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婢柒娘》 第1章 是个雏儿 我有过好几个名字,以至于几乎忘了本名。 但自从被卖到万花楼里,我便有了柒娘这个固定的名字。 之所以叫我柒娘,是因为在晏王培养的女细作里,我排行老七,被赐了“柒”字。 “抬头。” 闻令,跪在地上的我缓缓抬起头来。 但我仍眉眼低垂,保持着恭顺谦卑的姿态。因为姐姐们教过,属下是不可以直视主人的。 余光里,晏王起身踱步走到我的身前。 折扇顶端抵着下巴尖儿上,将我的脸缓缓托了起来。 我仍恪守本分,不敢抬眸直视。 “你就是柒娘?” 身前的声音清润如玉,沉冷威严之中夹带着几分风流的韵调。 “回主人,属下就是柒娘。” 姐姐们还教过我,只能称晏王为主人。 晏王端详着我的面容,看了片刻,忍不住连声轻叹:“像,果然像,不仅像,比那人还要清丽娇艳,妥妥一个勾人的狐媚子。” 折扇移开,我又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去。 晏王转身回到茶桌前,撩袍随性坐下,慵懒地靠着椅背,淡声问我:“多大了?” “回主人,属下今年十五。” “是雏儿?” “不曾失过身。” 晏王饮了口酒,眸色幽幽,浅笑问道:“知道如何讨好男人吗?” 我低垂着头,面不红心不跳,脸上丝毫没有半点少女该有的羞涩,“姐姐们有教过,相关的书卷也看过。” 晏王同身边的护卫递了个眼色。 那护卫会意,大步上前,一手提着泛着寒光的长剑,一手将药丸递到了我的唇边。 我知道,凡是要出去执行细作任务的人,都要吃掉这个蛊丸,防止她们叛主逃跑。 当然,我也可以选择不吃,但下场就是横着被扔出万花楼。 别无选择,我只能顺从地将蛊丸吃了下去。 “记住,你的命是本王的,时刻记住你的本分,别做些不该做的事,动不该动的心思,否则......” 晏王拖着声调,慢条斯理地警告:“下场你是知道的。” “是,属下遵命,属下定牢记主人的话,做好主人交给我的任务。” “过来。”晏王又柔声命令。 我极尽卑微地跪爬到晏王脚边,垂头候着。 只听衣料摩挲,晏王从衣袖里掏出一枚玉簪,簪到了我的发髻上,收手之际,晏王的手背又顺着我的面颊,轻轻划擦而过,带着点轻薄之意。 那触感顺滑温热,让人心头微微一颤。 我知道,那簪子不是簪子,是杀人的工具。 “好好做,事成......本王定有重赏。” 就这样,我终于离开了万花楼,离开了那个专门在暗中替晏王培养女细作和刺客的地方。 然,我只是从一个牢笼,移到另一处囹圄里而已。 ** 睿王府。 我以下等侍女的身份,被安插到了睿王府内。 短短不到几日,便凭借我的那些小心机和这张酷似某人的脸,成了睿王魏驰身边的一等侍女。 因为我的任务,就是迷惑勾引魏驰,靠近他,监视他,取得他的信赖,然后将与魏驰有关的情报统统上报给晏王,在收到晏王命令后,再伺机杀了魏驰。 此时正值寒冬,屋外寒风凛冽,大雪纷飞。 我坐在矮榻上,安安静静地在炭炉前煮茶。 茶汤沸腾,水气氤氲,裹挟着茶香弥漫在整个房间内。 余光里,我瞥见魏驰正侧卧在床榻上,拄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 自从我在魏驰眼前露过脸,魏驰便总是这么看着我发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只是静静地观望。 我知道,全因我这张与某人相似的脸。 至于那个人是谁,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更没必要清楚。 因为晏王告诉我,只要记得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就够了。 “殿下,该吃药了。” 小太监长生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稳稳当当地绕过屏风走了进来,打破了房内原有的安静,却没能打断魏驰看向我的视线。 我起身上前微微行礼,“长生公公,我来喂殿下服药吧。” 长生看了眼魏驰,见他一言不发,便权当是默认了。 毕竟到目前为止,我是唯一能入睿王眼的女子。 “那就有劳柒姑娘了。” 长生将药碗递给我后,拿着拂尘退到一旁,视线始终不离那个药碗。 我丝毫没有半点心虚之象,因为现在还不是杀魏驰的时机。 晏王怕招惹嫌疑,是不会让魏驰突然死去的,他是要慢火煮青蛙,人不知鬼不觉地送走魏驰。 只是我有些不懂,魏驰明明就是个病秧子,常年缠绵病榻,一副活不久的样子,晏王为何还要费心安排我来杀魏驰呢? 我一边思忖着,一边端着玉勺,小心翼翼地将汤药送到魏驰嘴边。 魏驰长发半披半束,身着绸制的中衣,背靠床榻的柱子,慵懒倦怠地坐在那里。 他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同时一口接一口喝下我送到他嘴边的汤药。 我早已习惯他的凝视,并未感到拘谨不自在。 这时,小太监长生在旁边笑道:“自从柒姑娘来了后,殿下吃药都不嫌苦了,若是放在以往,都要配好多蜜饯子才能喝下。” 我侧头看向长生,抿着唇,难为情地点头笑了笑,分寸把握得极好。 转过头时,谁知修长冷白的手刚好朝我的脸庞伸过来。 我怔在那里没动,习惯性地垂下眸眼,任由那冰凉的手指划过我的眉眼,又掠过我的鼻梁,看着魏驰的手指顺着我的五官曲线,勾勒着我的模样,最后又将食指指腹落在我的唇瓣上。 这是魏驰第一次碰我。 我适时抬眸,一双清澈水润的狐媚眼晶晶亮,如同受惊后不知所措的小鹿一般,回视着魏驰。 这也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直视他。 那清俊的五官虽尚未摆脱少年的青涩,却散发着皇室之人天生自带的威严和贵气。 许是魏驰常年体虚孱弱,瘦削的面庞如同精雕细琢的白玉,线条分明且白皙如雪。 而少了的那几分血色,反倒给他添了几许惹人怜爱的病弱美。 四目相对,魏驰的眸眼深邃如墨,让人看不清眼中的情绪,反倒像是不知世事的懵懂少年郎。 此时,对于那仍摩挲我唇瓣的手指,我有些犹豫。 按照姐姐们教她的,若想勾引男人,这个时候是该微微伸出舌尖,撩他一下的。 第2章 新来的超会 八百个心眼子一起打了遍算盘,我老老实实什么都没做。 凭直觉,勾引魏驰急不得。 我又装了会儿羞涩纯情,继续喂魏驰喝药。 待他喝完药后,似乎也看够了,这才躺下要休息。 魏驰一天到晚都不怎么说话,安静得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个哑巴皇子。 除了小太监长生,魏驰休息时也不准他人在场。 我退出魏驰的卧房后,小太监长生就从里面将房门紧锁,不许任何人进入打扰睿王午后小憩。 每天这个时辰,便是我可以松口气的自由时间。 我赶回自己的寝房,翻出藏好的笔墨,用细作间通用的暗语,将每日的日常写在纸条上,然后卷起来藏在极小的竹筒里,藏到后花园的某个石龛里。 时间到了,晏王安排的内应自会将其取走。 如此平淡地过了半个月,我还未能爬上魏驰的床。 晏王那边逼得急,我也很是苦恼。 有时我甚至觉得晏王是不是没脑子,魏驰都弱成那个样子了,床笫之事怎能起得来? 可转念又想,靠男女之事搞死魏驰那病秧子,可能就是晏王追求的杀人于无形。 正当我下定决心,想使把劲儿,把姐姐们教我的那些勾男人的法子都用上时,魏驰的房内又多了一名侍女,名叫瑶儿。 我看到瑶儿第一眼时,心中忍不住一番惊叹。 瑶儿跟我的这张脸长得有几分像。 我就纳闷儿了,这些人都是去哪儿找的? 我又不禁怀疑,是不是这张面孔长相太过普通,人群里随便挑挑拣拣,就能找个与我七八分像的女子出来? 长生抖了下拂尘,将那瑶儿领到魏驰的眼前,隔断了魏驰看向我的视线。 “启禀殿下,中书令杨大人进献给睿王府一名女婢,名唤瑶儿,擅长调香。” “据说她调出来的香有辟秽养正、防病治病的功效,杨大人让奴才转达,说是想让睿王殿下身体早日康健,与其他皇子能一起辅助圣上治理天下,造福百姓。” 果不其然,魏驰在瞧见瑶儿后,瞧我的时间就变少了。 严格来说,接连几日,魏驰都没再瞧过我。 我也不在乎,倒是乐得自在。 他除了坐在榻上看书或睡觉外,就是瞧着瑶儿调香的样子发呆。 不得不说,瑶儿调得一手好香,我也很喜欢。 但我很清楚,那香不是什么好香,瑶儿也不是普普通通的调香侍女。 我在万花楼里学习如何当一个细作时,也接触过调香,只是我们学的也不是什么正经香。 学的都是什么香料配在一起,可以让人昏睡不醒;什么样的香料配在一起,让人闻多了而疲乏无力;甚至知道哪些香料配在一起,会让人变得神志不清,问什么答什么。 我虽也懂得如何调香,却仍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因为姐姐们教过我,有时大智若愚,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就好比,今日瑶儿调的香是迷魂香,催情用的,我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是知而不言罢了。 浴池热气蒸腾,雾气氤氲缭绕在整间浴室里。 魏驰褪去月白色的长袍,赤身泡在香汤里,他双臂大开搭在池边,闭目坐在那里凝神聚气。 我抬眸偷偷瞧了一眼魏驰,他虽然有些消瘦,但身材比我想象中的要好,颀长劲瘦,并不是干巴巴的骨架子。 宽阔的肩膀肌肉线条起伏有致,水珠在肌肤上凝结,然后顺着肌肉纹理滑落,勾勒出男子的力量感。 那不是病弱之人该有的身躯。 这个睿王......竟也是深藏不露。 我很快便收回视线,低头温酒,面色如常。 瑶儿动作优雅娴熟地压香、点香,然后盖上瓷制镂空炉盖。 袅袅青烟顺着镂空之处缥缈而出,混在水雾之中向四周飘散弥漫,幽幽的香气灌入鼻腔,迷人心魂,熏得心跳都会跟着加快。 我将温好的酒瓶和酒盏放在托盘上,起身欲要送到魏驰身旁。 “柒姐姐,我来吧。” 瑶儿伸手握住我的手臂,将她拦下。 我朝小太监长生看去,请示他的意思。 见长生浅笑点头,我便将托盘转交给了瑶儿,并退到了屏风后,站在浴房门前候着。 没多久,屏风那侧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长生也垂头退着步子,站到了我的身旁。 浴房内的香气愈发浓郁,熏得我也小脸通红,心神微乱,好像体内有好多条小虫子在爬,让人痒痒得很。 我微微偏头,觑了眼小太监长生。 只见那白净无须的小脸,没有半点异常之色。 也是,无根之人,能懂什么呢,痒也痒不起来。 “殿下......” 娇柔轻软的声音,从屏风那侧传来,水声哗哗,旖旎缱绻的氛围十分地惹人遐想。 “殿下,让奴婢侍奉你可好?” 我听了,开始自省。 是不是我行事太过谨慎了,入王府都快一个月了,连魏驰的身子没上手摸到呢,瑶儿来了才几日,都已经入水同他共浴了。 晏王若是知道了,铁定要训罚我一番,还要骂我一句没用的蠢货。 就在我思绪飘忽之时,池内水声变大,让人脑海里随之浮现出大幅度动作的画面。 可是伴随一声短暂的惨叫,所有浮想联翩都被击破。 绕过屏风,我与长生紧忙跑到浴池跟前。 赤条条的瑶儿双目圆睁,漂浮在浴池之中,已没有半点生的迹象。 魏驰大喇喇地从被鲜血染红的池中走出来,随手将一枚滴着血的银簪扔到了地上。 我看着瑶儿的尸体,内心平静,毫无半点波澜。 在细作营里,死亡再寻常不过。 能活着出来执行细作任务的,都是一路厮杀过来的人。 看着瑶儿脖颈上的血洞,我窥见魏驰下手干净利落,不是一般的狠绝。 我不免有些感到后怕。 幸亏我没有轻敌,急于求成,而是听了晏王的话,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 双手捂着嘴,我佯做惊恐,像个柔弱胆小的兔子,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眸里泪水氤氲。 这个表情,我以前对着镜子练过很多次了,自认为又美又欲又可怜。 魏驰从地上捡起长袍,随意披在身上,动作之间他面无表情,冷冷地觑了我一眼,似是观察,又似是警告。 四目相对,我看到那张白皙清冷的面容上挂着一串鲜红的血迹,冷厉之气,衬得魏驰仿若玉面阎罗,再不见少年懵懂憨厚的澄澈。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给殿下重新烧水。” 长生叮嘱了一句,便不慌不乱地跑出去叫人处理尸体,那般沉稳不乱的模样,仿若这种事都是再平常不过。 第3章 逼问 重新烧了一桶水,魏驰泡在浴桶里。 长生站在一旁静待吩咐,我则亲自替魏驰搓洗身体。 我低着头,故意避开魏驰的视线。 瑶儿的尸体虽已被抬出去,浴池里的水也被放干,可空气里仍然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挑拨着敏感人的神经。 魏驰虽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眼神,可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周身残留的弑杀之气。 就好像血腥气会激发猛兽的兽性一般,魏驰现在仍极富攻击性。 我倒也不慌,毕竟那些年残酷的训练不是混的,我的过往也不是吃素的。 我第一次杀人,是在八岁那年吧。 为了救我的母妃,我亲手杀了那个暴君父皇。 后来,宫变那一年,我十岁。 为了逃命,那天我第二次杀人。 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在一次次残酷的训练中,又是从狼群之中杀出来的。 所以,我又怎会害怕魏驰呢。 若说我怕,那可真是个笑话。 我甚至连晏王都不怕。 柔弱乖顺只是我的面具罢了,因为姐姐们教过我,最好的猎人都是以猎物出现的。 我佯装紧张,手也刻意地微微颤抖,低眉顺眼,小心侍奉着眼前的睿王。 魏驰一瞬不瞬地瞧着我,好看的眸眼缓缓地眨了眨,随即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拽过去,直逼他的脸前。 腰间有力压下,下一刻我便被魏驰拖进了浴桶里。 我来不及反抗,也知不能反抗。 冰冷瘦削的手猛地钳住我的细颈,用力再用力,手指一缩再缩,掐得我满脸涨红。 余光里,小太监长生视若无睹地站在一旁,面如沉水,眼中没有半丝怜悯的波澜。 我死与不死,对长生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事。 我双手本能地抓住魏驰的手臂,虽说若是拼力气自救,未必会输给魏驰,但是我选择继续忍耐。 我回视着魏驰那双猩红盛怒的双眼,想着过往十五载的辛酸和苦痛,泪水自然而然地涌出,顺着眼角滑落。 “殿下......” 我艰难吐字,眼神极尽哀求。 “你不是也想杀本王吗?” 魏驰一字一句地冷声质问,眼神如同寒刃,似乎在将我一刀刀凌迟,看得我遍体生寒。 “来,杀我啊!” 我泪眼婆娑,摇头否认。 “不敢动手,还是在等待时机?” 魏驰的那双眼睛似乎能洞察人心,说得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就是在等待时机,严格来说,是晏王在等待时机。 逼仄的浴桶里,我与他坚硬的身体紧贴,肌肤之间仅有薄薄的衣衫相隔。 水很烫,魏驰的身体也很烫,我本就被掐得呼吸困难,温烫的热气让我几斤昏厥。 我闭上双眼,松开双手,放弃了所有挣扎。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我与魏驰之间的心理较量。 左右我反抗也是死,倒不如博一线生机。 脖子上的力度猛松,我来不及大口吸气,身体疲软,便顺着桶壁滑进水中。 呛了几口水后,魏驰将我一把捞起。 他拦着我的腰,将我按进怀里,我刚喘了一口气,魏驰便俯首欺唇而来。 陌生冷厉的气息卷带着霸道之势,闯进我的唇齿之间。 气息交缠,我觉得时机到了。 舌尖自然探出,似乎是在汲取空气一般,湿湿滑滑的一下,瞬间摧毁了魏驰的所有隐忍。 许是得助于瑶儿的迷魂香,向来清冷淡漠的魏驰,此时情欲大发。 我不由替瑶儿哀叹,她真是替他人做嫁衣裳,而我坐得渔翁之利。 魏驰将我紧紧圈在怀里,亲吻在面颊上游移,掠过眉眼、鼻尖、红唇和下颌,还有让他掐得泛红的细颈。 我第一次与男子亲近,脑子里也跟炸了烟花似的,头晕目眩,心脏也咚咚跳得又快又响,像是被针刺中了穴位,酥酥麻麻的感觉流遍全身。 柔软无骨的纤纤细手搭在魏驰的双肩上,我仰着头,小心翼翼地回应着魏驰,很怕做得太过,倒显得我是在刻意勾引。 “是谁派你来的?” 魏驰微喘,亲吻若有似无,原本的质问却化成了柔情似水的呢喃。 我虽被吻得意乱神迷,却没有丢失理智。 魏驰吻我,我头微微后仰躲过,稍微玩起了欲擒故纵。 我摇头道:“我是被牙婆卖进来的。” 魏驰咬了一下我的下唇,似是惩戒:“看来这嘴是用来说谎的。” “奴婢不敢欺骗殿下。” 迷魂香的药性似乎已过,情欲逐渐退却的魏驰,又恢复了原本的冷静自持。 他冷冷地哼笑了一声,讥讽道:“都是这么说的。” 热气蒸腾的浴桶里,他轻抚摩挲我发烫的面颊,目光迷恋沉醉地打量我的五官,黑亮的瞳眼中映着的仿若不是我,而是别人。 胸腔的起伏渐渐平缓,魏驰深吸了一口气,放开我,毅然起身,先行出了浴桶。 担心魏驰受寒,长生公公紧步上前,给魏驰批了件长袍。 魏驰赤着双脚,径直朝浴房门口走去。 水珠顺着他劲瘦的长腿滑下,在他身后落下一地的水痕。 临出浴房门前,魏驰扬声扔下一句。 “记住今天,日后你只会比她惨。” 我泡在浴桶里,双颊热得发烫,平缓好久气息才堪堪稳下来。 空气里,适才的暧昧旖旎犹存,我望着早已不见人影的门口,感到有些扫兴。 眼看着晏王交给我的第一步任务就要做到了,魏驰怎么就跑了? 正常男子即使没有迷魂香,也不会拒绝肉欲的诱惑,可魏驰都跟我亲到那个程度了,怎地就半路却尥蹶子不干了? 我悻悻地捶了下水面,溅起一阵水花来。 “难道不举?” 若魏驰真是不举,晏王岂不是给了我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将浴房里的一切都收拾妥当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寝房。 此时已是亥时,夜色沉沉,魏驰的寝殿已上锁休息。 点了烛火,我又翻出笔墨,提笔将中书令送来的女刺客已死一事,写在密信上上报给晏王。 次日,一切如常。 仿若昨日的事未曾发生过一样,魏驰又像以前一样,什么话都不说,看书看累了,就盯着我发呆。 风平浪静地过到了晌午,魏驰休息,我退出寝殿。 可刚一转头,又撞上了魏驰那两位有名无实的侧妃。 她们不是来见魏驰的,而是来找我的。 我预感不妙,觉得自己今日少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 第4章 殿下就是主人 平日里,两位侧妃都只是在王府后宅活动,从不来前殿打扰魏驰休养。 自入府以来,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两位侧妃。 但在来睿王府前,细作总管已经给我做过功课。 眼前两位虽然都是睿王的侧妃,看似平起平坐,实则不然。 温侧妃的父亲是当朝中书院的参知政事,官职品级是从二品,而苧侧妃的父亲是三司的盐铁司,官从正四品,且苧侧妃是庶女出身,地位自是比不得嫡出的温侧妃。 我恭敬行礼,识相地将两位侧妃排了下位。 “奴婢见过温侧妃,见过苧侧妃,侧妃娘娘们懿安!” 听到自己名号在前,温侧妃眉眼微挑,斜看了一眼身旁的苧侧妃,朱唇弯起,难掩少女争强好胜的得意之色。 温侧妃顶着浓艳的妆容,垂眸打量着我,端的是高高在上的睥睨姿态。 “你就是柒娘?” “回侧妃娘娘,奴婢正是柒娘。” 温侧妃同身侧的嬷嬷递了个眼神,轻飘飘地言道:“走吧。” 我没做任何反抗,也不喊不叫,平静淡定地由两位嬷嬷将我架到了温侧妃的寝殿。 出乎意料的是,两位侧妃没有让人抽我、打我,也没有骂我是贱蹄子、狐媚子。 两位侧妃就坐在上面,一边磕着瓜子喝着茶,一边同我聊起了魏驰的闲话。 “你在殿下房里有一个月了,殿下可曾碰过你?” 温侧妃的瓜子磕得嘎嘎响,瓜子皮吐得也很顺溜,看得出她在娘家当小姐时活得任性恣意。 相比温侧妃,苧侧妃却淑女娴静许多,从她的神情和举止来看,在娘家时庶女生活过得不容易。 我只是瞥了一眼,便大概瞧出了两人的性子。 毕竟,要当好一名细作,察言观色是基本。 我低头伏跪在地上,保持着奴婢该有的卑微姿态:“回侧妃娘娘,奴婢身份卑贱,怎配得殿下青睐,并无侧妃娘娘所言之事。” “啧啧啧......” 温侧妃闻言,频频咂舌,转头同苧侧妃撇嘴聊了起来。 “你看,我就说殿下不行吧,放着这么一个小美人儿在屋子里都没动心思,他那块肉肯定是软的。” 苧侧妃刚抿了口茶入喉,就被温侧妃的后半句给呛得半死。 “姐姐!谨言慎行呀。” 苧侧妃羞红着脸,难为情地看了眼周围的婢女嬷嬷,压声劝她:“你就不怕这小婢女回去告诉殿下,到时责罚姐姐吗?” 温侧妃看向跪在地上的我,哼笑了一声。 “那我反倒要谢谢她,托她的福,还能见上夫君一面。见了夫君,再把她扔到后面的那口井里封口,岂不快哉!” 苧侧妃:“......” 温侧妃转而又问道:“殿下没穿衣服的样子,你见过吗?” “奴婢见过。” 我也只是在昨日瑶儿死后,才见过那么一次。 “够大吗?” 温侧妃没羞没臊,比起万花楼前院的那些姐姐们,也差不了多少。 说实话,这个问题把我难住了。 温侧妃有些不耐烦,“问你话呢,怎么不答,够大吗?” 我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不曾见过其它男子的,无法比较,自然无法判断算大还是算小,若是有机会比较,定到告诉二位侧妃娘娘。” “你倒是机灵。” 温侧妃和苧侧妃被逗笑了。 一个唇红齿白,笑得张扬,一个用绣帕捂着朱唇,笑得矜持。 我抬头看向两人,蓦然想起了细作营里的元姐和肆玥,两位姐姐的性格倒是跟温侧妃和苧侧妃有点像,只是她们在执行任务时都死了。 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我想起了故人,心中也就少了之前的警惕和戒备。 “会打叶子牌吗?”苧侧妃柔声问道。 “会一点。” 万花楼出来的女细作,不能说不会。 我们什么都要懂一点,什么都要学一些,就像教书要因材施教,那么勾引男人或者取得对方信赖,也是要对人下药的。 若是魏驰喜欢会弹古琴的女子,那我就得弹得一手好琴,以乐女的身份,接近魏驰。 若是魏驰喜欢下棋,那我就要投其所好,装作一脸无知却对下棋感兴趣的样子,跟他讨教,然后故意放水输他几次。 总之,凭借在万花楼的所学,我把两位侧妃哄得眉开眼笑,为我的细作生活,减少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心性虽冷,却八面玲珑,除了男人,我也很擅长拿捏女人的心思。 以至于,小太监长生找人传我去侍奉魏驰时,温侧妃和苧侧妃两人都拉着我,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过来。” 我一进魏驰的寝殿,便被他叫到了榻前。 “奴婢在。” 魏驰捏着我的下巴尖,扭着我的头左右偏动,仔细检查了一遍。 除了被魏驰掐脖子时留下的紫红淤痕,我的脸颊和脖颈上再无其它外伤。 “身上都是好的?” 虽是一句关切,可魏驰的语调仍是沉冷的,没有半点的温度,就跟外面的三寒天一样。 “谢殿下关心,奴婢很好。” “同你说什么了?” 可能是为了节省气力,也可能是没耐心,魏驰很少说话,就算说话,语句也很短。 有时,他冷不丁没由来地问一句,我得反应一下,才知道他说的具体是什么。 “回殿下,温侧妃问我可曾被殿下宠幸过,苧侧妃问我会不会打叶子牌。” “然后呢?” “然后,奴婢就陪着二位侧妃娘娘打了会儿叶子牌。” “未曾责罚你?” “二位侧妃娘娘待奴婢很好,还赏了奴婢一些银瓜子。” 魏驰喉间闷出一声笑来,清俊的面颊却不染半点笑意,清清冷冷的,仍是不好接近的主子。 “你倒是会哄人。” 修长骨感的手指拨弄着我的耳饰,魏驰的视线细细瞧着我,语调慵懒倦怠。 “与本王杀过的那些细作相比,你算聪明的。” 我佯作茫然,神色慌乱地摇头否认:“奴婢不知何处做得不对,惹殿下误会,但奴婢真的不是什么细作,只是普普通通的贱婢罢了。” 魏驰自然是不信的。 “训练得这么好,本王倒是愈发好奇你的主子了。” 魏驰的手滑顺着我的耳垂、侧颈,转而移到我粉白滑嫩的脖子上。 冰凉的触感停在昨日留下的指痕上,轻柔地来回摩挲,给我的感觉,倒有种磨刀霍霍的调调。 “告诉本王你的主人是谁,可免你一死。” 我脸上扮柔弱,泪花闪闪,身体吓得发抖,心里却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魏驰他是不是傻? 这跟问嫌疑犯你杀人了吗,不是一样的道理? 真当我是小白兔,自己会主动撞死在树上? 一滴泪恰如其分地滑下,滴落在魏驰冷白且骨感的手腕上,我红唇微启,嗫喏回了一句。 “回殿下,我的主人......是殿下。” 第5章 殿下美强惨 闻言,魏驰笑了,却是皮笑肉不笑。 他与我佯装清澈纯真且尽显忠诚的目光对峙,深邃精致的眸眼像是凝着黑冰,连带一侧微微勾起的唇角,都渗着阴寒的邪气和生杀予夺的狠厉,丝毫不见半点少年郎该有的纯善和憨气,有的都是与年龄不符的城府。 “但愿,本王是。” 脖颈处的那只大手抬起,骨节分明且修长的手指转而压在我的唇上。 魏驰冷笑喃喃:“否则......” 他顿了顿,卖起了关子。 冰冷的指尖霸道地撬开我的唇齿,挑弄着我的丁香小舌。 我一动不动,尽管这样让我感到有些不适,但还是半垂眸眼,乖顺地跪在那里,摆出一副纯欲的娇弱模样。 可惜,魏驰好像不吃我这套。 他双指用力夹了下我的舌头,吐出冷冰冰的一句。 “否则,就割了你的舌头。” 魏驰抽出手,临了在我肩膀的衣衫上蹭了蹭手,缓缓起身,去书案前的矮榻上看起了书。 “......” 偷偷泄了口气,我调整好心态,将虚情假意的泪水擦干,起身去给魏驰点香煮茶。 来睿王府满打满算一个月了。 魏驰虽然整日恹恹,一副病殃殃的样子,跟闺中女眷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却看得出他其实并不弱。 我猜想,孱弱只是魏驰装给别人看的,为的就是在夺嫡之争中能落个清净。 可无奈他母妃早亡后,便由不能生育的萧皇后收在正宫做了嫡子。 只要魏驰活着,他对于其他皇子亲王来说,就是威胁。 即使他不争不抢,窝在王府里不问天下事,可晏王他们仍对魏驰心怀戒备,监视他,然后处心积虑地想要干掉他。 我正打算将魏驰装病的可能性告知晏王,魏驰今日突然就犯病了。 “再去抬几盆炭火来。” “这几个放这儿,那几个抬到那边去。” 长生公公年纪虽不大,却十分地稳重心细。 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王府里的下人,将烧着银丝炭的火盆安置在寝殿的各个窗口处。 婢女嬷嬷们进进出出,寝殿里一时间多了几分昔日少有的人气。 我暂时帮不上手,便出了寝殿。 昨夜大雪,下了整宿,到了黎明破晓时分才堪堪停下。 青瓦红墙隐而不见,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 寝殿院内有几棵冬梅,雪压枝杈,衬着那满树的红梅分外地妖娆,冷冽的寒气也让淡淡的梅花香浓郁了几分。 我剪了几枝红梅,回到寝殿里时,偌大的房间里已经摆上了十几个炭火盆。 一踏进门热气扑面而来,顿时将身上的寒气冲散。 我朝床榻那边望去,重重紫纱帘帐的遮挡下,隐约看到魏驰蜷缩侧卧的背影,还能听到他隐忍克制的低声呻吟。 将红梅插在瓷瓶里,我走到长生身前欠了个身,一声不响地站在一旁待命。 “再去灌几个汤婆子来。” 嬷嬷们应声而去,没多久就送来好几个汤婆子。 “都退下吧。” “是。” 寝殿房门吱呀而闭,整座寝殿仅有几扇门窗微微开着,时刻保持屋内通风流畅。 下人们都退下后,长生公公将帘帐卷起,端起两个汤婆子同我言道:“劳烦柒姑娘帮个手。” 我按照长生公公的指示,将汤婆子放到了魏驰的被褥里。 屋子里被炭火烘得跟三伏天似的,我跟长生都热得汗流浃背,床榻上的魏驰却冷得瑟瑟发抖,紧闭着双眼,一张清俊的脸庞没有半点血色。 魏驰就这么神情痛苦地躺了一整天。 炭火一轮轮地加,烧得寝殿跟个大蒸笼似的,我脱掉袄裙,换了身夏季才穿的轻纱罗裙,而魏驰却始终不见好。 长生公公很是提防我。 他整日守在魏驰身旁,寸步不离,就连出去解手,也要叫多名贴身护卫进来,才能放心出去。 到了夜里,魏驰蜷缩在床榻上,不停地捶打被褥,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好像又冷又痛。 那种痛苦,我似乎能懂。 蓦然想起十岁那年冬天,宫变之后,我同镇国大将军的儿子于世,一起逃离南晋,翻山越岭去到苗疆国。 那年两国边境交界之处,也像今年一样,风雪极大。 我同于世穿着单薄脏烂的衣衫,光着脚,迎着寒风一步步向前走着,脸跟被刀割似的,嘶啦啦地疼。 刺骨的寒冷从脚底和每寸肌肤侵入全身,冻得人骨头缝儿都疼。 当时我被冻得高烧不退,也是又冷又痛,难受得想死。 只比我大一岁的于世,就紧紧地抱着我,躲在山熊冬眠的洞里,直到被猎户发现。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连带着那时的痛都犹记在心。 飘远的思绪回笼,我看着眼前的魏驰,心里犯起了嘀咕。 我虽不擅长医术,却也略知一二。 从未见过有这种奇怪的病症,会冷得人死去活来,用这么多炭火和汤婆子都烘不热。 就算被人下过毒,以我在细作营里所学,也从未听过有这类的毒药。 看症状,魏驰的毛病倒是偏门得很。 我不由想到了苗疆蛊。 若这蛊是晏王下的,那我就没有潜入晋王府的必要。 难道东魏国里除了晏王,还有其他人从苗疆国那边引来了蛊术? 嬷嬷又送来几个新灌好的汤婆子,我接过,拿到魏驰榻前,准备给他换一批。 魏驰窝在热乎乎的被子里,蜷成一团,额头侧颈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却仍冷得上下牙直打架。 他面如死灰,唇色发白,狼狈的模样盖去了身为皇子的威严和凌厉,极好看的一张脸惨兮兮的,破碎的美感很强。 我觉得自己可能是心理扭曲变态,竟挺喜欢欣赏魏驰这副模样的,又美又强又惨,可怜巴巴的。 想起于世曾抱着我给我取暖,我便想试一试。 伸手欲要替魏驰解开衣衫,却没想到长生的拂尘先我一步,拂尘络子中间露出锋利的长刺,带着一股劲风,朝我的侧颈刺来。 第6章 爬床成功 长生公公的突袭,我没有躲。 因为不能暴露我的好身手。 好在长生公公的力道控制得刚刚好,锐利的刺尖只是轻轻地扎了我一下,便定在那里,未再刺入半寸。 我佯装钝感,后知后觉似地捂着刺痛的那处,满脸惊恐,慌乱地起身跪在地上。 “长生公公饶命,柒娘只是想亲自替殿下暖暖身子,并无歹心。” 跪在那里,我几乎是五体投地。 虽看不到长生公公此时的表情,但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头顶那道犀利的审视。 寝殿内明明热得很,周遭的空气却如同被瞬间冻结,冷肃寂静,可以清晰地听到各处银丝炭燃烧时的噼啪声。 豆大的汗珠顺颊而下,那不是紧张的,而是热的。 此时此刻,长生公公的心境如何,我不知道。 我的内心却是如古井无波,毫无半点害怕慌乱的情绪。 姐姐们说过,与敌对峙,心态相当重要。 谁慌,谁先露出马脚。 回想过往十五载,能让我方寸大乱的,仅有那么几次,还都是与于世生死相关的时候。 因为于世对我来说,是唯一重要的人。 我刚刚走了一会儿神,耳畔便传来重重的一声深呼吸,随即长生公公收敛周身的杀气和戒备,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阴柔清亮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只听长生公公又恢复了原本的和善。 “那就有劳柒姑娘了。” 终于,我成功地爬上了魏驰的床,还扒了魏驰的衣服。 离晏王交给的首要任务,又近了一步。 厚厚的棉被下,我穿着肚兜,将魏驰搂进我的怀中,用我的体温驱赶他体内的寒气,以缓解他那无人可知的疼痛。 魏驰的身体跟个大冰块似的,真的......好凉快! 因为殿内实在是太热了,长生公公光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都热得直擦汗,更别提这被窝里还放着好几个汤婆子。 就跟沙漠里遇到清泉似的,我紧紧地抱着魏驰,感受着那阵阵凉意中和了我周身的热气。 真舒服,早知道早爬床了。 我心里寻思着,这若是到了盛夏三伏天,魏驰也能天天犯病就好了。 到时我就可以用他的身子来降暑,不用再费力扇什么扇子了。 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忙活了一天的我,不知何时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许是身为细作,警戒机敏已刻在骨子里,没由来地我突然清醒。 一睁开眼,魏驰的目光就直直地撞进我的眼底。 我与他面对面躺着,脸离得很近,近得可以感受到他虚弱的喘息,可以清晰地看清他面上肌肤的纹理。 魏驰的身体没有昨晚那么冰了,但他好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脸色和双唇都惨白如纸。 他就像只爪牙锋利却受了重伤的大猫,随时会扑咬,却又有些惨萌,让我看了挺想蹂躏一番的。 外面天色已亮。 在床榻边守了一整夜的长生公公困得站在那里直磕头,根本未曾留意到我和魏驰都醒来。 凝视着魏驰那双点漆如墨的眸眼,我犹豫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再添把火主动投怀送抱,亲上去呢? 斟酌了一番,还是放弃了。 魏驰一直都在怀疑我细作的身份,我怕弄巧成拙,光溜溜地死在他的床上。 我得做姜太公,愿者上钩。 微微咬唇,我面带羞涩地偏移视线,小幅度扭动身体,试图抽回搂在魏驰腰身和脖颈上的手。 “别动。” 不知何时搭在我腰身的手臂收紧,魏驰将我往他身前又圈了圈,禁锢着我,不让我起床。 我的脸被迫埋在他的怀里。 缓缓眨了下眼睛,我突然惊察到一个事实。 魏驰他好像是行的。 因为我被什么很硬的东西,给顶到了。 姐姐们的谆谆教导开始在耳边回响,我的小手也跟着蠢蠢欲动,很想探向那里,快点把勾引色诱的任务给办成了,去跟晏王交差。 可我再一次忍住了。 只在心里不停地默念着两句话,像在给魏驰用咒似的。 “摸我。” “快亲我。” ...... “为何在本王的床上?” 魏驰突然冷声质问,打断了我的心声。 “奴婢看殿下冷得紧,便想用身子替你暖暖。” “......” 默了须臾,魏驰开口道:“你错失了一次好机会。” 话虽说得含糊,我却清楚魏驰口中的好机会是指杀他的机会。 我真想反驳他一句:你想多了,晏王认为的好机会,跟你的看法不一样。 可我口是心非,却装无知:“奴婢不懂,还请殿下明示。” 脸前紧贴的胸腔微颤,我听到魏驰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本王倒要看看,你能装多久。” 话落,魏驰推开我,起身下榻。 我也紧忙穿好衣裙,跟了下去,同长生公公一起侍奉魏驰洗漱用膳。 长生公公今日心情很好,同我说话更是比先前熟稔亲近了许多。 “别说,柒姑娘的法子还真是管用,以前殿下旧疾复发时,冷寒蚀骨,疼得整宿整宿睡不安稳,这次多亏了柒姑娘,殿下后半夜睡得极好。” “长生公公言过了,这都是柒娘该做的。” “柒姑娘是怎么想到用这个法子的?” 我如实答道:“儿时在冰雪寒天时受冻生病,也是冷得身子骨疼,家人便是用这种法子照顾我的。” “原来如此。” 长生公公同我鞠了一躬。 “昨夜咱家多有冒犯,在此赔罪,还请柒姑娘勿怪。” 我紧忙扶起长生公公,“长生公公真是折煞柒娘了,知公公是替殿下安危着想,柒娘理解。” 第一次,小太监长生同我笑脸相待。 别说,身材清瘦的长生公公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如月,还怪好看的。 算起来,长生好像也没比我大几岁,跟于世年级相仿,都是二八少年郎...... 不对,长生公公可算不上小郎君了。 但相较于他的年纪,长生公公同魏驰一样,都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和性子。 魏驰的病接连复发了两三天,我跟他也同床共眠了两三天。 虽然色诱他的进展仍很缓慢,但我明显感受到魏驰这两日看我的眼神,多了点别的情绪。 他似乎在挣扎,在隐忍。 阴冷、锐利的眼神中,染了些淡淡的情欲。 来吧,魏驰。 求你快点上钩! 我在万花楼学的那些活儿,可都等着给你用呢。 第7章 野男人 魏驰每犯一次病,似乎都在用大半个月的时间来休养,休养得差不多了,就再犯病一次。 如此反复,病秧子的名号安在他的头上,还真是名副其实。 听小太监长生说,皇后娘娘曾遍寻天下名医替魏驰治病,药方子试了上百种,汤药一天不落地喝,魏驰的毛病却始终未能根治。 事后,我将魏驰犯病的症状,也如实写在密笺上汇报给了晏王。 挨到休沐之日,我该去万花楼拿蛊丸的解药了。 解药每月取一次。 也可以不取,但养在身体里的蛊虫若没有药性压制,会慢慢地从休眠中醒来,蚕食人的精血和内脏。 那种痛苦程度,不言而喻。 离开睿王府,我来到了万花楼所在的那条街巷。 这里极尽繁华,行人来来往往,十分地热闹。 于世突然从角落里冒出来,轻拍了下我的肩,仿若熟人在街上偶遇闲聊一般。 “有人跟踪你。”,于世低声同我说道。 我当然知道。 从我离开睿王府,那人便一直跟在我后面。 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是魏驰派的人。 他无非是怀疑我,想揪出我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只是他也太小瞧我们这些细作了。 我拉着于世四处闲逛。 他的那双靴子磨出了毛边儿,束带也洗得褪了色,早该换了。 正好我刚刚领了睿王府的月例,便趁着今日出府,给于世置办些新行头。 于世跟随我流亡在异国他乡这么多年,没少吃苦头。 以前逃亡乞讨时,我俩吃了上顿没下顿,连饿几天都是常有的事。 有幸弄到点吃食,明明比我还小,自己都饥肠辘辘,于世却总是先可着我来,坐在一旁馋得直咽口水。 后来我进到万花楼的细作营里,于世也跟着进了万花楼,一起在晏王底下做事。 我们相依为命、同生共死。 于我而言,于世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所以,只要可以,我便想对于世好一点。 带着身后的那个“尾巴”逛了大半日,我和于世也有些累了。 买了一包肉脯后,来到了万花楼对面的茶馆里。 余光里,跟了我们大半日的“尾巴”也进了茶馆,在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于世撕下一块肉脯喂到我嘴边。 我下意识张嘴接过。 他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啊”了声音。 我诧异看他,“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浓眉微挑,于世看着我,唇角勾起一抹坏坏的邪笑来。 原本俊朗清爽且少年气十足的脸上,登时便多了几抹张扬不驯的江湖痞气。 “突然想起来,刚才换新靴子,手摸脚了。” “......” 我气得倒吸一口气,当即吐出肉脯,抡起拳头对着于世就是一顿猛锤。 我锤他锤得越凶,于世呵呵地就笑得越欢。 消停一会儿,我看他嚼得香,忍不住问道:“就那么好吃?” 于世点头。 又递了一大块肉脯到我嘴边。 我回了个眼刀子给他。 “这家的肉脯咸甜香,最好吃。来,你也多吃点。” 于世改用筷子加个块肉脯喂到我嘴边,熠亮桀骜的眸里星光点点,如同装进了夜晚的星辰。 早就习惯了于世从小到大对我的投喂,我张嘴接得自然。 聊了些有的没的,见时辰差不多了,我起身佯做去茶馆后院如厕。 于世留在茶馆,帮我盯着魏驰派来的人。 想必跟踪我的人怎么想也想不到,这间茶馆也是晏王开的。 茶馆后院有间放杂物的屋子,屋子里有密道,我们这些被安排出去的细作,都是通过这条密道到万花楼后院的。 奢华却不失雅致的房间里,我安静地跪在地上。 因为晏王还在办事,我只能等。 绣有美人出浴图的薄纱屏风,半隐半透着那一侧的春景。 抬头乍看一眼,一男三女缠绵悱恻,活生生的一幅会动的春宫图。 那一声声宛如低泣般的呻吟和嘶嘶哈哈的喘息,无时无刻不在挑拨人的神经。 可我却心如止水,跪在那里,侧头盯着炭炉里的火发呆。 在万花楼里好几年了,这种淫乱的场面我早就见怪不怪。 晏王虽然生性风流滥情,却有自己的原则,那就是他从不碰女细作。 可能是怕在颠龙倒凤时会被反杀,所以他想要宣泄时,只会叫万花楼前院的花魁、真正的女妓来伺候他。 淫声浪语结束后,晏王终于有空理睬我。 “除夕宫宴那日,去替本王杀个人。刺杀地点和时辰,到时会有人告知于你。” “是,柒娘领命。” 晏王的贴身护卫将药瓶和竹筒递到我的眼前,我伸手接过,取出筒内的纸条,纸条上清晰地写着人名。 赵太傅嫡长子赵书亦。 是我这次要杀的人。 细作是没有选择权的,不论晏王让我杀的人是谁,只要我想活命,想要得到他的信任,就得去杀。 按照规矩,我将纸条扔到了身旁的炭火盆里,亲眼看着它烧成灰。 晏王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慵懒倦怠之中带着不容违抗和懈怠的威严:“别让本王失望。” “是,柒娘定当全力以赴。” 倒出药瓶中的解药吞下,我起身离开。 回到茶馆后,同于世又坐了一会儿,我便回了睿王府。 今日休沐,不是我当值。 本打算在自己的寝房里好好休息一番,可刚躺下没多久,就被传唤到了魏驰的寝殿里。 魏驰让我给他研磨。 我乖顺地跪在他低矮的案桌旁,捏着墨锭细细地磨着。 可磨了好久,也不见魏驰喊停提笔。 他就坐在旁边,单手撑头,一声不响地盯着我看。 虽然我长得挺好看的,可魏驰天天这么瞧,他不腻吗? 难不成能在我的脸上瞧出花来,还是能把他心里的那名女子,能瞧到眼前来? 我缓缓抬起头看他,小心翼翼地提醒:“殿下,墨磨好了。” “继续。” “......” 我低头继续,又磨了大半晌,磨得我手都酸了。 “今天是休沐之日。”,魏驰毫无预兆地来了一句。 “......” 我斟酌了一下,嗫喏回道:“奴婢知道。” “可你身上不香。”,魏驰语调冷冷的,又满是嫌弃。 闻言,我低头闻了闻自己。 挺香的啊。 魏驰目光阴沉冷寒,咬字道:“一身子野男人味儿。” 第8章 关本王何事 我听懂了。 魏驰口中的野男人指的是于世。 可于世才不是野男人,他是我的人,最重要的亲人。 魏驰定是猜到我知道他派人跟踪我. 可我却不能承认我知道。 他狡猾得很,总是换着法儿地挖坑让我跳。 我又不傻,才不会上钩呢。 我佯作心虚,神色紧张地低头,抿唇扮起了羞涩。 “奴婢是殿下的人,怎会有野男人。恕奴婢斗胆,柒娘实在不知何来的野男人味儿,也不懂殿下所言是何意。” 魏驰盯着我,没好气儿地歪嘴冷哼了一声。 适时,长生公公从殿外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启禀殿下,您要的东西,买来了。” 我好奇地扭头看过去,视线跟着那食盒又回到了案桌前。 长生公公从食盒里端出光泽剔透的玉制盘子,盘子里盛着的正是我今日和于世一起吃的那家肉脯。 买肉脯来干什么,魏驰到底是几个意思? 难道他也爱吃? 可来睿王府这么久,第一次见他面前摆这种平民百姓吃的东西。 魏驰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从盘子里随手拿起一片,递到我的嘴边。 他命令道:“试毒。” 我怯怯地回视着魏驰的目光,一边揣摩他的心思,一边张开嘴咬住夹在他指尖的那块肉脯,并用了点小心机,在咬住肉脯时唇舌故意擦到他的指尖。 可以说,收口的时候,我几乎是将他的手指给含吮了一下。 万花楼的姐姐们说过,这样的小动作,男人们最是受用了。 果不其然,我从魏驰那黑白分明却冷厉的眸眼中,捕捉到几丝转瞬即逝的波动。 他喉结滚了一下,指间虚夹的手悬在半空,盯着我面无表情地审视了须臾,才想起将手收回。 魏驰沉了口气,继而沉声问道:“好吃吗?” 我嚼着肉脯点了点头,声音软糯娇羞地回道:“回殿下,奴婢认为是好吃的。” 魏驰又拿起一块递到我嘴边,皮笑肉不笑地又道:“好吃,你多吃点。” 这场面,这语句...... 不就是我跟于世吃肉脯互喂时的样子嘛。 那个跟哨儿的人,连这种芝麻蒜皮的小细节都要跟魏驰汇报? 嘴真是够碎的! 在我犹豫该如何做出反应时,魏驰慢条斯理地警告我。 “最好别露出什么马脚,不然本王把你做成肉脯,送给你的情郎吃。” 魏驰都已经把跟踪我的事摆在了明面上,我再装糊涂反倒显假。 我紧忙五体投地,额头抵在矮榻上,卑微地同魏驰请罪。 “奴婢知道殿下一直在怀疑柒娘,但柒娘确无二心,还请殿下明查。” “今日是休沐之日,奴婢只是出府四处闲逛。路上遇到同乡来的表亲哥哥,便同游吃茶,闲聊了一会儿。虽不知殿下如何得知,但那男子并非奴婢的情郎。奴婢......” 我欲语还休,声调弱了几分,软糯娇柔,认为少女的纯情被我拿捏得相当到位。 “奴婢是殿下的人,不需要什么情郎。” “你需不需要情郎,关本王何事?” 魏驰懒洋洋地起身。 披在他身上的月白色长袍垂感极佳,从我身前经过时,那拖地的衣料擦过我的指尖,带过一阵清凉丝滑,就好像魏驰这个人,冰冷淡漠,孤傲得仿若天上的谪仙,高高在上,让人猜不透心思。 我起身欲要退下,侧卧在床榻上的魏驰却冷声下令。 “继续研墨!” “......” 我从黄昏磨到午夜,长生公公见魏驰睡熟了,这才好心地让我回房休息。 ** 一晃又是几日过去了,我的色诱任务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 魏驰防我防得严,他不犯病的时候,连床都不让我铺。 典型的用人时朝前,不用人时朝后。 是日,魏驰午休,我又被温侧妃和苧侧妃叫到了王府后宅。 最近她们二人,除了拉着我和她们的陪嫁丫鬟打叶子牌外,还有了新的乐子。 那乐子,就是听我讲外面的奇闻轶事。 这些都城里长大的贵女和婢女们,从出生起便被困在高宅后院,恪守女子本分,外头的大千世界接触得甚少。 她们看得最多的,也就是头顶的这四角天空。 当我跟他们讲起山顶日出、大漠落日、荒野狼群时,温侧妃和苧侧妃两人都是一脸的向往。 我还同她们讲南晋国的民俗、苗疆国的神秘部落,还有万花楼前院姐姐们的那些风月情事。 她们听得聚精会神,双手托着面颊,几双水灵灵的眸眼全都聚焦在我的身上,什么瓜子、水果、茶糕,统统不香了。 “后来呢,那个元玥姐姐和鸿宇护卫如何了?”,苧侧妃追问道。 元玥姐姐是晏王培养的首位女细作,而鸿宇哥哥则是晏王的贴身影卫。 两人不知何时起有了私情。 但这在细作营里是不被允许的,自然没能逃脱晏王的责罚。 后来元玥姐姐被派到他国当细作,窃取兵情,却因细作身份暴露,惨死他乡。 鸿宇哥哥重情重义,逃离都城去给元玥姐姐收拾,却是也死在了去的路上。 他们之间的爱情,没有结局,只有归处。 归处便是那......黄泉之下。 我同温侧妃她们讲时,自然是隐去了这两人的特殊身份,将他们说成了万花楼里卖艺不卖身的女妓和看门的护卫。 我笑了笑,同苧侧妃道:“他们私奔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想必已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娃儿都能打酱油了。” 苧侧妃欣慰地点头笑了。 “两个相爱之人能打破礼法束缚,不顾他人的目光,修成正果,真真是难得的好事。” “柒娘,快,再讲一个。” 温侧妃拍着桌子催我。 她在这王府后院可能憋坏了,对这种风月之事,是怎么听都听不够。 担心我说得口干舌燥,温侧妃又让贴身女婢给我端茶倒水,把好吃的水果茶糕统统往我面前推,早不见初次见面时高官之家出身的贵女架子。 这时,一名嬷嬷前来传话。 “柒姑娘,长生公公命我来寻姑娘,说是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去侍奉睿王殿下服药了。” 温侧妃撇了撇嘴,一副扫兴的样子。 “劳烦嬷嬷回去传句话,就说我和苧侧妃都甚是喜欢柒娘,想跟殿下讨次人,留柒姑娘在我们身边做婢女,还请殿下准允。” 我听了,眼皮突突地跳,甚是发愁。 若是被调到后院当婢女,那我离魏驰就远了,还怎么执行细作任务。 晏王是派我来勾引魏驰的,结果得知我把两位侧妃给收服了,还不得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没用的蠢货!” “你让本王很失望。” 晏王常对手下说的那几句话,已经开始在我的耳边萦绕。 第9章 要命 嬷嬷领命而去。 没过多久,小太监长生跟着嬷嬷一起来了。 长生公公同两位侧妃寒暄了几句,甩了下拂尘,笑容慈和地转身看向我。 “柒姑娘,殿下让咱家转达,问你是要命,还是想变成牌位陪着二位侧妃娘娘呢?” 我一听,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 长生公公这话,看似是说给我听的,实则是说给两位侧妃听的。 温侧妃眨了眨巴眼睛,悻悻地替我答得干脆。 “要命!” 跟着长生公公回前院寝殿的路上,我喜滋滋地摆弄着温侧妃和苧侧妃赏给我的几颗金瓜子。 心里想着,下次休沐出府,可以去给于世买把好剑了。 寝殿里,炭火依然烧得旺。 魏驰披着白色狐裘,靠坐在矮榻上。 也不知是看书看得入神,还是压根不想搭理我,我请了两声安,也没见他回应。 长生公公同我递了眼色,我俩便默契地各就各位,各司其职。 案桌上的汤药碗已经见底,我将打开的蜜饯盒子盖好,放回原位,却瞥见桌角又摆了一碟干肉脯。 长生公公说魏驰本是不喜吃这些东西的,可自从上次尝过,便命人时常备着。 偶尔他看书或者盯着我发呆时,就会放一片在嘴里嚼。 他吃着,我看着,口水咽了一次又一次。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将视线转移到魏驰所看的书卷上。 他看的是《六韬》,各国历代皇子都会看的治国之书。 熟悉的事物勾起了我的回忆,想起了残暴父皇被我杀死的那一年。 父皇一死,年幼的太子哥哥便被迫即位。 太子哥哥的母后早逝,无人辅佐。 为了教太子哥哥学习治国之道,母妃便陪着他夜读此书。 当时年岁还小的我,在旁边同宫女玩耍,时不时也会跟着太子哥哥,学着母妃的腔调,一起念上几句。 “心以启智,智以启财,财以启众,众以启贤,贤之有启,以王天下......” 记忆里,母亲笑眼弯弯地抱起我,“岁和可知这句话是何意?” 那时我仅八岁,尚还年幼,哪懂这些,只觉得念起来顺口便跟着念罢了。 如今回想,那真是一段岁月静好的日子。 没有残暴的父皇疯球,也没有叛臣逆党作乱,那是我和母妃、太子哥哥唯一一段安心、难得的好日子。 “柒姑娘?” “柒姑娘!” 长生公公连叫了我两声,才将我从过往的思绪中拉回来。 “天色不早了,该侍奉殿下就寝了。” “是。” 我紧忙去殿外从嬷嬷手里接过水盆等物件,端到魏驰的面前,由长生公公亲自服侍他净面洁齿。 魏驰这时却忽然开口问我,“刚刚莫不是在想如何杀了本王?” 我喏喏否认:“奴婢不敢。” 就在这时,我隐约察觉寝殿屋顶上有人。 窸窸窣窣的,好像还不止一个。 他们踩着砖瓦,虽然每步都踩得很轻,但还是逃不过习武之人敏锐的听觉。 在屋顶走路的人,能有什么好人,不是盗贼,就是我们这种刺客细作。 难道是有人派刺客来杀魏驰? 若是,那敢情好啊。 谁能把魏驰杀了,我可就省事了。 心里暗自嘀咕时,只听嘭的一声,头顶碎瓦迸溅散落,两道黑影持着长剑,从屋顶跳下,携着一股杀气腾腾的劲风,径直朝向我们三人刺来。 这两人怎么说也算是我的同行,同行办事,我岂有阻拦之理。 杀吧,杀吧。 魏驰早死,我能早完成任务。 “来人,有刺客,保护殿下!” 长生公公大声惊呼,将魏驰护在身后,并按下手上拂尘的机关,亮出能戳死人的尖刺,与其中一名刺客打得激烈。 我佯装惊慌失措。 尖叫逃串时,水盆从我手里脱落摔在地上,水花迸溅,铿锵作响,十分地刺耳。 按理说,刺客应该是来刺杀魏驰的,可有一个偏偏冲着我来。 跑哪儿跟哪儿,烦得要死。 我紧忙捡起水盆护体,左挡右拦,始终扮演一个不懂功夫的小婢女。 余光里,我瞥见魏驰站在长生身后,从容不迫地观察着我。 也就是在这个档口,聪明如斯的我忽然悟了,或者该说是魏驰安排的“刺客”太蠢了。 睿王府守卫森严,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只。 平日里于世想翻墙进府来看我,都难得很,更别提这个时辰,还是两名刺客。 怎么想,都觉得又是魏驰在试探我。 刺客招招下狠,似乎就是想逼我出手。 为了自证“清白”,我一咬牙,眼睛一闭,故作滑到,毫无破绽地让身体巧妙地偏移,让刺客的剑堪堪刺在了我的肩头,躲避了心口的要害。 剑入三寸,鲜血如注。 刺客看着倒下的我愣住了。 他拔剑也不是,再补一剑也不是,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双眼茫然。 我心里暗笑。 妈的,跟老娘斗,魏驰你也太...... 还没等我骂完,那刺客就用手刀把我给敲晕了。 后来,我再醒来时,脑子昏昏沉沉的,跟装了浆糊似的。 缓缓睁开眼,隐约看到魏驰坐在榻边,长生公公也站在一旁。 肩膀处的剑伤上了药,还缠了一层层的纱布,浓重的草药味在鼻尖萦绕,苦香苦香的。 身体忽冷忽热,我口干舌燥,人也渴得要命,呼出的气感觉都是烫的。 但受伤对我来说,真是再寻常不过了。 在细作营里的那几年,我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生死淘汰,每次受伤后都要烧上几天。 好在那时有于世在旁边照顾我。 但现在,魏驰这货也太没眼力见了,我嘴巴都干得要掉皮,也不给我口水润润嗓子。 他该不是想活活渴死我吧? “水。” 我吃力地想要撑起身子,有气无力地讨水喝。 “别动。” 魏驰的语调虽冷厉严肃,却较之前柔和许多了。 我乖顺地躺着没动。 只见魏驰从长生公公手里接过水碗,亲自拿着勺子喂我。 啧,苦肉计,果然管用! 温热甘甜的水洇入喉咙,干渴缓解,我又烧得睡了过去。 睡梦里,我回到了八岁那年。 那晚雪花簌簌而落,母妃抱着我入眠。 忽然一声巨响,随即殿门被人踹开。 我和母亲吓得猛然惊醒,只见大敞的殿门外,父皇拖着长剑,满身是血地走了进来。 寒风卷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随着他的步子,飞卷进殿内。 清冷的空气裹挟着血腥气和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趁着宫女和太监们上前拦阻,引开父皇视线之时,母妃抱起我将我藏到了床榻旁边的柜子里。 母妃对着我做了个“嘘”的手势,我便乖乖地捂紧嘴巴,藏在柜子里不敢发声。 隔着柜门的缝隙,我看到父皇杀红了眼,他挥舞佩剑,在寝殿内乱砍乱杀。 在他的怪叫和狂笑中,太监宫女一个个倒下。 父皇转眼看向母妃,表情狰狞可怖地朝她踱步逼去,并丢下了手中的佩剑。 “贱人!” “你不是最爱你的于将军吗?” 父皇将母妃推倒在床榻上,双手发狠地掐着母妃的脖子,阴邪的笑声诡异至极。 “朕就先杀了你,再送你的于大将军下去跟你团聚,成全你们二人。” 我害怕母妃被父皇杀死,冲出柜子,捡起那把很重很重的剑。 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力气,顷刻抡起长剑,使出吃奶的气力朝父皇胡乱刺去。 温热的鲜血溅了我一脸,几滴流进我的眼里,染红了我眼中的世界,也染红了转头看向我满脸盛怒的父皇。 我害怕至极,用力将剑又推进了几寸。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第一次感受到利刃捅进人身体时的触感,第一次手上沾染鲜血,第一次看到猩红的世界可怖如斯。 我的世界,自此血雨腥风,不再纯净。 ...... 第10章 苦肉计 前尘往事,毫无逻辑地在我的梦境里跳转。 让人好像又将过往人生重活了一遍。 我又梦到自己回到了细作营里。 为了从众多年少的男女中,给晏王筛选出优秀的细作和杀人工具,细作营里每天都要上演一轮又一轮的厮杀。 在那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残酷现实下,我手握着利刃,杀了一个又一个,过了一关又一关。 那些死在我刀下的故人,如今在梦里又重新站在我的面前。 在那条血色的路上,她们满脸戾气和不甘,拿着刀朝我砍来,前仆后继,让人看不到尽头。 我不想杀人,可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杀。 说来可笑,我其实很怕杀人。 很怕那些人死时的目光,很怕很怕。 记得小时候,母妃教过我,如果紧张害怕,可以试着背诗,分散心神。 所以,后来我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杀人时念诗。 什么诗都可以,念着念着,就会忘了恐怖,下手干脆又利落。 我念,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那个与我在细作营里同吃同住的姐姐,还没等刺到我的喉咙,便被我一刀毙命。 低头看着她躺在我的脚下,我又喃喃念道: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泪水从眼角滑落,模糊了那片血雨腥风。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也记不清梦里我杀了多少故人。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魏驰那张病弱惨白却十分好看的睡颜。 原来我是睡在他的床榻上,与他盖着同一条被子。 魏驰睡得很沉,沉得都没察觉到我醒过来。 绛紫色的纱帘重重垂着,隐约能看到长生公公守在殿内的身影。 肩头的伤口虽然在隐隐作痛,可身体已经不烧了,脑子也清醒得很。 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响,我动了点邪念。 按照姐姐们所教,身受重伤的女子柔弱可怜又娇美,定是比任何时候都更能引起男人们的怜爱。 此时,不正是我勾引魅惑魏驰的好机会嘛。 我微微动了下身体,扭身往魏驰的怀里钻,缓缓抬起一只腿,想要将其搭在他的腰间。 这个姿势若是摆好了,暧昧至极。 待魏驰醒来时,借着男子晨起时的那股血气方刚,两处相碰,即使隔着衣料,也能好好地撩拨他一番。 到时我再暗含秋波地看着他,半推半就之间,或许就能成事。 我心里算计得好,可现实不如人愿。 我的腿刚搭在魏驰的腰间上,魏驰便猛然惊醒,动作敏捷迅速,翻身将我死死按在他的身下,并从枕下摸出匕首,刀起落下,险些插进我的右眼里。 好在他及时清醒,看到眼下的人是我,那尖锐的刀尖才堪堪悬停在我的眼珠子上面。 顷刻间的应敌动作如行云流水,熟练得让人不禁质疑,他到底经历了多少次的暗杀,才会练出这样的反应速度和如此高的警惕性。 四目相对,我在魏驰惊恐未定的瞳中看到青丝铺床的自己。 天色未亮,殿内尚且幽暗。 纱帘遮挡的床榻里,魏驰骑在我的身上。 因从睡梦中惊醒,瞬间进入戒备的状态,他胸腔剧烈地上下起伏,快速喘息着。 帐内剑拔弩张,魏驰目光凌厉地俯视着我,他紧握匕首的手青筋凸起,骨节泛白,似在用气场逼问我方才意欲为何。 “殿下。” 我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泫然若泣地仰视着魏驰,将委屈可怜发挥到了极致。 “奴婢,奴婢只是想翻下身,不曾想碰到了殿下,真不曾有任何歹心。” 魏驰的大手仍死死地按住我左肩的伤口上,疼得我直冒冷汗,咬着牙根硬忍着。 我们细作营里的信条是不死不休,永不言败。 直到这时,我仍没有放弃勾引魏驰。 “唔......” 我的声音拿捏得十分的......不正经。 “好痛啊,殿下。” 魏驰侧眸看向他掌心下洇出的血色,这才惊觉按在了我的伤口上。 “殿下......” 听到动静的长生公公紧忙赶来,隔着最后一层纱帐,俯身垂头。 长生不确定魏驰是不是在宠幸我,也不确定他是否出了什么事,便站在那里不动。 魏驰未回应,翻身下榻,独留我在床榻上又暗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魏驰不懂怜香惜玉,未曾尝过情爱之事所以不上钩,还是我不够娇美,魅惑之术太差? “醒了就滚下来,睿王府的月份不是用来养闲人的。”,魏驰沉冷的声音传来。 真是太不讲理了。 找人扮成刺客试探我、刺伤我的人是他,嫌弃我躺着不干活的,还是他。 我心里抱怨,可身体还是识相地从魏驰的床榻上爬了下来。 大早上的,魏驰要沐浴。 鸡都还没打鸣呢,王府的嬷嬷和婢女们就着急忙慌地爬起来,给魏驰烧水,弄药汤。 玉砌的浴池上,水气蒸腾缭绕,草药的香气随其在浴房内弥散开来。 魏驰习惯性地双臂搭在浴池边上,闭目养神地泡在池中。 因热汤里放了草药,呈现深褐色,所以即使他一丝不挂地泡在里面,也看不清什么。 我端着茶具走了进来,本要着手煮茶给魏驰的,长生公公却同我道:“柒姑娘,殿下让你也下去泡泡热汤。” 鸳鸯浴? 天赐的机会啊! 喜怒不形于色,我佯装惊慌,摇头拒绝:“殿下乃尊贵之身,柒娘身份卑贱,岂能与殿下同浴?” “殿下的命令,柒姑娘照做便是。” 正在我心中暗喜时,小太监长生给我泼了一盆冷水。 “柒姑娘是有所不知,你被刺客所伤,昏睡多日,一直高烧不醒,这期间啊,出了不少的汗。” 长生公公边说还边嫌弃地低头捂了下鼻子:“该洗洗了。” “......” 我低头闻了下自己。 咦惹,确实该洗了。 “奴婢谢殿下。”隔着屏风我同魏驰行礼道谢。 终于有借口直接用肉体勾引魏驰了,我怎会放过。 正当我兴致勃勃地要去到屏风后面褪掉衣裙,长生公公又拦住了我,递给我一件女子穿的浴袍。 “殿下还说了,不想被脏了眼睛,柒姑娘还是换上这件下去吧。” “......” 我一丝不挂,会脏了魏驰的眼睛? 差点被这话给哽出一口血出来。 可我还是摆出一副感激万分的娇羞表情,接过了那件浴袍。 “柒姑娘仔细着肩上的伤口,莫要泡了水。” “多谢长生公公关照。” 我绕过屏风,看到魏驰背对着我泡在浴池中。 巴不得他能偷瞧我几眼呢,我衣服换得也是堂而皇之。 可惜,魏驰一眼都没瞧。 换上浴袍后,我故意将衣带系得松松的,交叠的衣领下,大好春光在我走动时便会若隐若现。 第11章 忍着点 若勾引正常的男子,我自是会直接坐在他的身旁。 可魏驰不同,他疑心颇重,警惕性极强,不能用寻常人的套路。 我规规矩矩地走到距离魏驰最远的角落,故装拘谨地提起浴袍的长摆,露出我那细长白嫩的腿,一步步地探进了温热的池水里。 浴池里,我低眉顺眼地泡在水里,装出一副不敢觊觎魏驰半分的奴婢模样。 热汤加了草药,药性渗透,身子从内热到外,大病后的疲惫和沉重感一点点消散,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想起刚才长生公公的话,又想起醒来时魏驰睡在我旁边的样子,心里产生了一个疑问。 魏驰竟然能在我身旁睡得着,都不嫌我身上的汗臭味儿吗? “过来。” 魏驰突然开口,打算了我的胡思乱想。 我故作矜持,坐在原地未动,畏畏缩缩,一副很怕他的样子。 “本王命你过来。” 魏驰沉声命令,语气中夹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威严。 我心中暗喜,顺从地走向魏驰,带起水声一片和涟漪阵阵。 “殿下。”,我垂着头,装作不敢看他。 浴池的水很热,烘得我脸都开始发烫。 虽看不到,但我想,我此时应该是美的。 万花楼的姐姐们曾说,女子在沐浴和出浴时,面若桃花,如出水芙蓉妩媚娇艳,最是动人。 若是十个男人瞧见,其中九个男人都会兽性大发,剩下一个不是太监就是断袖。 只是不知魏驰是哪种? 魏驰双手搭在池边,已经盯着我瞧了半晌,迟迟没有兽性大发。 挂着水珠的睫羽微颤,我小心翼翼地掀起眼帘,又羞又怯地瞧了魏驰几眼。 不同平日那副病容,魏驰的脸上此时也多了几分血色,原本清冷好看的一张脸,又俊美了许多。 水汽氤氲下,浴房内朦胧的烛光也柔和了魏驰周身的凛然之气。 “再过来些。”魏驰再次下令。 我朝魏驰又靠近了一些。 魏驰抬手搭在我的腰侧,轻轻一揽,就将我拉到了他的胸前。 话也不说一句,他便将我身上的衣袍微微褪下,露出我受伤的肩膀。 我故作羞涩,耸了下肩膀,摆出一副想躲又不敢躲的样子。 好看深邃的眸眼睨了我一眼,魏驰将伤口上已被血浸红的纱布取了下来,漫不经心地叮嘱了我一句。 “忍着点,会痛。” 修长且骨感的指尖撩带起池水,小心翼翼地替我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渍。 我偏过头去,佯装害羞,可余光却时刻留意魏驰看我时的目光。 那双淡漠疏离的眼神中,似有几丝的隐忍克制,还有几分的警惕审视。 此时,长生公公早已退下,偌大的浴房里仅我和魏驰两人,周围安静得可以听到我紧张的心跳。 因我与魏驰之间仅半拳之隔,更能清晰地感受得到他的呼吸在慢慢变快。 拦在我腰间的那只手臂,劲瘦有力,一紧再紧。 温热的指腹摩挲我伤口周围的肌肤,也多了几分撩拨的意味。 魏驰每碰一下,那处肌肤都会泛起一片颤栗来,惹得我的呼吸也平白无故地变乱。 心头似有小鼓,咚咚地响得让人烦躁,以至于我一时都忘记了自己要勾引魏驰的事。 后知后觉,我察觉到现在是天赐良机。 微微抬起头来,对上魏驰始终停留在我脸上的目光。 他的满头青丝被水雾打湿,湿漉漉的脸上和露在水面上的胸肌,流淌的不知是水还是汗珠。 豆大的晶莹顺着他棱角分明的面颊下滑,在他的下颌处汇聚,坠入池中,溅起涟漪片片。 我咽了咽口水,呼吸微喘:“殿下。” 我抬起手臂,轻轻环扣在魏驰的双肩上。 身上的浴袍因为我的动作又向下滑了半寸,恰如其分地让左侧酥胸微露。 