名头,怎么都得搭把手。 马夫正猜着他身份,不知是哪路神仙,晏长陵一笑,“这回算熟了。”回头让周清光上前帮忙。 等马夫和周清光走过去,岳梁已从车内钻了出来。 整理了一番衣帽,从马夫手里接过斗笠戴上,倒也不算狼狈。 抬头看向晏长陵,头一句便是问他:“岳某记得没错,晏将军此时应在边沙,今日回京,可有军令?” 晏长陵愣了愣,突然低声笑开,那双眼睛一弯如同两道月牙,少年的意气风发一览无遗,夹杂着得天独厚的矜贵和肆意,让人一看便知是从光芒里孕育出来的贵人,勉强屈尊来俯身问他:“敢问岳大人,本将姓什么?” 岳梁眸子微动,沉默不语。 姓晏。 当今皇帝极为注重血脉亲情,但凡姓晏的宗族,都被找了出来,不做事没关系,能吃喝就行。 半年前他应征是他乐意。 如今回来,是他不愿意继续打了。 他不做官了?岳梁眉头微拧。 那他无话可说。 晏长陵知道他回答不上来,也没等他回话,礼尚往来,也问起了他:“岳大人大半夜出城,是有什么案子?” 岳梁再次抬起头,隔着雨雾与他对视,平静地道:“城外九岭坡,今早翻了一辆马车。” 晏长陵淡淡地哦了一声,不太关心。 岳梁却盯着他继续道:“岳某想了起来,晏世子也是清晨进的城,路上可有见到?” 晏长陵草草地应了一声,“没。”转头看向雨雾下的那串灯笼,扬声道:“谁设的关卡,滚出来!” 这一声穿破雨雾,不久后前面一侧的矮屋子内,终于跑出来了两人。 手里撑着伞,遮住了头挡不住脚。 鞋袜湿透,腰间的弯刀也在滴着水。 是两名锦衣卫。 没料到这么大的雨,还真有人出来,两人心情很不好,语气也冷硬,“嚷什么嚷,今夜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过......” 对面的人没动,也没吭声。 待走近了,两人渐渐瞧出了不对劲。 一人先认出了站在马车旁被大雨淋透的岳梁,神色一怔,忙走过去把伞举 6.第 6 章 《侯门夫妻重生后》全本免费阅读 第六章 锦衣卫本是一句奉承话,不料引来了更长的沉默,干瘪瘪地笑了两声,忙道:“外头湿冷,各位贵人先进来坐阵子,小的已泡好了茶......” 总不能一直站在雨里,白尚书一把握住身旁娘子颤抖的手,跨上檐下,经过白明霁身旁时,讽刺地道,“我白之鹤何德何能,竟让你如此费心。” 白明霁面色不动。 她没料到今夜会遇上这两人。 上辈子是翌日早晨,白尚书才把人带到了白府,那时她已拿到了白太后为他和孟挽的赐婚,这位姨娘自然被拦在了门外。 原来半夜就把人接进城了。 感情确实好。 也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八成以为她是特意这里堵他们。 那她倒歪打正着,白白捡了个便宜。 白之鹤心情不大好,并没留意周围的人,一旁的晏长陵头上又压着斗笠,白之鹤没认出来,匆匆与边上的岳梁打了声招呼,先带阮姨娘进了屋。 余下几人还是没动。 岳梁脖子轻扭,往白明霁的方向瞟了一眼,白明霁正安静地盯着跟前的雨雾,情绪似乎并没有什么波动。 适才见她移步过去,便知两人已经见过面了。 无论如何,夫君归了家,是好事。 他那一眼瞟过去,身边的小厮兼马夫也趁机瞟了他一眼。 前几日的一道传言,沸沸扬扬。 起因是白家三娘子喜欢主子,见其与白家大娘子走得近,加之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传闻,说晏长陵这一趟多半回不来了,一时冲动,借白大娘子回娘家的功夫,竟跪在她跟前,求她把主子让出来。 这样的歪理,亏她能说得出来。 主子是能让的? 让了,她就能得到? 谁能想到,大娘子的回答更是石破天惊,她道:“你拿什么与我争?” 就因为这句话,主子遭受了无妄之灾。 被晏长陵的两个损友使了暗招,虽早早被主子识破,人没什么大碍,但这般欺负人,怎么也要讨个说法。 谁知主子不仅没恼,还轻松把人放了回去。 自己曾为他打抱不平,“主子真冤枉。” 主子却反问他:“我有何冤?” 那时他才明白。 白家大娘子与主子先前早有了交情,这半年来频繁接触,人只要有心,谁不会乱跳几下?墙角光秃秃地摆在那里,也没有人守着,不撬白不撬啊。 谁知道...... 先前先不知道那人是谁,如今知道了。 晏世子。 人家的正主儿夫君回来了,还有主子什么事...... 雨夜里,几人各自怀着心思,暗厢里使劲发芽,横竖隔着肚皮,旁人也看不出来自己在想什么。 屋内倒是传来了一阵高高低低的说话声。 雨太大,听不清。 没过多久,一人走了出来。 是适才白尚书领进去的那位娘子,脚步踟蹰,缓缓走到白明霁跟前,低着头卑微地道:“大姑娘,奴,奴有话对您说。” 白明霁转头,这才好好打量她。 瞧来这些年白尚书并没有对她弃之不顾。 将养得很好。 三十多岁的年纪,站在自己面前,反而她瞧上去更像一位娇娇女。 想起母亲曾经说过一句:“撒娇的女人命好,我又何尝不知,可为娘觉得恶心。” 白明霁没看她,“阮娘子请便。” 边上还有两大两小杵着,说话怎么也不方便,阮姨娘左右瞧了一眼,岳梁会意退到了一边的屋角,晏长陵与他背道而行,去了另一边的屋角。 回避了又没回避。 得亏雨大,说话声倒是听不见。 阮姨娘想了半天的措词,软软开了口,“娘子,奴是真心想要补偿。” 白明霁疑惑:“补偿?” 知道这位大娘子的厉害,阮姨娘不敢与她对视,只管低头说情,“奴与您父亲实乃不易,这些年能让步的咱们都让了,这回我瞧您父亲都生了白发,再过两年,也到四十了......” 白明霁觉得好笑,“生老病死,父亲老了莫不成也是我的过错了,我真是好大的本事。”还有,“阮娘子与父亲的不易,何故扯上我?” 阮姨娘默了一阵,摊明了道:“我知道娘子心里恨我,说到底是奴对不起夫人,得知夫人归仙,奴也很伤心。” 白明霁对她张口就来的谎言,报之一笑。 仗期刚过,便迫不及待地来了。 只怕早就烧高香了。 “你是对不起我母亲,若想磕头,大可上白家的陵墓,磕便是。” “奴定会抽个日子,前去墓前请罪,祈求夫人原谅。”阮姨娘怯怯地看着她,“只是,娘子如何才能消气?” “我消不消气,与阮娘子有碍?” 见她装傻,阮姨娘急了,“当年奴对夫人对娘子,可算掏心掏肺了,就因为一件事,娘子为何就不能饶过奴呢......” “一件,阮娘子还想要几件?” 阮姨娘一怔,“奴不是那个意思,奴是觉得娘子要惩罚奴,这么多年也该是个头了,我是猪油蒙了心,做了一辈子的好人,想着无论如何是我和您父亲亏欠了夫人,当忍的都忍下,临到头了鬼迷心窍干了那糊涂事,可说到底,那碗药夫人也没过嘴,娘子又何必这般逮着奴不放......” 她一口一句,她和父亲。 母亲竟成了个局外人。 想到母亲当初下定决心与她相处,亲手做了点心给她送过去 ,结果却听到二人在屋里盘算,如何瞒着她将阮姨娘抬为平妻时,心里得多崩溃。 白明霁眉目间浸了点凉意,“阮娘子说笑了,我何时绊住你了?” 阮姨娘绝望了,索性直接问她:“那份罪状还在娘子手里了吧?奴求娘子,给奴一条生路,这事说到底,也有娘子的成算在里头,若不是娘子在旁那般相激,我,我又怎会做成那等傻事?” 两年前,她白大娘子在及笄礼上大放光彩,得了白太后的青眼,气势一时如日中天,她心头便一直悬着,怕她母女二人仗势欺人,果不其然很快听到了风声,说夫人打算逼着老爷休了她,她脑子一热,犯下了一辈子都在后悔的事,等她反应过去,想去拿回那碗药,刚到屋里便被白明霁抓了个正着,与此同时那副埋在树底下的药渣也被翻了出来,送到了老夫人跟前。 要么报官,她入狱。 要么认罪,离开白府。 白家在京城是有头有脸的人,不可能真闹到公堂上,最后老夫人拍板,让她写了一份罪状书交给了夫人,之后便让人自己离开了白家。 当时不查,这些年回想起来,那风声,何尝不是这位白大娘子故意飘到她耳朵里的? 如今夫人去了,那份罪状,必然在她白明霁手里捏着。 有罪状在,别说白家的当家主母,就算继续为妾,她也别想再进白家。 白明霁却不买账,曼声道:“阮娘子的意思,药是我抓回来的,也是我让你端给母亲的?” 阮姨娘眼见无望,噗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大娘子,算奴求您了,奴的面子不值钱,还请看在老爷的面子上,放过咱们吧......” 话没说完,便被一道呵斥声打断,“起来!” 白尚书快步从里冲出来,一把捞起了跪在地上的姨娘,将其护在身后。 雨点落在脚边,凉意砸在人心口,迟钝的疼痛蔓延至骨髓,白明霁想到了三岁那年,她抓了一只虫子想给姨娘看,没想到姨娘怕虫,一声尖叫,她的父亲也是这般风风火火地赶来,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推到了雨底下。 再想到了前世那条冷冰冰的白凌。 人终究是血肉做的。 岂能不痛呢。 生硬的疼梗在喉咙间,上不来下不去,自己疼了,又岂能饶过旁人,不由一笑,“父亲当年对阮娘子,要是能拿出今日这般勇气相护,也能明媒正娶,不至于像如今这般为难。” 白之鹤本与这位阮家娘子乃青梅竹马,可惜阮家半道上落没,白家老夫人看不上了,这时正值孟家老爷子为先帝挡了一箭,先帝感恩在心,奈何自己心中已有了所爱之人,无法再宣白家的姑娘进宫,膝下的儿女又年幼,便暗里放了话,将来孟家女出嫁之时,他会添上一份嫁妆。 这份嫁妆便是白之鹤的侍郎之位。 母亲嫁入白家,本以为这辈子能与夫君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了,殊不知阴差阳错,成了拆散他们的第三人。 母亲最后的光阴里,对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指望,可好好的一辈子就这样没了,实在不甘心,流着泪问着院子里的秋雨,“既有了相爱之人,他为何要来招惹我呢?” 她不明白,没有当初的白侍郎,又哪里来如今的白尚书,人被欲望作祟,什么都想要,天下就真有那么便宜的事? 白明霁言语里带着讽刺,白之鹤愧疚难当,只觉被羞辱,如同被人当场扇了一耳光。 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 渐渐恼羞成怒,俨然没了理智。 “白尚书!”身后岳梁及时出声。 还是晚了,白尚书抬手一巴掌落在了白明霁脸上。 雨夜里响亮又清脆。 白明霁没躲,任由那半边脸火辣辣地疼起来,慢慢浮出了殷红的巴掌印。 她不会喊疼。 很早就明白了,喊疼没人会理,只会让人觉得她懦弱,想着法子再来欺负她。 唯有自己强大了,旁人才不敢对她动手。 如今她受了白之鹤一巴掌,阮姨娘也就永远别想进白家的门了,没什么吃亏的。 白尚书也没料到自己会这般冲动,瞧见白明霁肿起来的半边脸,立在那不躲不闪,到底愣了愣。 安静的雨声中,突然传来一道嗓音,“白尚书要训自己的女儿,晏某没意见,只是如今她头上顶着我晏家少奶奶的衔儿,我晏长陵在此,这一巴掌,白尚书难免不是打在了我脸上。” 白之鹤一怔,转头望过去,晏长陵从暗处踱步过来,下巴一抬,露出了斗笠下的那张脸,白之鹤这才认了出来。 晏长陵? 没等他回过神,他是何时出现在这儿的,便听晏长陵凉凉地唤了一声,“周清光。” 周清光二话不说,走到阮姨娘跟前,一巴掌下去,声响之清脆不比适才的小。 一切发生得太快。 阮姨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捂着半边脸,跪在地上哭得声儿都没了。 白尚书脸色变了又变。 嘴张了几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适才那位邀请几人一块儿进去喝茶的锦衣卫,终于见识到了外面的腥风血雨,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 万幸,排查的几人很快回来了。 锦衣卫副千户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拱手同几人道:“小的已查完了,各位大人请吧,今夜多有得罪,还望大人们有大量。” 晏长陵一刻也不想停留,冲雨往马匹的方向走去,顺便唤了一声,“晏夫人,回家。” 白明霁立在那没动。 素商已从他与白尚书的那句话里,知道了晏长陵的身份,戳了戳白明霁,“娘子......” 白 7.第 7 章 《侯门夫妻重生后》全本免费阅读 第七章 白明霁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后半夜那雨砸在瓦片上,像是要把屋顶砸穿一般,天将亮时雨方才停,怎么也睡不着了。 落雨的缘故,屋里四处门窗关得结实,有些闷,白明霁没去叫外间歇息的金秋和素商,起身走去侧面的一扇支摘窗前,推开窗扇,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丝丝清透凉意渗透皮肤,激得人精神抖擞。 一抬头的功夫,对面的书房内走出来了两道身影。 晏长陵。 见了三四回,唯有这回收拾得周正。 穿一件竹月色圆领衫袍,玉冠束发,手提一把佩刀,抬腿迈下踏跺时,腰间一枚玉佩随步轻荡,腰窄腿长的,还是那股恣意劲儿,领着他的侍卫,脚步匆匆出了门。 没穿官服,不像是上朝。 昨夜岳梁问他的话,她坐在马车内都听到了,按理说他私自回京,无论什么样的理由,也该第一时间应该进宫复命。 瞧那人的举止,显然没打算去面圣。 如今两人是自扫门前雪,谁也管不着谁,只要他不找死,连累到她,他做什么与她无关。 人走远了,白明霁回到了屋里,经过妆台的铜镜,往里瞧了一眼,昨夜虽及时敷了冰,半边脸还是留下了浅浅的红印。 可见当时得有多难看,突然明白了昨夜那人被鬼追的脚步,和那道瞟到灯上去的目光。 多半是不忍瞧她,给她留足了面子。 再想起阮姨娘所受的那道耳光,和那一袋子冰,大抵是母亲走后,第一个替她鸣不平的人,倒也不枉自己为他摊上了一桩命案。 瞧在这些的面上就此两清吧,不用他来感谢了。 赵缜的死,像是埋在地下的火|药,迟早得炸。 白明霁从早上起,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大半日过去,并没驸马爷失踪的消息传来。 素商不免嘀咕,“瞧来这驸马爷人品也不好,这头惹了长公主生气,那头糊弄老娘,结果人没了,谁都不知。” 白明霁瞪了她一眼,昨夜杀了人,吓得双腿发软路都走不动,隔了一夜倒是不怕了。 素商就是那样的性子,来得快去得快,本是孟家的家生子,后来孟挽生了白明霁后,把人带来了白家,陪着白明霁一块儿长大,多少沾了点主子的脾气,胆子比寻常的奴婢壮。 没消息,便是好消息。 不能特意去打听。 为避嫌,主仆三人哪儿都没去,坐在屋里闲聊,听金秋姑姑说了昨儿世子爷一回来,院子里的奴才便来院子告黑状,素商气得倒仰,“这还用说,铁定是二夫人的手段,打量大房没人,手伸得比竹竿还长,不知道的,以为她才是咱们娘子的婆母呢。” 话音刚落,对面廊下便来了人。 说谁谁到,最前面那人正是二夫人跟前的张嬷嬷,身后跟着的两人手里抬了筐子。 张嬷嬷今日的态度与昨日全然不同,远远地便是一张笑脸,热情地道:“昨儿庄子的人摘了几框橘子,二夫人挑了些个头好的,派奴才给少奶奶送来,另还有些新茶,香片,少奶奶瞧着,用不用得习惯......” 女人靠男人而活,这话没说错。 上辈子白明霁哪里见过橘子。 晏家给她东西她拿着,不给,她也从没伸手要过,用度不够了,自己拿银子补。 母亲给她留了一份嫁妆,她如今也在赚钱,手头的银钱足够花一辈子,没功夫计较这些。 倒是晏家一堆的烂账。 侯夫人去世得早,大娘子嫁去了大启做太子妃,大房便只剩下了侯爷和世子爷俩,府上一直由二夫人掌着中馈。 那二夫人出身低,祖父好不容易中举,到了她父亲一辈又成了秀才,没什么家底,跟前的二公子死活不争气,除了斗蛐蛐,便是遛鸟。 二夫人在他身上看不到希望,便时不时补贴娘家,想把娘家拉扯起来。 这位张嬷嬷,晏家出事后,昧下二夫人拿去娘家求救的钱,当成了自己女儿的嫁妆,给二夫人娘家的兄长做了续弦。 若二夫人之后还活着,两人见上面,也不知道谁同谁行礼。 有了昨儿的经历,素商哪里还有好脸色,“这庄子上摘来的橘子怕是稀罕得紧,怕是不够分,二夫人还是先紧着别的院子,咱们少奶奶想吃了自个儿去买便是,烦请张嬷嬷抬回去吧。” 张嬷嬷脸色一阵尴尬。 往日这类东西,确实没送来过竹院。 这不世子爷回来了,自然与往日不同。 见张嬷嬷下不了台,白明霁唤了一声素商,“抬进去。”再看向张嬷嬷,“东西我收了,替我多谢二夫人。” 上辈子孟挽有句话说的没错,自己最后落了个众叛亲离,没人敢与她打交道的下场,全因她万事算尽,道理面前谁的面子都不给。 这辈子她尽量学。 学着怎么做人留一线。 张嬷嬷如获大赦,忙让人把筐子抬进屋,自己跟在身后,趁素商和金秋姑姑一个不注意,肥胖的身子一扭,硬生生地挤进了门槛。 她倒要看看,这固若金汤的屋子藏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人人都知道当初孟老爷子得了圣上一笔不菲的赏赐,这份赏赐随着孟家大娘子到了白家,后来孟娘子一走,这笔钱财又落到了白明霁手上。 成亲当日,单是嫁妆便是三副,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 然而让她失望了。 这屋子的摆设,还不如二夫人屋里的奢华。 整个屋子,就数堂内摆着的那杆银枪最为显眼,昨日不觉,如今这一瞧,只觉枪头阴森锋利,看得人背心发凉。 “嬷嬷要喝茶吗?”白明霁冷不丁地站在她身后。 张嬷嬷心肝子都抖上了,回头赔笑道:“少奶奶折煞奴婢了,奴婢一个奴才哪里敢讨少奶奶的茶喝,奴才这就回去同二夫人交差,往后少奶奶有什么可缺的,随时遣人来。” 说完一溜烟儿地回去了。 金秋姑姑看着那道脚底抹油的背影,感叹道:“瞧来娘子昨儿那一枪,没白扔。” 这等子跳梁小丑,与白家那些腌臜人的手段比起来,差远了。 不过有件事张嬷嬷说对了,娘子已经嫁入了晏家,往后的心思都该放在晏家才对,昨夜见过世子爷一面,今日一日都没见到人,不知道去了哪儿,夜里还回不回来。 快到傍晚,金秋姑姑小心翼翼地问白明霁,“娘子,世子爷今儿会来过夜吧,咱们要不要准备准备。” 新婚当夜世子爷便走了,如今人好不容易回来,头一夜就宿在了书房,虽说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换了一批,没人敢乱嚼舌根,可长久下来,纸包不住火,娘子迟早会成为笑柄。 白明霁皱眉,她怎么知道。 但人回来了,她再也不能像往日那般自由,屋子也不是她一人的,他进来睡,她还能把他赶出去。 准备,能准备什么? 他来了再说吧...... 天色暗下来,素商掌了灯,还是没见到人影,八成是不回来了,白明霁去净室洗漱,谁知人正泡在池子里,突然听见外面素商唤了一声,“世子爷。” 周身上下没个遮挡,白明霁吓得抱住胳膊,半晌没听到动静,才匆匆忙忙起身,穿好衣裳,顾不得头发上的水便走了出去。 晏长陵正坐在她的蒲团上。 蒲团是她花了十两银子,从京城最有名的绣娘手中买来,上面绣了一枚平安符,栩栩如生,遇水不化,也不会腐烂,有了这个,她不用每月去寺庙。 如今被他一坐,福气到了他身上,得重新再做一个。 晏长陵听到动静便转过了头,跟前小娘子似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张面孔如同芙蓉,脸颊被水汽晕出了两抹雾蒙蒙的桃粉,满头湿发还在滴水,水渍浸湿了她两边肩头,隐隐能瞧出底下一抹春绿颜色。 晏长陵瞥开目光,端起跟前金秋姑姑刚备好的茶盏,掩至嘴边,轻轻一吹,也没当真饮,客套地道:“打扰到你了?” “还好。” 晏长陵:...... 娘子这直肠子的毛病,对谁都一样,一旁金秋姑姑趁着替她擦头发的间隙,忙同她使眼色。 白明霁不明所以,猜着多半是自己的态度不对,不该为了十两银子同他摆脸子,走去坐在了他对面。 所幸世子爷是个健谈的,又挑 8.第 8 章 《侯门夫妻重生后》全本免费阅读 第八章 翌日清晨,金秋姑姑瞅着天边的那道光亮升起来,估摸好时辰进去,一拂起珠帘,却见两位主子早早起来了,坐在床榻前那张春凳上,一个各坐一边,眼皮底下明显一团青紫,脸上均没有精神气儿。 金秋姑姑愣了愣,“世子爷,少奶奶,怎不多睡一会儿。” 昨夜也没听到叫水...... 白明霁避开金秋姑姑的目光,起身含糊应了一声,“不睡了。” 金秋姑姑瞧不出个眉头,忙去叫素商,两人打水进来伺候洗漱,需要更换的衣裳昨夜就预备好了,金秋姑姑拿到了里屋,递给白明霁。 替夫君更衣的活儿,得她亲自来。 手递过去,跟前的白明霁却是没瞧见,极为自然地转了个身,走去一旁漱口。 金秋姑姑一怔,还未回神,手里的衣衫已被晏长陵接了过去。 两人各自穿戴好,出来坐在蒲团上。 眼睛实在酸涩,这会子天亮人清醒了,晏长陵对于昨夜铆足劲儿斗法的幼稚行为,简直不忍回想。 谁能相信,为了一床被褥两人耗了一个晚上。 都等着对方睡,谁也没睡。 搭在身上的被褥,刚盖热乎,又无声无息地滑走了。 如此往返,黑夜里的硝烟逐渐明朗化,他不得不起身。 算了,他也不困,不睡了。 天麻麻亮,时辰尚早,没去惊动外面的奴才,杵在床尾坐着,作为新妇白明霁不得不相陪,两人在春凳上干坐了小半个时辰,等着天亮,努力维持着表面和谐。 即便此时二人的视线偶尔不经意相触,晏长陵也拿出了该有的风度,冲她轻轻一莞尔。 白明霁的唇角则扯得艰难。 眼皮发胀,头也胀。 她就知道,好日子到头了。 周清光在外徘徊了好一阵了,见房门终于打开,一头钻进去,脚步有些急,匆匆对白明霁抱拳行了一礼后,抬头便向晏长陵禀报道:“主子,赵缜死了。” 素商正跪坐在一侧替两人沏茶,手里的茶盏叮铃叮铃直晃,白明霁瞟了一眼,不急不忙地弯下身,才帮她稳住,便见身旁前一刻还在揉着眼眶的人豁然站起来,沉声问道:“死了?” 激动的反应倒是让白明霁意外。 周清光点头,说得更详细,“连日落雨,状元巷附近的一处旧院子塌了方,人埋在里面,泡了一夜,昨儿夜里又被冲雨水冲刷了出来,今早有路过的百姓发现报了官,衙门的人抬回去验完身,才知是驸马爷......” 难怪主子找不到。 人早死了。 周清光话没说完,晏长陵人已经迈步闯了出去。 拂起珠帘时问道:“人在哪儿?” “已经移交到了大理寺。” 寻常的命案归县衙管,但涉及到高级官吏,皇亲国戚的重大案件便由大理寺处理。 等两人不见了身影,素商才敢喘气,瘫坐在地上,心头惶惶,却也疑惑,“姑爷如何如此紧张?” 白明霁摇头。 京城四大进士的传闻她听过,但自从赵缜尚了公主,晏月宁与大启和亲后,其余三人便与赵缜决裂了。 赵缜遭了报应,他应该高兴才对。 莫不是察觉出了赵缜不对?不可能...... 若知道,前世也不会死了。 没功夫去想他,自身都难保,赵缜的死已暴露,不能再闭门不出了,得打探到外面的消息,且孟挽的死还没音讯,前儿没送去刑部的丹青,今日她送过去。 用过早食,吩咐下手备了马车,白明霁又带着素商去往刑部。 头顶那团笼罩了大半夜的黑云今日终于被吹风,露出了经久不见的湛蓝苍穹,阳光也金灿灿的,却无人有心情欣赏这样的美景。 天子脚下,驸马爷竟死了,是雨过天晴的又一道惊雷。 消息今日一早传到了长公主府上。 长公主正在梳妆,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昨夜没见着人,还同他怄气咒他,他要不愿意回来不如死在外面。 如今真死了,又不乐意了,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奔去大理寺,趴在那具尸首前,还不敢认,直到瞧见边上被人清理出来的遗物中,有一块熟悉的玉佩,这才悲痛不已,失声大哭。 这头没哭完,赵家老夫人也来了,进门时被两个丫鬟架着胳膊,见到白布便不行了,倒没去怀疑衙门会不会认错人,身子一软两个丫鬟扶不住,被她一道带到了地上,双手捶胸,哭道:“我可怜的儿啊,是为娘害了你,高门岂是常人能攀的,娘早该听你的,踏踏实实过日子,活得长久才是真啊......” 长公主本还悲伤不已,听了这话,回过头,“老太太这话是何意?” 赵老夫人此时恨不得让她也一块儿死了,“老婆子能有何意?长公主殿下金贵,我赵家上下谁不敢听您的,您说东他不敢往西,让他出去不用回来了,这不也如了您的意,死在了外面。” 听这话是她长公主把人害死的了,长公主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老东西,也不客气,“老太太没来京城前,我与驸马好好的,从未红过脸。您一来,三天两头一桩矛盾,可有想过,是您老太太的问题?” 赵老太太气得又要晕厥了。 两人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赵老夫人甚至说出了,“早知如此,殿下当初就不该使那昏招,把晏家大娘子填进去,殿下要去了大启和亲,又哪会有如今这档子事。” 屋外廊下两人看了这半天的热闹,陡然听到晏月宁的名字,周清光不敢再往下听,道:“人是真死了,属下查看过,土坑里泡了一夜,面目全非。”转头看向晏长陵,忽然被他脸上的颓败吓了一跳,“将军......” 三月里的日头气温正相宜,晏长陵此时却眼花发闷,从黄沙深处传来一道声音刺入耳朵如同雷鸣,“晏长陵接旨......” 周清光见他脸色愈发苍白,伸手要去扶。 晏长陵抬手止住,缓了半刻后,脸上的颜色渐渐恢复,吩咐周清光,“查查他怎么死的,何人所为。” 转身出去,上了马车。 自回来后他一直在找赵缜,人突然没了,一时不知道该去那儿。 马车进入闹市,漫步目的地往前。 大酆京城名为江宁,共有九条大街。 最为繁华的数长御街,从牌楼延绵到正宫门,一路上布棚高张,有珠宝古董,绸缎皮货,字画笔砚,也有充满了烟火气的柴米油盐、纸花玩物,一摊连着一摊,人流不断,再往前,路面逐渐宽敞,阁楼勾栏,酒榭歌楼,放眼望去,一片欢呼酣饮。 二楼一扇冰裂纹样式的棂花前,二人正举杯,看到底下那辆缓缓驶来的马车,神色皆是一愣,一人先道:“那是不是周清光?” 就那虎头虎脑的样儿,不是他还有谁。 陆隐见扬声一唤:“清光,晏兄!”被身旁晏玉衡一把拽进来,“还不嫌张扬?” 二人此时本应在翰林院,为何能坐在这里,不用说,偷溜出来的。 两人丢了酒杯,单手扶腰匆匆下楼,拦下马车后,不等车停稳一头钻进去,“晏兄,你这行踪可让咱们好找。” 昨日两人便听到了他回来的消息,找上门去,门房告之不在家,终于看到了人,见其好端端的,没少一块肉,齐齐松了口气。 两人一进来,晏长陵的目光便落在陆隐见的身上。 前世最后一眼 9.第 9 章 《侯门夫妻重生后》全本免费阅读 第九章 李公公不像待寻常的官员那般扬声宣传,亲自走到门外,低声对被刚逮进来的年轻公子道:“晏世子,请吧。” 晏长陵自知理亏,进去时轻手轻脚,也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脸,掀袍行了个跪礼,“臣参见陛下。” 半晌没听到回声,抬起头,皇帝正瞅着他呢,逮到他目光,哼笑一声,“躲朕呢?” 人到了跟前,晏长陵这会子倒不怕了,厚着脸皮赔笑,“臣哪敢躲陛下,臣是当真没脸见陛下,又怕被罚,一时糊涂。” 皇帝没功夫同他磨嘴皮子,“行了,起来吧。”遂转身带晏长陵去了后间,屋子连着外面的花园,平常人进不来,乃皇帝忙里偷闲的休闲之处。 院子外花香鸟语,临窗安置了一张茶几,招来李高为他赐了茶,再屏退身边的太监,只剩下了彼此。 先帝跟前没有子嗣,当年把晏家的宗亲招来京城,皇帝初来乍到,受过不少同族人的排齐,唯有晏长陵愿意同他一道玩耍,儿时一同打闹,童年的回忆里几乎都是与跟前的少年相关。 他是什么样的性子,皇帝清楚,此生最大的梦想,便是大酆的军队翻过边沙,把黄沙堆里的那群蝎子给烹了,当初边沙的战报一到宫中,他不惜丢下了新婚娇妻,连夜赶去边关,没有特殊原因,他不会选择在这时候回来,皇帝正色问道:“怎么回事?” 本以为对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要诉,却见对面少年目光躲闪,皇帝更纳闷了,神色逐渐紧张了起来,“遇到麻烦了?粮草,人马不足?到底发生了何事,朕先前不是同你说好了,待你攻下墨石堡后,便去与大启联盟,以两军之力攻取边沙城门,共同讨伐大宣......” 身侧棂窗敞开,抬眼便能瞧见满院春色,庭院内的一片花草含露,百花争艳...... 屋檐下一滴水珠落下,行至半空,映入晏长陵漆黑的瞳仁内,如同水墨一般,在他眸子内化成了一片血海。 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从天而降,包围在峡谷上方。 大启太子萧炜烨拿剑对着他怒声质问,“晏长陵!你告诉我怎么回事,这是你的议和?!你就如此恨我,连你姐姐的性命也不顾?”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长姐晏月宁也从马车上奔下来,拉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问他:“云横,你不是说议和吗,怎么打起来了?” “我不知道......”他收到的圣旨,确实是与大启议和,一同讨伐宣国。 没等他解释,也没给他任何弄清真相的机会,大酆的驸马赵缜勒马站在山崖上方,冲着山谷里喊话,声音回荡在崖底,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晏将军放心,朝廷已经收到了您的信函,今日必让大启太子埋骨于此,以报您心头大恨,晏长陵接旨......” 峡谷里的黄沙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晏长陵扯着嗓子大喊,“赵缜,撤退!速速撤退!” 可惜赵缜听不见。 密密麻麻的箭雨乌泱泱地落下。 “停!”他嗓子都喊破了,“都给我停下来! 没有人听他的。 兵马绞杀在了一起。 他看着大启太子萧炜烨从马背上摔下来,胸口被利箭穿透,狼狈地跪在他面前,没再来质问他,而是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交代道:“保护住你长姐,她腹中有你的外甥。” 逃出山谷,他身边已不足一百人。 一边是誓死护送晏月宁的大启将士。 一边是追随他被大启杀得片甲不留的大酆将士。 双方隔得血海深仇,谁也容不得谁。 一月的逃亡,犹如人间地狱,昔日高高在上的公子爷,将人世间的心酸都尝了个遍。 士兵跪在他面前逼问:“属下这条命是低贱,可将军总得让我们知道,自己这条命是如何死的!” “将军,就算我们放过大启,大启的人也不会留下咱们!” “将军,大娘子已是大启人,您护不住,除非您想叛国......” 晏月宁最终还是倒在他的怀里,鲜血将她雪白的披风染成了绛色,他想拿去去堵住伤口怎么也堵不住,这才慌忙去解释,从未那般恐惧过,声音发着颤,“长姐,我没骗你......” 晏月宁笑了笑:“我知道,知道云横不会骗姐姐,只是出了这样大的事,京城必定也不会安宁,你快回去,救父亲......” 他也没能回来。 锋利的箭尖刺破血肉,疼痛从胸口传来时,所有的苦痛倒都解脱了。 胸口的哽塞越来越重,晏长陵轻轻地合上眸子,眼底血红的画面随之淹没,有徐徐风声吹进耳畔,再睁眼,视线所及,五彩缤纷,万物复苏,乃惊蛰时节,而非萧瑟之秋。 一场噩梦。 醒来自要血债血偿,一分不少得讨回来。 晏长陵没去回答皇帝的话,忽然拧眉道:“臣,不久前收到了一封情报。” 皇帝面色一紧,“是何情报?” 晏长陵却似乎极为羞于开口,犹豫了好一阵反问道:“陛下,可听说过今日京城内的传闻。” 皇帝不知道他说的是哪桩。 晏长陵提醒他,“关于内子的事。” 皇帝一愣,双手不自觉搓了一下双膝,神色突然别扭了起来。 答案显而易见,晏长陵的脸色随之一变,咬牙起身暴走,“我就知道,臣现在就去宰了他岳梁!” 皇帝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拉住,“云横,先别激动,传言罢了......” 晏长陵更气了,平日里一张笑脸的人一旦发起怒,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正因此传言,让臣成了军中笑柄,陛下可知他们怎么传的吗,传臣头上长草,这口气我晏长陵岂能忍,他岳梁吃了豹子胆,敢撬我的墙角,陛下管不管?不管,臣就用自己的方法解决了。” 他什么方法? 把人杀了? 这位少爷从小没吃过亏,光鲜骄傲地活了二十年,哪里受过这等羞辱,他说杀人还真有可能,皇帝开始怀疑自己今日逮他来,是不是逮对了,生怕他胡来,“你先冷静。” “臣冷静不了,事情没摊到陛下头上,换作陛下被绿,恐怕比臣还冲动......” 皇帝一怔,斥道:“怎么说话呢!” 晏长陵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一抱拳,“臣失言,请陛下恕罪。” 皇帝没同他计较,比了一下手,让他重新入座,“那你说说,要朕怎么办?” “陛下现在就撤了他的职,替臣出这口气。” 堂堂大理寺少卿,为个传闻,撤职不太可能,皇帝道:“要不,朕再同你另寻一门亲?” 晏长陵摇头谢绝了,那股天生的掘劲又冒了出来,“臣偏要白氏做我夫人,还得让她给臣生个大胖小子。” 皇帝抬手扶额。 晏长陵不依不饶,“陛下可还记得当初与臣说过的话。” 他说过的话可多了,上到家国抱负,下到偷鸡摸狗,皇帝不知道他即将要勒索的是哪句。 晏长陵帮他回忆,“陛下说,有朝一日手握皇权,绝不会让臣受到半分欺负,谁欺负臣,陛下就弄死谁,如今他岳梁都欺到我头上了,还请陛下去砍下他狗头。” 皇帝:“......” 当年一句儿戏,如今做了皇帝,自然不能胡来。 可没等他回答,晏长陵又摇头,“不成,臣还是自己去砍。” “你回来!”皇帝脑袋都大了,最近的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没消停过,这几日觉都没睡好,一扬手索性道:“边沙你别去了,留在京城好好陪你的夫人,朕保证什么事都没有。” “那可不行,边沙离不开臣,臣好不容易得了个少将头衔,等这一仗结束臣还能封大将军......” 皇帝打断他,“没了你仗照常打,朕再挑个人去,什么将军不将军,朕养了这么大一家子,还养不起一个你?等翰林院这阵子的改革风坡过去后,朕寻上机会封你个二品官职,还能委屈你了?” 晏长陵沉默下来,似乎在考虑皇帝的建议。 皇帝一鼓作气,没给他回神的机会,“正好有件事,朕要你帮忙。” “何事?” “朕丢了一样东西。” 晏长陵一愣,“陛下的东西也能丢,何物?” 皇帝被他揶揄,也有些难以启齿,“一幅画。”又回头指了一下,道:“就挂在那。” 晏长陵明白了,重要的不是画,而是那画在御书房内,御书房的东西都能丢,指不定来日丢的便是他皇帝的脑袋。 难怪前夜要封城。 “底下一群饭桶,人死了一批又一批,什么也查不出来,暗地里那贼子指不定怎么笑话朕呢。”皇帝心里的烦躁这才显露出来,颇有同晏长陵诉苦的架势,“听说了吧?今晨驸马爷死了......” 晏长陵从御书房出来,已过了正午。 吃饱喝足,皇帝亲自把人送到了甬道,看着他坐上马车,再三 10.第 10 章 《侯门夫妻重生后》全本免费阅读 第十章 听到驸马爷的名字,白明霁心头突突一跳,目光偷偷往他手中的卷宗上瞟去。 他查赵缜作甚。 那等子出卖家国挚友的奸人,死了就死了,费什么神? 这般跑来大理寺要卷宗,是想查出凶手? 然后呢,还能替他报仇不成。 宴长陵倒能理解她,此时的孟挽于白氏而言,是一根能解绕燃眉之急的稻草,可要人命的稻草不要也罢。 作为夫君,他帮她解决了,举手之劳,不用她感谢。查也没用,孟挽的马车已翻下了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岳梁却无比敬业,看向白明霁手里的卷宗,为她分析了起来,“孟娘子的马车经过九岭坡时,并未走大路,走的是下方的捷径之道。” 底下那条道实则并非真正的官道,而是被众多马车碾压出来的一条捷径,天气晴朗时,走这条路能省上一柱香的时辰。 落雨天几乎没人去走,旁边是悬崖,一个不慎便会尸骨不存,赶路的再着急也不会有人赶着去投胎。 至于原因,岳梁道:“孟娘子马车路过的时辰,上面的大路上,应该堵了几块大石。” “大石?”那日得知孟挽出事后,白明霁去过九岭坡,也很奇怪孟挽为何选择了下方的捷径,到上面的主路去查看过,并没有瞧见什么落石。 岳梁脚步退后两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目光看向正仔细旁听的那人,缓声道:“事后有人把石头推到了一旁。” 晏长陵听得入神,被他这么一瞧,大方一笑。 岳梁目光瞥开,继续道:“虽说大雨冲刷了不少痕迹,但还是有迹可循,上方山体有被撬过的痕迹。” 这处倒是大意了,晏长陵握着卷宗,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 而白明霁也了听出来,是有人故意而为,“岳大人的意思,姨母之死,并非意外?” 倒是稀罕,这辈子除了自己还有人会谁想要她的命,且还抢在了她之前。 岳梁点头,“大雨落了半月,山谷太深,搜查起来难度较大,等有了消息,岳某再知会少夫人。” 过去了三天,就算人当时还活着,如今也死了。 搜出来又如何,八成已不成人样。 晏长陵没敢去看身旁面色紧绷的小娘子,挪了挪屁股,打断对面的岳梁,“岳大人果然厉害,想必驸马爷的案子,已经破了?” “三日前,驸马爷确实回了状元巷。”岳梁从袖中拿出一物交给他,“这是大理寺的人在其房中搜查出来的东西。” 晏长陵伸手接过,是一段麻绳的残留之物。 如此说来,驸马生前被绑架过。 也乃人为谋杀。 岳梁该说的都说了,“岳某知道的便是这些,二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岳某也无能为力。” — 来时两人各自乘坐了一辆马车,回去时,大理寺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晏长陵岂能再添一桩闲话,大摇大摆地上了白明霁的马车。 坐上去后倒是沉默了,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自顾不暇,也没心情。 马车停在宴府门口,晏长陵先下车,面色上瞧不出半点异常,甚至还转身贴心地扶了一把白明霁胳膊,待人一进门,却故意落后几步,同身后的周清光低声道:“盯住少奶奶。” 前头白明霁进屋时,见到迎上来的金秋姑姑,错身的功夫同样轻声交代了一句:“盯着世子。” 主子回来了,丫鬟打水进来伺候。 两人相继净了手,晏长陵先一步霸占了那块平安符蒲团,白明霁已放弃了十两银子,挨着他身旁坐下。 知道对方在盯着,不能再擅自行动。 金秋姑姑奉上茶盏,桌上放着二夫人送过来的橘子,晏长陵拿了一个,慢慢地剥了起来,手法倒是讲究得很,将那橘子皮剥得均匀,像极了一朵莲花,白明霁以为他要往自己嘴里送了,却见他突然抬头,递到了她跟前,“挺甜。” 白明霁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正犹豫,对方手一探,那枚剥好的橘子已落在了她掌心。 近段日子外面的流言,她自也听说了,寡妇的日子虽好,但总不能过一辈子,她得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往后要走的路,出路上辈子她就想好了。 母亲死后,岳梁陪着她一同追查真相,困境中的出手相助,很难不让人动容。 是以,前几日回来后,阮姨娘所生的庶女白三娘子白楚找上门来,求她把人让给她时,她确实说了那句,“你拿什么同我争?” 说那话的前提是知道宴长陵回不来了,如今人回来了,也不见得真会死。 要她此时和离再嫁,似乎还没到那个地步,但能不能如愿,也得看这位世子的气量有多大。 那些个流言必然早早传进了他耳朵,适才在大理寺但凡他闹起来,一封和离书少不了,两人就此各奔东西。 白明霁垂目看着掌心里的橘子,个头确实比外面买的要大,橘瓣也饱满,乳白线的经纬线条下能看到里面黄橙橙的果肉。 倒是比她想象的要大度。 颇有要一语双关的意思,白明霁轻声道:“多谢。” 对方也很爽快,语气轻松大度,“喜欢就多吃点。” 她要当真与岳梁有什么,前世也不会亲眼见到她是死在这个院子里,外面的传闻,晏长陵压根儿就没信过。 既然决定了要过下去,各自背地里的秘密,断不能被翻出来。 两人一边盘算着自己的案子,一边又要防备对方把自己识破,彼此留意着的动静,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直到天光暗下,素商拿火折子点着屋内的莲花灯时,外面忽然进来一丫鬟,走到她跟前,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素商听完目光偷瞟了一眼正在焚香的白明霁,犹豫半刻后,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 人一走,歪在圈椅内看书的晏长陵,轻轻地撩起了眼皮。 天色将黑,素商没有提灯,人一出院子,隐在暗处的周清光便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她身后。 素商径直走了府门,出门前还谨慎地往四周望了一眼,见无人注意,便脚步匆匆顺着府邸外的巷子走了出去,天边最后的一道光线消失,天色说暗就暗,一路走到西角的墙边,看到那里站着一人。 借着灯笼里的一豆星火,素商一眼便认了出来,乃岳梁身边的小厮樵风。 诧异他为何这时候来了这儿。 对方也不多说,见到人便从袖筒内掏出一块布递给了她,“大人说,这东西应是姑娘的,让姑娘妥善收好。” 素商接了过来,往樵风灯笼里的光芒里凑了凑,是一块布。 这块布她太熟悉了,乃她前日所穿衫裙上的布料。 素商霎时如坠冰窟。 樵风见她明白了,转身离开。 素商杵在黑暗中,好半晌才找回神智,忙将那块布藏进袖筒,疾步往回走。 