我咬着红唇,娇羞地扭过去头,装作我不是有意在勾引魏驰。 就在此时,魏驰的食指在我伤口处打了几圈,最后按在了伤口的边缘处,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将所有的旖旎心思都瞬间从我脑海里散了个干净。 魏驰看着我扯唇,戏谑道:“本王提醒过了,忍着点,会痛!” 着重强调的这句“忍着点”,从魏驰唇缝里迸出来,莫名多了点别的意思。 “......”,我一言不发,没敢再乱动。 然,魏驰帮我清理好伤口后,并没有放开我。 他取掉我头上的发簪,扔到了池边,过腰长发顷刻散落,被池水浸湿。 魏驰一边垂眸摆弄着我的发丝,一边慢条斯理地念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斯,雨雪霏霏......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魏驰低头挑眉浅笑:“这是你昏迷时所念。” 我心里咯噔一下,脊背升起一股寒气。 我开始担心,担心自己在昏迷不醒时,时不时说了什么胡话,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魏驰倏地抬起眸眼看我,森寒的眸光犀利得直戳人心。 他又道:“整个睿王府,都未必能找到知晓此诗的婢女,你......读过书?” 没到最后,绝不能自乱阵脚。 我面不改色,垂头喏喏,编起了瞎话。 “回殿下,家父在世时,曾是乡下私塾的教书先生,儿时父亲闲来无事便教了我一些。” “哦?” 浴池里的药汤是热的,可我的额头后背却是冷汗涔涔。 魏驰捏着我的下巴,将我的头重新抬起,强迫我与他目光对视。 “那这句呢,心以启智,智以启财......贤之有启,以王天下。” “我朝向来不准女子涉政,一个乡下私塾的教书先生,竟教女儿治国之道?” 我想起了梦中与母妃和太子哥哥一起夜读的场景,定是那时呓语念了出来。 昏迷时,应该没有喊过母妃之类的话吧? 我心里不由地开始打鼓。 同于世隐姓埋名逃亡多年,若我这南晋前朝公主的身份一旦暴露,我死在东魏是小,到时多年谋划不仅会毁于一旦,还会招来南晋那些贼党狂徒的追杀,牵连于世。 四目相对,我观察魏驰的神情。 他好像并不知晓我真实的身份。 “回殿下,奴婢昏迷不醒时,做了好多的梦。” 我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梦里,我回到了儿时,回到了父亲教书的那个学堂,如同儿时那般,坐在父亲的怀里,与他的学生们一起诵读诗书,想是昏迷时神志不清,便跟着念出了声。” 魏驰显然是不信的。 “别以为你故意让刺客所伤,本王就会信你。” 他语气幽冷,字字犀利,专往我心虚之处戳:“那刺客招招致命,你却次次避得巧妙,若说偶然,也未免也太巧。” 我自以为当时的动作都拿捏得很自然,可还是没能骗得到他。 不得不说,魏驰的眼睛真的很毒辣。 骨感微凉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魏驰的眼中噙着猫捉老鼠时的那种玩味,言语之中透着瘆人的寒意。 “不过,你这招苦肉计,倒是让本王另眼相看。” “真是愈发好奇,是谁派你来的?” “靖王那个蠢货?” 魏驰自问自答起来,眉眼挂着几许讥讽,“还是,晏王那个伪君子?” “再或者,是那位野心勃勃的皇叔?” “还是远在封地,不得步入都城半步的七皇子?” “还是宫里那位得宠的贵妃娘娘?” 魏驰越说脸离我越近,指腹摩挲了几下我的唇瓣,他缓缓俯身覆了上来。 手臂揽着我的腰,掌心扶着我的脸,魏驰蜻蜓点水地亲吻着我,一下接着一下,把我想对他使的美人计,都用在我身上了。 第12章 谁派你来的 “告诉本王......” 魏驰呼吸粗重起来,他的大手转而握住我的细颈,在我耳边磨咬,一声声的低喃仿若精怪的蛊惑。 “是谁派你来的?” “照实说了,本王不仅会饶你不死,还赏你荣华富贵,留在本王身边,与后院的两位侧妃平起平坐。” 魏驰含住我的耳垂,唇齿轻轻碾磨的同时,湿润的舌尖若有似无地擦过,惹得我侧颈泛起一阵阵的酥麻,流向四肢百骸。 以魏驰如此尊贵的身份和这副俊美绝伦的好皮囊,换成任何一名女子,都禁受不起这般撩拨和诱惑。 可我是谁? 细作柒娘! 我收紧臂弯,我环抱着魏驰的脖颈,与他从脸到身体都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 他的气息将我环绕,隔着那层湿透了的衣料,我感受到了魏驰结实坚挺的胸膛。 许是被他撩拨得意乱情迷,又许是池中的水太热,蒸得人头晕目眩,身体做出的反应有一半是故意为之,又有一半真的是出于本能。 可我仍是理智的,并没有被魏驰的美男计和甜言蜜语所迷惑。 “奴婢不是别人派来的,奴婢只是殿下的人。”, 我闭着眼,声音拿捏得软糯娇柔。 魏驰的亲吻仍在继续,我故意哼唧了一下,那声音发出来,听得我自己都感到羞耻。 我又道:“柒娘不想当什么侧妃,柒娘只想留在殿下的身边。” 言语间我又加了点哭腔:“殿下想要柒娘的话,奴婢愿意侍奉殿下。” 说话时,我的唇瓣也故意擦过他颈侧肌肤,对着那处轻轻吐息。 水面下,魏驰的身体明显有了变化。 他的吻也随之有了几分野性和放纵,时而温柔,时而霸道,根本不给人张嘴喘息的机会。 直到我因喘不过气来而瘫软在他的怀里,魏驰才放过我的嘴,将亲吻向下转移。 是魏驰主动色诱我的,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会错过。 不愧是万花楼姐姐们的独门手法,魏驰被我挑拨得呼吸粗重急促,那双好看且泛着水雾的眸眼,少了昔日的冷厉和威严,眼梢满满的都是情欲之色。 正当我认为魏驰马上就要上钩时,他紧闭双眼,沉沉地做了一次深呼吸。 随即突然捏着我的脖子,神情隐忍又克制地将我从他身前推开,眼神又恢复到先前的凌厉。 “怎么,你的任务是先勾引诱惑,再趁机杀了本王?” 不得不佩服,魏驰的脑子灵光得很,晏王的那点小九九都被他猜中了。 但,快要到手的鸭子,岂有放飞之理。 我面不改色,摇头辩解。 “殿下,奴婢所言句句是真,柒娘绝非受人指使来勾引殿下。殿下清风霁月、无上尊荣,柒娘仰慕殿下也是情理之中。” 这话编得,我自己都快要信了。 “柒娘生是殿下的,死也是殿下的,即使没有名分,也愿意服侍殿下。” 魏驰单手用力钳着我的脸随后甩开,并邪魅一笑。 “这张嘴,可真会说!” 他起身欲要离开浴池,我紧步上前及时抓住了魏驰的脚踝。 当细作的命都不怕丢了,脸还会要吗? 我以卑微的姿态仰头回视着他,“殿下,奴婢没有说谎,你信柒娘好不好?” 握住魏驰的手,我轻轻亲吻他的手背,咬了下他的指尖。 “殿下,奴婢愿意服侍殿下?” 肉眼可见的,魏驰身体紧绷微颤,眼波闪动间,那股冷漠和坚定都在一瞬间被击碎。 第一次,魏驰似乎是屈服了。 在我的拉扯下,他顺从地回到池中,大喇喇地坐在了浴池边上。 他额上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幽深的眸眼凝视着我的唇瓣,微喘之时,喉结滚动。 他呼吸加重,浑身肌肉紧绷,青筋暴起。 魏驰抬起手来,情难自已地顺着我的发丝抚上我的后脑勺。 大鱼,终于要上钩了。 我求之不得。 实话实说,我也是第一次学以致用。 但为了完成细作的第一个任务,我还是挺拼的。 眼看着魏驰就要沦陷,他却及时恢复理智,大手扼住我的喉咙,冷眸凝视逼问:“这么熟练,可曾伺候过别人?” 我暗道可惜,反省自己还是操之过急了。 “不曾,殿下是第一个。” 我如实回答,可魏驰却突然皱起了眉头,声音登时冷了许多。 “难不成,还会有第二个?” 如果一直做细作,或许,真会有第二个。 我没回答。 魏驰捏着我的下巴,轻声逼问:“怎么不回答?” 我莞尔一笑,说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殿下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魏驰:“你的话,最好是真的。” 怎么可能。 那魏驰不就成了我的唯一? 细作的大忌,便是喜欢上自己的猎物或者目标。 我决不会喜欢他,也不会让他成为我的唯一。 他自己后院都有两个侧妃呢,虽然有名无实,可也算是他名下的女人,早碰晚碰都是碰,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把他当唯一? 更何况我还是个细作? 本以为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到床上颠龙倒凤、共赴巫山,回到寝殿后,魏驰竟然给我左肩的伤上起了药。 “殿下乃尊贵之躯,奴婢怎好让殿下上药。殿下还是早点休息吧,奴婢自己来。” 魏驰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看了我一眼。 许是经历了浴池里的那档子亲密之事,魏驰的气场莫名地亲和起来,语气和眼神也较之前少了几分的戾气。 魏驰替我包扎好伤口后,细心地将我的衣衫提起后,才将一直守在寝殿外的长生公公叫了进来。 我猴急猴急地想趁热打铁。 有了浴池里刚刚发生的事,我的试探也大胆了许多。 我婉转地自荐枕席:“殿下,天气寒凉,奴婢替你暖床吧。” 第13章 诱惑 “退下。” 魏驰冷静自持,比去万花楼寻欢的臭男人们还要薄情。 我放下自尊,使尽了浑身解数,可他却仍跟个苦行僧似的,一点荤腥都沾。 心里无端升起一股火气来,可我却不敢情绪外露。 这些日子,我也早就摸清了魏驰的性子。 他疑心重、警惕心强,我若是显得太主动,会让他察觉我意有所图,那先前的努力可能又会化为泡影。 应了声“奴婢遵命”,我便乖顺地俯身退下。 长生公公同我一起走到寝殿门口,在关上寝门时,他移步到殿门外,同我意味深长地聊了几句。 “殿下除了身子虚弱外,本性也是不近女色的。咱家虽是阉人,不懂那些风月之事,想来也是殿下年少不知那事的美妙,才对男女间的情事如此淡漠,从而冷落了后院的两位侧妃娘娘。” “想过往朝中大臣和宗亲王爷每每献美女给殿下,都是死的死,发卖的发卖,在睿王府几乎都留不上一个月,更别提近殿下的身服侍了......” 长生公公笑了笑,神情极有深意。 后面的话他虽没说出来,但我知道长生公公是指今晚我同魏驰在浴房里的暧昧之事。 他不在场,自然是不知晓我与魏驰进行到了何种程度,误会我与魏驰有了鱼水之欢也是可能的。 只听长生公公继续又道:“由此可见,柒姑娘是合殿下眼的,还望柒姑娘可莫要伤了殿下的心,忠心服侍殿下才是。咱们殿下宽厚仁德,定不会亏待了柒姑娘。” “时辰不早了,柒姑娘受伤还未痊愈,身子骨想必虚得很,早点回房歇下吧。” 长生公公微微俯身,笑眯眯地退回了殿门内。 殿门应声而关,留下我和几名护卫站在幽暗寒冷的长廊里。 我看着映着烛光的门窗,对里面的两个人,有些捉摸不透。 我跟魏驰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他的身体我也看过摸过了,关系都这么亲密了,竟然还不肯留我过夜,很怕我半夜会把他怎么地似的。 而长生公公的话更是可笑,魏驰身子都不肯给我呢,他又哪来的心给我伤? 这一主一仆,到底是唱的哪出戏? 人生第一有种极强的挫败感。 我气呼呼回到寝房,踏进房门时,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屋。 进进出出确认了两三次,才肯定这就是我住的那间屋子。 只是屋内的家具摆件、被褥帘帐、茶具妆奁,全都换了个遍,桌上还多了好多胭脂水粉和精美的簪钗首饰。 件件都精致典雅,低调奢华,与后院两位侧妃的房间比,半点不落下风。 我心里猜想,魏驰估摸是看我嘴严,威逼不成,便改诱惑。 色诱和利诱,对普通人来说,总该会有一样是行得通的。 指尖蹭了下屋内崭新的桌椅,不见半点灰尘。 我不屑地哼笑出了声。 可惜啊,魏驰的威逼利诱,用在我身上,全都没用。 这一间小小的金丝笼,又怎关得住野心勃勃的我。 次日。 晨起后,我刚踏出房门,迎面就撞上了身宽体胖的郑嬷嬷带着两名婢女,气势汹汹地从回廊另一头朝我走来。 郑嬷嬷那副要用眼神杀死人的架势,必是来者不善。 据细作营的总管说,郑嬷嬷是萧皇后安插在睿王府的眼线之一,若是遇到了,能绕着走尽量绕着走,能不得罪尽量哄着她来。 左右逢源、圆滑做人,便是细作执行任务时的基本修养。 我笑脸相迎,微微欠身行礼。 “奴婢柒娘,见过郑嬷嬷。” 郑嬷嬷目光凶厉,上来二话不说就要抡我耳掴子。 她人壮力大,朝我扇来的那巴掌,都是带着风来的。 可惜我反应极快,上身微微向后倾了下,堪堪看着郑嬷嬷的指尖从我鼻尖擦过,打了个空。 郑嬷嬷那巴掌的力道甩得极重,险些因扑空而闪到老腰。 “大胆贱婢,竟然敢躲?” 郑嬷嬷黑着脸,冲着我大声怒斥,同时又是一巴掌朝我甩了过来。 我扑通一声,及时下跪,巧妙地又躲过了一次。 “郑嬷嬷息怒,柒娘知错了。” 郑嬷嬷气得脸都绿了:“知错你还躲?” 站在郑嬷嬷身后的两名婢女,忍不住低头偷笑。 失了面子,郑嬷嬷火气更旺了,不打到我誓不罢休似的,抡起手臂还想打我。 赶在那巴掌拍到我之前,我抱住郑嬷嬷的手臂,跪在那里仰头扮乖巧,并将一小把银瓜子趁机塞进了郑嬷嬷的手心里。 “郑嬷嬷莫气,柒娘不是有意躲打的。” 郑嬷嬷身体猛然僵住。 她眉头挑了一下,登时换了副脸孔,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垂眼看着我。 “既然不是有意的,那就起来吧。” “柒娘谢郑嬷嬷。” 我唇角扯得极开,笑得是一脸灿烂,随后又拍起了郑嬷嬷的马屁。 “郑嬷嬷果然如传言那般,对待下人是恩威并施,虽严格却仁慈,是顶顶好的嬷嬷呢。” 郑嬷嬷被哄得开心,唇角是压不住的笑意,“行了,别捧我了。” 她背对着身后的两名小婢女,不动声色地将那一下把银瓜子塞进了自己的袖囊里,又端起来管教嬷嬷的严肃架势。 “知道嬷嬷我今日为何一早来找你?” 看到一名婢女端着药碗,我便猜到了郑嬷嬷的来意,但我却摇头装傻。 “柒娘不知,还请嬷嬷指教。” 郑嬷嬷一脸轻蔑地打量着我,言语尖酸又刻薄。 “听王府的下人说,你昨晚同睿王殿下独处同浴?” 我与魏驰独处共浴的事儿,郑嬷嬷这么快知晓,也是预料之中。 王府眼线众多,魏驰每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有人在时刻监视。 这些眼线中,就有我一个。 “别以为得了殿下的眼,献了自己那身不值钱的贱肉,就能混个王府后院的女主子当当。” “嬷嬷我今天来,就是提点你一句,你这种奴婢,也就在都城的大户人家里能混个贱妾当当,侧妃、王妃想都别想。” 郑嬷嬷同身后的婢女递了个眼神,那婢女便端了碗汤药给我。 “这是避子汤,喝了。” 无论是簪缨世家,还是肱骨权臣,任一个有门面的府上,都是不允许有庶长子先出生的,更是不允许一个奴婢先于正室生下子嗣。 我乖巧地接过。 “柒娘昨夜只是侍奉殿下沐浴而已,并未得到宠幸,但也不好辜负嬷嬷特意跑一趟,这避子汤柒娘愿意喝下,也好让嬷嬷放心。” 一饮而尽之后,我笑盈盈地看着郑嬷嬷。 “嬷嬷,下次柒娘若是真得殿下宠幸,定亲自去讨避子汤,免得嬷嬷辛苦来送一趟。” 郑嬷嬷颇感意外地打量了我半晌,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倒是特别,嬷嬷我当年在宫里,不知给多少不知本分的贱骨头喂过避子汤,像你这样喝完还笑嘻嘻讨要的,还是头一个。” 那自是当然。 我是细作,是来监视和等待主人命令杀魏驰的,不是来跟他讨宠给他生孩子的。 若真成功勾引魏驰,就算郑嬷嬷不给我避子汤,我都得自己去搞一碗来喝。 有人给我熬,我求之不得。 临走前,郑嬷嬷声色俱厉地又叮嘱了我一番。 “认清自己的身份,把睿王殿下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便好。人心不足蛇吞象,别想些不该想的,在这里反倒能活得长命些。” “谢嬷嬷教诲,柒娘定会谨记在心。” ...... 要说,魏驰的消息也是够灵通的。 我刚赶到他的寝殿,魏驰就同我问道:“被郑嬷嬷训了?” 讨好的银子都花了,我更是没必要跟魏驰告状得罪郑嬷嬷。 “回殿下,郑嬷嬷不是来训奴婢的,是来送避子汤的。” 闻言,魏驰面无表情盯着我瞧了片刻,幽深的眸眼让人看不透他此时的所思所想。 我睁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含笑回视着他。 只见,魏驰第一次神色局促地偏开视线,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猜想,魏驰定是想起了昨晚在浴房里,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香艳画面,还有他差点沦陷时的情难自禁。 第14章 明知我卖力,还不给 魏驰没再说什么。 他穿着白色的锦绸中衣,外面随意披了一件长袍,慵懒地倚靠在矮榻上,低头继续看起手里的那卷书来。 屋内炭火烧得极旺,魏驰给人的感觉却仍是清清冷冷,周身一如既往地散发着寒气。 他今日的面色也不太好。 没什么血色的脸夹带着几分倦怠,看起来虚弱又憔悴,全然不见昨晚在浴池里他情欲翻涌时的满面红光和身体紧绷时的雄健。 我不禁有点怀疑,是不是因为昨晚他被我撩得太过了,体内精气耗损严重才得以至此。 可魏驰什么也没做啊,累的是我,费了半天的力,到嘴的鸭子还是跑了。 这时,长生公公同我吩咐道:“殿下夜里似乎是受了风寒,劳烦柒姑娘给殿下熬壶姜茶。” 受风寒? 我听了是更纳闷。 魏驰的寝殿里炭火常备,不犯病的时候褥子下面也会塞两个汤婆子,他哪来的风寒受? 除非是大半夜不睡觉,到外面瞎溜达。 正在我思绪飘飞煮着茶时,魏驰将一块肉脯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本能张嘴去接,本打算再趁机舔一下他的手勾引勾引,魏驰却缩了一下手。 他冷声命令我:“用手接!” “......”,真是一点揩油的机会都不给。 我心里的小算盘,算珠瞬间变得稀碎。 伸手接过,我顺便将肉脯放在茶炉上烤了烤,肉香扑鼻,引来了魏驰的关注。 “殿下,肉脯烤一下吃更香。”我笑着同魏驰道。 殿内四下鸦雀无声,唯有我身前的茶炉咕嘟咕嘟地煮得正沸。 冬日的暖阳透过窗棂,斜照进殿内,正好在我和魏驰所在的地方落下一片光影。 阳光在他的周身如同镀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柔和了魏驰落在我脸上的目光。 “殿下要不要尝一下?” 将那温热的肉脯又递还给了魏驰,我眉眼弯弯,将天真灿烂又乖巧柔顺的小婢女扮得是入木三分。 我知道,我容貌清丽绝艳,笑起来的样子更是明媚娇娆。 因为我对着镜子练习过很多次。 魏驰目不转睛地瞧着我,目光幽幽地默了片刻,随即薄唇微挑,对着我勾起一抹难得轻佻的邪笑来。 “除了会撒谎,你的这张嘴......不是还很会伺候人吗?” 啧啧,瞧瞧瞧! 想要我亲口喂他,就直说嘛,非得阴阳怪气。 哎,男人。 万花楼的姐姐们说得没错,男人都很闷骚。 我娇羞地睨了一眼守在旁侧的长生,长生公公会意,识相地退到了殿门口。 将肉脯咬在齿尖,我爬到矮榻前,探身仰头,将肉脯送到魏驰的嘴边。 魏驰仍慵懒地倚在那里不动,单手拖住我的后脑勺,微微俯身将我的唇连带着肉脯,一起含在了他的嘴里。 浅尝辄止,魏驰的舌尖将肉脯卷走,随后放开了我。 他的目光依次打量着我眉眼鼻梁,最后又落在了我唇上,微凉的指腹掠过,擦掉了我唇瓣上的水渍。 魏驰未说火微微烤过的肉脯好不好吃,也未说我的吻香不香。 只是看着我倏然一笑,来了一句“牡丹花下死”,后面就没了。 “知道本王为何怀疑你吗?” 魏驰声音松弛,不知是真没有气力,还是没有用气力,听起来懒洋洋的。 我仍跪在矮榻前,双手撑在榻边,仰头凝视着他。 “回殿下,奴婢知道。” “当初,牙婆将我卖进王府时,其实带了好几个女子来,但是府上掌管婢女下人的嬷嬷却选了我。说是......” “我跟殿下的意中人长得很像。而且我听府上的下人们说,那些想害殿下的人,每每进献给你的美女侍妾,也都是按照殿下意中人的长相选的,所以殿下便怀疑奴婢也是别人派来害殿下的。” 魏驰目光如有实质,随着他抚上我眉角的指腹,带着那股冰凉柔滑的触感,在我的脸上一寸一寸游移。 他眼神缱绻眷恋,似乎是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人。 “但,你是最像的。” 我看着魏驰莞尔:“奴婢很庆幸,能靠着这张脸,替殿下解相思之苦。” 对于魏驰把我当替身这件事,我是无所谓的。 左右待我任务完成时,这个世间将不再存在魏驰。 魏驰脸上闪过一瞬的落寞,他淡淡道:“可惜,再像,你也不是她。” “......”,我默而不语,故作失落。 至于那个她是谁,长什么样子,如今身在何处,是死是活,我压根不感兴趣。 我感兴趣的只有一个,什么时候能早点送魏驰上西天,然后换晏王一句“干得漂亮”! “可习过字?” 魏驰收敛情绪,换了话锋。 “儿时习过一段时间。” 魏驰冲着案桌上的笔墨纸砚努了努下巴,示意道:“写几个字给本王瞧瞧。” 我认真写下了两行:时和岁丰,取予有节。 母妃给我起名叫“岁和”时,便是源于这句话。 她希望天下太平,四时和顺,百姓能五谷丰收,安居乐业。 魏驰瞧见,却眉目紧拧,几抹嫌弃夹在其间。 “这就是你说的习过字?” 我点头如捣蒜。 不得不承认,我写的字跟狗爬似的,横横竖竖歪歪扭扭分了家,好像几条黑虫子在宣纸上爬。 这是我故意的。 一个父母早亡,不停被牙婆转卖的女子,若是写得一手好字,跟我的身份岂不是不符。 演戏要演全套,尤其是面对魏驰这种狡猾又极有城府的小狐狸。 魏驰将我圈在他的身前,宽阔劲瘦的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 他握住我的右手,矫正我拿笔的姿势,然后一笔一划地教我在宣纸上写......柒娘。 写了一遍又一遍,半篇纸都是“柒娘”二字。 可我的视线却仍忍不住看向那一行奇丑的字:时和岁丰。 我本叫岁和,不叫柒娘。 我要找回我的名字,只是那条路有点漫长,又困难重重。 即使如此,我仍要找回母妃给我起的名字,堂堂正正地告诉所有人:我是南晋的公主,我叫岁和。 “怎么,不喜欢习字?” 似是我的情绪有些外放,魏驰察觉到我的沉冷和不悦。 我紧忙摇头否认,低头装腼腆。 “不是的,是殿下离奴婢好近,奴婢有些害羞。” 魏驰却贴在我耳边,声音懒懒地嘲讽:“昨晚你伺候得那么卖力,本王怎没见你害羞。” “......” 我唇角抽动,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来。 他也知道我卖力,还那么不给面子。 第15章 最好安分点 转眼数十日过去了。 我左肩上的伤口已在一点点愈合。 而前几日,魏驰的老毛病犯了。 他刚刚养回来的那点血色和气力又折腾没了,真是好了病,病了好,好了再病,陷入了死循环。 今日是除夕,也是我要去执行刺杀任务的日子。 从五更天起,睿王府上下就开始忙活。 院子里的几棵冬梅挂上了红福字,与树上的梅花相得映彰,而廊下的八角灯笼也都换成了一排排崭新的大红灯笼。 下人们穿着新衣袄,忙活来忙活去,欢声笑语,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喜气之象。 魏驰要赶赴宫宴,向来懒散闲适的他,难得也起了个大早沐浴更衣。 平日里,他总是喜欢穿浅色素雅的衣袍,且以月白色为主。 虽然看起来寡淡清冷了许多,可被魏驰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再加上那病弱倦怠的神态和皇子的贵气,倒让他在儒雅之外,又多了一股飘逸随性的仙气儿。 可今日他要入宫,便换上了绛紫色的暗蟒纹单色银丝绣袍,极尽奢华尊贵。 魏驰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肤色皙白,绛紫色的衣袍配他,倒衬出点好气色来,添了几分俊美。 可魏驰最近几日似乎有心事,严肃低沉的气场,让我和长生公公都跟着小心翼翼。 我将此事写密笺汇报给了晏王,晏王传信让我盯紧魏驰,查查他最近是否与外界有什么书信往来。 魏驰待我虽不似之前那般戒备、冷漠,可仍是防我防得紧。 寝殿和书房内的很多东西,是不准我碰的。 我低眉顺眼地给魏驰系束带,心里却在寻思着,今日正好借魏驰进宫时,四下搜搜魏驰的寝殿和书房,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来,好去晏王那里讨功劳。 好像能看透人心似的,盯着我瞧了半晌的魏驰,在此时突然开口点了我一句。 “本王不在时,最好安分点。” 他懒洋洋地拖着嗓音,话虽说得漫不经心,可那双眼睛却跟冰溜子似的,戳得人头顶发寒。 “除非,你不想吃到明年的年夜饭。” 我笑着回应,摆出一副纯真又乖巧的表情来。 “殿下放心,奴婢定会好生等着殿下回来的。” “无事时就练字......”,魏驰忽然挑起调侃的坏笑,声音不咸不淡,“抄二十遍心经,替你的主人积功德、求福报。” “......” 我晚上急着要去杀人,魏驰却要让我在王府抄佛家的心经? 未免太过讽刺! 我心里在骂街,脸上却是阳奉阴违,笑得明朗。 “那奴婢就一边给殿下抄经祈福,一边等殿下回来。” 好看的眸眼微挑,那双乌黑深邃的眸眼闪过一丝戏谑,魏驰自己系好长生公公给他披上的大氅,冲着我冷笑道:“那你岂不是要抄四十遍?” “......” 虽知是句玩笑话,可我眼尾还是抽搐跳了几下,忽然顿悟被雷劈的感觉大抵如此。 魏驰仍是不信我,天天阴阳怪气地拿话刺我。 ...... 正午过后。 阴沉了一上午的天,终于飘起细雪来,整座都城都跟着冷了几分。 魏驰拖着尚且虚弱的身子,在长生公公和侍卫的护送下,偕同两位侧妃,坐上马车迎着除夕的风雪,赶往宫中赴宴。 宫城之内,是不准许任何人带府上的下人入宫的。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有机会抽身,趁魏驰不在府上的时候,能偷偷溜出去替晏王杀个人。 府中的内应已将此次刺杀的地点、时辰告知于我,只待时辰一到我便出发,并赶在魏驰从宫里回来前赶回王府即可。 宫宴大约在亥时以后结束,而刺杀的时刻是戌时。 不出意外,我行动的时间很充裕。 或许完事之后,我还可以跟于世一起吃顿年夜饭。 只是......突如其来的二十遍心经,倒是给我添了些小麻烦。 加上除夕之日,府上很忙。 我被郑嬷嬷叫去当帮手,忙活到酉正时分,府上嬷嬷婢女们又聚在一起吃酒辞旧。 待管事嬷嬷喝醉时,我才得以脱身,赶回魏驰的寝殿。 距离执行任务的时间,不到半个时辰了,可我还得先抄几遍心经做备用。 不仅如此,我还得翻找魏驰的书信。 可找了半晌,并没有任何的发现。 倒是在案桌旁的一个木匣子里,翻到了我前几日写的那两行狗爬字。 时岁和丰,取予有节。 本以为魏驰会嫌弃地将这么丑的字丢到炭火盆里烧掉,却没想到他不仅没丢,还在我的字旁边,用正楷规规整整地重写了一遍。 我有些看不懂魏驰的心思。 可是看到那工整的两行,配上我那七扭八歪的字,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如溪水潺潺,静静地流淌着。 意识到不是发呆的时候,我赶紧将所有东西物归原位,提笔蘸墨,抄起心经来。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抄十遍心经其实不难,难的是我要把字写得出奇一致的丑,这反倒比我正常写字有了难度。 估摸着戌时就要到了,我急得冒汗,握笔的手心也湿濡濡。 我不禁怀疑,魏驰那家伙是不是知道我今晚要去杀人,才故意给我整这一出儿。 紧赶慢赶,已经抄了八遍。 忽而,钟鼓楼那边传来低沉幽远的钟声,戌时到了。 可还差十二遍!!! 先完成晏王交给我的任务要紧,我紧忙收拾好动身。 拎着一个小木箱,我如约来到睿王府的西门。 晏王的人已经提前将王府西门的守卫灌醉迷倒,我悄然离府,没被任何人发现。 于世早已备好马车,候在府外接应我。 我一上车,就从木箱里掏出笔墨纸砚来。 于世剑眉微蹙,不解地看了我一眼,又跟见鬼似地瞧了一眼我抄的心经。 他哭笑不得地调侃起我来,“以前只知道你杀人偶尔会念诗,何时改成杀人前抄经了?矛盾与否先不说,你的字还写得这么丑,佛主瞧见了,能渡你才怪。” 我懒得同他解释,一门心思奋笔狂书。 待到了聚德酒楼对面的古琴坊,我套上夜行衣。 为了保险起,还蒙了面。 “去侧街等我。” 同于世交代了一句后,提起我那把常用的弯弓,背上箭筒,趁无人经过时翻身跳下了马车。 除夕之夜,百姓们都在家里陪亲人守岁。 大门紧闭的古琴坊里黑漆漆的,自是见不到半点人影。 我要暗杀的人在聚德酒楼,之所以来古琴坊,是因为这作坊的阁楼,正对着聚德酒楼的三楼。 第16章 深藏不露 阁楼里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 我没有点烛火,只是借着火折子的光亮,摸到了阁楼的门窗前。 收起火折子,周身再次被黑暗彻底吞噬,很好地将一身黑衣的我掩藏起来。 推开阁楼的木窗,刚好可以看到对面的那个雅间。 雅间门窗微掩,透过缝隙,可窥见那摆放在角落里的花枝灯,将那屋子映得通亮。 光影明暗之间,隐约还能看见里面有人影走动。 只是窗户缝太过窄小,我根本无法确认赵太傅的嫡长子赵书亦坐在何处。 除夕夜的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 都城到处都铺了一层玉白色,与四处绽放的烟花爆竹和大红灯笼相互映衬,唯美至极。 唯美的风景中,我却在心里预演了一遍杀人的过程。 先用箭射开门窗,趁那雅间里惊慌之时,再快速发出第二箭,直取赵书亦性命。 实在不行,我再采取第二种备案。 可就在这时,好像老天爷都在帮我似的,那雅阁里竟然有人推开了门窗,双手负在身后,站在窗前欣赏起漫天的雪景和烟花来。 早在细作营里,身为细作的我们便早已将都城里所有官宦世家和皇亲国戚的脸都认过了。 甚至连哪家府上有几个姨娘妾室,都长什么样子,也都了如指掌。 只瞧了一眼,我便认出了对面那人。 好巧不巧,正是我今晚奉命要杀之人。 不愧是东魏太傅之子,赵书亦长得是温润如玉,光风霁月。 他虽尚未及冠,可无论相貌还是才学,在整座都城里都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是贵女们常常称赞的好儿郎。 只待他明年新科及第,入仕做官,那前途将不可限量。 也难怪晏王一直想拉拢赵书亦,希望赵书亦能成为他未来夺储之争的助力。 晏王与赵书亦之间,到底有何过节,我并不清楚。 但从晏王现在对赵书亦动了杀心来看,想必是赵书亦已另择其主,让晏王产生了危机感,认为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虽然明知赵书亦是无辜的,但我也别无选择。 身为细作,只须听从命令,完成主人安排的任务,其他一概事情,无需知晓,也不准打听过问。 视线越过赵书亦,我看到雅间内的另一人。 只是那人背对窗户而坐,身上披着黑色披风,戴着兜帽,让人根本无法看清那人的长相。 赵书亦似乎在同那人说着什么,转身看过去笑了笑。 借着周身黑暗的遮掩,我抽出羽箭,搭弓上弦,将箭矢向赵书亦瞄准。 箭矢涂了剧毒,即使没能射中赵书亦的要害,他也会因中毒而亡。 只是,毒发身亡的过程会很痛苦。 我这人心善,看在今天还抄了佛家心经的份儿上,就帮赵书亦死个痛快。 计算了今夜的风向和风速,凭借经验和多年积累下的手感,我将箭矢的方向微微向左偏移了几寸。 尚不知危机就在眼前的赵书亦,转身同那黑色披风男子招了招手,似乎在叫他一起欣赏窗外的美景。 那人端着酒盏,起身转头,走到赵书亦的身旁,与他并肩而立,站在窗前,缓缓仰起头来看着漫天飞雪。 此时的我已经拉出了满弓,羽箭蓄势待发,却在看清披风男子的脸时,登时卸了力。 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可是,我怎么会看错。 那苍白且略显虚弱的脸,那清俊却凌厉的五官,还有唇角若有似无的浅笑,以及周身自带的贵气和威严,除了魏驰,还能有谁? 可魏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时辰,他不该在宫里参加宫宴吗? 而且,那件黑色披风下,不是离开王府时的那件绛紫色蟒纹袍,而是一件蓝灰色的衣袍,此乃宫中内侍统一的官服。 魏驰怎么穿了件太监的衣服出来见赵书亦? 难道是趁宫宴之时,偷偷从宫中出来的。 一条逻辑线在我的脑海里瞬间清晰起来。 赵书亦被魏驰纳入麾下,成为了支持六皇子夺储的党羽,而晏王在得知此消息后,便命我除掉赵书亦。 可魏驰整日都在睿王府里躺着,又是如何与赵书亦产生了瓜葛? 难怪晏王让我查魏驰近日是否有书信往来。 没想到魏驰这个病秧子,人在府中躺,却可以替自己拉拢朝中势力,还是声望极高、人脉势力极佳的赵太傅嫡子。 虽知魏驰深藏不露,却没想到他藏得这么深。 连我都有点佩服他了。 没时间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我重新提弓拉弦。 嗖地一下,羽箭带着一声蜂鸣,在风雪的夹持下,以迅雷之势,在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径直朝赵书亦的眉心飞速射去。 可是我的箭再快,却没能快过魏驰的身手。 酒液四下倾洒,魏驰手握酒盏,又快又准地用盏底套住箭矢,掌心用力握住了箭身,在冲力的作用下,手臂微微移动,最后却堪堪停在赵书亦的眉宇之间,仅差分毫。 魏驰当即朝我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平日里,他虽然总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模样,可那双眼睛却是全身最有力量的。 乌黑的眸眼如同结了黑冰,眼神凌厉带着寒意,如同冰剑从地面拔起,朝我直射而来。 魏驰周身散发的气场,都带着浓浓的杀意,彻底盖住了他孱弱体虚的事实。 我心头不由一凛,被那股强大的气场逼得下意识退了两步。 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的赵书亦,迅速躲出我的视线,而魏驰却仍立在窗前,手中握着我刚刚射出的那支箭,死死地盯着我这边。 好在阁楼的黑暗可以帮我遮掩。 魏驰就算长了二郎神的眼睛,也未必能看清我的身形,更何况我还用黑布蒙了面。 任务失败了。 更糟糕的是,还被魏驰发现了我藏身的踪迹。 只见他冲着我的方向微微扯唇冷笑,随即将手指圈起,放在唇边,对着夜空吹了声口哨,登时有黑影飞檐走壁地从四面八方赶赴而来。 是影卫。 真是大事不妙。 若是露出马脚,暴露我的细作身份,到时麻烦就大了。 不等晏王先弄死我,魏驰就得先搞死我。 我掉头拔腿狂跑。 跑到古琴坊后院时,遇到两名影卫拦截。 我在细作营里遇到的对手,跟影卫比,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能给皇子王爷当影卫的人,身手都相当了得,各有各的绝活。 眼前的两位,一个轻功了得,一个出剑极其快,招招致命,快得让人应接不暇。 第17章 身份要暴露 纷扬的大雪中,剑身泛着寒光,在夜空下不断划出交错的光影。 我靠着手上的弯弓,抵挡了几次致命的攻势。 趁机炸了一颗迷雾弹,又朝那影卫投了道浸过迷药的暗器。 刀光剑影停歇,我抽身而逃,却始终甩不掉那轻功极佳的影卫。 他难缠得很,跑哪儿追哪儿。 待我逃到一处暗巷时,数名影卫同时朝我围聚而来。 我向侧墙冲跑,脚底借力腾空,射出多枚暗器银针的同时,迅速拉弓,三箭齐发,分散了他们的攻击。 脚底落地刚要转身逃跑,有道身影带着股劲风,提着长矛径直朝我杀来。 来势迅猛,我躲闪不急。 只能抬起手中的弯弓,用弓身迎头抵挡。 铛的一下,长矛的长柄打在我的弯弓之上,强大的撞击力顺着弓身扩散,震得我双手虎口疼痛发麻。 长矛一点点向下压,誓要压断我手中的弯弓,直逼我的命脉。 可我知道,刺客在被捉拿后,通常要被留下活口,提回去严刑拷打,逼问幕后主使。 所以,细作在执行刺客任务前,都要口含毒药,以备万一。 但,一是我不想死,二是,我今天自信满满,没想到刺杀赵书亦会失手,自然也没想到含毒一事。 而且魏驰离府前,让我抄的那二十遍心经,也让我没心思去做多余的准备。 偏偏眼前用长矛偷袭我的人,就是魏驰。 他虽戴着面具,可我却认出了他。 淡淡的药香气和龙涎香随风入鼻,那是魏驰身上特有的香气。 他身上的黑色披风被寒风吹得翩翩而动,蓝灰色的内侍衣袍套在他的身上,却穿出了别样的风采。 我迅速翻转弓身,用弓弦套住魏驰手中的长矛,转了一圈又一圈,套住他的长矛让他无法将其抽走。 可是,魏驰他真的很强。 平日里看着他躺在床上,一副虚弱倦怠的无力模样,可是打起架来,无论是身手,还是力量,都很强,丝毫不次于这些暗中保护他的影卫。 这一身功底,没有个十年,是练不出来的。 高大挺拔的他提着长矛,立于夜色雪光之中,无端多出了平时没有的飒爽英姿和威凛之气,哪还有半点病弱之态? 难道魏驰是装病? 可他犯病时的痛苦模样,又不像是装出来的。 魏驰同我交手时,旁边的影卫都不敢擅自上前,都是蓄势待发候在一旁。 若是他们同时上场,那我可能真是要来一场搏命的血战了。 长矛握在魏驰的手里,被他武得虎虎生风,又是迅速的一击,我的弯弓被他的长矛敲断,厮打防卫之间,我顿感左肩剧痛,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温热的血液从伤口里渗出。 害怕魏驰听出我的声音,我全程都紧闭着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即使左肩伤口疼得我额头冷汗直流,也没吭一声。 伤口疼得厉害,手臂使不上力气。 一时之间,我败下阵来,只见魏驰的矛尖径直朝我的喉咙处刺来。 但如我所料,魏驰想要留活口。 矛尖分毫不差地停在我喉咙前,我僵在那里,不敢乱动一下。 有眼色的影卫紧步上前,钳制住我的双臂。 收起长矛,魏驰朝我踱步而来。 他沉默不言,待走到我面前时,用矛尖要挑掉我的蒙面巾。 我心跳如擂鼓,脑海里已经开始浮现身份暴露后的各种凄惨下场。 然,这么多年的死里逃生,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在被魏驰挑下我的蒙面巾前,三支箭雨带着破竹之势,拉着刺耳的蜂鸣声,从夜空中的某处朝魏驰射来。 魏驰的注意力被吸引,我趁乱挣脱影卫,抽出箭筒里剩下的最后一只羽箭,作为武器,与影卫们的对峙。 于世似是从天而降,凭借于于氏家的剑法,牵制着魏驰那边。 他二人打斗途中,魏驰突然身形一晃,喷了口血,拄着长矛单膝跪倒在地上。 “公子!” “快,保护公子。” 两名暗卫抽身朝魏驰而去。 于世趁魏驰虚弱之际,朝我跑来。 我与于世背靠背,同时扔下烟雾弹,趁乱逃离了那条暗巷。 逃离时,我回头朝魏驰望了一眼。 魏驰用手背愤愤地擦去唇角的血,在影卫的搀扶下,倔强地站在那里。 他撑着长矛,气喘吁吁地盯着我和于世逃离的方向,锐利的眼神满是不甘和怒气。 我有些想不通,为何刚刚魏驰那么能打,却突然间吐血,变成了原本虚弱的样子。 若不是他今日体力不佳,我和于世也不会这么顺利就能逃走。 魏驰的影卫对我们二人是穷追不舍,可他们赢不过于世对整座都城街巷的熟悉。 都城的地图被于世熟记在心中,哪里有什么小巷,哪个酒家的后门又通向哪条街,谁家的柴房好藏身,怎么跑能暂时甩开影卫的追捕,于世心里一清二楚。 又翻过几户平民百姓的院墙,我们迂回地找到了我来时坐的那辆马车。 换下夜行衣,换上墨绿色的披风,我打着伞先行下了马车。 手中提着掩饰用的食盒,我在巷口一拐,瞬间从幽暗的光影中走进了灯火通明的烟花酒巷。 魏驰的人仍在四下暗中追捕。 大雪簌簌而落,地上早积了一层厚厚的白,百姓来来往往,到处都是交错杂乱的脚印。 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无人将我这样纤瘦单薄的女子,同刺客联系到一起。 借着油伞的遮掩,我与魏驰和他身旁的影卫一次次擦肩而过。 我头也不回,朝着睿王府的方向,踏雪而归。 唯一让我担忧的是,我左肩的伤口破裂,走到后面,血越流越多,洇红了我的衣袖,发现时已经滴了一段路。 也不知魏驰的人会不会发现。 赶回睿王府后,我匆匆回房处理伤口,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惨白的唇色会引起魏驰的怀疑,我特意抿了一下口脂,让自己的面色看起来好一些。 心经还差几遍没抄完,我掏出带回来的宣纸,赶回魏驰的寝殿,忍着肩口的伤痛,继续抄经。 虎口被震得到现在都有些麻,抄起字来手都在抖。 这倒是好了,我不用费心思,字就能写得很丑。 第18章 他开始怀疑我 又过了半个时辰,魏驰回来。 他是穿着那件绛紫色蟒纹跑回来的。 长生公公也紧随其后。 两人头顶肩头挂着雪花,身带寒气走进了寝殿内。 我闻声抬起头朝他们二人看去,后知后觉地发现,长生公公的身量颀长清瘦,乍一看同魏驰的身形并无差。 所以...... 今日在宫外的那些影卫中,之所以没有见到长生公公,十有八九是他在宫里给魏驰做替身? “恭迎殿下。” 我紧忙起身迎上前去,对着魏驰俯身作揖。 理所当然,魏驰心情很糟糕。 他一言不发地从我身边走过去,面色阴沉得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冷寒。 “殿下乏了,快去命人给殿下备热水。”长生公公吩咐道。 半炷香后,我站在浴房门外待命。 没能抓到我这个刺客,魏驰心情能好才怪。 他今天回来后,就一直黑着脸,连浴房都不让我进,只留着长生公公在里面伺候。 我站在廊檐下,头顶的大红灯笼被寒风吹得来回旋动,在地上落下一圈转动的红色光影。 伸手接住飘向我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我掌心融化,我没由来地有些郁闷和伤感。 晏王交给我的任务没完成。 除夕之夜,也没能跟于世一起吃顿年夜饭。 但好在...... 今天有人幸免一死。 赵书亦没死,可是我却要吃苦头了。 晏王那边不会轻饶我。 而魏驰又目光毒辣,心思敏锐,很难看不出刺客是名女子。 搞不好,他已经开始怀疑我。 ...... 不同于其他府上的祥和喜乐,睿王府的除夕之夜异常地肃穆沉闷。 压抑的氛围弥漫在王府前院,让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明明守岁的时辰已过,魏驰寝殿里却仍旧灯火通明。 他沐浴过后,便一直倚坐在矮榻上,面无表情地盯着炭火盆沉思。 火焰映在魏驰幽深的双瞳里,如同愤怒在他眼中燃烧。 没能当场抓到我这个刺客,换谁都会被气得睡不着。 我与长生公公安静地待在一旁,只见王府侍卫一个接一个进来送信,却始终不见魏驰的面色有所缓和。 他看完信笺就随手扔到炭火盆里,根本不给我偷瞧一眼的机会。 虽然不知那信上写了什么,可我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无非就是关于我刺杀赵书亦的事。 适时,那名轻功极佳的影卫,带着一身寒气,走进了寝殿之内。 “启禀殿下,附近的几条街坊皆已派人暗中搜查了一遍,但仍未追踪到那两名刺客的下落。且外面雪太大,路上墙壁等能留下足迹的地方,皆已被白雪覆盖,很难再追查出什么线索了。” 闻言,知晓于世那边也平安无事,悬在心口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回了原位。 可魏驰却少有的勃然大怒,发泄地将手中的茶盏狠力地扔在地上。 碎裂的青釉瓷片飞迸,擦过我的手背,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殿下息怒!” “殿下息怒!” 见影卫和长生公公同时下跪,我也跟着双膝着地,额头紧贴地面,面色惊恐地附和道:“殿下息怒。” 实际上,我却在心里暗自偷笑。 错不在魏驰,谁让我和于世的配合太默契。 可就在我沾沾自喜时,那轻功了得的影卫突然又给了我当头一棒。 “殿下,其实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 影卫转身,将一枚羽箭递给了长生公公。 “在属下捡到的几支箭中,有一支上面沾了血渍。属下等几名影卫当中,并无人被箭所伤,殿下也安然无恙,那这血渍......属下推测,很有可能是那刺客受伤流的。” 我听得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自己同于世逃跑时脱手的那支箭。 那时我左肩的伤口已经开始在流血了,与影卫对抗时,在切换动作和攻击对象时,左手确有握着羽箭的时候。 只是那时打得太投入,不曾留意到血已经流到了手心上。 长生公公恭敬地将那枚羽箭呈递到魏驰的手中。 魏驰仔细打量着箭柄上残留的血渍,拧眉思忖了片刻,开口问影卫:“打斗中,本王处处点到为止,想要留活口,不曾伤到那名刺客,你们几个,可有伤到了那人?” 影卫跪在那里拱手道:“回殿下,属下已同其他影卫一一确认过。大家一致都说,论身手功力,那刺客不是上上乘,但身手却是灵活敏捷,反应极快,极其擅长防御,并未有人能伤到他分毫。” 这话听得我心口一紧再紧,仿若有把利爪在死死地抓着。 魏驰缓缓掀起眼皮,一侧眉尾轻挑,目光轻飘飘地看向那名影卫。 他冷声下了结论:“也就是说,刺客有旧伤尚未痊愈?” 这话听得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骂魏驰装什么大聪明。 “回殿下,属下也是这么想的。而且......” 不等影卫把话说完,魏驰便接上了那声“而且。” “而且,那刺客身长不高,只到本王胸口,且体形纤瘦轻盈,手臂腿脚纤细,看起来倒像是名......女子。” 影卫用力点头。 “正是,还有从最初雪地上留下的足印来看,有对足印,的确很像是女子的脚码。” 魏驰被气笑了。 “所以,几名身手不凡的影卫,竟然斗不过一名女刺客。” 影卫面色红一下白一下,甚感羞愧地主动请罚。 “是我等失职,还请睿王殿下责罚。” 魏驰冷目幽沉,点头道:“是该罚,就罚你们把‘我不如女人’几个字写在额头上,时限一个月!” 担心自己的同时,我又替那几名影卫捏把冷汗。 魏驰够毒的。 这种惩罚简直就是侮辱,还不如赏那几名影卫挨几棍子来得痛快。 影卫离去后,魏驰左腿撑起,拿箭的手搭在那条腿的膝盖上,目光固定在那支羽箭上。 他看似是在观察箭上的血迹,可实际是在思考。 很怕魏驰会怀疑到我身上,我惴惴不安地垂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过了半晌,余光中那道犀利的视线朝我投来。 第19章 这嘴还真是厉害 魏驰的目光深深地落在我身上,仿佛要将我看穿。 一时间,我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冷入骨髓。额头上,手心里,细密的冷汗开始涌现。 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我几乎可以预见到接下来的困境。 完了,完了,魏驰肯定已经怀疑我了。 “过来。” 他的声音冷漠而深邃,像是冬日的寒风,刺骨而冷清。 纵使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魏驰开口叫我过去时,心头还是不免骤缩了一下。 尽管内心充满了忐忑,我还是顺从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乖顺地跪下。 “奴婢在,不知殿下有何吩咐?”,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他抬眼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仿佛藏着无尽的深渊,“上来。” 那声音,淡漠而毫无温度,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我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我,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无法预测魏驰接下来会说什么、做什么,但也别无他法。 我咬紧牙关,颤抖着爬上矮榻,在魏驰面前跪下。 魏驰的声音冷冽而疏离,让我心中更加不安。 “心经抄了?” 他语气轻飘飘的,却让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回殿下,奴婢抄了。” “拿来。” 我将抄了二十遍的心经递到魏驰的面前,“抄了二十遍,可奴婢的字还是很丑。” 魏驰快速地瞧了几眼,慵懒地问道:“那你这二十遍,是给谁抄的?” 我声音拿捏得娇柔软糯:“回殿下,奴婢自然是给殿下抄的。” 魏驰哼笑了一声,“那你另外的主人若是知道此事,岂不是要责骂怪罪于你?” 我紧忙摇头,语气坚定道:“柒娘只有一位主人,那就是殿下。” 魏驰随手向旁侧一扬,二十张佛家心经飘飘扬扬洒落,一大半落进炭火盆里烧成了灰。 我低下头,眼泪簌簌而落,“殿下息怒,奴婢所言句句是真。” “句句是真?”,魏驰讥笑道。 他缓缓捡起那支羽箭,轻轻地抚过箭身,随后将其抵在我的锁骨之上,然后顺着衣领探入,一寸一寸地将我左肩上的衣衫挑开。 衣袖顺势滑落,露出半侧用纱布缠绕的肩膀来。 “殿下?” 我故作茫然看着魏驰,眼中泪水盈盈,试图用这样的表情勾起他的怜惜之情。 目光交错,魏驰眼神冷得渗人。 他眼睛看着我,手却用羽箭敲打着我的肩头。 他看起来孱弱,可手劲却不轻,即使看起来极轻的一下,可也敲得我肩骨生疼,震得那处再次开裂的伤口也跟着嘶啦啦地疼。 “你这伤有些日子了,为何还未愈合?” 魏驰分明是话中有话。 他已经开始怀疑刺客就是我了。 我心里乱得如百马过境,脸上却仍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柔弱模样。 微微侧头,我眼睁睁地看着魏驰正用锐利的箭矢,将我今晚匆忙包扎得厚厚的几层纱布,划出整齐的断层来。 断层翻卷,一层层纱布散落,直至看到最后被鲜血洇红的那几层。 魏驰抬起另一只手,一把抓住我的后勃颈,跟猛虎捕兔似的,将我半个身子扯起,拉到他的眼前。 别看他整日病殃殃的,手劲却大得几乎要把我的脖子掐断。 魏驰怒目瞪着我,岑冷漆黑的眸眼里升腾出一股浓浓的杀意。 他咬着牙根质问:“今晚那人是你?” 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摆出一脸茫然的样子,眼泪也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殿下,奴婢不知殿下所言是何事??” “还装,信不信本王现在就掐死你?”魏驰厉声威吓。 我闭上双眼,一副等死的姿态,“就算是殿下杀死奴婢,奴婢不知还是不知。但若是殿下因为奴婢左肩的伤而怀疑奴婢,那奴婢是真的冤枉。” “冤枉?” 魏驰吐出的气息裹胁着他的怒火,喷洒在我的侧脸上, “那你就给本王好好解释下,这伤是如何开裂的?” “回殿下,今日郑嬷嬷叫奴婢去后厨帮忙打年糕,当时用的力气大了些,才不小心让伤口裂开。” 魏驰嘲讽地冷笑道:“这么巧?” 我声音喏喏地反驳道:“长相相似的巧事都能有,为何这种巧事不能有?殿下若是不信奴婢,可叫郑嬷嬷来问一句。” “更何况,府上守卫森严,奴婢又如何能擅自离府。而且,奴婢手笨,光抄那二十遍心经,都用了两个多时辰,哪有时间去做刺客的行当。” 后勃颈上的力道加强,疼得我本能地伸出手抓紧魏驰的衣袖,乞求他的怜悯和饶恕。 “殿下,求你相信奴婢一次,好不好?” 魏驰的臂弯收紧,我与他面颊靠近。 他垂眸看着我的唇瓣,发狠地吐字道:“这张嘴,还真是厉害。” 魏驰也没说信不信我,将他挑落的衣衫提起,神色阴冷地盯着我,替我归拢好衣领。 长生公公领命叫来了郑嬷嬷。 “回殿下,确实如柒姑娘所言,今日人手不够,为了备好初一要用的年糕,便命柒姑娘到厨院那边帮忙,后来便跟着后院的嬷嬷婢女们,一起喝酒吃年夜饭。老奴记得,柒姑娘吃酒吃到亥时,因说要回来给殿下祈福抄经,才提前离席的。” 郑嬷嬷之后,魏驰又叫来了东西南北各门的守卫。 东南北的大门,我没去过,自是不用担心。 西门今夜当值的头头儿,是晏王安插在睿王府的内应,所言之辞自是对我有利的。 就这样找了多人对质,一直折腾到三更天,睿王府才算消停,魏驰也才算放过我。 可我仍能从魏驰的眼里看出他对我的怀疑。 倒也是,若魏驰真那么好骗,他也活不到今日,更不会成为朝中野心勃勃之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正所谓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 那些人之所以千方百计想陷害魏驰,定是嗅到了魏驰病弱假面下掩藏的实力和野心。 毕竟,在尔虞我诈中活下来的宗室亲王、皇子皇孙,和各事其主官海沉浮数十载的文武权臣们,哪一位不是心思缜密、心机深沉的老狐狸。 待将所有人打发走后,魏驰幽幽地同我说:“本王一不杀未先对我下手之人,二不杀罪名未落实之人,三不杀于我有恩之人。” 魏驰挑眼轻笑,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 “你该庆幸才是,否则,明年除夕便是你的忌日。” 在被他冷酷地逐出寝殿之前,我又听到了他冰冷的声音,带着凌厉的警告。 “别以为顶着那张脸,本王就会心软。你不是她,该杀之时,本王亦不会心慈手软。” 回到我的寝房,无力地倚在房门上,双腿一软,滑坐在了冰冷的地上。 险境重生的一晚,让人精疲力尽,当我松了一口气后,疲倦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我甚至连换衣服的力气都没有,直接爬上了床,一头栽进柔软的被褥中,根本无暇去想晏王那边该如何交代。 第20章 区区一个贱婢而已 刺杀赵书亦的任务失败,晏王自是饶不了我的。 本以为我在睿王府上出入不便,会晚些时日受罚,却没想次日晏王便来了睿王府。 “昨日宫宴之上,见六弟中途突然身子不适,去侧殿休息好半晌才回席,四哥我甚是担忧挂念。” 话落,晏王身后的太监将一精美且有手臂般长的木匣子呈上。 “此乃百年人参,可大补元气,生津养血,具有起死回生之功效,为兄特地给六弟送来,希望六弟身子能早日康健起来,与我一同为父皇解忧。” 晏王魏辰是皇贵妃所生,比魏驰要年长几岁,举手投足都尽显成年皇子的沉稳和成熟。 他儒雅温和,谦虚有礼,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总是含着笑,言行举止尽是妥妥的君子之风。 未曾瞧过晏王真面目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杀人时眼睛都不眨一下,责罚下属手段阴狠又毒辣,更是手段高超,花样百出,让人叹为观止。 魏驰骂晏王的那句伪君子,真是再贴切不过。 别的皇子不知道,但我认为若是东魏国真的由晏王治理,那离亡国也不远了。 魏驰缓缓起身,同晏王微微俯身拱手作揖。 “六弟谢过四哥,劳四哥费心了。” 长生公公闻言,上前恭敬地替魏驰接过了那盒珍贵的百年人参。 晏王目光关切温和地笑道:“你我兄弟二人,何谈谢字。” 长生公公朝我递了个眼色,小声道:“还不快去给四殿下上茶。” 我奉命去茶炉那边,倒了盏刚刚煮好的热茶,端到晏王身前。 按照规矩,我双膝跪地呈上:“四殿下,请用茶。” 细细想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违背细作营的规矩,未称晏王为主人,而是称呼他为四殿下。 从进入魏驰的寝殿内,晏王都对我视而不见,仿若全然不知的陌生人。 闻声,他伸手去拿托盘上的茶盏,视线却看向魏驰,同他闲聊时装手抖,将茶盏碰倒。 茶水倾洒在我的手上,烫得皮肤火辣辣地疼,顷刻就起了一片水泡。 晏王身后的老太监抬手就掌掴了我一巴掌。 那巴掌力道打得极重,啪的一声,响彻在殿内。 “蠢货奴才,怎么服侍主子的?” 这话当然是另有深意。 话虽然是出自老太监之口,可我却仿若听到的是晏王的训责。 是我办事不力,让晏王失望了,这责罚我挨得没话可说。 倒是魏驰忽然像怄气似的,不悦道:“四哥府上的狗奴才,竟如此不懂规矩,看来不仅无根,还无脑。” 晏王回头愠怒地斥责了老太监一句。 “这是六弟的府邸,哪由得你一个老奴才动手责罚这府上的贱婢。” 老太监慌忙跪地请罪。 “老奴该死,是老奴僭越失了分寸,还请两位殿下恕罪。” 余光里,晏王笑意温浅地看向魏驰。 “这奴才是无根之人,自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再加上在四哥我身边对府上的下人耀武扬威惯了,一时情急失了礼数,待回府后定好生训责一番,还望六弟见谅。” 话落,晏王谦谦有礼地扶我起身,“起来吧。” 也就是在这时,晏王才正眼瞧了我一眼,只是他眼中的情绪隐藏得极好,丝毫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我站在那里,垂眸不动,任由晏王从头到脚地打量我。 旁人看不出什么,可我却能从那无形的气场和温和的目光中感受到翻腾的怒火。 我知道,晏王定是等不到我去讨罚的时候,所以先跑来拿我出出气。 就算不是端茶倒水这样的事,他身后的那个老太监也能想到法子先让我吃点苦头。 晏王佯装被我的美貌惊艳到,连连点头称赞。 “这女婢生得确实娇媚,难怪六弟会心疼。” 魏驰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起话来慢条斯理。 “话说这贱婢嘴上功夫可是了不得。尤其是那丁香小舌,让人欲仙欲死,勾魂得很,六弟我就差点着了她的道。” “六弟府上也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四哥若是喜欢这婢女,待六弟我备些薄礼,再连带这人一同送到四哥的府上,权当是对四哥那百年人参的回礼了,还望四哥莫要嫌弃才是。” 晏王打趣道:“这样的美人儿,六弟舍得?” “区区一个贱婢而已,四哥喜欢,当弟弟的有何舍不得?” 晏王忽然朗声大笑起来。 他端起一副正人君子般的架势,连连摆手道:“好了好了,不同六弟玩笑了。若真是带这婢女回去,你嫂嫂可不会让我好过。” 晏王摆手示意我退到一旁,与魏驰东拉西扯闲聊了半刻后,才起身离开。 寝殿里登时又恢复了原本的清静。 魏驰目光轻飘飘地看向我,皙白如雪的一张俊脸冷若冰霜,给他的病弱之态又平添了几许清寒孤傲之气。 他坐在矮榻沿边,幽深的眸子落在我身上,轻轻拍了下身侧,慵懒清冷的口吻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过来。” 简短的二字,像是冰冷的箭矢,直指人心,让人惴惴不安。 我走过去,在矮榻上跪下,时刻保持着奴婢的谦卑。 “殿下。” 第21章 喜欢谁多一点 魏驰拉起我被茶水烫得起泡泛红的手,吩咐长生拿来烫伤膏,细心地为我涂抹着烫伤膏。 他的眼神中满是关切,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我是他极其重要的人。 药膏里有薄荷,涂在疼得直抖的手背上清清凉凉的,灼烫感随之缓解了不少。 “殿下乃尊贵之身,怎好给奴婢上药,奴婢还是自己来吧。” 我试图把手抽回来,可魏驰却将我的手腕抓得更紧。 他低头继续替我涂着药,不辨喜怒地问我。 “柒娘的主人,是晏王吧?” 毫无预兆的一句让我心头猛颤。 我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皮,偷偷睨了一眼魏驰。 没有任何情绪的面孔与他说话时的语气一样,平静而淡漠。 “晏王?” 我佯做迷惑不解,死鸭子嘴硬,拒不承认。 “奴婢不懂殿下是何意,柒娘的主人自始至终都只有殿下一人。” 魏驰却好像没听到似的,血色浅淡的唇靠近我烫伤的手背,轻轻地吹着气。 轻柔如羽的气息屡屡拂过,加重了药膏里薄荷的清凉感,很好地覆盖了先前的灼烫感。 我忍不住抬眸盯着魏驰看,无论怎么看,都无法将眼前这个温柔病弱、心思细腻的魏驰,与昨晚那个在风雪中,手提长矛、英姿飒爽的超强对手联系到一起。 似是察觉到我在看他,魏驰倏地抬起眸眼。 视线在空中交汇,他唇角弯起浅淡的弧度来,随之那如黑曜石般深邃的眸子里,也溢出几丝笑意来。 笑如春风,拂过心头,看得我有一瞬的怔愣。 “知道本王是如何知道的吗?” 魏驰的皮相本就清俊,笑起来时尤其的惊艳。 他低头又对着我烫伤的手背吹气,清凉的风轻抚过我的手背,也仿若轻轻拂过我的心。 想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吧。 加上此时的魏驰又温柔心细得不得了,我看他竟然看得发了呆。 都说儿像母,女像父。 我想我定是像我那残暴荒淫的父皇,是个贪图美色的。 如果我仍在南晋当公主,搞不好我的公主府上已经收入好多的绝色面首。 我果然不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 既喜欢于世的纯净明朗,憨厚忠诚,又喜欢魏驰的病弱俊美、高深莫测而让人捉摸不透,妥妥的一个花心萝卜。 “本王在问你话。” 魏驰微微挑眉,对我的心不在焉似有不满。 我回过神来,摇头道:“不管殿下如何想,奴婢都不是晏王的人。” 魏驰的眸眼像凝着黑冰,犀利冷寒,看得人没由来地心虚,佛内心的秘密已被他一眼看穿。 他缓缓收回了手,将药膏随意往案桌上一扔,脸上浮出一丝得意的笑来。 那笑容中透露出一丝不屑与傲慢,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本王早就知道,你是晏王的人。” “若问本王是如何知晓的,自然不是靠猜的。” 魏驰不疾不徐地又道:“本王虽是体弱,却不是蠢笨。既然别人可以在睿王府布下眼线,本王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我默而不语,倔强地紧抿双唇,偏头将目光转向别处。 见我不说话,魏驰微微偏头,目光探究地打量我的神情。 “为何不答?” 我故作委屈,语气中带着一丝嗔怪:“殿下不信柒娘,柒娘就是说再多又有何用?左右柒娘是殿下的奴婢,殿下若是怀疑,要杀要剐,全凭殿下便是。” 我不确定魏驰的话是真是假,所以不排除他在诈我的可能性。 若没有真凭实据拿到眼前对质,身为细作就要打死都不能承认。 这是规矩,也是在自保。 闻言,魏驰似是讨了没趣,耸了下眉峰,淡然地哼笑了一声。 也不知魏驰是真信了,还是改成了怀柔策略,想要用美男计。 他玩味地抬手揉捏了几下我的耳垂,掌心转而抚上我被打得红肿的脸颊。 嗓音低沉带笑:“还疼吗?” “嗯。”我点头。 魏驰要抽回手拿消肿的药膏,我却紧握住他的手,拉回按在我的脸上,然后像只求怜爱的小猫咪似的,微微用脸轻蹭着魏驰的手心。 “这是在做什么?”魏驰似笑非笑。 我弯起双眸,甜甜一笑:“殿下的手冰冰凉凉,正好给奴婢的脸消消肿。” 魏驰眯起眸眼看我,神情有些哭笑不得。 “你胆子倒是不小!” 魏驰要想杀我,早就杀我了。 我知道,他舍不得我这张脸。 毕竟,我是最像的那个。 “胆子小,殿下就不杀奴婢了吗?” 我微微偏头,红唇蹭到魏驰的手边,眸子凝视着魏驰,唇瓣若即若离地蹭着他的手。 魏驰不再提我是不是晏王的人。 他勾着笑,似在欣赏似地端详着我。 长生公公识相地悄然退去,出门时动作轻缓地将殿门带上。 几丝忧伤少见地从魏驰眼底溢出,他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苦笑道:“你和她像,但也不像。她就从来不会像你这样......讨我欢心。” 我往魏驰的身前挪了挪,半趴在他怀里,仰头瞧他。 “那在殿下看来,是我漂亮一些,还是她漂亮一些?” 魏驰微微侧头,偏开视线,似在记忆中摸索记忆里那女子的模样。 殿内沉寂了须臾,魏驰摇了摇头。 “许是过了太久,仔细回想她的模样,竟也模糊了。” 魏驰转手扣在我的后颈,将我的脸朝他的眼前又拉近了一些,“只有在看到你的时候,她的样子才会清晰起来。” 他抬起另一只手,攀上我的眼尾,细细摩挲。 “但,好像她的眼睛不如你的大,也不如你的澄澈水润,眼尾也不如你的翘,记忆里,不曾有你这种娇媚之气。” 冰凉的指腹下移,又落到了我鼻尖上。 “还有,她也没有这颗美人痣。” 温软覆到我的唇瓣上,他轻轻含吮我的下唇,与我鼻尖碰着鼻尖,气息轻喘。 “虽然不曾触碰过,但她的唇好像比你的要薄一些,笑起来清清浅浅,让人心里也跟着甜滋滋的。” 我学着魏驰刚才的动作,也轻吻他的下唇,然后娇羞低语。 “那殿下是喜欢她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 第22章 我的软肋 魏驰喜欢谁多一点,其实对我来说不重要。 我单纯认为,此时同他说这话,很适合调情。 魏驰冷声笑道,同时将我推开,“她是本王这辈子的意难平。” “奴婢愿意替代她,缓解殿下的意难平。” 魏驰摇头:“没人能替代得了她,更何况,本王不需要。” 魏驰起身下榻,拖着长长衣摆,朝殿门前走去。 他语气懒散地又道:“本王说过了,你就算是再像,都不是她。你是你,她是她,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我暗自叹了口气。 又是魏驰不上勾的一天。 ...... 知道晏王对我的责罚并不会只有手背上的烫伤和那种种的一巴掌。 避了三四天的风头,府上的内应传信给我,命我近几日寻机去趟万花楼。 时日夜里,魏驰休息得早。 我换了身夜行衣,便在看守西门内应的掩护下,偷偷离开了睿王府。 晏王一见到我,就开始狠狠抽我鞭子。 因为鞭伤在身上,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没用的蠢货。” “真是让本王失望。” “杀个人都不成,白吃本王这么多年的粮?” 鞭子一鞭接一鞭地打在我的后背上,而我却只能咬着牙根硬挨着。 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滑落,顷刻我的中衣便被疼出的冷汗给湿透了,咸湿的汗水浸到鞭痕里,疼得跟火烧一般。 站在角落里的双儿姐姐看不下去了。 她走到晏王身前,小意温柔地劝道:“主人息息怒,这气大可是要伤身的呀。柒娘第一次执行任务,难免会紧张失误,今日挨了这几鞭子,她日后定会长记性的。” 双儿姐姐在细作营里排行老二,是以晏王赐字为“双”。 不同于元玥姐姐痴情,双儿姐姐理性冷静,决绝果断,是晏王身边最器重、最信任之人。 她出面劝说,要比他人强上几分。 双儿姐姐柔声细语,如玉器敲击,清脆悦耳,听得晏王的怒气登时灭了一大半。 他将鞭子被扔到地上,捏住我的下巴尖,动作粗蛮地将我的脸抬起。 我半垂眼眸,却仍能感受到头顶那道阴鸷狠厉的目光。 只听晏王语气轻佻不屑:“若不是本王有原则,今天还真想试试你这张嘴,是不是如我那六弟所言,让人销魂。” 我垂眸不语,紧闭双唇。 若不是为了接近晏王,我才不会让这张肮脏的臭手碰我。 双儿姐姐适时端茶递给晏王:“主人先喝口茶顺顺气吧。” 晏王接过茶盏,转身回到美人榻上慵懒坐下,双儿姐姐则退到旁侧,随时待命。 “如今,六弟藏起来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我这个当哥哥的,自然是不能让这个弟弟好过了。” 晏王自言自语了半晌,转而问道:“魏驰破你身子了没?” “回主人,奴婢试着勾引过,但尚未成功,六皇子防我防得紧。” 晏王不屑道:“那是他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天下儿郎皆如此,只要跟女子做了那事,便会对属于他的女子放下戒心。” “月娘。” 晏王将一直躺在屏风后的花魁唤了出来。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啊?” 风尘味十足的月娘,千娇百媚地扭着水蛇腰走了出来,径直坐进了晏王的怀里。 “想来是这蠢货的嘴上功夫还差些火候,月娘今日就给她亲自示范一下,教教她如何能让男人欲仙欲死,对她欲罢不能。” 我不想看,可旁边的护卫却强迫我抬头,眼睁睁地看着月娘服侍晏王。 晏王按着月娘的头,一边享受着愉悦,一边细细地给我解说传授。 可月娘刚开了头,晏王没能以身示范传授我几句,就迎来了巅峰,落了月娘一脸的清汤寡水。 晏王尴尬难耐当场暴怒,抡了月娘一巴掌,堪堪将人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 “没用的贱货,你在前院就是这么伺候客人的?” 明明是晏王自己纵淫过度,精力不支,却怨月娘没用,真是好没道理。 晏王丢了男人的颜面,气急败坏,令人将月娘拖了出去。 他整理好衣衫,黑着脸同我说起了正事。 “前几日刺杀赵书亦,是你办事不利,失了手,本王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言语间,晏王击掌同门外之人示意。 顷刻,两名万花楼的护卫将于世押了进来。 几日不见,此时的于世狼狈至极。 眉骨处狭长的伤口斜斜的一条,一侧浓眉成了断眉。 唇角、眼角也被打得又紫又肿,有的地方还渗着红血丝。 我跪在那里,看得异常的揪心,十指指尖用力地抠地,勉强克制内心一触即发的愤恨和怒火。 于世却在看到我的那瞬,一双倔强不羁、戾气满溢的眸眼登时就软了几分。 他扯着受伤的唇角,舔了下溢出的血珠,一脸从容地冲着我傻笑。 即使遍体鳞伤,看尽世间险恶丑陋,他的笑依旧绚烂明耀,恣意张扬,仿若春花盛开时节的艳阳,温暖照亮我这颗缝缝补补的黑心。 若不是我,于世不会同我颠沛流离,过着躲躲藏藏的逃亡生活。 若不是我,于世也不会跳进万花楼这样肮脏的泥潭,更不会因为我的失误,替我受到责罚虐待。 于世似是看出了我内心的愧疚和自责,冲着我挑了挑好看剑眉,含笑的眉眼又弯了弯,痞气之中带着种迷人的温柔。 我知道,他在告诉我他没事,让我别担心。 你看,他总是这个样子,明明很痛,却在我面前装无事、装坚强。 就连当初得知于叔伯同我母妃一起死于皇宫之内,他都是笑着哭,还对我说没事、没事,这下父亲不孤单了。 我回视着于世,也像他那样,回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 晏王瞧见,不免咂舌嘲讽道:“你二人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晏王知晓于世是我的软肋,遂用他来威胁我。 “上元节之夜,圣上会携百官在宫城之上赏灯看花,与百姓同乐。赵书亦会于那夜在城南布施,然后赶往皇宫赴宴。这是杀他的最好时机,若是这次你杀不死赵书亦,死的......可就是你的青梅竹马。” 我不会让于世死的。 绝不! 我收敛心中的怒气和杀意,俯首叩头,语气坚定。 “柒娘定不会再让主人失望。” 第23章 意中人 还有两日就是上元节了。 刺杀赵书亦的准备都已经做得七七八八了。 包括他那日布施的地点,随后马车赶往皇宫的路线,而我该如何离开睿王府混到都城百姓之间,趁乱刺杀赵书亦,前前后后都精心谋划了一遍,以确保做到万无一失。 今日,魏驰午休,我又被赶出了他的寝殿。 说来也是奇怪,一个整天窝在寝殿里的人,午休时间却要两个多时辰。 为了上元节那日能出府,且不会引起魏驰的怀疑,我今日主动来到后院见两位侧妃。 我到后院时,温侧妃正同苧侧妃一起,跟着贴身婢女做花灯。 见到我来,两位侧妃喜笑颜开,什么花灯不花灯的,都推到了一旁。 “柒娘,你可算来了?自从上次殿下发狠话,我俩都不敢随便叫人去找你了。” 温侧妃热情地朝我招手,示意我过去坐下。 “奴婢身份卑贱,同二位侧妃娘娘同坐,实在不合礼数,奴婢还是站着吧。” “哎呀!” 温侧妃不拘小节。 “在我们这里没那多规矩,快点,坐下来我们好聊天。” 苧侧妃起身过来,将我拉到桌前。 “快过来坐吧。这些日子,我和姐姐可想你了,常常念叨着你。” 我恭敬不如从命,在两位侧妃旁坐下。 “奴婢也一直想两位侧妃娘娘,只是除夕刚过,前院琐事繁多,今日才得空来看两位侧妃娘娘。” 苧侧妃转头同婢女说了几句,没多久那婢女就端了好吃的茶点来。 “这是娘家人送来的甜糕,柒娘尝尝看。” “奴婢谢过苧侧妃。” 温侧妃忍不住一颗八卦的心。 她杏眼瞪得圆溜溜,看着我低声好奇道:“我听说,前些日子你被刺客刺伤昏迷,殿下守了你几天几夜,过后殿下还与你鸳鸯浴了,当真有这事?” 估摸着是温侧妃最近才从府上的下人或者嬷嬷口里听到,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我还听说,殿下偶尔还会留你在他寝殿过夜?” 虽说我与魏驰的事,两位侧妃迟早会知晓,可真的要面对空守后院的两人,内心多少还是有点愧疚和歉意。 我是细作。 我来睿王府就是要勾引魏驰,来夺走她们二人该受到的宠爱。 按理说,我的存在对于温侧妃和苧侧妃来说,都是极其碍眼的。 小心翼翼地打量两位侧妃的表情,我点了点头。 “但,殿下对奴婢,并不似二位侧妃娘娘想的那样,不曾碰过奴婢。” 都是我主动勾引他的。 当然,这句话我是不会说的。 魏驰曾有意中人之事,且我与那人容貌相似之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继续宽慰他们二人:“许是因为奴婢的容貌与殿下意中人有些相似,殿下才会偶尔对我有些不寻常,但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男女之情。” 温侧妃一脸大度地摆手:“柒娘,你别担心,反正我是不会吃醋的。” 就算是两位侧妃吃醋,我也无法。 勾引魏驰是我的任务之一,由不得别人。 我佯装不解:“为何?” “切!” 温侧妃撇了下嘴,神情满是不屑:“谁心里还不装个人?” 温侧妃的陪嫁婢女急得直跺脚,只差上手捂住她的嘴了,“娘娘,谨言慎行!” 温侧妃不以为然。 “都是自己人,怕什么。” 温侧妃的性子直爽坦然,若周围也都是纯善之人,那自是好的。 可若是真碰到了小人,这种性子肯定是要吃些苦头才会长记性。 苧侧妃低头消沉了片刻,闻言,亦是诧异地看向温侧妃,许是第一次听温侧妃提及此事。 “姐姐的意思是,嫁给睿王殿下前,心里早已有钟意之人?” 一改先前的明朗洒脱,温侧妃双手拖着小脸,神情落寞地回忆起往事。 “可惜他是武将出身,经常要出军打仗。我母亲说若是嫁了他,要日日担惊受怕,搞不好还会守寡,便坚持让我嫁给六殿下当侧妃,说虽比不得正室,可最起码是王室宗亲,以后日子也苦不了我。” 苧侧妃替她暗叹了一番,问道:“姐姐可曾后悔?” “不知道,我只知道,有时怪想他的。” 温侧妃忽然歪头看向始终旁听的我。 “若是柒娘,你会怎么选?” 我设身处地想了想,若是没有当年那场宫变,我同于世也是到了该嫁娶的年纪。 想到鲜衣怒马的于世,我不由唇角上扬,点头道:“如果是我钟意之人,他又是个纯善且值得托付的男子,我想我会愿意嫁给他。” 苧侧妃追问道:“柒娘就不怕夫君战死,成了寡妇吗?” “他们纵马扬刀,征战沙场,为国为民,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换一方百姓的太平,英雄之气令人叹服。若是能嫁给这样英勇飒爽的夫君,奴婢会觉得很自豪。而且......” “而且什么?”,温侧妃和苧侧妃异口同声。 “而且,这样的夫君,夜里在床上,也定是勇猛无比,肯定比殿下这个病秧子强呀。” 温侧妃和苧侧妃,连同她们身后的几名贴身婢女,都捂着脸娇滴滴尖叫起来。 “柒娘,论不害臊,你真是比我厉害。” 温侧妃红着脸嘲笑我。 苧侧妃忽然怅然若失,低头在那里绞着帕子。 “死心塌地钟意一个人,会是何种感受?” 温侧妃哑然:“妹妹竟然没有过心上人?” “嫁给殿下之前,我一直都在府上跟着姨娘困在院子里,不曾有机会见外男。可惜,嫁给了殿下,我连他的正脸都还没瞧过几次。” 魏驰是皇后娘娘宫中的嫡子,虽非亲生,可婚姻大事也皆有皇后娘娘替他做主。 即使魏驰不想娶,即使两位侧妃不想嫁,也由不得他们。 只可惜,两位如花似玉的女子,却被困在这后院的高墙之内,又不得夫君怜爱,眼看着韶华流逝,一眼从生看到死,着实委屈了她们。 ...... 又同两位侧妃聊了些闲话后,我提起了此次来的目的。 “上元节,二位侧妃娘娘可会出府去看灯?” 温侧妃扬声道:“那自是当然,一年到头都离不开这院子几次,有机会出去热闹热闹,自是要去的。” 我顺着话茬道:““听说,宫门外今年会有打铁花,万花楼的花魁们还会站在车花灯车,一路顺着主街献艺跳舞,这热闹奴婢也想去看。” 温侧妃兴高采烈地拍手。 “好啊好啊,到时我跟长生公公说,让你跟着我们一起去看花灯,反正殿下也要去宫城上陪着圣上与民同乐,你在府上待着也是无事可做的,长生公公定会答应的。” 我暗中高兴。 有温侧妃和苧侧妃在场作证,等到赵书亦死了,魏驰很难再怀疑到我的头上。 第24章 给他点甜头 上元节前日。 事关魏驰饮食起居,长生公公不放心交给他人,事事必亲力亲为。 午膳过后,他从膳房端药回来。 长生公公将药碗递给我,随即同魏驰作揖行礼。 “殿下,明日是上元节,两位侧妃娘娘刚刚派人来,说是想征求殿下的同意,明晚想带着柒姑娘早点出府,先去城南、城西逛逛花灯夜市,然后赶在亥时之前,到宫城下与殿下汇合,参加圣上与民同乐的元宵灯宴。” 魏驰喝下我送到他唇边的那勺汤药,缓缓抬起眸眼审视我垂下的脸庞。 他声音沉冷,有种不近人情的淡漠。 “是你跟两位侧妃提的?” 果然,魏驰这个大聪明,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我没点头,但也没摇头。 “回殿下,前几日午休时,奴婢去后院看两位侧妃,听他们聊起今年上元夜会很热闹,不仅南市会有花灯夜市,还回有万花楼金牌花魁坐着花车跳舞表演。” 我低声细语,尽量显得楚楚可怜, “奴婢是乡野出身,去年才来都城,没见过这样的热闹。” 适时抬起眸眼,我一脸期待地看向魏驰,同时也在观察他的神情。 “柒娘也很想出去瞧瞧。” 我声如蚊呐,好不娇柔羞怯。 魏驰未言语,目光幽幽地瞧着我,抓住我端着药碗的手,抬到他的嘴边,一饮而尽。 见状,我极有眼力见地将蜜饯盒子双手呈上。 魏驰用手背将盒子推开,也不在乎长生公公就在旁侧,大手握住我的后颈,将我的脸按到了他的面前。 都不给人反应的机会,温软便覆了上来。 魏驰不吃蜜饯,却含住了我的唇。 苦涩的味道顺着唇缝漫入口中,苦得我忍不住皱起眉头,闭紧牙关。 偏偏魏驰又坏得很。 他用力掐住我的脸颊,唇舌并用,强行撬开我的齿缝,更加浓厚的苦味随着霸道的亲吻一起涌入口腔。 唇舌交融,最初的苦涩消弭,转而是淡淡的清甜。 敢情魏驰这只待杀的羔羊,是把我的嘴当成蜜饯子嗦了。 我没有躲,反而积极回应着他。 万花楼的姐姐还说了,适当地给男人点甜头尝尝,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在旁的长生公公是什么反应我不知道,但是亲吻时的水渍声在殿内异常地清晰,听得我自己都有些羞赧。 其实,在万花楼时,姐姐们告诉与男子亲吻的技巧时,因为想到会吃掉对方的口水津液,我曾一度认为这是件很恶心的事。 可当面对魏驰这张脸,与他亲吻时,香香甜甜的,酥酥麻麻的,感觉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差。 苦味彻底散尽,魏驰有些意犹未尽地收吻。 看着映在他眼瞳里的自己,我笑脸嫣然,眼睛晶晶亮地漾着虚伪的羞涩。 “殿下若是喜欢,奴婢以后愿意每顿都给殿下当蜜饯子。” 毕竟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能放过呢。 亲着亲着,说不定哪天魏驰禁不住诱惑,就会委身于我呢。 魏驰未理会我这茬,垂眸用指腹擦去我唇上的水光,态度冷冰冰地警告我。 “真想给本王当蜜饯,明日跟两位侧妃出府时,就老实点。” 我满心欢喜地点头。 “殿下放心,奴婢定老老实实跟在两位侧妃娘娘旁边,不给殿下惹事。” 我就像带着面具,面上天真无邪,内心却阴暗透顶。 明明嘴上跟魏驰许诺会老老实实,可心里早已将明日暗杀赵书亦的计划演练了一次又一次。 我真怕这样会成为我人生的常态,总是戴着面具做人,最终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我原本的样子。 ...... 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魏驰的心情似乎很好。 把我的嘴当蜜饯嗦了后,他又来了要教我练字的兴致。 魏驰将我揽在他的身前,紧贴着我的后背,手把手教我写“魏之休”三字。 “之休是殿下的表字?” 魏驰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有些不解:“可是殿下尚未行及冠之礼,怎么这么早就取了表字?” “是本王母妃临终前,先替本王起的。” “之休......” 我低声重复着那几句话,试图理解其中的深层含义,耳边却突然响起了魏驰轻柔的笑声。 这有点恐怖。 要知道,魏驰平时很少笑,就算是笑也是冷冷的,还带着点讥讽和威吓。 可现在他散发的气场却柔和了许多。 我偏过头去看他,却因为身体和脸都贴得太近,鼻尖擦过他的唇边。 毫不起眼的一个小动作,我的心跳却没由来地顿了一下。 什么香艳淫乱的场面没见过,我竟然会因为这么点事儿脸红了。 也不知是屋内炭火烧得太旺,身上登时就热得冒了汗。 晏王前几日抽我的那几鞭还没好利索,咸湿的汗水流渗进伤口里,好像有人撒了一层盐似的,嘶啦啦地疼。 “为何瞧本王?”魏驰忽然问我。 “感觉殿下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 魏驰突然捏了捏我正在发烫的耳朵,他的手指如玉般冰凉柔滑,驱散了我脸红过耳的燥热。 我忍不住偏头又蹭蹭了那点凉意。 魏驰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我。 “脸红什么?” “没什么。” 我嗫喏了一句,紧忙换了个话茬。 “殿下的母妃许是不想让殿下每日驰骋奔跑,认为人适当的也要休养生息,所以起了‘之休’这个表字给殿下?” 魏驰淡淡“嗯”了一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刹那,握着我手的人也在我身后停滞了片刻,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正想要扭头瞧个究竟,突如其来的温柔触感轻轻落在我的后颈上。 脑海里瞬间嗡鸣作响,那种酥麻的感觉从亲吻的地方开始蔓延,迅速传遍全身,猛烈的冲击让人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掉了半拍。 我敏感地耸肩缩脖。 有些担心魏驰会发现我后背上的鞭伤。 可魏驰却不知收敛地在我后颈上亲了一下又一下,大有继续向下的趋势。 第25章 第二次 “殿下。” 我佯装羞怯地偏移了下身体。 魏驰又将我揽了回去。 他贴在我耳边喃喃。 “不管你是谁派来的细作,只要愿意归顺本王,本王定护你周全,许你一世荣华,可好?” 又来了。 魏驰的美男计又来了! 我默而不语,低头抿唇装生气。 “为何不回本王?” 耳边的呼吸声愈发地粗重紊乱。 魏驰似乎对我的脖子很感兴趣,又亲又捏又摸,不厌其烦。 我任由他摆弄。 嗔怪道:“柒娘自始至终都是殿下的人,殿下却总是怀疑奴婢,奴婢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殿下了。” 闻言,魏驰终于收了吻。 临了,他意犹未尽地又捏了几下我的后颈,并替我理顺了凌乱的发丝。 魏驰声线低沉慵懒,“本王就看看,你还能装多久。” ** 是日,上元节。 天公作美,晴空暖阳,春寒乍暖。 到了黄昏时分,晚霞更是染红了大半边的天。 待钟鼓楼传来最后一下暮鼓钟声后,我与温侧妃和苧侧妃同乘一辆马车,离开了睿王府。 马车轧着石板路,先是朝着城南缓缓而去。 天色微暗,大大小小的街巷店铺和府苑门前,早早便挂上了彩灯。 两位侧妃带着我在城南的夜市看了一圈热闹,又买了些稀奇的小玩意儿后,转而赶去了城西。 这个时辰,赵书亦正在城西布施。 为了方便我中途去刺杀赵书亦,前几日,我便同温侧妃和苧侧妃推荐了万花楼对面的这家茶楼。 且花灯车今晚将从万花楼的正门前出发,再加上茶楼里说书弹唱,我随意提了几句,温侧妃便一脸期待地说了三个字:必须去。 茶楼是晏王开的。 掌柜伙计也都是晏王的人。 再加上有暗道密门,十分便于我临时脱身。 要说这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可真是比我会讲故事。 而今日又是上元佳节,讲的自然都是花灯之下邂逅的一场场情爱,正合两位侧妃的喜好。 温侧妃等人听得入神,跟着说书先生口中那跌宕起伏、曲折动人的情节,是又笑又哭,根本无暇顾及我。 坐了没多久,过来添茶的伙计朝我递了个眼神。 时辰差不多了,我该行动了。 我起身,找了个借口脱身。 “二位侧妃娘娘,这附近有两家的梅花酥和樱桃毕罗的口碑极好,奴婢去给二位侧妃买来尝尝吧。” 苧侧妃听书听得入神,压根没听到我说的话。 温侧妃头也不回,掏出钱囊递给我,并摆手示意我快去。 我同两位侧妃的贴身婢女交代了一句,便紧步跑去了茶楼的后院。 我不能堂而皇之地离开茶楼。 因为,魏驰暗中安排的影卫,就隐藏在茶楼外。 除了要保护两位侧妃的安全外,影卫的任务就是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从茶楼后院走进密室后,我脱下婢女的袄裙,换上了富家千金才会穿的衣裙,戴上面纱后又披了件兔绒斗篷。 与双儿姐姐事先替我安排好的小婢女,如同真正的主仆一般,从万花楼的后院离开,坐上备好的马车来到了隔街。 浸过毒药的匕首被我藏在腰间,借着斗篷的遮掩,还有这身行头的掩饰,根本无人会将我与刺客联系到一起。 赵府的布施棚下,穷苦百姓,无论老少,都有序地排着队伍。 赵书亦正同府上的下人,给乞丐穷人们分发一碗碗热气腾腾甜水元宵。 我佯做看路边摊上卖的稀奇物件,实则余光里一直在留意赵书亦那边的动静。 赵书亦今日宽袍广袖,长发半束半披,谦谨的言行之间,端的是皎皎白月,掷果风标。 我不禁暗叹。 赵书亦若是被我杀了,这世上就少位才情俱佳、风骨峥嵘的好儿郎。 罪过啊,罪过! 可是我犯的罪还少吗? 自是不差赵书亦这一件。 布施棚附近,忽然嘈杂起来。 循声望去,竟是几个小乞丐纠缠打在了一起。 一个八九岁大、浑身脏兮兮的女娃娃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身前是洒了一地的汤水和元宵。 “我的元宵,还我元宵......” “别打我哥哥......” 瞧一眼便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无非是小乞丐们抢食罢了。 这种情况,我和于世在最初逃亡的那段日子里时常遇到。 当时我们都很小,遇到个头大的乞丐流浪汉,即使抢到或要到食物,也都会被抢走。 那时的我也只会坐在地上哭,于世也时常会被揍得鼻青脸肿。 而过往的行人多是冷漠的,只是围观瞧眼热闹,道句可怜,便会各自散去,留给我们的依旧是食不果腹。 许是看到了儿时的自己,我那早已泯灭的良知竟也活络了几分。 挪步过去,想扶起那个女娃娃,给她和她哥哥买点吃食,却被赵书亦抢了先。 “莫要再哭了,哥哥再给你们发一碗,好不好?” 赵书亦也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兔子灯,拎到那小女娃身前,照亮了那张哭成了大花猫的脸。 小女娃瞬间破涕为笑,接过兔子灯从地上蹦蹦跳跳地爬了起来。 “哥哥,哥哥,我也有兔子灯了。” 此时,赵书亦的手下已经将厮打在一起的乞丐拉开。 小女娃的哥哥跑过来抱起妹妹,警惕地站到旁边看着赵书亦。 赵书亦温尔一笑,让下人又给他们兄妹二人送了两碗甜水元宵。 但赵书亦并没有马上放这些人走。 他对着几名半大高的少年乞丐们义正言辞,说起话来虽温润如玉,却是掷地有声。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当立不世之功。生命虽如蝼蚁,却当立鸿鹄之志。尔等既有在此撕抢扭打的气力,倒不如从军捍卫我东魏疆土河山,保四方百姓安居乐业,也不枉这男儿身。” “且一碗甜水元宵仅缓一时饥,人活于世,终是要靠本事讨活。尔等若是愿意,不日可来赵府寻我,或从军,或拜师学艺,在下愿意替各位寻条出路。” 好一句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当立不世之功。 我不禁垂眸苦笑。 古人言,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晏王那般龌龊虚伪之人,岂能配得上赵书亦这样的朗朗君子。 是个贤良之士,若是看清晏王的本性,都不会愿意与晏王为伍。 可惜,我今日却要杀了赵书亦。 杀了赵书亦,眼前这些刚要立鸿鹄之志的小乞丐们,恐怕又是没着落了。 杀了赵书亦,以后这条穷人街上,将会少一位布施的谦谦公子。 正在我思绪纷乱之际,有人突然从我身侧撞了我一下。 第26章 谦谦公子好勾引 下一刻,身旁的“丫鬟”就跟着尖叫起来,撒腿就跑去追贼。 “有贼啊,快抓贼,有人偷了我家小姐的钱囊。” 我佯作慌乱无措,着急地留在原地干跺脚,配合着这场戏。 乞丐打架的事赵书亦都会管,偷盗之事他自然也不会视而不见。 没多久,赵书亦的人就替我追回了钱囊。 “姑娘的婢女不知是不是跑丢了,在下的人并未找到。” 赵书亦同属下示意,让人将钱囊归还给我。 泪水恰如其分地在我眼眶里打转。 我环顾四周,不安道:“那,那我自己怎么回家啊?小女子一个人,实在怕得很。” 赵书亦极其上道。 “若是姑娘不介意,在下正好也要离开此地,可送姑娘一程,之后姑娘再让家人去寻你的婢女便是。” 我抽了抽鼻子,用绣帕擦去眼角的泪水,欠身朝赵书亦行了个礼。 “那就有劳公子了。” 我先行上了赵书亦公子的马车,只待路上伺机取了他的命。 可赵书亦迟迟未上马车。 他似乎在外面与谁说着什么,距离有些远,含含糊糊地听得不大真切。 紧握着藏在衣袖内的匕首,我坐在车中,心情既矛盾又紧张。 等了片刻,车身微微一沉,有人上了马车。 本以为是赵书亦,却万万没想到,掀起车帘进来的是刚才那兄妹二人。 什么情况? 弄两个孩子上来,让我怎么动手杀人,三个一起杀不成? 我正纳闷儿时,马车外传来赵书亦温润悦耳的嗓音。 “姑娘,在下想收留这兄妹二人带回府上,只是今日街巷观灯游玩的百姓众多,怕他们二人走散,便只能先委屈下姑娘。” “......” 面纱下,我唇角抽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就不能有一件事,是能按我计划来的吗? 我缓缓掀起车窗的布帘,探头问道:“那公子呢,不上车吗?” 赵书亦立在马车旁,朝我拱手俯身。 “男女授受不亲,在下若同车而乘,怕是会坏了姑娘的清誉。” 寻常男子都巴不得趁机占占女子的便宜。 赵书亦却讲究这些,妥妥一个书呆子! “冒昧问下,姑娘家在何处?”赵书亦又问。 哪来的家? 我是来杀你的。 本来打算路上在车里杀了赵书亦就下车离开的,这下可好,又要费一番周折了。 我说了条街巷,放下车帘后,与车里的两个乞丐兄妹大眼瞪小眼。 马车摇摇晃晃,穿过一条条拥挤热闹、五彩缤纷的灯市。 待来到我说的那条街巷,马车在小巷口缓缓停下。 同车夫和长随挤在车厢外的赵书亦,隔着车帘彬彬有礼道:“姑娘,到了。” 这条街巷远离繁华的市井街区,夜里偏僻寂静,鲜少有行人经过。 即使是灯火通明的上元夜,这里幽暗依旧。 仅有两三个大户人家的门前,挂着两个大灯笼。 我从车厢里出来时,赵书亦已经命人备好了马镫。 不得不说,他这个人,真是人如其名,是位谦谦公子。 可惜,今晚我是不会放过赵书亦的,他必须得死。 下马车时,我故意装作崴到脚。 赵书亦倒是很上道,大步跨上前来,将我扶住。 “姑娘的脚可还好?” 他语气甚是关切,那微蹙眉头的样子,搞得好像是他崴到了脚疼得要命似的。 “痛得很。” 我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并同赵书亦央求道:“恕小女子冒昧,能否麻烦下公子,将我送到家宅门口?” 我抬手朝幽深的巷内指了指。 “往里面一直走,最后一家便是了。” 言语间,我死死抓着赵书亦的衣袖不放,很怕他又跟我讲什么男女大防,让他的长随或者车夫送我。 赵书亦看向他的长随和车夫。 迟疑了片刻,最终将我拦腰抱起。 似乎怕冒犯到我,他的手和小臂始终伸得笔直,很怕不小心触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这样的姿势其实很费力,他的手臂在微微发抖。 不得不说,赵书亦倒是让我想起来灵异话本子里那些被妖精迷惑的善良书生。 我是吃人心肝的妖精,赵书亦就是憨憨的书生。 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要是魏驰也这么容易勾引就好了! 赵书亦抱着我往深巷走,而我则单手搭在他的肩颈上,紧靠他的胸前,另一只手已然握紧了用来杀他的那把匕首。 只是赵书亦的长随紧跟其后,十分地碍手麻烦。 不仅如此,我还感知到了隐藏在暗处的两个人。 一个像只黑乌鸦似的,藏在某家院墙里的高树上,另一个蹲在某家府门飞檐上装镇宅神兽。 想必是上次我刺杀赵书亦失败,打草惊蛇,便有人安排影卫暗中保护他。 说实话,我头有点大。 任务是只杀赵书亦一人即可。 可真要下手,我还得给晏王附赠三条人命。 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我吃亏。 越往巷子里走,光线越暗,红灯笼的渲染下,四周的安静也多了几分诡异。 明明是热闹纷繁的上元节,隔了一两条街巷而已,却隔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眼看着赵书亦抱着我,还有十几步即将走到巷尾,握着匕首的手心被汗液濡湿,我仍在杀与不杀之间纠结、挣扎。 赵书亦并非十恶不赦的坏人。 相反他温善纯良、忧国忧民。 可是赵书亦不死,我的于世该怎么办? 纵使于世再能打,在晏王的手里,在细作营那么残忍的地方,但凡晏王下狠,于世都没法活着离开那里。 于世是我唯一的软肋。 为了他,我得扔掉良心。 万花楼的姐姐们曾同我说过,当细作,怜悯之心是最要不得的。 怜悯世人是神佛的事儿,还轮不到我这样卑微的蝼蚁。 我终于下了杀心。 可握紧匕首的手却开始微微抖个不停。 想起车内那两个乞丐兄妹,想起布施棚前的那些穷苦百姓,想起魏驰与他并肩而立看漫天雪景,想起万花楼前院姐姐们口中惊才绝艳的正人君子...... 我胸口酸涩难耐。 沉了一口气,我窝在赵书亦的胸怀里,低声吟念道:“昔我来吴今五年,青山目断东南天......” 第27章 有的人吟诗不为风月 我刚歇了口气,还未等继续念下去,赵书亦闻声竟突然接了下一句。 “越音未改吴音熟,每见乡僧一惘然。” 我怔了一瞬。 笑了笑,继而又念道:“三尺枯桐,弹不出,古人怀抱。” 赵书亦胸腔微颤。 他游刃有余地轻笑附道:“空羡那,闲云孤鹤,海天春晓。” “莫愚痴,莫懈怠,一超直入佛境界。” “行亦禅,坐亦禅,了达真如观自在。” ...... 对着对着,我和赵书亦不约而同轻笑出声。 赵书亦笑,想必是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好笑罢了。 我笑,是因为,第一次,我杀人时念诗,会有人跟我吟对。 赵书亦的手指微颤,小心翼翼地微蜷,分别搭在我的腰间和膝盖处。 我贴在他的胸前,自是能感知到他加快的心跳和呼吸。 谦谦公子的周身气息里,多了点别样的暧昧。 “姑娘既有如此文采,该去逛逛灯市,题诗猜谜,或许还能赢些彩头回去?” 我笑而不语,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了。 “姑娘,应该是到了。” 赵书亦抱着我在一家宅院门前停下,言语间难掩落寞。 只见院门前挂着两个红色的灯笼,上面分别写着“苏府”二字。 赵书亦小心翼翼地将我放下,抬头看了眼匾额。 “这里莫不是茶商苏老爷的宅邸?” 我沉默不语。 赵书亦避开我的眸眼,神情略有些局促地垂头。 “不知,能否问下姑娘的芳名?” 我漫不经心地沉声道:“这里是谁的宅邸不重要,我叫什么更不重要。” 转身背对那位长随,隔断了他看向赵书亦的视线。 那位长随倒是很知分寸,站在几步之外,静静地候着。 赵书亦不解。 他目光疑惑地觑着我,“苏姑娘此话是何意?” “我的意思是......” 我凑到赵书亦的耳侧低声言语,刻意让举止看起来有些暧昧。 “重要的是有人,想,你,死!” 言语间,我将匕首狠狠刺在赵书亦的腹部。 一声闷哼,赵书亦双眸圆睁。 他神情痛苦地紧握我拿匕首的手,不解地看着我,好看却满是惊恐的脸面色惨白。 “你......” “为何?” 他声音暗哑微颤,疼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落。 那湿红的眼底,满满的都是疑惑和诧异。 赵书亦应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他好心送我回家,我为何却要杀他。 “若是有下辈子,还劝公子莫要太心善。” 我麻木地勾唇冷笑。 “谁知道,有的人吟诗,不为风月,而是为了......杀人。” 许是巷内幽暗,我与赵书亦之间的举止又显得过于暧昧、亲昵,无论是那个长随小厮,还是那两名影卫,都没有及时留意到这边的异常。 我趴在赵书亦耳边又低声说了几句。 随即轻轻一推,顺势拔出了插在他腹部的匕首。 赵书亦失去支撑,无力地倒在地上,身体因生命的流逝而抽搐着。 站在不远处的长随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来,一边惊呼“大公子”,一边拔剑跑过来与我血拼。 可那点身手,又能耐我何? 连我的头发丝都还没碰到,就被一个极快的手刀劈倒在地。 几乎是同时,隐藏在暗处的两名影卫,也以迅雷之势径直朝我围攻而来。 恰逢此时,钟鼓楼的方向又传来了报时的钟声。 万花楼的花灯车想是就要出发了。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 我必须尽快赶回去才行。 否则今晚的行踪很可能会暴露,到时于世的命照样不保。 两名影卫一个耍的是流星锤,一个耍的是双刀流,都是极其难缠且招招下狠的高手。 我跑,他们追。 怎么甩都甩不掉。 第28章 魏驰我照样得杀 眼看着就要跑出巷口,我佯作摔倒,任由那双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快去看看赵大公子?”,双刀流的影卫道。 另一名影卫闻言,提着流星锤,迅速跑回深巷。 趁对方轻敌之际,我亮出袖箭,迅速按下机关,朝近身要扯下我面纱的影卫,接连发了数根银针。 影卫为了躲避暗器,暂时抽身。 我趁机扯下系在腰间的香囊,掏出里面事先准备好的香粉,朝影卫迎面扬了一把。 香粉里面加了迷魂香,影卫措手不及吸了一口,挣扎了没几下,便昏倒在地上。 论玩阴招,这些影卫始终不敌我们这些细作刺客。 我成功逃离。 又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茶楼后院的密道。 双儿姐姐心细如丝,事事面面俱到,竟然已替我备好了要买的桃花酥和樱桃毕罗。 伸手摸着油纸,都还是热乎乎,想必是刚出炉不久。 匆匆换回睿王府的婢女裙袄,洗掉手上的鲜血,拎着两包吃食,我回到了茶楼。 此时,温侧妃正一脸焦急地等着我。 “柒娘,你总算回来了,快快快,万花楼的花魁们都上花灯车了,车都开了,我们赶快下去。” 温侧妃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又扯着苧侧妃,叫上其他贴身婢女猴急猴急地跑出了茶楼。 细细想来,温侧妃和苧侧妃都是只比我大两三岁的少女而已。 正是玩心重、耐性弱的年纪。 按理说,以温侧妃那跳脱性子,她这么喜欢热闹,定是耐不住性子等我的。 而我又是个奴婢,她和苧侧妃又是主子,自然没有主子等奴婢的道理。 我本还担心若是温侧妃急着看花灯车,等不来我,带着苧侧妃先行离开茶楼,到时若是魏驰怀疑起我这段时辰的行踪,我该如何自证清白。 可我没想到,温侧妃她们宁可错过这番热闹,仍选择留在茶楼等我回来。 思及至此,心里有丝暖流淌过,却仍未能温化我那早已冻结的良心。 无关两位侧妃对我如何,魏驰我照样得勾引,人照样得杀。 她们两个人注定要因为我,成为没有夫君的寡妇,守着睿王府的后院孤独一生。 我跟着他们穿梭在人群中,与周身的热闹的欢愉格格不入。 花灯车在康宁坊的巷口左转,便进入了朱雀大街。 都城的百姓们都挤在两侧的街边上。 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 街上彩灯四处悬挂,五彩缤斓。 还有数不清的孔明灯飞悬在都城的半空之中,加上夜空的皎月,都城的主街亮如白昼。 百姓们站在街边抬足翘首,一起欣赏万花楼花魁们扮成天宫的仙女,跳着优美的舞姿和吟唱着与月有关的词曲,场面壮观又绚丽。 “花魁不愧是花魁,当真生得娇俏。” “有什么好看的,都是群上不得台面的风尘妓女罢了。” “若是能与这等花魁共度一夜良宵,真是做鬼也值了。” “不是兄弟我杀你面子,想与万花楼的花魁喝杯酒,你都得先考个功名再说。” ...... 花灯车上的花魁姐姐们,我自是都熟知的。 温侧妃和苧侧妃知晓我被牙婆卖到睿王府前,曾在万花楼里给花魁们当过端茶倒水的小丫鬟,便指着台上的花魁姐姐们一个个地问我名字。 “那个扮成嫦娥的花魁,又是谁?” 苧侧妃好奇地同我问道:“这女子眉目间有股英气,清冷傲然,与其他花魁们倒是十分地不同。” 我仰头望向花车上的那位嫦娥。 那是双儿姐姐。 双儿姐姐虽在名义上掌管万花楼,可平日里是不露面的。 她若露面,则必定是有任务要做。 也不知道晏王这次又想让双儿姐姐替他做什么呢? ...... 温侧妃玩心大,还想跟着花灯车继续往前走。 但好在苧侧妃是个稳妥性子,柔声细语地劝导了一番,温侧妃这才恋恋不舍地上了跟来的马车,朝宫城的方向赶去。 待我们抵达宫城门前时,魏驰的马车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温侧妃和苧侧妃刚下马车,长生公公就步履匆匆地迎了过来。 “总算是把二位侧妃娘娘给盼来了,这上元佳宴马上就要开场了,侧妃娘娘们快同殿下入宫门吧。” 魏驰此时已走下马车。 他侧身而立,清冷的目光越过两位侧妃,朝躲在她们身后的我看过来。 正好与我窥视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第29章 他好像很担心我 四目相对,我的目光并没有躲闪。 而是嫣然一笑,定定地回视着他,端详魏驰今日的模样。 他长发高束,配了一枚黑玉雕刻的蛇形簪,将发髻固定得纹丝不乱。 靛青色绸制大氅,领口衣襟是用极其珍贵稀有的黑狐狐尾缝制的。 黑色绒毛将魏驰的下颌线遮掩,衬得那张清俊的脸又冷白了几分。 他今日气色还算好,泛白的唇终于有了点血色。 再加上月光和花灯的映照,今夜的魏驰配得上“绝美”二字。 各大官宦世家的女眷们从旁经过,同他作揖行礼之后,都忍不住回头再偷瞧魏驰几眼。 就连一向不得意魏驰的温侧妃,都看得怔愣一下。 她口中喃喃道:“殿下气色好的时候,还怪好看的。” 温侧妃顺着魏驰的视线转头看向我,意味深长地叹道:“柒娘,我都不知是该同情你,还是......可怜你。” 苧侧妃不解。 “柒娘能得殿下宠爱本是件好事,姐姐何来的同情可怜?” 温侧妃摇头挪步,轻描淡写地回了苧侧妃一句。 “替身的悲哀,你不懂。” 我听了,都搞不懂温侧妃是真的在同情我,还是给我捅刀子。 想了想,只怪温侧妃说话向来如此。 待两位侧妃走到身旁,魏驰收回视线,带着两位侧妃朝宫内缓步而去。 皇宫有规定,身份卑微的婢女小厮不准踏入宫门半步。 我便与其他世家大族、官宦子弟府上跟来的下人们,一起站在马车旁候着。 上元节的佳宴开始了。 各地官员送来的杂耍艺人上场,在宫城门前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为东魏君王和百姓,表演独门技艺,共庆上元佳节。 烟花升腾,炸开一朵朵荼蘼。 打铁花的匠人们随手一打,便打造出了一场火树银花不夜天,漫天铁水乱紫烟的奇景。 宫城门前上下皆是阵阵惊呼赞叹。 被铁花映红的脸上都噙着笑,入目的皆是一派国泰民安的好景象。 打铁花表演之时,万花楼的花灯车也在此时开到了宫城之下。 这边铁花炫丽夺目,场面震撼,那边美人舞姿绝艳,歌声婉转动听。 我抬头望向花灯车上,只觉今日双儿姐姐舞跳得尤其地卖力。 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极尽妩媚,妖艳得好似要迷倒万千众生一般。 我不禁好奇,双儿姐姐此次的目标,到底会是谁呢? 换句话说,是晏王这次又要对谁下手? 就在双儿姐姐手提琵琶,表演嫦娥奔月之象时,周身突然传来一阵惊呼骚乱,紧接着头顶宫门大殿上也传来刺耳的惊叫。 红彤彤的铁花四溅,一个接一个的火团被投向宫门大殿, 数不清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射来,带着破竹之势和刺耳的蜂鸣,朝宫墙上的东魏君主射去。 哀嚎惨叫四起,宫门大殿上火光大作,不断有人从宫墙的大殿里坠落下来。 数不清的铁花在宫门前不停地炸裂迸溅,月高星稀的夜空如同下起了流星雨般,场面唯美壮观,却散发着浓浓的死亡气息。 火花溅到人身上,棉花做的袄裙瞬间燃得极旺。 百姓们为了躲避,仓皇逃窜,却又在摔倒之后被活活踩死。 万花楼的花车也烧得黑烟滚滚,好在双儿姐姐够机警,及时带着几名花魁躲到了安全之地。 “柒姑娘,快上车躲躲吧,当心伤到。” 睿王府的车夫提醒了一句。 我回过神来,不慌不乱地同车夫上了马车。 任由外面乱得昏天暗地,我心里只惦念着于世那边的情况。 也不知此时,我成功刺杀赵书亦的消息,有没有传到晏王的耳中。 思绪飘飞之际,车身猛地一沉。 下一瞬,车帘被人撩起,魏驰竟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我眼前。 他气喘吁吁地看着我,面色比入宫前还要苍白。 我看着他,不由一愣。 见过痛不欲生、虚弱憔悴的他,却没见过如此狼狈、慌乱的魏驰。 几缕发丝在他额前散落凌乱,冷白的俊脸上也被烟给熏黑了。 他身上面料上乘的大氅被烧出了几个大洞,连那稀有的狐尾毛都有几处被烧秃。 魏驰朝我靠近,淡淡的草药味中夹杂着浓浓的焦味儿。 “可否伤到?” 好像很担心我似的,魏驰一上来,就开始摸我脸、摸我头、摸我全身,紧张地检查我是否有受伤的地方。 我怔怔地仰头看着他,缓缓地眨了下睫羽。 心底有股异样在涌动。 第30章 明年一定 理性迅速回笼,我提醒自己,魏驰只是舍不得我这张酷似某人的脸罢了。 但我仍装出一副感动不已的模样。 “殿下是来救奴婢的吗?” 魏驰没回答我的话,见我无事,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我继而又低声委屈起来。 “殿下不是一直怀疑奴婢吗,奴婢若是死了,于殿下而言,不就少了件烦心事?” 他冷冷地睨了我一眼,一言不发转身下车。 “在这里好好守着。”魏驰下令。 不知侍卫何时赶来的侍卫齐声应承。 我推开车窗,探头看向魏驰的背影。 只见他有气无力地虚喘着,在长生公公的搀扶下重返宫门。 半个时辰后,宫门前的混乱终于得以平息。 温侧妃和苧侧妃最先被魏驰的影卫护送回到了马车上。 没多久,魏驰也在长生公公的陪同下也上了他独乘的那辆马车。 回府的路上,温侧妃余魂未定。 她怔愣愣地坐在那里发呆,手脚不停地微微抖着。 “太恐怖了,真的太恐怖了。” 温侧妃坐在那里自顾自地嘀咕着:“我亲眼看到一个小太监在我面前被活活烧死,还有人被一箭射到这儿......” 再转眼看身旁的苧侧妃,她的反应却与温侧妃大不一样。 她低着头,面颊粉红如霞,俨然一副芳心萌动的模样。 “苧侧妃在想什么?”我忍不住好奇道。 苧侧妃闻言,抿唇笑得羞涩。 她低头矜持了半晌,忽而抬起头看向我,“柒娘,我好像能理解你说的那位元玥姐姐了。” 我打趣道:“苧侧妃莫不是在今夜也有了钟意之人?” 苧侧妃用力点头,探身过来,用手遮挡,偷偷趴在我耳边提了一个人的名字。 玄影? 魏驰的影卫之一。 就是那个轻功了得,刺杀赵书亦那晚,追了我好几条街的人,也是负责今日监视保护我和两位侧妃游玩的人。 今日宫门大殿出乱,玄影受命现身,及时带两位侧妃逃离了险境。 不知道是不是受元玥姐姐故事的影响,便有了苧侧妃对玄影的一见钟情。 “你常日在殿下身旁侍奉,可曾见过玄影侍卫?” 苧侧妃小声地问我。 我摇头,故装不知。 “不曾见过,更不曾听过此人。既是殿下的影卫,平日里自是不便现身的。” 闻言,苧侧妃神情难掩失落,低头摆弄起手中的一块佩玉。 “这是玄影侍卫掉的,本想找个机会还给他的。” 我倒是能帮苧侧妃了了这个心愿。 可却不能管这件闲事。 魏驰若是知道我帮他的侧妃红杏出墙,还不得被气得当场吐血,恨不得宰了我? 更何况,我心里头最惦念的还是于世那边。 距离我刺杀赵书亦,过去将近一个多时辰了。 赵太傅的府上,此时想必已经乱成了一团。 而晏王这功夫估摸着也回到了王府。 若是传信的够快,晏王应该收到赵书亦被害的消息了。 那......晏王应该很快就会放了于世吧。 马车载着各怀心思的我们,在街口左转,又走了没多久,便回到了位于东城靖康坊的睿王府。 我搀扶着温侧妃缓缓走下马车,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柒娘。” 是于世。 自从进到万花楼的细作营里,于世便也改口叫我柒娘,从不对外人叫我的本名。 我欣喜地转身循声看过去。 只见于世手里拎着油纸包,站在睿王府门墙下,摆着一副吊儿郎当的张扬姿态,冲着我傻笑。 我微微同温侧妃和苧侧妃欠身。 “他是我同乡表弟,想来是来看望我的,奴婢想过去......” 不等我把话说完,温侧妃甚是通融大方地点了点头。 “去吧。” “谢侧妃娘娘。” 我踱步来到于世身前,仔细打量着他。 相比上次见面,于世脸上的伤已经消肿了。 眼角和唇角处仅剩淤青,连上次流血的伤口也都已经愈合。 只是眉毛上还是留下了疤痕,成了断眉。 我知道,于世定是知晓我担心他,所以特地跑来跟我报平安的。 “喏,你最爱吃的枣泥酥。” 于世将手中的油纸包递给我,“吃点甜的,心就没那么苦了。” 这世上,最懂我的人莫不过于他。 于世知我不喜杀人。 每每杀过人后,我夜里常常会惊醒,心情低落地一坐到天明。 我低下头,伸手接过。 看着那包枣酥,竟然不争气地红了眼。 “你不是也吃了很多的苦。” 于世不以为然,拍了拍胸口,恣意俊朗的脸上永远都是满满的自信和无畏。 “父亲和兄长说过,男儿若想顶天立地,自是要多吃苦、能吃苦,现在这点苦算得了什么” 于世跟随我这么多年,吃的苦早就够他顶天立地的。 这一次,差一点又要因为我把命丢掉。 我仍垂着头。 不想让于世看到我眼中翻涌的情绪。 于世忽然问我:“今日是上元节,吃元宵了吗?” “吃了。” 我收敛情绪,笑意盈盈地抬头看他:“你呢,吃了吗?” 于世点头,脸上始终挂着笑。 他得意地挑了下眉头,痞里痞气地炫耀起来。 “以我在万花楼里的人缘,怎么会连碗元宵都混不到。姐姐们一碗一碗元宵的送,多得小爷我看了都想吐了。” 他抬手轻拍了几下我的肩头,意味极深地坚定道:“明年,明年咱俩定要一起吃年夜饭,一起吃元宵。” 我用力点头。 “嗯,明年一定!” 余光里,魏驰下了马车。 他沉着面色扫了我一眼,视线转而移落到于世的脸上。 漆黑幽深的眸子,如同渗了冰,冷而锐利。 魏驰虽一言不发,却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于世的性子对上魏驰,自然也是不甘示弱,直勾勾地与魏驰对视,没有半点的服软之意。 我拽了拽于世的衣袖,示意他收敛点。 魏驰半眯眸眼,阴恻恻觑了眼我拉扯于世衣袖的手,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朝王府大门走去。 “柒姑娘,时辰不早了,该回府服侍殿下歇息了。” 长生公公扬声提醒了我一句,便跑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以后无事尽量别来睿王府,免得被魏驰盯上。” 同于世小声叮嘱了一句,我提着长裙,一步三回头地进了睿王府。 于世站在府门外目送我,迟迟不肯离去,直到红色大门重重关上,隔绝了我们望向彼此的视线。 第31章 鼻尖碰鼻尖 寝殿里。 魏驰沐浴更衣后,又窝在矮榻上,借着烛灯看书。 只是他一副心不在焉的烦乱样子,连书拿反了都不曾察觉。 我候在旁边,也不敢提醒。 长生公公熬好汤药端了进来。 我主动上前接过,跪在魏驰身旁,将盛了汤药的玉勺递到了魏驰的唇边。 “殿下,该吃药了。” 魏驰抬眸看我,目光冷寂,让人无端感到心虚。 他没有喝下我递到他嘴边的药,而是沉声命长生公公退了下去。 我预感不妙。 心里开始揣摩,难道是魏驰知道了赵书亦的事,又开始怀疑我了? 可以他和赵书亦公子的关系,若是知道赵书亦出事,定不会泰然无事地坐在这里。 “不是想勾引本王吗?” 魏驰将我手中的玉勺缓缓推到我的嘴边,“今日给你机会。” 我抬眸察言观色,可魏驰的脸上却平静如水,让人猜不透他的情绪和心思。 八百个心眼子同时动了动,看着手中盛着褐色汤药的玉勺,我福至心灵。 想要让我亲口喂药,就直说嘛! 我将玉勺里的汤药灌进自己的嘴里。 哎呦!苦得嘞! 魏驰这么多年是怎么喝下去的,难怪要换着法儿喝药。 我主动凑上前去。 唇瓣相处,舌尖探进早已虚张的唇缝,我将苦滋滋的汤药渡给了魏驰。 一口完,我又含了一口渡给他。 如此反复,魏驰竟然一点都不嫌弃。 一双好看幽深的眸眼,眼尾绯红,眼中跟沁了水似的,蒙了一层水汽,氤氲着淡淡的情欲。 最后一口汤药都喂完了。 我拿着药碗,起身欲要退下。 魏驰的大手却蓦然扣在我的后颈上,轻轻一捏,把我按回他的胸前。 唇齿再次霸道入侵而来,掠走我的舌尖不肯轻易放开。 口腔里残留的那点苦味渐淡,转而是一股津液淡淡的清甜。 似是惩罚,魏驰用力咬了下我的下唇,疼得我不由闷哼一声。 鼻尖碰着鼻尖。 魏驰饱含情欲的眼凝视着我,质问道:“痛吗?” 我快速喘息着,红着眼点头。 魏驰拇指摩挲着被他弄肿的唇,呼吸亦是紊乱。 “口口声声说是本王的人,却跟其他野男人言笑晏晏。本王真是看不出,你哪里像是本王的人?” 话落,魏驰又微微用力磨咬了几下我的双唇,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恨。 我面上慌,心里却在偷笑。 魏驰这是吃醋了。 吃醋好啊。 这代表我的勾引诱惑已初见成效。 “殿下息怒。” 我粗喘求饶,并装出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 “奴婢知错了。” 威凛逼人的气场暂时弱了几许,魏驰又咬起我的耳垂来。 那里很敏感,咬得我心里痒痒的,一股燥火在体内乱蹿。 冰冷的指尖从后颈移向顺着我的脸颊,又顺着下巴尖滑到我的喉咙,突然微微用力。 “你到底是谁的人?” 魏驰一边猛烈地亲吻我,一边逼问我。 “柒娘是殿下的人。” “若真成了本王的人,不后悔?” 耳边,魏驰气息粗重急促,声音暗哑低沉,仿若有种让人头晕目眩、甘愿继续沉沦在情欲之中的魔力。 我摇头,与他气息交缠时,含糊回道:“不后悔。” 因为,成为魏驰的人,是我的人任务。 刹那间,天旋地转,一眨眼我便被魏驰压在了身下。 魏驰的亲吻较之前更加地强烈霸道,攻城略池,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双臂环抱着魏驰的颈部,回应着他的挑弄。 只听魏驰道:“不管之前你是谁的人,过了今晚,你便只能是本王的人。” “奴婢一直都是殿下的人。” 露在外面的双肩似有凉风拂过,冻得我身体微微缩动。 魏驰手中动作停止,衣衫被他褪到一半。 好看的眸眼俯视着我,只见他眼尾绯红一片,昔日冷白的脸也浮出了几分血色。 他微微蹙眉,胸膛上下剧烈起伏,问我:“冷?” 我摇了摇头。 “奴婢不碍事。” 魏驰却猛地起身,顺手将我拦腰抱起,径直朝床榻而去。 紫色纱帐层层落下,我被魏驰放在宣软的榻上。 太好了。 我的美人计就要成了。 看着那张清俊的面庞一点点逼近,眼看着细作任务的第一步就要达成,我却突然紧张起来。 想起万花楼姐姐们说的那些,还有书上看到的那些,我心里跟装了大鼓似的,咚咚咚地,跳得又响又急。 “殿下。” 我忍不住颤声唤他。 魏驰一边解我腰间的束带,一边轻咬我的锁骨。 就在关键时刻,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魏驰本来未曾顾及,继续嘴下和手中的动作,却因长生公公的一句话戛然而止。 “启禀殿下,赵书亦公子那边出事了。” 刚刚酝酿好的缱绻旖旎,都在顷刻间坍塌散尽。 魏驰面色陡变,沉冷之中瞬间多了几分凛然的森寒。 他冷眸凝视着我,怀疑在他眼底浮现又隐没,最终漠然起身,疾步离开了寝殿,留下殿门大敞。 炭火虽仍在烧,可偌大的寝殿里却清寒冷寂无比。 夜里冷风带着飞檐的落雪卷地而入,吹得床榻前的纱帘轻轻飘动。 我坐起身,将魏驰褪到一半的衣衫拉回肩膀。 怔怔地看向那重重轻纱,感觉赵书亦的冤魂似乎就站在纱帐的那一侧,用他临死前的眼神瞪着我。 而过往死在我手中的亡魂,好像也都站在他的身后,连同我那残暴的父皇都在。 我好像听到他们在质问我。 有的问我为什么如此心狠,有的问我为何那般无情,还有人斥责我怎么就坏得这么堂堂正正?! 良心从我眼角滑落,我看着那翻卷舞动的层层纱帐,冷笑嗤了一声。 “你们不死,我怎么活?” 魏驰彻夜未归。 待次日,他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魏驰因为怪病,本就体虚身弱,彻夜未眠更是将他的那点唇色也给熬没了。 他面色惨白憔悴,拖着虚浮的步子,垂丧着脸走向床榻。 即便魏驰平日里再怎么擅长隐藏情绪,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可悲痛和自责此时在他的脸上却是肉眼可见的。 他无力颓丧地坐在榻沿上,目光虚空地盯着地面发了一会儿呆。 长生公公微微俯身守在身侧,沉默不言。 我也识相地站在长生公公的身侧,随时待命。 殿内不知安静了多久,只听魏驰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情绪低落地问道:“长生,若非本王,赵书亦是不是便不会死?” “殿下......” 长生公公不知该如何劝慰,唯有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一些。 魏驰苦笑。 “本王果然是个灾星,一出生便害得国运不济,后来又害死母妃,再后来又险些害得蔺芙丢掉性命,现在......又害死了赵兄。” 长生公公上前宽慰道:“事已至此,殿下振作起来,早日查出刺客和幕后主使,替赵大公子报仇才是要紧的。” 我侧眸朝魏驰那边瞥了一眼。 只见他修长骨感的手紧抓着床榻上的被褥,指节用力泛白,侧颈额头的肌肤因极度愤怒而青筋凸起。 他目视前方,冷寒威凛的气场好似冰封了殿内的空气。。 “到时,都不得好死。” 第32章 这是规矩 收回视线,我半垂眸眼,将内心的情绪藏得滴水不漏。 我下定决心,定不会让魏驰口中的那天到来。 在那之前,我会替晏王杀了魏驰,就像我杀赵书亦时一样,绝不心慈手软。 “劳烦柒姑娘,亲自去膳房那边,给殿下要碗安神汤来。” 长生公公忽然转身同我吩咐道。 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领命而去。 待我端着安神汤回来时,魏驰已经沐浴更衣,躺在了床上。 “长生公公,安神汤熬好了。” 长生公公从宽大的袖带里掏出一个长条木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根银针,在汤药碗里试了试毒。 银针无任何异样。 但他仍不放心,用取来一个茶盏,用勺子分出几勺倒在了里面。 “柒姑娘,这是规矩,勿怪。” 别看长生这个小太监年纪小,心思可不比宫里那些老太监差一分半毫。 我恭顺地接过茶盏,当着长生公公的面,一滴不剩地喝了个精光。 见我亦安全无恙,长生公公这才放心,亲自端着安神汤走进帐帘,给魏驰喂药。 魏驰这一躺,竟是高烧不起,一直昏睡着。 次日。 长生公公急得命人请来了宫里的太医,萧皇后得知后,声势浩荡地带人起驾来了睿王府。 寝殿内。 我与两位侧妃以及其它婢女太监,尊卑有序地跪在帐帘之外。 萧皇后雍容端庄,她什么也不说,光是往那里一坐,整座寝殿便笼罩在一片威严肃杀之中。 每个人神经都紧绷着,额头贴着冰凉的大理石地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昔日沉寂空幽的寝殿,此时竟因皇后的到来,显得拥挤逼仄了许多。 太医给魏驰诊脉施针后,同萧皇后禀报了几句后,便跟着长生公公退到旁侧,去开药方去了。 萧皇后则仍留在榻边。 宫内的嬷嬷在旁陪俸,将浸了水的湿帕子放在魏驰的额头上,温了就换。 “别走。” “母妃,别丢下儿臣......” “我的好夭夭......” “不怪你,你回来可好?” “夭夭......” “本王想你。” “母妃......” “夭夭,你在哪里?” ...... 魏驰烧糊涂了,昏迷中呓语,不停地唤着母妃和夭夭。 夭夭? 倒像是女子的乳名。 我心里念着这个名字,猜想魏驰口中的夭夭应该就是与我面容相似的那个她。 魏驰叫她叫得可真温柔。 许是听到魏驰念叨着他已逝的母妃,将他收入自己名下的萧皇后心情极度不佳。 她甩袖起身,朝殿外走去。 在经过我身旁时,萧皇后停下来脚步。 “你就是柒娘?” “回皇后娘娘,奴婢正是柒娘。” “抬起头来。” 闻言,我恭顺地抬起头来。 萧皇后目光冷蔑地瞧了我一眼,哼了一声:“还真是像。” 话落,萧皇后便带着一众嬷嬷宫女和太监,如来时那般,又浩浩荡荡地带着人离开了睿王府。 萧皇后一走,寝殿内的所有人都同时松了口气。 温侧妃更是瘫坐在地上,额头鼻尖都冒出了汗珠。 “见了这么多次皇后娘娘,我还是怕得腿抖。我娘亲真是坑死我了,早知婆婆这么恐怖,我当初还不如......” 不等温侧妃把剩下的话说完,苧侧妃便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巴。 “姐姐,谨言慎行,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苧侧妃左右四顾,轻声低语提醒道。 温侧妃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差点祸从口出,用力点头,将嘴巴抿得紧紧的。 “长生公公,在下有事禀报。” 忽有人疾步走入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朝那人望去。 我只瞧了一眼,便认出了那人。 是魏驰的影卫,那个追了我几条街的玄影。 余光里,扶着温侧妃起身的苧侧妃,在瞧见玄影时,倩丽的身姿蓦然僵了一下,随即又慌乱地低下头去。 我侧眸瞧过去。 只见苧侧妃面颊绯红赛过朝霞,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妩媚娇俏之色。 长生公公同玄影做了个稍等的手势。 随即走过来朝两位侧妃行礼道:“殿下有奴才在旁照顾着,两位侧妃娘娘就先回去休息吧,若是有什么事,奴才定及时禀告。” 温侧妃对魏驰向来没什么男女之情。 除了特殊日子要同行入宫,平日里更是连句话都说不上几句。 她自是没什么心思想留在这里照顾他,反倒巴不得早点回后院歇着。 “殿下素来不喜我和苧妹妹近身,也只能辛苦长生公公了。” 温侧妃甚是爽快地应了长生公公,拉着有些踟躇不前的苧侧妃,带着婢女们一溜儿烟似地跑了。 “请柒姑娘也暂且避让下。”长生公公同我道。 我乖顺地退出寝殿。 殿门紧闭,屋内人语喁喁,很难听得真切。 我猜想,十有八九是与赵书亦被刺一事有关。 我留了赵书亦身边长随小厮一命,又留了两名影卫一命,魏驰想必也早就从他们口中得知事情的经过,以及刺客还是名女子的事。 魏驰定是安排人去调查我的踪迹,还有那日半路失踪的小丫鬟。 但晏王的人手脚利落,自是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我不担心魏驰的人这么快会查到什么。 我只担心,魏驰这个大聪明,这次会不会又怀疑到我头上。 魏驰又烧了一天。 黄昏时分稍微缓和了些,可到了夜里,又烧得一塌糊涂。 长生公公寸步不离,在魏驰身旁守了两天两宿。 这功夫,他也终于挨不住,靠坐在软榻前的地上,低头睡着了。 屋内炭火融融,药罐子里的汤药咕嘟咕嘟沸着,满殿都是浓浓的中药味儿。 我偷偷拿出府上内应塞给我的纸条,坐在炭炉前大致瞧了一眼。 上面写的无非就是晏王对我此次行动的赞许。 另外,让我继续好好服侍魏驰,取得他的信任,若是有可能再探出他与何人或朝中大臣有私交。 我将密信扔到炭火之中,直到看到那些墨字彻底烧成灰,才起身来到殿门前透气。 几名护卫夜里无聊又犯困,便聚在廊下闲聊。 我则立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第33章 殿下想不想要 “听宫里的兄弟说,恭亲王这次怕是要落马了。” “为何?” “上元节那日,闹乱的铁花匠人正是恭亲王特地从民间选来的。” 其他几人闻言会意,不由得唏嘘。 “若真如此,意图弑兄夺位的罪名可就要扣在恭亲王头上了。” “纵然恭亲王想谋权篡位,也不是这个法子,我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蹊跷。” “确实,若是恭亲王真想叛乱,此番手笔也未免儿戏、拙劣了些,这不是上杆子把自己的人头往圣上的刀下送。” “看来是有人想嫁祸恭亲王,压下他的势头。” “你我都能想到这点,圣上英明,自然也会想到。” “如今圣上年迈,却迟迟不肯立储,东宫之位一日空着,这私底下的明争暗斗便不会停歇。” “是啊,听闻近几日,靖王倒是很得圣上器重,或许......” ...... 站在廊下听了片刻的墙脚,我回到殿内。 透过层层纱帐看过去,依稀可见长生公公仍坐在地上低头睡得沉。 斟酌须臾,我还是取来了他的披风。 轻步走到软塌旁,小心翼翼地将披风盖在了长生公公的身上。 如我所料,他亦是同魏驰一样警戒性极强。 即使是很轻微的触碰,都会让他们在瞬间清醒,即刻进入戒备的状态。 若不是我早有心理准备,可能已下意识地躲开了长生的攻击,暴露自己的身手。 好在长生公公警惕性虽强,但反应也是极快的。 拂尘里突然迸出的尖刺及时悬停在半空,并未伤及我分毫。 同魏驰的亲信打好关系,对我的细作任务并无坏处。 我将落在地上的披风拾起给长生看,摆出一副怯生生的委屈模样,想借机让长生对我生出几分愧疚之心来。 “长生公公,柒娘见您累得睡着了,怕您着凉,便.......不曾想吓到了公公。” 长生紧忙收起攻击的姿势,将我扶起。 他伸手接过披风,尚且清秀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 “是咱家一时鲁莽,亏待了柒姑娘的好心,还请柒姑娘勿怪。” 他笑意温浅朝我作揖赔礼。 我摇头浅笑,装心胸豁达。 “公公与我都是近身服侍殿下的人,柒娘自是晓得长生公公对殿下的安危向来用心,又怎会怪长生公公呢。” “长生公公已经守了殿下两日两宿,身体怎能吃得消,若是信得过柒娘,不如先回去休息一会儿,这里就交给我。” 长生公公着实疲惫得很,眼底都有了红血丝。 他看了看仍躺在床上的高烧不醒的魏驰,又瞧了瞧装天真扮善良的我,眼底的几分犹豫在看到手中的披风后消失不见。 “那今晚就有劳柒姑娘了。咱家就在侧室歇着,若有何事尽管来寻咱家便是。” 目送长生公公的身影去到侧室,我唇角忍不住勾起。 长生这个小太监,倒是比魏驰好哄得多了。 转身看向躺在床上的魏驰,仍是一副昏睡不醒的状态。 来睿王府两个多月了,还是头一次见魏驰脸色这么红润,脸红得跟煮熟了的螃蟹似的。 我在榻沿边坐下,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 还真是烫! 魏驰若是再这么烧下去,非得烧成傻子不成。 盘腿坐在魏驰的身旁,我单手拄腮,在救与不救他之间挣扎、盘算着。 无论是魏驰烧成了傻子,还是死了,对晏王的储君之争都不会再有任何威胁。 那我的第一个细作任务也就能早点结束。 可魏驰若是自己病死的,此次任务我便落不下什么功劳,又拿什么去跟晏王表忠心,获得他的信任呢。 得不到晏王的信任,我就拿不到我想要的东西。 就算还有下一个细作任务可以立功,可谁又能保证下个任务的难度不会比现在的难、比现在的危险? 更何况,晏王现在明显还不想除掉魏驰。 如今靖王有得势之兆,晏王还想借用魏驰身后的萧皇后的势力来制衡靖王。 魏驰若是死了,靖王的所有矛头,都会转向晏王,于晏王来说自是不利。 晏王是在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一个将所有对手一起除掉,然后名正言顺地入主东宫的好机会。 知彼知己,方能百战百胜。 晏王既然会在魏驰身边安插我,也会在靖王、恭亲王等其他皇子身边安插眼线细作。 我们这些细作的作用就是要替晏王窥探对方的实力和软肋,帮助晏王在夺储的这盘棋局里,谋划出一个绝佳的时机来。 思前想后斟酌了片刻,还是选择了救。 找来一壶子清酒,我解开魏驰的衣衫。 魏驰昏迷不醒时,还挺好摆弄的。 劲瘦结实的胸膛和紧致的腹肌,毫无阻碍地在我眼前展露无遗。 他肌肤冷白滑嫩,一点不比女子的差。 两颗红豆异常显眼,看得我的脸微微开始发烫。 烈酒擦在魏驰的身上,干了再擦,反反复复多次,一壶酒用光时,那股浓郁的酒香气已经彻底掩盖了魏驰身上淡淡的草药香。 忙乎了大半宿,魏驰的烧终于退下去了。 见他嘴唇干得起皮,我又善心大发地倒了杯温水端过来。 勺子里的水顺着魏驰的唇缝一点点地流进去,凸出的喉结滑动,昏迷了许久的魏驰终于有了知觉。 他缓缓睁开了眼,气息虚弱地侧头看向我。 “殿下,再喝点吧。” 我继续用勺子喂他水喝,魏驰也很配合,一边喝一边盯着我瞧。 他有气无力地抬手,指尖在半空微动,欲要触碰我的脸。 “殿下。” 我善解人意地俯身,主动将脸凑到他的指尖,还轻轻地滑蹭了几下。 “夭夭。” 魏驰果然是烧糊涂了。 看着我,却在叫其他女子的名字。 “夭夭。” “你终于肯回来了……” 我放下碗勺,静静地看着魏驰默了半晌。 灵机一动,我在魏驰身旁躺下,侧身与他面对面。 魏驰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夭夭,我心心念念的都是我的美人计。 什么替身不替身。 我不在乎魏驰,自然也不在乎他把我当成谁。 因为,对我来说有更重要的东西。 “殿下……” 我主动将魏驰的手扯过来,搭在我的腰间。 睫羽微颤,我深情款款地凝视着魏驰,不断地缩短唇与唇之间的距离。 “殿下若是喜欢,奴婢就是夭夭,夭夭就是奴婢。” “殿下。” 我学着万花楼姐姐们待客时的语调,轻柔婉转,带着一点点妖精般的魅惑之音。 “你的夭夭,就在这里。” “夭夭是殿下的,殿下想不想要夭夭?” 第34章 欲火焚身 魏驰眼神迷离,似睡非醒。 他神情带悲伤地呢喃着:“夭夭,这又是做梦,对吗?” “殿下,就算是梦又如何?” 为达目的我不择手段,我继续诱惑魏驰。 “难道殿下就不想在梦里得到夭夭吗?” 我一下下亲吻魏驰,试图勾起他的欲望,不安分的小手也在他的胸膛前来回挑逗。 可撩拨了半天,我自己差点欲火焚身,魏驰却又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 孤掌难鸣。 我只能跑到殿外吹风透气,用手当扇子,熄灭体内的那股燥热。 