进屋时白明霁正在洗漱,只有晏长陵一人坐在木几旁,知道自己的脸色很差,生怕露出马脚,素商低着头暂时没动。 过了一阵,晏长陵倒是自己站起了身,“我去一趟书房,晚点再过来。” — 天色已经黑透,廊下一排灯笼昏昏暗暗,晏长陵的身影一出长廊,金秋姑姑手里便端着铜盆,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晏长陵推开书房的门,周清光随后出现在了门槛处,也没进去,胳膊一抱脊梁椅在门扇上,道:“不用查了。” 何意? 晏长陵看向他。 周清光想了想,说得简单明了,“主子替少夫人解决了孟挽,作为回报,少夫人也替您解决了赵缜......” 晏长陵怀疑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周清光见他不信,便道:“少奶奶手底下的那小丫头,证物落在了岳梁手里,岳梁今日瞒下来,适才给人送来了。” 晏长陵神色如同见了鬼。 白明霁? 她与赵缜什么仇,什么怨?要把人给埋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不信。 那头白明霁与他的反应几乎一样,石破天惊,简直不敢相信,盯着金秋姑姑,质疑道:“你说 11.第 11 章 《侯门夫妻重生后》全本免费阅读 第十一章 天下男人,谁不喜欢身边有个体体面面的小娘子来装点门面。 原本的设想,替她除去孟挽后,自己再找赵缜,查清上辈子侯府被诬陷的真相,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待一切结束,日子平静了,两人相敬如宾,与所有夫妻一般生个孩子,安稳地过一辈子。 但事情脱离了预想。 跟前的小娘子,显然也不是想与他相敬如宾的主。 火已经燎到了眉毛,势头压不住,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均僵着脖子,这会子彼此眼里都容不下对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拉扯了几句,语气里都冒着烟。 也不用拐弯抹角了,坐下来谈,总得有个人先切入正题,晏长陵先问:“你认识赵缜?” 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白明霁也没什么好藏的,打开天窗说亮话,“那赵缜乃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先前想要攀贵主,与长公主设计出一套换人的把戏,大启太子相见那日,把府上大姑娘拉过去顶包,害得如今大姑娘背井离乡,晏世子不恨?” 言下之意,他竟来替赵缜伸冤,莫不是瞎了? 自从两人遇上之后,相互都在端着,这几日面上客客气气,统共说的话也没有她如今这一句多,先前为了争一床被褥,两人熬了一个晚上没睡着觉都能忍了。 相比之下,倒是眼前的这副面孔更真实。 她知道得挺多。 可这些是他晏家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赵缜也算计过你?” 好心当作驴肝肺,真是不知好歹。 晏家离出事尚有半年,这时候的他自然不知道上辈子赵缜是如何害得侯府家破人亡,但没发生的事也不能告诉他,提点他道:“这样的人,心眼子坏,指不定往后就干出什么惊天大事。” “所以,你怀疑他不是好人,就把他给杀了?”没有其他隐情? 道理是对的,但这话就难听了,尤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这一刻白明霁真真是悔到肠子里了,她是有多闲,才管起了这桩闲事。 但要说杀人,对于跟前的人来说不是家常便饭,遂问道:“世子呢,我姨母好好的人,那里得罪你了,需要世子爷如此费心,把人撵下悬崖?” 尸骨无存,马车都没了,什么线索也查不到,一想起这些,眼前又冒起了金光。 晏长陵却反问道:“好好的人,她人好?” 见他如此说,白明霁有些意外,难道他还真认识孟挽不成,又听他道:“白尚书想要接回爱妾,昔日妾室成主母,确乃一大笑话,知道你急,但也不能矮子里面拔高个,怎知道寻来的是不是个好的?要明白后娘心,蛇蝎心,且这世上,想要害你的人哪个不是亲人挚友?” 这番话可谓是推心置腹了,连着把他自个儿的人生经历也归纳了进去。 府上的侯夫人也早死了,晏侯爷至今没续弦,是因为这个道理? 可见有个开明的父亲,有多幸运。 如今不是羡慕他的时候,她知道孟挽不是个好东西,但也有了与他一样的疑惑。 把先前那句问她的话还了回去,“世子爷杀了姨母,是认为她不是好人?”相比起他的含沙射影,白明霁的话锋利得多,直接问了出来,“即便不是好人,与你世子有什么关系,她得罪你了?” 这不就是狗咬吕洞宾,质问起他来了。 她是没见到自己上辈子的结局,狼狈凄惨,一败涂地,然而万种措辞不如直接说了实话,脱口而道:“我这不是为了你?” 话一出来,别说白明霁,一旁素商和金秋都是一脸发愣。 为了娘子好,把娘子姨母杀了。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倒是白明霁心头慢慢地打起鼓来,不为旁的,因为她杀赵缜,论起初衷来也是这样的理由。 但没给她说出来的机会,对方先发制人,“你呢?杀赵缜莫不成是为了我晏家?” 事实被他这么反着调儿一问,真的也变成假的了,白明霁一时哑口无言,本想着找出杀死姨母的真凶,或许还能顺藤摸瓜,寻到一些线索,如今瞧来是没有了,先前的一股冲劲儿如同撞在了棉花上,像是戎装上阵,你做足了要杀敌一百的打算,前面的敌人却把刀比在了自己脖子上,拿告诉你不用动手,他自己解决。 身体的某个地方彷佛被人戳了一刀,“呲呲——”地漏着气,又慌又气,抓不到个实心的东西,难受极了。 上辈子怎么没见他这么积极,一年到头音讯全无,最后那道传回来的战死消息,于她而言也就是走个形式。 在她心里,自己早就是个寡妇了。 这辈子多管闲事,一来就干了这么一件缺德事,再也不想给对方留面子了,白明霁道:“那我还得感谢世子爷忙里偷闲,操心起了我白家的家事。” 心下却无不在暗潮,他要有这个闲心,何不好好管管自己家,也不至于被人陷害,落了个战死他乡,抄家流放的下场。 晏长陵也气到了,这回什么也没有了,仇人没了,线索彻底断了,手一扬语气僵硬,“不用感谢,你这不是也没闲着吗。 ” 白明霁:...... 纵使知道自己闲得,但这么被戳脊梁骨,就没那么好受了。 要论吵架的功夫,白明霁还真不擅长,但每回说出来的话,都能戳人肺管子,“倒也不是闲得,不过是顺手而为。” 气不气人,他快马加鞭赶回来,一心想要千刀万剐的人,她一句顺手就解决了。 晏长陵混迹了这些年,孩子堆里霸王当习惯了,并非是个好惹的主,仰头看着跟前的小娘子,嘴角含着一抹吊儿郎当的调侃,“怪不得咱俩成了亲,天生一对,想法都是一样。” 无论是那语气还是神色无不带着轻浮和冒犯。< 12.第 12 章 《侯门夫妻重生后》全本免费阅读 第十二章 旁人听来,那一番话匪夷所思,可晏长陵知道,小丫鬟所说的每一句,前世皆真实地发生过。 晏长陵内心大惊,再抬头看向跟前的小娘子,目光全然不同了,眼底的愤怒换成了震撼和质疑。 而对面那双眼睛,里面的情绪几乎与他如出一辙。 耳边的喧嚣忽然安静下来,心中思绪千回百转。 两人新婚当夜,他去往边关,一年未归,没有任何书信来往,婚前二人也并未有过接触,两个陌生人谈不上任何感情,是以,上辈子她在侯府遭难之后选择离开,晏长陵甚是理解,但这辈子她仅仅为了替晏家鸣不平便杀了赵缜,不合常理。 若是这一切与他一样,她也是从上辈子回来的人,知道赵缜会陷害他永宁侯府,那么适才她那句顺手解决,便能解释得通了。 太不可思议。 可转念一想,自己能回来,旁人为何不能? 白明霁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见到他一张千变万化的脸后,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 为何本该死在半年后的人,忽然回来了。 为何要寻赵缜。 先前所有的疑惑也都迎刃而解,因为他同自己一样,也是从上辈子回来的人。 凭他那句何至于被毒死,八成在前世也知道了她悲惨的结局,如此一来,他说的,“我还不是为了你?”也是真心话。 他杀孟挽,与她的立场一样,只想顺手帮她解决了仇人。 然而这样的真相,更让人难以接受,就因为各自的烂好心,把彼此最重要的线索切断了,且还没有理由去埋怨对方。 气氛忽然变得诡异起来,前一刻剑拔弩张,一瞬之间各自偃旗息鼓。 两位丫鬟还一脸防备紧张,主子却如同霜打的茄子,没了半丝精神气儿,刚扶起来的凳子正好用上,晏长陵有气无力地坐下去。 如今知道了真相,然后呢...... 接下来该怎么办。 两人在前世的下场能称之为凄惨,重生回来了,在意的便不是自己的那条命,而是手刃仇人的快意。 前世长姐晏月宁死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晏长陵便没想过要活。 醒来后意外得知回到了半年前,以为是上天怜悯,给他一次扭转乾坤的机会。 可如今仇人没了。 心中除了茫然之外,便是无尽的挫败和无力。 重生的意义在哪里...... 临近外间的一侧,放了一架雕刻着花鸟虫草的绿纱隔断,边上摆了一张黑漆梨木几,上面是一盆松柏。 长得郁郁葱葱,被修剪成了高低两层,像是两把展开的团扇。 白明霁记得,是她嫁入晏家时,白明槿送给她的新婚礼物。 听说费了好几年的心思,才培育出这样一盆来,寓意为坚韧不拔,不屈不挠、送给她时白明槿曾说:“松柏很像姐姐,祝姐姐新婚吉祥,百年好合,愿姐姐能如这松柏一样,长命百岁。” 她记得之前是摆在隔断的右侧,应该是金秋姑姑或是素商,将其移到了左侧。 上辈子剧毒攻心之事,这珠松柏被她打翻在地,连盆摔了个粉碎。 曾经她也以为自己会一身荣华,怎么也会活到七老八十。 可不知从何时起,这样的念头越来越淡,前世最后一刻她闭眼躺在地上,内心实则隐隐有一种解脱。 是以,重生回来,孟挽几乎是她所有的精神支柱。 如今人死了。 她不知道,还有何意义。 漫长的沉默中,两人的意识来回地穿梭在两世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素商一通说完后,见晏长陵半天没反应,也没看她,只呆呆地坐在那,脸色苍白似雪,似乎并没有要追究她的意思。 约莫是冷静下来了。 金秋姑姑暗里一把拉起素商,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正收拾着屋子里的狼藉,屋外忽然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脚步很快到了门外,门房的嗓音传了进来,“世子爷,衙门的人来了。” 现下世界里的一点动静,终于把那道飘忽的神智从馄饨里拉了回来。 晏长陵缓缓转过身。 地上的残蜡还未收拾干净,这一闹,早已深更半夜。 衙门的人来做甚? 冲击实在太大,脑子里还带了些迟钝,晏长陵嗓音低沉,问道:“何事?” 门房立在屋外,似乎知道这时候不该来打扰,语气着急,“衙门的 13.第 13 章 《侯门夫妻重生后》全本免费阅读 第十三章 两辈子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他的妻子,再不怕死,出了事,自己还能坐视不管? 从一旁丫鬟手里夺了一盏灯笼,脚步匆忙跟上。 到了门口,京县令王詹正忐忑地在马车前踱步,瞧见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忙提溜着袍摆,上前拱手行礼,“世子爷,少奶奶,这大晚上下官前来叨扰,实在对不住。本也不敢惊动二位,又怕天一亮消息走在了衙门前面,惊到少奶奶,回头下官不就落了个有信不传,故意隐瞒的罪过了,思来想去还是冒昧前来知会少奶奶一声,心头也好提前有个底,免得其中有误会,遭了诬陷。” 言下之意,他是来通风报信,并非拿人。 去不去衙门,全凭他们做主。 能在京城官场里打滚的人没有一点圆滑的本事,哪能在这寸金之地站住脚,尤其是京城里的县令,官小权利不小,接触的都是大人物。 所接的案子,十件里有五件都是达官显贵之间的矛盾,余下一半里,要么是达官显贵的七八姑八大姨,要么是舅舅舅妈舅老爷。 真遇上一件没有半点背景的百姓官司,都得烧高香,感谢菩萨保佑。 这些大人物之间的矛盾,衙门参与不了,也不敢参与,白尚书先前宠妾灭妻京城内众所皆知,如今爱妾死了,岂能善罢甘休。 白尚书他惹不起,白家这位大娘子他更惹不起,宫中有个太后撑腰不说,如今又是晏侯府少奶奶。 就算今夜那三娘子把鼓敲烂,证物摆在她面前,他也不能真拿人。 横竖等明日天一亮,这类高官大案,都是送往大理寺。 至于难不难办,如何办,就是他岳梁的事了。 来这一趟,只为交差,既给了白尚书面子,证明自己没敷衍了事,也给白大娘子通了消息,两下里不得罪。 话说完差事办完了,正欲转身蹬车,却听身后一道冷清的声音,“是我自己备车去衙门,还是大人派人来押?” — 通亮的火把将衙门煮成了一锅粥。 王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场劫难,当了十来年的京县令,头一回见到被告主动往上凑,逼着他大半夜升堂的。 师爷好不容易把白三娘子劝住,领进后间歇着后,便到门口等王詹,见人回来了,忙提灯迎上去,“大人仔细脚下。” 王詹问他:“白三娘子呢?” “下官让人伺候着了,这,怎么回事......”师爷瞧出来了不对,适才大人出去是一辆马车,回来变成了三辆,莫不成大人真把少奶奶给请过来了。 王詹心里苦,嘴里也苦,回头看了一眼正从马车上下来的白明霁,一扫袖道:“把三娘子带出来吧。” 师爷一愣,“大人要升堂?” 升堂?自然不能当真升堂。 不过是走个形式,案子如何,谁敢断?先让她们姐妹俩自己撕去。 但也不能让人瞧出来太敷衍,除了最开始的扬威过场,还是得摆出升堂的架势,问道:“白尚书可有动静?” 师爷偏头看向殓房的方向,低声道:“半个时辰前赶了过来,一直守着人,动也没动。” 王詹眉头一皱,明面上虽不能说,心头却极为讽刺。 白尚书那妾室,他曾见过,人嘛,并没有正室夫人长得好看,要说唯一的可取之处,大抵就是有一股我见犹怜的妾味儿。 除此之外,没见得有什么过人之处,竟就让白尚书爱得死去活来,这天下当真有至死不渝的爱情? 有没有,他管不着了,只盼着早点天亮,尽快把这烫手的案子甩出去。 一切都准备好了,王詹亲自去外面把被高请了进来,“少奶奶,请吧。” 白明霁没让金秋和素商跟着,独自步上台阶,出来得急也没带披风,屋顶的一股夜风卷下来,身上裙裾翩跹,紧裹着她脚步。 一个人冷静到了极致,竟是这般凄凉模样。 周清光看向立在马车旁一言不发的晏长陵,疑惑道:“少奶奶这是何必?” 晏长陵倒能理解,“找死,没看出来?” 这不是有人撞上来,不是她找死,就是对方找死。 适才有那么一刻,他也不想活了。 横竖闲着,看看谁更倒霉。 王詹早让人备好了一张椅子,紧挨着放在了自己右侧,坐下前先弓腰虔诚地同他道:“下官若有不妥之处,还望晏将军指教提点。” 怕不是指点,是怕事情闹大,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得要他收场。 晏长陵抬头看向堂内的小娘子,面色平静,情绪也平静,目光压根儿没往他脸上看,似乎并不在意案子的结局,只等胸口的那口气,找准了地方再往下狠狠一落。 “升堂!”王詹手里的惊堂木拍下来,无声无息,连只蚊子都砸不死。 不久后,一道踉跄的脚步从外传来,到了门槛处一顿,安静了片刻后,突然疯了一般,激动地喊道:“白明霁,你这个毒妇,你还我娘亲......” 悲切的哭声响彻堂内。 白明霁转过头,目光淡淡地落在白家三娘子白楚脸上,见惯了她梨花带雨,艾艾期期的模样,悲愤倒是少见。 白明霁并没被她脸上的悲情所触动,问道:“真死了,怎么死的?” 白楚一愣。 敲了那一阵鼓,她一双手掌已磨出了水泡,眼睛也哭肿了,心头已将她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如今见到人,瞧见她那张依旧冷静高傲的脸,哪里受得了,尖叫一声“你不得好死!”,猛扑上来作势要与她同归于尽。 身旁的衙差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她,“三娘子,冷静......” “别拦着我,让我杀了她!” 白明霁有些意外。 白楚平日里软弱不堪,说话都不敢大声,而阮嫣时常一张笑脸,骂人的话都是带着笑说出来的,以往没看出来两人有哪里像,如今倒是看出来了,撒泼起来一个样。 一来就掐上了,王詹背心一阵冷汗。 这才开始呢...... 沉住一口气,继续照着章程来,问道:“三娘子深夜击鼓,有何冤?” 白楚被人拉住胳膊,近不了身,悲痛地瘫坐在地上,眼里满是不甘的恨意,声声啼血控诉道:“我以白家三姑娘之名,状告白家大娘子白明霁,杀害了白府的姨娘阮嫣。” 按理说,这时候王詹应该问:“有何证据?” 但白家那点破事,京城早就传遍了,这位白大姑娘生母与姨娘的戏码才刚落幕不过两年,众人都还记得。 白家主母的死,即便不同那位阮姨娘有关,多半也脱不了干系,自此这白大娘子与那姨娘水火不容,最后还是阮姨娘败下阵,离开了白府。 这些年大娘子没暗地里解决,已是稀奇,殊不知这一出手又落下了痕迹。 王詹自然不能让她在此时当真拿出证物,给自己找麻烦,转头看了一眼边上的晏长陵。 接下来就是卖他面子的时候了。 挪了挪屁股,王詹回头和颜悦色地问白楚:“三娘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姐妹之间......” “我哪里敢!”白楚凄然打断,两眼血红瞪向白明霁,讽刺地道:“我何德何能与她成为姐妹?她本事了得,别说我了,父亲,兄长,白家老祖宗,哪个敢与她攀交情?” “她仗着有太后娘娘撑腰,在家中横行霸道,两个兄长天资不如她,便被她百般斥责侮辱,你们大可去问问,府上谁不讨厌她?谁见了她不得礼让三分,那么多年,我与姨娘一直本本分分,在府上谨慎了又谨慎,夹缝里讨着日子了,可她还嫌不够,非要将人赶尽杀绝才算......” 白楚声嘶力竭地控诉。 今夜能来,她便做好了破釜沉舟,豁出一切去拼的准备,她要让所有人看清她白明霁的的真面目。 晏世子来了正好,白楚提起一口气,稳住心神,打算鱼死网破,“她还......她 14.第 14 章 《侯门夫妻重生后》全本免费阅读 第十四章 她什么脾气? 白明霁的目光微微往后一转,也确实,自他回来后自己没一回安宁。 又如何? 既都知道了底细,便没有必要再伪装。 孟挽死了,阮嫣死了,前世那些戳在她眼珠子里的人,一个都没给她留下,刀下这个来找死,她总能如她愿。 倒不会连累他。 今夜一过,她便与他和离。 前世没有纠葛,今生也不必有。 白明霁手腕往上一翻,手中的刀尖挑起了白楚的下巴,看着她的目光凛然,“告诉阮嫣,欠我母亲的香,到了地下记得补上。” 那把刀是从衙门捕头腰间拔|出来的,沾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血,此时冰冰凉凉贴在下巴上,白楚僵住,周身血液彷佛冻不住了一般,大气都不敢出。 先前也见过白明霁生气,但没有当下这般可怕,那张脸如同从地狱归来,索命来了,这才意识到她今夜或许当真会要了自己的命,想逃,奈何腿软,双手撑在地上,连连后退,嘴里忍不住地低喃,“你拿开!别过来......” 白明霁不说话,步步紧逼。 白楚人都抖了起来,终于想起来了呼救,“父亲!” 话音一落,白明霁手里的刀,突然扔了出去,跟前那扇半敞开的房门,“砰——”一声合上,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又从边上的衙差手上夺过了一把弯刀,重新挑起了白楚的下巴,问她:“谁是白府的正夫人?” 身旁的衙差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个个都盯着王詹求救,不知道该把手里的刀对准谁,只能围着两人一块儿退。 这是要出人命啊。 “少夫人......”王詹笑得比哭还难看,再次回头求上了晏长陵,“世子爷,可别拿小的玩笑啊......” 他晏长陵是谁?京城里的小霸王,战场上的活阎王,还有他怕的人? 江宁城内除了圣上,他怕过谁。 分明是胳膊肘往内拐,见不得自个儿的媳妇儿受欺负,要纵容她行凶了。 大半夜关起门来,要杀一个庶女,于他宴将军而言,还真不是事,就算事后白尚书去找他算账,能如何,还能奈何得了他? 自己就不一样了。 今夜这三娘子可是来敲鼓的人,要是死在了他衙门内,别说白尚书会一刀砍了他脑袋,这要传出去,他连头带帽都保不住啊。 “世子爷......”王詹就差给他跪下了。 “我倒有个解决的办法。”晏长陵终于松了口。 王詹感激涕零,忙道:“还请世子爷赐教。” 晏长陵缓缓起身,朝白明霁走去,脚步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一道逼近白楚,一面问王詹,“大酆律法,侮辱主母,忤逆不孝者,当何罪?” 王詹这时候哪里还能闲功夫管这些,脱口而出,“詈父母、祖父母者绞;殴者,斩。” 晏长陵点头,胳膊这才抬起来,一只手从白明霁后方肩头穿过去,极为自然地握住了她拿刀的那只手腕,继续问王詹:“三娘子适才是不是骂了岳母。” 他个头本就高,常年在战场上杀敌,肩背也宽,人从白明霁身后圈来,几乎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一股陌生的气息,像极了清淡的松香,冷不防钻入鼻腔,白明霁身子蓦然一僵,侧目冷眼看着身侧的人,手上的杀气不减反增。 晏长陵并没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有何不妥,似是安抚一般,掌心又在她手上握了握,偏头等着王詹的答复。 岳母。 他的岳母还能有谁? 孟氏,白夫人。 王詹一愣,终于明白他适才问的那话是何意,额头生了冷汗,也不敢得罪,如实地道:“是,是有......” 晏长陵问:“依律,三娘子,该如此罚?” “轻,轻则二十大板......”重则他不能说。 “那便先打。”察觉到掌心里的手松了一些,晏长陵另一只手也穿了过来,从她拳头里掏出刀柄,握在手中,退后两步,正欲递还给衙差,又想起了什么,顿了顿,缩了回去,再问王詹,“三娘子这大半夜击鼓鸣冤,惊扰了一堆人,按律是不是也该先打,大人升堂前,打了吗。” 王詹这回完全明白了,意思是人今夜即便不死,也得脱层皮,“还,还未......” 晏长陵一笑,“这就是王大人的不公了,既在衙门里都讨不到公正,也怪不得咱们要自己动手解决。” 手中的那把刀,不打算还了,彻底收了回去,立在白明霁身侧,微扬起来的嘴角伴着张扬,不是威胁又无不似威胁,“王大人说,是不是。” “是,可是......”两桩罪名叠加起来,五六十个板子,人还是得死啊。 “二十个吧。”晏长陵替他做了决定,与白明霁并肩,看向跟前已被吓得花容失色的三姑娘,面露同情,头一歪手肘碰了一下身旁的人,缓声道:“先这样,说到底也是咱们当姐姐姐夫的没有教导好。” 白明霁没吭声,但从面色能瞧出来,已从那阵绝望中走了出来,恢复了些许理智。 一条命和二十个板子相比,孰轻孰重,王詹岂能不知,今夜从摊上这桩事,他就知道自己不能独善其身。 这已是最好的收场,王詹硬着头皮唤人来。 白楚也终于缓过了神,见姨娘的死还未讨到公道,自己竟要先挨打,二十个板子下去,她颜面何存,大惊失色,“你们敢!白明霁,你真要只手遮天了吗,我要见父亲......” 王詹喟叹一声,好歹是命保住了,就自求多福吧,别再闹了,赶紧给身旁的衙差示意,堵住她嘴,抱歉地道:“三娘子得罪了,三娘子也该知道,鸣冤鼓一敲,原本三十个板子少不了的......” 人拖下去,总算安静了。 二十个板子,衙差虽说不敢要她的命,但也没敢马虎,闷沉的声音传来,听得出来,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人身上。 只是人打了,这桩案子便算是立了案,彻底无法抹去,王詹为难地看向二人,白明霁也没让他为难,主动问道:“牢房在哪儿。” — 衙门里的牢房种类可就多了,因要随时准备迎接世家里的纨绔子弟,过来暂住一段日子,好的房间比外面的寻常住宅还要好。 王詹把人带到了一间屋子前,门一推开,里面桌椅板凳,橱柜木床应有尽有,连幔帐都挂上了...... 白明霁看了一眼,并没进去,折回外面,择了一间干净的普通牢房,进去后,席地坐在了干草堆上。 见晏长陵也跟了进来,提醒他道:“世子回吧。”今夜将他牵扯自此,已经有些过意不去了。 晏长陵没应,也没走,走到她身旁的干草堆前,一掀袍摆,陪她一并坐了下来。 感受到落在他脸侧的那道目光停留得有些久,晏长陵转头对上她满脸的疑惑,也觉得疑惑,“你是让我把自己的夫人扔在牢里,自己回去?那我还是不是人了......” 这不是正常吗? 白明霁没觉得有何奇怪。 他与她只是一场形式上的婚姻,并无感情,按理说,今夜他完全没必要陪自己走这一趟。 若是她,她不会来。 门外王詹象征地在门上挂了锁,弓腰同两人道:“世子和少奶奶有什么需要,随时唤一声衙差。” 晏长陵不客气地一扬手,“多谢王大人。” 王詹哪里敢受,连连弯腰,回头吩咐两个衙差守在外面,房门上又留了两盏油灯,灯火的光芒蔓延进房内,洒在两人脚前,光圈轻轻摇动,恍惚得如同一场梦。 不就是一场梦吗。 晏长陵背往墙上轻轻一靠,胳膊枕着后脑勺,突然问道:“你也是......” 他没问完,但白明霁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到了这时候,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点头,“嗯。” 折腾了一夜,从最初的震惊到愤怒,再到绝望崩溃,如今两人终于安静了下来,也能冷静地面对彼此了。 前世一对从未见过面的夫妻,倒是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共同点,突然有了一种很奇妙的牵绊。 晏长陵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白明霁顿了顿,“你死了,侯府陷入叛国的漩涡,男丁流放,女眷为奴......” 凄惨的经过她没细说,他应该也能想象得到。 她没能与侯府一道承担风雨,选择了离开侯府。 他应该也知道。 白明霁没想过要替自己洗脱,今后他如何选择,她都能接受。 “抱歉。”晏长陵突然道。 白明霁诧异地看向他,不明白这句道歉是为何。 晏长陵头靠在墙上,下颚勾起,偏过头来,漆黑的眸子藏在光影中,眸光若隐若现,瞧不真切,嗓音却低沉清晰,“上辈子没尽到夫君的责任,没能护好你。” 没料到他会为了这个来道歉,新婚当夜,他人走了,自己确实有过怨言,后来的日子过得还算顺心,反而觉得那样的日子更好。 她性子强势,从小到大,都是她去保护旁人。 头一回有人说要保护她,倒是稀罕,白明霁愣了愣,转过头,对面灯盏里的火簇在她眼眸里一颤,转瞬即逝,知道他是看到了自己的悲惨结局,生了同情,“与你无关,我不需要谁的保护。” 晏长陵却坚持道:“既已嫁我为妻,便是我晏长陵的人,你不需要,我也应该保护。” 白明霁对他这样的说法,无法苟同,即便两人成了亲,是夫妻,谁又能护住谁一辈子。 各自顾好自己,谁也怨不了谁。 “何况,你不是还帮我解决了赵缜吗?” 白明霁:“......” 他还是不要提,提起来,除了往对方心口撒盐,没有任何好处。 这会子冷静下来后,也能理解他的感受,晏家几十条性命,一大笔血债,没了地方去讨,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白明霁尽量想替他挽回,可自己绑了赵缜来问了两天,也没从他嘴里撬开半个字,只能把自己上辈子在京城知道的事情告诉他,“赵缜从边沙回来后,作证你杀了大启太子,陛下大震,一病不起,之后被朱国公为首的一派臣子逼着定下了侯府的罪名。” 那时,她的靠山白太后也殁了,找不到人去为侯府求情,最后只能找上晏侯爷,求来一封放妻书,先保住了自己。 上辈子边沙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完全不知。 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身旁的人沉默了一阵,许是想作为回报,也告诉了她,“孟挽死了。” 晏长陵知道的,比她还少。 她是他见过的最后一个人,看到她咽下气息,他的灵魂便慢慢淡去,回到了眼下,一切还未发生的半年前。 确定孟挽死了,倒也不算遗憾。 白明霁点了下头。 外面的夜色不知到了何时,两人默默地守着地牢里的灯盏,谁也没再出声。 过了一阵,晏长陵先起身捡起了周围的干草,拿在手里编着形状。 编着编着,忽然起身,冷冷嗤笑一声。 白明霁不明白他又怎么了。 晏长陵把手里编了一半的干草往底下一扔,抬头望了一眼四周,自嘲道:“活了两辈子的人,居然还进了牢房,一个便算了,还搭上了俩。”一屁股坐在她对面,少年的骄阳之气失而复返,明朗的眸子望着她的眼睛,彷佛也要把她从深渊里拉出来,轻声道:“别死了,好不容易回来,咱们是不是应该痛痛快快快杀一回?” 她适才倒是想杀来着。 是谁拦着了...... 白明霁反应过来,问他:“谁要死了?” 不想死就好,晏长陵没给她去追究的机会,遂问起了正事:“那枚玉佩怎么回事?” 人死了,案子也立了,照衙门王詹那缩头乌龟的秉性,明日天一亮,案子便会交给大理寺手里。 要想洗脱罪名,必须得自证清白。 晏长陵自然不会认为那姨娘真是她杀,若是她杀,今夜便不会拿白楚解恨。 那么问题来了,玉佩不是白明霁的,白楚却说是那是白家的传家玉佩,每个小辈出生都有一枚。 白家小辈有五人。 大房白之鹤跟前,只有三位姑娘,大娘子白明霁,二娘子白明槿,三娘子白楚。 二房白梦龙跟前有两个儿子,大公 15.第 15 章 《侯门夫妻重生后》全本免费阅读 第十五章 一代战将,暴脾气上来说砍人还真会砍人,这气头上,谁也不敢吭声。 只有晏长陵提步上前,轻唤道:“父亲。” “胡闹!”晏侯爷怒斥一声,“你自己便罢了,把你媳妇儿也带去地牢,我晏家还没有你这么没出息的男人。” 晏长陵:...... 很久没听到这样的责骂,入耳竟是一种享受。 晏侯爷见他不仅没反省,反而一副嬉皮笑脸样,顿时气得一噎,自小便拿这兔崽子没办法,自己的心头肉,又哪里舍得当真骂他。 转头看向白尚书,语气便冲多了,“怎么,尚书大人的小妾死了,是要我家晏家少夫人陪葬?” 白尚书是来接三娘子白楚。 昨夜敲鸣冤鼓,白楚挨了二十个板子,死活不肯回去,也歇在了衙门。 今日一早王詹让人找来了白尚书。 案子既然给了大理寺,人自然也该走,不管是她是去大理寺,还是回白家,同他衙门已没了半点关系。 白尚书守了尸体一夜,似是悲伤过度,面色憔悴如同黄蜡,被晏侯爷一番讽刺,不动如山,也不搭话。 一个妾死了,彷佛当真把他的魂也勾走了。 两家说起来,也是亲家,往日在官场上碰上,晏侯爷念着这层关系,总会主动攀谈几句。 今日的事情一出来,晏侯爷是真看不起他。 到底不能撕破脸,人出来了便罢,抬头看了一眼还杵在跟前的两人,“还愣着干什么,回家!” 一旁等候多时的岳梁终于出声,“侯爷,请慢。” 晏侯爷脚步一顿,缓缓回过头,冷嘲道:“岳大人想拿人?” 岳梁退后两步,对他拱手行了一礼,才起身道:“昨夜白家三姑娘敲了鸣冤鼓,状告少夫人为真凶,已在衙门立下了案底,为了少夫人的清白考虑,下官以为,少夫人还是先同下官先去大理寺。” 这是什么破规矩。 晏侯爷冷声一笑,“敲个破鼓,就要扣留我侯府的人,那老子现在就敲,把鼓敲破,是不是就能将朝堂上的那些个杂碎都扣在里面了?” 一句话骂了一堆人。 武将的脾气就是这样,玩不来文人那套文绉绉,看不惯的直接骂,也不管会不会得罪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人当真是他家少奶奶杀的,又如何?一个骑到主母嫡女头上的妾室,不该死? 岳梁被他一呛,哑口无言,该说的已说了,不再出声。 “走。”这鬼地方,侯爷一刻都不想呆了,怕呆下去,当真会砍人,正要转身,身后白明霁忽然唤道:“父......” 开口后白明霁才察觉,两辈子以来,自己似乎从未唤过这位晏侯爷为父亲。 成亲后还未等到她去敬茶,晏长陵便去了战场,家中没有婆母,碍于不便,两人几乎没怎么见过。 对晏侯爷,她心头存了感激。 无论如何,上辈子最后关头,他给了她一封放妻书。 亲近的称呼,到了嘴边僵了僵才唤出来,“父亲。” 晏侯爷也愣了愣,五六十岁的人了,突然被这一声‘父亲’唤出了几分羞涩,偏头掩盖住脸上的尴尬,也拿出了为人父的威风,“你别怕,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说完还不忘剜了一眼她那便宜亲爹。 白明霁脚步却没动,朝他俯了俯身,轻声道:“儿媳不能回去。” 她得去大理寺。 弄清楚真相是一桩,如今她还是晏家的少奶奶,一言一行都关系着侯府的名声。 晏侯爷性子直爽,喜好护短。 行事作风张扬,若是放在平日,一句不好惹便能揭过去。 一旦遭难,这些便都会成为罪证。 前世事发那日,群臣一桩一桩的罪证列出来,足足列出了百条之多。 今日自己若跟着他回去,旁人确实不能将她如何,但身上的这桩罪名便也彻底洗不清了。 晏侯爷一愣。 大理寺那地方是人呆的? 眉头皱了皱,正犹豫要不要答应,晏长陵也出声劝道:“父亲放心,有岳大人在,不会亏待了你儿媳妇。” 晏侯爷:...... 晏侯爷如同看傻子一般地看着他,他可真是大度得让人同情。 他那墙角还嫌不够松? 见白明霁打定了主意,他也不能当真把人硬绑回去,一个妾死了,闹到了衙门,还要状告自己的嫡女,真有本事,晏侯爷没忍住,又鄙夷地看向白尚书。 白尚书似乎完全听不见他们说话,整个人被悲伤笼罩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身侧一辆马车徐徐驶了过来,师爷见状忙道:“三娘子下官就交给白大人了。” 没听到哭骂声,瞧这架势,昨夜的二十个板子下来,到底是伤了元气。 白之鹤终于开了口,嗓子如铜锣,沙哑的厉害,问师爷,“何时能安葬?” 都知道他问的是谁。 师爷恨不得将这些人一溜烟全打发了,忙道:“白大人放心,大理寺的岳大人已接了案子,待查验过,阮娘子想必很快便能入土为安。” 白之鹤又看向岳梁。 岳梁道:“下官尽力。” “有劳岳大人。” 白之鹤没再停留,从始至终没也去看白明霁一眼,牵了一旁的马匹,跟在白三娘子马车后,总算离开了。 晏侯爷看着人走远,极为不屑,回头又问岳梁,“定罪了?” “还未。”岳梁顿了顿,又道:“侯爷放心,下官定会还少夫人一个清白。” 这么说,那就是冤枉的了。 白之鹤那蠢东西! 他晏家人自也不能平白无故遭了冤枉。 她要去一趟就去吧,这回待岳梁的态度客气了许多,拱手同岳梁道:“那就有劳岳大人了,早些把人还回侯府,晏某必会登门酬谢。” 岳梁回了一礼。 晏长陵将人送到了马车旁,把手里的披风递过去,“外面风大,先拿着。”没给白明霁拒绝的机会,手一探挂在了她的胳膊弯,又问道:“东西在哪儿,我去取。” 白明霁有些犹豫。 不知道该不该把他牵扯进来。 晏长陵以为是她不放心,当下竖起两根手指,“我发誓,旁的东西不会动,回头你再清点一遍,少了我赔。” 她屋里倒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搭在手弯上的披风往下滑了滑,晏长陵又替她扶了一把,手指恰好撞上她指尖,轻轻一碰,像是被蚂蚁叮了一口,触感极为陌生,白明霁忙转过身去,登了车,“你带上金秋姑姑一道,她知道在哪儿。” “好。” 等人上了马车,帘子落下,眼睁睁看着大理寺少卿把人带走了,晏侯爷才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拿话揶揄他:“就这么放心?” 晏少将的心胸非比寻常,“媳妇儿有人惦记,说明娶对了,她抢手。” 晏侯爷还不知道他,就看他能大度到何时,“赶紧把人捞出来。” “成。”晏长陵领命,潇洒转身。 晏侯爷眼疾手快,一把提溜住他的后领子,把人拉了回来,没给他溜走的机会,“急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我问你,为何突然回来。” 阿福说得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总得来。 边沙一战尚未结束,据晏侯爷所知,陛下并没有招他回京的旨意,仗打了一半这时候赶回来,必是出了事。 晏长陵被他提着后领,跑不掉,看向一旁周清光。 晏侯爷一声冷嗤,“他救不了你。” 周清光最初还是晏侯爷带的兵,一手被他提拔起来,后来自己的腿脚受伤后,上不了战场,见他颇有抱负,尚有大仇未了,便给了晏长陵。 昔日的主子和如今的主子掐上,周清光只能装作瞧不见,背过身去。 晏长陵逃不掉,也没挣扎,扭着脖子,尽量维持体面,懒懒地回了一句:“打累了。” 晏尘阙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手上的力道松开,“你说什么?” 侯夫人走的早,晏长陵几乎是他一手带大,从小肉团子带成了战场上的少将,他是个什么性子,自己何尝不知,早年为了上战场,扮成士兵偷偷跟了他几十里,被发现后,扒住他马腿不松,撒泼打滚死活不回,至今这桩笑话还在军营里流传。 一个披上战袍眼睛便会放光的人,说他打累了? 晏尘阙神色一变,紧张问道:“出事了?” 晏长凌没应,从他手里挣脱出来,理了理被他揪乱的衣襟,立在那好一阵沉思,似是在组织言语。 晏侯爷等了半晌还不见他开口,不耐烦了,正欲发作,晏长陵双臂一展突然抱住了他。 他个头高出一截,晏侯爷被他一抱,完全没有防备,脚步被撞得退后两步,心头一震,竟失了神,“你......” 晏长陵道:“父亲,我厌倦了打打杀杀,想家,想父亲了。” 他嗓音很低。 晏侯爷竟听出了几分沧桑。 “父亲放心,我已去陛下面前请过罪了,往后儿子就陪在你身边,替你老人家养老。”不等晏侯爷反应,一把松开他,转身疾步走向一旁,翻身上了周清光的马匹。 马蹄子扬起一片尘埃,人都瞧不见了,晏侯爷才回过神,后知后觉地骂了一句,“不败家,老子就烧高香了,还要你养老......” 转头去找周清光。 哪里还有人影。 晏侯爷:...... 唤来一旁阿福,肃然吩咐道:“派人去边沙打探一下消息,查查到底发生了何事。” — 半个时辰不到,白明霁便到了大理寺。 如今虽已立了案,暂且只是嫌疑人的身份,定罪前,她的行动能不能自由,全凭岳梁一句话。 下了马车,岳梁径直把人带到了后院门口。 早上一起来便去了衙门,一堆的人和事还在等着他,岳梁没跟着进去,脚步立在了门槛外,“先等会儿,我稍后就来。” 白明霁点头,“好。” 因母亲的死,她几乎成了大理寺的常客,对这里算得上熟门熟路。 大理寺煞气重,寻常官员除了当差的时辰,不会在此停留。 岳梁不一样。 吃喝住行都在这儿,连家都安在了府上。 白明霁有些日子没来了,顺着后院的长廊一路往里走,到了一处小院前,门口的丫鬟见到她,面色一喜,笑着迎了上来,“大娘子来了。” 白明霁点头,问道:“老夫人身子还好吗?” 丫鬟一面将她往里领,一面回着:“挺好,就是时不时惦记着姑娘。” 岳家原本也是京城里的世家,后来岳家家主犯了错,被岳梁大义灭亲,亲手将人送到了断头台上。 陛下看中了他的忠诚和狠决,封他为大理寺少卿。 如今家中只下剩下了这么一位老母亲。 先前家中倒是有个妹妹,可惜早年落水死了,老夫人自那之后便得了心病。 老夫人头一回见她,便把她认错成了自己早死的女儿,那时她有求于岳梁,抓住了这个机会,将错就错,时常过来孝敬老夫人,陪她聊天,替她捏捏胳膊捏捏腿,日子一晃,过去了一年多,倒也成了习惯,隔上一段日子,她还是会来。 岳老夫人正坐在木几前晾着香片,见她来了很是高兴,招呼她进屋,把手里的一块香片递给她,“闵儿,香不香?” 闵儿是岳家姑娘的闺名。 白明霁接过来,凑近鼻尖闻了闻,抬头迎上老夫人期盼的目光,弯唇一笑,点头道:“嗯,香。” 老夫人笑得更开怀了,“喜欢吗,喜欢你拿去用。” “多谢老夫人。” “这还有呢。”岳老夫人转头捧出了一只大匣子,里头满满全是香片,“你再挑挑,有喜欢的,都拿去......” “好。”白明霁挨着她坐下,“老夫人腿脚还会胀痛吗。” “整日闲着,哪里会痛......” 白明霁选完香片,蹲在她跟前替她捏了一会儿腿脚,见她躺在椅子上慢慢闭上了眼睛,便拿了一件单薄的褥子替她搭在身上。 一回头却见岳梁正立在院子里的梨花树下,不知他是何时过来的,白明霁愣了愣,走出去问道:“大人忙完了?” 岳梁点头。 白明霁便问:“阮嫣的尸身到大理寺了?” “嗯,这就带你过去。”两人脚步上了长廊,注意到她手里捏着的香片,岳梁温声道:“不喜欢,扔掉便是。” 白明霁回头,顺着他目光看向自己的掌心,笑了笑,“还挺香。” “过于浓,不适合你。” 白明霁当没听到,将其放进了腰间的荷包,“老夫人的一片心意,不能辜负了,我拿回去焚。” 没想到很快派上了用 16.第 16 章 《侯门夫妻重生后》全本免费阅读 第十六章 磨了一个多时辰,总算进了院子,金秋匆匆忙忙去暗格内找到了玉佩,拿回来交给晏长陵,“姑爷,您瞧瞧。” 晏长陵接过看了一眼,与昨夜三娘子亮出来的玉佩一样,不过多蒙了一层灰,转身递给周清光,“去把少夫人接回来。” 进来一趟白家不容易,不想这么快就走,回头对一脸疑惑的白星南道:“晚上我歇在这儿,劳烦二舅子去备点吃的。” 真凶尚未找到,他那位夫人从大理寺回来,必然会回白家,他就坐在这等人,懒得挪窝了。 