赵书亦死后的第七日。 魏驰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烧总算是彻底退了。 只是这一病,魏驰比前些日子又清瘦了许多。 本就骨感的下颌线,也愈发地棱角分明。 前几日还合身的衣衫,今日穿在他身上便松垮了几寸。 衣襟下锁骨和胸膛若隐若现,倒是给他添了几分风流洒脱之意。 我偶尔瞧上他一眼,都会不由地惊叹下魏驰的好风姿。 于世也生得好看。 但魏驰和于世的好看,是全然不同的。 魏驰病娇娇地往那一坐,郁郁寡欢的样子,总是会让人心生怜意。 可他又弱中有刚,总有股子说不出来的狠劲儿和冷厉,让人不敢造次,轻易欺辱他。 殿外碧空如洗,暖阳高照。 但春寒料峭,天气尚且寒凉。 魏驰外面披着一件墨青色的长袍,他跪坐在案桌前,抬起的狼毫笔迟迟不肯落下。 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出一大圈黑来。 在旁替他研墨的我抬眸看了一眼魏驰,只见他半垂眸眼,盯着案桌上的一本书卷沉思,淡漠清冷的眉宇间夹带着几抹哀伤。 我垂眸猜想,魏驰许是又想起了梦中的夭夭或者他早逝的母妃,又或者,是因为赵书亦。 过了没多久,有侍卫进来禀报。 “启禀睿王殿下,赵书亦赵大公子已经......起程了。” 侍卫口中的“启程”我自是知晓,只是出葬的含蓄说法罢了。 因为魏驰的身子一直都不好,所以睿王府里的人在言辞上都多有忌讳。 尤其是长生公公,不吉利的话他都叮嘱大家别说。 闻言,魏驰默了片刻,才淡声道了一句:“退下吧。” 不多时,又有两名影卫来报。 这两名影卫正是上元节那晚暗中保护赵书亦的两人,一个流星锤,一个双刀流。 我心中预感不妙。 猜想这两人禀报之事可能是跟我有关。 不同以往,魏驰今日没有让我退下避让,反倒任由我与长生公公在一旁静静听着。 总感觉魏驰是别有用意。 “殿下,这是赵公子的长随和我二人凭借记忆,托画师画的那两名女子。” 长生公公上前接过,将两张画纸展开,平铺在魏驰的案桌上。 我偷偷朝那两幅画像斜睨了几眼,一个是蒙着面纱的我,一个是那日陪我做戏的小丫鬟。 不得不说赵书亦的长随记忆力倒是挺好的,画师画得也有七八分的像。 只是,赵书亦的长随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画像上,我的眼梢子都要翘到太阳穴上去了! 狐狸眼睛都没生得这么夸张的,好吗? 影卫继续禀报。 “刺客和丫鬟的画像,属下早已分发给了其他影卫,暗中搜察了多日,却仍无半点头绪。” “都城都搜遍了?”魏驰沉声问。 “回殿下,除了个别守卫森严的重臣府邸和一些国公侯府、宗亲王府外,属下们都搜遍了。” “想法子买通这些府上的下人。让他们看看各府女眷和婢女中,可有与画像上相似之人。” 魏驰顿了顿,继而又提醒道:“另外,那些风月之地可有查过?” 两名影卫面面相觑怔了一下,随即看向魏驰同时摇头:“不曾仔细查过。” 魏驰蹙眉,“何意?” 耍流星锤的从脖子红到耳朵,略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 “属下倒是想着进去查一眼,可那些地方的女子太吓人,我人刚进去,就差点被那些风尘女子给......后来属下也没顾得上就逃了。” 闻言,我倒是有些同情起流星锤来。 虽然未曾去过都城里其他的风月之地,但是万花楼前院姐姐们的厉害我还是见识过的。 耍流星锤的影卫剑眉星目,英气俊朗,又生得细皮嫩肉的,正是风月之地姐姐们最喜欢的客人。 她们宁可不收钱,都会要尝一口这样难得的鲜肉。 可惜店里鲜少有这种稚嫩的少年郎踏入。 若是被她们遇到了,那自是热情似火,恨不得当场给按在地上扒个精光,争先恐后地将其一口口活吞了,轮番给骑着办了。 那就跟唐僧进了盘丝洞似的,光是想想,就替流星锤捏把汗。 他若是跑得慢了点,怕是要晃着腿、顶着两眼乌青出来。 “花些银子,找些常客进去帮忙瞧瞧。” 魏驰冷声交代了一句,便命两人退下。 看得出来,魏驰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赵书亦的死对他打击不小,一连几日,魏驰都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就连我,他都懒得瞧了。 诱惑魏驰的任务,又回到了原地踏步的状态。 我同晏王禀报了情况,一改往日的催促,这次晏王却让内应传信给我,让我不必操之过急,先尽职尽责当个女婢,加强魏驰和长生公公对我的信任。 晏王这次倒是同我想到一块去了。 魏驰正因赵书亦的死而伤心难过,哪还有心思去想风月之事。 这节骨眼上,若还要逼我上杆子勾引诱惑他,反倒会弄巧成拙。 欲速则不达,暂且缓些时日,方为上策。 ** 是日,惊蛰。 我正在殿内压香,殿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吓得我手抖了一下,将压好的香碰散了形。 心头没由来地发慌,我预感不佳。。 午睡后醒来,魏驰莫名其妙地又翻出了那两张画像,且视线却始终锁定在蒙着面纱的那张。 我最担心的是他从那双眼睛,怀疑到我。 点好香时,长生公公也端来了熬好的汤药。 我起身接过,如往常那般,端到魏驰身前呈上。 魏驰这段时间不用我喂药,也不用我的嘴当蜜饯子,每每都是自己拿起药碗一口气喝光,然后再扔蜜饯到嘴里含着。 我起身欲要退到一旁,魏驰忽然叫住了我。 “不觉得......这画中女子的眼睛,跟柒娘很像吗?” 他倏地侧头看向我,凌厉的眸光仿若一把冷寒的剑,势要切开我伪装的面具。 我佯作乖巧,探头朝案桌上的那幅画看去,态度和神色都拿捏得极其认真。 “这女子的眼睛生得比狐狸都夸张,奴婢虽不是什么绝色,可自认为眼睛要比画中女子的好看得多。” 魏驰单手捏住我的脸颊,将我的脸扭向他。 他抬起另一只手,修长白皙手指带着冰冷的触感,盖住了我大半张脸,仅留一双眸眼。 第35章 柒娘的嘴 “画风虽浮夸了些,可本王瞧着,这股媚气倒是同你像得很。” 言语间,魏驰俯身逼近,一种极强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我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处乱不惊地垂下眼帘,避免与魏驰对视。 “看着本王。” 魏驰沉声喝令,周身气息登时又冷寒了几分。 我顺从地掀起眼帘,对上了那双如同凝着黑冰的眼。 完了。 我之前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心里计划着,下次再有刺杀的任务,我得带副面具,让人看不到眼形的那种。 微凉的手仍覆在我的脸上,魏驰半眯眸眼,神色凝重地审视着我。 “这么一瞧,本王倒是想起了除夕那晚的女刺客。” 我装作惊慌害怕的模样,泫然若泣地在他掌心下启唇,声如蚊呐地唤道:“殿下。” 秉持着细作打死也不说的精神,我继续装傻充愣。 “殿下,奴婢冤枉,柒娘弱女子一名,手无缚鸡之力,连只蚂蚁都不曾踩死过,又怎会去干杀人的勾当。” 魏驰就跟没听到我的话似的。 他将双手从脸上移开,转而抓起我的手腕,拨弄着我的手指仔细瞧了起来。 “刺客擅长使弓,左右手皆可。” 他语气轻缓幽冷,一字一句都像是把刀子,往我蹦蹦直跳的心口上划。 “想练出那么精准的射术,必非一日之功。常年摸弓练箭,指腹上必会生茧。” 话音停止时,魏驰展开我的左右手。 摩挲着一两处的指肚,他冷眼觑着我道:“比如说,这里。” “......” 蜷起手指,我将魏驰修长冷白的手握紧并细细摩挲着。 “来睿王府之前,奴婢四处乞讨过活,干得都是粗活累活,手上磨出点茧子再正常不过。” 找了个借口搪塞,我捧起魏驰的手,凑到唇边替他哈热气。 我顾左右而言他:“倒是殿下的手,怎么总是捂不热。” 魏驰冷冷地哼笑了一声,忽然掐住我的脖子,目眦欲裂地呵斥我。 “当本王好骗不成?” 积攒了多日的情绪似乎都在此刻爆发,魏驰愤怒地质问我:“赵书亦何罪之有,你要杀他?” 颈间的手指不断紧锁,掐得我几近要窒息。 魏驰继续逼问我:“幕后主使到底是谁?说了,本王可饶你一命。” 我摇头否认。 吃力地发声道:“奴婢不是......奴......婢冤枉......” “不说是吧?” 魏驰用力将我甩倒在地,高声喝令:“来人!刑罚伺候!” 我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捂着刚刚险些被魏驰掐断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息咳嗽,连带着眼泪簌簌而落。 “殿下,我真的不是刺客,你相信奴婢好不好?” 我跪地不停地哭求,哭得真情实感,连我自己有一瞬都信了我不是刺客的话。 魏驰却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殿外的侍卫领命取来了刑具。 一人将我的双手牢牢按住,一人拿出十根针来,往我的指甲下扎。 十指连心,每扎一下,都疼得头皮发麻,心脏紧缩。 扎一根,魏驰问我一句。 “受命于谁?” 我摇头哭道:“奴婢不是刺客,奴婢冤枉。” “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没人派奴婢来。” “是谁指使你的?” ...... 一根银针狠狠刺进我的指尖,疼得我人几欲昏厥。 我几乎要咬碎了牙,流着泪死不承认。 “奴婢该说的都说了,是殿下不信。” 钻心的痛疼让人生不如死,里面的中衣已被冷汗濡湿,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黏腻腻地贴在我的面颊上。 我趴在地上,到最后连一句求饶的话都喊不出来了。 赵书亦是我杀的。 我是晏王派来的细作。 可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说了,我和于世这些年受的苦就都白受了 只要我死不承认,就有一线生机。 就算是魏驰心狠手辣将我处死,可最起码于世会平安无事。 “殿下,十根针都扎完了。” 魏驰起身朝我走来。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疼得无念无想,已经懒得搭理他,干脆闭上眼扛着。 魏驰恨意浓烈的声音,字句清晰地撞进我的耳畔。 “书亦兄谦谦君子,坦荡如砥。” “他思天下百姓之苦,只待入仕为官,以崇德布化,惠恤黎庶,兴兆民之所利。” “你们却因本王而乱杀贤良之人,其罪......当诛!” 我什么都不想说。 我知道赵书亦无辜,也知我很坏,手上沾满了许多人的血,是个连阎王见了都要摇头嫌弃的人。 但我别无选择。 因为我要走的路注定要踏着尸骨血海前行。 “殿下若是杀了奴婢能解恨,那就杀吧。” “本王才不会便宜了你。” 魏驰收起适才外放的情绪,语调蓦然变得平冷淡漠,没有任何的起伏。 “拖下去,鞭刑......二十。” 我心中苦笑。 比起晏王,魏驰还是太仁慈了。 同样的事情,换了晏王,不把人扒层皮,折磨得半死不活,他都不带解气的。 鞭刑二十挨完后,我遍体鳞伤,衣裙上血渍斑斑,狼狈得已经不成样子了。 我想我在细作营里的那几年,都未必有今日这般凄惨。 侍卫又将我拖回到魏驰的面前。 魏驰在我身前俯身蹲下,冰冷的手背蹭了下我满是汗水的面颊。 他幽声问道:“疼吗?” 我哭着点头。 魏驰的语气软了几分。 “现在如实招来,本王定信守承诺,饶你不死。” “奴婢不知该招什么。” 我又哭着摇头。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殿下仅凭奴婢的眼睛与刺客相似,就认定奴婢是刺杀赵大公子之人,实非君子之风。” “断是赵大公子知晓,也未必会认同殿下所为。” 身体每动一下,都疼得我倒吸凉气,浑身冷汗涔涔,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今日这番折腾,俨然已到了我能承受的极限。 视线模糊,意识逐渐混沌。 最后一丝清明消散之际,我听到魏驰嗔笑道:“柒娘这张嘴,真是硬!” 第36章 本王都想信你了 待我清醒时,人已被垂吊在了王府大门高高的檐廊之下。 双脚悬空离地,约有半丈高。 手腕被绳索紧紧捆绑悬吊,勒得皮肉生疼。 胳膊也因身体长时间吊着,感觉好像要跟肩臂脱臼分离。 可是,此时这点痛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因为我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痛的地方。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很多时候都是事儿赶事。 昨日本该是我每月去万花楼取解药的日子,就算我无法抽身离府去取,于世或者睿王府中的内应都会想方设法给我送来。 但眼下这情形,任何人都无法近身把解药给我。 蛊虫没了药性控制,逐渐在我的体内复苏蠕动,那种从内向外的奇痒让人恨不得抓心挠肺。 我觉得我好像快要死了,甚至渴望死了算了,就不用在承受这噬心之苦。 痛苦无从得以缓解,我只能靠着哭来释放。 睿王府的门前,围聚着都城的百姓。 一个个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看样子是府上的女婢犯了错。” “什么错会受这般惩罚?” “难道是跟男人私相授受,乱了礼法?” “那也该浸猪笼才是,为何在打得遍体鳞伤,挂在这里示众?” “听闻睿王府上的婢女时常换,总是有人送,又总是无端消失......” “嘶~~这睿王该不会有什么癖好吧?” “可睿王身子弱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一个病秧子还能有什么癖好?” 百姓们越聊越来劲,听得我感到甚是聒噪。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宫里的太监们找对食,那方面不行,就都用鞭子抽,换着法儿地折磨人。我看这睿王啊,搞不好那方面不行,就靠虐待婢女们来泄欲。” “还真有这个可能,不然两个侧妃嫁入王府也有一两年了,至今未曾听到睿王得个一儿半女的。” “真是可怜了这些奴婢啊。” ...... 身侧的两名侍卫站得笔直,目视前方,任谁搭话询问缘由,都不张口回半句。 我知道,魏驰命人将我挂在此处示众,既不是想羞辱我,也不是想警示都城百姓。 而是在同我幕后之人示威挑衅,同时也是他最后的试探。 若我幕后之人是个沉不住气的主儿,此时定会有所动作。 可偏偏那人是晏王,狡诈多端,最是能沉得住气的。 否则,也不会至今都未曾显露过锋芒,得了一个与世无争、平庸和善却胸无大志的名声。 晏王同魏驰一样,极懂得韬光养晦、隐忍蛰伏。 以晏王的敏锐心思,还有他在睿王府安排的内应,他应该也知我尚未招供。 反正痛不是在他身上,他自是在暗中静静观望。 只是苦的是我罢了。 围观的人群中,我看到了于世。 他满脸焦急,隔着人群,两眼湿红地遥望着我。 怕于世担心难怪,我强撑着扯开唇角对他笑,希望能宽慰到他一些。 见于世挤过层层人群,满身杀气欲要朝我走来,我紧忙冲着他色厉内荏地摇了摇头。 可我每动一下,都疼得撕心裂肺。 于世见我痛苦的样子,乖顺地停下了步子。 他就是这样,总是很听我的话,乖得让人心疼。 体内蛊虫愈发活跃,我疼得痛不欲生,口中甜腥四溢,下唇似乎都要被我咬烂。 浑浑噩噩地挨到暮鼓敲响,王府的侍卫领命将我取下,抬到了魏驰的眼前。 痛苦将我折磨得奄奄一息,根本无暇再继续演戏或者扮娇弱装可怜给魏驰看。 我蜷缩成一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无所谓接下来是生是死。 迷迷糊糊中,有股异样的幽香沁入鼻内,身上各处的疼痛神奇般地减弱。 可脑子却是昏昏沉沉的,感到天旋地转。 凭借在万花楼的细作营所学,我猜到了这是什么香。 是一种问你什么,就答什么的香,亦称曼陀罗。 这种香料的配方,我倒背如流,只待某一天,我要留着给晏王用。 “柒娘,你到底是谁的人?” 魏驰的声音仿若天外来音,幽冷而空明。 “殿下的人。” 我声音沙哑,吐气无力。 “是谁派你杀了赵书亦?” 我语气坚定地回道:“不是我,我是殿下的人。” “除夕夜那晚,古琴坊阁楼里的那人,是你,对吗?” “除夕夜,我一直在睿王府。” 体内的蛊虫似乎在啃咬我的内脏一般,刺痒的疼痛让人头皮发麻。 此时虽让我生不如死,可噬心之痛恰好抵消了曼陀罗的催眠药性下,让我仍时刻保持着清醒。 “你到底是谁?”,魏驰又问。 热泪顺着眼角不停地滚落,我哭着哽咽。 “时和岁丰,取予有节。” 被针刺过的指尖狠力地抠着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蛊虫的噬心之痛。 我觉得我真的快要死了。 可能等不到蛊虫爬到我的心脉之处,我便会被活活疼死。 可我还不能死呀。 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不管魏驰又问了我什么,我一直在哭,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 “时和岁丰,取予有节。” “时和岁丰......” “取予有节......” ...... 一声轻叹从头顶传来。 魏驰淡漠地道了声:“还真是块犟骨头。” 曼陀罗的香气消弭,耳边魏驰清冷的声音也随之少了几分空灵之意。 “软的不行,硬的也不吃,本王倒是想信你了。” 爱信不信。 我都要疼死了。 “抬回房去,再去宫中请位女医官来,给她处理下伤口。” 魏驰终于放过我了。 我暗松了一口气,却也被蛊虫折磨得昏死了过去。 待到再次醒来时,我趴在自己的寝房里,后背裸露在外,一名女医官正在给我背上的伤口上药。 “稍等,药很快就上完了。” 我有气无力:“多谢医官大人。” 女医官笑而不语,她久在宫内那种是非之地浸染,自是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意识回笼,我察觉到体内的蛊虫似乎又恢复到休眠状态。 想是晏王的内应趁机偷偷给我喂了解药。 我趴在那里,闭上双眼养神。 感觉这两三日浑浑噩噩的,好像是渡了一场大劫。 现在劫后重生,魏驰应该不会再怀疑我了吧。 第37章 虚怀若谷 女医官叮嘱几句后离开。 没多久,长生公公叩门招呼了一声,领着两名婢女走了进来。 两名婢女手里都端着东西,看她二人衣裙的颜色,等级都比我低一些。 我撑着身子,欲下床行礼,却被长生公公摆手打断了。 长生公公笑眼弯弯,和颜悦色地同我言道:“柒姑娘这身上的伤啊且养着呢,一些客套的虚礼不讲也罢。” 话说到一半,长生公公朝身后指了指。 “殿下特意吩咐,调来两名婢女来专门伺候柒姑娘,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同她二人说,她二人办不到的便来寻我即可。” 我脸上笑着应承,心里却将魏驰问候了八百遍。 真是给几个巴掌再给几颗枣。 我这一身的伤,还不是拜他魏驰所赐。 现在却来当良善亲和、体恤下人的主子了。 “另外,殿下还让我给柒姑娘拿来两样补品,一罐是上好的创伤膏,涂了身体不留疤,还有养肤美白的功效,另一罐是人参等珍贵药材熬制的丸药,吃了可以补气强身,帮助柒姑娘早日康健。” 我强颜欢笑。 “那就劳烦长生公公,替我......谢过殿下。” 自宫变逃亡那一年起,我就再没过过被婢女服侍的日子。 突然之间身边多了两个形影不离的小丫鬟,还真是不习惯。 在她二人的服侍下,我趴着床上养了两三天,过了段久违的悠闲日子。 每天除了餐食,还会有茶点甜水送来,搞得我有时恍惚得差点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魏驰命人好吃好喝地供着我,却从未来房间看过我一眼。 一晃又过了两三日,我背上的鞭伤也好了,被针刺过的手指头也开始消肿了。 是日,温侧妃和苧侧妃两人,带着好吃好喝的来看我。 温侧妃一脸关切地打量着我的十根手指头,神色极度夸张。 “天啊,柒娘,你这手指头怎么包得跟壁虎的爪子似的,殿下到底对你用了什么酷刑?” 我笑了笑,转移话题。 “奴婢何德何能,竟然劳烦两位侧妃娘娘来看我。” 苧侧妃接话道:“其实我和温姐姐前些日子就听闻了消息,你被吊在府门外时,我二人本来是想替你求情的,却被殿下下了禁令,不准离开后院半步,也是到昨日才准我二人来看你。” 两位侧妃的关心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细作的大忌是“情”字。 男女之情、姐妹之情、同僚之情、还有不值钱的同情,对于我们这些细作来说,都是要不得的。 因为这些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成为我的刀下魂。 有了情谊,我还怎么下得了手。 是以,在睿王府里,我并无与任何人交好的心思。 却无奈温侧妃和苧侧妃对我却是出乎意料的热心肠。 每每本心动摇时,我都会提醒自己,要守住这颗冷漠凉薄的心。 可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我起身下床,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欠身行礼道谢。 “奴婢身份卑微,却有幸得两位侧妃娘娘关心,柒娘真不知该如何感激。” 温侧妃紧忙拉起我,将我按回了床上。 “想感谢我们还不容易,就再多给我们讲讲故事和乡野间的趣事,或者多陪我和苧妹妹玩几次叶子牌。” “好。” 我晃了晃两只壁虎爪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两人,承诺道:“没问题,等奴婢手好了,就陪两位侧妃娘娘打牌,给你们讲故事。” 八卦的温侧妃又拉着我,追问我被魏驰责罚的原因。 我大致讲了一番,温侧妃才算作休。 “殿下真是糊涂,我看他就是有气儿没地撒,硬编理由拿下人出气。” “自己抓不到刺客,拿下人发泄,算什么君子。” “再说,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多着去了,凭什么就认准了你。” 温侧妃嘟囔嫌弃了几句后,又带着苧侧妃同我聊起府上的新鲜事。 “知道吗,咱们王府上最近来了位小道姑。” 温侧妃说的时候,表情神秘兮兮的。 “我听府上负责前院扫洒的嬷嬷们说,那小道姑最近甚是得殿下的眼,每日都在殿下的寝殿里从早坐到晚。” 苧侧妃闻言,也冲着我微微颔首。 “我虽未曾见过真人,但听那些嬷嬷们说,小道姑生得清丽脱俗,走起路来都有种步步生莲的仙气。” 闻言,我心里莫名有点酸。 怪不得都不看我,敢情魏驰是有了新欢。 男人啊,果然都不是喜新厌旧的东西。 “这下可好了,殿下身边有了新宠,我跟苧妹妹再同他讨要你,定不是什么难事。” 温侧妃喜形于色,双手在身前轻拍紧握,仍像是尚未出阁的少女一般。 闻言,我皮笑肉不笑,暂未表态。 两位侧妃的偏爱,着实让我犯难。 魏驰宠谁不宠谁不重要,可我必须得留在他身边。 一个多时辰后,两位侧妃起身要走。 温侧妃性子急,先带着婢女离开了房间。 苧侧妃临出门前时,神色犹豫,似有话要说。 见状我主动问道:“侧妃娘娘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苧侧妃低头绞着帕子,时不时地又看向门外,很怕温侧妃回来催她。 “侧妃娘娘尽管说,柒娘知晓分寸,不会乱说的。” 苧侧妃点头咬唇,似下了决心。 “我想问,我同温侧妃每每出行,殿下也都会派影卫暗中保护我们吗?” 我立马会意,苧侧妃这般是为了影卫玄影。 “两位侧妃娘娘身份尊贵,都是世家大族出身的金枝玉叶,殿下自然会派人暗中护着二位侧妃娘娘。” 苧侧妃含羞带笑地点了点头。 “柒娘好生修养,我和姐姐改日再来看你。” 话落,苧侧妃便步子轻快地去追温侧妃了。 白驹过隙,一晃又是几日。 天气渐暖,我身上的伤也都好得七七八八了。 手指拆了纱布,红肿已彻底消退。 今日我早早起身,去魏驰的寝殿待命服侍。 殿内,魏驰尚未醒,长生公公站在帘帐外守着。 我上前行礼寒暄。 长生公公一见到我,也笑吟吟地道:“柒姑娘气色果然好了许多。” 我莞尔有礼道:“托殿下的福。” 长生公公正欲开口同我说什么,一道如清泉般悦耳清脆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长生公公,殿下可醒了?”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与众不同的强劲对手迎面走来。 小道姑确实如温侧妃和苧侧妃所言的那般,清丽脱俗,气质不凡,走起路都带着股清风。 那一身月白色的轻纱道袍也随风舞动,言行举止都有种仙气飘飘的迷人魅力。 “昨日道长回房后,殿下又多看了会儿书,睡得有些迟。”,长生公公浅笑应承。 小道姑眉目明媚,落落大方地看向我。 “这位婢女瞧着眼生,是府上新来的?” 长生公公立即同我引荐。 “还不快见过若谷道长?” 好一个若谷...... 虚怀若谷,安怀若素。 思忖间,我视线飘香小道姑胸前那让自叹不如的傲人“虚怀”。 这若谷“虚怀”该不是给魏驰专备的吧。 我收敛审视的目光,欠身作揖。 “婢女柒娘,见过若谷道长。” 第38章 谁杀不是杀 晨曦透过窗棂,斜照进寝殿内。 缕缕光束间,依稀可见浮尘上下飞舞。 日子虽已过惊蛰,可魏驰的殿内却仍烧着炭火。 从衣桁上取下前夜烫好的衣衫长袍,我来到魏驰身前,服侍他更衣。 “奴婢柒娘见过殿下。” 许是几日不见,魏驰对于我的突然出现有些意外,乍看到我的那瞬微微怔了一下。 他未言语,垂眸盯着我瞧了片刻后,便收回了视线。 关于前几日的事他只字未提. 好像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似的,让人有些摸不准魏驰现在的心思。 他到底是信我了,还是仍在怀疑我? 思来想去,不得而知,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带着一股茉莉花的清香,小道姑若谷迎上前来。 她甩了下拂尘,朝魏驰行了个单手礼。 “贫道若谷见过睿王殿下。” 她眸眼弯弯如月,浅笑嫣然地又道:“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魏驰照做回礼,神色却一如既往地淡漠凉薄,对小道姑也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他神色淡淡:“相比之前,确有改善。” ...... 两人有来有往地又聊了几句后,便要在魏驰用过早膳后,练习打坐冥思。 魏驰之间从没这个习惯,想来是小道姑若谷来到王府之后养成的。 长生公公侍奉魏驰用早膳,我则依照之前每日都做的事,去开窗换气,点上熏香,再给魏驰煮壶醒神的热茶来即可。 将几扇窗户架起后,我来到熏香炉前。 刚要取出魏驰惯用的龙涎香时,小道姑若谷突然快步走过来拦住了我。 “这香,还是由贫道来点吧。” 言语间,小道姑若谷已拿出一盒香粉。 她将我挤到一旁,随后动作娴熟地在香炉底将香粉扣成了莲花纹样。 镂空的香炉盖盖好后,升起的缕缕青烟好像都在空中凝聚成了莲花的形状。 香气清新淡雅,让人心定神怡。 香由小道姑点了,我想那我就去煮茶吧。 可我的手刚碰到茶壶,水都没灌进去呢,那小道姑又疾步走了过来。 “这茶,还是由贫道来煮吧。” 说话间,她又从袍袖里掏出备好的特制茶,煮水、洗茶、泡茶,动作熟练地煮出了一壶花香浓郁的茶来。 一朵晒干的莲花泡在茶壶中,没多久便吸了水,浮在茶水之中,甚是赏心悦目。 细细闻下,还能嗅到莲花的清香来。 确实比我煮得好。 茶也不用我煮,那我只好去做其他的事。 瞧见花瓶里的那几枝梅花已有凋败之象,我去殿外的院内剪了几枝开得正盛的梅花进来。 不得不说,这小道姑好像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我刚把新鲜的梅花插进花瓶里,明明在那边同魏驰品茶的小道姑又走了过来。 “这花,还是由贫道来插吧。” 只见她嘴里嘀嘀咕咕,掐指在那里算着什么。 片刻后,她从花瓶里取出一支梅花,又将花瓶里那几个枝丫上的梅花零星地掐去了几枝。 数了数,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笑来。 见我皱着眉头,错愕不解地瞧着她,小道姑若谷谦和有礼地同我解释。 “柒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学道之人讲究命理术数,刚刚柒姑娘插的几枝梅花,枝数和梅花朵数,今日于睿王殿下实为大不吉。” “......” 还大不吉? 我眼角抽跳,强颜欢笑地与她装作和善。 “柒娘见识浅薄,以后还请道长多多指点。” 我笑着转身,回头后便迅速收起了唇角的笑容,撇着嘴对小道姑有些不服气。 却不成想,我抬起眸眼时,正好撞到魏驰那双玩味的眼神。 四目相对不到一瞬,小道姑又突然闯进我的视线,隔断了魏驰看向我的目光,径直朝他所在的方向走去。 “今日外头天气正好,殿下既已用过早膳,打坐之前,不如同贫道去后花园走一走,采补天地阳气,有助于改善殿下气血虚弱之症......” 小道姑罗里巴嗦地说了一通,魏驰淡漠点了点头。 来睿王府这么久了,我还是头一次跟魏驰来后花园散步。 魏驰双手负在身后,同小道姑若谷肩并肩走在前头,我同长生公公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小道姑说什么,魏驰都会有回应。 两人言笑晏晏,似乎挺合拍的。 万花楼里的姐姐们说得没错,男人啊,都是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 我才不在几日,他身边就有了替代者。 “若谷道长的师父、师兄原与靖王殿下熟识。” 闲来无事,长生公公突然低声同我细细说起了若谷道长的来历。 “圣上近两年来身子大不如以前,可前两个月,靖王殿下将若谷道长的师父带入宫中,引荐给了圣上,圣上每日跟着打坐研道,进补丹丸,这些日子圣上容光焕发,大有回春之势。” “靖王惦念咱们殿下体虚身弱,便带若谷道长来咱们睿王府上探望,希望殿下的身子也能同圣上一样调养过来。” 闻言,我颔首点头,未再言语。 即使长生公公未明说,可懂的人都懂。 小道姑不是什么正经的道姑,靖王与魏驰之间也并非兄谦弟恭,面具下面都各有算计。 而我这个当奴婢的,自是要懂得分寸。 言多必失,所以不该说的就不说,不该问的就别问,安分守己地做个婢女即可。 在后花园里逛了半炷香的时间,我同长生公公又跟着来到了魏驰的书房。 之前,魏驰是极少来书房的。 他基本上都是在寝殿里看书、写字来打发时间。 可听长生公公说,自从若谷道长来了之后,打坐冥想和研学道法时都会在这间书房里。 魏驰穿着宽松长袍,打坐时上身坐得笔直。 他双眸紧闭,浓密细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 精致冷俊的面容仍没有什么血色,加上周身淡漠疏离的气质,还真有几分修行者的仙风道骨。 再看他身旁的小道姑,昂首挺胸地闭眼静坐,那一身素色简单的道袍,都无法藏住她的玲珑身段和胸前的波涛澎湃。 我低头瞧了瞧自己...... 瞬间打消了与小道姑针锋相对的念头。 身份虽然不同,但我与若谷道长的任务和目的是相同的。 魏驰这么难勾搭,我试了这么久都没成,还险些送掉小命,不如交给虚怀若谷的小道姑试试吧。 谁杀不是杀? 我坐享渔翁之利岂不是更好。 第39章 太掉格 正在我看着若谷道长发呆时,余光察觉到一道清冷的视线朝我看来。 我侧眸看去,再次与魏驰的目光对上。 若谷道长闭着眼在旁振振有词地讲着道法,教魏驰如何做到心神合一,可魏驰却心不在焉地盯着我瞧。 他眸光幽幽,虽不似前几日那边犀利凌厉,却也沉冷深邃,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魏驰看着我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我很是好奇。 但我是奴婢,自是不能与主子对视的。 飞速垂下眸眼,我装作一副很害怕他的样子,不敢再抬头瞧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被凝视的感觉消失,书房内仅能听到我们四个人清浅的呼吸声。 静坐冥思过后,若谷道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粒金色丹丸。 “睿王殿下,此丹乃是我师父丹炉里近几日刚刚炼制的,吃了可延年益寿......” 小道姑絮絮叨叨又说了大半晌,把那颗丹丸吹得是天上有地下无。 “睿王殿下不如吃一粒试试,若是感到成效好,日后师父再替圣上炼制一炉时,可给殿下呈上两颗来。” 小道姑的手拿着装丹丸的盒子,悬停在半空,魏驰却迟迟未接。 他转而看向长生公公,示意他暂且收下小道姑给的丹丸。 长生公公有颗七窍玲珑心,甚是懂得如何替魏驰圆场。 他和颜悦色地缓声道:“我们殿下怪病缠身多年,身子骨弱,每日都在按太医院给的药单子进服汤药。这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都是要同太医确认后才行,以免药理相冲,雪上加霜。” 小道姑很豁达,不以为然地摇头摆手,笑容爽朗地表示无妨。 晌午过后,魏驰兴起要抄经。 这研墨的事向来是由我来做的,可手刚伸向墨锭,小道姑的手又先于我拿了去。 她笑容可亲地同我道:“这墨,还是贫道来磨吧。” 我看着小道姑莞尔,好像从她脸上看到了隐晦之意:这魏驰,还是贫道来勾引吧。 “那就有劳若谷道长了。” 有人争着抢着替我干活还不好吗? 我退到一旁,乐得清闲。 一旁的魏驰闻言,只是微微侧了下头,用余光斜睨了我一眼,并未表态。 若谷道长盘腿在魏驰身旁坐下,一手兜着宽袖,一手捏着墨锭,极有耐性地研墨。 她无论做什么,唇角总是挂着笑,配上她的头冠和道服,以及那清丽脱身的容貌,还真有几分观世音菩萨的慈善祥和。 小道姑偶尔会朝魏驰微微探身过去,状似是在瞧他写的什么,实则用那“若谷虚怀”时不时地触碰魏驰的手臂。 她的小心思又怎么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就她这点把戏,万花楼里的姐姐们都不屑于教我。 太掉格! ** 无所事事的两日过去了。 我在魏驰的身边,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长生公公比我强点儿,但也不多。 几乎也是一整日都跟我直挺挺地站在旁边候命,与魏驰有关的杂事皆由小道姑一人代劳。 左右无事可做,是日晌午,趁着魏驰午睡之时,我便到后院寻两位侧妃娘娘。 今日日头好,天气也暖和得很,后花园里报春花先开了一批。 我同温侧妃和苧侧妃,还有她二人的贴身婢女,一起在后花园的八角亭里打起了叶子牌。 为了哄两位侧妃开心,我故意输了两三轮,最后又赢了一把银瓜子回来。 正玩得兴起,苧侧妃的婢女指着一处起劲儿道:“二位侧妃娘娘,快看,快看呀,睿王殿下和那小道姑也来后花园了。” 我们顺着婢女所指望过去,只见魏驰与小道姑并肩而行,在不远处踱步欣赏着报春花。 叶子牌瞬间就不香了。 每人抓起一把瓜子,坐在亭子里看起了魏驰那边的热闹。 “这道姑一看就不正经......” 温侧妃开始评头论足。 苧侧妃在旁则默默颔首认同。 “但不如咱们柒娘好看。”,温侧妃又道。 苧侧妃听了,又点了点头。 温侧妃瓜子磕得六,一边磕一边扔皮,眼睛却始终盯着眉眼弯弯的小道姑。 “瞧瞧瞧,笑得多甜啊。” “咱们睿王殿下放着这么个人间尤物在身边,竟还能坐怀不乱,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好像魏驰不是她夫君似的,温侧妃言行之间,丝毫没有半点拈酸吃醋的调调。 温侧妃频频咂舌,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若换了正常男子,见到那对呼之欲出的粮仓,不早就猴急猴急地扑上去了,大捏特捏,狂吸猛嘬,直到吃饱,哪有闲工夫跑后花园散步赏花啊。” “若不是听说过夫君之前的那段情事,我真要怀疑他有龙阳之好了。” 苧侧妃闻言腮颊绯红,无奈地摇头苦笑。 “姐姐乃书香世家出身,怎么说的话都这般......露骨。妹妹有时甚是好奇,姐姐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温侧妃耸了耸肩。 她俏皮笑道:“我们温府的下人嬷嬷们做女红时,时常会讲些荤段子和府外的趣事打发时间,我偶尔会趁母亲不注意,偷偷跑去听墙脚,这听的多了,知道的自是多一些。而且出嫁时,母亲还给我塞过小册子,册子上面什么没有啊,我想不知道都难,只是一直没有用武之地。” 温侧妃说着说着,难得地脸红娇羞了起来。 “还有一些,是我女扮男装偷偷溜出府,上官铎带我去茶馆酒楼听书时知道的。说书先生最喜欢讲的故事,都是关于世家公子间的断袖之癖。” 苧侧妃若有所思道:“也许小道姑真的是来给殿下治病的,并不曾想过得到殿下的宠爱呢。” 话说到此处,温侧妃突然想起了什么,视线也从小道姑身上拉了回来。 “对了,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圣上年岁已高,已经两三年未再填充后宫了。可前两日我回府探望母亲时,听闻宫内一些趣事。” 亭子里的焦点瞬间从小道姑身上转移到了温侧妃的嘴上。 第40章 绝配 “说是圣上前些日子纳了个才人入宫,还是万花楼花魁里的头牌,说是名叫双儿。” “圣上自从服用若谷道长师父炼制的丹丸后,夜夜宠幸那名女子,短短几日不到,就给升为了修仪......” 温侧妃后面又说了什么,我没有细听。 听到万花楼的双儿这个名字时,我突然想起了上元节的那晚,双儿姐姐扮成嫦娥在花灯车上翩翩起舞的情景。 前些日子我自顾不暇,都忘了双儿姐姐这一茬。 原来晏王安排给她的新任务,竟是潜入到皇宫,成为当今圣上的妃嫔。 晏王的野心,可以说是再明显不过。 我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不免替双儿姐姐担忧起来。 皇宫不同其它臣子亲王的府邸,那是一个难进亦难出的地方,也是个吃人都不吐骨头的牢笼。 希望待双儿姐姐任务完成时,仍像以往那般,能安然地全身而退。 ** 就像女子月月会来葵水,魏驰月月到了日子就会犯病。 都城内外冰雪皆已消融,可今日的寝殿里,又摆了多个烧得极旺的炭火盆。 魏驰蜷缩在被子里冷得发抖,痛得面色惨白。 不得不说,小道姑的师父还是有两下子的。 魏驰犯病后,小道姑就从宫里请来了师父。 那白胡子老头起势运气,抬手在魏驰的身上隔空晃了几个来回。 魏驰的身体神奇般有寒气冒出,随之他脸上的痛苦之色也慢慢消失,连身子都不抖了。 他躺在那里酣然入睡,惨白的面色和双唇也渐渐恢复了血色。 长生公公见了,连连称奇,不停地对小道姑若谷和她师父作揖道谢。 ...... 一晃半个月又过去了。 自从上次重重责罚我后,魏驰至今未曾同我说过只言片语。 也不知是他彻底相信我不是细作,懒得再费神搭理我,还是他仍在怀疑我,保持着远离观望的态度。 如今,又有了小道姑师父的气功可缓解病痛,魏驰犯病时,更不需要我暖床了。 能接触诱惑魏驰的机会少得可怜。 我每日只能站在长生公公身旁,偶尔偷偷瞄魏驰几眼。 魏驰像以前瞧我一样,懒洋洋地侧卧在矮榻上,单手撑着太阳穴,一瞬不瞬地瞧着小道姑。 为此,我没少打量小道姑。 可是无论我怎么瞧,都未能找到她长相与我相似之处。 魏驰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脸上没有情绪起伏,仍如从前那般少言寡语。 即使他不怎么回应,小道姑若谷总是自己说得来劲。 她从星象说到五行,从奇门遁甲说到梅花易数,再从男女阴阳调和说到道家的双修之法。 可任由她说得天花乱坠,狡猾如狐的魏驰就是不吃她呈献的丹药。 而长生公公自从见识了小道姑师父的功力后,态度也立即来了个大转弯。 天天围着小道姑,道长长,道长短的。 那清秀无须的脸上,满满的都是阿谀奉承和人情世故。 他两人没事往那儿一站,言笑晏晏间,甩甩各自手里的拂尘。 看得我第一次觉得太监和道姑也是对绝配。 知道我整日无所事事,只是干站着在魏驰身旁当雕像,温侧妃壮着胆子找嬷嬷来传话,跟魏驰讨要了我两次。 结果,嬷嬷们都被魏驰冷冷的一个眼刀子给吓了回去。 魏驰不放我,却也不搭理使唤我。 他幽深似海的心思,我实在是捉摸不透。 长生公公见我闲得慌,索性让我伺候小道姑。 温侧妃和苧侧妃知晓后,很是同情我。 她们还说,搞不好这睿王府的后院要多个修道的侧妃娘娘了。 我同晏王汇报了此时的境况,他不仅没骂我废物,也没说对我失望,反而对那小道姑产生了兴趣。 为了小道姑,晏王还特地找了个时间来睿王府走了一趟。 回去后,他便命内应告知我,若哪日小道姑外出时,定要派人通知他。 晏王打的什么龌龊心思,我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 懒得理他。 ...... 第41章 府有猛犬 是日。 小道姑的师兄来探望她,待人走后,她便提着一壶酒进了魏驰的寝殿。 “殿下,这可是我师父亲自泡的屠苏酒,原本正月初一正是喝此酒的时候,但那时贫道尚未与睿王殿下相识。” 小道姑喜滋滋地晃了下酒壶,声音清脆悦耳。 “这不,前几日我与师兄写信时提起殿下的疾患,师兄今日来时便带了此酒来,说是此酒可以祛风散寒,正适合殿下饮用。” 说话间,小道姑已经倒了一碗屠苏酒递到了魏驰的面前。 “睿王殿下,快来尝一碗,保证你喝了还想喝。” 她举着酒碗,双眸晶晶亮地看着魏驰。 那股率性爽朗劲儿,走的是与我完全相反的路子。 长生公公试过毒后,一壶酒很快就被魏驰和小道姑喝掉了一半。 小道姑若谷喝得兴起,脸蛋红扑扑的,人比平日里更活脱了。 她倒了两碗给我和长生公公。 长生公公眼馋了半天,痛快接下,一饮而尽。 我这人酒量不行,一杯就倒。 很怕自己喝醉了,说些不该说的,做些不该做的。 看着小道姑手里的那碗酒,我犹豫着该如何拒绝。 小道姑将酒碗推给我。 “柒姑娘,这酒当真好喝,现在是初春,天气时冷时温,喝这酒驱寒防瘟,很是好的,你信我。” 我面色为难地浅笑推辞。 “谢若谷道长好意,但柒娘确实不胜酒力,一会儿还要侍奉殿下。” “一碗而已,没事的,再说,侍奉殿下的事有我在呢。” 长生公公喝完自己那碗酒后,意犹未尽。 他看着我的那碗酒,甚是眼馋。 “柒姑娘,若谷道长师父泡的这酒,确实不错。喝吧,别辜负了道长的心意,若是真醉了,回房休息便是。” 我看向魏驰。 只见他慵懒地坐在那里,摩挲把玩着手里的酒碗,好看清冷容颜此时也沾染了少许微红的醉意。 既然他不表态,那我就只能听长生公公的话了。 我接过那碗辛辣却又带着点中药味道的屠苏酒,细细品了一口。 还真是好喝。 一口接一口,很快一碗酒被我喝得半滴不剩。 小道姑大方得很,又给我和长生公公各自倒了一碗。 烈酒入喉,没多久醉意就涌上了头。 身体摇摇晃晃的,脑子也跟着有些不清醒,后来便没了认知。 迷迷糊糊的,我好像梦到自己回到了刚进细作营那年。 那年,细作营的总管为了从无家可归的孤儿乞丐中筛选出胆大的细作苗子,将我们送到无人居住的荒野之中。 那里是晏王的封地,圈养了狼群和猎狗。 我们被丢到山岭之中,身上只有一把匕首,一块馒头,和一件御寒的衣袄。 梦里,出现了我被狼群围攻时的场景。 有头狼趁我啃馒头充饥时,侧面突袭咬住了我拿匕首的胳膊。 挣扎不开,我扔掉馒头,吭哧一口,以牙还牙,咬在了那只野狼的耳朵上。 甜腥气入口,野狼疼得嗷嗷地发出了狗叫。 这时,另一只野狼朝我扑来,我又顺势咬在了它的脖子上。 我很是下狠,这口下去,又是一股甜腥气在口中漫延。 那野狼不仅不反抗,却跟狗似的,开始用舌头舔我求饶。 我嫌恶得很,拽着那野狼的舌头,又狠狠咬下了一口。 嗷呜~~ 我咬死你们。 梦里,一头头野狼被我弄死,躺在我的脚边。 我挑了个头最大的野狼,用匕首挖出狼牙,回去做成项链送给了于世...... 这场梦做得很累很累。 醒来时头昏脑涨,身体沉重疲乏,难受得很。 昨晚的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连我是怎么回房睡觉的都想不起来。 洗漱更衣,匆匆用过早膳后,我又赶来魏驰的寝殿点卯。 一踏进寝殿,我便发现长生公公的头上斜缠着纱布,包裹一侧耳朵的地方洇染着一圈深红色。 我歪了歪头,琢磨是不是昨晚又有没头脑的主子,派来不怕死的,来睿王府行刺。 “柒娘见过长生公公,公公早安。” 长生公公看着我冷冷地哼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言道:“柒姑娘的牙口,可真是好啊。” 夸我牙口好? 莫名其妙地来这么一句,是何意? 就在此时,小道姑若谷也踏进了殿门。 她见到我后,几次欲语还休,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了一句。 “昨日是贫道的错,柒姑娘以后能不喝酒还是别喝了,酒品太狗,一般人受不起啊。” 酒品太狗? 骂谁狗呢? 她才是狗,她全道观都是狗。 直至魏驰站在我面前,我看到他脖子上卷的纱布和薄唇上的伤时,才顿悟长生公公和小道姑的话中意。 小道姑说得没错,是我酒品太狗。 还是见谁咬谁的那种狗。 魏驰走到我面前,甚是反常地摸着我的头。 一侧唇角勾起,阴冷的笑意中掺杂着几分嘲讽。 “府有猛犬,可守家护院。” 我:“......” 第42章 丹药 一转眼,都城内外,辛夷花斗风而开。 白的皎皎无尘,银花玉雪,香气如兰。 紫的亭亭露欲,丹霞霓裳,凝香绕苞。 今日休沐,我来到万花楼取解药。 薄纱屏风的那一侧,晏王美人在怀,正与一名男子下棋饮茶。 许是晏王麾下的谋士,即使我来了,晏王也并未将其屏退。 室内落针可闻,晏王摸着美人,瞧着棋盘思忖片刻后,游刃有余地落下一子。 慵懒的嗓音隔着屏风缓缓传了过来。 “身上的伤,都好利索了?” 我跪在屏风前面,额头贴着地面,恭敬回道:“劳主人惦念,柒娘身上的伤都好了。” 晏王言语带笑地夸起我来。 “不愧是本王细作营里出去的人,魏驰对你那般严刑逼问,都没能撬开你的嘴。” “柒娘做得很好,没有白白辜负本王对你的信任。” 我虚伪地同晏王表着忠心:“柒娘就算是死,也不会背叛主人的。” 有时,假话说多了,连我自己都分不清。 到底是意有所图才撒谎伪装,还是我本身就是个虚伪爱撒谎的人? “很好。” 晏王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后,转而又问起了若谷道长的事。 “魏驰同那个若谷道长现在如何了,他可有尝到道姑的滋味?” “回主人,目前为止还没有。” 晏王又落了一子,淡声又问:“这小道姑给魏驰送丹药,他可有吃?” “据属下观察,睿王未曾碰过那丹药。” 晏王笑了笑,“我这六弟啊,真是条小狐狸,精明得很。” 这时,晏王对面的男子开口说了话。 从说话的声音听来,也是有些年纪的。 “听闻,圣上便是吃了若谷道长师父炼制的丹丸后,老当益壮,久立不倒,夜夜叫水多次,宠幸得新升的修仪第二日都下不了床。” “看来,这丹丸的功效甚是厉害,搞得在下也甚想求一颗找回当年的威风。” 闻声,晏王却是不屑地哼笑了一声。 “若郑兄看到圣上真容的话,想必就不这想了。” “怎么,莫不是这丹药有问题?” “你说呢。” 晏王的语调意味深长。 “试问历代问道修仙、炼丹求长生的道士和君王里,有哪个是活得长命的?” “若真那么好,靖王怎会舍得拱手送给那个老不死的,还不自己留着,把老家伙给活活靠死?” “在本王看来......” 话说到一半,晏王没了动静。 我微微抬起头,只见屏风那侧,隐约可见晏王扯开美人的衣襟,头埋在里面,撩弄得那女子发出一声娇媚的低吟来。 又是几声轻啄后,晏王抬头吧唧了一下嘴。 他笑道:“再好的丹药,都不如这母乳滋补。” 晏王将美女推给棋盘对面的人。 “郑兄也来补几口吧。” 我跪在这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这些事就不能等我走了再说吗,把我当透明人? 谁适合当东魏国的下一任君王,我无权评判。 但,晏王绝对不是。 “可知若谷道长何日会出府办事?”晏王问道。 “回主人,若谷道长整日都陪着睿王研修道法,暂时未听说她有事要出府去办。倒是下个月定国公府要举办春日宴,昨日发了邀帖给睿王和两位侧妃,若谷道长听闻说是很想去定国公府的春日宴瞧瞧。” “定国公府的春日宴?” 第43章 小道姑要下手了 晏王一听,兴致大起。 懒洋洋的调子都少了一半,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指间的棋子,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见聊得差不多了,晏王的侍卫将解药递给了我。 我临起身前,晏王又同我交代了一番。 “既然靖王安排人想要除掉魏驰,柒娘便不必那么拼命了。” “安分守己地当个婢女,在旁好好瞧着就行。” “但若是魏驰有什么风吹草动和异常,随时汇报给本王。必要时......” “也可以帮帮若谷道长,让她早点耗死我这个病殃弟弟,也好早点拔了本王心里的这根刺。” “是,柒娘遵命。” 走出万花楼对面茶馆的店门时,于世正站在门前等着我。 我与他相视一笑,可于世却皱着眉头,板着一张痞帅痞帅的脸。 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里,透着股清澈的憨气和倔强 我迎上前去调侃。 “怎么了,好几日不见,连个笑脸都不舍得给?” 于世拉起我的手,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 关切道:“身上的伤,都好了?” 我不屑地耸了耸肩。 “这点儿小伤,跟以前训练时受的伤比,简直不值一提。都多少天了,早好利索了。” 掏出沉甸甸的钱囊,我冲着于世炫耀地晃了晃。 攒了一个多月的银钱和金瓜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声响。 “走,带你去配把好剑。” “用不着你给我配。” 于世摇头拒绝,反倒塞给一袋钱囊来。 “这些钱你拿去,留着也好,买些喜欢的胭脂和衣裙也好,总之,对自己好点,别老想着我。” 甸了甸于世给我的钱囊,心里头甜滋滋的。 我将钱囊又塞还给他。 “那你先帮我拿着,放在睿王府里,我怕以后逃命时顾不得拿。” 于世想了想,似乎觉得有道理,点头收回了钱囊。 “好,我帮你拿着。需要时,尽管跟我说。” 我拉起他的手,往城郊的方向。 找到都城铸剑名匠,付了定金后,于世又找了辆马车,将我送回睿王府。 马车上,于世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布包裹的东西,红布打开后,是一个水头极足的青玉镯子。 于世猝然将我的手拽过去。 一边将镯子戴在我的手腕上,一边漫不经心地解释着。 “前几日路上捡的,我一个男的留着也没用,你拿去戴吧。” 我盯着那镯子,心中情绪复杂。 哪有这么好的玉镯子让他捡。 回到睿王府后,我将镯子摘下收好。 寝殿里,小道姑若谷正给魏驰讲解道法,我闲来无事,便来到后院跟两位侧妃娘娘的婢女学起了女红。 温侧妃一脸八卦地看着我。 “你这绣香囊是要给谁啊?” 我笑而不语,低头继续鼓弄着绣棚。 “肯定不是殿下,殿下连小道姑的不老仙药都看不上,更是瞧不上你的香囊啊。” 温侧妃自问自答,歪头挑眉又问我。 “难道是,上元夜那晚,在咱们王府门前,等你的那个家乡表弟?” 无奈,我搪塞了一句。 “奴婢是绣着玩儿的,以后若是到了年纪,离了王府嫁人,总得会做些女红才行不是?” 温侧妃很好糊弄,点头赞同:“有道理。” 苧侧妃若有所思地坐在一旁,半晌后,也命贴身婢女取来了绣绷,开始跟着我一起学绣鸳鸯。 温侧妃看了看我,又扭头瞧了瞧苧侧妃。 “苧妹妹,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见苧侧妃面色羞红抿唇不语,温侧妃表情跟见了鬼似的。 她愕然道:“你该不会脑子坏掉了,要绣了给咱们那无情夫君吧?” “姐姐别担心,妹妹没那么傻。我知道咱们殿下心里装着别人,不会自讨无趣的。”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我绣着玩,也陪陪柒娘。” 苧侧妃慢悠悠地解释了几句,温侧妃才算松了口气。 “妹妹拎得清就好。要不然,以后你在这后宅里的日子,可就更难捱了。” 我抬眸偷偷瞧了一眼苧侧妃。 那含情带笑的眸眼,手中绣出的一针一线,都是对另一人难以言明的情愫和心思。 王爷的侧妃和影卫? 可惜了。 这世上,怕是又要多出一对儿成不了事儿的苦命鸳鸯。 ...... 今日谷雨。 阴沉了一整日的天,临近夜里终于下起了雨。 小雨淅淅沥沥,敲打着屋檐,溅起一片片水雾来。 浴房里,空气也因这场雨又湿重了几分。 魏驰在里面泡着热汤,我同长生公公如往常那般在屏后守着。 自从赵书亦的事情后,魏驰沐浴的时候也不再让我近身。 吱呀一声,浴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紧接着,若谷道长穿着一身单薄的轻纱道袍走了进来,双手捧着拂尘和一个精致四方的小盒子。 “贫道有东西呈献给睿王殿下,此物能彻底治愈殿下的怪疾。还劳烦长生公公通传一声。” 一听可以治魏驰的病,长生公公很是积极。 颠颠绕过屏风后没多久,长生公公就出来请人。 “若谷道长请跟咱家来。” 长生公公将人带进去后就出来了,同我一起待命候着。 “殿下实乃阴阳失调,需要取阴补阳,再配服此粒丹丸,久而久之定能根治您的体寒之疾......” 小道姑一进去,就开始咬文嚼字地、兜着圈子卖药了。 说来说去,只听屏风那边,小道姑终于说出了今日此番行径的重点。 “睿王殿下,贫道愿意与您双修,帮您采阴补阳,不知殿下......可是有意呢?” 窸窸窣窣,似有衣衫摩擦脱落的声响。 貌似小道姑下了水,带起一阵微弱的水流声。 此情此景让我不由地想起刚来睿王府时,死在浴池里的那个瑶儿。 相比之下,小道姑算是耐得住性子的。 更何况,她同跟魏驰都讲了这么久的道法,卖不了丹药,至少也不会死得太惨。 长生公公一听里面的动静,知道小道姑要跟殿下行双修之道,就朝我递了个眼色,示意一同出去避让。 我同王府的侍卫守在浴房门外,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许是我那奇奇怪怪的胜负欲在作祟。 总觉得小道姑先我一步诱惑到魏驰,让人有点不服气。 再想象魏驰像每次亲吻撩拨我一样,去亲吻撩拨那个小道姑,我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就攥得更紧了,莫名其妙地怄火得很。 我突然想起万花楼姐姐们的一句话。 她们说女子总是会对第一个与自己亲昵过的男子,有着不一样的偏爱。 当时我否决了。 心想若是对方是个老头子,应该只会感到恶心想吐吧,何来的偏爱? 可此时,却又觉得那话也不是毫无道理。 那我到底是对小道姑不服气,还是在意自己碰过的男子要碰别人? 正在我思绪飘飞时,浴房内传来魏驰的高声喝令。 “柒娘,给本王滚进来!” 第44章 不要脸者胜 我与长生公公对视了一瞬,转身同时冲进浴房。 魏驰挂着一身水,随意系了件长袍,面色沉冷如冰地带着愠怒绕过屏风走向我们。 他目光直勾勾地瞪着我,直到从我身旁经过,才扔下一句话。 “去给若谷道长找身衣服来。” 话落,魏驰就光着脚出了浴房。 长生公公急慌慌地找来木屐,双手捧着就追了出去。 “殿下,当心着凉,穿鞋呀。” 我微微探头朝屏风后望去,只见小道姑从热气缭绕的浴池中走出来。 那一身道袍浸透了水,紧紧地贴在她的身躯上,勾勒出玲珑曼妙的极致曲线。 且月白色的薄料子浸了水后,有相当于无。 连带着那不知会让多少男子见了要流鼻血的若谷“虚怀”都一览无余,明晃晃地立在那里,看得我一个女人都面红心跳。 在看躺在浴房角落里的银色丹丸和碎裂的木盒子,便知小道姑的双修这次是没成事。 刚刚有些别扭的心,瞬间都顺畅了。 我就说嘛,不是我的问题,是魏驰这个人太难搞了。 幸灾乐祸间,我得到了答案。 我之所以在想到魏驰与其他人女人亲密的场面时会生气,都是因为我那奇奇怪怪的胜负欲罢了。 除此之外,定是没有任何的男女之情。 匆匆回房给小道姑拿了件披风,我将她扶回房间。 小道姑似乎是被魏驰伤了自尊,回房的路上始终低垂着头。 我从旁侧瞧去,能窥见她眼底翻涌的泪花。 啧啧啧。 我心中忍不住咂舌。 小道姑的道行还不如我呢。 受了这么点挫折就要哭,那她要是换成我,岂不是得刨个坑给自己埋了。 既然是来使美人计的,那就不能带着自尊和脸皮子来。 万花楼的姐姐们说了,自古以来,许多事都是不要脸者胜! 将小道姑安置好后,我准备离开。 可小道姑却又叫住了我。 “柒姑娘定是瞧不起贫道吧?想我为何放着好好的道姑不做,偏要下山跑到睿王府里来这般作践自己。” 我并没有跟小道姑谈心的兴致。 但看她失神落寞地坐在那里,不见往日的洒脱明朗模样,便停了下步子,静静地站在门前聆听。 小道姑见我不说话,却也没走,叹了口气。 她流着眼泪委屈道:“只有依傍权势,我才不用回到道观继续给师父和师兄做道侣,那种日子......我过够了。” 给师父和师兄做道侣? 这话听得我下巴差点掉地上。 道家修行是有双修之说,可师父和师兄共用一个道侣,也太...... 真是比万花楼里的那些花花事儿还花花! 小道姑哭哭啼啼的,又跟我卖了一会儿惨,将自己的凄惨身世和不堪的遭遇都说了一遍。 可我听了又能如何? 更是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这世间就是一个巨大的炼炉,哪个人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万花楼里,无论是前院,还是后院,那些姐姐们哪一个有没有点故事? 更何况我自己都还深陷泥沼,前路茫然,又哪来的心力来同情小道姑? 小道姑见我垂眸不语,抽了抽鼻子。 :“柒娘为何不说话?” 我像平时一样低眉顺眼,唯唯诺诺地回道:“柒娘不知该说什么,但人各有命,愿若谷道长能如愿以偿,终得苦尽甘来。” 微微俯身作揖,我转身推门要走,却又被小道姑叫住。 “再过些日子,师父说要带我回道观闭关修行,给圣上炼制长生不老的丹丸。可我不想回去......” 她将我拦在门前,紧握着我的双手,楚楚可怜地求我。 “柒娘,贫道能求你帮个忙吗?” 我歪了下头,表示不解。 “怎么帮?” 小道姑紧忙找来一包东西,塞到了我手心里。 “这些日子看下来,睿王殿下和长生公公对你都甚是信任,这药你今晚偷偷帮我下到睿王殿下的茶水中,再想法帮我引开长生公公,可好?” 小道姑又塞给我一块玉佩:“事成,贫道定另有重谢。” “若谷道长这是何意?” 小道姑摸了摸肚子,目光坚定无比。 “我算过了,今日我若能与睿王殿下同房,便可受孕。” “母凭子贵,只要能留在这睿王府,成为睿王殿下的女人,我便可以摆脱师父和师兄。” “到时,我定不会亏待柒姑娘。” 我不屑地看着手中的那块玉佩,差点没笑出声来。 小道姑真是病急乱投医。 果然是在山上修行修傻了,就算是她有幸怀了魏驰的孩子,萧皇后能让她生下来? 温侧妃和苧侧妃的母家会容她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道姑,先行生下庶长子? 真是可笑。 到底是小道姑居心叵测,还是她真不懂人心险恶? 如果是后者,她都吃了这么多年的亏,还不长记性,那就是个蠢的。 忽然想起晏王叮嘱的那句:有必要时可以帮帮若谷道长。 我挑眉犹豫了一瞬。 思来想去,小道姑的这个忙,我帮不得。 不管事儿成不成,药若是我下的,我就逃不了干系。 魏驰那货视男子贞洁如命。 若是查出来,小道姑祸水东引,把责任都推给我,我的下场能好过吗? 伸手接过那包药粉,将玉佩收起,我径直去了魏驰的寝殿,将证物呈上,借机向魏驰表忠心。 小道姑被侍卫压过来时,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如我所料,她死鸭子嘴硬,拒不承认。 还反咬我一口,说是我诬陷她。 第45章 殿下以后就是我的了 原还以为小道姑是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却没想到这么菜。 知道她不是个正经的修道之人,没想到会这么上不得台面。 对此事,魏驰没有表态。 他也没有立刻将小道姑赶出睿王府。 但从这夜起,小道姑便未能再踏入魏驰寝殿和书房半步。 过了几日,小道姑自行请辞,离开了睿王府。 我的那点活儿又回到了我的手里。 小道姑用的香,扔掉! 小道姑用的茶,扔掉! 花瓶里的花,我爱插几枝,就插几枝! 没有人长篇阔论、絮絮叨叨的寝殿,安静祥和。 啊!真舒服。 站在魏驰身边,我有些沾沾自喜。 得意自己什么都没做,竞争对手就自行把自己给作出局了。 我之前的那些挫败感和自我怀疑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可当我意识到把小道姑当成对手时,又不免心头一跳。 按理说我跟小道姑都是受命来搞魏驰的,目的相同应是同僚才对,我怎么无意识间把她当成了对手? 有点不对劲。 后来,魏驰有日问我,为何没帮若谷道长。 我骗他说:“见不得殿下身旁有别的女子,无论是道姑,还是尼姑。” 可这句话说完,又觉得好像也不全是假话。 魏驰听后则是看了我半晌,一侧唇角微扯,笑得甚是妖孽。 他转而又问我上次那么罚我,不怪他吗。 我摇头又骗他。 “只要殿下能信奴婢,殿下罚得再狠,都不会记恨殿下的。” 可心里却在想,等魏驰死我手上的那一天,肯定都会讨回来的。 当然,魏驰显然是不信的。 他斜勾唇角笑了笑,说我满嘴谎话。 是日。 定国公府的春日宴。 魏驰本是不打算去的,只想让两位侧妃代他去给国公个面子。 但皇后却让宫里的太监送信,让魏驰务必出席。 今日我服侍魏驰更衣,瞥见前些日子在魏驰侧颈上咬下的伤口。 伤口早已愈合,却留下了浅浅的疤痕。 而疤痕的形状,正是我的那两排齿印。 我怔愣地瞧了片刻,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一下。 那晚的事,我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我到底是怎么咬到魏驰的。 以他的身手明明能把我按倒制服的,怎么被我咬了脖子后,还任我咬坏了他的嘴。 魏驰察觉到我的出神,微微偏头觑了我一眼。 他冷声问道:“怎么,还想再咬一口不成?” “奴婢不敢。” 我低头偷笑,拿来腰间佩饰一一系在魏驰的束带上。 沉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魏驰又问我。 “笑什么?” “没笑什么,只是......” 我卖起了关子。 “只是什么?” “奴婢只是想到一件有趣的想法。” “说来听听。” 我扬起脸来,娇媚一笑,口出狂言。 “奴婢在殿下身上盖了印,殿下以后就是我的了。” “你的?” 魏驰大手覆在我的脖子上,轻轻摩挲着。 他似笑非笑地吓唬我。 “本王猜,你这脑袋许是在这上面呆得太久了。” 我笑意更盛,讨巧地同他撒娇,“奴婢猜......殿下肯定舍不得。” 魏驰看了看我,没再说话。 有长生公公侍奉在左右,定国公府的春日宴,本是轮不到我去的。 但温侧妃和苧侧妃两人很是惦记着我。 想着让我去瞧瞧热闹,便让我充作她们的贴身女婢,坐着睿王府的马车,一起来到了定国公府。 今日天气晴好,艳阳高悬,吹在面上的风都多了几分暖意。 天公作美,定国公府也是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都城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都来了,马车堵在定国公府的门前,好半天都散不开。 刚下马车,我便瞧见晏王也从马车上下来。 见到魏驰在长生公公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晏王踱步寒暄而来。 “呦,今日是什么风儿,把六弟吹来了?” 明明我前日就已送信给他,晏王却跟不知情似的,装得十分地自然。 那神情,那眼神,不愧是我们细作的头头儿。 明知魏驰有些身手,关键时刻能打,晏王却装出一脸担忧的样子。 他关切道:“六弟身子骨弱,向来不喜这些场面,不好好在家休养,怎的今个儿就来了?” 魏驰浅笑回应。 “是母后叮嘱我来的。六弟我近几日身子养得还行,出来走走也无妨,劳四哥担忧了。” 晏王甚感宽慰地点头。“难怪,原来是母后的意思,出来走走也好。” 兄弟俩背地里尔虞我诈、钩心斗角,表面上却是兄谦弟恭,和善而不失礼数。 这时,晏王妃也下了马车,走过来招呼。 “几日不见,睿王殿下的气色似乎好了许多呢。” “见过四嫂,” 魏驰微微拱手行礼,“托四哥和四嫂的福,我这身子养得还可以。” 我同温侧妃、苧侧妃也跟着俯身作揖。 晏王状似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许是意外我竟也会出现在此处。 晏王和晏王妃同魏驰又寒暄了几句时,靖王府的两辆马车也在定国公府门前相继停下。 靖王和靖王妃最先从前一辆马车上下来。 紧接着后一辆马车车帘掀起,便见仙气飘飘、清丽脱俗的若谷道长捧着拂尘,与她的师兄一前一后走了下来。 那一瞬,我瞥见晏王眼中涌起的欣喜和欲望。 也瞥见了靖王妃对小道姑的厌恶和敌意。 也难怪,这么一个风骚多情的小道姑,放在谁的府上,谁家的主母不糟心?! ...... 定国公府的春日宴。 都城一大半的官宦之家都来。 就连宫里的萧皇后和正得宠的修仪双儿姐姐也来了。 定国公和国公夫人的面子赚得足足的,坐在萧皇后身旁,脸上似乎都跟镶了金子似的特别有光。 宴席间,双儿姐姐远远地朝我看过来。 目光交错,我们相视而笑。 只是,双儿姐姐的笑中似乎混杂着几分苦涩和疲倦。 宴席进行到一半,萧皇后将魏驰叫到身旁。 我瞥见萧皇后身旁,除了魏驰外,还有一名贵妇领着一个妙龄少女。 贵妇我认得,正是萧皇后母家嫡系三房的主母,那妙龄少女便是嫡次女,美目流转间颇有几分萧皇后的神色。 