昨夜在大理寺睡了一夜地牢,还未洗漱,又叫住白星南,“再提桶水。” “好,马上就来。”不用在书院里听学,白星南很乐意为他奔前走后,备好了酒菜,等晏长陵洗漱完,两人便坐在院子里打算畅饮。 跑前跑后忙乎一阵,白星南额头又布了一层细汗,不知从哪儿寻来一把扇子,“扑扑——”扇着,脸颊上生出了两团红晕,估摸着也想好好打探打探自己这位长姐夫,但又不敢正眼去看,偷偷瞥一眼,自己倒是先心虚了起来,转过头摸一下鼻尖掩饰一番,怎么看怎么傻气,与白明霁身上的那抹灵气,全然不同。 晏长陵看向他腰间,“听说你们白家小辈身上,都有一块家传玉佩?” 白星南适才看到他取走了白明霁的那枚,不知道有何用处,点头道:“有。”顺手摸去腰间,这一摸摸了一个空,愣了愣,低头去寻,“咦,哪儿去了?” 又摸了摸,还是没找到,这回也顾不得打扇了,忙站起身,在自己身上一通乱摸,依旧没找到,面色逐渐着急。 晏长陵也不说话,等他慢慢找,这头还没有个结果,却见对面廊下有两人走了进来。 隔着芭蕉,晏长陵都能认出那道身影,眼皮子跳了跳。 李高很快到了跟前,一张脸上笑出了褶子,完全瞧不见晏长陵脸上的不待见,热情地招呼道:“哟,世子爷正同二公子饮酒呢。” 晏长陵:“......” 他还真是哪儿都能找到人,“陛下又有事?” 李高弓腰,笑得更和蔼了,“晏世子刚回来,陛下哪能不惦记。” 只怕他那副画儿还没找到吧。 晏长陵不得不放下酒杯,起身出去前,同身旁的白星南丢下一句,“我回来之前,最好把你那枚玉佩找到。” 不用他说,白星南也知道着急,玉佩是祖父留给他们的,这要是丢了,就算父亲不打他,长姐也得让他脱层皮。 背心顿时一凉,仰头喃喃叫了一声老爷,“救命啊......”赶紧顺着院子,一处一处地去找。 — 晏长陵进宫后,被李高径直领去了御书房。 锦衣卫沈指挥正跪在门外的金砖上,这回皇帝的火气明显比上回更甚,里头突然飞出来了个物件儿,想来应该砸在沈指挥身上,准头没稳好,晏长陵差点被殃及鱼池,侧身躲开后,走过去抚了一把沈指挥的肩膀,颇为同情地安抚道:“兄弟,保重。” 沈指挥头垂得更低了。 确定里面不会飞出东西了,晏长陵才抬步进屋。 皇帝双手叉腰,在屋内来回打着圈,嘴里还在骂着,“朕养你们有何用,一群没用的东西,找了这么些天了,还没找到,朕,朕要气死了......” 看得出来,确实挺气,晏长陵小心出声,“陛下。” 皇帝转头见他来了,胸口的怒气终于缓和了一些,招手让他过去坐,亲自倒了两杯酒,推了一杯到晏长陵跟前。 晏长陵慢慢地坐在他对面,问道:“还没找到?” “没。”皇帝一通火气发完,背心都生了汗,双掌抚了抚膝盖,眼见又要气上了,仰头灌了一口酒入喉,忽然看着晏长陵,怅惘道:“云横,我完了。” 晏长陵一怔。 自他登基后,晏长陵还从未见他有过这般失意之态。 虽说儿时他过得并不如意,但后来被先帝接到京城后,慢慢地适应了京城里的生活,无论是见识还是胆识,都逐渐展露出了锋芒。 且还是先做了三年的太子,再登基为皇帝,至今在位五年,性子早就被宫廷里明争暗斗,磨得稳如泰山,也养出了与历代帝皇一样的深沉心思,真正地做到了圣心难测。 还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能让他急成这样。 晏长陵不再玩笑,神色也肃然起来,问他:“陛下,到底怎么了?” 皇帝欲言又止,又抢过了他跟前的那杯酒,一口饮了,叹道:“果然,朕每回都觉得你杯子里的酒更有劲。” 不仅是酒,儿时就连晏长陵吃的饭,他都觉得要比自己碗里的香,总是与他换着吃。 这份情谊从小到大,延续至今,也就成了他每回有过不去的坎之时,都习惯去找晏长陵帮他解决,也只有在他晏长陵面前,皇帝方才还能露出了这样的一面,“朕就感觉有一把刀悬在头上,随时都能落下来切了朕脖子。” 如此严重? 晏长陵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狐疑地看了皇帝一阵,俯身问:“陛下,丢的当真是一副画?” 皇帝被他这一问,目光躲闪。 晏长陵知道自己猜对了,又问道:“陛下丢的到底是何物?” “我......”皇帝望了望他,还是不敢说,“云横,你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如今有难,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晏长陵没了耐心,牙一咬,直呼其名,“晏子恒!” — 周清光在殿外等到快天黑了,才看到一道人影从两道高墙之间走了出来,灰青色的天光笼罩在他身上,越来越暗,仿佛在慢慢地将他吞噬。 “主子。”周清光迎上前。 晏长陵没应,目光空洞,从他身旁走过,双脚犹如千金重,走得极为缓慢。 周清光一愣。 这样的神色,他倒是见过一回,半月前在边沙,他去营帐里唤他,他刚睁开眼睛,也是这番神色。 之后便突然抱住自己,说来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活着就好。” 穿好了衣裳后,便立马带着他回了京城。 说是要找赵缜报仇。 今日这是第二回。 周清光没敢出声,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宫外,正要扶他上车,却见他突然翻身上了马背,猛地一夹马肚,怒吼出一声,“驾!”,坐下的马蹄往前疾驰而去,瞬间消失在了夜色中。 — 御书房。 晏长陵走后,李高半天没听到里面的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一进屋却见皇帝神色呆愣,人跌坐在地上。 李高吓了一跳,呼道:“陛下。”忙上前将其扶了起来,“这是怎么了,底下那帮子人办事不长心,陛下罚他们便是,千万别把自个儿气着了。” 皇帝随着他的搀扶,恍惚地站起了身。 李高窥了一眼他的神色,试探地问道:“是晏世子没答应?” 今日皇帝找晏世子来,是想让他帮忙一道追查那副丢失的‘画’。两人起初还坐在殿内饮酒,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又去了后间。 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谁都不知道。 皇帝是半个字都不想说了,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你先出去,朕一个人安静会儿。” “是,奴才在外守着。”李高把他扶到了椅子上坐好,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没有他的命令,内屋没人敢进来,天色暗了也没添灯,只留下了李高适才带进来的一盏灯笼。 光芒昏昏暗暗,人也浑浑噩噩。 皇帝至今脑子里还是一团懵,他从未见过那样的晏长陵。 像疯了一样。 他知道事情棘手,但没想到听他说丢了那样物件后,会有那么大的反应,突然就疯了,劈头盖脸地骂了过来,“你这皇帝到底是怎么当的!如此紧要之物你都看不住?!” “晏子恒,你知不知道,你会害死我......” 晏长陵揪住了他的衣襟,双目赤红,那眼神仿佛要把他吞了,咬牙切齿地道:“我姐心疼你这个弟弟,为了让你的江山坐得安稳,心甘情愿替你去和亲,我在外拿命为你守着江山,你就是如此回报我们的,晏子恒,所有人都死了,阿姐,阿姐她......” 晏长陵将他往前一推,目光里的悲恸,几乎到了绝望,慢慢地跌坐下来,之后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闷头饮完了一壶酒。 皇帝被他的反应吓住了,半天才回过神,走过去问他:“阿姐她怎么了,是不是萧炜烨那王八蛋欺负她了?朕现在就派兵攻打大启,把阿姐接回来!” 当初皇帝来京城,不仅是晏长陵关照过他,晏月宁对他更是照顾有加。 把他当成亲弟弟疼。 因同几个宗亲争夺太子之位,被人软禁在家中,最艰难的那一月,是晏月宁冒着危险,让晏长陵在外放风,偷偷来给他送衣裳,送吃的,陪在他身边,给他讲历代英雄遭难的故事。 这份情谊,他怎能忘。 可任由他怎么问,晏长陵也没开口,最后走之前同他说了一句,“陛下心怀天下,贤明果决,是一代明君,想必一定能把‘画’找回来。” 皇帝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越想头越疼,双手捧着后勺脑,往膝盖上磕去,“朕也要疯了。” — 周清光把玉佩送到了大理寺,一个时辰后,白明霁便到了白家。 一道上门来的还有大理寺卿岳梁。 老夫人这回没再闭门不见,接到消息,赶紧让嬷嬷替她好好地收拾了一番,要亲自出去见客。 白家的老爷子也曾是先帝亲封的二品大将军,为此她也有了一个二品的诰命在身。 自己一个诰命夫人,亲自去前厅接见大理寺的那位新贵,面子上也算是给足了。 出去前厅前,老夫人叫来了二夫人,交代道:“给三娘子好好说,一家人关起门来,没什么不能解决的,她想要公道,我给她,但我白府往后终究还要在这京城内立足,颜面不能丢,大娘子如今是嫁了人,二娘子,她三娘子还未许亲,既然知道姨娘的日子难熬,就应该珍惜自个儿的名声,这般闹下去,不过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要是想明白了,就当着大理寺少卿的面把案子撤了,想不明白,咱们这个家,也就要跟着她一道败落,往后她的日子如何,我这老婆子是管不着了。” 二夫人得了任务,立马去找三娘子。 若是昨夜姨娘刚死,老夫人能来她这儿,说出这一番威逼利诱的话,三娘子说不定就答应了。 但昨夜知道姨娘死后,她分明去找过老夫人,老夫人说什么? 说的是:“她阮氏已不是我白家的人了。” 如今再来让她顾全白家的面子,说什么都晚了,衙门的人都敢不顾父亲的面子,打了她二十个板子,她一个老夫人又能如何? 横竖是铁了心,死活都要同白明霁磕个你死我活,同二夫人道:“老夫人这是怕我连累了府上的名声,就没想过姨娘也是一条人命,也曾在这府上侍奉过十几年,她生我一场,如今人死了,我要是不替她讨一个公道,谁还会在乎她的死活?这案子,我告定了,劳烦婶子同祖母说一声,孙女不孝,死也不会撤!” 之前说话像是蚊子叫的一个人,竟然也能忽然厉害起来。 这一点,倒是像极了阮氏。 二夫人再劝,三娘子便扯着声音道:“杀人偿命,人在做天在看,她白明霁不得好死!” 二夫人气得一甩袖,也没了好脸色,“折腾吧,尽早把这个家折腾没了,你们一个个都去牢里蹲着,才罢休。” 出来后同身旁的丫鬟交代道:“把她看住了,别让她出来。” 三娘子怕是指望不上了,只能让老夫人那头使力了。 老夫人正在前厅接待岳梁,态度客气周到,“岳大人公务繁忙,今日还劳烦你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白明霁,问岳梁:“这丫头可是洗清了罪名?” 岳梁点头,“嗯,本案与大娘子无关。” “那便好。”老夫人松了一口气,缓声道:“这姐妹之间,平日里生了一些矛盾,一时想不开,糊涂了才跑去敲了鼓,事情闹到了今日这个地步,我这老婆子也不怕人笑话了,岳大人应也听说过,那阮氏早在两年前就不是我白家的人了,现下遭了难,咱们听了心头也很遗憾,无论如何,曾经侍奉过我白家一场,安葬的事儿便由我白府来承担,可要说立案,替她讨个公道,咱们终究不是阮家人,不能行那越俎代庖之事......” 岳梁听出来了,这是想要他撤案。 “老夫人说得在理,不过如今这案子......” 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一阵嘈杂,随后一道嗓音清晰地传了进来,“岳大人,我不撤案!” 老夫人眼皮一跳。 外面二夫人急得腿都打哆嗦了,想不明白她哪里来的韧劲,都伤成那样了,还能跑出来,一面在三娘子身后追,一面朝门前的丫鬟挥手,“快把人拦住。” 几个婆子见形势不对,急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把人抱住,往后院拖,三娘子拼了命地喊叫,“我不撤案,我要替姨娘讨回公道,你们这些杀人犯,放开我......” 老夫人的脸色难看至极。 岳梁也没再耽搁,起身同白老夫人行了一礼,说明了今日过来的目的,“阮娘子之死,岳某怀疑与贵府的人有关,今日来,便是与老夫人知会一声,大理寺的人这几日要在贵府办案,得罪之处,还望老夫人见谅。” 众人一愣。 合着今日大理寺登门,是来府上擒真凶的。 老夫 17第17章 我来陪你住 第十七章 朱世子把胳膊往上一提, 偏不给,“你们白家的爷们儿,是不是都不行啊, 脑袋蠢得像猪, 今日又被先生骂了吧?我要是你, 哪里还有脸出来见人,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好好躲在家里, 靠个娘们儿撑门户了不就行了, 对了, 听说那什么晏长陵也回来了, 这回可要难为你了,你说, 你该叫谁姐夫呢......” 白星南突然抬起头来, 厉声打断道:“不要说我长姐!” 朱世子一愣,没想到他还敢反抗,可这副样子在他眼里, 不过是一只被惹急了的猫, 毫无威胁力,一脚压下去, 把他压在地上,‘呸’了一声, “对谁硬气呢, 你个......” “里面的人是白二公子吗?”巷子外突然来了一人, 手提着灯笼,站在外冲里头喊了一声,“白府的人正在找您, 叫您赶紧回家。” 白星南如获大赦,忙从里面溜了出去。 眼见人跑了,朱锦城觉得扫兴,看了一眼手里的玉佩,嫌弃地往地下一扔,那玉顿时碎成了几块,“还家传玉佩呢,狗屁。” 转过身往回去走,适才空无一人的巷口处却堵了一人。 “哪个不长眼......” 话还没说完,对方手里的一根竹竿突然扑了过来,狠狠地甩在他的胸口。 朱锦成一声闷哼,当场退后几步倒在了地上,疼得五官拧在了一起,捂住胸口怒声道:“他妈的,敢惹老子,找死啊,给我打!” 几个小厮齐齐涌上,可对方手里的竹竿像是长了眼睛,密密麻麻地落下来,砸在他们背上、腰上、腿上,几人阵阵痛叫,很快成了落水狗。 意识到不对。 几人忙扶着朱世子起身,赶紧往另一头跑。 身后的人步步紧逼。 没想到,几人很快又回来了。 飞回来的。 倒在地上,一阵痛呼,目光惊恐地看着前面,倒是个个都往她这边退了。 白明霁好奇地看向对面。 片刻后,巷子暗处慢慢走出来了一人。 同她一样的装扮。 手里拿着竹竿,面上也戴着面纱。 朱锦城趴在地上,腿脚都站不稳了,被竹竿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哪里吃过这样的暗棍,咬牙骂道:“敢暗算老子,是嫌命长......” 一句话没说完,对面的人一竹竿便落在他脸侧。 钻心的疼痛几乎要灭顶,脑袋“嗡嗡——”一阵响,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一般,朱锦城瞪大了眼睛,再也没了半点威风,捂住脸滚在地上猪叫。 比起之前身上的那些伤,这一记,明显是想治他于死地。 朱锦城终于知道怕了。 今夜他是偷跑出来赌钱,身边没带多少人。 本也没打算张扬,谁知撞见了白家那位二公子,玉佩是他早上就从白二公子身上顺走的,只为了消遣他。 没料到会引火上身。 他刚羞辱完白二,便遇上了这两人,且这京城内敢打他朱家人的,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知道今夜八成要完,顾不得痛了,爬起来便找出路往外跑。 然后无论走哪边,都能被堵死。 前后两人配合得极有默契。 到了这头,被对方手里的竹竿一挑,打到对方脚下,对方再一踢,人又回到了另外一边。 如此反复,朱锦城简直生不如死,豁出去了,怒吼道:“晏长陵,我操|你大爷,别以为你遮住脸,老子就认不出你们两口子,今夜你要敢把我杀了,明日你老爹就得跪在我国公府门口......” 话没说完,左右两侧脸同时被一只脚踢中,两边一挤压,当场昏死了过去。 白明霁见地上的人都不动了,这才扔了手里的竹竿。 脸上的面纱一扯,也不介意对面的人瞧出真容。 昨夜两人在地牢内歇了一夜,那身衣裳白明霁怎会认不出来。 不知道他怎来了这里。 适才他下的那几下重手,看得出来,对这位朱世子生了杀心,听金秋姑姑说,他今儿去了宫中,不知道是不是查到了什么线索,要来杀人了。 这些不是她该管的事。 前世她只知道白星南胆小懦弱,却不知道他在外面的日子,竟会过得如此卑微。 今夜她的仇就报到此了。 转头去找那枚被朱世子摔碎的玉佩,拾起来后,放进了腰间的荷包。 再转头看那人,还站在那没动,夜色浓浓地侵染在他周围,染得他只剩下了一双眼睛在动,巴巴地看着她。 竟有几分可怜。 不知道他接下来的打算,白明霁问道:“要不要走?” 说完也没去等他。 不久后听见有脚步声跟在了身后。 夜里的京城灯火通明,来往的人多,摊贩也多,四处都是叫卖声。 卖灯笼的占了大半个路面,每见到一个路过的人,摊主都会盯着他们的脚,看看有没有碰到他的灯笼。 白明霁好彩不彩碰到了,摊贩是个暴脾气,瞬间炸了,“没长眼睛?!” 谁知下一瞬,那位小娘子便与他身旁的郎君一道呛了回来,“你长了眼睛,了不起?” 那摊贩没料到会遇上比自己脾气更爆的人,且还是俩,惹不起,怏怏地埋下头。 见人走过了,摊贩又忍不住扭着脖子,一脸期待地等着二人经过前面卖符的摊位。 果不其然,两人被卖符的摊主拦了下来,“二位瞧瞧,一两银子十道符,保好运保平安。” ...... 渐渐地传来了争吵声,听小娘子问:“我不买会怎样?” “不买,那小的就不敢保证了,说不定今夜二位就有血光之......” “灾”字没等他说出来,晏长陵一拳头落在了他鼻子上,看着慢慢从他鼻腔内流出来的两道鲜血,满意地道:“好了,转移到你身上了。” 卖灯笼的摊贩幸灾乐祸,喉咙里不断发出“咯咯咯——”的声音,笑得像鸭子叫。 两人一个晚上就像是行走的一道火|药,走了一路,哪儿有火炸哪儿。 最后被围在青楼前,那妈妈双手叉腰,对着两人气得脸红脖子粗,“谁说我家姑娘丑了,让老娘看看你们长得有多好看?” 晏长陵将身旁的小娘子往跟前一带,“很好看啊。” “那你给我啊。” “......” 一阵人仰马翻,打骂声追在两人身后,扑面而来的全是烟火气,一切都是鲜活的。 不去想后顾之忧。 痛痛快快地活一回。 换来的结果是,两人被赶在巷子内,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同是天涯沦落人,凑到了一块儿,倒也不寂寞。 晏长陵仰头望了一眼天际,狭隘的一条缝,已没了先前那般窒息得让人喘不过气。 — 第二日一早,岳梁便又到了白府。 府上人心惶惶,个个都当起了断案高手,眼睛一睁开,便开始议论,“听说二公子嫌疑最大......” “怎么可能呢,几个小辈,就数二公子胆子最小。” “谁知道呢,不敢杀鸡,不代表就不敢杀人.......” 越说越离谱,白星南顶着两只熊猫眼,主动找上了岳梁,一进门,便跪在地上,哭嚎道:“岳大人明察,我真的没杀人。” 岳梁让他把玉佩拿出来。 白星南又是一阵哭,“我玉佩丢了,是真丢了,不敢骗大人。” 正哭诉,大理寺一位官差进来,递给了岳梁一个荷包。 岳梁打开荷包见了一眼后,便让白星南起来,“二公子回吧,没事了。” 白星南欢喜道:“岳大人果然英明......” 一刻都不想多留,转身就走。 人还没走出去,便被外面进来的一人堵回了屋里,晏长陵一只胳膊勾住他肩膀,一面把他往屋子里带,亲热地唤他:“二舅子。” 昨夜晏长陵把白明霁送回白府后便回了侯府,今日换了一身月白圆领衫袍的常服,年轻的面容,就算没歇息好,也是英气逼人。 “姐,姐夫。”这一句姐夫,白星南舌头是彻底捋不直了。 晏长陵搂着他肩膀,坐去了岳梁身旁的椅子上,也没同岳梁打招呼,转头便问:“岳大人的案子断到哪儿了,还没找到真凶?这都过去两日了,以岳大人的能力,不应该啊。” 见他火药味十足,突然针对起岳梁来,白星南头都不敢抬。 岳梁没答他:“晏世子很闲?” “闲啊,无事可做,这不过来看看夫人,顺便再瞧瞧岳大人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他说的是实话。 仇人死了,真相断了。 上辈子的死因多半也猜到了,无从可恨,无所事事,不就是闲得慌。 不过,“岳大人这么一问,晏某倒是有一件事要请教岳大人。” “何事?” 晏长陵皱了皱眉,似是当真遇上了什么难题,要认真请教,可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让一屋子的人额头生汗,“若是有人污蔑我夫人的名声,作为丈夫,我是不是可以去讨个说法?” 岳梁正翻着案宗,眸子一顿。 屋内大理寺的官差面色虽没变,眼珠子却忙乎得很,个个都替自己的主子捏了把冷汗。 白星南脊背弯下来缩成一团,想要开溜,被晏长陵揪了回去,“二舅子别急着走,待会儿还得陪我喝酒呢。”转头又催了一声岳梁,“大人还没回答我呢。” 岳梁神色平静,“自有律法处置。” “如此说,那便是犯|法了。”晏长陵扬声唤来周清光,“出去传个信,谁要是再敢给本将乱戴帽子,腿打断,算在咱们岳大人头上。” 岳梁终于抬起了头。 晏长陵洒脱起身,已拽着白星南去院子里找白明霁了。 路上白星南偷偷瞅了他几回,见其面上并没有多大的煞气,这才慢慢松懈下来,快到白明霁院子了,突然想了起来,赶紧地问:“姐,姐夫,你不会给长姐说吧?” 晏长陵给他吃了一个定心丸,“我是那等出卖朋友的人?” 白星南一愣。 “朋......”友吗。 两人之前虽也认识,但并无交际,这才打了两回交道,算不上朋友吧...... 白星南一尴尬,脸便会红,为此在外没少被人嘲笑。 此时脸颊生了一团红晕,眼珠子却明显亮了许多,舌头也终于捋直了,“姐夫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两人到了院子,白明霁却不在屋子里。 丫鬟说是去后面的倒座房了。 晏长陵又拉着白星南找了过去。 到了地方,远远便见一道身影立在几丛海棠花树后,阳光下,花枝虽招摇,却也不及底下那道婀娜的身影耀眼。 从这个方向,正好能看到落在她侧脸的一道阳光。 晏长陵没再往前,静静地欣赏。 白明霁并不知道身后有人,视线从跟前一众奴才的脸上扫过后,转头问边上的管家,“少了二人,柳全安和张勇呢?” 这一堆人少说也有十来人,晏长陵眼睛一眯,偏头问白星南,“这些人,她都记得住?” 白星南点头,心道这算什么,她连人家一个月什么时候休沐都知道...... 果然,又听前面的白明霁问道:“他俩这个月的假期都已经休过了,人上哪儿了?” 白星南满意地看着晏长陵脸上出现了一道怔愣。 知道她的可怕之处了吧...... 私塾何时考试,她比自己还清楚。 每回想糊弄都糊弄不过去。 简直恐怖如斯。 从童年起,这位长姐,就是他的阴影了。 又敬又怕。 无意识间便将她当成了一尊佛。 他会敬畏,但容不得别人侮辱。 突然想起昨夜朱世子的话,白星南鼓起勇气看向身旁的矜贵少年,“姐夫,你不会那么快走吧?” “怎么了?”晏长陵没回头。 “没,没什么,就是想姐夫要能多呆一阵,也能多陪陪阿姐......” 晏长陵慢慢转过头,见他又开始摸自己鼻子了,一声轻笑,突然伸手弹了一下他额头,“傻子。” 前面的小娘子也终于发现了两人,扭头望来。 晏长陵看着阳光里的姑娘,太阳彷佛驱散了她身上的煞气,与昨夜的阴沉截然不同,又道:“操心好你自己,你阿姐便能安心了。” — 被白明霁问的那两人,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了消息。 只有一人回来,是柳全安,被素商用刀柄顶着后腰,带到了白明霁跟前。 柳全安一见到白明霁,便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磕头,“大娘子饶命,饶命啊......” 白明霁问:“你逃什么?” “奴才,奴才没逃......” 白明霁道:“你来白家时,说家中闹了饥荒,亲人全无,但我见你每回休沐,都会从厨房带一块肉出去,想必家中还是有亲人的,今日我的人走了一趟,倒是应证了。” 院子里大半的下人,都是孟锦当初买进来的,所有人的身契如今也都在白明霁身上。 柳全安这几日心头本就慌得厉害,人被押到了跟前,便没想过能全身而退,该招的都招了,“大娘子,是,是二爷让奴才走的。” 白明霁不明白,“好好的,二爷为何要你走,你犯事了?” 说犯事,倒也说得对,柳全安垂着头道:“前儿晚上二爷撞见,撞见了奴才与冯,冯,姨娘......说,说愿意成全我们,让我们立马收拾东西滚。” 他说得磕磕碰碰,事情也确实羞于见人。 冯姨娘? 白二爷的妾室。 真乃一大丑闻。 白星南扭过头当没听见。 白明霁虽成了亲,到底还没经历过这些男女之事,陡然听到这类腌臜事,也有些尴尬,眨了眨眼,问道:“冯姨娘走了?” 说起这个,柳全安便觉得甚是奇怪,“前夜被二爷撞见后,二爷说要成全我们,奴才便与冯姨娘约好了,待她收拾好了东西,咱们在西角门碰头,奴才这些年也存了些积蓄,打算带上家中父亲,从此远走高飞,离开京城,可谁知奴才出去等了她许久,也不见人影,倒是,倒是见着了......” 柳全安支支吾吾。 白明霁问道:“见着了谁?” 柳全安这才道:“阮,阮姨娘。” 白明霁一愣,阮氏前夜不是死在了外面的院子里吗,怎么还会来白府...... 身后靠在柱子上的晏长陵也不觉抬起了下巴。 白明霁再问他:“你确定,当真是阮氏?” 柳全安点头,“奴才确定。”前日夜里,她迟迟不见冯姨娘出来,担心二爷临时反悔,怕自己被抓回去打死,便先找了个地方藏起来,想着等冯姨娘来了后,再出去接她,谁知没等到冯姨娘,倒是看到了大爷跟前的阮姨娘。 白明霁问:“她进白府了?” “进去了。” “可有出来过?” 柳全安摇头,说不知道,“奴才又等了半个时辰,听到里面传来了张勇的叫骂声,扬言要砍死奴才,奴才便知道是二爷反悔了,慌忙逃跑,这几日一直东躲西藏,也不敢出城......”说着便给白明霁磕起了头,“奴才知道错了,还请大娘子替奴才求个情,让二爷饶了奴才......” — 外面的岳梁案子也有了进展,传了白二爷过去问话。 比起白之鹤的尚书之位,这位白二爷便显得有些碌碌而为了。 无论是哪方面的资质都很一般。 四十岁了,如今只能在白尚书手底下混日子,从五品的员外郎,平日里协助处理吏司的事务。 说白了,只是个打杂的。 白二爷的性情倒是要比白尚书直爽,不喜欢巴结人,此时看到岳梁也没什么好脸色,“岳大人,有什么要问的,直接问吧。” 岳梁便直接问了,“前夜二爷人在哪儿。” “府上。” “何时去的门外。” “我......”白二爷脸色突然一变,及时稳住,“我不知道岳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昨夜我一直在房内。” 岳梁又问:“二爷府上的那位冯姨娘,可在?” 白二爷的面色又变一变,半晌才道:“已经卖了。” “卖去哪儿了?” 岳梁针针见血,不给他任何周璇的余地,问得白二爷哑口无言,良久都没说话。 岳梁也没再逼问,转头让大理寺的人把人带进来。 很快,一位被五花大绑的奴才被押了进来,岳梁看了一眼白二爷聚变的脸色,又才问他,“人是从二爷的院子里搜出来的,名叫张勇,乃二爷跟前小厮,对吧?” 白二爷一见到此人,周身的防备一瞬卸了个干净,彷佛终于认命,闭上了眼睛,点头,“嗯。” 岳梁看向跪在地上的张勇,问得话便锋利多了,“人是你杀的?” 张勇起初还想挣扎,一抬头却看到了岳梁那张连老子都敢送上断头台的冰块脸,便放弃了念头。 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倒是不怕了,承认得干脆,“是奴才。” 岳梁问他:“你杀了谁?” 张勇咬了咬牙,突然愤怒地道:“那贱人就该死!她不仅背叛了老爷,还卷走了奴才的家财,竟还背着我,谋算着同旁人私奔,这等不要脸的贱人,奸|夫就该千刀万剐,只可惜......”张勇脸上的激动瞬间消退,渐渐地变成了不甘和遗憾,哑声道:“只可惜我杀错了人......” 白明霁、晏长陵,白星南人问完话后,本想过来送线索,到了门口听到了这么一句,便知道用不着了。 岳梁断案之时,极为专注,不管听到多么惊人的真相,都是一副镇定的模样,目光盯着张勇的眼睛,继续问道:“错杀了谁?” 张勇张了张嘴,道:“阮姨娘。” 屋外一众偷听墙角的下人,倒吸一口凉气。 岳梁再问:“在哪儿杀的。” “门口。” “哪个门。” “西角门。” “何时杀的?” “不知道,奴才没看时辰。” “当时还有谁在?” “只有奴才一人。”张勇回道:“奴才把人杀了后,白二爷便赶来了门口。” 岳梁问张勇,“杀人之前,你难道没看清是谁?” 张勇摇头:“奴才正在气头上,只依稀看清了个身影,又正好站在西角门,提着刀便刺了她......” “捅了几刀?” “不记得了,应该有七八刀......” 岳梁又问:“你是如何确定自己杀的是阮姨娘,而非冯姨娘?” 张勇道:“我看见了。” “看到了她的脸?” 张勇点头,“阮姨娘乃大爷挚爱,府上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大爷的眼珠子,若是死在了府上,不仅是奴才,二爷也会被迁怒,是以,二爷让奴才去寻了板车,把人搬回她住的小院,搬上板车前,奴才特意去看了她的脸,确实是阮姨娘......” 这一来,一切都明白了。 真凶找到了。 并非谋杀,而是一桩意外。 至于阮姨娘手里的那枚玉佩,并非白府的小辈才有。 每个白家人都有。 大爷有,二爷也有。 想必是先前大爷送给了阮姨娘,阮姨娘找上府来时,正好拿在了手里,到死都还捏着。 本以为孟挽死了,她能修成正果成为府上的女主人,再不济,也能做回姨娘。 谁知道竟也是个薄命的。 众人一阵哗然。 岳梁却没有立马结案,继续问白二爷,“冯姨娘此时在何处,劳烦二爷告之。” 既然张勇错杀了阮姨娘,那么冯姨娘便还活着。 白二爷道:“不在府上。” 岳梁:“去了哪儿?” 白二爷没应。 张勇替他接了话,“跑了。”回忆起前夜的情景,张勇越想越不甘,“奴才杀了阮姨娘后,被白二爷呵住,方才知道自己杀错了人,本该死在我刀下的贱人,倒是捡了一条命,看到我行凶后,尖叫着跑了,想必此时已经和那奸夫,远走高飞了吧,我不后悔杀人,但后悔没把她给杀了......” 岳梁没理会他的愤怒,问他:“你看到她脸了?” 张勇道:“隔得太远,奴才只看到了一道身影,没看清她的脸。” 如此瞧来,还不能结案。 一番审问,时辰又到了正午。 大伙儿得吃饭。 岳梁没再问下去,让人把张勇带回了大理寺,自己也起了身。 白府的人再不欢迎人家,也只是秉公办事,一口饭还是能留给他,白二爷没什么心情,扬了一下手,招来小厮,吩咐道:“给岳大人备好酒菜。” 一顿饭,用不了多少时辰,但路上来回折腾,会耽搁不少时辰,为了能尽快结案,白明霁也挽留道:“便饭罢了,岳大人不必客气。” 谁知身旁的晏长陵插了一嘴,“那不行,岳大人是客,不能马虎,要不到咱们院子里来,让人备一桌好酒好菜,咱人一块儿用?” 这话亏他说得出来。 还个人用饭...... 众人脸色都有些尴尬,偏生他本人一张笑脸,似是完全不介意。 岳梁神色不动,没理会他,对跟前的二人拱手道:“多谢白二爷,大娘子的好意,寺里还有事,我晚些时候再来。” 人走了,晏长陵还看着人家的背影,发表了自个儿的看法,“你看,太客气了。” 白明霁探究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回院子后,见桌上多了一个包袱,正奇怪哪儿来的,便听身后进来的公子爷道:“我来陪你住。” 白明霁:“......” 这是她的闺房,不是晏府。 且也没有与夫君在娘家同床的规矩,遂问道:“你的事办完了?” 晏长陵把包袱放去了里屋,转身立在那串珠帘底下,反问她:“不是你替我办完的?” 白明霁:...... 他要这么说,她反驳不了。 见他脸上已完全没了昨夜的悲痛,倒是佩服这人的情绪去的真快,这么快就想通了? 金秋姑姑去外面张罗摆桌,屋内没人,晏长陵替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举手投足间,半点没有初次上门的局促。 忽然看到木几前那块熟悉的蒲团,好奇道:“你喜欢这个花纹?” 白明霁一口水喝了一半,心雷大作,想阻止,来不得及了,眼睁睁看着他的屁股墩坐了上来。 又是十两...... 晏长陵注意到了她抽动的嘴角,愣了愣,起身仔细地看了一眼蒲团上的花纹,终于明白了,问道:“这是平安符?” 白明霁不说话,捧着杯子继续喝水。 晏长陵与她相处不多,但这几日,多少了解了一些,见她眼睑下敛,眼珠子盯着一处不动,应该是生气了。 那怎么办。 他知道怎么带兵,但不会哄人,只好走过去,立在她身旁,偏头去看她的眼睛,抿唇一笑,“我赔你。” 少年的声音低沉诚恳。 气息冷不防地落在她耳侧,青丝轻轻一动,一股热浪扑来,白明霁鬼使神差地侧过头,冷不丁地撞入一双瞳仁内,心下悠地一跳,离得太近看得太清,便也瞧见了那眼里噙着的一抹笑,怎么看都像是在故意戏弄她,本就在生气,两块平安符都被他给沾了,不由瞪眼,手往他胸前用力一推,“不用。” 晏长陵顺势后退几步,面容带笑地看着她。 金秋姑姑进来,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棂窗外的光线照在娘子的侧脸上,穿透她的耳尖,一只耳朵变得透明,能清晰地瞧见里面细细的血管。 红得有些异常。 金秋心下一阵安慰,成亲有半年了,这会子娘子才像是嫁了人。 摆好饭菜后,金秋姑姑便低声同二人道:“奴婢多备了一床褥子。” 白明霁一愣,看向金秋。 她这是何意? 金秋低下头,当作没瞧见。 晏长陵倒是大方一笑,“多谢姑姑。” 白明霁埋头扒饭,知道他拜自己所赐,如今可能成了闲人一枚,这类人她府上可多了,黏上了就甩不掉。 她正忙,不能去招惹。 案子有太多的疑点,冯姨娘跟前无儿无女,二爷纳进来后,几乎不管不问,人跑了,能跑到哪儿去? 张勇前夜当真杀的是阮姨娘? 18第18章 第十八章 到了午后, 岳梁却没来。 长公主亲自到了大理寺,询问赵缜的案子,“驸马爷出事也有六七日了, 请问岳大人有消息了?” 岳梁拱手行礼, “微臣无能。” 长公主轻轻瞥了他一眼,要说这大理寺少卿, 放眼朝堂, 寻不出几个比他长相更好的。 即便是驸马爷,活着时与他站在一块儿,也能让她立马厌恶上自己的夫君。 好端端的人, 想不明白怎么就同晏家那个少夫人传上了丑闻。 长公主拿绢帕捏了一下眼角, “白府一个妾室,还能比驸马爷紧要, 用得着岳大人亲自到府上去断案?岳大人这不是无能, 是忙得抽不开身啊。” 当今长公主,与陛下并非是亲生兄妹, 乃先帝膝下真正的血脉。金勺子养出来的矜贵人儿,自小性子便高傲, 儿时连皇帝都骂过。 皇帝尚且为太子时,曾被她刁难, 骂他捡现成的便宜——坐享其成。 而皇帝显然也不是个大度的人,先帝驾崩, 他坐上龙椅后,头一个收拾的便是这位皇妹, 是以,这些年吃了许多亏后,长公主的性子已经收敛了许多。 岳梁面色不动, 垂目道:“人命于岳某而言,不分贵贱,驸马爷的案子,岳某正在彻查,待有了结果,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 倒是忘了,这人是块硬石头,滴水不进。 人死不能复生,她这几日算是终于体会到了这个道理,人啊,还是自己活着最紧要。 一日夫妻百日恩,人突然没了,本也伤心,可被赵老夫人这么蹉跎几日,那份伤心便也淡去了许多。 再一看跟前这位周正体面的大理寺少卿。 忽然生了悔意。 人外有人,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若是自己有机会再等等,如今的日子,说不定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都怪当年着急,乱去投医...... 倒不是随意抓的人来,两年前赵缜在京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初次相见确实让她眼前一亮,动过心。 又如何呢。 是个短命的。 长公主故意不答话,也没让岳梁免礼,好好地瞧了一阵后,才漫不经心地道:“岳大人既然如此说,那本宫就等着岳大人的消息。” 长公主走后,岳梁到底没再去白府,让人传了信,“明日一早本官再过去结案。” 樵风听得稀里糊涂的,“主子有眉目了?” 案子不是还有隐情吗。 岳梁起身,把案宗合上,交给他,“也该给他们点时间做准备。” — 消息传到白府,白府的人终于喘回一口气。 白明霁歪在软塌上,不知怎么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外面的说话声,睁开眼睛后,只听清楚了一句,“知道了。” 白明霁揭开身上搭着的毯子,走出门口,便见晏长陵一人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 一边宽袖从椅子上搭了下来,肆意地垂在青石板上,被夕阳照射的青石泛着莹莹亮光,春风一佛动,轻纱般的锦缎缓缓舞动。 阳光的干净,真能透彻心灵。 一副翩翩公子的画像,瞬间跃然于纸上。 不知什么墨才适合。 她在想什么..... 白明霁猛一摇头,把那副还未来得及成形的画卷摇出了脑海。 没看到金秋姑姑,不知道去了哪儿,白明霁走过去问他:“谁来过?” 晏长陵回头,见她醒了,从摇椅里站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顺手把手里还剩下一半的橘子递给她,“晚上老夫人备了家宴,请了咱们过去,我这个新姑爷头一回回门,是该好好招待一番。” 白明霁瞌睡还没完全醒,他递过来,她便也接了。 看了看他那一脸的骄傲,心头腹诽,只怕要让他失望了,他这个姑爷的面子,因为她的缘故,在白府并不值钱。 晏长陵浑然不觉,低头整理着自己被压得褶皱的衣袖,似乎对晚上家宴的很是期待,又想起了什么,抬头指着她的手道:“你这橘子,比我的甜。” 不就是了。 没有钱买不到的好东西,白明霁拿了一瓣放进嘴里。 一咬,汁水破开,一瞬精神抖擞。 牙都疼上了。 她大抵已经清楚了跟前这人是个什么德行了。 真不是个东西。 晏长陵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含笑看着她含着胀鼓鼓的腮,半天都没动。 先前没发觉,如今站得近了的缘故,突然觉得她这样的个头配自己正合适,不高也不矮,抬手正好可以碰到她的头。 心里如此想着,手已不知不觉抬起来,盖了一下她头顶,“春困,醒醒也好。” — 晚上的家宴设在了白尚书的院子里。 自母亲走后,白明霁再也没来过,承载的记忆太多,多数都是不美好的,以至于如今看到里面的一草一木都让她觉得不舒服。 然而没给她机会去回忆,三娘子凄婉的声音,很快从里面先传了出来,“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是错杀,定是白明霁耍了什么手段......” 亏得她挨了二十个板子,去衙门敲了鼓,到头来,竟是个意外,自己的姨娘成了冤大头,被府上一个奴才错杀了。 这样的结果,叫她如何能接受。 她不在乎什么证据不证据,死咬了就是白明霁害死的,拖着一身伤过来,便是要让白尚书为她讨一个公道,“父亲,咱们当真拿她没办法了吗......” 白明霁踩着她声音入内。 三娘子因屁股上有伤,坐不了,立在白尚书身后,一旁被嬷嬷和丫鬟搀扶着,见正主儿进来了,到底有些虚,脸上的神色一顿,后半句便吞进了肚子里,自己奈何不了她,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身前的父亲。 似是白明霁真能把她撕了还是怎么着,一进来,她便吓得抓住了白尚书衣袖。 大房的三个姑娘中,就数三娘子白楚喜欢对白之鹤撒娇,而在白之鹤眼里,只有这位三娘子白楚,才是他的亲女儿。 父女情深的这套戏码,白明霁上辈子见多了,早麻木了。 上前行礼时,扫了一眼白之鹤。 过去两日,人已经入土为安,白大人的脸色总算能看了。 没料到晏长陵也会过来,白之鹤神色微愣,尽管如今白府一地鸡毛,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维持。 晏家是皇亲国戚,这位晏世子更是风云人物。 自己虽是三品官职,却无法与他这样的矜贵人物相比。 那日雨夜里发生的不愉快,随着人死了,一切都没了意义,白尚书起身拱手与他见礼,“晏世子。” 晏长陵带着笑容进来,似乎已忘记了那夜的事,弯腰爽快地回礼道:“白大人。” 回头又同白老夫人见礼,“老夫人,叨扰了。” 这句叨扰,倒说得没错,白老夫人的脸上并没有欢迎他的神色,客气地道:“晏世子到府上来,咱们应该好好招待,但瞧眼下闹出这一档子事,实在没脸相邀,待这事情了结后。”偏头看向白尚书,“老大再寻个好日子,好好宴请咱们姑爷......” 白明霁弄明白了。 人家今夜压根儿就没请他。 目光轻轻地飘过去。 那人被戳穿,没觉得有何丢人之处,反而回头看她,笑着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白府有难,我这个当姑爷的岂能袖手旁观,传出去,旁人还不得说我不给少奶奶面子。” 白明霁:“......” 没等众人反应,他已选了个靠门口的位置坐下,还不忘冲白明霁招手,“过来。”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 这时候需要他帮什么忙,白府是恨不得闭门谢客。 谁不知道他是来瞧热闹的。 可人来了,总归不能赶出去,且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什么脸面早就丢尽了,白老夫人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白家的两位公子一道走了进来。 