稍微有点头脑的人瞧见,都能猜出萧皇后的用意。 十有八九,是要让那嫡次女做魏驰的正妃。 第46章 没得选 现在是正妃,待魏驰被立为太子,那便是太子妃,太子妃后便是皇后。 而众人皆知,魏驰体虚病弱,就算是登基称王,也只是个傀儡。 到那时,萧皇后垂帘听政,东魏的权柄将会牢牢地握在萧氏一族的手里。 不等我再多瞧几眼魏驰那边的情况,温侧妃和苧侧妃便拉着我去赏花。 国公府的府邸很大。 赏花的园子有湖、有林、有假山。 女眷们走走停停、说说笑笑,掐花簪花,玩得很是欢快。 双儿姐姐故意放慢了脚步,待与我走到一起时,便同我递了个眼神,转弯走到旁侧的竹林小径里。 温侧妃的母亲今日也带着府上的女眷来了,温侧妃便同娘家人一起赏花游玩,唠起了家常。 苧侧妃则与娘家的嫡姐姐和主母聊天叙旧,根本无暇顾及我太多。 屏退宫里跟来的两名宫女,双儿姐姐与我肩并肩走在翠绿的小竹林里。 “当今圣上已是花甲之年,说不定哪日就殆了。” 说起他国的君王,我自是毫无禁忌。 我忍不住替双儿姐姐担忧道:“姐姐可想好了退路?” “哪来的退路?” 双儿姐姐无所谓地冲我莞尔一笑,随后漫不经心地抬手揪下一片竹叶,顺着叶脉纹理撕成一条一条的细丝。 “知道御花园里的花为什么开得美吗,那下面啊,不知道埋了多少尸骨。” 我无话可说。 说再多,都是废话。 因为细作没有选择的权利。 双儿姐姐的体内有蛊虫,入宫会死,但拒绝晏王交给的任务,同样会死。 “瞧你这副模样,我又不是今天就要死了。” 双儿姐姐轻轻拍了下我的脸蛋。 “咱们的命啊,本来就是主人给的。” “若不是万花楼,我早就在十几年前饿死冻死在街头了,怎还能活到今天。” “左右这样的日子我也过够了,正好这次把命还给主人,也算还了这辈子的恩情,免得下辈子纠缠。” 双儿姐姐无奈地同我道:“柒娘,这就是我们的命,没得选。” “如果有得选呢?” 我目光坚定地回视着她:“双儿姐姐是选死,还是选活?” “如果可以选,谁不想活呢?” 是啊,如果可以选,谁又会想死呢。 细作训练营里的那些伙伴们不想死,抱负不得施展的赵书亦不想死,眼前双儿姐姐不想死,生于帝王之家的魏驰也是不想死...... 就连我自己,都是为了活下去,一路挣扎到现在。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细数着死在这双手上的那些人命,被封印在心底的良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若是苍天有眼,我想我死后该是要去十八层地狱的。 双儿姐姐忽然握住我的双手,轻柔如絮的声音飘入我的耳畔,打散了我方才的思绪。 “你也是身不由己,别自责。命由天定,错不在柒娘,在天!” 我诧异不已地抬眸,眸眼圆睁地回视着双儿姐姐,惊奇她竟能知晓我此时的所思所想。 许是一路厮杀而来的惺惺相惜,万花楼的细作姐姐们,虽然个个下手狠绝,杀起人来不眨眼,可她们对彼此、对我,却总是这般善解人意。 元玥姐姐冒死救过我的命。 双儿姐姐在我第一次来葵水时教我如何应对。 珊珊姐姐给我补过衣服。 思月姐姐给我和于世做过鞋...... 她们每个人都很好,却为了吃口饭,为了活着,沦为了晏王政治斗争的工具,至死方休。 我想救双儿姐姐,但不是现在。 在竹林里又聊了半晌,双儿姐姐因要与晏王安排的内应接头,便让我先行离开了竹林。 原路返归的路上,忽见两道有些熟悉的身影闪进一座假山里。 我放轻脚步,缓缓走到隐蔽之处,想要窥见下里面的情形。 “殿下......” 里面的人声音压得很低,可我还是听出了那个的声音。 “上次匆匆一见,来不及细讲,今日贫道便让殿下知晓,正宗宗门双修之道的美妙.......” 殿下? 会是哪个殿下? 靖王? 现在若谷道长就住在他府上,完全没有必要在这里偷腥。 魏驰若是能干出这种事,小道姑也不会离开睿王府,坏了靖王的谋划。 小道姑口中的殿下,也只能是晏王了。 假山里,晏王发出沉闷的呻吟,并伴随着如同拍掌时发出来的清脆声响,毫无半点顾忌。 只听若谷道长气息不平地传授着双修之道。 “嗯......殿下,要做到九浅一深,弱入强出.......” 我有一点想不通。 即使晏王再淫乱,也绝不是个拎不清的主子。 以他的城府和头脑,断不会拉着小道姑,在定国公府里做这么危险的事。 这若是被他人瞧见,将会名誉扫地,于他的夺储之争没有半点好处。 我躲在暗处,听墙角听得正来劲,忽然春风袭过,裹挟着熟悉的香气从身后传来。 淡淡药香里混杂着龙涎香的香气。 毋庸置疑,魏驰来了。 可是他步子放得很轻,轻得即使是我这个习武之人若不留意,都很难察觉。 注意力瞬间聚拢,我时刻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魏驰这是要做什么? 要想杀我,他早杀我了。 我猜,他偷偷摸摸地靠近我,无非是想出其不意地试探我。 我闭上双眼,做好了接受魏驰偷袭的准备。 拳头带着劲风,极快地朝后脑勺打来。 我却像个毫不知情的人站在原地,做好了被魏驰从后面一拳打到的准备。 然而,拳头却在耳后猝然停止,仅有一缕轻风带起我发丝微微飘动了一下。 拳头展开,转而掌心落在我的肩头,不重但也不轻。 我故作惊吓,捂着嘴巴转身回头,直接撞进魏驰贴上来的胸怀里。 他身上特有的香气瞬间又浓重了几分。 我仰头看他,他低头看我。 眼神里各有各的情绪。 魏驰眸色清冷地抬眸朝假山那边瞧去,“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假山里的动静有些大,魏驰听后略有些发白的唇微挑,一声哼笑从他喉间迸出。 他声音压得极低,轻飘飘的嗓音还带着点调侃的味道。 “你那点伺候人的本事,该不会就是这么学的吧。” “殿下......” 我刚要开口解释几句,魏驰的大手就捂住了我的嘴巴。 “嘘!别说话。” 第47章 今夜的魏驰好看极了 魏驰将我紧紧按在怀里,往隐蔽的角落里又挪了几步。 很快,便听到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便是一阵阵惊叫和唏嘘。 “光天化日之下,这,这,这......成何体统啊!” “只听府上的下人们说,有个小道姑在我国公府上勾三搭四,拉了名男子往假山后面跑,不成想竟是......” “四哥,你怎么在这儿.......” “殿下?!” ...... 来春日宴的宾客一大半都围在假山那边,瞧见晏王与小道姑衣衫不整地从假山山洞里出来,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白日里与道姑在假山内宣淫,还是在定国公府的地盘儿,这丑闻一出,晏王多年经营的儒雅君子形象,都于今日彻底崩塌。 萧皇后闻讯,亦是带人赶来。 她高声怒斥,气势威严。 “真是不知廉耻,竟让本宫见到这种污秽之事!来人,把这小道姑拉下去......” “皇后娘娘,贫道是被迫的......” “师兄,靖王殿下,救我......” ...... 魏驰趁乱将我带离了那是非之地。 回宴席的路上,我与长生公公跟在他的身后。 长生公公一路寻思。 后来还是忍不住地同魏驰说道:“殿下,晏王这事儿今日实在蹊跷,刚刚奴才远远瞧着,觉得晏王的眼神有点不对劲,怕是......” “怕是中了靖王的招。” 魏驰直接下了定论。 “奴才也是这么想的,晏王殿下虽然是个伪君子,可行事向来谨慎,这种不合礼数、有损官家颜面的事,是断不会做的。” 魏驰:“靖王是见若谷道长这枚棋在本王这里无用,便挪到了晏王那里。” 魏驰走了几步,忽然有些喘。 似是头晕,他扶着廊柱缓了好一会儿。 我和长生公公同时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 魏驰看了看,哼笑着甩开了我的手。 “本王还没弱到要一个女人扶着。” 我偷偷撇嘴嫌弃。 男人的面子,真不值钱! ...... 出了晏王这档子事,春日宴早早便散了。 临上马车前,温侧妃望着不远处,迟迟不肯上车。 我循着她的视线瞧过去,只见一名风姿飒爽、马尾高束的鲜衣少年正与她远远对望着。 少年的目光哀切幽怨,看了温侧妃片刻后,便决然转身跳上了马车。 回府的路上,温侧妃一改往日的欢脱,坐在那里闷闷不乐,连晏王和小道姑的八卦都没心思听了。 她紧锁着眉头,坐在那里唉声又叹气。 我和苧侧妃问了她好几遍,温侧妃才说出理由。 “他回来了。” “他是回来定亲事的。” 我确认道:“温侧妃可是在说昭武副尉上官铎?” 温侧妃听了名字,人更蔫儿了,她无力地点头。 苧侧妃:“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今日宴上,我见到了他和他母亲。还听到其他府上的女眷们说,他母亲近日正在张罗他的亲事,似乎已经有相看好的世家小姐了。” 温侧妃说着说着,就红了眼。 “虽然我已经嫁人,当初也是我选择背弃他了。可是......知道他要娶别人为妻时,我还是会好难过。” “当初我选择嫁给睿王时,上官铎应该也是这种心情吧......” 温侧妃念叨了一路,也哭了一路。 这种事我没有经验,还真不知该如何劝慰。 只能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偶尔递递帕子。 瞧着车里的温侧妃和苧侧妃,一个心心念念地想着竹马,一个暗戳戳地思慕着影卫玄影,透过她二人,我仿佛看到了魏驰头顶上冒着绿莹莹的光。 ...... 晏王与小道姑的事,不到半日,都城便人尽皆知。 听来给魏驰报信的侍卫说,晏王当晚被圣上叫到宫里训话,到现在都未曾出宫。 魏驰听了心情不错,命长生公公拿了一壶酒过来。 他体寒,连喝酒都需要温一下才行。 我煮了一壶水烫酒,烫好后倒在酒盏里,递到了魏驰的面前。 长生公公试了毒后,魏驰抿了一口。 他歪头瞧着我邪笑道:“不担心吗,你的主人现在可是名声扫地了。” 我心里咯噔顿了一下。 不知魏驰为何如此肯定我就是晏王的人。 但是没有证据摆在我面前,我就死也不承认。 我略显俏皮地冲着魏驰笑道:“奴婢的主人好好坐在这里,柒娘能担心什么呢。” 魏驰看着我笑而不语,伸手将我手中的酒壶夺了过去。 不多时,他便将那瓶温酒喝了个精光。 角落里的花枝灯上,亮着一盏盏橙色的火,火光明耀将殿内照得通亮。 春花虽开,天气虽已转暖,可魏驰的身边始终还烧着炭火。 殿内暖烘烘的,再加上他一壶烈酒入喉,冷白俊美的脸上浮起两抹红晕,就连平时血色浅淡的唇瓣都染上了艳红色。 魏驰把玩着手中的空酒瓶,眼神迷离,几分醉意挂在他的唇角。 我在旁偷偷瞧着,只觉今夜的魏驰,真是好看极了。 他红唇浅勾,黑白分明的眸眼里散着细碎的光,惊艳绝美得让我忍不住偷瞧了一眼又一眼。 我紧忙晃了晃头,试图摇散那些旖旎心思。 并在心里,不停地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被美色迷惑,失了平常心。 对自己的目标动情,那可是细作的大忌。 “殿下,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长生公公轻声提醒了一句。 魏驰摇摇晃晃起身,迈着虚浮的步子朝着床榻的方向而去。 我紧步上前扶住他,服侍他更衣入寝。 放下第一层纱帐正准备离开时,魏驰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裙。 “别走。” 魏驰躺在那里,温酒的后劲似乎很大,那双迷离的眸眼里醉意比方才又浓重了许多。 “别走......” 昔日冷漠凌厉的魏驰,此时却像个孩子似的,拽着我的衣裙,神情可怜地求着我留下。 “别走,留下来陪我......” 第48章 扮成她的样子 我看向长生公公,征求他的意思。 长生公公冲我点了点头。 我转身坐在榻沿,却听魏驰又道:“夭夭,别走。” 得,这是又把我认成了他的夭夭。 我伸手握住了魏驰的手,索性当起了他的夭夭。 “殿下,夭夭不走,夭夭陪你。” 魏驰将我搂进他的怀里,抱着我同盖一条被子。 今日有点累。 我一点勾引诱惑魏驰的心思都没有,便将头乖乖埋进他的怀里。 耳边,魏驰不停地唤着“夭夭”的名字。 他的声音温柔,他抱我的动作温柔,他的亲吻温柔...... 可是我清楚得很,魏驰的这些温柔,都不是对我的,而是对那个夭夭。 我想,还是我的于世最好。 至少他不会抱着我,叫别人的名字,他只会叫我的真名“岁和”。 想起我那做到一半的香囊,想到那两只像鸭子的鸳鸯,我忽然好想起身回房,继续给于世做香囊。 可魏驰却抱我抱得紧,不容人挣脱。 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夭夭别走”、“我不怪你”、“你回来就好”...... 而我则窝在他的怀里想着于世和双儿姐姐的事。 想着想着,我也不知道何时便睡着了。 待次日睁眼醒来时,魏驰正摩挲着我鼻尖上的那颗美人痣。 “醒了?” 魏驰最先开口问我。 “殿下。” 我欲要起身下床,却被魏驰按住肩膀。 “昨夜本王喝多了。” “奴婢知道。” 魏驰目光眷恋地端详着我,苦笑道:“你要真的是她,该多好。” 我缓缓眨了几下眼睛,思索了片刻,下定了主意。 “殿下若告诉我夭夭姑娘是什么样子的,奴婢可以为了殿下,努力成为你的夭夭。” 魏驰的指尖轻轻点了下我的鼻子。 “夭夭的鼻尖上,没有美人痣。” “那奴婢就用胭脂水粉把美人痣遮上。” 魏驰看着我继续回忆。 “夭夭喜欢梳双螺髻,两边垂着青丝发带,娇俏又可爱。” 我扯唇笑得明媚,“奴婢今日就改梳双螺髻。” “夭夭很喜欢笑,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甜甜的。” 魏驰跟着回忆中夭夭的样子,弯起的眼角也挂着几丝甜意。 “那奴婢以后也常常笑给殿下看。” ...... 是日,我便按照魏驰所言,打扮成了他口中夭夭的样子。 我踏入寝殿时,魏驰看着我怔愣了好一瞬。 隐隐约约的我好像看到了他眼中的泪意。 唇角扯开,我一改往日的逆来顺受,笑得极开。 “殿下。” 走到魏驰身前,我像个活脱纯真的少女,转了一圈,又顺了顺双螺髻上垂下来的青丝发带。 “像吗?” “像,太像了,差点以为真是蔺姑娘回来了。” 魏驰还没说什么呢,长生公公在旁边,竟是忍不住连连惊叹。 “虽然柒姑娘的眼睛要妩媚娇美些,但乍一看真的非常像。” 魏驰高兴,长生公公见魏驰高兴便也跟着高兴。 不高兴的人,只有我。 因为,扮成另外一个人,真的很累。 但我得这么做。 只有我扮成夭夭,魏驰才会更容易对我放下戒心,让我窥探出他更多的秘密,来换取晏王的信任。 一整日,魏驰的视线都没离开过我。 好像一眼瞧不到,我就会消失跑掉似的。 他看我时的目光,也都温柔了很多,丝毫不见前些日子的戒备和审视。 我不由得好奇起来。 那个夭夭姑娘与魏驰到底有着怎样的一段情,竟让他即使美女环绕,仍然对她念念不忘。 实话实说,魏驰是痴情的、是专一忠心的。 只是对温侧妃和苧侧妃他们而言,不公平了些。 不过,等魏驰死后,温侧妃和苧侧妃也能解脱了吧。 这么一想,我杀了魏驰,还是有好处的。 ...... 因为假山内同道姑宣淫一事,晏王这些日子连连被一些对立势力的官员上奏,指责他德行不佳,有损皇家颜面,压得晏王喘不过气来。 因为是靖王故意使阴招陷害,晏王最近的心思也都用在了跟靖王的博弈之上,大有不扳回一局誓不罢休的架势。 他焦头烂额,根本无暇理会我这边。 送出去的密信,十封能有一封收到晏王的回信。 晏王不急着取魏驰的命,我便也不急着诱惑魏驰。 我每日努力扮成夭夭姑娘的样子,循序渐进地培养魏驰对我的依赖和信任。 是日,夜里。 侍奉魏驰入睡后,我便回到了自己寝房。 给于世绣的香囊还差些工序,借着烛火,我继续缝边,可缝到一半那个颜色的线却用完了。 温侧妃睡得晚,每日看话本子都要看到亥时,我便想着去后院找温侧妃的婢女要点线来。 当我顺着游廊来后院时,突然瞥见几道身影鬼鬼祟祟地朝膳房那边走去。 我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躲在幽暗的阴影之中。 只见那几人环顾四周确认了一眼后,便推开了地窖的门,走了进去。 都城的大户人家,在后厨都会建地窖。 冬天存冰夏季用,也会放些蔬菜水果在地窖里保存,供府上的人食用。 可那几人进地窖做什么? 我在外面候了一会儿,始终不见人出来。 我不敢贸然进去,很怕撞见那几人。 心里打算着明晚再来探个究竟,便绕回原路来到温侧妃的院子。 如我所料,温侧妃还没睡。 不仅温侧妃没睡,连苧侧妃也在,两人坐在烛前正在一起...... 纳鞋底? “柒娘?” 温侧妃和苧侧妃两人异口同声,脸上难掩喜色。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绣线没了,便过来想同侧妃娘娘的婢女们讨点过去。” “柒娘快进来说吧。” 苧侧妃最近的性子活脱了不少,言语之间脸上总是挂着笑,气色似乎也红润了不少。 温侧妃则怔愣愣地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表情夸张且不解地惊诧道:“柒娘,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儿了,都想不像你了?” 苧侧妃也看一眼我的新装扮,但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仿佛早已知情似的抢先替我回答了。 “自是殿下思念那个人,便让柒娘打扮成了这个样子。” 我和温侧妃同时看向苧侧妃。 “你怎么知道的?” 温侧妃问出了我的心声。 苧侧妃神色慌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口误,嗫喏解释了起来。 “我是猜的,整个睿王府,就柒娘这身打扮,除了是殿下的意思,还能有什么可能性呢。既是殿下的意思,那就是殿下喜欢啊,可殿下为何偏偏喜欢这身打扮,自是跟意中人有关。” 苧侧妃东拉西扯地解释,把我和温侧妃都给绕晕了。 似是要转移话锋,苧侧妃起身将我拉到她身旁坐下,并命贴身婢女将绣线盒拿来。 我瞧着苧侧妃身旁的那一双双鞋底,尺码一看便是男子的。 再转头看温侧妃做的鞋底,也是男子的。 第49章 世岁平安 “为何二位侧妃娘娘都在纳鞋底,还都是男子的?” 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温侧妃登时又变得无精打采,拿起那几个鞋底恹恹道:“看苧妹妹弄得来劲,我就跟着做做玩,打发下时间,免得胡思乱想。” 苧侧妃低下头,掩饰脸上的羞色。 “我是给娘家的父亲和兄长做的。” 两个深居后院的女子,即使掩饰得再好,又怎么能骗得过我这个细作。 她们的一言一行,每个表情和眼神,都逃不掉我的眼睛。 玄影擅长轻功,除了保护魏驰和两位侧妃外,还会替魏驰跑腿处理其他事情,跑来跑去,最是费鞋。 从苧侧妃纳的这几个鞋底来看,想来她捡到的那块玉佩应是还给了玄影。 不仅还了,两人似乎还经常有往来,以至于苧侧妃知晓我这身打扮是魏驰让我按照夭夭的样子来的。 至于温侧妃,应该是因上官铎赴命回都,乱了芳心,思念之余便借着纳鞋底来安抚纷杂的心绪。 我仿佛看到了魏驰的头顶长出了一片草原。 啧,绿得嘞! 不过,谁让他晾着两位侧妃在后院,不尽夫君之责。 人家不绿他,绿谁? 温侧妃手拄着腮,盯着我又若有所思地瞧了半晌。 “柒娘,你这身打扮,乍一瞧跟蔺家女郎夭夭真的是太像了,这发髻、这衣裙,太像了,你该不会是见过她吧?” 正在帮苧侧妃纳鞋底的我点了点头:“奴婢是按照殿下所言打扮的。” “咱们殿下倒是个痴情专一之人,这么多年了过去,都纳了我和苧妹妹为侧妃,还对蔺家那女郎念念不忘。” 说着说着,温侧妃似乎又想起了上官铎,不由得黯然神伤起来。 “也不知,他成亲娶妻后,会不会把我给忘了。” “若他记着我,就是对他的妻子不忠,可忘了我,我又会伤心难过,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惦念着他。” “这么一想,我倒羡慕起那蔺芙来。” “蔺芙?” 我有些好奇,“可我听殿下总是唤她夭夭,还以为蔺姑娘的名字里带个夭字呢。” 温侧妃摇头:“夭夭是蔺芙的乳名。” “温侧妃好像对蔺芙姑娘很熟悉。”,我又问。 “当然,当年我曾和蔺芙一起进宫给凤仪公主做过伴读,而蔺芙入宫后,便跟咱们殿下玩得极好,两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苧侧妃听了,也来了兴趣。 “睿王殿下既然钟情于蔺芙姑娘,为何没有将她娶到王府当王妃或者侧妃?” 温侧妃秀眉微蹙,似乎对魏驰与蔺芙的事也说不大清楚。 “按理说,蔺芙多半是要嫁给魏驰当王妃的。” “无奈蔺芙的父亲当年不知犯了何事,被人上了折子,触怒圣威,险些被抄家流放,但不知为何后来只是被降职贬去了南州。” “凤仪公主和咱们殿下念旧情,求圣上和皇后娘娘将蔺芙留在宫里继续做伴读的,可蔺芙后来却莫名其妙地跟着七皇子跑了,去到了云州那边。” “要知道,七皇子当年因母家的人涉嫌叛乱谋反。若无圣旨,永世不得回都城,只能在他的那块封地讨活,这蔺芙放着咱们殿下不要,也不知跟着七皇子去云州图个什么?” 苧侧妃听了,也想不明白。 她歪了歪头,琢磨道:“实在不理解,蔺姑娘既对咱们殿下有意,为何又跟七皇子走了?” 温侧妃撇嘴摇头。 “我当年也就打听出这些来,具体的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所以,我怀疑是不是蔺芙发现咱们夫君不能人道,所以趁早跑路了。” 温侧妃猛地拍了下大腿,好像瞬间顿悟了什么。 “对,就是这样的。” “咱们殿下就是自蔺家姑娘走的那年起,便成了刀不能提、每日只能用药汤子吊着的病秧子。” ...... 像魏驰和蔺芙这样让人唏嘘且意难平的情爱故事,在万花楼里和对面茶馆里,我听得太多了。 对于那些痴男怨女,我谁也不同情。 我只在乎对我最重要的人,那个会为我生为我死的于世。 在温侧妃的房里又坐了片刻,我回房连夜缝好了那个香囊。 借着暖黄的烛火,我瞧着香囊上的鸳鸯,自己都看笑了。 鸳鸯真的绣得好丑,越看越像两只鸭子。 就连针脚都缝得不够整齐,这香囊怎么能带得出去呢。 也不知于世看到会不会嫌弃。 但无所谓,因为我本来也只是兴起做的这个香囊,并没有打算真的要送给他。 于世值得更好的香囊。 他的香囊应该由南晋的世家大族出身、秀外慧中的纯善女子绣给他,而不是我这张沾满了鲜血和人命的手缝制的。 找来事先备好的香料,我小心翼翼地连同自己的心意一同塞进里面。 可在要封口时却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翻出笔墨纸砚,我在小小的纸条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行簪花小楷。 世岁相伴,世岁平安。 第50章 魏驰的秘密 次日。 戌时五刻,距离魏驰入寝已过去一刻钟。 除了当值巡岗的侍卫外,睿王府的嬷嬷婢女们基本都已回房歇息。 借着幽深的夜色,我来到了膳房旁的地窖。 地窖的门没有上锁,拉开木门,便是下行的石阶。 微微探头并侧耳细听,里面无光,也无任何声响动静。 确认下面无人,我才放心关上地窖的门,拿出火折子,点燃手里的提灯,顺着石阶小心翼翼地向地窖深处走去。 越向下走,寒气越重,冻得人直打哆嗦。 借着提灯微弱暗黄的光,我打量周围。 窖底一侧整齐摞放着一排排越冬储备时的蔬菜,还有南方近日送到府上的瓜果。 而另一侧的角落里,则堆放了许多夏季时用的冰。 我四处仔细瞧了半天,并没有找出这地窖里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若无特别之处,昨夜那几人为何会鬼鬼祟祟地进到这里? 还好半晌都未曾出去呢? 凭经验,我猜这地窖里应该有机关暗道。 尝试触碰墙壁和各处的壁灯,地窖里没有任何的反应。 当我走到储存冰块的角落时,借着手中提灯微弱的烛火,我发现那处墙壁上挂着大片的水珠。 现在是初春,早晚还很凉。 地窖里,冰块附近的温度按理说很低,地窖的墙壁上应该上霜才对。 可上面却挂着水珠,只有一种可能性。 墙壁的另一侧......是暖的。 犹豫地伸出手触碰墙壁上的壁灯,只听“咔哒”一声脆响,壁灯微动,机关启动。 齿轮绞动铁链的金属声,赫然在地窖里响起。 面前的墙壁缓缓向旁侧滑动。 另一侧的光束透过缝隙倏然照过来,并随着墙壁的移动,光束越来越宽,地窖里也越来越亮。 有光就代表有人。 我想逃时,为时已晚。 眼前的墙壁彻底从我眼前移开时,已经有把锋利的剑抵在了我侧颈上。 而展现在我眼前的,则是一个四处点着花枝灯,灯火通明的地下密室。 密室里,数人围坐,正神情凝重又严肃地看向我。 而在那数人当中,我一眼便瞧见了魏驰。 戌时五刻,魏驰本该在寝殿里睡觉的,为何在这里? 再看向密室的角落里,有一处光线幽暗的拱形门,似是密道的出口。 至此,我已经猜到了,那密道是与魏驰寝殿相通的。 “殿下,这婢女留不得。” 开口说话的人我认识。 御史台监察御史小冯大人,上届新科状元,能言善辩。 但为人处世过于刚直,空有一腔清正廉明的热血,在朝中却始终郁郁不得志。 拿剑控制我的人是那位剑法极快的影卫玄掣。 玄掣看向魏驰,询问魏驰的意思:“殿下,柒姑娘该怎么处理?” 魏驰看着我,目光鹰锐,带着寒芒。 那眼神,有一瞬是动了杀意的。 剑抵在脖子上,我不敢动。 只能动嘴。 “殿下,饶命!”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装柔弱扮无辜,同魏驰哭求。 “奴婢发现一只受伤的野猫,一路追到这里,不曾想无意撞到这里......” “奴婢定会替殿下保守秘密,还请殿下饶了奴婢的这条贱命。” 泪花簌簌而落,我尽全力哭出我见犹怜的程度。 “睿王殿下,万万不能心软啊。睿王府里各方眼线众多,不排除这婢女便是其中之一,留下她可能会有后患。” 说话的是国子监司业小张大人。 闻言,我恨不得上前去把他那张嘴给扯烂了。 我都哭得这么可怜了,他竟还忍心劝魏驰杀我。 难怪他到现在还未能娶妻,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谁愿意嫁给他呀。 “万一误杀呢,殿下不如先留着婢女一命,观察一段时间再杀也不迟。” 不愧是大理寺少卿郑大人,公正严谨,无证据时绝不会滥杀无辜。 我心中赞许。 “宁可错杀,不能留下隐患啊。” “是啊,这个时辰,这婢女跑到这里来,就奇怪得很,在微臣看来,该杀!” “无凭无据,怎可随意拿人性命......” 地下室里的几人,因我而争得面红耳赤、 魏驰起身,踱步走到我面前,挥了下手,示意玄掣将剑移开。 “猫呢?”魏驰冷声问我。 我的眼泪仍啪嗒啪嗒往下落,装出一副害怕得不行的样子。 “回殿下,奴婢跟丢了,到地窖里就不见了。” “抬起来看着本王的眼睛。” 我乖顺地抬头,泪花闪闪地与他对视。 “殿下,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 魏驰眸色微敛,半眯着眸眼审视着我。 片刻后,他同玄掣命令道:“把人捆好,押到地牢。” “是,属下遵命。” “殿下......” 玄掣押着我往地窖上面走,我可怜兮兮地一步三回头,而魏驰却无情地按下密室机关,关上了那堵墙。 ...... 地牢里,我自责不已。 不管怎么样,今日都是我思虑不周,行事太过草率,正面撞破了魏驰的秘密。 发现他的地下暗道密室是小,知道他暗结朝臣以为朋党才是大。 任何一国的君王天子,最忌讳的便是皇子与朝臣有私交。 且魏驰对外始终都是不问朝中事的病秧子,若是被人知晓他这个秘密,说一句他有夺嫡或谋反之嫌,都是铁板钉钉的谋逆死罪。 如果我将魏驰的这个秘密告诉给晏王,晏王估计睡觉都会笑醒。 那搞死魏驰,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可惜我知道了魏驰的秘密,他又怎会留下我这个活口,拿自己的命,拿那几个朝臣的命来堵呢。 我该怎么办? 手脚都戴了镣铐,地牢里仅高墙上方一个头大的透气口。 且牢外还有侍卫严防死守,我纵使有千般本事,也很难逃出去。 现在唯一能赌的便是......魏驰舍不得我这张脸。 但我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只要有机会,我便会杀出去,宁可为了求生而死,我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等死。 就这么胡思乱想地在地牢里坐了许久,久到晨曦透过那小小的窗户斜照进来,在地上留下一道光影。 光影从左向右慢慢偏移,直至消失不见。 地牢里暗了没多久,清冷的月光又斜照进来,冲淡了周身的幽暗。 窸窣的脚步声传来,没多久长生公公拎着提灯,带着玄掣和玄影出现在牢门外。 “柒姑娘,走吧,殿下要见你。” 书房。 魏驰长袖宽袍,长发半披半束立在书格前,极其专注地翻阅着手中的书卷。 长生公公同两名影卫候在一旁,等着魏驰发话该如何处置我。 我额头贴地跪着,泰然自若,心如止水。 在万花楼的这些年活下来,别的不敢吹嘘。 但不怕死、心态好这点,我可以拍着胸脯跟于世吹。 等了半炷香的时间,魏驰终于放下手里的书,踱步走到我身前蹲下。 冰凉的掌心扣在我的后颈上,魏驰又开始了他“磨刀霍霍”的惯用动作,摩挲揉捏我后颈上的肌肤。 “在柒娘眼里,本王是不是很蠢?” 不到最后一刻撕破脸,就还得装。 我跪着摇头,先把魏驰一顿夸。 “在奴婢眼里,殿下睿智聪敏,只是谦虚低调、不喜与人争锋而已。” 声泪俱下,我自骂起来。 “真正蠢的是奴婢,追猫追到那里,无意打扰了殿下。” “柒娘有罪,请殿下责罚,但也请殿下饶了奴婢这条贱命。” 魏驰搓着眉头,笑得肩膀微抖,只是那几声轻笑听得让人头皮发麻。 后颈的那双手猛然紧缩,魏驰捏着我的后颈,将我的头提起,与他面对面,目光平视。 苍白病态的脸上噙着笑。 可笑意却不达眼底,眼里满满的都是慑人的怒意。 第51章 被魏驰拿捏了 魏驰牙根用力,下颌线紧绷。 他一字一句问我:“若不是认为本王蠢,会拿追猫追到那里当借口?” “......” 不然呢,我拿什么当借口? 半夜饿得肚子咕咕叫,去地窖挖冰或者啃菜头吃? 还是跑地窖里与野男人私会? 关键是,那功夫让我去哪儿找野男人,野男人能进睿王府吗? 追野猫是我能想到的最有诚意的借口了。 心累。 “柒娘所言句句属实,殿下若是不肯信,奴婢也无法子。” 我仰起笑脸,双眼紧闭,做好杀出睿王府的心理准备,拿出了破罐子破摔的态度。 “要杀要剐,任凭殿下处置。” 看不见时,人的其他感官知觉都会被无限放大。 后颈上的大手一再收紧,我感受到魏驰锐利狠绝的目光正落在我脸上,喷洒在我面颊上的温热气息由粗重急促,到慢慢变缓。 只听魏驰深吸深呼了一口气,同我冷声道:“你要感谢这张脸救了你的命。毕竟,你是最像的。” 我睁开眼,毫不收敛眼中锋芒地回视他。 按照魏驰描述的样子,学着他记忆里夭夭的样子。 我笑着启唇道:“多谢殿下宽厚仁慈,饶了......夭夭一命。” 魏驰死死盯着我,半晌后,他一侧唇角勾起得意之色来。 “宽厚仁慈四个字,本王可不敢当。” 他松开我的后颈,顺势将我推倒在地,站起身后同玄掣做了个手势。 玄掣领命转身而去。 魏驰则去书桌上拿起一样东西,再次回到我的身前。 他展开掌心的那刹那,我头顶犹如晴天霹雳,脑子里嗡的一下瞬间空白。 魏驰掌心里的正是我给于世绣的香囊。 他打开香囊,从里面抽出那张卷起的字条,喉间闷出一声冷冷的笑来。 “世岁相伴,世岁平安。” “这世字,本王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于世的世吧。” 纸条从他修长冷白的指间掉落,飘飘洋洋地在眼前落在地上,八个墨色字体清晰刺目地躺在那里。 头顶,魏驰轻轻砸了几声舌。 “本王竟不知,我府上的婢女竟然写得一手极好的簪花小楷。” 魏驰继而又质问我:“之前的狗爬字,都是骗本王的?” “这字不是奴婢写的,” 我仍死鸭子嘴硬,拒不承认。 “是我托茶馆的说书先生帮我写的。” 茶馆的说书先生跟我是一伙的,都是晏王的人,魏驰就算去找人对质,说书先生也会帮我圆场。 “为何?” “香囊本就绣得难看,不想藏在里面的心意也太难看,便让说书先生帮我写了这几个字。” 魏驰冷冷地看着我不说话,书房内的气氛低沉至极。 尽管知道这个说辞太过拙掠,可我也别无他法,只能跪在地上低头不语,静观其变。 没多久,屋外传来脚步声,“殿下,人带来了。” 我抬头循声看去,只见影卫玄掣带着于世走了进来。 心脏猛缩,我领会了魏驰的用意。 打蛇打七寸,魏驰这是抓住了我的软肋。 “柒娘......” 于世神色紧张地看着我,却因不知什么状况,不敢多问,也不敢多说。 我冲他浅笑摇头,眼神示意让他别担心。 转头看向魏驰,我语气少有地强硬起来。 “殿下是何意?” 魏驰同玄掣递了个眼神,又示意他暂时将于世带出去。 于世也察觉到异样,拒绝离开,欲要上前护住我。 我看向他厉声喝止:“我没事,你先下去。” 于世向来听我的话,只要不涉及我的生命安危,我说一他从不说二。 愤怒加不甘地瞪了一眼魏驰,于世带着脾气跟着玄掣离开了书房。 长生公公随后将门关好。 我同魏驰开口道:“错是奴婢犯的,殿下何必抓个不相干的人来?” “你知晓了本王的秘密,按理说,你活不到今日。” “但因为你这张脸,本王愿意留你性命。可终究你手中有本王的把柄,活一天,对本王就是一种威胁。” 魏驰云淡风轻地缓声道:“公平起见,本王自是也要抓住你的软肋才行。” 魏驰走过来,捏了捏我的唇瓣,目光淡漠,语气清冷。 “只要你嘴够严,于世的小命......就在。” 魏驰起身同长生公公递了眼神,长生公公从衣袖里掏出几张文牒来。 “柒姑娘,我们已经从万花楼那边,将于世的贱籍和身契买下,入了我们睿王府的奴籍。” 长生公公一边说,一边将那两张文书递给我瞧。 “从今往后,这于世便是我们睿王府的人,是咱们殿下的一等贴身侍卫。” 少了以往的亲和,今日长生公公的语调淡漠得很。 “若是柒姑娘背叛了咱们殿下,将殿下的秘密转告他人,这睿王府遭了殃,你和于侍卫都逃不了。” 我隐忍克制着心里翻涌的那股怒气,额头贴地同魏驰表忠心。 “从踏入睿王府的那日起,柒娘便是殿下的人,一心只想服侍好殿下,让殿下开心,从未想过要背叛殿下。” 我句句言语恳切,却句句不是真心。 “殿下尽管放心,奴婢定会守口如瓶,绝不会对任何人说出任何对殿下不利的话。” 能在魏驰身旁多安插一个人,晏王自是愿意。 能陪在我身旁,随时保护我,于世更是求之不得。 只有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于世不知详情,只道长生公公带人去万花楼给他赎身时,说词是魏驰念在他是我同乡表亲,见我二人情投意合,便有心成全,想招他一同到睿王府做事。 自知这只是敷衍他的借口,于世同我追问了几次真实的原因。 可我不能告诉他。 不告诉他,就是对他的保护。 就连对晏王,我也保留了魏驰的秘密,未在密笺上提及半个字。 日子一如既往地过着。 我继续按照蔺芙的样子穿着打扮,来讨魏驰的欢心。 而于世成了魏驰的贴身侍卫,每日都与其他侍卫轮番守在殿外。 我和于世的一举一动,全在魏驰的掌控之下。 如今,魏驰对我更是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原本午睡的时辰,他和长生公公也不再让我避让。 关上殿门,魏驰堂而皇之地按下密道的机关,或者离府办事,或者去地下密室里会客谈事。 久而久之的,我也成了他地下密谈的一份子。 当然,我只是个在旁煮茶伺候人的角色。 第52章 谁见了谁不迷糊 白日里来密室见魏驰的人,基本上是国子监司业小张大人,还有当今太傅赵大人,也就是赵书亦的父亲。 他们来主要是授业解惑,与魏驰引经据典,谈论治国惠民之道。 司业小张大人言辞乏味,常常听得我昏昏欲睡。 相比,赵太傅要生动有趣得多,我常常听得入神,连茶炉里的水要煮干了都不知道。 而夜里来的那波,都是二府三司、六部九寺里的人。 有位居权重的,也有无足轻重、空有一腔热血和抱负的。 他们来都是同魏驰说一些朝中之事和地方民生,探讨治国之策,以及如何减税惠民,削减世家大族在茶盐粮绸方面的垄断势力,进而推行新策。 这些人常常为了一件事,说得口沫横飞,争得面红耳赤。 我坐在一旁听得头疼,索性闭着眼,学着小道姑若谷之前教魏驰的方法,坐在角落里打坐冥想。 偶尔一睁眼,便会猝然对上魏驰看向我的那道目光,幽深清冷却不犀利,有时反倒能捕捉到乍看时的那眼温柔。 可我清醒得很。 那抹温柔不是对我的,而是对他的夭夭,那个叫蔺芙的女子。 我和于世虽同在睿王府上做事,可每日却连聊天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只能在踏过殿门一进一出时,偷偷看上彼此一眼,然后默契地相视一笑。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细作生活因此多了点甜头。 可是甜头却在今日戛然而止。 一整日,魏驰的寝殿门前都不见于世的身影。 按理说,他每日都会轮一次值,即使早上见不到他,下午或者夜里也会看到于世。 今日又不是休沐之日,于世没理由不来。 整日都需要跟在魏驰身旁侍奉,我根本无暇离开去寻于世。 心中纳闷了一整天,我终于忍不住凑到长生公公身前,低声询问他。 “长生公公,不知今日为何未曾见到于侍卫?” 自从撞破魏驰的秘密,长生公公对我不如从前热络亲和,说起话来也异常地客套疏离。 “柒姑娘见不到是应该的,咱们殿下已经将于侍卫调去守大门了。” 守大门和保护魏驰,等级自然是不一样的。 我不解道:“不知于侍卫可是有什么过错?” 长生公公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一副爱搭理不理的样子。 “睿王殿下的心思,岂是我们这些当奴婢的能猜的,调去自然有调去的道理,怎么,柒姑娘还想指责殿下不成?” “......” 我表面笑意盈盈,心里却不知白了长生公公多少眼。 不愧是阉人,说起话来都阴阳怪气的。 ...... 今夜,无人来密室与魏驰谈事,魏驰在浴房里便多泡了些时辰。 回到寝殿后,我拿着干爽的帕子,细心地给魏驰擦拭发丝上的水,并借着旁边的炭火烘干。 魏驰闭眼默了半晌,突然开口问我:“香囊送了?” 因晏王最近催得不紧,我便也懒得主动勾引诱惑魏驰,言行举止都极其本分。 “回殿下,奴婢没送。” “别怪本王没提醒你,顶着这张脸,最好安分点。” 魏驰语调懒洋洋地警告我:“要知道,本王是看在你这张脸才留你一条命,若是你用这张脸去跟其他男子打情骂俏,到时你俩别想好过。” “奴婢不敢。” 魏驰的心思,我能理解。 毕竟换成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与自己心慕之人相貌相似的人与其他男子情浓意切,那与看到心慕之人另有新欢基本无差,心情好才怪呢。 只要于世平平安安的,我少看他几眼,少说几句话,也是无所谓的。 我甜言蜜语继续哄骗魏驰。 “以后奴婢定用这张脸,一心一意服侍殿下,只做殿下一人的夭夭。” 魏驰缓缓睁开眼,暖黄的烛光下,浓密的睫羽在他的眼下落下两片阴影,遮挡了他眼中的情绪。 空气静了片刻,他忽而怅然若失。 “若是她也能像你这般,愿意哄骗本王......就好了。” 我虚情假意地宽慰魏驰。 “许是殿下的夭夭,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 魏驰沉默不言,殿内再次归于平静。 ...... 又到了东魏一年一次的春祭。 同我们南晋一样,东魏国亦是春祭日秋祭月,只是日子不同而已。 春祭是大祭,须由国君亲自去都城外的王陵祭坛举行。 且春祭开始前,还需要国君带领亲王大臣们亲自狩猎,将狩来的猎物连同家畜一同宰杀献祭给开国先祖,求祖先保佑国泰民安,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 魏驰恰好犯病没多久,身子虚弱,圣上便免了他上山春狩。 可春狩虽可免,却也要一同陪驾,参与春祭大典。 作为皇室成员,两位侧妃娘娘自然也需要随行。 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都城,一路蜿蜒,朝着王陵的方向而去。 不同前几次出行,这次魏驰让我坐在他的马车里贴身随行。 而于世就跟在他的马车外面,寸步不离地护着魏驰的安全。 大队伍行进了半日,也不给人歇脚喝水的机会,我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心不在焉,惦念着外面的于世。 晌午时分,行至皇陵所在的山脚下。 圣上下令稍事休整歇息,待半个时辰后,再一同上山。 众人走下马车活动筋骨,圣上和皇后娘娘与皇子、朝中重臣一同坐在亭子中吃茶点,魏驰自然也在其中。 这种场合皆有长生公公陪伴,轮不到我一个婢女贴身侍奉,难得可以偷得半刻的清闲。 亭外,马车整齐有序地停在一处。 出来透气的各府女眷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饮茶闲聊,其它的侍卫女仆则各自簇拥在一起歇息。 低声笑语从四面八方传来,稀有的热闹场面打破了皇陵山脚下的肃穆宁静。 天空湛蓝,春光明媚。 放眼望去,迎春和杜娟花遍山遍野地开,红黄粉白,姹紫嫣红。 我与于世找了处不起眼的地方,肩并肩在一棵古柏下的石墩子上坐下,望着远处开得极盛的杜鹃。 于世从怀里掏出一包用帕子包裹的东西来,帕子解开里面是油皮纸。 油皮纸再打开,便是我爱吃的枣泥桃花酥。 “昨天就买来了。” “一直想给你送过去,可惜没找到机会。” 于世看着我抱怨,一双好看清澈的桃花眼噙着笑,阳光眩目的他比这漫山遍野的春花都还耀眼。 我心想,难怪他刚来睿王府没多久,后院的那些婢女们就时不时托人来跟我打听于世。 这样好看的少年郎,谁见了谁不迷糊。 第53章 魏驰是故意的 角号吹响,春祭的队伍准备再次起程。 夹杂在一群婢女和侍卫之中,我同于世赶回马车时,便见长生公公早已候在了车前。 长生公公看我时,表情不太好看。 “柒姑娘,你既是出来服侍殿下的,便该尽到奴婢的本分。若是无殿下准允,不可擅自离开,应在马车附近候着才是。” 话落,长生公公亦是没好气地斜瞥了于世一眼。 “奉劝于侍卫一句,你是出来保护殿下的,而不是来风花雪月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该懂得分寸才是。” 我和于世对视了一眼,默契十足地拿出卑微恭顺的姿态,同时俯身作揖同长生公公认错。 于世虽是一身的硬骨头,却是能屈能伸的人。 与我流亡混迹在外这么多年,他早就练就了一张厚脸皮。 一身江湖痞气,早已不见簪缨世家公子的刚正倔强。 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撒谎扯皮、阿谀奉承,跟我比起来,是有过之而不及。 长生公公见我二人认错态度诚恳,挥了挥手中的拂尘,面色不悦地打发我二人各就各位。 马车内,魏驰懒洋洋地倚靠在那里看书。 见我上车,他冷幽幽地抬眸瞧了我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低头看书的侧脸透着料峭的寒意,让人不敢大口喘气。 “殿下。” 唤了他一声,我在他身前跪下,替他将虎皮毯子盖好。 娇娇柔柔地主动认错。 “是奴婢不好,让殿下独自在车里候着,下次定不会了。” 魏驰瞧也不瞧我一眼,低头自顾自地看着书。 摸不清他现在是什么心思,我便安静地闭上了嘴,不再扰他。 虽然天气早已转暖,可是魏驰的体质畏寒,外出时仍需手炉暖手暖身。 小心翼翼地将加了炭火的手炉套上布罩,我双手捧起,递到魏驰的面前。 也不知魏驰又抽什么疯儿。 手炉他没接,而是冷声命令我:“端着。” 我只能领命一直捧着手炉跪在那里,不敢动弹。 可盛着炭火的手炉捧得时间久了,胳膊发酸不说,拖着手炉的手掌心是越来越烫。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许久,却始终没到行宫。 人在受折磨时,总是会觉得这时间极其地漫长又难熬。 手炉烫得很,胳膊也酸得发抖,眼看着手炉就要捧不住了,魏驰终于伸了手过来。 可是,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却伸向了我的脸。 冰冷的指腹落在我的唇角,微微一蹭,带下一点桃花酥的碎屑。 当着我的面,魏驰搓散了指尖的碎屑,轻轻一吹,随后面无表情地来了一句。 “下次偷吃,记得擦嘴。” “偷吃”二字,被他咬得极重,意味颇深。 我如鲠在喉,低头紧抿双唇,尴尬得要死。 好在魏驰终于是放过了我,将手炉拿走,放在身前时不时暖下手。 酉时初。 浩浩荡荡的春祭队伍终于到了皇陵附近的行宫。 行宫的院子有限,魏驰与两位侧妃娘娘同住一院。 魏驰住主屋,温侧妃住东厢房,苧侧妃则住在西厢房。 两位侧妃同魏驰行过礼后,知他喜静,便都识相地退下,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休息。 劳顿奔波了一天,圣上和萧皇后便命众人在各自的院子里用晚膳,省了些繁冗的礼节。 而无论在哪儿,魏驰都雷打不动地要进服汤药。 帮衬着长生公公在行宫的后厨熬好汤药后,我端到魏驰的面前。 此时,魏驰侧卧在榻,单手撑着太阳穴,闭眼冥思。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绸制的深紫色宽袍,烛光映衬下,衣料泛着光,垂感极佳。 而衣带松松垮垮地系着,衣襟大敞,好看的锁骨和劲瘦结实的胸膛若隐若现,让人遐想无限。 我偷睨了一眼,又迅速收回了视线。 盛着汤药的玉勺递到魏驰的唇边。 我跪在榻前柔声唤他。 “殿下,该服药了。” 魏驰缓缓掀起眼帘看我,眸光清清冷冷的。 他抬手将玉勺推向我。 我立即会意,将药含在嘴里,主动凑上前去,嘴对嘴地将药渡给他。 一次接着一次,舌尖碰着舌尖,喂药变成了亲吻。 药的清苦在唇齿间弥散,彼此的喘息慢慢地变快。 我的心跳也扑通扑通地响得厉害,体内似乎有股欲望在躁动不安。 正在我渡下一口药给魏驰时,长生公公突然领着人进了屋内。 “殿下,于侍卫带来了。” 于世来了? 心跳滞停了一下,方才的所有旖旎心思,登时被长生公公的声音给碎了个干净。 我本能地欲要推开魏驰,想起身避到一旁。 可腰间猛地一沉,魏驰的手臂环搭上来,一把将我揽入他的怀里。 他坐直上身,另一只手掌扣在我的后脑勺上,紧紧地按着,让我无法动弹。 我紧闭唇齿,拳头轻轻捶打魏驰的胸膛,试图挣脱他的束缚。 可魏驰却更加用力地吮吸、亲吻我的双唇。 见我咬着牙关,他便啃咬我的唇瓣,逼我哼声。 然后趁机,用舌尖迅速撬开我紧闭的唇齿,气势霸道又蛮横地予取予求,横扫走我口腔内残留的清苦。 屋内落针可闻,我与他唇舌交融的水渍声便显得异常的清晰。 我不想让于世看到这个场面。 可此时此刻,于世就站在我背后的不远处。 这么多年来,我不是不知道于世的心意,所以我更不想用这种赤裸裸的方式来伤他的心。 他看到这个场面,会怎么想? 心里定是不好受的吧。 尴尬和羞愧让人脸红过耳,我的额头和后背都冒出一层热汗来。 而魏驰的拥抱越来越紧,似乎要将我按进他的身体里似的。 亲吻也越吻越重,直至最后一丝清苦消弭在彼此清甜的津液之中,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我。 我摊坐在他身前,不停地轻喘着。 双唇又肿又麻,感觉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我不敢回头去看于世。 只能低垂着头,乖顺地任由魏驰摩挲我红肿的唇,替我擦去上面的水光。 而魏驰一边摆弄着我的双唇,一边同于世下令。 “明日你和玄掣替本王,去陪圣上狩猎。” 空气静了须臾。 只听于世沉气吐字道:“属下......遵命!” “那就.....” 魏驰语气轻飘飘的,似乎夹杂着几分笑意:“下去吧。” 我知道,魏驰是故意的。 待于世同长生公公退出去后,我收起了所有的卑微和柔弱,抬起眸眼直视魏驰。 只见他歪头看着我,冷白清俊的脸上,一侧眉眼微挑,红润泛着水光的唇角也跟着弯起,勾出一抹极其得意的弧度来。 真是邪气又讨厌! 第54章 侮辱 次日。 春狩一早便开始了。 魏驰以身体虚弱为名,守在围猎的山林外,与萧皇后和众府的女眷等一样,坐在帐内候着。 温侧妃贪玩,硬要拉着苧侧妃,跟着母家的兄长一同进山。 豪言壮语地说是要打兔子。 可温侧妃的那点小心思,还是被我发现了。 她从到了狩猎场,目光就时不时地飘向上官府那边。 直到骑上了马,还忍不住偷瞧几眼上官铎。 上官铎今日穿的一身红色暗纹紧身武袍,极好地将他宽肩阔胸和劲瘦的腰身勾勒了出来。 他袖口紧绑,长发高束,手背弓箭和箭筒,言行举止玉树临风、飒爽无比。 围观的贵女们都免不得红着脸多瞧几眼。 温侧妃瞥见,气呼呼地撇嘴,狠狠抽了马屁股一鞭,扬声喊了声“驾”,就先行冲进了山林中。 上官铎这才抬眸,目光紧紧追随着温侧妃。 跟着他也是扬起一鞭,骑着快马,追着进入了林中。 我转身瞄了一眼站在圣上身旁的魏驰。 只见他的视线也刚刚从上官铎飞驰而去的方向收回。 待狩猎的人都跟着圣上一同进了山,萧皇后领着萧氏嫡系二房的主母和嫡次女,来到了魏驰的帐内。 “儿臣见过母后,母后金安!” “见过二姑母,二姑母慈安!” 我同长生公公也紧跟魏驰请安。 上演了一番子慈母孝后,萧皇后便拉着魏驰和萧二夫人一同坐下。 “芸筝,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跟睿王殿下请安。” 萧芸筝落落大方地从她母亲身后走出来,来到魏驰身前福了下身。 “芸筝见过睿王殿下,殿下千福。” 温温软软的一句,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我偷偷抬眸瞧了一眼萧芸筝。 她面若桃花,五官清丽娇美,白润的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 乍一看,确实温婉可人、娇俏清纯。 可仔细瞧的话,能窥见出她藏在眼底的锐利、傲气和心机。 再瞧她身后的婢女,一副唯唯诺诺的谨慎模样,便知晓这个萧芸筝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儿。 在求得圣旨,让圣上下旨赐萧芸筝为睿王妃前,萧皇后有意撮合魏驰与萧芸筝两人。 于是便寻了个说辞,命魏驰去旁侧陪萧芸筝玩投壶。 萧皇后不愿有人打扰,便让我和长生公公留在帐内候着。 魏驰从我身前离开时,侧眸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有些不放心。 我自是知道他担心什么。 萧皇后有意让自己的侄女嫁给他当王妃,自是看不惯一个跟蔺芙长相相似的婢女在旁争宠。 以萧皇后的性子,免不得要先为难我一下。 “来睿王府做事多久了?” 果不其然,魏驰前脚刚走,萧皇后就盯上了我。 一双凤眸如鹰般犀利凌厉,周身散发着位高者的强大气场,让她不怒自威。 按照宫中的规矩,我挪步上前,跪下回话。 “回皇后娘娘,奴婢来睿王府做事已经快四个月了。” 萧皇后没说话。 而我垂着头,又看不到她的神情。 只见她身后的两名宫女垂下帐帘,隔绝了帐内与帐外。 长生公公立在一旁,躬身问道:“恕奴才蠢笨,不知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萧皇后抿了口茶,声音高冷慵懒。 “没什么,本宫就是想验验这贱婢,是不是个勾人的下贱货色而已。” 两名宫女领命来到我身旁,一边一个,抓着我的胳膊将我架了起来。 识相的我自知不能反抗,否则吃的苦头会更多。 只见萧皇后同身后的嬷嬷递了个眼神,那嬷嬷便走到我身前蹲下,撩开裙摆,蛮横地将手探到了那里。 我咬着牙隐忍,恨不得一刀嘎了这嬷嬷。 可无奈现在的身份,容不得我造次。 探了半天,那嬷嬷收手起身。 在宫女备好的盆里洗了下手,那嬷嬷便转身同萧皇后禀告。 “启禀皇后娘娘,这贱婢的身子还是干净的。” 萧皇后点了点头,朝宫女摆了摆手,示意将我放开。 我退到一旁,低头遮掩着脸上和眼中的怒火。 当众验身,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无疑都是奇耻大辱。 萧皇后看向萧二夫人,浅笑道:“这下二嫂放心了吧。” “之休虽不是本宫所生,可也是本宫从小养到大的,自是知晓他的秉性为人。这纵使周围美女如云,他也断不会像晏王那般,乱了礼法纲常,随意乱来的。” “之休身子虽是弱了些,可等以后养好了,生儿育女方面是不会碍事的。相反啊,这男子若是体力太过旺盛,后宅少不了一些腌臜事。” “更何况,之休能对蔺芙专情,就说明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日后若是娶了芸筝为妻,必定也会好好待她的,宠妾灭妻的事,更是不会有的。” “再说,这有本宫在,日后谁又敢给芸筝委屈受?” “这大把的尊贵荣华在前头,二嫂何苦便宜了那庶女呢。” 萧皇后拉起萧二夫人的手,甚是亲昵道:“待芸筝日后入了王府,这贱婢本宫也出面打发了便是。” 萧二夫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 “如此,我便放心了。” 从萧皇后所言来看,这个萧二夫人倒是个疼女儿的。 宁可让府上的庶女嫁入睿王府,也不想女儿嫁进来守活寡。 但萧二夫人的母家亦是武将门第,父兄都在朝廷的枢密院担任重职。 萧皇后想给魏驰拉拢朝中势力,自是不愿意放弃拉拢萧二夫人母家势力的机会。 适时,萧皇后起身。 “既已确认过了,外面日头又这么好,不如去看看那两个孩子吧。” 帐子的帘子掀起,萧皇后带着宫女嬷嬷,与萧二夫人一同离开。 “当奴婢的,都这样。柒姑娘,想开点吧。” 长生公公安慰了一句,便离开了帐子去寻魏驰。 我立在原地,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握得指节直响。 偏偏我不是个善茬,这种委屈我可受不了。 午后申时,狩猎的队伍满载而归。 众人起程回到行宫,炙肉饮酒,待用过晚膳后,已过戌正。 魏驰回房沐浴。 但行宫比不上睿王府,专门的浴房都是给圣上和萧皇后用的。 魏驰今日就只能在浴桶里泡泡了。 将长生公公打发出去后,魏驰将我叫到浴桶前。 他冷声下令道:“外衫脱了,进来。” 第55章 清醒 我站在浴桶前有些犹豫。 真怕澡泡到一半,魏驰又把于世叫来,目睹我跟魏驰鸳鸯浴,往他心上捅刀子。 魏驰神得很,竟似看穿了我的心思。 冷冷地哼笑了一声,慵懒的嗓音中又透着几分不悦。 “放心,不会叫人进来。” 魏驰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衣衫罗裙缓缓滑落,堆在脚下。 我穿着中衣和肚兜跨进浴桶里,随后低垂着头,坐在了魏驰的对面。 桶里的水很热,身体泡进去的瞬间,体内血流加快,带着那股热气,冲入四肢百骸,顿时通体舒畅,让绷了一整日的那根弦也在此刻松了下来。 也不知为何,魏驰今夜的眸光炽烈粘腻,盯得我今日格外地心慌,不敢抬头多与他对视一眼。 红着一张脸,我怂成了老鼠缩在一旁。 水声哗哗,魏驰伸手将我搂了过去。 他上身裸露,我后背便直接紧贴在他的胸膛上,触感坚硬而结实。 肌肤贴着肌肤,中间没有一丝半缕相隔,他的一呼一吸,都能真切地感受到。 身体忍不住轻颤,我羞涩地缩紧了下纤薄的肩膀。 “别动。” 听魏驰贴在我耳畔低声命令,环扣在我腰间的手臂,又缩紧了几寸。 不知是不是水温太高,还是我太过紧张羞涩,只觉得紧贴在魏驰胸前的后背,此时竟像是火烤似的发烫。 纵使在万花楼里各种香艳的场面都见过了,可每每与魏驰这样亲昵时,说实话,我或多或少还是会紧张。 “可有弄疼你?” 魏驰毫无由来地在我耳边问了一句。 本就心神紊乱的我听得一头雾水。 心脏咚咚跳得厉害,我微喘道:“奴婢不知殿下所问何事?” “这里。” 魏驰的话飘进耳畔时,水下的手已经点明了我。 “验身时,可有弄疼你?” 原来魏驰已经知晓此事。 我靠在他怀里,委屈地点了点头:“有点疼。” “洗过了吗?” 魏驰的脸就贴在我的耳后。 说话呼吸时,温热的气息悉数都喷洒在我的侧颈上,仿若一阵又一阵的春风拂过心头,带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让我根本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不用我装害羞,这极其暧昧的一句话,便臊得我面颊和后背都在发烫。 我闭着双眼,不停地提醒自己。 我是个细作,我是来诱惑、来杀魏驰的。 我微微摇头,低声诺诺。 “还没。” 魏驰轻吻我的侧颈,在我耳边低声命令。 “别动。” 话落,他的另一只手便探了下去。 我先是怔愣,待反应过来后,紧忙扣住水下那肌肉紧绷的手臂,阻止魏驰接下来的动作。 脸烫得离谱,慌乱得差点连话都说不利索。 “殿下这是要作何?” “皇后的人手脏,本王帮你洗。” 那画面光想想就觉得羞耻至极,我此时恨不得钻到水下面,把自己藏起来。 我瓮声拒绝,“奴婢自己来,就不劳烦殿下了。” 魏驰却在我耳边讥笑了一声。 “平日里勾引本王,不是挺放得开,怎的今日就这般忸怩?” 魏驰咬了下我耳垂,同我道了声“乖,别动”。 屋内安静如斯,静得我的每一声失衡的心跳都显得极其地聒噪。 昔日修长冷白的手,此时却是温热硬朗。 触碰摩挲间,可以感受到他指间些许的薄茧。 ...... 体内一股接一股的热浪上涌,仿若一朵朵荼蘼接连在脑海里绽放。 额前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身体微颤,我咬唇闭眼。 按在腰间的那只大手抬起,捏着我的下颌微微侧转,下一刻魏驰便俯首撷住了我的唇。 舌尖探入,本就紊乱的呼吸彻底被搅碎,连同魂魄似乎都要被他悉数夺走一般。 魏驰双臂紧紧环扣住我的腰,头埋在我的肩颈窝里喘息。 耳畔的潮汐声淡去,我靠在魏驰的怀里,静待呼吸慢慢归于平稳。 初尝情潮的美妙,竟有些贪恋他的气息、体温和怀抱。 背后的胸膛大幅度起伏,只听魏驰长长吐了一口气,声音暗哑又低沉。 “这次,她休想再把你从本王身边逼走。” 适才的所有缱绻,都被魏驰的这一句顷刻击得七零八碎。 我从云端跌回现实,清醒地认识到魏驰这是又把我当成了他的夭夭,那个蔺家之女蔺芙。 一句话,便道出了往事的端倪。 蔺芙的离开和背弃,看来是与萧皇后有关。 而今日萧皇后羞辱我的事,想必是又引起了魏驰的伤心事。 我低头自嘲浅笑。 真是昏了头,差点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 我是晏王的细作,是魏驰意中人的替身。 我与魏驰之间,没有半点的真情实意。 侍奉魏驰沐浴更衣后,他似乎还有事要与长生公公谈,便命我先退下休息。 回到了行宫专门给奴婢下人们住的院子里,便见房门前,于世懒懒洋洋地靠坐在八角吊灯下的回廊栏台上。 他低头鼓弄着,似乎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想起昨日给魏驰喂药时被于世撞见,羞愧之情让我不知该怎么直面于世。 我局促不知所措,却仍故作从容走到他面前。 “累了一天,不睡觉,跑这儿干嘛?” 于世闻声,如往常那般回头冲我招呼了一声。 好像昨日什么都没发生,他也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言行举止一如既往地随性自然。 他坐在那里没动,朝怀里努了努下巴,示意我过去瞧瞧。 见他这副无所谓的模样,我一下子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不再去想昨日的事,不再去琢磨于世此时的心思,不再对他心怀愧疚。 我走过去探头,借着廊下橙黄色的吊灯,看清了于世怀里的小家伙。 白白一团,只有于世巴掌般大小。 “白狐?” 小家伙太可爱,我差点惊呼出声,忍不住伸手摸了几下。 我在于世身旁坐下,问他:“今天狩猎时抓的?” 于世盘腿坐在栏台上,将白狐塞到了我怀里。 “不是抓的,是救的,发现时,差点被山狸子给叼了去。” 于世伸手指给我看。 “你看,脖子这处受了伤,不过已经给它上过药了,养几天就能好。” 毛茸茸的小家伙窝在我怀里,嘤嘤嘤地叫个不停,萌得人的心都要化了。 看着它,好像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似的,一切都变得单纯简单起来。 “起名字了吗?”我问于世。 “你还要养啊?” 我点头,神色认真地同他玩笑道:“养大了,狐皮狐尾巴可以做漂亮衣服。” 于世嘶了一口,紧忙将白狐又抢了回去。 “你们这些女人,真是可怕。狐狐这么可爱,你们却惦记它皮毛和大尾巴。” 我反驳他:“反正丢到山上,被猎人捉去也是要扒皮卖给有钱人家,留给我不也一样。” 于世沉脸,没接茬。 我又问:“起名字了吗?” 于世咧出一口白牙,爽朗道:“想了两个,就叫......大白或者白云,怎么样?” 我皱眉嫌弃。 “白白的一团,不如就叫糯团儿吧。” 于世勾唇讥笑道:“也没比我的文雅哪儿去,还不如白云好呢。” 他低头摸着小家伙,“是不是,糯团儿?” 第56章 出气 想来于世早已心知肚明,女子当细作,失去贞洁是迟早的。 对于昨日我和魏驰的事,我和于世都默契地没有提起。 身在行宫,暂时不方便养糯米团儿,我便让于世先抱了回去。 回房躺在床上,想起萧皇后让嬷嬷当众验我身的事,越想越是恼火。 偏偏我不是个善茬,无端受这种委屈,着实难忍。 于是,夜深人静,我伪装了一番,就趁黑摸到了萧皇后临时住的院子。 本想钻到萧皇后的房内,狠狠抽她几巴掌解解恨的,却发现有个小宫女神神秘秘地走了出来。 随之,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屋檐上跳下来,递了样东西给她。 借着廊檐下橙黄色的光,远远地我瞥见了那黑影的侧脸,还有他腰间上明晃晃挂着的玉佩和香囊。 光影幽暗,侧脸看得不是很轻。 但是那玉佩我见过,还有香囊的配色和上面的鸳鸯,我也一眼就认出来了。 玉佩正是苧侧妃上元节捡到那个,香囊也正是她前些日子同我一起绣的那个。 所以,眼前这人不是玄影,还能是谁? 可魏驰的影卫,跑道萧皇后的房外做什么? 也不知玄影低声交代了什么,小宫女神色极其为难地犹豫了半晌,才勉强地点了点头。 拎着小竹篓似的东西,小宫女蹑手蹑脚进房关上了门。 玄影警惕地环顾四周。 我迅速一闪,躲进了阴影之内。 待再探头望过去时,已不见玄影的踪影。 萧皇后的房里,灯虽未亮,可那小宫女肯定是醒着的。 只是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看样子,那宫女是魏驰的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摸不清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确定魏驰的影卫是否还在附近,我只好暂时放弃给自己出口气的念头。 ...... 次日。 春祭大典。 皇陵祭坛是不允许我们这些婢女下人进去的,就连各府的女眷也只能候在皇陵之外。 魏驰等皇子大臣,跟随圣上进皇陵举行春祭大典,我们这些人就在陵外候着。 三个女人一台戏,一群女人聚在一起,那就是都城八卦大集。 我闲得无聊,便同温侧妃和苧侧妃的贴身婢女,一起坐在旁边听闲话。 “你们可知萧皇后今日为何没来这春祭大典?” 有个宫里的老嬷嬷神秘兮兮地卖起了关子。 各府的女眷们都一脸好奇:“为何?” 某位大人的夫人道:“我听说萧皇后昨晚突然传了太医。” “知道为何传太医吗?” 太医的夫人闻言,低头用帕子捂着笑了笑,似是难以开口。 有人忍不住倾诉欲,悄声开了口。 “我早上听下人们传话,说是皇后娘娘久不得圣宠,耐不住空房寂寞,夜里摆弄黄鳝,进去就出不来了。” 登时,唏嘘错愕一片。 “啧啧啧,身为一国之母,竟然如此......” 众人一听惊诧不已,神情都是十分的精彩。 主母夫人们个个摇头不齿,只有尚未出阁的贵女们,听得是一脸茫然。 长辈们怕自家小女学坏了,都紧忙转移了话题。 “我还听说,皇后娘娘身边最器重的刘嬷嬷,昨晚被山上的毒蛇给咬了,若不是发现及时,怕是人早没了。” “真的假的?” “确有此事,昨日大半夜啊,我家老爷被传唤过去,给那嬷嬷解蛇毒。回来时,说是人算是保住了,可是一只手彻底废了。” ...... 听了这些话,我想到了昨晚在萧皇后房外看到的场景。 魏驰的影卫和那个小宫女,还有小宫女拎进房内的小竹篓...... 再想到我与魏驰同浴时,魏驰对我的所做所言,心里有个答案逐渐变得清晰。 想象着萧皇后被整时的痛苦样子,我仰头看天。 天好像比方还要蓝了些,日头还要比方才又耀眼了点,就连呼吸到的空气都有股怡人的清爽感。 不多时,皇陵内突然喧嚣无比,并伴有刀戈相撞的厮杀声。 众人神色慌张地望向皇陵的门口,不知里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都在担心各自的亲人。 “恭亲王谋反了!” “快上马车,往山下逃!” 几名侍卫和宫中的金吾卫提着带血的刀,从皇陵里冲出来,催促着个各府女眷上马车逃离此地。 浓重的血腥气随风扑面而来,砍杀和惨叫声越来越近。 没多久,便见圣上和几名皇子在金吾卫的保护下,仓皇狼狈地从皇陵里往外跑。 人群里,我一眼便瞧见了魏驰和长生公公,却始终没有寻到于世的身影。 于世定是困在皇陵里面没有出来。 我心急如焚,担心于世的安危。 逆着逃窜的人群和厮杀的两伙人,不顾一切地朝皇陵的入口狂奔而去。 胳膊被人从后面猛一地拽,我一个趔趄跌进了坚挺的胸怀里。 慌乱间抬眸看去,魏驰惨白且溅有血渍的脸,赫然出现在我面前。 “傻了不成,往里跑?” “放开我!” 我用力挣开魏驰的手,转身继续往回跑。 “不要命了?” 凌厉的眸眼盛着怒气,魏驰咬着牙根吼我。 他紧步追上来,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扯着我往陵外逃。 影卫和长生公公就护在我们二人的左右,抵挡随时杀过来的逆党叛军。 叛军穷途末路,杀气势不可挡。 于世在里面生死未卜,十多年的相依为命,生死与共,我怎么能丢下他不管。 为了不暴露我的身手,我只能下狠一口咬在了魏驰的手上。 魏驰疼得闷哼一声,手背都被我咬得鲜血直流,还是不肯放手。 “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声色俱厉,气得额头脖颈青筋暴起。 “于世在里面!” 泪花在眼里打转,模糊了魏驰的神情。 “莫不是忘了,你是本王的人!” 魏驰气得红了脸,反手将我拦腰抱起,朝着马车的方向,吃力地跑去。 拳打脚踢挣扎之间,“啪”的一声,我无意甩了魏驰一巴掌。 魏驰脚步顿住,抱着我定在了那里。 他歪头冷笑,舌尖顶了顶被我扇肿的脸。 我趁机挣脱魏驰的怀抱,转身头也不回地往皇陵跑。 途中卸了一辆马车,我跨上马背,扬鞭一抽,朝着皇陵里奔驰而去。 根本无暇估计身后的魏驰,此时此刻是表情,也根本无心去想救回于世后,又会有什么在等着我。 第57章 你喂 皇陵之内,尸横遍野,血腥弥漫在空气之中。 我紧握缰绳,骑着高马,一路疾驰,直奔祭坛所在的方向。 耳边风声猎猎,此起彼伏的厮杀声回荡在这片原本死寂、肃冷之地。 揪紧的心悬在胸口,我忐忑不安地四下寻找于世的身影,却不敢去看躺在地上的尸体。 发髻颠散,风卷着碎发在空中蜿蜒,扰乱我逐渐朦胧不清的视线。 我骑着马,找啊找啊,不停地喊着于世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回应。 正当我站在厮杀混乱的人群中绝望时,熟悉又渴望的身影,终于活生生地闯进我的视线。 扯动缰绳,调转高马奔跑的方向,我径直朝于世被困之处奔驰而去。 “于世!” 我扬声高喊,并吹了个口哨,引起他的注意。 快马冲散了围攻他的叛军,我朝于世伸出手,随着马蹄逼近,一把将于世拽上马背,快马加鞭地往皇陵外逃。 可是马跑了没多久,马腿便被叛军一刀砍断。 我与于世狠狠地摔下马背。 恭亲王的几名叛军登时围上。 于世将我护在身后,提着前些日子给他买的那把长剑,与对方对峙。 而我也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长矛,准备殊死一搏。 比起细作的身份暴露,我更怕于世出事。 于世若是死了,那这世上的很多事,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纷乱急促的马蹄声忽从皇陵外传来,蹄声如瀑,宛如战鼓骤然敲响,带着撼动天地的肃杀之气一路而来。 是魏驰骑着战马,带着金吾卫和各府侍卫杀了回来。 身前,于世正与叛贼相博。 身后,有人提剑朝我迅猛砍来。 我转身欲要用手中长矛抵挡,却在回身之际,一支穿云箭从我耳侧擦过,带着一声蜂鸣,堪堪射在了叛贼的喉咙上。 哐当一声脆响,叛贼手中的寒剑坠地,捂着鲜血汩汩直流的喉咙,瞪着双眼痛苦倒下。 我转身回望。 只见魏驰骑在高高的马背上,提着长弓的手垂在身侧,体力透支到身体已经半趴在马背上。 若不是长生公公骑马在旁搀扶他,恐怕魏驰早已翻下马背。 他死死盯着我的那双眼睛,似有两团怒火在燃烧。 那架势明明是想要立马弄死我的,却在关键时刻抬弓射箭,救我的命。 我遥望着他。 似有清风拂过,吹过我的心湖,留下一阵阵波痕。 “拒降者,杀无赦!” 魏驰坐在马背上,高声下令。 明明已是面色惨白,双唇毫无血色的虚弱模样,还强撑着气喘吁吁的身子,坐在马背上指挥着数量有限的金吾卫和侍卫杀敌。 他人虽弱,可目光坚毅狠戾,凛然之气似乎能冰封十里。 许是皇室血脉自带的气场,魏驰话一出,在一片刀戈相撞的厮杀声中,许多叛党的气势竟莫名地弱了几分,更有识相的人主动放弃兵器投降。 魏驰骑着马,走到我和于世的身前。 面色苍白如纸的他,额头和鼻尖都挂着一层细密的虚汗,眼中的那股怒火奄奄一息。 他强撑着身体,居高临下地坐在马背上,朝我伸手。 “上来!” 虚弱的一句命令,早无了适才生杀予夺的威严气势。 那语调,更像是哀求。 我看向身前的于世,而于世也在此时看向我。 目光交错间,我竟不知是该留在于世身旁,跟着他一起走出去,还是该握住魏驰的手,跳上他的马背。 “再不上来,本王就命人杀了他!” 魏驰用最虚弱无力的语气,说着最狠厉决绝的话威胁我。 我丢下手中的长矛,朝他伸出了手。 大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腕,冰冷的触感让人心惊,不得不怀疑这还是活人的手吗? 魏驰似是卸了力气,还未等拉我上马,早已不聚焦的眸眼紧阖,当场便昏厥摔下了马。 好在我及时接住了他,才没被受惊的马踩踏到。 “殿下!” “殿下!” 长生公公和影卫们慌成了一团。 瘦弱单薄的长生公公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二话不说将魏驰扛在背上,在影卫和于世的保护下,朝皇陵外跑去。 而魏驰即使在昏迷当中,仍紧握着我的手不放。 我只能跟在长生公公身边,一边扶着他背上的魏驰,一边跟着向外跑。 至于皇陵那边,圣上逃得早,恭亲王谋反没成,早已带着人落荒而逃。 剩下不知情仍在殊死打斗的逆贼叛党,在魏驰带着一众金吾卫和侍卫杀了个回马枪后,便彻底被灭了干净。 ...... 睿王府。 魏驰醒来时,已是次日黄昏。 一晚未睡的长生公公这才算松了口气。 自己都来不及喝口水,他嘱咐我给魏驰喂些水后,便疾步赶去膳房命人给魏驰备些易消化的膳食。 “殿下,喝点水吧。” 我将盛着水的勺子递到他的唇边,可魏驰却一瞬不瞬地瞧着我,淡漠的眼神里没有任何的情绪。 他的嘴又干得起皮了,再不喝点水怎么行。 用他昏睡时我给他润唇的法子,我用勺子里的水沾湿我的唇瓣,俯身轻吻了下去。 蜻蜓点水似的几下子,魏驰的双唇终于有了点水光。 “这水,殿下是自己喝,还是奴婢喂你喝?”我浅浅笑道。 魏驰抬手扶上我的面颊,喉结滚动,他虚弱地道了一声。 “你喂。” 水喂得缠绵,碗里都见底了,魏驰仍扣着我的头不放。 唇齿在我的上下唇间游移,时不时地磨咬我几下,缠人得很。 “殿下,先喝点粥再折腾吧。” 长生公公及时出现,语重心长的一句话打断了魏驰的贪吻。 心细如丝的长生公公早命人备好了热水,魏驰用过膳后,便来到了浴房里泡药汤。 有了他的命令,我要留在浴房里服侍。 长生公公识相地守在屏风那侧。 我则站在一旁待命。 浴房里安静无比,魏驰就泡在池子里,闭着双眼,也不知是在养神,还是在沉思。 一声不吭地观察了他半晌,我心里犯起了嘀咕。 与我预想的不同,醒来后的魏驰风平浪静,丝毫没有因我在皇陵忤逆违背他的事而动怒惩罚我。 不知是不是他刚醒,身体还太虚,没得力气折磨我,还是别的什么。 就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我心里惴惴不安,总是感觉没底。 真怕魏驰在憋着什么坏。 “可知本王为何冒着危险回去救你?” 魏驰冷冰冰的一句话,让我瞬间回过神来。 我颔首淡声道:“奴婢知道。” 第58章 成全你 魏驰掀开眸眼,目光轻飘飘地看向我,静默着等我继续往下说。 “是因为......奴婢的这张脸。” 魏驰浅笑淡淡,轻缓的声线中带着几分刻意的轻蔑。 “别以为本王多在意你一个贱婢,本王救的……不是你。” “奴婢知晓。”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知道,魏驰表面上救的是我,实则救的是他心里的蔺芙,他的那个夭夭。 但,无所谓。 反正魏驰早晚是要死在我手里的。 管他救的是谁,对我来说,不重要。 魏驰不再说话,气场沉冷地泡了半晌的澡。 我顶着与蔺芙相似的一张脸,违背他的命令去救别的男子。 不仅咬伤了他的手,还扇了他一巴掌。 以魏驰的脾性,这事儿不会轻易翻篇。 可也没想到魏驰竟然这么迫不及待。 沐浴更衣后,他便命人将于世带到了他的面前。 我同于世并肩跪着。 魏驰则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王爷姿态,懒洋洋地倚着矮榻坐在那里。 他衣袍微敞,胸肌若隐若现间,手臂随意搭在拱起的膝盖上,显得风流倜傥且张扬不羁。 目光冷幽幽地凝视着我二人,魏驰半晌也不说一句话。 他周身散发的低沉气场弥漫,殿内静得让人窒息。 良久。 魏驰终于沉声开口。 “柒娘,给本王爬过来。” 我顺从地爬过去,五体投地跪在矮榻前。 “上来。”魏驰又同我下令。 我又乖巧地爬到矮榻上,跪在他的身前。 修长微凉的食指勾起我的脸,魏驰目光沉冷地看着我问道:“你是谁的人?” “回殿下,柒娘是殿下的人。” “那在本王和于侍卫之间,柒娘选谁?” 这还用问吗? 当着他魏驰的面儿,我当然要回答:“奴婢选殿下。” “大声点。” “奴婢选殿下。” 我一字一句,扬声重复了一遍。 “连起来,再说一遍。” “柒娘是殿下的人,奴婢选殿下!” 声音在殿内回荡,即使在殿外也能清楚听到的声音。 微凉的食指指腹顺着我的脖颈向下移动,滑过锁骨,又掠过衣领,最后勾住我腰间的束带。 魏驰侧眸看向于世那边,斜斜勾起的唇角,似在炫耀,又似在警告。 “想成为本王的人,又岂能光靠一张嘴说说而已?” 我微微蹙眉,心中有个既好又不好的预感。 只见魏驰挑眉笑得邪气,他下令道:“都退下。今夜,殿外……于侍卫守夜。” “......” 殿门吱呀而合,殿内仅剩我和魏驰两人。 长生公公临出去时,将殿内的花枝灯灭了大半,仅留了矮榻前的那盏花枝灯还亮着。 橙黄幽暗的烛光明灭跳跃,殿内影影绰绰。 魏驰垂眸打量着我腰间的束带,浓密的睫羽在他眼睑上落下两片暗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此时的情绪。 “自己脱,还是本王替你脱?” 清清冷冷的一句,却带着十分的轻佻之意。 勾引魏驰、成为他最亲近的人,本就是我来睿王府的任务。 可是...... 我侧头望向殿门,于世的身影就映在纸糊的窗棂上。 想起于世送我的那个玉镯,心口抽痛,愧意丛生。 冰凉的大手捏着我的面晒,将我的头扭了回去。 魏驰凝视着我,眼神宛如毒蛇般狠辣冰冷。 他端着冷傲慵懒的姿态,说起话来带着一种高位者的松弛。 “你该庆幸,本王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他俯身含咬了下我的唇,语气不善:“可,本王也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你的任务不就是魅惑本王吗。” 说话间,魏驰推开我,起身走下矮榻,径直朝床榻那边走去。 “本王今晚便成全你。” 机会是好的,可问题是于世就在殿外。 纵使我跟万花楼姐姐们学了百般技艺,明知于世在门外,我也不好施展啊。 见我迟迟不动,魏驰侧卧在软榻上,又开口威胁。 “若是不想成为本王的人,也可以,那就让于世受些皮肉之苦。” 这个魏驰...... 晏王是实打实的坏,魏驰就是个蔫儿坏。 我起身,一边朝魏驰走去,一边脱掉身上的衣裙。 故作娇羞地钻进魏驰的怀里,我扬起脸颊,迎上,轻咬啄吻他的喉结。 然后又柔声细语地唤了他一声:“殿下”。 魏驰的喉结上下滑动,清冷的眸眼漫上绯色的情欲。 气息交缠,亲吻若即若离。 微凉的大手将我身上最后一点遮掩扯下,沁凉之意在身上各处游移。 不知何时起,魏驰似要在我全身留下他的印记,以此证明我是他魏驰的人,亲吻变得又重又急,有点火急火燎的味道。 喷洒在我肌肤的气息湿热至极,烘得我全身都在发烫。 起初清凉的触感,此时每每掠过一处,留下的都是一缕灼热。 好像有羽毛在撩拨,我心头痒痒的,有种躁动和欲望,想让我将眼前之人占为己有。 而魏驰的双手也没有一刻是闲着的,抚摸过后,又是上下一起忙活。 行宫那晚在浴桶里的手法,他今日又用上了。 羞耻的热度沿着脊梁骨往上爬,霎时间在头顶迸发出极致的美妙,好像将人带入了云层之上。 我咬牙抿唇,克制自己不发出任何臊人的声音。 魏驰凑到我耳边,气息微喘,恶劣的轻笑。 “女子果然都是水做的。还有......" "跟书上画的,不太一样。” 我偏头咬唇,闭着眼不去看他。 随之,细密的亲吻落在我的面颊上,魏驰混乱的呼吸声在我耳畔呢喃。 “从今晚起,你就是我本王的。” ....... 我的诱惑任务终于达成。 “忍忍。” 在魏驰话音刚落的那刹那,我不由地咬着牙,倒吸一口冷气,双手紧紧握着魏驰的手臂,指甲深陷在他冷白的肌肤里。 水雾漫上眸眼,随即化成两行温热滑落。 似乎在安抚我一般魏驰双手与我十指紧扣,吻走了眼角的泪痕。 “疼吗?” 我声如蚊呐的“嗯”了一声,茫然抬眸身上的他。 他眸光迷离,眼尾少有地红得妖媚。 额头、侧颈、手臂上肌肉紧绷,青筋凸起,还挂着一层细密的汗水。 好像濒临失控一般,他大口大口地喘息,喉结闷出一声声呻吟。 大手滑到我的腰肢,魏驰用力地捏了一下。 “叫出来。” 我摇头抗拒。 魏驰皱着眉,似是痛苦又似享受,表情难受地继续威胁我。 “不叫,我就叫他进来。” 我泫然欲泣。 凌驾在我身上的魏驰却笑得得意又妖艳。 他诱哄般地贴在我耳边浅笑喃喃。 “叫得好听点,一会儿就让他走,否则.......” “让他听一晚。” 第59章 悠着点来 我忍不住含糊呼痛,魏驰却不满意。 “蚊子吗,叫这么小声?” 似是惩罚我,他加大了力度。 我侧头望向殿门,看着于世的身影,羞耻愧疚之情萦绕心头。 虽然从未明言,但于世的心意我一直都是知晓的。 在很久之前,我心里就清楚,于世值得更好、更干净的女子,而不是我这样满手沾血、见过各种污秽肮脏之事的女子。 我不想往他的心上捅刀子,可眼下的处境,又别无选择。 “给本王专心点。” 魏驰将榻前的帐帘扯落,掰回我的脸与他直视。 “叫大声点,不然,就叫他进来看。” 他贴在耳边喘息命令。 “本王说到做到!” 配合着他的动作,他喘息地低声喝令:“叫!” 我抬起手臂,挡住双眼,狠狠地咬着下唇,配合着魏驰,发出连我自己都羞耻的声音。 “猫吗,叫得再大声点!” ...... 魏驰真是坏得很。 欺负起人来,没羞没臊,毫无底线。 你叫,他也跟着哼唧。 好像巴不得要让全睿王府的人听到。 别看魏驰平日里体虚病弱,天天喝药,走几步都要喘几下。 这翻云覆雨时,却不知他哪来的那股蛮劲儿,好像使都使不完似的,搞得我身子都要散架子了。 撞击加快,身上的肌肤都被他捏得泛起一片粉红来。 许是因为初次,魏驰略显生疏,很多事都有些不得章法。 他紧紧钳握着我的脚腕,好像要将我揉碎了,一点点塞进他的身体里似的。 看了一眼蹭在他手上的鲜红色,魏驰轻吻我的唇角,声音缠绵缱绻。 “告诉本王,你是谁的?” 我颤声回道:“奴婢是殿下的。” 他趴在我的怀里轻颤,头埋在我的发丝和颈窝出,对着我的耳垂和侧颈又吻又舔。 破碎的声音飘入耳畔,魏驰竟然哀怜地对我说:“别骗我!” 心头猛地颤了一下,我有一丝的动容。 可天生理性多一点的我,却又迅速清醒起来。 魏驰的这句“别骗我”,可能不是对我的说的,而是对他的夭夭说的。 左右是逢场作戏,无所谓真假,更谈不上骗不骗的。 我是细作,魏驰把我当蔺芙姑娘的替身,何来的真情? 我抱紧魏驰,耳鬓厮磨间,心安理得地轻轻“嗯”了一声。 魏驰信守承诺,一场贪欢结束后,便让于世走了。 找来长生公公后,叫了一次水。 我瘫软在榻上身上哪儿哪儿都痛,一下子都不想动。 魏驰走过来将我抱起,在浴桶里又腻歪一会儿。 将我抱出后,裹了衣袍,擦干了水,又将我抱回了床上。 食髓知味,平静地躺了一会儿,魏驰又开始蠢蠢欲动。 吻我的头发,摩挲我的腰,急促的呼吸悉数落在我敏感的侧颈上。 他丝毫不隐晦地说:“再来一次!” 于世不在殿外,我游刃有余,被动变为主动。 大胆地将魏驰压在身下,很好地满足了他一番。 魏驰摩挲我的面颊,替我理顺因汗水粘在脸上的发丝。 他眸光泛着水色,情欲迷离之际又带着一丝清明,哑声问我:“跟谁学的?” 我答:“跟万花楼的花魁姐姐学的,殿下可是不喜欢?” 魏驰目眩神迷,将我搂进怀里,灼烫且有了血色唇吻在我的额头上。 “喜欢,但是不许对其他男子这样。” “嗯。” 魏驰长得不错,身材也不错,人品也算是君子,作为我的第一个男人,意义自是不一样的。 当然要有些偏爱。 有些讨好的情事,我可以答应他,只对他做。 夜里,又叫了一次水。 长生公公关门前,忍不住还是提醒了一句。 “殿下,这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您悠着点来。” ...... 后半夜,终于睡上了安生觉。 待次日我和魏驰醒来,已过晌午。 想起昨晚的放纵,再对上魏驰双眼的那刹那,登时就红了脸。 魏驰环住我的腰,本打算再尝尝滋味,却被殿外长生公公打断。 “殿下,宫里人刚刚来话,皇后娘娘召殿下入宫。” 慌慌忙忙地侍奉魏驰洗漱更衣。 靠近魏驰给他系束带时,他低头亲了下我的额头。 “想让于世平安无事,就离他远点,看都少看。” “奴婢遵命。” 魏驰离府后,我打算回到自己的寝房休息。 昨晚太过放纵,现在腰酸背疼,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可刚推开房门,就看到于世抱着糯团儿,坐在我屋子里。 对上于世那双黑本分明的眸眼,我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身子一下热,一下冷,好像置身于冰火两重天之间。 想起昨夜我的那一声声,跟野猫发春似的叫声,我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找棵歪脖树吊死算了。 没脸面对于世,我转身要逃,却被于世叫住。 “不要糯团儿了?” “那我可扔了?” 背对着于世,我站在门口。 脖子上好像挂了个秤砣,坠得我的脸都抬不起来。 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于世伸手勾住我腰间的束带,一下子将我拽了回去。 绕到我面前后,于世将糯团儿塞进我怀里。 他低头掏出我藏在屋子里的香囊,挑眉苦笑地看着我。 “昨晚无聊,抱着糯团儿在你房里等了一宿。你没等来,但是意外看到了这个。” 于世将香囊放到鼻尖下嗅了嗅,懒散又阳光冲我笑了笑。 “绣的虽丑了些,但里面的字好看,话好听,香粉也好闻......我喜欢。” 他喉结滚了滚,声音蓦然低沉下来。 “绣好了,为什么一直没给我?” 我闭眼不知该说什么好,脚趾抠地,拳头紧缩。 根本不敢想象,于世昨晚在殿外,听着我和魏驰在殿内欢爱时的声音,会是何等感受。 我垂着头,不敢看他。 “你值得更好的女子,一个温柔贤良、冰清玉洁的女子。” 于世扯着唇嗤道:“那是你想的,不是我想的。” 他朝我迈近一步,抬手抚摸我的头。 就像儿时我受委屈或害怕时那般,比我小的于世总是变成哥哥,呵护我、安抚我、保护我...... “在我眼里,岁和就是最好的。” 一改以往玩世不恭的调侃语气,于世严肃地同我道着心声。 “记住我们来东魏是做什么的,别被无关紧要的事乱了初心。” 话落,他转身而去。 临踏出房门时,他背对着我抬手晃了晃那个香囊。 “这个,我收下了,权当你主动送我的。” 第60章 你想用哪个 在房间里逗了会儿糯团儿,突然想起避子汤一事。 来不及躺下来补个觉,我便赶紧找到了郑嬷嬷这里。 郑嬷嬷见我,冷着个脸,说起话依然带着那股子刻薄劲儿。 “哎呦,来了?” “还以为你之前说的都是空话,这得了睿王殿下的宠幸,得让我这个老嬷嬷亲自把这避子汤送过去呢。” 言语间,郑嬷嬷同身旁正在熬药的小婢女递了个眼神。 “没想到,你倒真是个机灵的,识时务,明大理,自己主动来讨避子汤喝。” 一旁,小婢女将熬好的避子汤倒进药碗里,恭恭敬敬地端给了我。 药刚熬好,还冒着热气。 许是见我得了魏驰的宠幸,不同于郑嬷嬷,小婢女毕恭毕敬。 拿团扇帮我扇了扇有些烫的汤药,还递了盒蜜饯子给我。 “柒姐姐,趁热喝了吧,药有些苦,喝完吃这个甜甜嘴。” 我浅笑颔首回了声谢,端起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郑嬷嬷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又敲打了我几句。 “别把得了睿王殿下宠幸的事,拿出去到处张扬。” “如今,皇后娘娘正在为殿下物色王妃,若是你勾引睿王一事传出府外,坏了睿王府的门面和殿下的名声,搞砸了睿王的亲事,皇后娘娘可饶不了你这条贱命。” “本分点儿,该讨避子汤就来讨,只要不坏了睿王娶王妃的喜事,老老实实等王妃过门,或许皇后娘娘还能给你个贱妾的名分。” “至于什么王妃、侧妃,这些名头,你这种卑贱出身的人,想都别想。” 区区一个王妃,谁爱当谁当,我才不稀罕。 我笑盈盈地对着郑嬷嬷行了个礼,仍然扮着我乖顺柔弱的婢女模样。 “谢嬷嬷提点,柒娘定牢记嬷嬷的话,安守本分,做好奴婢该做的事。” 我讨完避子汤回房。 刚抱着糯团儿躺在床上休息,门外又传来了长生公公的声音。 “柒姑娘,殿下已回府,该去殿内伺候了。” 我匆匆应了一声,想着将糯团儿关在于世备好的笼子里,等晚些时候再去同两位侧妃商量下,看看能不能将糯团儿养在后花园里。 可这小家伙敏捷得很,还没等我把它塞进笼子里,蹭地一下,就从我手里蹿了出去,又跳到床上躺着那里嘤嘤地对我叫,似乎很不愿意进到笼子里。 长生公公敲门催得急,我也顾不得糯团儿了。 跑过去开门的档口,糯团儿不知何时跑到我的脚边,又顺着门缝,擦过长生公公的衣摆就溜了。 突如其来的一团冒出来,吓得长生公公一个趔趄,手中的拂尘差点露出能戳死人的长刺。 我紧忙抬手拦住,“公公手下留情,那是我养的小狐狸。” 长生公公撇嘴不悦。 “王府里,怎么可以养这种畜生,伤到殿下和侧妃娘娘们怎么办,快点抓住扔出去才是。” 眼见着小狐狸蹭蹭跑得飞快,我和长生公公一路紧追。 糯团儿倒是个会找主子的,等我和长生公公追到时,它已经窝在了魏驰的怀里。 魏驰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绸制长袍,一枚双蛇玉簪下长发半披半束。 他神情慵懒散漫地椅坐在矮榻上,垂着好看的眸眼,神情专注地撸着白白的糯团儿。 乍看到这个场面时,感觉好像是一幅谪仙与仙兽的画像。 说实话,我有被惊艳到。 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昨晚那些羞人的场面,还有耳鬓厮磨时的那一声声呢喃。 想到这么惊艳的人昨晚满眼情欲,不知羞地跟我做了那档子亲密事,心跳没由来地就又快了几下。 “哪里来的小狐狸?” 魏驰缓缓抬起眸眼看向我,一改往日的冷寒阴沉,眸光如春水般清浅柔和。 在万花楼的姐姐们那里,将其称为“含情脉脉”。 “回殿下,是柒姑娘养的。” 长生公公先我一步回了话。 魏驰唇线抿直,眼角染上几分不悦,垂头瞧着怀里的糯团儿默了片刻。 皱眉道:“于世送你的?” 这话很明显就是在问我。 我摇头:“回殿下,是奴婢要的。” 送和要,一字之差,意思可是非常不一样的。 我端着娇柔的架势,温声细语。 “春猎那日,奴婢听说咱们府上的人抓了只受伤的小白狐,我便去跟于侍卫讨了来。” “想着以后,把它养大些,便可扒了它的皮毛,给殿下做个毛领子什么的,用来御寒。” 撒起谎来,我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着魏驰说得情真意切。 长生公公偏头,皱着眉头看我。 也不知他是嫌我恶毒狠辣,还是觉得我忽悠得太离谱。 魏驰听了却笑了,对我刚才的话,似乎很受用。 “那就养着。” 魏驰将糯团儿交给长生公公,命他让府上的人安排个地方好生养起来。 长生公公领命而去,魏驰命我关好殿门,在他身旁坐下。 “还疼吗?”,魏驰问我。 我知晓他在问什么:“有点。” 魏驰净手后,拿出一个木盒和一盒药膏。 我看到时便领会了魏驰的用意。 之前听万花楼的姐姐们说过,初次过后若是太疼的话,可以涂些药缓解。 劲瘦且肌肉紧致的手臂将我揽进怀里,我的背紧紧靠在魏驰的胸前。 他打开木盒,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光泽温润的玉棒,玉棒一端较粗,一端微细,但都打磨得十分光滑润泽,洁白无瑕,水头极足。 玉棒涂上药膏...... 沁凉之意虽缓解了疼痛肿胀,却也激得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身体微颤,衣裙被我抓得起皱。 头顶,魏驰声线低沉暗哑,气息粗重。 “凉吗?” 我靠在他怀里,咬唇忍着异样的感觉,点了点头。 谁知魏驰笑声轻浮地又问了我一句。 “这个凉,还是本王的手更凉?” 纵使我是万花楼出来的细作,也问不出这种没羞没臊的问题。 我偏头将半边脸都埋进了魏驰的怀里,拒绝回答。 “你想用哪个?” 偏偏他还问得起劲。 问完我,便俯首开始亲吻我的额头、鼻尖,又亲又咬地撩拨我。 之前我百般勾引不成,现在,魏驰这是开了窍,尝了荤,不用我勾引,自己上杆子让我睡他。 我躲在他怀里,很配合地轻声哼唧。 “用殿下的。” “那就换个暖和的、更好用的。” 话落,魏驰将玉棒扔回木盒子里,拿起药膏,就将我拦腰抱起,走向了床榻。 紫色的纱帐一层层落下,又因窗外吹进来的春风轻轻飘飞舞动,时不时露出里面的无限春光和缱绻。 看着魏驰红艳得要渗出血的眼角,还有那张妖孽般俊美的脸,心里莫名冒出个疑问。 他跟我缠绵时,为何从来不唤我柒娘? 还是他此时此刻,都在把我当做他的夭夭? 第61章 魏驰对于被绿这件事 我成功诱惑魏驰这件事,第二日便通知了晏王。 晏王回信夸我,说我没有辜负他的希望,是他培养的细作里面最出色的一个。 劳什子的出色。 我才不稀罕晏王那个伪君子的夸赞呢。 但我稀罕他的信任。 晏王与靖王最近斗得水深火热。 靖王上次利用若谷道长给晏王使了绊子,害得晏王名声扫地。 这次晏王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靖王后院的腌臜事给抖了出来,搞得靖王也被都城百姓茶余饭后当作笑话说了许久。 他们互相斗得厉害,自是无暇紧盯着魏驰这边。 且萧皇后不想看靖王得势入主东宫,偶尔也会在后面推波助澜,帮上晏王一把。 如此一来,晏王暂时还不想搞死魏驰。 只待时机成熟、只欠东风时,再下狠手。 眼看着又要到魏驰犯病的日子。 长生公公这几日神经又跟着绷了起来。 他早早便命府上的下人备好炉炭,又命人去同若谷道长师父的道观探了下风头,想劳烦老道长到府上一趟,用气功内力帮魏驰缓解下寒症。 可惜回府的人禀告老道长仍在闭关炼丹,下不了山。 魏驰这下难免还是要吃些苦头的。 不过,他本人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再加上,这些日子他沉迷于我的美色和那档子情事,似乎早就不把犯病儿当回事了。 魏驰还抱着我,恬不知耻地说些混不吝的话。 他说我里面暖和能帮他驱寒,到时冷得紧的话,就抱着我双修,采阴补阳。 我心想,他这小子也未免太自私了些。 他倒是驱寒了,我可能要得宫寒。 等来葵水时,疼死疼活的就是我。 再加上第二天还要喝避子汤,我这辈子都不用当娘了。 是日。 晚霞漫天。 余晖笼罩下的都城,宛若金碧辉煌的天上仙宫,绮丽夺目。 魏驰在看赵太傅叮嘱他看的书,我坐在一旁闲来无事,便逗糯团儿玩。 修长冷白的手捏着片肉脯递到我嘴边,我习惯性地抬手去接,却被魏驰制止。 “也不嫌手脏!” 我张嘴接过,他收手时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 糯团儿嗅到肉香味儿,跟只狗似的,嘤嘤嘤地直讨食。 魏驰拿起一片,喂给了糯团儿。 糯团儿嚼得香,他又宠溺地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喂完我,再喂糯团儿...... 一样的摸头杀? 我嚼着肉脯,心里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长生公公这时端着汤药进来了。 我紧忙净手,跑上前去接过。 待魏驰喝完药,长生公公开口提起了温侧妃的事。 “殿下,春祭那日恭亲王谋反叛变时,上官副尉为救温侧妃受了伤,温侧妃回府后曾暗中安排婢女,到上官府上,给上官副尉送药送信,现在府上的下人都在传温侧妃耐不住空房寂寞,要红杏出墙。” 长生公公抬眸打量了一眼魏驰的神情。 “不知殿下认为,这事该怎么处理得好?” 听长生公公这么一说,我想起了春祭那日,的确是瞧见上官铎后背受了重伤,被人扶着逃出皇陵。 但不知晓原来他是为了救温侧妃才受的伤。 我偷偷看向魏驰,好奇他对自己要被绿的这件事,会是什么态度。 会不会也意识到怠慢了两位侧妃太久。 如今他已被我启了蒙,是不是也会到后院去补偿温侧妃和苧侧妃呢。 若是那样...... 我不介意尽快杀了魏驰! 本以为魏驰会命人叫来温侧妃,凶巴巴地责罚一番,却没想到魏驰撸着怀里撒娇的糯团儿,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叮嘱府上的下人,无事再乱嚼舌头,本王不介意帮他们割掉。” 长生公公领命,继而又问。 “那温侧妃那边......” 魏驰面色平静,语气透着股散漫。 “不用管,由着她来,但派人暗中盯着点,免得她被有心人利用。” 长生公公眉头紧蹙,觉得不妥,又不敢多言。 杵在那里,沉默不语。 魏驰这才缓缓抬眸看他:“怎么,有话就说?” “温侧妃嫁入王府前,本就与上官副尉有一段情,殿下这是要纵容温侧妃乱来吗?” 魏驰扯起一侧唇角,笑得恣意清冷。 “既是有情人,本王何不成全?” 别看长生公公年纪不大,却有种老生常谈的味道。 他摇头叹气:“这成何体统呀,殿下。” 魏驰眉头一挑,眸色多了一分冷意。 “那要不,你以后跟温侧妃过?” “......”,长生公公被怼得无言以对。 “本王自有打算,你只管安排人好好侍奉后院的两位侧妃便是。” 自从那晚起,魏驰这些日子缠我缠得紧 于世被魏驰安排去守门,我甚少能见到他。 为了不给于世添麻烦,我也不去见他。 倒是后院的两位侧妃娘娘,有几日没去后院看她们了。 王府的日子无聊,有时还怪想跟他们打打叶子牌,一起嗑嗑瓜子聊聊天的。 今晚魏驰似乎有要事要与人在密室里谈,我不方便在场。 好不容易得了空闲,我便带着糯团儿来到了后院。 今日是十五,月亮又圆又大。 春末花季正盛,空气里都弥漫着浓浓的花香气。 皎洁的夜光照在王府的院子里,白日里粉红粉红的花此时也被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看不出了原有的花色。 夜光够亮,也不用打着灯,我和糯团儿径直来到了温侧妃的院子。 不出所料,苧侧妃也在。 一个在那儿借着烛灯缝起了帕子,一个在那儿双手托腮,透过窗棂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见我来了,两人一脸欣喜。 围坐在一起打了会儿叶子牌,我数着掌心里的银瓜子笑得开心。 温侧妃秀眉拧在一起,瘪嘴道:“说什么想我和苧妹妹了,我看柒娘你就是缺银子,来后院赢我们来了。” 苧侧妃听了,只是静静地在旁撸着糯团儿笑着。 温侧妃继而又好奇道:“听嬷嬷和府上的婢女们说,你得了殿下的宠幸,每天都要去讨完避子汤喝,都这样了,还缺银子花吗?殿下不会那么小气吧。” 被魏驰得宠后,他待我自是不薄。 满屋子的胭脂水粉,金钗玉镯,没事还扔我几片金叶子。 我弯起眸眼,实话实说道:“可赢来银子,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切!” 温侧妃一脸不屑。 她小脸光洁如玉,微微尚且带着幼嫩,仿佛春日生长的幼芽可怜可爱,仍像个未出阁的少女似的,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 “也不知是该替你高兴,还是替你悲哀?” 第62章 不遮,更好看 苧侧妃闻言,视线从糯团儿身上移开。 她不解道:“姐姐这话从何说起?” “高兴的是,柒娘得了殿下的宠幸,算是攀上了睿王这个高枝儿。若是混得好,以后不愁吃穿,荣华富贵。” 攀高枝儿? 我还真瞧不起魏驰这个高枝儿,大有贬低我身份的调调。 但温侧妃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不太顾及别人的心情。 我收敛情绪,时刻保持着奴婢的身份,静静地听着。 “这悲哀呢,一来,柒娘是因为这张与蔺芙相似的脸蛋儿,才得殿下宠幸的,不死她本人。” 这话又刀我心窝子上了。 “二来,等萧芸筝嫁进来成了睿王妃,她怎么能容得下柒娘,到时又有皇后娘娘在后面撑腰,就殿下那个病秧子还得看皇后娘娘的眼色,他能护得了柒娘吗?” “不是我说,就柒娘这个出身,想给殿下当妾室难,也就一辈子当个婢女,等人老珠黄就会被遗弃!” “要我说啊.....” 还未等温侧妃说完,苧侧妃便抱着糯团儿凑到过去,用胳膊碰了碰温侧妃。 “你少说几句吧。” 温侧妃才不管那些,转而起身走到我面前,双手用力拍在我的双肩上。 “柒娘,你别怪我心直口快,但我说的就是事实。” “你好好想想,是当替身给人睡,承担被正室搞死的危险好呢,还是逃出睿王府过你这个身份该过的日子,平平安安活到老的好呢?” 温侧妃信誓旦旦,目光坚定地说着极其义气的话。 “只要柒娘你想,我可以想办法帮你逃离睿王府,离开这破笼子,别像我和苧妹妹一样,被锁在这里当一辈子的金丝雀。” 说实话,我有些小感动。 但,我不需要。 真想逃离睿王府,我自己有的是法子。 只是我现在得留在这里,这是我当细作的第一个任务,是我可以用讨好晏王的第一件功劳。 我说了番感激的话,装出一副胆小怯懦的奴婢模样,抱着糯团儿回了前院。 *** 魏驰韬光养晦、隐藏锋芒多年。 却不曾想因我这个变数,在前些日子的春祭之变中,阴差阳错立了平定叛党的大功。 那之后,他名声大噪。 本以药罐子、病秧子王爷闻名的他,被都城百姓和文武百官交口称赞。 可人人也嗟叹可惜。 说若是睿王是个身强力壮的皇子,将来必是一代英勇神武、智勇双全的君王。 魏驰是得了美名,却把当日狼狈逃命的圣上和其他皇子、亲王都给比了下去。 尤其是圣上,被自己病弱的儿子抢了风头,心情自是不太美妙。 可好在魏驰有病秧子的名号,春祭当日还昏倒不省人事,多多少少让圣上少了几分猜疑和忌惮。 但少不了朝廷之中,敌对势力借此大做文章,在圣上耳边煽风点火。 此时,睿王府的地下密室里,魏驰的党羽谋士都是一脸的凝重。 “殿下这些日子,要低调再低调才是。” “听闻,熹贵妃的父亲许尚书也在偷偷打听殿下,怀疑殿下是不是装病,在暗中筹谋储君之位。” “在我看来,各位过于谨小慎微了。若有人想动殿下,萧皇后又岂会坐视不管?” “不然!虽说萧皇后会替殿下谋划,可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萧皇后想要的是个听她话、可以任由她摆布的储君,而不是一个可以随时可反杀她的傀儡。” “确实如此,萧皇后若是察觉殿下隐藏实力,绝不会养虎为患,她定会想法子除掉殿下。” “毕竟后宫妃嫔近几年也有诞下小皇子的,只要萧皇后想,挑个好调教的小皇子纳入正宫名下,伺机将其推上主君之位,也不是不可能。” ……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同魏驰分析着当前的形式和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上前添了一轮茶后,我坐在煮茶的席榻上,撸起了糯团儿。 密室里,长篇阔论,絮絮叨叨,竟是比儿时母妃哄我入睡时哼的小曲还要助眠。 身旁茶炉里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我昏昏欲睡,搂着糯团儿躺在席榻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我再次睁眼时,密室里安静无声,仅一狐一人睡在我的身旁。 糯团儿的半个身子趴在我的脖颈上,毛茸茸的大尾巴,则覆在了魏驰的脖子上。 魏驰头枕着胳膊,睡得正沉。 有糯团儿的白尾巴衬着,熟睡中的魏驰竟也多了几分萌态。 浓密微翘的睫毛紧贴在眼下,高挺的鼻梁有棱有角,血色微淡的桃花唇呈显着淡粉色,加上冷白无暇的肤色,病弱可怜又有些乖气。 我抬手想摸摸魏驰的眼睫毛,却发现我的手竟被魏驰紧紧握着。 看着那骨节分明的大手,心里突然冒出个问题。 在魏驰的梦里,他这算是握着我的手,还是握着夭夭姑娘的手? “在看什么?” 正在我想得出神时,魏驰醒了。 我嫣然一笑,谎话张口就来。 “在看殿下的手,殿下的手生得甚是好看。” 魏驰抬手搭在我的腰间,微微用力揉捏几下。 他凝视着我,唇角斜勾,轻佻的笑意味极深。 “本王的手不仅好看,还很好用。” 心领神会,我立马想起了亲昵时这双手的所做所为。 修长骨感的手,总是会带给我别样新奇的美妙滋味。 每晚的细节涌入脑海,纵使再懂男女情事,我还是羞得脸颊发烫,感觉糯团儿趴在脖子上都热得慌。 心跳加速,我移开视线不想与魏驰对视。 魏驰看出我的窘态,讥讽笑道:“都这么多次了,还这般容易害羞,可还行?” 糯团儿被魏驰拍醒,在我们中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悠闲地走到别处继续睡。 腰间的手一紧,身体便被魏驰拖了过去。 他抬手抚摸我的鼻尖,淡声问:“这痣,今天怎么没遮?” “早上起得急,奴婢忘了。” 微凉的指腹在美人痣那里又摩挲了几下,魏驰忽而道:“以后不用遮了。” 我看着他好看却又深邃的眼睛,不解魏驰的话是何意。 只听他淡声说:“不遮,更好看。” 不遮,更好看...... 魏驰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遮的时候,我就不算是他的夭夭...... 所以...... 我抬手搭在魏驰的腰间,也将他搂紧了一些。 奇奇怪怪的胜负欲作祟,我大胆地问他。 “那殿下的意思是,我比你的夭夭更好看?” 第63章 大婚 也不知是不是魏驰认为我不配跟他的夭夭比,还是他比较不出来,或者是不想承认我就是比他的夭夭漂亮。 魏驰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过来问我。 “那你先告诉本王,是谁派你来的?” 睫毛慢慢眨了两下,我转过身去,背对着魏驰,耍起了小性子。 “奴婢都已是殿下的人了,殿下还不肯信奴婢,既不信,又何必一直将奴婢留在身旁,早点处置了奴婢便是。” 魏驰的脸埋进我的后颈和发丝间,飘入耳畔的声线缥缈又清浅。 “你既不肯说实话,本王也无须跟你道真心。” 沉默在延续,好在长生公公着急忙慌地来到密室,打破我与魏驰之间别扭僵持的气氛。 “殿下,宫里来了公公传圣旨。” 睿王府正殿前院。 王府上下跪地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御史大夫嫡长女萧氏,恪恭持顺,秉性端淑。温香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兹指婚睿王妃,责睿王择吉日与萧氏完婚......” 魏驰与萧芸筝完婚之日定于三个月之后。 虽然有些仓促,可好在萧皇后早有准备,聘礼婚服等事宜,萧皇后操持得游刃有余。 兴许是魏驰有愧于我,又或者,是有愧于他记忆里的夭夭。 自赐婚圣旨送到王府那日起,他便换着法儿地宠我。 与我同吃同睡不说,还三天两头地送我些宝贝玩意儿。 不知我喜欢吃什么,便命人将都城所有茶点商铺好吃的东西都买了一遍。 见我哪个伸手次数多,便命长生公公时常备着。 身上穿的也早已不是王府婢女们统一规制的罗裙衣衫,金银首饰更是一盒子一盒子地给。 只差一个名分,我便可以与后院的两位侧妃娘娘平起平坐。 可我觉得魏驰大可不必这样。 因为,我压根就没把他放在心上。 左右他早晚都要死在我手上,生离死别是注定的。 是以,他娶谁不娶谁,爱谁宠幸谁,又与我何关? 但我还是要逢场作戏。 当魏驰问我是否会因为睿王妃的事吃醋生气时,我都是眼含泪花装贤惠、装善解人意,装知情达理。 “只要殿下心里记得奴婢的好,柒娘就心满意足了。” “待睿王妃入府,奴婢定好生侍奉殿下和王妃。” 哕~~ 这话从我自己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想吐。 ...... 魏驰大婚那日,睿王府红缎高挂。 九曲回廊下,红红的灯笼一路绵延不断,红色的大双囍随处可见。 就连院子里的树木丛灌、花花草草都要带点喜庆的红意。 前殿锣鼓升天,热闹喧嚣无比。 我与温侧妃、苧侧妃,带着糯团儿,安安静静地待着后院吃酒。 这王府的喜酒可比不上小道姑之前拿来的屠苏酒。 不够烈,劲儿也不够,喝得也无滋无味。 说过我不胜酒力,喝多酒会变成狗,可温侧妃还不信,硬生生灌了我好几盏。 只是温侧妃和苧侧妃比我还不胜酒力,喝了没多少就开始一个哭,一个笑。 我则抱着糯团儿,把它当成狼崽子,咬它耳朵、咬它爪子,疼得糯团儿嘤嘤叫了几声,一尾巴狠狠抽在我脸上,趁机跑了。 苧侧妃笑得直不起腰,兴起非要跳舞转圈圈。 她醉得跟踩高跷的街头艺人似的,脚步虚浮。 没转几下子,苧侧妃就差点摔倒在地,逼得躲在暗处许久的玄影不得不蹦了出来。 黑色的衣袍一旋,苧侧妃被他揽在了怀里。 然后在我眼皮子地下,堂而皇之地抱着苧侧妃就蹭地往屋顶一蹦...... 消失了。 温侧妃则窝在角落里,一边喝一边哭。 她声声念着上官铎的名字,后悔没穿着红嫁衣嫁给他。 我则独自坐在廊前的石阶上,仰头望着星光璀璨的夜空,一颗两颗地数. 找哪一颗是母妃,哪一颗是于叔伯,找哪一颗是元玥姐姐和鸿宇侍卫...... 数着数着,我想意识到我是真醉了。 醉得看到魏驰竟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出现在我头顶。 冷白孤傲的一张俊脸,挡住了我数星星的视线。 洞房花烛夜,他不去睡睿王妃,又跑来找我干嘛? 我闭眼道了句“真烦”。 可是这唇角啊,却不受控制地往上扬,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那双修长冷白又惯会磋磨挑逗我的手指,狠狠地在我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儿。 魏驰佯做嗔怒,浅笑斥责我。 “看来是本王太过仁慈,惯得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话落,他一把将我从地上捞起,背在背上,踏着红彤彤的回廊,朝着他寝殿的方向走去。 我趴在他背上问魏驰,男人不都是喜新厌旧吗,今晚有新娘子不睡,跑来找我作甚。 他却说睡我睡得顺手,习惯了。 还说,我受过万花楼花魁的调教,人美活儿好,正合他意。 后劲极强的醉意涌上头,我借着酒劲骂魏驰是头大色狼,在他后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可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这一口下去,我晚上差点被魏驰给折腾得当地去世。 身上好多处,都是他吻过后的痕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拔了火罐子。 到了后半夜,我实在受不了,哭着跟魏驰求饶。 可魏驰却越听越来劲,变本加厉跟我讨要。 次日。 睿王妃萧芸筝黑着脸来殿外请安。 殿门打开前,我慌里慌张地捡起地上的衣衫,钻进密道里躲了起来,搞得跟偷腥似的。 不是我怕萧芸筝,是她背后的靠山太硬了。 惹到她,我细作生活不好过。 在密室里我手脚麻利地梳妆打扮,然后从地窖那边溜出去,最后像个人似的,走到魏驰寝殿的正门外,装作前来当值侍奉的样子,同萧芸筝请安。 “奴婢见过王妃,王妃娘娘妆安!” 守在殿门外的长生公公见到我,下巴差点惊到地下。 可他很快又反应过来,收敛神色,配合我呵斥道:“怎么当奴婢的,都几时了才来侍奉?” 萧皇后的人虽然知道魏驰对我的宠幸,但是为了忽悠萧芸筝嫁给魏驰,我与魏驰的事自是不会让她知道。 我心里有谱,所以能装几天装几天吧。 萧芸筝目光轻蔑地白了我一眼。 “既是个不懂规矩的,不如换了吧。正好我从母家带了些下人嬷嬷,可以安排他们来这里伺候殿下。” 第64章 规矩 就在长生公公窘迫不知该如何作答之际,殿内传来了魏驰的声音。 清冷暗哑,夹带着他晨起时未散的那几分睡意。 “长生,你可是忘了交代本王定的规矩?” 一句话,打断了萧王妃要换掉我的提议。 长生公公紧忙对着殿门行礼赔罪:“是奴才失职,还请殿下恕罪。” 转身,长生公公又弓着身子,对着萧王妃赔不是。 “是奴才做事不周,忘了提前告知王妃咱们睿王府的规矩了。” 萧王妃唇线浅勾,语气不咸不淡。 “那就劳烦长生公公同本妃说说,咱们王府都有哪些规矩。” 不同于温侧妃的恣意性情,也不同于苧侧妃的低调谨慎,萧王妃是个沉得住气却又气场凌盛的人,温温软软的一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带着几分威严。 长生公公笑得亲和秀气。 “咱们睿王府的规矩中啊,大部分都是对下人的,王妃娘娘不知也罢。” “但唯最重要的一条,那便是无论王妃娘娘还是侧妃娘娘,若无殿下的准允,不得擅自踏进前院半步,尤其是这寝殿和书房。” 听了长生公公的话后,萧王妃只是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言行举止却仍十分得体。 她轻蔑地又看了我一眼,转而和颜悦色地同长生公公敷衍了一句。 “既是如此,那便是本妃失了礼数,以后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周的地方,还请长生公公多多提点才是。” 萧王妃侧头同身后的婢女示意。 婢女机灵地掏出一袋赏银,呈到了长生公公面前。 “初来乍到,这是咱们王妃赏的喜钱,还请长生公公笑纳。” “奴才多谢王妃。” 一番礼数过后,萧王妃对着殿门微微欠身。 “昨日大婚,按规矩臣妾今日须同殿下一同入宫,给圣上和皇后娘娘进茶,既然臣妾不能亲自服侍殿下洗漱更衣,那便回后院候着殿下。” “臣妾先告退了。” 看着萧王妃带着嬷嬷婢女,气势昂扬地转身离去,我和长生公公不约而同长舒了一口气。 本以为萧王妃大早上来,会因洞房之夜魏驰晾了她一宿的事发威大闹,却没想到云淡风轻地说了几句话,人就走了。 “这个萧王妃,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话落,长生公公便转身推门进了寝殿。 侍奉魏驰穿入宫的华服时,魏驰垂眸一直看着我笑。 “殿下笑什么?” “笑你怂。” 魏驰声音散漫地调侃起我来。 “昨晚还胆大到嫌本王烦,骂本王是色狼,怎么到王妃这里,就胆小如鼠,遇事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用力将魏驰腰上的束带勒了勒,端着娇嗔的腔调同魏驰抱怨。 “洞房花烛夜乃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事,偏偏殿下昨夜还晾了王妃一晚。” “这传出去,对王妃来说,本就是挂不住脸,要被外人笑话的事。” “但好歹殿下有体虚病弱当借口,大不了就说殿下不能人道,王妃的面子便也没那么难看。” “可若是知道殿下宁可宠幸一名婢女,也不与王妃同房,那可就大大的不一样了。” “王妃能轻饶了奴婢?” 魏驰抬起手来,拇指指腹覆在我鼻尖的那颗美人痣上,轻轻摩挲着。 “本王若是跟王妃洞房,你可会伤心?” 手中的动作顿住,我缓缓抬头看他。 “柒娘只是个奴婢,没资格伤心。” 魏驰眸色暗了下来,不见先前的那抹笑意。 他看着我,目光沉沉道:“那本王若是死了,你会伤心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得我人都僵在了那里。 魏驰为何这么问? 又在试探我? 努力回想昨晚的事,记忆断断续续,恍恍惚惚。 能想起的都是那些耳鬓厮磨、痴缠欢爱的画面,根本想不起是不是自己酒醉之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怎么不回答本王?” “本王死了,你会伤心吗?” 我回过神来,反过来问他。 “那殿下是在问柒娘,还是在问与奴婢这张脸相似的夭夭姑娘?” 魏驰垂下手,低头苦笑了一声。 “她应该早就把本王给忘了吧,哪谈得上伤心。” 整理好魏驰的衣衫,又掸了掸几处,我仰着脸庞看着魏驰莞尔。 “奴婢会伤心,而且会很伤心。” 这句是真。 死在我手上的,都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魏驰与我无冤无仇,若不是晏王,我跟魏驰根本不会有任何的瓜葛。 他若是无辜死在我手里,我当然会替他伤心、惋惜。 魏驰捧起我的脸,幽深含笑的眸眼端详着我的五官,目光意味颇深。 “为了不让柒娘伤心,本王......定不会死。” 他不死,我的细作任务怎么完成? 我宁可伤心。 将唇角扯出甜甜的弧度来,我虚伪地回道:“殿下定会长命百岁。” 默了须臾,魏驰俯首重重吻了下我的唇,沾了点口脂过去。 “这样,是不是气色好很多?” 我点了点头,“是好很多。但是......” 这不是在害我吗? 让萧王妃发现,能有我好儿? “但是什么?”魏驰问。 抬手将那点口脂擦掉,我讨巧地哄他。 “这么好看的殿下,奴婢一个人看就行了。” ...... 魏驰同萧王妃同乘一辆马车,带着长生公公和于世等人,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他们前脚刚走不久,晏王的内应便偷偷送了口信给我,命我今日去万花楼一见。 可是,魏驰一直命玄影和玄掣留在府上,只要我踏出睿王府大门半步,他们就会知晓,出来一个暗中监视我。 想要去万花楼见晏王,得费些功夫。 佯装带着糯团儿打扫魏驰的寝殿,我通过密道下到密室里。 匆匆乔装成府上膳房小厮的打扮,我从地窖里捧着两颗大白菜,去了膳房。 然后又借倒泔水之由,我偷偷溜出了睿王府。 至于玄影和玄掣那两个,就被我诓在了魏驰的寝殿外。 万花楼后院。 我到时,晏王还未到。 拖人去晏王府送了口信后,我便在屋子里等着。 看着角落里的博古架,我几次蠢蠢欲动。 我想要的东西,就在那后面的地下密室里。 密室我只见晏王开过,却从来没有进去过。 脚不受控制,我踱步走到博古架前,扭动机关。 博古架移动,两扇厚重的石门在眼前紧闭。 石门上有个圆盘,是打开石门的机关锁。 但是机关锁设置得很复杂,用的是天干十二支,加五行和八卦的组合。 不仅要知道打开机关的密谶,还要有密匙。 密谶只有晏王知道,密匙也在晏王的手里。 想到那个东西就在门的另一边,我便急不可耐,恨不得现在就凿开这堵墙。 可墙的厚度远不是人力能毁的,且里面机关重重。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是晏王来了。 我不甘心地按下博古架上的机关,看着那扇石门在我眼前消失。 心中不停地劝导自己:欲速则不达,别着急,机会总会有的。 第65章 冲着我来的 晏王近来琐事缠身,来了万花楼也不似以往那般有心思颠龙倒凤。 他坐在屏风那一侧,我跪在这边,虽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却从他的言语间能察觉出他心绪不佳。 “在魏驰身边这么久了,就没有别的发现?”,晏王问我。 发现当然是有的。 还是事关魏驰人头的大秘密。 但为了于世的安全着想,我暂时还不能说。 “回主人,没有。” 晏王听了,语气烦躁。 “加上于世,本王安插三个暗桩在魏驰身边,一个两个的都是废物!” “到底是我这个六弟太狡猾、藏得太深,还是本王养了一群蠢货,竟都找不出他有什么把柄?” 我逆来顺受地俯首认错。 “主人息怒,柒娘日后定尽心尽力好好盯着睿王。” 晏王同身旁的侍卫做了个手势。 侍卫绕过屏风,将一个锦盒递到我的面前。 我恭敬接过,锦盒刚打开,里面又并列躺着三个瓷瓶。 “三瓶都是麝香粉。” 晏王慢条斯理地又给我安排了新的任务,“记住,不能让萧王妃有魏驰的种,本王的意思,你可懂?” 闻言,我会意,将麝香粉收好。 “柒娘明白,定不辜负主人所托。” ...... 回到睿王府,趁着萧王妃不在,我偷偷潜入她的屋子里,将麝香粉均匀地掺到她常用的各类熏香粉里。 待午后,魏驰与萧王妃才从宫中回来。 魏驰一回到寝殿,便派长生公公拿着王府对牌和账本,叫上管理府上大小事务的郑嬷嬷,去后院将府上的中馈之权转交给了萧王妃。 萧王妃是萧皇后母家的人,这个面子,魏驰必须得给。 而温侧妃和苧侧妃也依照规矩,到萧王妃的院子里敬了茶。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既往,并没有因为萧王妃的到来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魏驰则照样雷打不动地宿在他的寝殿里,夜里留我过夜。 今日,他在地下密室里与那几名朝臣谈事。 我抱着糯团儿坐在旁侧,偶尔也会偷偷听上几句。 近几年,北臻国国力日渐雄厚,现任主君野心勃勃,不断侵略吞并周边小国,一再扩大领土疆域。 如今,已经将主意打到了东魏、西周等周边国家,时不时在边关之处挑起战事。 东魏和西周等国正在商定联手,一同对抗北臻,阻止北臻君主称霸天下的野心。 听着听着,我不禁担心起南晋来。 自从叛贼逆党逼宫夺权以来,现在的南晋民不聊生,一盘散沙,国力上更是弱得不堪一击。 好在,若非有东魏和西周阻挡北臻扩张的脚步,南晋被侵略吞并也只是一夜之间的事。 三日后,是萧王妃与魏驰回萧府归宁的日子。 两人早早出了门,到了下午便回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萧王妃同母家说了什么,次日,萧皇后便来了睿王府。 王府正厅里,萧皇后严肃地端坐在前面,气氛冷凝低沉,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喘气。 昔日里,性子活脱的温侧妃也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 我低头站在魏驰的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萧皇后端了会儿威严的架子,冷着声调开口道:“听说,这睿王府有个特别的规矩。” 我一听,便知萧皇后这是为哪般来的。 敢情是萧王妃告了魏驰一状。 “驰儿,你同母后仔细说说,到底是什么规矩?” 魏驰顶着一张苍白虚弱的脸,恭敬顺从地回了萧皇后的话。 “启禀母后,儿臣这么多年缠绵病榻,习惯了一人独处,不喜别人瞧见儿臣的狼狈邋遢模样,是以定下了规矩,无儿臣允许,不许任何人随意踏进寝殿或者书房半步。” 萧皇后微微颔首,语气平和轻缓,却不失半点威严之气。 “这定规矩是好的,可这规矩,也该分人才是。若王府上上下下都一个规矩,还分什么高低贵贱,干脆都叫王妃、王爷算了。” 魏驰陪笑,“母后教训的极是,儿臣回头便将规矩改了。” 萧皇后满意地笑了笑。 与魏驰和萧王妃,以及两位侧妃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后,萧皇后眼锋轻轻一转,目光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每次看到这女婢,本宫总是会想起蔺家那个丫头。蔺芙聪慧灵动,乖巧可人,当年在宫中做伴读时,本宫瞧着就甚是喜欢。” 萧皇后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不见那丫头,本宫还怪想的。” “如今你父皇要么是宿在花修仪那里,要么就去若谷道长在后宫的道观里修行,而你刚与芸筝成婚,本宫也没个皇孙抱抱,日子过得着实乏味。” 绕了大半天的圈子,萧皇后终于把话扯到了正题上。 “不知驰儿可否将这婢女送给母后?”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可我仍面不改色,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 端在身前的手紧攥成拳,我屏气凝神,静待魏驰的回应。 前几次的试探让我知道,魏驰是舍不得我这张脸的。 可我却不确定,在面对萧皇后的无上权威时,魏驰会不会做出让步。 空气在此刻冷凝,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魏驰,只是心思各异。 温侧妃和苧侧妃自是不舍得我跟着萧皇后进宫,萧王妃则是保持中立,坐在一旁看热闹。 魏驰坐在我的前面,握着茶盏的手背上,肉眼可见地青筋暴起,骨节发白。 见魏驰低头迟迟不言语,萧皇后冷声追问。 “怎么,不舍得?” “你虽非本宫亲生,可这么多年来,本宫可曾亏待过你?处处为你谋划,苦心经营,到头来,竟然连个贱婢都舍不得送给母后?” 长生公公见魏驰处于两难境地,主动走了出去。 他躬身行礼,替魏驰求情。 “皇后娘娘,容奴才斗胆说几句。这蔺小娘子与殿下当年的事,皇后娘娘也是知情的。” “当年,自蔺小娘子不辞而别后,殿下便伤了心神,直到今日旧疾都未曾养好,整日卧病在床,闷闷不乐。但自从这为与蔺小娘子容貌有几分相似的柒姑娘入府后,殿下近些日子这身子和精神头儿才好了不少。” “不如,让这婢女在府上再留些日子,等殿下身体好些时,再送入宫中给皇后娘娘做伴可好?” 萧皇后神色陡变,鹰一般锐利冷寒的视线瞪向长生公公。 “按长生公公的话来说,倒是本宫不明事理,不懂得心疼驰儿了?” 第66章 入宫 有的时候,我还挺佩服长生公公对魏驰的忠心不二。 他懂魏驰,知晓魏驰此时的心思。 宁肯冒着触怒萧皇后而受责罚的风险,也要站出来,为魏驰争取想要的。 可萧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岂会因为长生公公几句话而做出让步,将我留在睿王府上。 她语气婉转冷幽,没由来地便有种极盛的压迫感,明显是怒了。 “没想到,本宫竟然要轮到一个阉人……” “母后息怒。” 未等萧皇后把火发出来,坐在我身前的魏驰便起身上前,打断了萧皇后的话。 他面色平和,丝毫看不出半点的不悦或隐忍。 躬身行礼后,魏驰语气虚弱道::“区区一名贱婢而已,母后既然喜欢,儿臣岂会不舍,母后尽管领走便是。” 魏驰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说得好像我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了吧。 我一点都不意外。 毕竟,我只是蔺芙的替身,又不真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更何况得罪萧皇后,对现阶段的他来说,没什么好处。 一个睡了几次的婢子罢了,怎值得他魏驰与萧皇后撕破脸? 想要女人,魏驰何愁没有。 但凡是个聪明人,在权衡利弊之后,都会做出与魏驰一样的选择。 且他本就一直都怀疑我是个细作,还不借这个机会,将我给除掉。 见魏驰服了软,做出了让步,萧皇后的面色缓和了许多,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虚情假意。 “如此便好,那母后......可是要谢谢驰儿了。” 话落,萧皇后便冲着长生公公摆了摆手,表示不再继续追究。 我抬头偷偷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萧王妃。 她眸眼半垂,芙蓉面上看不出半点得意或窃喜之色。 就好像我被萧皇后要走这事儿,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似的。 装得倒挺像。 若不是有其他人在场,我真忍不住要替萧王妃摇头叹气。 看似极有心机,可终究是个沉不住气。 刚嫁入睿王府没几天,也不等摸清魏驰的脾性,就拈酸吃醋,急着背后搞小动作? 若我真是魏驰的那个夭夭,蔺家的小姐蔺芙,萧王妃能得宠才怪呢? 众人貌合神离地又聊了片刻,萧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时辰不早了,本宫也该回去了。” 萧皇后转而冷眼看向我,沉声缓缓:“跟本宫走吧,有什么贴身物件过后让郑嬷嬷收拾妥当,一起送到宫内便是。” 没有拒绝的余地,我只能乖顺地跟在宫女和嬷嬷身后,来到睿王府的大门。 临上凤辇前,萧皇后拿出一副慈爱的姿态,形式上地替魏驰整理了下衣袍。 “驰儿尽管放心,母后定不会亏待这婢子的。待你和芸筝给母后生个小皇孙抱抱,母后就把这婢女还给你。” 话落,萧皇后先行上了凤辇。 宫内太监一声高唱:“起驾,回宫~” 我跟着宫内的仪仗行进,在经过魏驰身前时,魏驰忽然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袖。 我转身看向他,对上那双乌沉沉的视线,心头莫名地梗了一下。 很难形容魏驰此时的眼神。 那双眸眼看似漆黑岑寂,却暗流涌动,似有千言万语要对我说。 可不管他想说什么,我只能莞尔一笑,微微欠身道一句:“殿下保重。” 温侧妃和苧侧妃也凑上前来,拉着我的手,一脸的不舍。 “柒娘,以后没有人给我们讲故事,没人陪我们打叶子牌了,想想就好无聊。” “宫里不比王府,做事要更加小心才是。” 萧王妃也过来凑热闹。 “倒是稀奇得很,还没见过哪家府上的主子对一个女婢这么上心的。” “不过殿下和二位侧妃尽管放心,皇后娘娘既是喜欢柒娘,必不会亏待了她的,有皇后娘娘在后面撑腰,宫里的人谁又敢欺负她呢。” 站在萧王妃身侧的郑嬷嬷冷声提醒我。 “还不走,难不成要让皇后娘娘停下来等你一个奴婢不成?” 我喏喏应承,转身要走,可魏驰却面色不甘心地拽着我的手腕,一瞬不瞬地瞧着我。 他表情阴郁、克制,眸底湿红,用力的大手捏得我手腕直疼。 就好像小孩子被人抢了最爱吃的蜜糖一样,可怜兮兮的。 男人真是奇怪。 明明是他在权衡利弊之后,将我让给了萧皇后,现在却在这里惺惺作态扮可怜。 眼看着细作任务要失败,进宫后是死是活还不可知,我现在可没心情哄魏驰。 皇后的仪仗渐行渐远,我扯了扯手腕,柔声提醒魏驰。 “殿下,奴婢得走了。” 可他却仍抓着我不放。 长生公公见状,上前劝慰。 “殿下,再放不放柒姑娘走,可是要连累她受责罚的。” 魏驰又看着我默了须臾,最终慢慢松开了我的手。 我紧步跟上回宫的仪仗,可走了没几步,于世闻讯从王府里追了出来。 于世将我扯出仪仗队伍,“柒娘......” 不等他把话说完,我趁机凑到他耳边,低声同他交代了一句。 “抽空去找晏王,问问他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于世点头应承。 可他目光焦灼,仍压着声音担忧道:“皇宫那种地方,进去再想出来可就难了。那里面平时死个太监、宫女,都没人知道,更何况萧皇后她......” “无妨,宫里不还有双儿姐姐嘛!晏王也未必会让我变成废棋,应该会想办法把我弄出宫的。” 尽管我心里也有些没底,但还是安慰着于世。 “更何况,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人?你乖乖听话,老老实实在睿王府等我,别瞎折腾。” 匆匆交代了几句,我便跟上皇后的仪仗,一路来到宫门前。 萧皇后来之前便早有准备,盖有凤印的牒文一出手,我这个没有宫籍的婢女,便毫无阻碍地踏进了宫门。 凤鸾宫。 从一踏进宫殿的门槛,我便受命伏跪在地。 到现在,已跪了一炷香的时间。 时节已入春末夏初,宫内的地龙已然停火,殿内的地面跪得时间久了,便会感到一股凉气往骨头缝里钻。 可旁边有嬷嬷和宫女盯着,我不敢偷半刻的懒。 美人榻上,萧皇后正侧卧浅寐。 凤鸾宫内又安静半晌,萧皇后终于开了口。 “听睿王府的郑嬷嬷说,前些日子,你已得驰儿的宠幸。” “回皇后娘娘,奴婢身份卑贱,能为六殿下纾解,是柒娘的荣幸。” 萧皇后缓缓坐起身来,伸手接过宫女及时呈递的暖茶。 “本宫是个明事理的,向来赏罚分明,知人善用。你若是对本宫忠心不二,在这凤鸾宫里也定不会亏待了你。” 润了口茶后,萧皇后开门见山道:“你在驰儿身旁侍奉了这么久,想来对他所知甚多。” 这时,一名宫女端着一小盒珠宝首饰放到了我的眼前。 只听萧皇后又道:“可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说予本宫听听的?” 第67章 夜会 萧皇后的话音刚落,我便感受到一道目光从旁侧朝我看来。 那是一名宫女,且这名宫女我认得。 春祭大典的前夜,萧皇后入住的屋门外,与影卫玄影说话之人便是这位宫女。 嬷嬷们唤她紫盈。 毋庸置疑,紫盈是魏驰的人。 当着魏驰的人,抖魏驰的底儿,我不要命了啊? “回皇后娘娘,殿下体虚惧寒,自奴婢进了睿王府后,几乎日日都是歇息在寝殿里修养,醒来的时候便会看看书卷,练练字画或者抄写经书,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若说有特别之处,也只是殿下不同于其他男子那般近女色,始终冷落后院的两位侧妃娘娘,几乎不曾踏入后院半步。” 我这话回答了跟没回答了一样,听得萧皇后翻了个白眼。 又绕着弯子问了我许多问题,见也问不出什么门道,萧皇后不耐烦地同身旁的刘嬷嬷挥了挥手,示意将我领下去。 “起来吧,跟紧了。” 刘嬷嬷径直从我身前走过,连等都不等。 捡起地上那块金元宝,我紧忙起身,跟着刘嬷嬷出了萧皇后的寝殿。 顺着长廊,又穿过两道垂花门,一路来到凤鸾宫内嬷嬷和宫女们住的院子。 红墙青瓦,画栋飞檐。 皇宫不愧是皇宫,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紫柱金梁,春花斗艳,极尽奢华、典雅之派。 看着眼前的景象,我不由想起了记忆中南晋的未央宫。 南晋的国力不比东魏,未央宫的规模和气派自是比不得这里的。 且白云苍狗,这么多年过去了,记忆里的未央宫早就变得模糊不清,有的只是笼统的印象罢了。 刘嬷嬷的步子在一间屋子前停下。 不同于睿王府的郑嬷嬷,刘嬷嬷始终都是一个表情,好像五官被定住了一般,说话时只有嘴巴在动,真正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 她冷眉冷眼地瞧着我,说起话来不疾不徐,极有宫内嬷嬷的端正范儿。 “今日开始,你就住在这里。” “稍会儿,内务府的人会送些换洗的衣物,待明日起,便跟着我学规矩,一起侍奉皇后娘娘。” 刘嬷嬷交代完后,转身离去。 站在原地打量她的背影,我想起了春祭大典当日,太医夫人说的话。 