白大公子早就听人说晏长陵在府上,见了倒不意外,规规矩矩地见了礼,“世子爷。” 话音一落,却听身旁的弟弟唤了一声,“姐夫。” 白家大公子微微侧目,惊讶他的称呼。 他不是一向怕长姐怕得要命,何时与晏世子走这般近了...... 白二爷和二夫人也来了。 见人到齐了,白老夫人便让人摆桌。 既是家宴,那便应该请了所有人,白明霁忽然问了一声,“二娘子呢?” 她不说,众人还真忘了这么个人。 府上这位二娘子,早年去上香的路上遇过一次劫匪,许是受了惊吓,自那之后便足不出户,整日呆在屋里,与其说被白明霁禁足,不如说她自个儿乐意呆在屋里。 果然听丫鬟回禀:“二娘子说头疼,她就不来了。” 白明霁没什么意外,众人也习以为常。 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 原本一家人关起门来,还能说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 有了晏长陵在,便没那么自在了。 谁也不吱声。 当事人倒一点都不见外,埋头扒完一碗饭后,问身旁的丫鬟要了水来净手,之后便慢慢地剥起了虾。 众人虽不说话,眼睛却在盯着。 餐桌上的这类虾子,不过是用来装点档次,真要吃起来费时又不雅观,见他剥了满满一碗,本以为要自己享用,岂料他头一转,递给了一旁的白明霁,“吃吧。” 一时众人面色各异。 老夫人实在看不下去,偏过了头。 当初许下这门亲,还是白太后保的媒,说是说两家皆为武将之后,乃门当户对,可暗地里谁不知道,两家的地位相差千里。 世人都道白家有了造化。 但这份造化,并没有起在点子上。 在京城内站住脚的世家,大多靠的都是姻亲之间的帮衬和关照,谁不指望着家里的姑娘,能攀上一户好人家。 若是换做家里的任何一位姑娘,白老夫人此时的心境都会不一样。 但偏偏这样一桩背景了得的婚事,落在了那位已骑在家中所有人头上的长女身上,便是如虎添翼,助长威风了。 不仅起不了作用,回头还被她反噬。 昨日与她叫板,便是例子。 这一切的祸根,说到底,还是因为大房这头没有个带把儿的,若是有个公子哥儿撑着,何至于一家人还被一个嫁出去的姑娘捏在手里。 于是,老夫人道:“今夜大家都在,正好,有件事要与你们商讨。” 白明霁来这里吃饭,本没打算动筷。 阮姨娘怀三娘子那会儿,很喜欢吃虾,见父亲给阮姨娘剥虾,自己便给母亲剥。 后来三娘子出生,继承了阮姨娘的口味,一顿饭只吃虾子,见父亲剥虾给白楚,她又给阿槿剥。 不仅如此,她还比谁剥得快。 父亲给阮姨娘剥一个,她便给母亲剥两个。 父亲给白楚剥两个,她便给阿槿剥三个。 一个劲儿地给她剥,横竖要比那两个人吃得多。 头一回看到剥好的虾子,放在了自个儿的面前,感觉很奇妙,一时只顾盯着旁边人的侧脸了,老夫人说的头一句话,她没听见。 老夫人继续道:“这件事我老早就在想了,一直没找准时机,咱们白家一族自幽州搬来京城,已有百年,鼎盛之时,立了五六家门户,后来搬迁的搬迁,走得走,到了咱们这一辈,人丁愈发凋零了。眼下大爷跟前又没个哥儿,这一脉也就相当于断了根,大夫人走了两年多,我瞧你也没有续弦的打算,如此,便从二房跟前过继一位哥儿给大房,将来也能有个族谱,有个捧香火盆的人,不至于断了根。” 说完便唤了一声,“云文,星南。” 白明霁明白了。 今夜这顿饭,是为过继。 被唤的白大公子和白二公子,惶惶起身,各自相望,显然事先并不知情。 倒是白尚书,白二爷,二夫人一脸平静,想必是事先已经商量好了。 话已经说出来了,老夫人便不再多耽搁,直接问两人,“祖母问你们,你们谁愿意去你大伯跟前尽孝?” 大公子白云文自来是个没主见的,看一眼大爷,又看一眼自己的父母,为难得手心都冒汗了。 若是为了自己今后考虑,必然是选大爷白尚书,但要是自己先说出来,倒显得他急于抛弃自己的父母,怕父母心寒,说他没有孝心,纠结得肠子都打了结,“我......”了半天,头一转,把难题抛给了二公子白星南,“先看二弟的意愿。” 白星南原本还想着有兄长在,轮不到自己做决定,这一来,也慌了。 但他是个实心眼儿,旁人叫他干什么,他一定就会做出个结果,左边看一眼白大爷,后边看一眼自己的父母,最后视线竟然瞟到了白明霁身上,一对上她目光,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冷不丁一滑,这一滑又滑向了她旁边的晏长陵。 晏长陵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白星南被这道笑容照得心头突然一暖。 他脑子愚笨,先生骂他,同窗也不喜欢他。 唯一一个说自己是他朋友的,便是这位姐夫...... 横竖都要选,与其让兄长为难,不如他先开口,“我,我选大伯。” 话音刚落,一旁的白大公子便是一怔,错愕地看了过来。 脸色有些白。 没想到自己纠结半天,他倒是毫不犹豫地选了一条好路。 顿时又后悔了起来,为何自己要顾忌那么多...... 但后悔也来不及了,既然做了选择,便就这么决定了,老夫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改了族谱,把白星南划在了大房的名下。 二爷和二夫人一直没说话,直到白星南同二爷和二夫人磕头叩谢养育之恩时,二夫人没忍住,突然抱着他哭了起来。 白星南似乎这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怕是伤了父母的心,慌忙道:“母亲,就算孩儿去了大房,您还是我母亲。” 二夫人摇头,只搂着他,道:“往后去了你大伯跟前,一定要争气。”又抬头看向对面一言不发的白尚书,目光里的一抹不甘划过,咬了咬牙道:“这孩子虽说资质差了一些,但心思单纯,还请大哥往后好好教导。” 说完,二夫人便推开白星南,起身先走了。 二爷见她情绪不稳,跟着追了上去。 之后便是白星南对白尚书磕了头,彻底认在了大房名下。 一场过继仪式结束,众人纷纷散去。 大房跟前没有哥儿,府上的人都知道二房的两个哥儿迟早都会有一个过继到大爷膝下。 三娘子白楚也不意外,对她来说,过继谁都一样,眼下她只想为姨娘讨回公道,见这一场大事好不容易结束了,白明霁已起身往外走了,一把抓住了白尚书的胳膊,“父亲,姨娘她死的......” 而白尚书经过一场过继后,多了一个儿子,似是累极了,打断了她,“你身上还有伤,先回去歇息。” 白楚哪肯罢休,哭喊着道:“父亲,姨娘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啊!大理寺分明就在包庇,您看不出来吗,旁人不知,父亲心里难道不清楚,那冯姨娘的身形与容貌皆与姨娘不同,府上也并非黑灯瞎火,小厮又怎么可能认错......” 刚出门口的白明霁,脚步忽然一顿。 接着里面便传来了白之鹤一声呵斥,“够了!”又吩咐丫鬟,“把三娘子扶回屋里!” — 一顿饭,天色早就黑了。 金秋姑姑已铺好了床,特意备了两床被褥,素商也留在了白家,一道伺候两位主子。 热水备完好一阵了,白明霁却坐在软塌上,迟迟不进去。 “娘子。”金秋姑姑走过去轻声催道。 白明霁瞥向一旁喝茶的那人,知道今夜他是铁了心的不走了。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适才那一碗虾,让她彻底没了赶人的底气,头一偏:“你先,去洗。” 晏长陵慢悠悠地放下了茶盏,然后装模作样地望了一眼外面挂着的一轮明月,“月亮都升这么高了?时辰过得真快啊。” 白明霁眼皮一抬,瞟着他。 晏长陵转身进了净房。 小娘子似乎格外喜欢鲜花,自己那浴池里便被她摆了三五个花瓶,瓶里全是时下的鲜花。 这里也是。 连浴桶里都洒了花瓣...... 早年京城流行男子簪花,见许多男子头上戴着一朵大红花,他欣赏不来,还曾笑话朱世子,“今日戴花,明日尝花,越来越像个小娘子。” 如今被鲜花围绕,实在不习惯。 忍了忍,逼着自己脱下衣衫,没入桶内。 甜腻的花香味儿熏得他头晕脑胀,可一样东西能受到众人的追捧,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等他收拾完出来,外面已没了人。 金秋姑姑禀道:“娘子有事要忙,让姑爷先歇息。” 晏长陵也没问她去哪儿了,多半猜到了她今夜不会消停。 — 白明霁正在冯姨娘的院子里。 冯姨娘走后,院子便空了出来,丫鬟也没了,夜里连盏灯都没。 素商这丫头杀个人转眼便能忘了,可胆子却着实小,还怕黑。 白明霁本是让她带路,结果变成了自己走在前面,素商躲在她身后,还颤抖地问她:“娘子,你说冯姨娘到底还在不在?”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灯笼被她拿在手里,白明霁看不见路,索性夺了过来自己照着。 “在还好,不在可就麻烦了。”素商眼睛都不敢睁开,神神叨叨地道:“娘子,咱们进去会不会看到可怕的一幕?” 白明霁在白府时,几乎不曾来这儿,抬头找着主屋,随口一问,“哪一幕。” 分明很害怕了,素商还忍不住念了出来,“一打开门,冯姨娘就在咱们跟前......” 话没说完,不知道哪儿来的一声猫叫,素商顿时吓得尖叫。 白明霁:“......” “再这样,你就回去。” 素商立马闭住了嘴。 白明霁找到了主屋,门没上锁,抬脚踢开,里面什么都没有,骂了素商一句大惊小怪,吩咐道:“看看冯姨娘衣裳放在哪儿,都翻出来。” 白楚说得没错,冯姨娘和阮姨娘两人的身形细看并不一样,那小厮既然与冯姨娘私通,对其必然熟悉,不可能认错。 除非那夜两人的穿着打扮很像。 阮姨娘出事之前,二夫人曾去她院子送过衣裳。 二夫人此人一向势利,看不起妾室,与阮姨娘的关系并不好。 让她去给一个姨娘送衣裳,八成心里不会痛快,拿了冯姨娘的衣裳过去交差也不一定。 如此一来,张勇将阮姨娘错认成冯姨娘,便不意外。 — 见屋内一切如常,并没有出现自己所想的画面,素商也觉得是她想多了,怕被白明霁再骂,尽心尽力地干起了活。 刚找到存放衣裳的箱柜,正要往外拉,谁知一抬头,头皮都麻了,只见窗外立着一道人影,披头散发,正在盯着她。 素商张了张嘴,嘴唇动了好几次,声音才破出喉咙,“鬼,鬼啊!” 白明霁魂儿都被她叫出来了,转过头,也看到了。 但她从来不信这些。 手里的灯笼往素商手里一扔,径直奔去窗户,“砰——”一把推开窗扇,追了出去。 素商脸色都白了,“娘子......”犹豫了一阵,到底还是觉得主子的命要紧,哭着跟了上去。 等两人追出去后,眼前漆黑一片,哪里还有人影,又一路找到院子外,半个人影子都没见到。 素商抖得个更厉害了,“娘子,真是鬼啊。” 白明霁呵斥一声:“闭嘴!” 果然她来对了地方。 正打算再带素商回去,谁知一转身,适才去过的屋子已经燃起了一片火光。 白明霁眸子一凉,抬步便往里冲。 却没能冲过去,胳膊被一只手拽住,一把将她拽了回去。 白明霁愣了愣。 扭过头,便看到了晏长陵。 似是怕她再反抗,晏长陵不仅把她拉了回来,还把她往怀里摁,一回生二回熟,按在她头顶上的那只手掌比白日里自然多了,抱着那颗头道:“死了一回,真不把命当回事了么。” “你怎么......” ‘来了’二字还没说出来,忽然闻到一股淡雅的,沁人心脾的梨花香。 白明霁脑子空白了一下。 完了。 她今天才买的花瓣儿....... 愣神的功夫,前面的屋子已成了火海。 府上的奴才们陆续被惊醒,急急忙忙赶来救火,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晏长陵握住她手腕,拉着她往回走,“先回院子,带你见一人。” 不知道他要带自己见谁,证据被烧没了,白明霁没心情,不太喜欢被人牵,挣脱了他的拉扯。 晏长陵也没勉强,大家都去救火了,她手里的灯笼又丢了,黑灯瞎火,晏长陵好心提醒了一句,“小心脚下。” 话音刚落,白明霁脚下突然踩空。 白明霁:...... 他是乌鸦吧。 稳住脚下,继续跟在他身后,见那人走在前面,健步如风,丝毫不受影响。 不禁怀疑,他有夜视眼吗。 晏长陵确实有一些夜视眼在身,在外打仗,时常夜里偷袭,没一点辨别物体和光线的本事,岂不是只有挨打得份? 一条路上踩空了几回后,白明霁隐隐有些后悔了。 晏长陵回头看着她一双高低脚,形走在朦胧的夜色中,极为滑稽,忍不住开口道;“你有话,可直接说。” 白明霁这会子脑子都是乱的,还得努力看清脚下,“我说什么?”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还想牵我。” 白明霁:“......” 白明霁还是牵了,揪住了他的衣袖。 终于回到了院子,一进屋,意外地看到一名丫鬟。 是冯姨娘跟前的莹儿。 白明霁一怔,回头看向门外那人。 他要自己见的人是她?那便帮了大忙了。 白明霁目露感激,晏长陵却没领她的情,垂头理起了被她揪成了一团麻花的袖角,建议道:“要不,咱们做一根木棍吧,下回牵起来方便。” 她揶揄谁呢。 白明霁抿了抿嘴角,耳尖红起来之前,及时扭过头,看着跟前的莹儿,面色肃然地道:“我有话要问你,你如实答,若敢有隐瞒,我立马卖了你。” 莹儿“噗通——”跪下,“大娘子问吧,奴婢知道的,定会告诉娘子。” 晏长陵再看了一眼手里皱巴巴的衣角,又觉得洗后撑撑也能穿。 “冯姨娘在哪儿?”白明霁问道。 “奴婢不知道......”莹儿是真不知道,“前夜姨娘支开奴婢,说是要一个人待会儿,以往也有过这类情况,奴婢每回都是回了倒座房,那日奴婢也早早回了屋,等第二日早上再去,便不见了姨娘的踪影,奴婢去问二夫人,二夫人脸色极差,还‘呸’了奴婢一声,之后便骂起了贱蹄子,什么接进门了都不安分......” 白明霁又问道:“二夫人可有去冯姨娘跟前借过衣裳?” 莹儿一愣,摇头,“没有。” 随后又想了起来,“不过前些日子冯姨娘倒是因为一套衣裳同二夫人争吵过。”莹儿回忆道:“是今年的春装,按列,姨娘每个季节会有五套换洗的新衣,二夫人打发人送来,冯姨娘挑了其中一套穿上,谁知一天不到,臂膀处便脱了针线,发了好一通大火,说是二夫人故意打发这些个劣质的东西来敷衍她,死活让奴婢去退给二夫人......” 白明霁问:“退了吗。” “退了。” 白明霁又问:“什么样式的衣裙?” 莹儿记得清楚,“是扬州送来的绸缎,底色为桃粉,领口和袖口都绣了海棠。”冯姨娘平日里喜欢靓丽的颜色,拿到手便穿上了。 白明霁心头一凉。 昨日在大理寺,她看过阮姨娘的尸体,身上穿的正是那一套。 19第19章 第十九章 白明霁又问了莹儿一些冯姨娘的事, 把人打发走,已经大半夜了,外面救火的动静似乎也停了下来, 应该是扑灭了。 “天色太晚了,你去睡......”话没说完,转过头见却身后的人不知何时躺在了软塌上, 胸口搭着被褥,早已睡了过去。 确实很晚了。 白明霁也有些困, 走过去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人。 睡得很, 安详...... 到底要不要叫他去床上。 头一回上门, 便让人睡在外面, 着实不太妥,正要伸出手指戳一下他, 那人突然翻了个身, 眉目轻蹙,把自个儿的脸转向了里侧,留下一道清冷的脊背,就差同她说出“别吵”两个字。 算了。 软塌上铺着的垫子她也花了好几十两, 因白日要小憩,用的是上好的棉, 绸缎也是上佳的,睡上一夜还行。 如此一想, 就由着他睡在这儿了,弯身替他吹了灯, 甚至还好心地掖了掖并没有拉动的被角。 再回屋里,睡了个通天亮。 第二日醒来,金秋姑姑一脸古怪地看着她, 伺候她洗漱时,小声在她耳边道:“娘子就是这般对待姑爷的?就不怕姑爷同您置气。” 怎么对待他了,不就是在外面睡了一夜。 有软塌有被褥,委屈不了他。 再说,他自个儿睡过去的,关她何事,他一个大男人,还能为了这事同自己生分? 可等她收拾好出来时,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那人坐在软塌上,手撑着头,偏向一边看向屋外,身边素商端着面盆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见白明霁出来了,松了一口气,以口型唤了一声‘娘子’,再偷偷瞥一眼软塌上的人,频频递眼神给她。 他怎么了? 白明霁走过去,他人依旧不动,目光看着屋外,淡然无波,活脱脱一副被人虐待了的模样。 还真生气了,不至于吧。 但身为妻子,把他一个人晾在外面,是不合规矩,白明霁上前,亲自拧了盆里的帕子,递上去,“起来了?洗把脸。” 榻上的人眸子转了转,还是没动。 白明霁也不急,继续看着他,劝道:“你还是洗洗吧......” 那语气像是他脸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下一刻晏长陵便从她手里夺了帕子,起身自个儿去了净室,对着铜镜一看,挺好的一张脸,没有眼屎,干干净净的。 晏长陵:“......” 牵唇,皮笑肉不笑。 好一个白大娘子,确实了得。 一股气儿泄了,再难聚起来,收拾干净出去,小娘子坐在一桌精美的吃食旁,冲他一笑,“吃饭。” 待人坐在了她对面,便又不他当成一回事了,自己捧着碗吃了起来,很快喝完了一小碗粥,吃了两块糕点。 放下碗后,对面晏长陵手里的一块糕还未用完。 晏长陵看得怔愣。 她不噎? 小娘子转身簌了口,擦完手后,问起了素商,“昨夜的火怎么样。” 素商立在她身后,回道:“院子是没了,里面的东西一团焦黑,什么也没捞出来。” “二爷那边呢,可有反应?” “昨夜二公子过继到了大爷名下,二夫人估摸着舍不得,回去哭了一场,二爷陪在身旁相劝,听说冯姨娘院子失火了,两人也没出来,适才奴婢去瞧了,二爷刚起来,去了祠堂。” 白明霁没再问,同跟前的公子爷说了一句:“慢慢吃。”便起身走了出去。 荡起来的裙摆,在廊下刮起了一道风。 晏长陵看得直愣眼,回头问金秋,“她平日里也是这样?”狂风卷落叶,脚不着地了。 金秋垂目,忧心他介怀,“娘子心细,操心的事多,还请姑爷体谅,待忙完了这一阵,娘子必会好好侍奉姑爷......” — 白家的祠堂供奉了白家五代祖先,再往上,估计也不知道祖先的名字了。 白二爷上完香,跪在白老爷子的牌位前磕了三个头,起身后,并没有着急离去,久久凝视地那块灵牌,不再年轻的眼睛,被跟前的香气一熏,布了一层薄雾。 太过于专注,没听到门口的动静声,等白明霁立在他身旁了,他才察觉。 “阿潋?”白二爷愣了愣,倒也没有问她怎么过来了,回头继续看着白老爷子的牌位,低声道:“当初你祖父说,我白家最像他的人,就是你了。”白二爷笑了笑,“连我和你父亲,都被他嫌弃,从小到大不知道挨了多少骂,唯独你,他舍不得骂一句。” 白明霁没出声。 白二爷叹了一声,又道:“我答应过老爷子,要助你父亲匡扶白家,兴旺家族,可我天生鲁钝,一无是处,不仅没帮你父亲,还拖了他这些年的后腿,将来等我也下去了,是没脸面对祖宗,面对老爷子了......” 白家的父辈两兄弟确实无法与祖父相比。 白明霁望了一眼祖父的牌位,轻声道:“兴旺家族,并非是指要在官场上做出一番成就,二叔照顾祖母,万事以家族为主,不必妄自菲薄。” 白二爷似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愣了半晌,忽然道:“咱们白家,对不起你母亲。” 白明霁转过头,白二爷却又不再往下说了,冲他笑了笑,“不是要同你母亲上香吗,二叔就不打扰你了。” 白二爷转身往外走。 “二叔。”白明霁忽然叫住他。 白二爷脚步一顿。 祠堂内安静,唯有白蜡在静静地燃烧,白明霁回头看着他问道:“冯姨娘是不是被你杀了?” 晨光照进来,白二爷的半边侧脸逆着光,白明霁还是看到了他面上划过的那抹僵硬。 这是一场预谋。 从二夫人送衣裳开始,都掐好了日子和时辰。 先去冯姨娘的院子,撞破冯姨娘和柳全安两人苟合,表面上看似大度,放两人走,目的却是借刀杀人。 等柳全安去收拾东西,暗里将冯姨娘扣下,一面又让人去给张勇通风报信,告诉他冯姨娘与柳全安约在了西角门。 张勇一怒之下,寻到西角门。 恰好,阮姨娘此时正穿着二夫人送去的衣裳,在与他约定好的时辰内,找上了白府。 张勇怒火攻心,没看清人,只认出了那件熟悉的衣裳,错把阮姨娘当成了冯姨娘,当场行凶杀人。 一箭三雕,借奴才之手除去阮姨娘。 府上两个与姨娘私通的奴才,都没有好下场。 冯姨娘想来此时多半也没了。 阮姨娘死了,必然会引起波澜,白尚书和白楚不会善罢甘休,会为她追查下去,是以,借府上奴才之手除去,再好不过。 而冯姨娘跟前无儿无女,也没有人在意,死了就死了,谁也不会去为她报案。 但她想不明白,二叔为何要杀阮姨娘。 冯姨娘与柳全安,张勇有染,他应该早就知道了。 或觉得丢人,亦或是觉得自己确实冷落了冯姨娘,他装作看不见,一直容忍,却在阮氏上门的那一晚,没忍住。 白明霁想知道原因。 可没等到白二爷回答她,外面一阵沉沉的脚步声便传了进来,大理寺的人站在了门外,扬声道:“二爷,岳大人有请。” 白二爷很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刻,对着白明霁一笑,哑声道:“阿潋,二叔走了。” — 一个早上,白府翻了天,大理寺的人在冯姨娘的屋子里搬出来了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 放在前院以白布遮着。 众人围成一团议论纷纷,又好奇,又不敢上前。 听人说尸体是在冯姨娘床底下的一口箱子里发现的。 素商听得脊背发凉,拉着白明霁的衣袖,结结巴巴地道:“娘子,奴婢就说吧,昨夜她,她真的在里面......那鬼,一定是冯姨娘死得太惨,不甘心......” 哪里有什么鬼。 前厅内,白二爷坐在岳梁跟前,比起头一回,神色镇定了许多。 八成也知道凭岳梁的手段,不可能蒙骗过去。 真相迟早会被挖出来,面对一桩一桩的证据时,白二爷一句也没反驳。 最后岳梁问他:“冯姨娘是你杀的?” 白二爷点头承认,“是我。” 白明霁没进去,只站在门外,又听岳梁问他,“何故杀人?” 白二爷唇瓣轻启,说出来的话石破天惊,“为谋|杀阮姨娘。” 屋外众人个个深吸一口气。 岳梁继续问,“据岳某所知,阮姨娘乃白大人的妾室,与白二爷有何仇怨?” 耳边静了静,白明霁脚尖往后一靠,半晌后,便听白二爷道:“她是我白家的祸根,有她在一日,我白家便不会安宁,大爷舍不得,我便替他除了。” 京城内谁都知道,他白家大爷当年因长辈所逼,娶了孟家娘子,辜负了青梅竹马,成亲后,想方设法地把人找回来,再续前缘,人人都说大爷是个痴情种,可在二爷瞧来,就是个笑话。 阮氏,如何能同孟氏相比。 奈何无论自己如何相劝,大爷皆是我行我素。 只有阮姨娘死了,他才会清醒。 “此事,二夫人可知情?” 白二爷摇头,“皆由我一人谋划。” 白二爷坦白道:“两年前,阮氏向大夫人投毒,被大娘子抓住把柄,以此立下了罪证,只要有大娘子在,他阮嫣不敢上门,进城那夜,两人与大娘子发生了冲突,兄长心头也有所顾忌,怕大娘子一气之下真将人送到衙门,只好让我替她找个院子先安顿下来,之后再想办法,慢慢游说大娘子。” 白二爷顿了顿,“我见兄长还未死心,怕阮氏再来毁我白家名声,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杀了,可又担心兄长为此记恨上我,便想到了借刀杀人的办法,先让二夫人去替她送了一身冯姨娘的衣裳,再以大爷之名,递信给她,将她约到了西角门,彼时我再放信给张勇,西角门我只让人放了一盏灯,光线昏暗,张勇正在气头上,必会将她认错。” 后来的事,便如他所愿。 冯姨娘也是他杀的,跑,能跑到哪儿去。 “我没料到三娘子会去敲鼓,状告大娘子,让大娘子怀疑到了冯姨娘身上。”白二爷自嘲一笑,“本以为一把火什么都能烧了,到底还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不打算放过我。” 张勇错杀了阮姨娘,他杀了冯姨娘。 一个都没逃过。 屋外二夫人听完,情绪突然崩溃,大哭道:“二爷啊,你怎么那么糊涂......”作势便要往里面扑。 被大理寺的官差拦在了外面。 动静传入屋内,白二爷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悲痛,稳了稳情绪后,又道:“自然我也有私心,阮氏一死,大爷不会再续弦,我膝下的儿子过继到白尚书名下,跟着他,总比我这个没用的老子好。”白二爷突然一笑,声音提了提,似是故意说给二夫人听,“不亏。” — 大理寺办事一向雷厉风行,案子在半个时辰内便结了,也带走了白二爷。 白云文和白星南两人跌跌撞撞追过去一段,眼瞧着囚车把人拉走,齐齐瘫软在了地上。 白云文哭过一场,眼里毫无神采,缓缓转过头,看着唇瓣紧绷,双目通红却没有一滴眼泪的白星南,无奈一笑,哑声道:“恭喜二弟了。” 从此他是尚书之子,而自己是罪臣之子。 怨什么呢,怨自己没那个心机,没那个命。 白星南还沉浸在这一桩噩耗中,闻言一愣,反应不过来,但也没功夫去在意,转头去寻二夫人。 二夫人没跟着出来,一个人关在了房里,哭一阵歇一阵,谁也不见。 消息传到白楚那,白楚愣了好一阵,似是不敢相信,除了白明霁之外,府上还有人会记恨姨娘。 半天才喃喃道:“怎么可能呢,二叔,二叔他,他为何要杀我姨娘啊,姨娘性子良善,她可从未得罪过他们啊......” 没人能回答她。 总归案子是断了,大理寺的人撤出了白府,老夫人尽管痛心,却不得不强撑着身子,出面维持府上的规矩,唤来了身边的嬷嬷一桩一桩地吩咐:“都结束了,让那些下人该干什么干什么,谁要敢再传,先打三十个板子,再发卖。” “冯姨娘的院子让人拆了吧,找大爷商讨商讨,是建个神龛请尊菩萨进来,或种一片花草,都可。” 死了人的院子,得让阳光照晒,菩萨镇压。 晌午的功夫,白府便安静了下来,府上除了少了一位二爷,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白明霁坐在院子里,看着跟前那人拿着一根木棍,把她院子里的花草,一片一片地戳了个遍。 他是真闲。 白府的事情结束,她也该回晏家了。 金秋姑姑去替她收拾东西,顺便把柳全安和张勇的身契也寻了回来,交到她手里,“柳全安的东西,都被他自己收走了,人在府上关押着,等候娘子发落。张勇的随身衣物,奴才也让人清理了出来,待会儿便送过来,娘子瞧瞧,要不要送去大理寺。” 白明霁点了下头。 见她脸色不对,问道:“娘子怎么了?” 白明霁也不知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时跟前的人,戳叶子终于戳够了,回头来看她,顺便把木棍上的一只虫也递到了她跟前,“找到了,藏这么深。” 白明霁看着那肉滚滚的身子,不停地在木棍上蠕动,周身顿觉无力。 “你怕虫?”晏长陵微怔,似乎没想到雷厉风行的少奶奶会怕这个,正好瞧见外面进来了一道人影,木棍潇洒一甩,“那我扔掉。” 刚下院子的李高,便与那虫子来了个面碰面。 软塌塌的东西落下来,钻进了脖子里,李高忙伸手去挠。 身旁的太监也看到了,一声惊呼,“哎呀,这是什么东西!”上前帮着把那虫子从李高里脖子里拉了回来。 李高也不恼,还是那副笑脸,走到跟前弓腰道:“世子爷。”又看到了他身后的白明霁,神色一亮,“哎哟,好久没见到少奶奶了,气色又好上许多,上回在宫中一别,怕是有月余了,不知何时少奶奶再去探望太后娘娘,下回娘娘问起,奴才也好顺便讨个欢心。” 白明霁起身,“多谢公公提醒,改日便递帖子。” 晏长陵不想看到他,下了逐客令,“李公公是来找白尚书吧,出门右边,往里走,那间最气派的院子就是了。” 李高笑着道:“白大人近日来繁忙得紧,奴才就不去打扰了。” “我闲?”晏长陵一笑。 “世子爷哪能闲着,这不陛下托奴才来问,世子爷上回说不去边沙,要留在府上做一件大事,不知道有没有进展。” 话音一落,白明霁疑惑地看着他。 什么大事? 赵缜不是死了吗,有线索了? 晏长陵脸色微变。 岂能不知,皇帝说的大事,便是那日自己与他夸下的海口,和白氏生个胖儿子。 晏长陵不得不带着李高走向一边,压着声儿问他:“何事?” 李高也没瞒着他,“陛下死活要见晏世子,晏世子前日走后,锦衣卫沈指挥差点掉了脑袋。” 这不还差点吗。 李高又道:“陛下说御膳房的那帮子人,最近手艺不行了,没有晏世子屋里的饭香......” 晏长陵:...... — 晏长陵跟着李高走了,走之前绕到了小娘子跟前,弯唇笑了笑,道:“我这么高的个儿,睡榻不适合,腿太长伸不直,下回我要再睡过去......不,没有下回了,我不睡榻。” 撂下豪言,转身就走。 白明霁:...... 人走了她才反应过来。 怎么着,他还想赖在白府。 他有脸,她也没脸了。 正愣神,白府仆人送张勇的衣物来了。 瞧来冯姨娘确实把他榨干了,仅剩了几个铜板,余下的全是衣袍。 只是这衣袍,颜色也太杂了。 且这花花绿绿的,也没见过他穿。 白明霁随口一问,“他喜欢这样的颜色?” 仆人道:“他能知道啥颜色,自小便有瞀视,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穿的是什么,怕闹出笑话,每回私底下都会问咱们衣裳的颜色,可底下的这些人,偶尔也会生出捉弄的心思,这不才有了这些五颜六色的布料......” 后面的话,白明霁没听到,一股凉意慢慢地从脚底爬了上来,脸色渐渐冻住。 一个有瞀视的人,哪里有辨别穿着的能力。 他杀的,本就是冯姨娘! 白明霁突然往外走去。 金秋姑姑和素商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急忙追上她,问:“娘子,不走了吗......” 走什么走。 那狗东西,怕是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今日回不去。 心头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让她头皮发麻,白明霁径直去了马厩。 20第20章 第二十章 官场上的人眼多嘴杂, 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变成别人桌上的谈资。 白府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早就被拿出来议论得沸沸扬扬。 一个妾, 说得直白点,偷偷弄死的手段太多。 竟然报了案,搬到了公堂上。 还惊动了大理寺,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往脸上抹黑? 案子落地, 府上竟然还赔上了一个白二爷。 有人摇头笑道:“白家的这位妾可以瞑目了。”话里无不暗讽白家连小事都摆不平,瞧来家里是真的没人主事了。 但当事人在,个个都装作不知情,讨论的又是另外一桩事。 今日下朝后,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被留了下来, 等着皇帝一个一个的通传。 站在一堆的官员, 这时候难免会咬几句耳朵,身旁礼部侍郎偏头过来小声问:“白大人,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亲弟弟杀了自己的爱妾, 白之鹤哪里还有心情,脸色沉沉,摇了摇头。 旁边一人搭了话,“锦衣卫满城搜查, 这都搜了多少天了, 如此闹下去,莫不是要封城?” 一个‘闹’字,害得周围没人敢与他搭腔。 但翰林院的修撰刘章自来是个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人,大言不惭地道:“你说这陛下丢的到底是何物?若说出来,咱们大伙儿也能帮着找。” 更没人理他。 话音刚落, 皇帝跟前的小太监又返回来了,走到刚说过话的刘章跟前,点了他和白之鹤的名,“两位大人,陛下有请。” 先前不知道进去的人,都与皇帝说了些啥。 这回自己过去了才知道。 不是问话,而是被拉去观刑的。 底下跪了一大片,全是朝堂命官,而被绑在春凳上的人,皆为画像丢失当日在御书房伺候过的奴才。 皇帝一声令下,执杖刑的侍卫手里拿着一指宽的板子,狠狠抽在了那些奴才的身上。 一个死了,又拉另一个。继续打,打死为止。 皇帝坐在龙椅上,一双眼睛如同动了怒的豹子,从每个人的面上扫过,最后看着那血水流到他们的脚下,染红了他们的官服,个个吓得瑟瑟发抖了,又温和地道:“朕吓着各位爱卿了?” 刘章出来后,腿都软了。 白之鹤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多年的官场经历,早就养成了一副沉稳的性子,一出御书房,兵部侍郎正候在外面等他落印。 晏长陵回来后,边沙缺了一名将士,得赶紧补上。 皇帝昨日在朝堂上点了一名大将。 人今日要走,来兵部要指令。 白之鹤不敢耽搁,匆匆去了兵部,忙到黄昏才从出来,坐上马车后,终于能安静一会儿了,抬手掀开帘子,问小厮道:“二爷如何了。” 小厮回禀:“人已被带去了大理寺,大爷放心,牢里有老夫人在打点。” 白之鹤没再问。 到了白府,天色已经暗了,下车时,白尚书没着急进去,脚步顿了顿,抬头望了一眼府门,门前的灯笼昏昏照着大门两旁的柱子。 门左的柱子曰阀,喻意为建有功劳,右侧的称阅,象征家族的经历久远,白家的两根柱子,父亲那一辈才建。 记录了白家世代为朝廷,为天下做出的贡献。 自己与弟弟年少时,常常被父亲罚来读阅,告诉他们:“希望将来有一日,你们也能在上面添上一笔。” 上面的文字,他闭着眼睛都能诵出来。 见他迟迟不抬步,身后小厮提醒了一句,“大人?” 白之鹤这才收回视线,迈步进了府,府上发生了命案,到底是人心惶惶,比往日压抑了许多。 到了夜里,就连路上的灯笼,瞧上去都透着一股阴森。 丫鬟婆子不敢独处,能结伴的都叫上了伴儿,主屋门前凑了四五个丫鬟,白之鹤到了房门前没进去,解下身上的披风,交给丫鬟,转身去了后面的书房。 书房门前,安安静静,一个丫鬟都没。 屋内也没点灯,小厮走上前去推门,门扇缓缓打开伴随着轻微的“吱呀”声,小厮抬起头,便看到了屋内站着的一道身影。 顿时魂儿都飞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指着里面,吓得结巴,“姨,姨娘回来了!!” 白尚书眼皮一跳,抬起脚,“砰——”一声,把那道半敞开的门,彻底踢开。 而屋内的人,也点燃了手里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映在那张脸上,面孔清丽明艳,哪里是什么鬼。 屋外的小厮看清后,终于捡回了自己的魂儿,慌忙爬起来,“大,大娘子。” 白之鹤看到人后,脸色瞬间一黑,厉声呵斥,“你怎么这儿来了,滚出去!” 白明霁没动,弯身点亮了边上的油灯,再抬头看着跟前这位兵部尚书,前世为自己送上了那条白凌的父亲,淡声道:“不过是以其人之身还其人之道,父亲知道,我一向如此。” 门外白尚书面上的怒色一僵,沉默半晌后,同身后的小厮交代道:“看着门。” 进了屋,只有父女两人。 自从孟氏走后,两人能这般呆在一个屋子里,也算是奇迹了。 对于这位让他一个尚书,都要为之胆怯的长女,他实在不想多看一眼,问道:“有何事?” 屋里点了熏香,味道太浓,白明霁走去了窗边坐下,一时半会儿没打算离开,缓声道:“我去马厩问了马夫,阮姨娘出事那夜,大爷没有出过府。” 白之鹤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面对这个女儿时,心头不敢有半分的放松。 白明霁继续道:“后来,我又去了茶水间,大爷饮的茶与平日里无异。” 话锋一转,“问题出在熏香上。” “父亲喜欢麝香,但这类香不适合女子,是以父亲只在书房中用,姨娘出事的那个晚上,父亲却让人把香换成龙涎香。” “我记得没错,阮姨娘喜欢龙涎。”白明霁看向白大爷,突然问:“那夜,阮姨娘来过父亲这儿。” 白之鹤进来后也没坐。 他知道她这位女儿的本事了得,听完后眸子里的震惊逐渐平静下来,走去书案前,坐在椅子上,也没打算与她周旋,“你想如何,说吧。” 白明霁讶异于他的镇定。 为了阮氏,她冷落了母亲十几年,在府上,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阮氏才是真正的夫妻。 他们如胶似漆,无话不谈。 她最初不是没怀疑过,可她觉得不可能,阮氏是他舍不掉的青梅竹马,是他得不到的眼珠子,即便是天塌下来,他也能替阮氏撑着。 事实证明,天不会塌。 再真的情也能丧命。 白明霁心中疑惑,便也问了:“父亲为何要杀了她?” 到了这时候,也不怕他不承认,即便前几日府上的院子都浆洗过一遍,还是会留下痕迹,白明霁从袖筒内掏出一张硬纸,边角处一块暗紫色的点状虽小,却能看出是一道干涸的血迹。 纸张是她从白尚书的书案上抽出来的,应该是他杀阮嫣时飞溅到了这张纸上,后来他没注意,浆洗的人也没注意。 白明霁没去看他阴鸷的神色,继续道:“张勇患有瞀视,他辨别不出衣裳的颜色,只会看脸,那夜他杀的原本就是冯姨娘,并非阮氏。而阮氏早就死了,死在了父亲的书房内。” 白明霁看向他,“二爷是替父亲顶罪的。” 为掩盖真相,为了白府的名声和前程,身为资质平庸的弟弟,替哥哥顶了罪,设计出了一场看似预谋已久的谋杀。 实则,一切不过是巧合。 二夫人送的衣裳也是巧合,她一向看不起妾室,更害怕帮了阮氏得罪了自己,是以,拿了冯姨娘退回来的衣裳,直接给了阮氏,想不到无意中竟然成了为大爷顶罪的证据。 那夜二爷放走柳全安和冯姨娘后,将消息传给了张勇,故意激怒他,让他对柳全安和冯姨娘起了杀心。 张勇怒火攻心,加之杀了人之后的恐惧,再被赶过来的白二爷一声呵斥,说他杀的人是阮姨娘,脑子一团凌乱,只顾着震惊恐慌,并没有当场去辨认。 有白二爷替他善后,让他去找板车,趁这时,白二爷将冯姨娘和阮氏调了包。 再有人扮成‘冯姨娘’的背影,尖叫一声,更逼真了。 张勇把人运出去时,才去看了阮氏的脸,因此对自己错杀之事,深信不疑。 这也解释了,柳全安为何没被斩草除根。 因为一切都是巧合。 二爷的本意,是真心要成全二人,但这过程中,无意得知大爷杀了阮姨娘,至于为何没有将其暗自处理掉,想必是那夜除了府外的柳全安之外,白府还有人看到了阮姨娘来府上。 阮姨娘的行踪必须得有个交代。 这才有了之后的事。 有了张勇,二爷本该无事。 没想到三娘子会去敲鸣冤鼓,还拿出了那块玉佩,告状到她头上。 晏家少奶奶,岂能说告就告。 最后惹得大理寺上了门,如此,二爷便必须得牺牲了,是以,为了安抚二夫人,老夫人安排了一场家宴,把二房跟前的白星南过继给了白大爷。 一个是五品官没有实职的官,一个是即将升为二品的兵部尚书,换做任何家族,都知道怎么选。 只是白明霁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才会让他对着爱了一辈子的女人出手。 是那夜阮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人,还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事后为了逼真,冯姨娘被张勇捅了多少刀,阮姨娘必然也都补上了。 爱得那样深切的人,竟也能痛下杀手。 如此一来,母亲又算什么? 原本以为输给了先来后到的感情。 如今呢。 什么都不是...... 白明霁把那硬纸折了回去,轻放在了身旁的木几上,想等白尚书给她一个答案。 白之鹤没应她,良久才出声,一声冷笑,讽刺地道:“倒是终于让你看到笑话了。” 白明霁没否认。 除了震惊和疑惑,心头确实还挺舒畅。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没有什么能比得上阮氏死在他白尚书手里,更让她痛快。 还是那句话,“父亲当年既然与阮氏情投意合,为何不坚持娶了她?若非娶了母亲,也就没有了我,大人今夜又何至于处在这般难以进退的地步。” 不等白之鹤回答,白明霁又替他答了,“因为大人舍不得,放不下母亲为你带来的那份前程。” “大人最大的错在于,即想要利益又不想成为背信弃义的负心人,拿着母亲为您带来的利益,回头再去替弥补您亏欠别人的青春,可凭什么呢?” 还是那般得理不饶人,字字句句都扎在心上。 那张和孟氏相似的脸,将白之鹤心头的一根横刺挑了出来,不断地扎着他的肉,扎得他坐立不安,隐隐作痛。 这么多年过去,他身上那道靠着女人上位的名声永远都洗刷不掉。 先是孟挽。 再是她白明霁。 无论他有多么努力,在旁人眼里,他白之鹤皆是靠着家中两个内宅女人上的位。 白之鹤眼睛一闭,彷佛他早就受够了,突然一巴掌拍在桌上,指着跟前的白明霁,勃然大怒地骂道:“忤逆不孝!刁钻刻薄!她孟锦是你母亲,我不是你父亲?!你看看你成什么样了,一个姑娘咄咄逼人,你要翻天了!你要当我白家的主人了?”心头的厌恶,此时通过恶毒的言语,全都暴露了出来,“就你这副模样,谁会喜欢?白家上下哪个不是对你避之不及!你为何就不知收敛?规规矩矩做你的白家大娘子?” 寂静的夜,全是他的怒吼声。 字字如刀,倒是和孟挽说的一样。 确实没有人喜欢她。 前世她便已经知道了这些,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啊。 白明霁也很想知道,目光里满是疑惑,抬头轻声问他:“父亲的意思是,母亲错了?不该给你带来官途,我也错了,不该努力为自己争取。” 白之鹤气得没了理智,就是因为她们这样,就是因为这些,他才,他才...... 糊涂了啊。 来得及吗,来不及了。 他已经搅入了这摊浑水。 这几日,宫里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今日是那些奴才,明日呢..... 多少人会死。 何时又会轮到他头上。 他恨,她怎么就那么吃不得亏了,非要踩着他这个父亲,让他受制于她。 悔之不及的愤怒,烧得白之鹤双目通红,手指颤抖地指着她,“你说得没错,你就不该去结识白太后!不该嫁去晏家!就该沉入泥土里,翻不得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