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那只无力垂放在身侧的右手,当初验我身的那只手。 刘嬷嬷的手果然是废了。 ...... 入宫的第一天,并不好过。 凤鸾宫里的嬷嬷宫女们,个个眼睛都长在了头顶上,倨傲冷漠,不爱搭理人。 宫中晚膳的时辰,无人告知,更无人告诉我该去何处取。 本就饿着肚子离开的睿王府,这下连晚饭都没得吃。 到夜里,这肚子便咕噜噜地叫个不停。 而同屋住的四名宫女们,也不太亲和。 我洗漱回房,一踏进屋内,便见到内务府发给我的枕头和被褥,被她们扔到了地上。 躺在大横铺上的一名宫女见我进来,爱答不理地解释了一句。 “铺太小,五个人睡太挤,你一个新进来的,就在地上睡吧。” 本着息事宁人的心态,我忍了。 睡地铺也没什么。 早年从南晋国逃亡出来时,我和于世流浪街头,冰雪寒天都常常露宿街头或者城郊的破庙里。 那时连身保暖的衣服都没有,更别提枕头和被褥了。 而万花楼的细作营,更是一个不把人当人的地方。 每每做错事受罚时,我们都要被罚睡铁笼。 和那时相比,现在这点苦头根本不算什么。 我也没理睬那几人,找了处避风的墙角,铺好被褥,熄了烛火,我合衣枕下。 屋内黑峻峻的,伸手不见五指。 铺上的四名宫女嘀嘀咕咕地聊着,时不时发出几声笑来。 我没有心情去听他们在聊什么,躺在地上烦恼着接下来的事。 也不知晏王那边知道我被萧皇后带入宫内后,会作何打算? 若魏驰不主动将我讨回,我很难再回到睿王府继续执行我的细作任务。 如若晏王决定放弃我这枚棋子,我又该如何想办法靠近晏王,得到那密室的密谶和密匙? 脑子越想越混乱,肚子也越叫越凶。 忽然,一只鞋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头上。 只听睡在最外侧的宫女同我大声凶道:“上辈子是饿死的吧,真是吵死人了。” 我看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惹谁不好,偏偏惹我? 我躺在那里,没吭声,等待夜深人静的时候。 待到子夜时分,我听到门外传来窸窸窣窣极轻的脚步声。 声音在我住的房间门外戛然而止,紧接着屋内便多了一股淡淡异香。 是安眠香。 我紧忙用被子捂住鼻子,另一只手摸到放在枕下的簪子,并警惕地凝视着房门。 心里不停地在打鼓,我怀疑萧皇后是不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我,免得魏驰惦记我,给萧王妃添堵。 铺上的四名宫女呼吸平缓,睡得愈发地沉。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借着屋外的夜色,隐约可见有人举着火折子走了进来。 黑色靴筒,一看便知进来的是名男子。 那男子一身黑衣,还蒙着面。 他小心翼翼关上门,走到大通铺前,借着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打量着铺上四人的面庞。 似乎因为没找到要找的人,男子动作滞了一下,茫然地看向四周。 待他发现睡在角落里的我时,我紧忙闭眼装睡。 脚步声渐行渐近。 男子在我身前蹲下,不知是掏出了什么东西,放在我的鼻尖下,随即一股清凉的香气灌入鼻腔,整个人比白日里来得还要清醒。 男子轻轻推了我几下。 “柒姑娘,醒醒。” 听声音,是玄影。 魏驰派他来的? 我紧忙坐起身。 玄影扯下面巾,彬彬有礼地同我笑了笑。 “柒姑娘,殿下在等你,请跟我来。” 我跟在玄影身后,绕过回廊和数道垂花门,翻过凤鸾宫的高墙,又躲过一批又一批夜里巡逻的御林军。 簪子始终被我紧握在手里,以备意外。 即使玄影是魏驰的人,我也不会全然相信他。 当细作的通病,就是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在玄影的引领下,最终来到了一处久无人打理的宫院。 院内杂草丛生,廊檐下没有一盏廊灯点着,从外面瞧去,黑森森的,氛围阴冷而诡异。 “柒姑娘,殿下就在里面。” 第68章 比较 临进去前,玄影突然又唤住了我。 幽暗的夜色下,只见他挠了挠头,局促的模样似乎有什么话不好意思开口。 纠结了半晌,还是从怀里掏出钱囊,动作迅速地塞给了我。 他朝门窗那侧心虚地瞥了一眼,将声音压得极低。 “这是苧侧妃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你走得急,身上也没能带些碎银子。” “她说这宫里不比外面,想过得舒坦些,就处处需要银子打点,这是她和温侧妃一起凑的,让你别客气,一定要收下。” 语毕,玄影身影一闪,便急匆匆地退出了荒废的宫院,连声道谢的机会都不给我。 手中的荷包沉甸甸、鼓囊囊,装的都是温侧妃和苧侧妃两人的心意。 心中有一丝丝暖流静默淌过,融化出一条深浅不一样的痕迹来。 我何德何能? 我这个人,最怕别人对我好。 人家对我好一点,便总会觉得欠了人家好多。 收好荷包,我走到年久失修的殿门外。 轻轻推开殿门,刺耳的吱呀声打破了夜的岑寂,惊起树上屋檐鸟雀无数。 殿内黑漆漆的,不见半点烛光,根本看不清魏驰在何处。 “殿下。” 我唤了一声,无人回应。 小心翼翼朝殿内深处继续走。 意外的,殿里空气清爽,并没有预想中的尘土味。 鼻尖微动,我闻到了魏驰身上特有的香气,好闻的龙涎香中混合着淡淡的药香气。 顺着香气我往殿内继续摸去,直到指尖触碰到魏驰胸膛。 微凉滑润的大手握住我的指尖,腰间一沉,我便被魏驰揽进了怀里。 周围幽暗寂静,虽然看不到魏驰的脸,我却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和呼吸。 平日里觉得清冷的怀抱,不知为何,在这陌皇宫内,今日却觉得格外的温暖。 魏驰连夜进宫来见我,是在我意料之外的。 只是我不确定,她是冲着我这张脸来的,还是冲着我这个人来的。 思来想去,好像前者的可能性更多些。 魏驰两手圈着我的腰,收拢后俯下高大劲瘦的身躯,若即若离地在我的腮边了轻啄了下。 “怪本王吗?” 话落,他用鼻尖拱了下我的鼻尖,又蜻蜓点水地吻了下我的唇。 我摇头装乖巧,装善解人意。 “奴婢知晓殿下的难处,不怪殿下。” “可有想本王?” 说实话,不怎么想,也没余力想。 可我还是虚伪地搂紧魏驰结实硬挺的腰身,踮起脚尖,亲在了他的唇角上。 我软糯地回道:“奴婢当然很想很想殿下。” 大手按住我的后脑勺,腰上的手臂箍得又紧了些,随即唇瓣紧紧贴合。 好似几日不曾见到我似的,亲吻轻柔却又深沉炽烈。 呼吸缠绵的声音和唇舌交融的声响,在寂静清冷的殿内持续好了一会儿,直到我和魏驰都吻得喘不过气来。 魏驰没有要在这里宠幸我的想法。 点了一盏只剩半截的蜡烛,抱着我坐在美人榻上休息。 美人榻陈年老旧,即使烛光明灭幽暗,亦可见岁月在上面留下的斑驳。 但好在一尘不染。 魏驰看我的脸、脖颈,又撸起我的衣袖,瞧我的手指,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 他问:“皇后可有责罚你?” 我忍不住调侃了魏驰一句。 “奴婢长这么大,只有殿下严刑责罚过奴婢。” “......”魏驰抿唇垂眸。 殿内的空气安静了片刻。 魏驰的脸埋在我的颈窝处,低声喃喃道:“只要你......不骗本王,以后都不会了。” 我的调侃算是怼到了棉花上,可怜兮兮的一句“只要你不骗本王”,竟然让我心虚得无言以对。 魏驰好像怎么亲我都亲不够似的。 念叨着“柒娘的嘴好甜”,腾出手将我的下巴拗向他,一次又一次,不知厌烦地含咬我的唇瓣。 偏偏我肚子饿得厉害,咕噜噜地引起了魏驰的注意。 他的手转而落在的肚子,“没吃晚膳?” 我委屈地点了点。 微弱暗黄的烛光下,魏驰蹙眉愠怒的神情清晰可见。 只是朦胧的烛火淡去了他本身的戾气,添了几许温柔体贴之意。 又不是什么圣洁的大善人,有状不告实非我的本性,我卖起惨来。 “皇宫这么大,奴婢初来乍到,也不懂凤鸾宫的规矩,因无人告诉奴婢宫内晚膳开饭的时辰,也无人告诉奴婢该去哪里取饭,便从中午饿到了现在。” 魏驰闻言,一张脸登时又黑了一个色阶。 他重重地沉了口气,将我放在美人榻上,起身走到殿门前打了个口哨。 很快,玄影来到了殿门外,隔着殿门压声道:“属下在此,请殿下吩咐。” “去御膳房那边,弄些吃的过来。” 玄影来去匆匆,没多久就拎了个大食盒回来。 里面又是白切鸡,又是酱牛肉,还要一碟小酱菜,配着馒头和花卷,我吃得甚香。 似曾相识的感觉勾起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以前跟于世流亡时,常常是吃了这顿,下顿不知何时能吃上。 每天我俩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四处乞讨或者去河里抓鱼、去山上找野果子吃。 运气好的时候,能讨个肉包子,两人蹲在一起,吃得狼吞虎咽。 饿疯后得到的食物,便是这世上最美味的。 就像此时,我大口大口吃得香,全然顾不得女子娇柔淑女的形象。 魏驰坐在一旁看我吃,安安静静的,也不说一句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猜想,他可能是在拿我和跟他的夭夭作比较吧。 他的夭夭,那个蔺家的嫡千金,吃东西肯定不会像我这样毫无礼数可言。 但是,没办法。 害怕饥饿,是所有挨过饿的人都会有的通病。 那是只有饿过肚子的人,才懂的苦痛和恐惧。 纵使我在万花楼里,学过如何做一个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知晓一二的淑女,可当我饿得难受时,见到食物,我还是无法做到细嚼慢咽。 魏驰给我倒了一杯清水,推到我面前。 “别噎到。” 顾不得太多的礼数,我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清水入喉,带着略有些发干的食物滑下,一种愉悦和熨帖感油然而生。 魏驰忽然道:“这么一瞧,你和夭夭也不是很像,她从不像你这么吃饭。” 看,看,看...... 我猜得没错吧。 魏驰果然是在拿我跟他的夭夭作比较。 第69章 使坏 我忍不住酸了一句。 “奴婢就是奴婢,怎能跟殿下心尖儿上的人比。” 可魏驰听了,只是淡淡哼笑了一声,不否认但也不出口认同。 故意塞了一大口酱牛肉,我嚼得用力,换了个话题。 “这是何处,外面看这宫院好像荒废了许久,可是这里面却一尘不染,像是有人经常来打扫一样。” 魏驰环顾四周,周身的气场都柔和了许多。 “我母妃生前住的地方,偶尔入宫,本王便会来这里坐坐。” 似是触景生情,我从他眼中读到了几丝伤感。 这种事我向来不太会安慰人,沉默着继续用吃来掩饰。 眼看着已经过了三更天,桌上的那半根蜡烛也烧到了头。 幽蓝微弱的火苗跳了几下,扑地一声,浓烟入鼻,殿内再次归于黑寂。 适时,玄影在殿门外低声催促。 “殿下,御林军就要轮值换班了,下一轮没有自己人,再不走,恐怕会有些麻烦。” 分别前,魏驰手搭在我的肩头,轻轻捏了几下。 “乖乖等着,还有......” 声线陡然冷沉,暗夜中我仍看出了魏驰眼中的警告。 “下次跟于世说话再靠那么近,本王不介意割了他耳朵。” “.......” 借着夜色遮掩,我翻了魏驰一个大大的白眼。 别说是于世的耳朵,谁敢碰于世一根汗毛,我也绝不手软。 可我还是狗哈哈地装柔弱:“奴婢遵命。” 跟着玄影,我重新回到了凤鸾宫。 玄影转身要走时,我叫住了他。 “我昏睡时,浑浑噩噩的时候,玄影侍卫好像是给我闻了什么,那东西可以解迷香的药性,对吗?” 玄影点了点头,当即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指大小的小瓷瓶,递给了我。 “也好,这个柒姑娘拿去,下次我再来寻姑娘时,提前给你发暗号,到时你就拿出这个放到鼻尖下,免得被迷晕。” “多谢。” 待玄影离去,我推开房门,回到了我住的那间屋子。 通铺上的四个宫女睡得很沉,全然未曾察觉我的脚步声。 捡起地上砸过我的那只鞋,将其塞到了责骂砸我的那名宫女嘴里。 点燃一根蜡烛,我一手紧握发簪,一手将那瓷瓶口放到了宫女的鼻下。 暗黄的烛火,把我的身型在墙壁上投射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怪物。 怪物握着簪子的手悬空,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一呼一吸间,嗅到解药的宫女终于因口中的异物感,而渐渐苏醒。 她一睁开眼就看到我,便被吓得瞳孔大睁。 可是她却不敢动,因为我的簪尖就垂在悬在她的一只眼睛上。 “不想瞎只眼睛,就别动!” “不想被我戳破喉咙,鞋也不许拿!” 我摆着一副倦怠懒散的姿态,一字一句地威胁她,丝毫不顾及旁边还睡着的三个人。 宫女咬着她那只绣花鞋,吓得浑身直抖,豆大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她这样子落在我眼里,可真是滑稽得要死。 所以啊,何必那么尖酸刻薄,谁知何时就会惹上一个不爱吃亏、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比如我! “知道为何这么对你吗?” 宫女眼眶噙满泪水,动作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很怕我的簪子戳到她。 我捏了捏她的脸,唇角扯得极开地看着她笑。 “既然知道,以后可要长记性哦。” 宫女又点了点头,泪花烁烁的双眸溢出无比恳切的求饶。 我晃了晃手中的小瓷瓶,继续撒谎吓唬她。 “你睡着时,猜猜我给你喂了什么?” 暖黄的烛火都无法遮掩宫女变得惨白的脸。 她惊恐地看着那个小瓷瓶,咬着她的那只鞋,呜呜咽咽地哭了出声。 “鬼哭狼嚎的,真是吵死了,给我憋回去!” 宫女里面收了声,哀求地看着我,似乎在求我饶她一条命。 我语气柔和带笑,云淡风轻地继续使坏吓她。 “放心,不是吃了立马就会毒发身亡的毒药,但是呢......” 收回簪子,我卖起了关子。 “这毒药每隔一个月就吃次解药,否则就会毒性发作,忍受噬心之痛,最后七窍流血,痛苦死去。” 宫女躺在那里,吓得到现在都没敢拿出堵了半张嘴的鞋子。 隔着被子,我都感受到她身体都快要抖成筛子了。 “只要你以后不找我麻烦,也不跑去跟皇后娘娘和嬷嬷告状,这解药我每个月都会给你一粒。” 宫女的头点得跟捣药似的。 恶气出了,我满意起身。 熄了蜡烛,躺回地铺准备入睡。 可谁知,那宫女竟然自己拎着枕头和被子下了地,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在我身前蹲下。 她磕磕巴巴,被我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柒......柒娘,我睡这里吧,你......去,去去,那上边睡!” 我莞尔一笑:“那就谢了!” 毫不客气地卷起铺盖,翻身上铺,睡在那宫女先前睡过的地方。 拍了拍肚子,吃饱喝足后再睡觉,就是有种满足感。 次日。 刘嬷嬷一早来敲门。 旁边三名宫女一睁开眼,瞧见我睡在他们旁边,面露不解。 “紫霞,你昨晚不是跟我们睡在一起吗,怎么跑地上睡了?” 宫女紫霞对上了我的目光,又飞快地移开视线,眼神躲闪,不敢再多瞧我一眼。 她解释道:“柒姑娘是新人,初来乍到本就不容易,睡到后半夜便唤她跟我换了位置。” 其他三名宫女不屑地瞥了我一眼。 “也就是紫霞人好心善,便宜了你。” 穿上宫女的裹胸襦裙,我同紫霞等人一同来到了萧皇后的寝宫。 昨夜是紫盈当值。 换值时紫盈从我身旁经过,淡漠地瞧了我一眼。 凭女子的直觉,紫盈看我时的目光并不友善。 懒得去猜她一个宫女的心思,我将精力都放在该如何去侍奉皇后的事上。 可惜,萧皇后不领情。 与她在睿王府所言相悖,见我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萧皇后面色烦躁地揉起了太阳穴。 “刘嬷嬷,给她安排个院内扫洒的活计,免得在本宫面前碍眼,总是让我想起蔺芙那丫头。” 就这样,入宫第二天,我就成了凤鸾宫内负责扫院子的宫女。 扫着扫着,青灰色的衣袍走进了我的视线。 “新来的?” 第70章 不怀好意 尖细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我抬头去看,却发现一位老太监正盯着我的裹胸处。 老太监面相阴狠凶淫,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这老太监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但能在皇后的凤鸾宫里随意走动,想来必是有一定地位的。 任由那双黏腻的眼神在我的脸上和身上赤裸裸地打量,我朝老太监恭顺地欠身行了礼。 “回公公,奴婢是昨日来的凤鸾宫。” “叫什么名字?” 老太监说话时跟公鸡被掐住了嗓子似的,尖细之间又带着几分颤音,听得让人极其地不适。 “回公公,奴婢叫柒娘。” 老太监似乎对我早有耳闻,听到我的名字时,一副了然的模样。 “原来是你啊,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皇后娘娘带进了宫。” 皱巴巴的一张脸噙着不怀好意,老太监踱步朝我靠近。 “为了与其他院子里的宫女做区分,在皇后娘娘的凤鸾宫里,宫女们名字都是要带个紫字的,寓意紫气东来,所以,这从今日起,你就叫紫柒了。” 得,又多一个名字。 不过,借此我也猜出了老太监的身份。 在这凤鸾宫里,能替萧皇后做主,随意给宫女起宫名的人,除了内侍总管葛公公外,还真没有第二个人。 我识相地奉上一抹甜笑,冲着葛公公又行了一礼。 “紫柒谢葛公公赐名。” 葛公公意外地挑了下花白的眉头,“哦,你知道咱家?” 此时他已经站在我的身前,之间仅有两拳的距离。 鼻尖萦绕着一股怪味,是那种浓郁的紫檀香中还混合着点尿骚味儿,熏得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我不敢大口喘气,一脸乖巧地说着奉承的假话。 “葛公公大名,紫柒早有耳闻。” “之前在宫外,便多次听闻葛公公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受器重、最有能力的内侍总管。” “公公是宫内太监中的佼佼者,气宇不凡,奴婢一眼便从公公不同寻常人的气度中认出了葛公公。” “你倒是个讨巧机灵的。” 葛公公被我哄得眉开眼笑,一张老脸褶子堆得更多了。 “只是......” 话锋一转,葛公公的眼神又落在了我的襦裙上。 他抬起扶在臂弯里的拂尘,转手将拂尘的手柄反向朝我的襦裙裹胸处伸来。 “紫柒姑娘刚刚入宫,还不懂我们凤鸾宫里的规矩。” 拂尘的手柄微微探进我的裹胸束带里,顺着浅勾向下,连带着裹胸束带向下滑了少许。 “宫女襦裙的穿法,是要低到这里才行。” 我低头瞧向自己胸口,露出的浅勾比方才又长了半指左右。 昔日,早在万花楼里,便从前院姐姐们的口中听过葛公公的一些事。 他自打萧皇后入宫,便一直在萧皇后身边侍奉,因甚会揣摩萧皇后的心思,始终是这凤鸾宫里的大红人。 不过相对于其他小太监来说,葛公公有些不同。 他阉割入宫的年纪较晚,大概在十七八岁左右,且入宫前已娶过妻。 只是刚成婚没多久,老家就相继闹了瘟疫和饥荒,一家子全死了,就留了他。 因尝过男女情事的甜头,成了太监后也时常会有那方面的欲望,遂时常借着休闲之时出宫,到万花楼或者其他的秦楼楚馆里寻欢。 但他已是无根之人,该有的欲望发泄不出来,便会换着法儿地折磨青楼女子,直到大汗淋漓,自己情绪上得到纾解才肯罢休。 这一来二去,都城里的青楼女子都是闻葛公公色变,怕得紧。 今日交锋,还真是如传言中的那般。 暗自咬了下牙根,我乖顺地回应了一句。 “谢葛公公教诲,紫柒记住了。” 许是认为我是刚入宫的新人,好欺负。 葛公公的拂尘手柄非但没有拿出,还大有向下深探的趋势。 光天化日之下,我低头看着那手柄在浅沟处上下移动,模仿着男女欢爱时的节奏,害得有好几次我差点就抡起手中的扫帚呼他脸上。 但,这青天白日的,直面正刚根本不符合我们细作的作风。 我们都是来阴的,阴狠的那种。 移动的速度变缓,葛公公“哈”地长舒了一口气,似是在克制压抑着什么。 他不紧不慢地奸笑道:“改日,到咱家房里,让咱家再教你一些宫里的规矩,免得日后冒犯了皇后娘娘,丢了你这条贱命。” 就在此时,郑嬷嬷出现。 “葛公公,既已办完事回宫,还不快点去跟皇后娘娘禀报。” 一句话如同及时雨,终止了葛公公让人作呕的荒淫行为。 葛公公恋恋不舍地收回拂尘的手柄,又黏腻淫邪地瞧了我几眼,这才转身躬下腰,拿出了一副狗奴才的架势,跟着郑嬷嬷朝萧皇后的寝殿走去。 躲在暗处许久的宫女紫盈终于走了出来。 我早就察觉到她的存在,她一直躲在垂花门的那侧,偷偷瞧着葛公公在这边轻薄我。 “慢慢习惯吧。” 紫盈浅笑安慰我。 “这凤鸾宫里的宫女啊,没有几个是能幸免的,多多少少都要被葛公公占点便宜去。” “有些心思活络的,能把葛公公哄开心了,在凤鸾宫里的日子过得也会舒坦些,油水也能捞一些。” 我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谢紫盈姑娘提点。” 应该是收到了魏驰的命令,紫盈主动提出带我熟悉皇宫。 内务府管辖下的各房各处、各位妃嫔住的宫院、还有平时浣洗衣物、领取日常起居物品的地方......,紫盈领着我大致地介绍了一遍。 魏驰未曾提过紫盈是他安排在皇后身边的人,我便装作不知情,道了声谢,又捧夸了紫盈几句人美心善。 回凤鸾宫的宫道上,紫盈走在我的前侧。 我本也不是自来熟的人,与她无话可说,便一直默默地跟在她的右侧微微偏后。 紫盈生得清雅素净,水灵灵的一个人,低调沉稳,说起话来也温声细语的。 “看得出来,你在睿王府里很得睿王殿下的宠幸。”,紫盈突然开口。 “宠幸二字言过了。” 紫盈微侧面颊看向我,清浅的笑意染着几分嘲讽。 “也是,你只是个与殿下心上人容貌相似的替身罢了,睿王殿下真正宠的是你这张脸。” 一股浓浓的醋味,迎面扑来。 第71章 葛公公的房里 回往凤鸾宫的路上,迎面匆匆走来几名太监。 待与我和紫盈擦肩而过时,一名小太监状似不经意地撞了我一下。 “对不起,宫女姐姐。” 小太监低头哈腰地赔了声不是,便转头跟了上去。 “看来是刚入宫不久,毛手毛脚的,走路都不看着点。” 紫盈瞧着那小太监的身影说了几句,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我攥紧小太监方才塞到我手里的字条,面不改色地跟在紫盈的身后。 紫盈是萧皇后贴身伺候的宫女,回到凤鸾宫后便去换值了。 我躲到角落里,极快地看了一眼字条上的内容。 是细作营专用的暗语。 晏王告知我先观望几日。 若魏驰真无心将我从宫中领回去的心思,再指派给我别的任务。 并且叮嘱我,在宫中的这些日子,配合双儿姐姐,完成暗杀十皇子的任务。 十皇子是舒妃所生,才十二岁,距离封王开府还有些年头。 可在双儿姐姐入宫前,舒妃便是这后宫最得宠的妃子。 且舒妃的母家亦是大族,与萧皇后母家一族,在朝中可以说是分庭抗礼,势力相当。 加上这些年来,圣上爱屋及乌,对这十皇子也是十分宠爱,倒有点将其立为储君的意思。 只是,各国历代的规矩都是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 碍于朝中大臣的反对态度,这十皇子入主东宫的事便迟迟未能定下。 晏王之所以动了杀心,想必是通过双儿姐姐得知,圣上将十皇子立为太子的心意已定。 将密信撕碎,一把扔进了凤鸾宫的莲池里。 春末时节,莲池里仍是光秃秃的,看不到半片的荷叶。 碎纸屑上的墨迹被水氤氲,在池水中慢慢变淡。 几尾又肥又大的红白锦鲤,从四面八方游聚而来,误以为池边有人投喂,争先吞食着那些细碎的纸片。 看着一池扑腾得厉害的锦鲤,心情亦是愈加烦乱。 我担心若是魏驰并无将我接回睿王府的打算,晏王会不会顺势将我留在萧皇后身边当眼线。 若是那样,我何时能出得了这皇宫,岂不是跟双儿姐姐一样被困在这里? 得提前想好其他的出路才行。 ** 夜里。 入睡前,紫霞主动自己抱着枕头被褥,去到墙角那里打了地铺,将末端的铺位让给了我。 “紫霞,你是不是吃错东西了,给新来的让床?” “你突然装什么大好人?” 其他三名宫女迷惑不解地看向墙角,只觉得紫霞像是中了邪似的。 “你,你们.......” 紫霞胆怯地睇了我一眼,说起话来支支吾吾的,很怕哪句不对得罪了我。 “我听说,紫柒姑娘得了睿王殿下的宠爱,我怕怠慢了她,以后被睿王殿下责罚。” 屋内年纪最长的宫女不屑地笑了一声。 “紫霞,你是皇后娘娘的人,她区区一个王府的婢子,就算是得了殿下的宠幸又如何?睿王殿下还能为了一个贱婢,责罚皇后娘娘的人?” 年长的宫女打抱不平似的,将我的枕头被褥全都给撇到了地上。 她双手叉腰,冲着紫霞特硬气地道:“紫霞,你给我上来睡。这屋子里我年长,我说得算。” “紫菡姐姐,你们不懂.......” 紫霞为难得一副要哭的样子,对着那几名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喜欢睡这儿,你们就让我睡这儿吧。” 见紫霞一副不争气的怂样儿,其他三名宫女无奈,个个都不是好眼神瞧我。 我理睬他们,捡起枕头和被褥又回到床铺上躺下。 烛灯熄灭,其他三名宫女窝在被子里,有说有笑地聊着。 不多时,外面传来几声鸟叫。 我知道是玄影来了。 从枕头下面摸出那个瓷瓶,我蒙在被子里闻了一下。 耳边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变成平缓沉稳的呼吸声。 房门外,玄影一身黑衣打扮,站在廊柱的阴影中,不仔细瞧还真的很难发现他。 “殿下旧疾又犯了,今天见不了柒姑娘了。” 说话间,玄影从怀里掏出三包东西递给了我。 “这是殿下吩咐我给柒姑娘带来的,担心柒姑娘夜里肚子饿,便命人买来了柒姑娘爱吃的肉脯和枣泥酥,另外又装了一份蜜饯子,也是柒姑娘爱吃的。” 接过三包心意,我心头也跟着甜滋滋的。 有那么一瞬,我竟没出息地希望这些不是夭夭姑娘也喜欢吃的。 “殿下竟然记得我喜欢吃什么?”我问。 “咱们殿下是何等人物,只要他在意的,必然记得呢。” 玄影声音压得极低,清清浅浅地笑了一声,声音如玉石敲击般悦耳好听。 我心中暗叹,也难怪苧侧妃会被玄影迷得神魂颠倒。 这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最重要的是说起话来,声音真是好听又温柔。 我忍不住揶揄了玄影一句。 “殿下这么厉害,就没发现你和苧侧妃的事儿?” 玄影显然是被我吓到了。 他怔愣愣地看了我半晌,磕磕巴巴地开口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腰上的香囊,苧侧妃绣的时候,我也在旁边。” “柒姑娘说这话是何意?” 玄影声线忽然冷了下来。 幽暗的夜色下,能明显感知到他周身气场的变化。 不愧是魏驰的人,一个个的警惕性都极高,一言不合就炸毛。 “紧张什么。” 收起调侃的顽皮心思,我同玄影笑道:“我就是想提醒玄影侍卫,苧侧妃人美心善,日后可不要辜负她。” 玄影未再言语。 但是黑暗中,那双微微泛着光的眸眼给了我肯定的答案。 待玄影离开后,我将东西放回屋中,又摸着黑寻到了太监葛公公的房外。 白日里的轻薄之仇,岂能就这么了了? 左右在宫里憋闷闲得无趣,便想着折磨下这个老淫魔,给自己出出气,也打发下时间。 只是......不知为何,葛公公的房门外竟然没有一个小太监守着。 他虽不是萧皇后那等尊贵的身份,可葛公公在宫里也是有一定地位的,怎么连个守房的都没有? 屋内烛光微弱,但明显是有人在的,且可能还未入睡。 放轻步子,我走到葛公公的房门前。 耳朵贴在门缝上,仔细探听里面的动静。 “啊~~” 里面传来一声克制的叫声,旋即又传来一声柔弱的女子声音。 “公公,好痛,求您轻点。” 第72章 听墙角 “不要再咬了,真的好痛。” 房内的女子啜泣哀求,“求您了,葛公公,轻点好不好?” 这声音一听,我便知晓屋内的女子是谁了。 在葛公公房内承受折磨的不是别人,正是紫盈。 仔细想想,也并不意外。 为了能履行魏驰交给她的任务,紫盈得留在萧皇后的身边。 可若想在凤鸾宫里立足,少不了要与这位葛公公周旋。 葛公公阴险难缠,这一来二去,紫盈若想把日子过得顺心些,便只能舍身饲狼了。 屋内又传来一声脆响,似是巴掌打在了紫盈的身上。 随即,又传出葛公公那瘆人的淫笑声。 “咱家出宫办事这几日,可是想死你这身肉了。” “贱人就是贱人,被子都湿成这样了,还喊痛,在咱家看来啊,你分明就是口是心非,喜欢得紧。” “来,让咱家看看,几日没折腾你了,是不是又紧了。” 屋内的紫盈呻吟婉转如泣...... “公公,求求你,饶了紫盈吧。” 葛公公兴奋地奸笑道:“这就求饶了,咱家刚刚开始呢。” 今日不适合下手,我也无趣听这种变态的墙角,转身刚要走,却又被紫盈的一句话拽住了脚腕。 “新来的宫女紫柒姑娘,生得娇媚无比,公公可是喜欢?” 好端端的提我干嘛? 耳朵贴在门缝上,仔细等着紫盈继续开口。 “紫盈自入宫以来,多处承蒙葛公公照拂,很愿意为葛公公效劳一二,添些新乐子。公公若是喜欢紫柒姑娘,紫盈愿意想法子帮公公开心。” 好家伙,想拖我下水? “啧啧啧......” 葛公公满意地频频咂舌。 “要么说吗,这凤鸾宫里的宫女,咱家最得意疼爱的就是你。” “聪明机灵,人白貌美,皮肤又滑溜溜的,尤其这张嘴,最会讨咱家的开心......” “咱家今日就轻点,让你好好快活快活。” “但可要记住,今日跟咱家做的承诺......” 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淫乱行径又持续了多久,不得而知。 我回到房间躺下,唇角勾着笑,已经想好折磨葛公公的法子。 就等紫盈什么时候给我下套了。 到时,连带着万花楼前院姐姐们在葛公公那里受的折磨,我也给她们出了。 次日。 各宫妃嫔娘娘们同皇后请安后走了没多久,萧王妃和她母亲急匆匆入宫面见萧皇后。 母女进到殿内没多久,消失了一早上的葛公公就带着人来了。 正在扫院子的我抬头瞧过去,只见葛公公身后的那人穿着打扮很是特别,是南疆国子民典型的服饰。 我和于世在南疆过生活过两年多,对那边的风土人情还是知晓一二的。 看那人的打扮,倒有点像是名巫医。 可南疆国的巫医为何会出现在东魏的皇宫里? 想到坐在殿内的萧王妃,心中大致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她是为魏驰的旧疾而来。 而这名南疆过的巫医,也是为魏驰的旧疾而来。 南疆的蛊术,很多都是有讲究的。 就好比解铃还须系铃人,解蛊还须下蛊人。 之前我的推测是对的,魏驰的寒症之所以偏门,很可能就是中了南疆蛊。 待我扫完院子后,回去交差。 等郑嬷嬷命我去给皇后殿内送些瓜果添香时,萧王妃和她母亲早已带着那名巫医出了宫。 萧皇后与葛公公正在殿内聊着什么。 紫盈等一众宫女都守在殿门外候着。 将瓜果篮递给紫盈后,我走到回廊的尽头处一拐,转而绕到了正殿的后侧,趁无人经过之际钻入了郑嬷嬷平日休息的侧室。 侧室与皇后娘娘的正殿紧连,中间仅有一扇门相隔。 我站在这屋,可以清晰地听到那侧萧皇后和葛公公的对话。 “......萧大人那边奴才已经派人传过话了,这功夫应该已经在宫门外候着王妃了。” “都城内也早都让人放出了消息,说是萧大人心疼睿王殿下,早在三个月前便已派人四下遍寻名医了。” 萧皇后应了声:“你办事,本宫向来是放心的。” “娘娘,只是奴才不是很懂,还请娘娘指点。” “问吧。” “这冰蚕蛊是娘娘操控殿下最好的东西,为何现在就要取出来?” “不取出来,怎么跟芸筝她母亲和我三哥哥交代。他既然已经娶了我萧氏的女子为王妃,早点诞下小皇孙,萧氏一族才会尽全力推举魏驰入主东宫。” “更何况,这么些年观察下来,魏驰于本宫来说,也没什么威胁。他软弱没有主意,没有本宫,成不了什么气候。这虫蛊有没有,都一样。早点取了也好,免得苦了我那侄女。” 葛公公似乎仍有所顾虑。 “可奴才总觉得,这睿王殿下可能跟我们看到的、想到的不太一样。” 一声叹息后,葛公公继续又道:“当初是借着睿王对蔺小娘子的信任,才得以在他体内种了冰蚕蛊,以后若是发现睿王表里不一,再想种蛊到他体内,可就难了。” 萧皇后不屑地闷出一声冷笑。 “若是个不好用的棋子,留着也无用,早点发现弃了不是更好。” “且芸筝若是个争气的孩子,早日能怀上皇家血脉,到时有没有魏驰都无关紧要了。” 一段私密的对话,包含的信息太多。 我是万万没想到,魏驰体内的蛊竟然是蔺芙种下的,而且背后主使是萧皇后。 难怪魏驰从不轻易相信人。 一个是心尖上的人儿,一个是收养他的母后,被这么亲近的两个人背刺,换谁都会感到无力且绝望的吧。 墙角听着听着,我竟同情起魏驰来。 “紫盈那丫头,手腕和脖颈上的伤,都是你弄的吧?” 房门的另一侧,萧皇后转了话锋。 葛公公讪讪笑道:“奴才这不是......没忍住嘛。” “差不多就行了。” 萧皇后百无聊赖地警告了葛公公几句。 “若是被其他宫的人抓到了话柄,拿去大做文章,到时本宫可保不了你。” “娘娘教训得极是,奴才定......” 墙脚听得差不多了,我转身翻窗离开。 接连两日,玄影夜里都没有再来过。 葛公公的房内,每天都有不同的宫女或嬷嬷在里面侍奉,搞得我都没法下手收拾下他。 第73章 没良心的毒女子 今日轮到我守夜。 萧皇后厌烦我这张脸,郑嬷嬷便命我候在殿门外。 春末夏初,繁花似锦。 御花园那边的花香,弥散萦绕在宫内的角角落落里。 夜风拂面而过,带过花香,又带过几分暖意。 已是三更天,肚子有些饿,我便站在廊庑,一边吃着肉脯,一边仰头望着繁星。 也不知道,于世这几天在睿王府过得可好? 希望魏驰不会太为难他。 也不知魏驰体内的蛊解了没有? 人在宫中,不比在睿王府行动方便,整日里若无上面人的准允,连这凤鸾宫都不得离开半步。 本该将萧皇后给魏驰种蛊的事儿,还有凤鸾宫里见不得光的事禀告给晏王的。 可这密信就算是写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传出去。 送密信的小太监自从上次后就未能再见过。 双儿姐姐每隔几日倒是会来凤鸾宫给萧皇后请安。 可周围耳目众多,连单独同她说句话的机会都少之甚少,更别提让双儿姐姐帮我送密信给晏王了。 若是晏王知晓魏驰的身子要好了,估计夜里都会急得睡不着吧。 想起刺杀赵书亦的第一晚,体恤孱弱的魏驰追捕我时都那么能打。 这蛊若是真解了,我就算能回到睿王府,到时想凭武力杀他,岂不是更难? 看来也只能在与魏驰风花雪月时趁机下手了,或者趁他睡得沉的时候...... 思及至此,我低头瞧了眼手中的肉脯。 啧! 吃着他给买的肉脯,却在想着杀他的事。 我还真是个没良心的毒女子。 次日。 受萧皇后之命,郑嬷嬷安排我跟紫盈,一同去太和殿送熬好的血燕窝给圣上。 太和殿里香火缭绕,竟是我熟悉的香气。 一踏进殿内,便可见八卦太极图做成的帷帐四处垂挂着。 风一吹,帷帐轻飘,隐约可见坐在莲花座上打坐的圣上。 青丝白发,干枯稀疏如草,他双眼乌青,印堂发黑,即使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亦是威严不在。 在御前公公的引领下,我与紫盈跪地请安。 “陛下,皇后娘娘让膳房熬了血燕窝,特地派奴婢二人送来,让圣上服用,补养气血,以帮助陛下修行。”,紫盈字句清晰道。 圣上闭着眼,淡淡应承了一声。 这时,余光里,一道曼妙身影从旁侧的屋子里出来,走到我和紫盈身前,将食盒接了过去。 “陛下正在静心调息......” 一听到那声音,我猛然抬起头来。 小道姑若谷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错愕的下巴差点脱了臼,连小道姑后面说的什么,一字半语都没听进去。 目光在半空相撞,小道姑冲着我颔首浅浅一笑,一如她在睿王府时的那般谦和有礼。 但也只是行为举止上是谦和有礼的,她那身道服....... 风尘味极重。 没想到上次她与晏王在国公府闹的丑事,竟让她有机会攀上了圣上。 这下倒是好了,小道姑的师父和师兄是绝不会再拉着她回山了。 只是这次她的高枝儿,好像活不长。 天地那么大,她为何总喜欢在这纸醉金迷的权贵圈里打转呢? 也不知她当初修行时的道心到底是什么? 可任何人都有资格为自己能活得更好而努力,所以我也无权地判定小道姑做的是对是错。 人各有命,只愿她好自为之。 同紫盈恭敬地同她道了声“女冠,慈安!”后,我二人便离开了太和殿。 凤鸾宫内,今日少有的热闹。 魏驰同萧王妃,还有萧王妃的父亲母亲都来了。 刘嬷嬷吩咐我进去倒茶侍奉。 时隔几日,我才再次踏进萧皇后的主殿内。 我半垂着眸眼,身体笔直地站在萧府主母的身后,随时留意着,给她添茶倒水。 “真是多亏了三哥哥。” 好像积攒在心头多年的乌云散去一般,萧皇后喜笑颜开。 “真没想到,三哥哥找的这位南疆巫医竟然这么神,太医院那些医官们都治不好的病,竟然轻而易举地就被这位巫医给治好了。” “驰儿病了这么多年,本宫真是没少跟着愁。如今驰儿这寒病得以根治,也算是了了本宫的一个心病,真是要好好感谢三哥哥才行。” 当着魏驰的面儿,御史大夫萧大人毫不客气地应下了这个功劳。 “皇后娘娘客气了。身为臣子,为圣上和皇后排忧解难,本就是分内之事,而身为睿王妃的父亲,替女儿女婿解忧,也是为父之本......” 我站在这里,静静地旁观着萧皇后带着母家人,在魏驰面前合伙做的这场戏。 这是把人当傻子耍吗? 真是越想,越替魏驰感到不平。 魏驰就坐在斜对面。 我缓缓抬眸,忍不住想瞧他。 有些日子不见,他气色着实好了很多。 就连以往浅淡的唇色也跟涂了口脂似的,红艳了许多。 除去那一如既往冷漠疏离的威凛之气,今日的魏驰跟那日喝醉后的他,一样地好看。 褪去病弱之气,他肤白唇红,好看的眸眼黑白分明,再加上那一身的紫色暗纹银丝蟒袍,衬得他更加地惊艳绝绝。 乍一眼看过去,我就恍了神。 本该及时收回的视线,不知不觉地便在他的脸上多停留的片刻。 察觉到我在看他,魏驰微微侧了下头,朝我看过来。 眉眼微挑,玩味的笑意在他眸底漫开。 那恣意不羁的模样,竟看得我心跳没由来地漏了一拍。 “咳咳......” 萧皇后轻咳了几声,惊回了我恍惚飘飞的心思。 与此时同,萧王妃的目光也缓缓地看向了我,有几分警告的意味在。 “驰儿,还不快好好谢谢你的岳丈大人。” 萧皇后冷声同魏驰言道。 ...... 殿内的几人,虚情假意地客套了一番。 过后,萧皇后便命御膳房准备酒菜,又命人去请圣上过来,想要在凤鸾宫里办场一场答谢为主的家宴。 我跟着其他宫女,在凤鸾宫里忙来忙去。 一会儿端着瓜果送到殿内,一会儿又去端些茶点过去。 我领命去御膳房再取几碗血燕窝回来时,途经回廊的一个侧殿门前,突然被人一把拽进了侧殿。 第74章 公公急什么 双手端的血燕窝险些被弄洒,好在被魏驰及时接过,就近放在了博古架上。 我被魏驰抵在侧殿的房门上。 不得不说,魏驰体内的蛊虫取出后,他现在的力气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门外有宫女和嬷嬷经过,我被魏驰按在那里无法动弹,也不敢动弹,怕弄出过大的动静引来别人的注意。 有那么一刻,我怀疑是不是魏驰想搞死我,所以才敢在萧皇后的眼皮子底下拉着我私会。 “殿下莫不是疯了?” 魏驰的喉间里闷出一声轻笑,“本王何时正常过?” 他捏着我的下巴抬起,俯身亲下。 为了能出宫,我很用心地讨好魏驰,唇舌极力回应着魏驰。 缠缠绵绵的一个吻,温柔得让我都忘记了时间的长短。 许是了过了半刻,又许是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魏驰最后含吮了一下我的舌尖,终于收了口。 他轻喘一了口气,试图调节紊乱的呼吸。 目光下移,继而落在我襦裙的束胸带上。 他剑眸微蹙,冷白修长的手指旋即探了过来。 他双指捏着束胸带,微微上提了几寸,随后双手绕道我的背后,将束胸的丝带又系紧了一些,勒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太低,本王不喜欢。” 再低头去看,已经看不到我胸前的那道浅沟了。 “葛公公可有欺负你?”,魏驰忽然问我。 显然,他也是知晓葛公公的肮脏行径。 我摇了摇头,骗他道:“不曾。” “真的?”,魏驰半眯眸眼,显然是不信的。 自己能报的仇,无须别人出面,我点头肯定道:“真的。” “可要记住,你是本王的人。” 魏驰的手背蹭着我的面颊,眼神依恋地端详着我的面颊,温温柔柔的语调中又带着几分狠厉。 “这身上的每一处,都是本王的,谁碰就剁谁手。” 我用力点头,笑意嫣然:“柒娘时刻记着呢,奴婢的身子只能殿下碰。” 魏驰替我擦掉唇上的水渍,好看的脸再次逼近,鼻尖蹭着鼻尖,低声道:“再等本王几日,定接你回府。” “奴婢等着殿下。” 不知是不是紫盈在暗中留意着魏驰,还是在暗中盯着我。 当我先行从侧殿里出来后,在回廊转角处便撞见了她。 紫盈目光幽冷地看着我,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情绪。 她只说:“记得自己是什么低贱身份,殿下那样的男子,只有萧王妃那样世家出身的女子才配得上!更何况,你只是一个赝品罢了,别妄想取代殿下心里的蔺姑娘。” 看在是魏驰暗中安插在萧皇后身边的人,我本不想搭理紫盈的。 可她左一句低贱,右一句配不上,还要拿蔺芙在魏驰心中的地位来拉踩、恶心我。 再忍下去,着实对我自己不礼貌了。 我心里不好受,别人也不能太开心了。 “的确。” 我笑着点头表示赞同,“像紫盈姐姐这样身份的奴婢,更不配入殿下的眼。” 杀人诛心,我微微上前,凑到紫盈的耳边,又在她心头上插了一刀。 “只配给......葛公公当对食。” 紫盈僵直地站在那里,身体气得发抖,一张干净秀气的小脸,白一阵红一下的。 我拿出一副天真无邪又心疼她的欠揍表情,继续气她。 “紫盈姐姐快去干活吧,不然被皇后娘娘发现了,你又该被葛公公带去领罚了呢。” 绕过紫盈,我脊背挺得笔直,得意地朝凤鸾宫的正殿而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怪只怪她不好好闷声干活,偏偏要跑过来闲撩骚、羞辱我,自己讨骂吃。 紫盈真是被我气坏了。 三日后,她便使了阴招,把我诱骗到了葛公公的房中。 她那点小伎俩,我早就看出来了。 而我呢,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房门被紫盈从外面上了锁,我则从容淡定地坐在屋子里等。 葛公公此时还在萧皇后的寝殿内服侍,估计也要等到二更天才能回来。 点了烛灯,我开始翻箱倒柜。 早就听闻民间的百姓说,被阉割的公公们大多都有一个习惯。 那便是将他们割掉的命根子好好地保存起来,留着以后入土为安时,一起埋起来。 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死之后总是要有个全尸的。 且还有另一个说法,就是下辈子还能做个真真正正的男人。 戌末时分,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葛公公这是回来了。 从脚步声就能听出来他猴急猴急的愉悦。 一串清晰的金属声响起,门外的锁头开启。 下一刻,葛公公便眯着双眼,笑容满面地钻进屋子里,转身又将房门从里面上了锁。 葛公公将拂尘随手往地上一扔,摩拳擦掌地朝我走来。 “公公我今日终于能尝尝鲜了。” “小美人儿,哎呦呦呦,等急了吧?” 尖细刺耳的声音还夹带着几分让人作恶的淫笑。 我坐在茶桌旁,双手拖着腮,乖巧可爱地看着葛公公靠近,点头“嗯”了一声。 “紫柒等公公等了好久,等得花儿都要谢了呢。” 我的反应不在葛公公的意料之中,他半眯双眼,审视地看着我。 “你不怕咱家?” 我摇头,笑意盈盈地回了两个字,“不怕。” “还真是特别,难怪睿王殿下得意你。” 葛公公黏腻的目光再次落在我的襦裙束胸带上,不满地皱着白眉头。 “咱家不是说过,要再低一些才行。” 说话间,他便朝我的胸前伸手,“不过,今晚还要再低一些......” 从身旁的圆凳上拿起一个木盒子,及时挡住了那只要扯我束胸带的手。 “葛公公,急什么呢?” “先陪紫柒玩玩吗?” 我夹着嗓子,学着万花楼姐姐们的风尘调调,起身后退,与葛公公玩起了欲擒故纵。 可葛公公却看着我手中拿的木盒子,老眼圆睁,一张嘴巴颤颤巍巍,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 他抬起满是皱纹且干巴的手,发抖地指着我手的木盒。 “你,你,你,那是什么?” 我露出两排白牙,笑得得意。 “刚刚在公公房里无聊时找到的。” 葛公公面色紧张地朝我挪步,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同我商量。 “乖美人儿,把它给咱家。” “给咱家,咱家立马放你出去,好不好?” 我撇嘴摇头,紧了下鼻子,“不好,我还想跟葛公公好好玩玩呢。” 葛公公朝我扑过来,想要强行夺走。 可我是谁,细作柒娘啊。 身子随意一转,轻而易举地就避开了他。 葛公公急了,眼睛急得都要冒绿光了。 “给咱家!” “再不给咱家,咱家要了你的命。” 他扯着公鸭嗓子对我凶,随手扯下腰间上的皮束带就要过来抽我。 第75章 人尽其用 躲闪的时候,我顺手抓起茶桌上的烛灯。 葛公公被我的举动吓得僵在了那里,满面惊恐地看着我手中的烛火。 睫羽缓缓地眨了两下,我语气温柔软糯又娇柔地回应他。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烧了它。” 话落,我动作干净利落地打开木盒,当着葛公公的面儿,将烛火伸了进去。 这些命根子都是先用石灰吸干血色,再用香油浸泡的。 最后变得又干又油,给点火儿,特别好着。 葛公公暴跳如雷,发出刺耳且撕心裂肺的尖叫,举着鞭子朝我狠力抽过来。 我将那着了火的破玩意儿扔到了一旁煮茶用的小炭炉里。 葛公公转而扑向炭炉,试图挽救他的“宝贝”。 他扑打着上面的火,呜呜咽咽地好像鬼在哭。 我缓缓踱步走到葛公公的身后,一脚将他踹倒在地,脚踩在他的后背上。 “大胆贱婢,咱家这就去告诉皇后娘娘,让她砍了你的头。” 讥讽地哼笑了一声,我蹲在葛公公的身上,将发簪的簪头抵在他的侧颈上。 懒洋洋地道:“那公公也得有命出了这房间才行。” 杀葛公公这样的恶人,我连诗都不用念。 下手干脆利落,倒是便宜了他,少吃了不少苦头。 凤鸾宫的莲花池最适合埋葛公公了。 多绑几块大石头埋在淤泥里,既可以给莲花做肥料,又可以把萧皇后的那几位锦鲤养得肥肥的。 真是......人尽其用! 我想,今年凤鸾宫里的莲花,应该会开得极美。 葛公公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萧皇后命人找了两三日,始终无果。 除了紫盈,没人怀疑到我,也没有人想到去莲花池底找葛公公。 “是你干的?” 周边无人,紫盈将我堵在九曲回廊里。 我一脸迷茫道:“紫盈姐姐是指什么?” “装什么傻,葛公公失踪前晚,你不是就在他房里?” 我睁眼说瞎话。 “可我离开时,葛公公还在的,谁知道他后来又去了哪里?” 紫盈疑惑重重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那你......跟公公他......” “什么?”,我浅笑反问,“跟公公什么?” “做过了?”紫盈蹙眉,声音有些含糊。 我不禁感到好笑。 “做什么,做你和葛公公做过的事?紫盈姐姐看来是真饿了,葛公公这样的都下得去口。” 绕过紫盈,我继续向前走,紫盈却追上来抓住我的手。 “是你杀了葛公公,对不对?” “紫盈姐姐可别乱冤枉人。” 我甩开她的手,佯作柔弱胆小的模样,娇滴滴地提醒她一句。 “这事若是闹大了,整座皇宫的人都会知道你跟葛公公的事,还有你把我骗到葛公公房间的事,啊,到时不止是皇宫里的人会知道......” 顿了顿,我一字一句地着重道:“睿王殿下也会知道,尽管我只是个替身、是个赝品,可再怎么说我也是殿下唯一宠幸过的女子,知道你陷害我,殿下应该不会饶了你吧?” 紫盈腿软了一下,身子向后退了几步。 她红唇紧抿,自顾自地点了几下头,失神之际还不忘警告我:“那就管住你的嘴。” 话落,她转身离去。 我一脸得意地目送着她,直到紫盈消失在我的视线。 人都有软肋。 魏驰就是紫盈姑娘的软肋。 我之所以敢对葛公公下手,就是赌紫盈不敢跟萧皇后告发我,赌她不敢让魏驰知道她跟葛公公之间的事,更不敢让魏驰知道她陷害我,将我锁进葛公公的屋子里。 换做其他宫女,可能这哑巴亏也只能是吃了,大不了一头撞墙死个干净。 而紫盈唯一的失误,就是把我与其他宫女归为了一类,认为我是个柔弱无力、可以任由他人欺负且不敢言语的软柿子。 摇头叹了口气,我觉得这个紫盈真是不会做人。 我帮她除掉了难缠的葛公公,她不谢谢我,还跑来质问我...... 果真,坏人没有好报! 因葛公公失踪一案,皇宫接连几日戒备森严,夜里巡逻的御林军也比往日多了两倍。 几日过去了,葛公公始终下落不明。 大理寺少卿郑大人领命入宫来查,但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查出任何的蛛丝马迹。 因为,我把现场处理得很干净。 在万花楼里,细作营总管就叮嘱过我们,做事要干净利落,不能留下任何马脚。 不过,郑大人办案确实心细如丝。 凤鸾宫的宫女和嬷嬷,一个都不落,全都叫到他的面前,审问了遍。 现在,轮到我了。 好在魏驰入宫在旁陪审,郑大人在审问我时,时不时就会斜眼看下魏驰的脸色。 郑大人身体扭来扭去,如坐针毡,看起来十分的不自在。 “葛公公消失前夜,与你同住的四名宫女中,有三人说你是最晚回房入睡。” “能同本官细细说下,回房之前柒姑娘都去了何处,又做了什么吗?” 我垂眸佯作回想状。 余光里,魏驰目光幽深地瞧着我。 “我记得那日,去内务府的浣洗局,取来凤鸾宫里嬷嬷和公公们的换洗衣物,回来后一一送到嬷嬷和公公们的房里,之后我便去浴房净身更衣,最后便回房休息了。” “给葛公公送洗好的衣物时,你可见到葛公公?” 我摇头否认。 “不曾,那个时辰,葛公公应该还在皇后娘娘身边侍奉。” “当时,葛公公的屋子里也是黑的,没人在,按照规矩,我匆匆放下衣物就走了。” ...... 大理寺少卿郑大人又拐着弯儿地问了我几个问题,直到魏驰在旁不耐烦地轻咳了几下。 肉眼可见的,郑大人咽了咽口水,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魏驰歪着身子坐在那里,单手撑着太阳穴,慵懒颓废之外,气场却低沉冷绝。 “定要为个荒淫的阉人,在此浪费时光吗?” 郑大人是个认死理儿的,他反驳道:“阉人也是人,纵使再淫恶......” 话说到一半,郑大人便被魏驰的一个眼刀子封了口。 他转眼看向我,和善可亲道:“柒姑娘,该问的都问了,退下吧。” 我起身要走,却被魏驰叫住。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郑大人,冷幽幽道:“郑大人审案辛苦,退下歇歇如何?” “......” 郑大人唇角抽动,赔笑道:“谢殿下体恤。” 第76章 姿势不对 “过来。” 魏驰拍了下他的腿,示意我坐过去。 我回身看了眼门,有些担心萧皇后的人会突然进来。 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魏驰道:“放心,外面有长生在。” 缓步来到魏驰身前,我很听话地侧身坐在了魏驰的腿上。 魏驰不满意,偏了下头,示意:“姿势不对。” 我顺从地换了个骑坐的姿势。 结实精瘦的手臂环箍在我的腰上,拉近了我与他的距离。 只是此时的高度差,十分的暧昧。 他仰着脸瞧着我,唇角噙着浅笑,“本王的柒娘,身上总是甜甜的。” 我很喜欢听魏驰说的前半句:本王的柒娘。 而不是他的夭夭。 我笑而不语,老老实实地坐在他腿上,静静地端详着他。 几日不见,魏驰的面色又好了许多,俊美得太过妖孽。 “你把葛公公杀了?” 毫无预兆地,魏驰问了这么一句。 魏驰真是神了,他怎么就肯定会是我杀了葛公公? 我摇头否认,“葛公公与奴婢无冤无仇,奴婢为何要杀他,再说,奴婢哪来的力气和胆子杀人。” “你的胆子还小吗?” 魏驰将我又圈紧了一些,逼得我的身体与他面颊紧贴。 他启唇轻轻咬住襦裙的束胸丝带,向下扯动...... 异样的感觉从那两处散开。 我身体后仰躲闪,却又被魏驰按了回去。 温热的气息游移在每寸肌肤上,让身体忍不住颤抖,我偏头咬唇,闭眼不敢去直视魏驰唇舌的挑逗。 亲啄声响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停歇。 魏驰仰脸看我,晦涩不清的眸眼蒙了一层情欲,仿若欲壑难填。 大手箍着我的腰肢,带动我的身体微微扭动。 他一边忙活,一边同我喃喃不休。 “你不在,王府清冷得很。” “夜里点上再多的炭火,本王还是觉得冷。” “长生磨的墨,也不如你磨得细。” “花瓶里的花,不是你插的,好像总是少了点意境。” “嬷嬷点的熏香,也不如你点的好闻。” “同他们谈事,没有你煮的茶,本王也总是提不起精神。” “柒娘,即便是骗本王,也要骗到死。否则,我定不让你好死。” 我捧起他的脸,俯首狠狠咬在魏驰唇上。 魏驰反杀,嘴上功夫和手上的功夫都极其的霸道强势,仿若是在惩罚我刚才的那一口。 ...... 隔着衣衫,魏驰并不尽兴。 但在这凤鸾宫里,他还不敢纵容自己太过放肆。 所有的亲昵点到即止,只有我被撩弄得满面潮热,摊在他的怀里挨过了一阵情潮的痉挛。 魏驰趴在我耳边坏笑。 “本王的衣袍都湿了,看来柒娘是憋得久了。” 纵使我再放得开,还是被魏驰的这句话羞得面红耳赤。 整理好衣裙,我从他的腿上挣脱下来。 回头一瞧,果真,那身紫色的蟒袍上有一处颜色偏深。 我羞耻得不敢再继续直视。 魏驰起身将我揽入怀中,凑在我耳边继续逗我。 “别急,等本王接你回去,把这些日子欠的都补回来。” *** 葛公公无端失踪一事,最终不了了之。 皇宫里,自此又多了一段无从求证的诡异怪谈。 七日之后,舒妃生辰。 双修仪和若谷道长来之后,圣上难免有些冷落了舒妃。 除了皇后和贵妃外,按品位来说,本是轮不到给舒妃办生辰的。 但圣上说是为了弥补舒妃,特意下旨,命人在宫内给舒妃办次生辰宴,以此来讨她的欢心。 可我清楚,舒妃的这场生辰宴可能要归功于双儿姐姐。 这次的生辰宴,她意在替晏王除掉十皇子,而我,则要见机行事,配合双儿姐姐。 生辰宴当日。 因只是宫妃的生辰而已,并不会如圣上和皇后那般大操大办。 来宫内赴宴的也都是与舒妃有关之人,以及其他宫院的妃嫔和亲王公主们。 可这么算下来,人也不少。 舒妃宫院那边的人手不够,萧皇后便命刘嬷嬷安排几名凤鸾宫的宫女去帮忙。 我便在其中。 这种场合,魏驰之前都是避而不来的,仅派两位侧妃入宫来应酬打点。 如今娶了萧芸筝当王妃,这些事本该都是萧王妃带着两位侧妃,携礼来赴宴的。 颇为意外的,布菜倒酒时,我竟看见了魏驰。 只是刘嬷嬷指定了我该服侍的席位,便只是远远瞧了魏驰一眼。 生辰宴开始,双儿姐姐主动献舞,讨好舒妃。 舒妃的神情虽十分不得意双儿姐姐,可毕竟是圣上宠爱的双修仪,这么上杆子献舞讨她欢心,在众人面前却是极有面子的一件事。 衣裙摆动旋飞,蒙着面纱的双儿姐姐如蝶般在众人眼中翩翩起舞,不知何时,数十只彩蝶从远处飞来,围绕着双儿姐姐盘旋。 双儿姐姐优雅地抬起纤细皓白的手臂,一只幽蓝色的彩蝶落在她的指尖上,翅膀微微翕动。 她迈着轻盈的舞步,走向坐在舒妃身旁的十皇子。 手指轻轻一样,彩蝶便听话地飞向十皇子。 十皇子尚还稚气和童心,很轻易便被那只幽蓝色的蝴蝶吸引。 蝴蝶落在他的手心上,轻轻扑扇着翅膀,吸引着十皇子的注意力。 舞曲终止,双儿姐姐退场。 而落在十皇子手心中的那只蝴蝶,也翩翩飞起,十皇子着了迷似地起身去追。 舒妃见他孩子心性,并未在意,示意宫女太监跟去后,便继续安心留在席上。 舒妃喜欢听戏。 圣上特地命人请了都城最有名的戏班子。 宫灯盏盏高悬,光火璀璨。 台上的戏唱得宛转悠扬,底下的人听得入神。 昔日肃穆岑寂的皇宫,登时多了点民间的烟火气息。 远远的,我见双儿姐姐走到圣上身旁说了些什么,便带着宫女先行离开了宴席。 这时,身后有个小太监同我说话。 “宫女姐姐,这几碗是刚刚做好的糖蒸酥酪,麻烦给各位贵人呈上。” 我转身去接。 小太监抬眼看我,我才认出正是前些日子替晏王给我送信的那人。 “引睿王殿下去御花园。” 小太监低声匆匆说了一句,转头便走。 端着沉甸甸的托盘,我怔在原地。 引魏驰去御花园做什么? 双儿姐姐今晚要杀的,不是十皇子吗? 第77章 选择 我看向坐在最前端的魏驰。 不知是不是我的目光太过直白,引起了他的注意。 魏驰缓缓掀起眸眼,清冷矜贵又倨傲的目光,越过众人,朝我看来。 脊背升起一股寒意,我领悟了双儿姐姐和晏王的用意。 他们这是要一箭双雕。 既要除了十皇子,又要将残杀手足的恶名扣在魏驰的头上。 璀璨柔和的宫灯下,魏驰遥望着我。 他笑容虽然清浅,却温柔宛若春水。 昔日缠绵缱绻时的场景,一一在脑海里闪过,我心跳如擂鼓,喉间莫名涌上一股酸涩的刺痛之意。 我从未预料过,在真正面临抉择时,我竟然会心生退意。 不应该的,我向来下手狠绝,从不分人。 这个世上,除了于世,除了母妃和于叔伯......若有必要,其他人我都可以伤害。 将糖蒸酥酪恭敬地分给各位贵人,我离开宴席场。 办生辰宴的地方,离御花园很近。 在通往御花园的游廊上,我来回缓缓踱步,纠结着要不要想法子将魏驰叫到这里来。 话本戏仍在不远处上演着。 戏子们细腻婉转的唱腔和琵琶、笛箫的旋律,在皇宫的夜空萦绕,随着晚风清晰地流淌到耳畔中。 听着戏中人那一步一句的相思和一句一叹的无奈,我的心情也跟着忽上忽下。 今夜若是陷害魏驰成功,他受罚都是小事,而是从此要背上残杀手足的污名。 消息传出去,顶着残暴名声的魏驰,便再与东宫之位无缘。 而那些与他在地下畅谈治国惠民之策的臣子,也将会同赵书亦一样,一腔热血和抱负都无从施展。 他们所有的筹谋都将化为泡影,无数个日夜共同草拟的新政,也将变成一张张废纸。 思及至此,我在矛盾中不停地纠结挣扎,又一次次心意狠绝地将良知踩碎。 魏驰的人生,与我何干? 东魏国的事,又关我何事? 早点完成晏王交给我的任务,讨好晏王,拿回属于南晋的东西,离开东魏不是更好。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魏驰的突然出现,驱散了我繁乱的思绪。 回过神来,我才后知后觉自己想得竟然这么入神,连魏驰的脚步声都未曾察觉。 他怎么竟然自己来了? “奴婢见过殿下。” 收敛心绪,我微微欠身行礼,“奴婢没在想什么,只是听戏听得入了神。” “竟然不是在想本王,有点可惜。” 他喉间闷出一声暗哑的笑,凑上前来,拨弄起我的耳垂来。 一改先前刺骨的凉意,带着薄茧的指腹有些烫,被他摸过的地方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那双昔日晦暗沉冷的眸眼,今夜跟洇了两汪春水似的,风流且多情,看得人心头痒痒的。 我握住魏驰的手,凝视着映在他眼瞳的我,并不停地在心里提醒自己。 魏驰的温柔都是因为这张脸,他喜欢的是夭夭,不是我,我何必要心软? 更何况,是他自己送上门的。 这祸事是他自找的。 我下定了决心。 “奴婢入宫以来,还不曾去御花园好好转过呢,殿下陪奴婢去御花园散散步如何?” 宽大的手反过来将我的手包紧。 魏驰的手温热有力,他的体温和气息似乎从掌心渗透进我的肌肤里,随着血液缓缓流向心口,暖着那里刚刚被我冰封的良知和愧疚。 四下无人,静得只剩生辰宴那边的喧嚣。 红彤彤的宫灯下,我与魏驰手牵手,肩并肩地顺着九曲回廊,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握着魏驰的手抬起,摸了摸他的手背,我忍不住说了一句。 “如今殿下的手好暖和。” 魏驰侧头看向我,眉眼中的笑意味极深,且还很.......不正经。 “岂止手暖和,那里想你的时候......更暖和。” 我假装羞涩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沉默在九曲回廊里无限地蔓延,双腿好像灌了铅似的,迈向御花园的步子愈发地沉重,连带着一颗心也沉甸甸的,坠得人要喘不过气来。 步子停下,我又犹豫了。 可我又很自责,只是给魏驰扣个罪名,我就这般婆婆妈妈,等到真的要杀他时,还能下得去手吗? 他早晚都是要死的,多个残杀手足的罪名,也无关紧要。 “怎么不走了?”,魏驰问我。 我仰头看向他,笑得明媚。 “没什么,刚刚奴婢有什么话想跟殿下说来着,就是突然想不起来了。” “殿下,我们快点走吧,奴婢还得早点赶回去做事呢。” 心一横,我拉着魏驰,朝御花园的方向快步走去。 御花园里百花争放,即使在夜里,也能不减白日里的绚丽,反倒被夜色和宫灯镀上了一层岑寂的唯美。 我与魏驰赏花走了没几步,双儿姐姐带着宫女从对面走来。 “修仪见过睿王殿下,睿王殿下不在前面听戏吃酒,怎么到这御花园里来了?” 双儿姐姐也是演得一出好戏。 “有些闷,出来走走。” 魏驰神色清冷,除此之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就连回的那句话,都带着敷衍的冷。 越过魏驰,双儿姐姐将视线移向我。 “之前在皇后娘娘宫里见到你,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都不曾与柒娘说过几句贴心话,莫要怪我才是。” 多年培养的默契,自是不用多说。 我有礼回道:“柒娘懂得双修仪的难处,又怎会怪双修仪呢。” 双儿姐姐扯起我的手,将我拉到她身前。 她转而同魏驰请示道:“柒娘刚来都城时,曾在万花楼做过工,当时给我当了几日的丫鬟,是有几分情谊在的,不知睿王殿下能否通融下,让我姐妹二人叙叙旧?” 魏驰转过来却问我:“柒娘怎么想?” 又把选择抛给我。 两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等着我的答复。 对上魏驰逐渐晦暗且幽深的眸眼,我脱口道:“奴婢想......陪双修仪聊一会儿。” 魏驰的面色登时沉了下去。 他唇角勾起的笑意不达眼底,似乎很失望,冰冰冷冷的,宛若待时而攻的毒蛇,盯得我心虚。 “既然如此,柒娘自便。” 端在身前的双手紧握,指甲抠在掌心上。 “柒娘,我们去那边走走。” 双儿姐姐牵着我的手从魏驰面前走开。 走了几步,我顿住脚步。 “走吧,别忘了,我们是谁。” 双儿姐姐轻轻捏了下我的手,在旁低声提醒。 我转身回望,只见繁花点缀的夜色下,魏驰双手负在身后,高大颀长的身躯仍站在原地,目光幽怨地望着我。 不多时,通往生辰宴的回廊那边,传来一阵喧嚣声。 “来人啊,不好了,睿王杀了十皇子。” 第78章 有备而来 “事儿成了,我们过去吧。” 双儿姐姐带着我循声而去。 不出所料,那九曲回廊上,此时站了许多的人,魏驰被围在正中央。 今日生辰的舒妃此时正抱着十皇子,哀嚎痛哭,伤心欲绝,旁边躺着一名小太监和宫女的尸首。 那小太监正是今日给我送信的那个。 眼前此情此景,看得我心中不由喟叹,晏王真是冷漠至极。 生辰之日成了自己骨肉的忌日,以后这舒妃是再无生辰可过了。 头发花白的圣上亦是受到刺激,差点当场昏厥过去,好在有太监搀扶着。 “来人,把魏驰这个逆子,给朕押下......” “父皇。” 魏驰甩袍下跪,双手抱拳,紫色的衣袍因浸染血渍有处发黑,双手和脸上更是血迹斑斑。 任谁瞧了,都会在第一时间内做出判断,是他杀了十皇子和宫女、太监。 可魏驰却一脸从容淡定。 他不疾不徐地同圣上沉声请示道:“十皇子并非儿臣所杀,还请父皇给儿臣一个辩白的机会。” “辩白?那你这一身的血和手上的匕首,又如何解释?” “父皇,方才儿臣行至此地,便已见十弟与宫女躺在此处,当儿臣上前查看时,这名小太监便从背后偷袭儿臣,泼了儿臣一身血水不说,还险些用匕首刺到儿臣。” “儿臣为了自保,才杀了这名小太监。但十皇子和这名宫女的确非儿臣所杀,还请父皇明查。” 就在此时,有几道身影分别从两个方向走来。 一边是玄掣和长生公公,押着一名太监和一名嬷嬷走了过来。 玄掣一本正经地上前禀告。 “殿下,这是刚刚从此处跑走的两个可疑之人,属下和长生公公给追回来了。” 另一边,则是宫中的御林军领着“十皇子”走到众人中间。 “启禀圣上,舒妃娘娘,十皇子方才要钻狗洞偷偷溜出宫,被微臣撞~” 御林军在看到舒妃娘娘怀中所抱之人后,后面的话都卡在嗓子里,惊呆了半天只迸出了一个字。 “这......” 身侧,双儿姐姐身形一晃,一时没站稳向后退了几步。 我赶紧将她扶住。 看着双儿姐姐惨白如纸的面色和错愕慌乱的眼神,我大抵猜到了眼下是什么情况。 舒妃的哭声亦是戛然而止。 泪水噙着眼眶里打转,分不清怀里的和眼前的少年,到底哪个才是她的十皇子。 其他人皆是一阵唏嘘诧异。 “这,这.......怎么又来了一个十皇子?” “真是太像了,怎么一模一样?” “到底哪个是真的啊?” 按照双儿姐姐所计划的,早就在两个时辰前,她就将十皇子偷偷掳走,将其害死了。 而出现在舒妃生辰宴上的十皇子,实则是假的。 是晏王找到与十皇子身形相似的人,再利用易容术,化妆扮成十皇子的模样,来偷天换日,掩人耳目。 只待魏驰独自从御花园回去前,将十皇子的尸体抬到那处,伪造魏驰杀死十皇子的现场,再派人跑到生辰宴上造势,让残杀手足的罪名落在魏驰的头上。 纵使魏驰有能力为自己辩解一二,查明真相,也是需要时日的。 更何况,晏王和双儿姐姐出手,又怎么会轻易让魏驰摆脱罪名呢。 阴险心机的晏王实则是有三手准备的。 若今晚魏驰没来,这祸事便会丢到靖王的头上。 若是靖王也没来,那便由萧皇后来顶着。 总之,一箭双雕是晏王今晚最想看到的。 魏驰起身最先走到那太监和嬷嬷身前。 “父皇,儿臣之前体弱多病,虽然身体刚医好,但仍时常感到虚弱无力。今日舒妃娘娘的生辰宴,儿臣贪杯多喝了些,便感到心跳过快,有些憋闷。” “长生和玄掣担心儿臣安危,向来随身跟随。刚刚儿臣从御花园散步回来,便见这名太监和嬷嬷拖着十弟和宫女走到这里。” 魏驰的前半句明显在说话。 我跟他在御花园散步时,根本没见到长生公公和玄掣。 魏驰继续道:“这二人被儿臣撞个正着,扔下早已咽气的十弟逃走。” 那名被抓回来的太监求生心切,脑子一热反驳道:“睿王殿下他胡说,殿下并未看到我们,而且他明明是一个人,身边根本......” 那名太监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面色苍白地瘫坐在了那里。 魏驰看着那人挑眉浅笑,神情邪气又得意。 “哦?未曾见到本王?那就是承认你们将尸体拖到此处的?” 那太监太过愚蠢,魏驰一句话就把他给诈出来了。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长生公公和玄掣能这么快地将人抓来,御林军还那么巧地抓到要逃出皇宫的少年...... 显然魏驰是有备而来。 我都要开始怀疑,魏驰是故意离开生辰宴来寻我,配合双儿姐姐安排的这场戏。 魏驰转身继续替自己辩白。 “在儿臣看来,十弟尸身的僵硬程度和出现的尸斑,至少已有两三个时辰了。” “十弟向来居住在宫内,儿臣也是整日不离睿王府半步,直至半个时辰前才入宫参宴,根本无从对十弟下手,还请父皇派大理寺明查此案。” 那名御林军侍卫也极其配合。 “那这人又是谁?” 说话间,御林军便伸手去捏那少年的脸的,少年被人紧紧扣着,躲闪不得,脸上贴的皮胶都被扯了一大半下来 登时,一张陌生的面孔呈现在众人眼前。 “真是无法无天,竟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密谋行凶。” 圣上震怒,“是谁,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 舒妃看向那两名太监和宫女,冲昂上去就是乱捶乱打。 “说,是谁指使你们的?” 有人在旁提醒道:“舒妃娘娘,他们都是双修仪宫里的人。” 霎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我和双儿姐姐这边。 第79章 君勿忘 圣上难以置信地朝双儿姐姐望过来,苍老的脸上神情丰富无比。 寿星舒妃伤心欲绝,已经回宫去准备十皇子的丧事。 生辰宴变得死气沉沉。 众人各自坐在席间,唯有双儿姐姐跪在圣上的身前。 大理寺卿被急召入宫,此时正在舒妃娘娘的皇宫里,带着仵作进行尸检。 我站在角落里,看着双儿姐姐,心情焦急沉重。 而此时的晏王也低垂着眸眼,唯有搓手指的动作,昭示着他内心的焦灼和不安。 帮凶太监和嬷嬷在拖去提审的路上,便已服毒自杀。 而那假扮十皇子的少年已经被屈打成招,将双儿姐姐供了出来,暂时保住了晏王。 圣上沉冷问道:“双儿,告诉朕,你为何要杀十皇子?可是受人指使?” 双儿姐姐仰头,双手搭在圣上的膝盖上。 夜色之下的她娇媚却又清冷,就好像上元夜那晚她扮演的嫦娥仙子一样,孤冷倨傲得仿若不是人间的尤物。 她没有回答圣上的话,而是微微一笑。 “陛下可想听双儿弹曲琵琶,双儿唱的曲子,可不比那戏班子差呢。”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刺痛的酸涩从喉间上涌,湿红了我的眼。 想起昔日相处的那些时光,悲伤的情绪根本不受控制地流露出来。 唇齿微颤,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我紧忙转身,用衣袖擦去泪水,很怕被别人看见。 圣上不知双儿姐姐的真实意图,默了须臾,只当是她受刑前的最后一次献艺。 “好,就给寡人再弹一曲。” 双儿姐姐同戏班子借了琵琶来,搬了个凳子,坐在了宴席中央,一如她在万花楼偶尔献艺时那般。 琵琶声响,曲调宛转悠扬,如泣如诉。 吴侬软语,声声细腻柔情。 双儿姐姐的一首《君勿忘》,看似是献给满头华发的圣上,可我却听得出来,她实际上是唱给在场的某个人。 曲终,人自散。 我躲在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双儿姐姐服毒自尽,口吐鲜血地躺在了地上。 而再看向神色凝重了许久的晏王,似乎是长松了一口气。 双儿姐姐为了成全他的野心死了。 可我却未能从晏王的脸上看到一丝半点的忧伤和惋惜。 泪水在眼底打转,我却只能背过身偷偷擦掉。 有的时候,人连悲伤难过都没有资格。 对于晏王来说,我们只是他谋划夺权的工具罢了,死不足惜。 魏驰离宫前,从我身旁经过。 他冷漠疏离地看着我,沉声道:“你选错了。” “.......” 双儿姐姐的牺牲,虽然暂时保全了晏王,却没能保住万花楼。 死的毕竟是位小皇子,不仅仅是圣上,就是舒妃娘娘的母家之人,自然也是不肯轻易了结事的。 魏驰一招让人始料不及的反杀,逼得晏王断尾求生,不得不弃了万花楼。 众人皆知双儿姐姐出自万花楼,为了查出幕后主谋,朝廷上下便将查案的重点落在了万花楼上。 听闻,当吏部尚书同大理寺卿带领金吾卫赶到万花楼时,基本上已是人去楼空。 剩下的都是几个一问三不知的老妓女和跑腿做杂役的小厮、小丫鬟。 我在知晓此事时,最是惦念的便是晏王建在万花楼里的那个密室,还有藏在密室里的那件东西。 也不知晏王会不会已经将其转移到了别处。 自舒妃生辰宴那晚,魏驰愠怒离宫后,几日过去了,我都未曾再见过他。 许是因为十皇子的死,皇宫戒备森严,这几日玄影也未曾在夜里入皇宫来寻过我。 从十皇子这件事来看,魏驰想必早已知晓花儿姐姐密谋杀害十皇子,并意图将罪名陷害给他人的每步计划。 而他,是故意配合晏王演了这场谋杀十皇子的大戏。 是双儿姐姐身边有魏驰的人,暴露了这次暗杀计划? 还是真如魏驰以前曾同我说的那样,在晏王的身边,也有他魏驰的人? 难道万花楼的细作营里,有内鬼? 若真是这样,魏驰定是早就知晓了我的身份。 黑沉沉的乌云带着吞噬万物的气势,从天边滚滚而来,遮蔽了整座皇宫的上空。 一道道刺目的闪电划将天空扯得四分五裂,雷声轰鸣之后,滂沱大雨倾天而下。 可下了这么大的雨,凤鸾宫的宫门前,太监们却步履匆匆,频繁进出。 豆大的雨滴砸在屋檐石阶上,溅起嘈杂一片,给凤鸾宫内本就低沉冷寒的气氛,又徒添了几分让人坐立不安的烦躁。 我守在殿门外,无法知晓到底是何事扰得凤鸾宫不得安宁。 三伏天前的这场大雨,跟天漏了似的,一下就下了两三日。 出宫的日子遥遥无期,近日低调行事的晏王除了派人给我送了半年份的蛊虫解药外,也并未提及出宫的事。 半年份的? 若无魏驰的话,这代表我至少要在宫里待半年。 我开始怀疑,今后莫不是真要被困在这东魏的皇宫里当个小宫女? “皇后娘娘,萧王妃求见,正在皇宫门外候着呢。” 一名太监走到殿门前传话,打断了我飘飞的思绪。 太监领命而去,没多久就领着萧王妃进了凤鸾宫。 临跨进高高的殿门前,昂首挺胸的萧王妃眼神锐利地斜刺了我一眼。 她进去后没多久,我就被刘嬷嬷叫了进去。 殿内,萧皇后满脸盛怒端坐在前面。 紧握座椅扶手的手因过度用力,有几根护甲都陷进了她的掌心里。 不知到底是因何事,萧皇后气得浑身发抖。 但这氛围,十有八九是与我有关。 “奴婢紫柒,见过皇后娘娘,见过萧王妃。” 我跪下请安的那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我。 外面雨声嘈杂不堪,殿内却安静得让人感到压抑。 而萧皇后周身散发的威凛气场,和浓浓的杀意,也极具压迫感。 她缓缓起身走到我的身前,声音沉冷命令道:“抬起头来。” 在我抬起头的那刹那,萧皇后似乎是拼尽了全力,狠狠地甩了我一个大巴掌。 灼烫肿胀之外,脸侧还隐隐感到几丝刺痛,似是萧皇后尖利的护甲在我脸上划下的伤。 “长这副狐狸面孔的,果真都是个贱人。” “一个身份卑贱的赝品,竟然也值得他这么胡来?真好笑!” 第80章 到底要装到何时 萧皇后本还想再凌辱折磨我一番的,却被萧王妃及时拦下。 “姑母息怒,如今看来,殿下甚是在意这女婢,以他日前的作风,若是姑母让这女婢吃了苦头,搞不好回头都要加倍还给萧家,还到我父亲和兄长的身上,还请姑母三思啊。” “这么多年,本宫还真是小看了魏驰。” 萧皇后死死地瞪着我,一副想要掐死我却又掐不得的隐忍模样。 “别得意,你和那混账,早晚会死在本宫手里。” 我终于可以出宫了。 回房收拾东西时,宫女紫霞焦急慌乱地跑来寻我。 “柒姑娘,你走了,那解药怎么办?” 紫霞跪在地上求我,“之前是我有眼无珠,不知好歹折辱了姑娘,还请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我背上行囊,俯身拍了拍紫霞的头,笑道:“我骗你的,根本没给你喂过毒。” 紫霞不解:“那之前你给我吃的解药是什么?” “清心丸呀。” 紫霞气得腾地站起身来,“你竟然骗我?” 我猛地沉下面色,“骗你怎么了,你要是再敢跟我吼,当心我真给你塞毒药。” 紫霞吓得紧忙捂上嘴巴,灰溜溜地跑出了房间。 ** 萧王妃拿着盖有萧皇后凤印的文牒,将我带离了皇宫。 回睿王府的路上,我与萧王妃同乘一辆马车。 车外雨势湍急,暴雨如注。 细密急骤的雨滴砸在车棚、车身上,噼里啪啦的声势大得吓人,似乎再过不久马车就要被砸出百孔千疮来。 萧王妃闭目养神,坐在那里静默了良久才开口。 “柒娘只需记住两点便好。” 她缓缓掀起眼皮,同萧皇后一样犀利冷锐的眸眼看向我。 “我今日进宫接你回府,不是你有多厉害,只是因我和夫君的一场交易,而你只是交易的筹码罢了。” 交易.......会是什么交易? 我一言不发,继续静静地听着。 “回到睿王府后,你便本本分分,精心侍奉好睿王殿下。” “柒娘大可放心,本王妃是名门世家出身,根本不屑于在你这种贱婢身上费心思、花时间,更不会拿些后宅的腌臜手段来磋磨你。只要你不惹到我,这日子......便都好过。” 萧王妃敲打了我一番,车内再次恢复安静。 马车轧着湿漉漉的石板路,颠簸走了没多久,终于在睿王府的正门前停下。 时隔多日,我终于回来了。 只是,从踏进睿王府的大门起,我的心便七上八下的。 也不知道,对我当初选择帮双儿姐姐陷害他的事,魏驰会如何对我? 于世闻讯赶来,早早地便在府门前候着。 我刚绕过正门前的影壁,他便举着伞迎了过来,替我挡雨。 一两个多月未见,于世似乎又高了不少,人也比在万花楼的时候壮实高大了许多。 不得不说,比起万花楼的伙食,睿王府的饭食真是没话说。 看得出来于世并没有吃什么苦头。 “可算把帮你盼回来了。” 于世正说着话,笑意却突然从他脸上消失。 他剑眉紧拧,看着我的脸愠怒道:“这脸怎么了,谁打的你?” 萧王妃的贴身女婢翠晴打着伞,搀扶萧王妃从旁侧经过:“问也是白问。” 翠晴抬起手肘故意撞了下于世,侧眼斜睨了他一眼。 她拖着着声调,阴阳怪气地继续揶揄调侃于世。 “知道谁打的,于侍卫莫不是还能进到宫里去替她出气?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皇宫那种地方是你能随便进去的吗?” 哼了一声,翠晴同于世吐舌头做鬼脸,便回头跟着萧王妃径直朝去往后宅的回廊而去。 “真是狗仗人势。” 于世摇头嗤笑,懒得搭理那名女婢。 他本还要再与我多聊几句的,却被长生公公的出现给打断了。 “于侍卫,别没事在这里给自己找罚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于世看着我无奈地耸了耸肩,把手中的雨伞塞到我的手里。 “哪天再找你聊。” 话落,人便转身就冲进了雨幕之中,走了几步回身冲我摆手咧嘴笑,恣意明朗得仿若从未见过人间险恶。 “柒姑娘,殿下还在等你呢。” 带着忐忑的心思,我跟着长生公公回到了魏驰的寝殿。 长生公公推开殿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只是殿内的药香气,相比我入宫前,已经淡了很多。 魏驰的气色亦是比之前还要好。 他面容白皙,舒眉朗目,清冷英俊的五官,每次看都要被他惊艳一下。 魏驰一如既往地坐在那张矮榻上,如今只是身旁多了个毛茸茸、白乎乎的糯团儿。 我踏进殿门时,魏驰正在与自己下棋。 听到我和长生公公的脚步声靠近,捏着一枚黑棋的手悬空顿了顿,须臾才稳稳地落在棋盘上。 “殿下,柒姑娘回来了。”长生公公道。 我遵规守纪地跪下行礼:“奴婢柒娘,叩见殿下。” 魏驰没有抬头看我,也没有叫我起身,而是继续又捏起一枚白棋。 此时,已是午后申时。 但因今日大雨连绵,天色暗得跟要黑了天似的。 殿内的花枝灯点了几盏,暖黄的光驱散了殿内的几分潮意和雨天的冷意。 心思玲珑的长生公公一声不吭地退出寝殿,从外面带上了门。 偌大的殿内便仅剩下我和魏驰,还有一只又大了好几圈的糯团儿。 糯团儿看到我,挣扎了好久,才摆脱魏驰掌心的束缚。 它跳下矮榻,跑到我的身前,四脚朝天躺在地上,露出白白的大肚皮,像孩啼似地嘤嘤地边叫边打滚撒娇。 白白的一只狐狸,却是狗里狗气的。 我逗糯团儿逗得兴起时,一抹寒光裹挟着轻颤的嗡鸣声从正面径直朝我刺来。 可魏驰的剑气......没有杀意。 将糯团儿抱在怀里,我跪在那里没有动,只是抬头看向魏驰。 眼看着剑尖刺向我的喉咙,剑锋斗转,擦着我的耳侧的发丝而过。 几缕青丝散落在裙边,魏驰收回长剑。 “你还要装到何时?” 第81章 不再好生待你 我低头不语,不否认但也不承认。 若晏王身边真的存在内鬼,我再如何开口辩解,于魏驰来说都是谎言。 若没有真凭实据摆在面前让我百口莫辩,身为细作的我更是不该轻易承认自己的身份。 魏驰抬起剑身,剑尖抵在我的下巴尖上,将我的脸托起。 “为什么?” “......” 我不懂魏驰问的是哪件事,只能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那双好看却凌厉的眸眼。 剑尖隔空顺着我的脖子一直向下,直至搭在襦裙的束胸带上。 锋利无比的剑刃轻轻划过,束胸带就断成了两节。 长剑扔到一旁,撞击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发出刺耳又清脆的声响,震动着我此时绷紧的心弦。 魏驰蹲下,将我怀中的糯团儿夺走,同守在殿外的长生公公下令,让他将糯团儿带走。 “为何要在御花园丢下本王?” 他冷声逼问,“是本王对你不够好吗?” 魏驰对万花楼的事定是知道一些的,但知道多少不确定。 眼下,我竟是连哭都懒得装了,声如蚊呐地回道:“殿下对柒娘很好。” 魏驰单膝跪在我的身前,如之前那般掌心覆在我的后颈上,然后捏紧,一把将我拖到他的面前。 他喉结滚动,面色哀伤愠怒。 “你可知,那日,本王多希望你不会跟双修仪离开?” “当时你每每回头,本王都在心里说只要柒娘现在肯回来,本王就原谅你,从此将你留在身边好生护着你。” 魏驰他想太多了。 他是留不住我的,就算我的细作任务失败,我也要离开东魏的,除非死。 没了之前的矫揉造作,没了之前的卑躬屈膝,我只是静静地仰头看着他,一言不发。 魏驰那双可以洞察人心的眸眼,似乎又看出了我的心思。 他冷笑着从怀里掏出瓷瓶来,“如今把你接回府,自是不会再好生护着了。” 骨节分明的大手用力钳制着我的面颊,试图撬开我的双唇。 他咬掉扯掉瓷瓶的瓶盖,欲要将里面的药丸悉数灌进我的嘴中。 不知是什么,我反抗拒绝,与魏驰拳脚相加,厮打在一起。 只是魏驰的身手极佳,没了旧疾的束缚,动作敏捷有力,反应速度极快,游刃有余地躲过我每次的攻击。 眼看着捡起地面上的剑,朝他刺去,魏驰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拿出我的软肋笑着威胁我。 “再反抗,吃这药的便会是于世,本王手下高手无数,难不成还对付不了一个他?” 剑锋猛然收回,我愤恨地怒视着魏驰,气得咬牙切齿。 “卑鄙。” “你又比本王好到哪里?” 魏驰走到我身前,将那把剑夺走,扔到一旁。 “带着目的、最先勾引本王的人可是你。” “放心,只是软骨散而已,药效半年,封锁你的筋脉,让你空有身手,使不上气力。” 魏驰将瓷瓶递到我的面前,“你吃,还是于世吃?” 又是让我选择。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手中的瓷瓶,大脑飞速思考。 魏驰舍不得我这张与蔺芙相似的脸,这药铁定不是立刻就会让我毙命的毒药,顶多是跟我体内的蛊虫一样用来牵制我的。 比起于世受控于魏驰,我更希望是自己。 权衡了一番,服下这药还可以让魏驰放松对我的警惕,未必不是好事。 “我吃。” 我从魏驰手里拿过那个小瓷瓶,仰头将一整瓶都倒了进去。 药吞下去没多久,身体渐渐软弱无力,我双腿瘫软,直接摔进了魏驰的怀里。 见我服了软儿,魏驰的面色却并没有多好看。 他唇线紧抿城一条直线,连带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都绷出了凌厉之气。 “为了那个于世,你竟然肯做到如此?!” 魏驰将我放在地上,扯掉我的上襦。 我无力反抗,任由他扯掉我身上最后一层底裙,在我的双脚上扣上了一条铁链。 “柒娘,本王给过你机会!” 衣裙堆落在地面上,魏驰扭转我的身体,让我背对着他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贴在我的耳侧,气息微喘道:“是你选择背弃本王的。” “本王暗中给你了那么多次机会,你却再次让我失望。” 魏驰的每一声都隐忍克制,却字字珠玑,倾注了所有愤怒、幽怨、失望的情绪。 垂感极佳的衣袍搭在我的腰间上,丝滑的触感中带着丝丝凉意,与他温烫且禁锢着我腰肢的双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随着衣料与肌肤的摩擦,那片凉意在肌肤上激起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毫无前戏的惩罚,疼得我忍不住哼出了声音。 “看在这张脸,本王可饶你不死,但绝不会再好生待你......” 呢喃停止,取而代之的是魏驰的一声声轻喘。 他忍不住轻轻哈出的一声呻吟,在寂静的殿内显得异常的勾魂动欲。 花枝灯的烛火将我与他的身影落在墙壁上。 我侧头瞥见,他仰头喘息,似乎彻底沉沦在情欲的漩涡之中。 腰的两侧已被魏驰捏得生疼,更别提那一下下猛烈的撞击,似乎每次都恨不得要触碰到灵魂的最深处才肯罢休。 少了以前的怜香惜玉,今日的魏驰让我有些畏惧。 膝盖被冰冷的地面磨得破了皮,每次摩擦那两片肌肤都跟灼烧似的火辣辣地疼。 我十指抠着地面,咬牙坚忍着。 即使憋得满头细汗,也不吭一声。 许是素得太久,又或许是被我骗得恼火,魏驰今日来的是一场持久战。 汗珠顺着面颊滑落,凌乱的发丝粘在脸上,不用瞧也能猜想出我此时狼狈的模样。 大手将我的腰圈起,身体猛地腾空,魏驰将我抱起,又换了地方继续。 后背紧贴着殿内的顶梁柱,身体被夹在廊柱和魏驰的胸膛之间。 他双手拖着我,一边强势猛烈地亲吻啃咬着我,一边继续重复不可言明的动作....... 第82章 避子汤休想 “记住,那日是你没选本王。” 魏驰碾咬着我的耳垂,喘息喃喃。 “路是你选的,吃了苦头,也休要怪本王无情。” “从今往后,你便乖乖地在这睿王府上,做本王的禁脔,夭夭的替身。” 此时的我根本没有说话的力气。 体势使然,尽管我的双腿圈在魏驰的腰身上,可每次身体的下坠都会将我的灵魂往云霄上顶。 身体疲软没了力气,我环抱着魏驰,头搭在他的肩头,忍不住发出连我自己都羞耻得脚趾勾起的呻吟。 “夭夭......” 魏驰却在我耳边故意唤着那个人的名字。 “夭夭......你可有后悔过?” 不知几时起,泪水流出,混着脸上粘腻的汗液,浸湿了魏驰肩膀上的衣衫。 我窝在他颈窝处,哼唧出的声音都染上了几分泪意。 我不想回答魏驰的话。 第一,我不是夭夭,怎知她后悔过没。 第二,就算是魏驰故意念着别的人名字,问的却是我的心,我也只会回答不后悔。 无论何时,我都会提醒自己不忘初心。 我来东魏不是谈情说爱的,也不是跟他魏驰在床上儿女情长的。 作为南晋的亡国公主,我有自己要做的事。 就像魏驰雄心壮志一样,我也同样的野心勃勃,有自己想要攀爬上去的峰顶。 无论艰难险阻,即使在过程中我会摔得粉身碎骨。 在这世上,除了与我出生入死的于世,我不会为任何人心软,更不会被情爱冲昏头脑。 尽管在面对魏驰和双儿姐姐要做出选择的那刹那,我有过犹豫和纠结,但过后我仍庆幸自己的绝情。 是的,不后悔,不回头! 这一路,我和于世都是这么走来的。 沉默换来了魏驰变本加厉的讨要。 刚刚受苦的是我的膝盖,现在则是我的后背。 上下滑动,梁柱又在我后背磨出一片疼痛。 我一丝不挂狼狈至极,魏驰却衣衫完整地磋磨着我。 我心中气不过,侧头狠狠在魏驰的侧颈上咬了一口。 魏驰闷哼了一声,不见他还疼,反倒感觉他喜欢得很,撞击的动作都浪了好几分。 “夭夭,继续。” 瞧吧,魏驰是个受虐狂。 都这么主动要求了,我再继续就不礼貌了。 毫不客气的,我又继续咬他的脖子,在他侧颈上留下了一片片洇红色。 侧颈不够咬,我就开始要啃咬他的喉结。 魏驰情难自已,微仰着头,一边动作,一边喘息,神情看似痛苦却又沉醉。 殿外,雨打廊檐,溅起的水声带着几分畅快淋漓之意。 我挂在魏驰和廊柱之间,难受且愉悦着。 外面的风雨让我想起了万花楼后院里的一幕场景。 那日亦是雨很大,我无事坐在廊檐下,望着墙角长的那树芭蕉。 雨打芭蕉,淅沥作响。 风吹过,芭蕉叶在雨中摇曳生姿,挂在芭蕉叶上的雨珠滴滴凝聚,顺着叶脉的纹络一连串地滑落坠地,溅起一阵阵水渍声。 耳边,魏驰适时声音颤抖暗哑,在耳边低语呢喃了一句。 “再敢弃本王,玩死你。” ...... 事了,一改之前的温柔,终于尽兴后的魏驰,毫不留恋地从情欲的漩涡里抽身而退。 时隔半个多时辰,我的双脚终于着地。 腰酸背痛膝盖疼的我,已经被魏驰折腾得瘫软无力,只能顺着梁柱滑坐在地上,忍受着浑身各处的黏腻。 魏驰瞧见我膝盖和后背的擦伤,眸色微颤,冷凝的面色闪过一瞬的动容。 可他很快又沉下脸,随手从衣桁上扯下一件衣袍,毫无怜爱之意地抛在我的头上。 “穿上。” 魏驰转身朝床榻那边走去,背影淡漠冷寒地又道了一句:“还不滚出去。” 纵使我没服下那瓶软骨散,也是架不住魏驰长达半个时辰的摆弄。 扶着梁柱起身,草草地裹上那件质地上乘的衣袍,我赤足朝殿门走去,双腿不受控地打晃。 铁链拖着地面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临出殿门前,已经躺在床榻上休息的魏驰忽然又叫住了我。 “别再想着喝避子汤,这府上没人敢给你煮。” “......” 避子汤都不让喝,魏驰他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让我给他生孩子? 或者,让我怀了再流,用这种痛苦来折磨我,报复我对他的欺骗和背弃? 魏驰声音疏漫地又警告我。 “劝你最好别再动什么歪脑筋。否则,本王发现了,这睿王府的地下密室,便是这禁脔的余生。” 我蹙着眉头,回头狠狠地朝床榻的方向瞪了一眼。 出了殿门,长生公公和侍卫都守在殿门前。 一想到刚才在殿内,有几次我情不自禁发出的声音有些大,我就尴尬羞愧得无地自容。 “柒姑娘,浴房的热水和换洗的衣裳都备好了,你自己过去吧。今日好生休息,明日再来侍奉殿下即可。” 长生公公同我交代了一句,便进到殿内服侍去了。 沐浴更衣后,我拖着用不上的力气的身子,回到了寝房。 这下好了,我不用再装柔弱可欺了,软塌塌的筋骨以后连提桶水都费劲。 再瞧着脚底下犯人才带的脚链,走哪儿哗啦啦地想到哪儿,引人注意不说还十分地不便。 我气得怒火中烧,恨不得找把削铁如泥的剑来把这镣铐砍得稀巴烂。 之前对魏驰生的那几分同情和愧疚,此刻都被魏驰给虐待没了。 我心里愤愤嘀咕着:晏王怎么还下令让我杀了魏驰这个狗王爷? 屋子还是我入宫前住的那间。 屋里的摆设和物件一样都没变,一尘不染的桌椅木柜,看得出经常有人过来打扫。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但因是阴雨天,还没入夜天就黑沉沉的。 早上在宫里本就起得早,一直站在殿外候着,回到睿王府又陪魏驰颠鸾倒凤了那么久,现在的我着实疲了。 可躺在床上我又辗转难眠,摸着肚子,仍在为避子汤的事儿发愁。 我想到了府上的郑嬷嬷。 郑嬷嬷是萧皇后的人。 再怎么说,萧皇后也不会乐意见得我先于萧王妃给魏驰生下一儿半女。 求郑嬷嬷帮忙应该可以。 于是,我便寻到了郑嬷嬷所在那个院子。 服侍郑嬷嬷的女婢见到我,恭敬地迎上前来:“柒姐姐回来了,奴婢见过柒姐姐。” 府上的下人都是极有眼力见的,误以为我深得魏驰的宠爱,所以小婢女们见了我都会唤声姐姐。 我看了一圈,却未能见到郑嬷嬷。 “郑嬷嬷呢?”我问。 第83章 出逃 “柒姐姐有所不知,前几日,郑嬷嬷被睿王殿下调到了封地的农庄里去管事了。” 我听了有些诧异:“郑嬷嬷被调走了?” 那可是萧皇后的人,魏驰现在都硬气到这种程度了吗? 小婢女点了点头,转而问我:“柒姐姐来寻郑嬷嬷可是有何事,若是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对着一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我还真是难以启齿。 抿唇吞吐了半晌,还是硬着头皮说明了来意。 “我想要碗避子汤。” 小婢女退了几步,面露难色。 “柒姐姐若是为了避子汤,还是请回吧。你回府前,殿下便已命令全府,任何人都不准给你送避子汤喝。” 小婢女神色夸张地对着自己的脖子,做了个抹脖儿的手势。 “违令者,斩!” 既然如此,再为难小婢女就是我的不对了。 只能回房再另想办法。 回房的路上,我突然想到一样东西,掉头又来到了杂物库。 我到时,杂物库的管事嬷嬷似乎正在打盹,来开门时睡眼惺忪,哈欠连天。 “原来是柒姑娘回来了。” 嬷嬷笑脸相迎,客客气气的。 听到我脚上的铁链声,瞧了一眼,似乎也见怪不怪。 我颔首浅笑,“殿下屋内的香似乎快要用完了,我想来拿几种香料调制香粉。” 嬷嬷将我领到放置香料的架子前。 “香料都在这里,柒姑娘需要什么自己拿便是,只要最后告诉我都拿了什么、拿多了多少便可。” “谢嬷嬷。” 我装模做样地从香料加上挑了些出来,最后找到存放麝香粉的柜子,取出了一些麝香粉。 少量的麝香是药,可开窍醒神,活血通经,消肿止痛。 但过量的麝香便是毒,尤其对于女子,闻多了不易怀孕,就算怀了也极易滑胎。 好在杂物库的嬷嬷是个粗人,不懂这些,见我领了麝香也没察觉什么。 捧着领好的香料,将装有麝香粉的盒子藏在怀里,我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寝房。 此时,已是晚膳时辰。 一推开门,便见桌上已经摆好了食盒。 这比起宫内要自己去领饭食,待遇好得可不是一丁点儿。 再打开食盒盖,里面三菜一汤,都是我平日里爱吃的。 可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魏驰这个人,嘴上说着让我日子不好过,可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却又周到得很。 只是不知,他这是对我,还是对他的夭夭。 想起今日亲昵时,他唤的那一声声夭夭,心里突然很别扭,恨得牙痒痒。 我刚要坐下,房门突然被人推开,随即又快速关上。 转身望去,是于世鬼鬼祟祟地钻了进来。 “你怎么又跑来了,要是被魏驰的人发现,保不齐你要吃些苦头的。”,我忍不住上前嗔怪道。 于世将一身男子穿的深色衣袍扔给了我。 “走,在宫里憋坏了吧。今日给你接风,咱们出去吃顿好的。” 细细想来,我同于世真的好久没坐下来一起吃顿饭了,在宫里困了这么久,还真有点想出去透透气。 “可我们怎么出去,王府门口都有守卫?而且,外面还下着这么大的雨。” 我晃了晃脚上的镣铐,“还有这个儿,走哪儿哪儿响,就算跑出去了,店家看到我这儿样还不得跑去报官?” 而且我被喂了软骨散,目前来看日常行动没什么影响,但若是遇到事儿,防身逃跑肯定跟闺阁女子一样,弱不禁风。 于世看着我脚上的铁链,自信满满地耸了下眉头。 “这点破事儿,能难得小爷我?” 话落,他从我的妆奁里翻出一根细银簪来,蹲在我身前鼓捣了几下,便听脚上的镣铐发出咔哒一声脆响,被于世用银簪轻而易举地就给撬开了。 “找个机会,我教你怎么撬锁。” 于世将铁链随手往地上一扔,催促我把衣衫套上。 “那咱俩怎么跑出去,府门肯定管得严,那几个影卫还不知藏在什么地方。” 于世笑得狡黠邪气。 “也不看看我是谁,于家儿郎才不打毫无准备的仗。” 当我亲眼看到于世的“准备”时,还真是被惊到了。 他竟然在后院花园不起眼的地方,挖了个狗洞。 狗洞的位置很隐蔽,再借着灌木草丛的遮挡,真的很难被人发现。 我和于世套着蓑衣蓑帽,人不知鬼不觉,借着幽暗的雨天夜色,短暂地逃离了睿王府,短暂地放下了细作的身份。 都城南市,百酒阁。 百酒阁有五层高,于世带我来到最高的那一层雅间。 清汤铜炉锅子咕嘟咕嘟地煮着,满屋子都弥漫着热气和羊肉的香气。 我和于世各自闷头吃得香。 生死与共这么多年,我们都成为了彼此最自然的习惯和存在。 即使一句话也不说,我和他都不会有一丝半点的“尴尬”。 大雨天涮锅子,真是再惬意不过。 于世吃得兴起,又点了两壶桂花米酒。 他倒了杯给我。 我又推还给了他:“我酒品太差,还是不喝了,免得喝多了太狗。” 于世笑道:“你竟然知道自己酒品差,喝完变成狗呀?我怎么记得你喝完酒第二天就什么都不记得呢?” 我侧眸瞧他,疑惑道:“这话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我酒品差?” 于世哭笑不得,摇头叹道:“一起这么多年,若是连你酒品都不知道,也太说不过去了。” “那.......” 我继续问他:“你也被我咬伤过?” 于世点头,解开襻膊,撸起衣袖,将手臂上的疤痕露出来给我瞧。 他委屈道:“看,你干的,当时没疼死我,咬完人第二天还不记得,我想委屈都委屈不起来。” “知道我醉酒后,为何会咬人吗?”我道。 于世摇头,“为何?” “醉酒时,我总会做梦,每次都会梦到我当初刚进细作营,被扔到荒山野岭,与狼群厮杀的场景......” 看着锅中蒸腾的热气,脑海里再次浮现那些难以忘却的回忆。 听到最后,于世神色也沉重了起来。 他从衣领里掏出戴了好多年的狼牙。 红绳都已经旧得褪了色,可那颗狼王的牙却润得发光。 “看,我每晚都盘它。” 于世爱不释手地低头摆弄着:“我总觉得,岁和送我的这颗狼牙,能辟邪保平安。” 我昂首挺胸,自诩笑道:“那自是当然。” 第84章 一言为定 外面的雨仍在下,我起身走到窗前,推开木窗,浓重的湿气登时扑鼻而来。 站在高高的百酒阁上,大半个都城尽数揽入眼底。 雨中的都城青砖黛瓦、灯火阑珊,烟雨朦胧,仿若一幅壮观的泼墨山水画,唯美绚丽。 “于世,你还记得南晋的永安城是什么样吗?” 于世拎着酒壶,走到我身旁,一同遥望着眼前的城景。 “咱俩离开永安城时那么小,我早不记得了。” 他喝了一口酒,若有所思地回忆起来。 “但我记得永安城的上元夜。” “比起东魏的上元夜要暖和,街坊巷边的树也都是绿的,开出墙头的山茶花姹紫嫣红,母亲最是喜欢。” “每年上元夜,母亲都会带着我和兄长一起到城湖边上放莲花灯,祈祷南晋百姓安居乐业,祈祷父亲战无不胜,平安百年。” 娓娓道来的声音终止,余光里,于世正看着我。 “岁和,等我们回到南晋,上元节的时候,我们也一起去放莲花灯。” 四目相对,眼神交汇。 我用力点头,同于世许下承诺:“一言为定。” 于世伸出小拇指,像个长不大的少年郎似的,“拉钩。” 我伸出小拇指勾上去,“好,拉钩上吊,一百年......” 拇指搭上拇指的瞬间,不等我把话说完,便被于世猝不及防地用力一扯,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垂头凝视着我,微醺的眸眼噙着少年憨厚纯粹的情愫和一丝丝痞邪的调皮。 于世浅笑柔声接上我未说完的话,一双星眸晶晶亮地笑道:“......不许变。” 拎着酒壶的手揽住我的腰,许是酒劲使然,于世的目光下移,落在我的唇上。 无比熟悉却又极其陌生的气息不断靠近,带着桂花香气的酒香萦绕在鼻尖,惹得滴酒未沾的我都有了几分醉意,脸颊腾地一下都跟着发起烫来。 我心跳如擂鼓,不知为何,有些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我跟魏驰亲密缠绵的画面,不停地在我脑海里跳现...... 明明不讨厌于世,可对于他的亲近,我的身体却本能地抗拒。 我试图推开他,于世却圈我圈得更紧。 “于世。” 他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抵在他胸腔的拳头,委屈道:“岁和,为什么?” 我用力踩了于世一脚,趁他喊疼时推开了他,转身回到桌前坐下。 “没为什么。” 于世不服气,拎着酒壶坐回他原来的位置:“是因为睿王?” 我态度严肃地提醒他:“于世,我已经没有贞洁了。” 于世不以为然地喝了口酒,悻悻然地反驳我。 “元玥姐姐说过,女人的贞洁不在罗裙之下,我觉得很对。” “岁和,我不在乎那些,我只在你的心。” “从你踏进睿王府的大门起,我便知道那一天总会来。但,只要你认为是对的、是该做的,我于世都会义无反顾地陪着你,等着你。” “你值得更好。” 于世也是个刺儿头,仰着下巴,半垂眸眼同我叫嚣道:“好不好,我说得算。” 沉默对峙了半晌,于世幽怨地看着我:“你该不是对睿王动了心?” 动心? 这话真是听我心头发慌。 “什么动心,乱说!于世,我看你是喝多了?” 我起身要走,于世服软拉住了我。 “好好好,不说这些了,咱们聊别的。” 他眉头紧锁地坐在那里,撇着个嘴生起闷气来。 憋了半晌,他道:“我耐心等你便是,等回到南晋,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话落,他将剩下的半壶酒都灌了进去,又从锅里捞出几片煮老了的肉,泄愤似地用力嚼了起来。 看着于世的这副样子,说不心疼是假的。 但我实在做不到,刚跟魏驰欢好后,又跑来跟于世卿卿我我。 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至于水性杨花到要脚踏两只船。 更何况,这样对于世来说,太不公平。 至于魏驰......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我很好奇,魏驰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萧皇后肯放我离宫?” 我换了个话题同他聊起来。 于世不满地给了我一个眼刀子。 “又提他。” 他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情愿地回答我。 “据我打听的消息来看,是魏驰拿捏了萧氏一族的把柄。” “什么把柄?” 我在宫中的这些日子,消息闭塞,根本不知都城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于世神迷兮兮道:“你猜,能让世家大族胆儿颤,能让萧皇后退步求和的,会是什么把柄呢?” 思来想去,我隐约得到了一个答案。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各朝各代的世家大族都逃不过“利”字,掌权归根到底也是为了“利”字。 我确认道:“难道是跟盐茶铁绸有关?” “正解。” 于世继续道:“萧家这些年利用外戚的身份和权利,多次私自发放盐引,贩卖私盐以中饱私囊。你说,这事儿要是被魏驰给捅出去,萧家能好过?萧皇后能好过?” “魏驰手上有证据?” 于世点头:“嗯,人证物证都在,就差些人联名给圣上上折子了,晏王和靖王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萧皇后和她身后的萧氏大族是他们的共敌,有这么好的机会,他们能放过?” 我有些不解。 “若这事儿真的闹大了,对魏驰有什么好处,萧皇后再怎么说也是他背后的靠山。” 于世默了一瞬,不耐道:“他定是另有考量呗,左右早晚都要除掉,你管他做什么。” 烦躁地拿起一盘子羊肉,于世都给倒进了锅里。 “吃肉,吃肉,咱俩好不容易一起吃顿团圆饭,能别提不相干的人吗?” ...... 饭吃到最后,已是夜里亥时。 下了两三天的大雨终于停歇了。 回府的路上,于世同我聊起了晏王那边的事。 最近朝廷查得严,晏王命令所有人都低调行事,任务暂缓。 没了万花楼,晏王便在都城西市买下了一家西域人开的酒肆,细作营的人便暂时落脚藏身在那里。 “南晋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吗?”,我问于世。 于世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有个坏消息,还有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第85章 还骗本王 坏消息听完,再好的好消息也很难让人欢欣雀跃。 我选择:“先听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太子妃上个月顺利产下小世子。” “真的?” 我高兴得忍不住在街巷惊呼道:“太子哥哥有小世子了?” 太子哥哥其实早已不是当年的太子,只是我和于世,还有我们的人,还是习惯称呼他为太子。 他被南晋现任的叛贼君王囚禁关押在永安城内,是个有名无实的王室亲贵。 但太子哥哥并没有一蹶不振,他同魏驰一样,暗中隐忍蛰伏,耐心谋划布局,只待羽翼丰满时,只待我和于世归还时,便会夺回原本属于我们岁氏的一切。 “坏消息是什么?”我接着问道。 “太子殿下病重,所居府邸由韩王的人把持,除了太医院的人能进入外,请来的其他大夫根本不让进,明摆着是要把太子殿下给靠死。” 于世担忧道:“另外,韩王那边派了使臣来东魏,估摸着下个月会到。” “派使臣来东魏,那边的人有打听到是为何事?” “暂时还未打听清楚。” 于世摇头。 “但我猜,很可能跟我们一样,都是冲着晏王手里的东西来的。” *** 从狗洞钻回睿王府,我同于世分道扬镳,摸着黑各自回房。 刚踏进黑漆漆的房内,便察觉屋里有人。 甘冽清幽的香气在鼻尖萦绕,闻得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不慌不忙地一路摸到茶桌前,找到桌上的火折子。 “殿下来了?” “如何知道就是本王的?坐在屋子里的,也可能是你的于侍卫,不是吗?” 烛火点亮,橙黄微弱的光瞬间冲淡了屋内的黑暗。 坐在我床上的魏驰也随之映入眼帘。 长发半束半披的他一身墨青色的宽袖长袍,气场冷寒地坐在那里。 他上身微倾,双肘搭在双膝上,修长冷白的一根细指上勾挂着原本该在我脚上的镣铐,目光犀利凛然地凝视着我。 那架势好像玉面罗煞,恨不得用眼神当场把我分尸了。 我向魏驰行礼欠身,笑答他刚才问的话。 “殿下有所不知,您啊香得很。” 龙涎香特有香气,在这睿王府里,也只有魏驰身上才会有。 因为他的衣物在洗干熨烫后,都是会用配有龙涎香的香粉熏一遍,味道最是浓郁。 魏驰黑着一张脸,对我的这句话完全没反应。 “这么晚,去哪儿了?” 听起来淡漠平和的语气,却字字冷寒,质问的压迫感极强。 “还穿了......男子的衣袍。本王怎么不记得,在殿内,扔给你的是这身?” 偷偷跑出王府,还被逮到现形,我就算是再能胡编,眼下这谎也是扯不下去了。 我唯唯诺诺地站在原地,拿出了示弱的姿态。 “皇宫内规矩甚多,奴婢在宫里憋得太久了,托殿下的福,好不容离宫回府,便趁着今日空闲跑出府去逛了逛。” 勾起的唇角透着一丝锋利,魏驰问道:“这么大的雨?” 我用力点头:“女子若是想逛街买胭脂水粉,向来是风雨无阻的。” 魏驰的脸上笑意似有似无,“自己一个人?” 他一瞬不瞬地瞧着我,看得我气势都不自觉地弱了几分。 “回殿下,是奴婢一个人出去的。” 魏驰看向我的目光愈发地沉冷。 “可本王怎么听玄掣说,于侍卫的房间也是空的?” 我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 秉持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我装起了糊涂。 “于侍卫也不在吗,是不是今日当值,所以不在房间?” 魏驰双眼紧闭,偏头咬着下唇,似乎是在克制体内一触即发的怒火。 他勾动手指,铁链微动,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本王真是低估你了,一个铁链都锁不住你,是不是该给你上几个孔明锁了?” 我内心焦灼,知道是唬不住魏驰了。 看他现在气得要炸的样子,我很是担心他会不会迁怒到于世身上。 新仇加旧恨,这下可是难哄了。 “殿下。” 我紧步走到魏驰身前跪下,然后钻进他怀里,紧抱着他的腰。 就这样,我跪着,他坐着。 “奴婢知错了,下次再也不会私自偷偷跑出府了。” 魏驰啼笑皆非,掐起我的脸愤怒质问道:“本王是怪你跑出府吗?” 我眨了眨眼,探头主动去吻魏驰。 可魏驰却仰头躲我,低垂睥睨我的眸眼依旧冷寒锐利,根本就是在拒绝我的讨好。 “还在骗本王?” “你到底要骗我到何时?” 他说着说着,黑白分明的一双眸眼,好端端地竟涌上一层湿红来,看得我没愧疚也生出了几分愧意。 “你可知,为了带你回府,本王费了多少心思,又拿出了怎样的底牌?” “舒妃生辰宴那晚,你却背弃本王,走向双修仪?” “今日刚接你回府,结果一会儿功夫没看住你,你就跑去跟别的男子.......” 魏驰声音暗哑低沉,说到最后,又停下了来。 我佯作乖巧,硬着头皮放低姿态求饶。 “殿下,奴婢再也不会有下次了,以后就乖乖留在殿下身边,当殿下的夭夭,当殿下的禁脔。” 魏驰摇头苦笑,显然是不信的。 “本王若不给你些苦头吃,你是不会安分了。” 我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更好听的话哄他。 思绪百转千回,我又问了一句:“奴婢该怎样做,才能让殿下消气?” “晚了。” 话落,魏驰猛然推开我起身,径直朝房门外走去。 我预感不妙,紧步追了出去。 可是跑了没几步,那种无力感便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让人感觉变成了一个无骨之人。 回廊下,魏驰大步疾走,背影气势汹汹。 宽大的衣袍随风鼓动翻飞,如同他心中的怒火那般汹涌。 魏驰高声喝令,“玄掣,玄影,把于侍卫拖到正殿门前,棍刑伺候!” 嗖嗖两道身影同时出现,齐声跪地应了“是”,便领命而去。 我发现心跳越是快,我越是想要使出气力,那种无力感便越发地明显。 待我气喘吁吁,撑着身子来到正殿门前,于世已经被人绑在在长凳上,赤着臂膀,硬生生扛着一次次打下去的棍刑。 第86章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放开他!” 我扬声大喝,拖着疲软的双腿,顺着回廊步子虚浮地朝于世跑去,却在台阶处脚底悬空,摔滚了下去。 而魏驰就站在一旁冷冷地旁观着。 可我天生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越是低谷,我越是不服输。 身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濡湿,摔在正殿前的石板上,又浸了雨水,身上湿漉漉的,夜风一吹冷意丛生。 我想站起身来,可软骨散的药性却愈发地强,根本让我使不上任何的力气。 我气得直哭,却只能在水洼中,朝着于世一点点爬过去。 于世的背上已被打得通红一片,廊下八角吊灯的映照下,甚至可见血色洇出。 他满面通红,额头青筋凸起,瞪着双眼看我:“别管我,你回去!” 我偏偏不信邪,咬着牙撑着身子站起,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我趴在于世的背上护着他,同周围的人大声威吓。 “谁再敢打他一下,以后我定不会让你们好死!” 这一点,我说到做到! 两侧的棍子没有再落下。 魏驰闲庭信步地走到我和于世身前,一把将我从于世的背上揪下来。 大手掐着我的喉咙,魏驰毫不费力地将我提到他的面前。 他笑容猖狂而得意,“都这样儿了,还敢在本王面前口出狂言?” 我怒目回视着魏驰,没有半点之前的卑微之势。 “他若是被打伤了、打残了,我让你们整个睿王府拿命陪!” 在魏驰看来,我这话简直是天方夜谭,可笑至极。 他俯首逼近我,灼热且愤怒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脸上,“你凭什么?” “睿王若是有种,把解药给我,不就能知道我凭什么了吗?” “想得美。”,魏驰笑得邪魅,“还当本王那么好骗?” “继续打!” 魏驰高声下令,旋即又看着我叫嚣道:“本王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何时?” 掐在脖子上的大手不断用力缩紧,不断地将我向窒息的边缘逼近。 我唇角浅勾,看着魏驰吃力地冷笑道:“嘴硬......到何时?当时是永远!” 舌尖挑出我刚刚藏在舌下的那粒药丸,我故意夹在齿尖给魏驰瞧了一眼,又勾进了嘴里。 “放了他,不然,殿下连我这个替身都没得睡。” 我作势要咬破那粒丸药,魏驰瞳孔微颤,神色肉眼可见地僵滞了一瞬。 魏驰见过双儿姐姐咬毒自尽的样子,已然明白我嘴里含的是什么。 他紧忙要伸手要从我嘴里抠出毒药。 可我自知此时虚弱无力,根本无法赢过魏驰的手劲儿,便当着他的面儿笑着咀嚼药丸。 魏驰慌了。 “停!把于侍卫抬下去疗伤。” 他一边紧忙高声喝止,一边撬开我的嘴,手指强硬地探进我的嘴里,在里面上搅下搅,将我嘴里的药都抠了出去,搞得我干哕好几次。 长生公公极有眼力见,很快就端来茶壶,配合着魏驰在旁不停地冲着我的嘴。 我被他俩折腾得难受,只好实话实说。 “行了,别搞了,那毒药是假的。” 其实是晏王给我的蛊虫解药,我只是怕自己拦不住于世受罚,便事先藏了个小心机,留到最后威胁魏驰的。 可惜,白白浪费了一粒。 魏驰闻言,整个人都石化在了那里,看着我是又怒又气又喜。 “又骗本王?!” 我被魏驰禁锢在他怀里,挑衅地拗着下巴看他。 都这地步了,我还装什么柔弱娇软。 我硬气回怼:“骗的就是你,怎么了吧?没力气,还不让人骗了?” 正在火气上,我连“殿下”二字,都懒得叫。 魏驰被气笑了,点头发狠道:“柒娘还真是好样的,本王竟然没看出来,你竟然是这样的贱骨头!” 话落,他将我扛上肩头,气冲冲地回到他的寝殿,又下到密室里。 为了以防万一,把我衣服全都扒下,从里到外搜了一遍,把我的身上的东西悉数没收走了。 脚链重新扣在了我脚腕上,还又上了两三个难解的锁。 “本王说了,再动什么脑筋,这地下密室,就是你禁脔的余生。” “从今往后,你眼里只能有本王一个男人。” 就这破地方,关得住我吗? 我总是能想办法出去的。 现在只要于世能少受些苦,我被关在这里几天也无妨,但也不能过得太差。 收起适才的强势,我看着魏驰又扮起了柔弱。 双臂抱紧膝盖,我可怜兮兮道:“奴婢刚才出了一身的汗,又在地上的雨水里爬了半天,这给殿下当禁脔总不能脏兮兮的啊,殿下,您看看,可不可以先让奴婢泡个热水澡?” 魏驰无语地看着我,舌尖顶着腮绕了一圈,似是被我的厚颜无耻给恶心到了。 他默了半晌,频频点头,似乎是认输了。 可这里是密室,魏驰不好叫人将水抬进来,只能又把我抱出密室,裹上他的外袍,径直去了浴房。 “殿下,这脚链不解下来,泡到水里会生锈的。” 我抬起一只脚抖得脚链哗啦啦地响,继续烦着魏驰。 “生了锈,这铁就会变脆,这变脆就容易断,这容易断,就绑不住奴婢的。” 魏驰歪头看着我,双手撑在腰间,高大颀长的身躯登时像是缩了水似的,被得气得没了气势。 “晏王派你来,想必不是杀本王的,而是来折磨本王的吧?” 我看着魏驰笑道:“殿下这话,真是没道理,明明一直都是殿下在折磨奴婢。” 用手指指了指今日午后膝盖被他磨破的那两处伤,“你看,这到现在还没涂过药呢?” 脱掉魏驰裹在我身上的外袍,我又将后背亮给他看。 “还有这背上,也都是殿下折磨我的痕迹。” “还有看不见的,殿下喂给我的软骨散,哪个不是殿下折磨奴婢的证据?” 我越说底气越足,“再看看殿下,殿下哪里有吃亏,反过来一回到府上就用我的身体当替身泄欲,殿下随心所欲想锁我就锁我,想关我就关我,得益的到头来还不都是殿下您。” “好处都被殿下占了,却反过来说我折......” 不等我把话都说完,魏驰便俯身抱着我的头,猛烈狂躁地亲吻啃咬我的唇,将我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 他一边亲,一边将我往浴池边上带。 最后,扑通一声,抱着一丝不挂的我,一起倒进了温热的池水之中,溅起一大片的水花来。 水中吻了半晌,魏驰将我从水里捞出。 挑拨似地啃咬我的唇瓣,发狠地道:“伶牙俐齿,柒娘的嘴可真是厉害。” 我娇喘地反驳道:“奴婢若真的伶牙俐齿,殿下怕是早废了。” 亲吻若即若离,缱绻旖旎在热气中漫延,魏驰邪笑问我:“怎么个说法?” 我贴在他耳边低声呢喃:“殿下试试不就知道了?” “又打什么主意?” “殿下若是满意,软骨散的解药给一粒?” 第87章 谁重要 事实证明,与虎谋皮,焉得其利。 软骨散的解药没讨来不说,我差点在浴室里被魏驰给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 旧疾已好的魏驰体力真是好得惊人,水中、池外,各种姿势颠来倒去,似乎完全不知疲倦。 “你可是爱慕于世?” 质问的同时,魏驰猛力地惩罚着我。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朵被扔在捣药罐里的花儿,一点点被药杵子给捣得支零破碎。 双手握着魏驰结实有力的手臂,可使不上力气的手再怎么抓他都是徒劳。 我摇头否认道:“不是。” “今晚出去,可曾与他做过亲密之事?” 问到此事时,魏驰的动作中都夹带着浓浓的怒意和醋意。 骨头架子似乎都要散了,连带着我发出的声音都带着几分破碎感。 “不曾。” 双臂环抱着魏驰的脖子,我仰首迎上去吻他,试图安抚他的那股火气,让自己少受些罪。 “奴婢只跟殿下做过这些事,别的人不曾也不想。” 小鸡啄米似的轻吻间,我不停说着好话哄他:“柒娘只会跟殿下这样。” “在你心里,本王重要,还是于世重要?” “......” 当然是于世重要。 这世上,有比男女之情更深厚的感情。 我与于世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对我来说已是至亲之人,魏驰他怎么能比? 见我沉默不语,魏驰那修长骨感的手又开始撩得我不得安宁。 “回答本王!” 身体又热又胀又麻,难受又有些畅快的感觉让人欲罢不能,甘愿沉沦。 正在越沉越深之际,魏驰突然收手,看着我坏笑。 “说,本王重要,还是于世重要?” 身体被他勾得意犹未尽,我蹙眉瞪着他,硬气地实话实说。 “于世重要。” 魏驰低头吻在那里,挑逗了一下,又阴坏地收吻:“谁重要?” 我咬唇偏头,拒绝回答。 魏驰手吻齐下,继续逼问我:“谁重要?” 我彻底缴械投降,轻喘道:“殿下重要。” “再说一边。” “殿下重要。” 如同奖励一般,魏驰动作轻柔地讨好了我一番,似乎将我的灵魂送到了九霄云外,那朵朵荼蘼暂放之地。 我最后累得很,瘫软在他怀里任由魏驰自己去折腾。 他似乎很喜欢我这样乖顺的模样。 一边动作,一边咬着我的耳朵说:“乖乖留在本王身边,只做本王的人。” 事了,魏驰将我抱回地下密室。 换好干净的衣衫,他又给我的双脚拷了镣铐。 黑铁套在脚腕上,冰冰凉凉又沉沉甸甸。 “殿下一定要这样吗?”我问魏驰。 魏驰神情冷漠地瞧着我,全然不见鱼水之欢时的温柔缱绻。 “这是你自找的,不罚你,又怎会长记性。” 他倏地俯身逼近我的脸庞,语气清冷地道:“本王向来赏罚分明,柒娘若是在这里好好反省,想想自己何错之有,本王自是会赏你点什么。” 留下糯团儿,魏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密室。 密室里,他连蜡烛都不给我点一个,黑漆漆的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今日着实累了,我也懒得再继续挣扎或闹腾下去。 我抱着糯团儿,精疲力尽地躺在平日里煮茶的那张软榻上,蜷曲在被褥里,没多久便睡着了。 次日。 长生公公端着食盒进来给我送饭,这密室里才算有了光。 我捂着肚子,生无可恋地看着长生公公。 “长生公公,我好歹是个人,又不是糯团儿,随时随地抬下腿就能解决。” “你和殿下总不能让我一个大活人,吃喝拉撒睡全都在这密室里就地解决呀。” “你们再不给我个桶,我可就要尿榻了。” 长生公公一听,脸色陡变。 他急匆匆往密室外跑,可跑了没几步,又跑了回来。 跑了回来,似乎又觉得有什么不妥,又跑了回去。 往往返返三四次,我膀胱都要憋炸了。 “长生公公,你再磨蹭,我真憋不住了,到时殿下怎么在这儿密室里与大臣们谈事、学书?” 长生公公最后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顺着密道跑回魏驰的寝殿,端了个恭桶下来就跑没影儿了。 可奇怪得很,这几日魏驰都没有在密室里与朝臣党羽谈事,赵太傅这几日也没来给他授业解惑。 这密室好像真的成了关禁我的地方。 每天除了吃饭时,这密室里会有光亮外,其他时间都是黑漆漆的。 我摸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没有找到火折子。 别提火折子了,连个自我了断的利器都摸不到。 试图从地窖那边的机关逃出去,却发现地窖的门被人从外面上了锁。 软骨散的药性很持久,若是平时我一脚也能把木门给踹烂,可现在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魏驰防我跟防贼似的,心思缜密到可怕。 这次,他是说到做到。 我真的成了被他养在这里的禁脔。 他时常在我昏睡时,下到密室里在黑暗中对我予取予求。 又在我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一遍遍地同我确认,在我心里他和于世谁最重要。 我头铁,犟得跟头铁驴似的,别着劲儿地跟魏驰说:“都不重要,我自己最重要。” 谁让他真的把我关在这里了。 纵使我之前背弃过他,但我是细作,替晏王做事那是我的本分。 他都猜到了我的身份,还不体谅我,这样的男人谁能稀罕? 自己心里装着个夭夭姑娘,却要求我将他摆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好歹是个王爷,魏驰他能不能要点脸,讲点道理呢? 可我越是犟种,魏驰就越冷酷无情。 今夜,他又带着一身酒气而来。 一见到我,就抓着我的后颈,将我拖到他的面前。 他声线冷冽,浓重的酒气中氤氲着几丝愠怒:“于世哪里比本王好,你要那般护着他?” “殿下跟他......没法儿比。”,我一字一句地回道。 魏驰听了,眸光陡然变得犀利,如同冰溜子一般眼神尖锐冷寒,看得我后背升起一股寒意来。 “看来柒娘确实该罚。” 衣裙被他粗暴地扯得凌乱,侵略性极强的激吻让人几近窒息。 又一场荒唐中,从凌乱堆砌在身旁的衣衫中,我摸到一条束带,然后动作娴熟而敏捷地系绕在魏驰的脖子上,想要趁机勒死他。 第88章 不认输 就算勒不死魏驰,威胁他放我出去也是好的。 偏偏一动用气力时,身体里就会涌出一股酸麻,筋骨随之都变得软绵绵的。 我不想放弃,咬着牙根去扯系在魏驰脖子上的束带,他却没有半点吃痛的表现。 幽暗的烛光里,魏驰一边驰骋在我的身体上,一边不屑地看着我,眸眼噙着得意的笑。 “不自量力。” 他忽而蹙眉,神情痛苦又沉沦地用力顶着胯。 随后又情难自已地说着混不吝的话气我,“都软成了一滩水,拿什么气力跟本王比硬?” 扯掉脖子上的束带,魏驰反过来将我的双手捆绑。 “这么不乖,只能连手都捆了。” 我为鱼肉,他为刀俎...... 任凭我如何反抗、尝试,终究都是徒劳。 “殿下何时肯放我出去?”我忍着泪意,颤声问道。 “待你知错时。” 我虚情假意地哄他,“柒娘以后不会再骗殿下了,也不会再擅自跑出王府,更不会背......” 不等我把话说完,魏驰就打断了我的话。 舌尖霸道地撬开我的唇齿,肆意搅乱我的呼吸。 我下狠去咬魏驰,如铁锈般的甜腥味儿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 魏驰疼得闷哼了一声,不退反进,将我的双手扣到头顶,与我十指紧扣。 他狠力吮吸我的唇舌,轻轻磨咬,那架势几乎要把我生吞下去一般。 “本王哪里不好,你竟这般委屈?”他气息粗重急促地质问。 我沉默不言,任由魏驰变本加厉地欺负我。 没得到回应,他继续在我耳边喃喃。 “万花楼后院细作营,因排行为七,故称柒娘。” “你们这些女子给晏王做事,抵不过就是为了钱财,混口饭吃。” “既是为了生计讨活,乖乖做本王的人,做夭夭的赝品,有什么不好?” “荣华富贵、地位名利,只要柒娘想,本王皆可给你。” “本王问你,选晏王还是我?” 双眸紧闭,我拒绝眼神交流,拒绝言语交流。 耳畔飘进一声无所谓的轻笑,魏驰轻吻着我鼻尖上的那颗痣,“柒娘嘴硬不答也无妨,反正,你也没得选。” ...... 不知不觉,我感觉好像在这密室里被关了好几十年。 但凭借着长生公公送饭的时间和次数,我大致推算自己被关在这里应该快有十天了。 倒是糯团儿,出于天性,似乎很喜欢这黑不拉几的洞穴生活,住得很是惬意。 但糯团儿可以比我强太多了。 魏驰宠它,没事还让长生公公把它抱出去透透气,晒晒太阳什么的,或者在魏驰跟我云雨时,糯团儿都可以到外面去待着。 糯团儿每次从外面回来,毛发上都会沾染阳光的味道,可怜的我只能抱着它闻。 我觉得我离疯可能不远了。 长生公公也是可怜。 这密室里除了他,府上的下人是进不来的。 除了要给我送饭外,每日还要给我打水倒恭桶,真是苦不堪言。 密室里黑漆漆的,我每天除了睡觉,就是睡觉。 到了今日,我失眠了。 我想念母妃,想念于世,想念太子哥哥,想念儿时住的未央宫,想念早已在记忆里模糊的南晋。 我想早点回去,想看看太子妃生下的小世子,想早日看到太子哥哥登基成为南晋君王的模样。 也想看看于世口中永安城的上元夜,想跟他一起去放莲花灯,为百姓祈福,为他和自己祈福。 ...... 魏驰提着吊灯下来时,我正跟糯团儿蹲坐在角落里。 地上冰冰凉凉的,可我却麻木得没有半点知觉。 脚步声临近,魏驰手中的那盏提灯在我身前停下,那圈暖黄的光刚好落在我的身上。 我仰起头,看向魏驰。 豆大的泪珠不争气地顺着眼角滑落,可是...... 我还不想服输。 善于掩饰情绪,做到能屈能伸,懂得迂回变通,这些都是对细作最基本的要求。 我可以对着郑嬷嬷服软,可以阿谀奉承萧皇后,可以对很多人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他们一个个哄得开开心心,乐乐呵呵的。 可现在,唯独在面对魏驰时,我变得木讷、倔强。 他越是想听什么,我越是不想说什么。 他唤我夭夭,我就提醒他我是柒娘。 他想让我求饶,我偏偏看着他笑。 他想让我心里有他,我偏偏说我讨厌他。 我今生所有的倔强和自尊心,似乎都用在了魏驰的身上。 好闻的龙涎香在鼻尖萦绕,却让我忍不住地作呕恶心。 魏驰在我身前单膝蹲下,抬手擦拭我脸上的泪痕,眼神幽深地看着我问:“你是谁的人?” 抬手打掉魏驰的手,我流着泪倔强:“我谁的都不是。” “本王重要,于世重要?” “我自己最重要。” “以后可还会骗本王?” “看心情。” “还会背弃本王吗?” “看情况。” “你就不怕死?” 我流泪嗤笑了一声,“殿下觉得呢?” 空气沉默了许久,微弱暖黄的烛光中,我与魏驰定定地凝视着彼此。 眼神的对峙,谁都不肯让谁半分。 半晌后,一声闷笑,魏驰倏地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好看又讨厌的笑来。 “话虽难听,可比起满口谎言倒是顺耳多了。” 魏驰掌心向上朝我伸来。 “后花园的绣球开了大半个园子,煞是好看,要不要陪本王去看?” “......” 倔强的泪水仍在眼里打转,我别扭得不知该不该伸手认输。 按理说,只有靠自己的力量从这密室里走出去才算赢。 可我被魏驰喂了软骨散,浑身无力得像个废人,不知要在这漆黑无光的鬼地方耗到何时才能出去。 晏王交给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属于南晋的东西还没有寻回,我想我是该握住魏驰的手。 可被磋磨了这么久,我的自尊心愈发地强大,一再在心底作祟,阻止着我主动低头认输。 魏驰见我盯着他的手,迟迟不肯回应。 沉声继续又道:“都城新开了一家酒楼,一盅佛跳墙,香飘十里,要不要陪本王去吃?” “......” 我偏过头去,抬起衣袖擦掉流也流不完的眼泪,不想理他。 一声重重的叹息后,魏驰主动将我拦腰抱起,他单指提灯,一步一步走出了地下密室。 回廊上,魏驰抱着我朝浴室走去。 时值盛夏晌午,阳光刺眼得很。 我本能地闭上眼,将头埋在魏驰的胸怀里。 平缓温热的气息从头顶靠近,魏驰在我的额头上落下重而长的亲吻。 “柒娘以后要乖才好。” 魏驰的声音很轻,轻得他的话只有我们两人听得见。 第89章 急什么 沐浴净身后,魏驰难得没再欺负我。 他将之前从我身上搜到的东西递还给了我,“这可是你每月必吃的解药?” 我点头接过。 心里大致算了下,还真是到了每月服解药的日子。 抬头看向魏驰,他一副清楚了然的模样,估计是算好了日子才将我从密室里抱出来的。 我倒出一粒紧忙吃下,将剩下的解药小心翼翼收好。 魏驰的掌心覆在我的肚子上,“也不知,本王这些时日的努力可有结果?” 我低头看着自己尚还扁平的腹部,心中甚是担忧。 之前从杂物库拿的麝香粉还在我的房间里,都没来得及制成香放在香囊里随身携带。 而这些日子,每次同魏驰行过房事后,都没喝上一口避子汤。 我很担心自己会怀上魏驰的孩子。 有了骨肉,就有了牵绊,那是比于世更能容易拿捏我的软肋。 魏驰命长生公公找来了大夫。 大夫给我诊过脉后,相比魏驰的失落,我反倒是松了口气。 魏驰不信,又命长生公公找了别的大夫看。 可几个大夫望闻问切后,得出的都是一个结论。 说我儿时受过凉,身体薄弱,宫寒不易受孕,需要喝药静心调养些时日才行。 大夫说得一点都没错。 我跟于世从未央宫逃离的那年,是南晋百年不遇的寒冬。 南晋的冬季很少下雪,天气虽冷却是树木长青,偏偏那年从父王被我杀了的那日起,便时常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我永远忘不了我和于世穿着单薄的衣衫,一路向北逃亡的场景。 身后追兵不断,护送我们的于家军越来越少,最后仅剩下我和于世两人得以逃离边界,跑到异国境内。 越往北,风雪越大,天气愈发冷寒。 若不是于世背着我走,我想我的双脚也早就冻废那年的风雪之中。 那之后的一两年,我和于世都过着颠沛流离、四处流浪的生活,直到我们找到母妃生前告诉我们该去投奔的人。 “世事无常,如今,倒是轮到本王喂柒娘喝药了。” 魏驰的话和药香气勾回了我的思绪。 看着递到我嘴边的那勺汤药,虽然内心是抗拒的,但我还是乖顺地喝下。 怕我嫌苦,魏驰夹了个蜜饯子递到我嘴边。 他毫无预兆地说起了正事:“柒娘大可放心,你和于世身份暴露之事,晏王那边尚不知晓。” 我听了有些不解,不紧不慢地叙说着自己的想法。 “晏王又不蠢,他那样的心机,通过双修仪暗杀十皇子败露一事,想必早就猜到殿下是事先收到了情报。” “殿下能收到这样的机密情报,要么就是双修仪身边安插了眼线,要么就是我们细作营里有你的暗桩,我都能想到的事,晏王怎么会想不到?” “细作营里若是存在内鬼,我和于世的细作身份自然会暴露,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儿。” 魏驰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可偏偏就是本王在双修仪身边安插了眼线,这件事本王已经不着痕迹地让人透漏给晏王。” 眉头不由地紧拧,我质疑道:“那殿下又是如何知晓我和于世的身份?”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魏驰眉头轻挑,眼神慵懒之间带着几分游刃有余,仿若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里是睿王府,你与那晏王内应总是在后花园的灯龛里传递密信,真当本王那几名影卫都是白吃饭的?” 魏驰将我揽进怀里,一边说着,一边揉捏摆弄我的手指。 “好巧不巧,那人不如柒娘这般硬骨头,银针刚扎进三个指尖,他便招了。” “现在他为本王所用,传出的消息十个有六个是假的,另外四个无足轻重。” 魏驰将我的手抬到他的嘴边,一根根地轻咬含吮,随后看着我邪魅笑道:“柒娘连手指头,都是甜的。” “......” 我眼角抽搐,觉得魏驰好像比葛公公还变态。 他该不会是想把我手指头给吃了吧。 魏驰忍不住又开始发浪,温软贴着我的面颊从上亲到下,搞得人心头发痒。 “你如往常行事即可,切不可让晏王对你起了疑心。” 魏驰低声叮嘱。 “待本王寻来南疆蛊医,将你体内的蛊解除,柒娘便真真正正属于本王的。” 好烦,真的好烦。 我的最终目标是晏王,不是魏驰。 没了细作这个身份,我怎么接近晏王,怎么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思绪有些烦乱。 可我现在就算想逃,都没力气逃。 我试着求魏驰:“殿下可否先把软骨散的解药给我奴婢?” “可以,但柒娘要拿样东西换?” “殿下想要什么?” 魏驰的手指点了点我的小腹,邪气笑道:“本王的骨肉,什么时候怀上了,快生了,本王便给你解药。” 刀呢? 我的刀呢? 晏王为何早不下令让我杀了魏驰,搞得我现在栽在魏驰手里想逃都逃不出去。 我晃了晃脚上那沉甸甸的铁链子,叫起苦来。 “那这个总可以给奴婢取掉吧,又冰又沉又硌脚,殿下看,脚腕都红了。” 魏驰挑眉勾笑,又耍起坏来。 “你要是能亲到本王,就取下来。” 我突然仰头凑上去亲他。 魏驰欲擒故纵地直起上身,敏捷地避开了我的突袭。 我继续往他唇边凑过去,他又将头后仰,眉头轻挑地冲着我笑。 红唇贝齿,眉眼风流俊逸,一张俊美的容颜遮掩了他的阴坏和狡诈,让人恨得牙痒痒,却也心跳怦然。 曲线救国,谁说一定要先亲到嘴才行。 我像个撒娇的小猫咪,双手趴在他的肩上,轻轻吻在了他的喉结上。 丁香小舌轻轻探出,在喉结上湿湿滑滑地画着圈圈。 喉结在我舌尖下滚动,魏驰捧起我的脸,身体归正垂眸看我。 “跟谁学的?” “万花楼的姐姐们。” “对于世也这样过吗?” “没有,殿下是第一个。” 魏驰唇线斜勾,笑得恣意,笑得纯粹。 他忍不住主动亲了我一下,随后同长生公公吩咐道:“长生,去把新打的两条链子拿来。” 新打的两条链子? 还是要锁住我! 我生气了。 推开魏驰就要走开,却又被魏驰拽了回去。 他忍俊不禁地捏着我的后颈笑道:“急什么,也不看看是什么,就生本王的气?” 第90章 佛跳墙大补 长生公公端了个精致的盒子呈上来。 盒子打开,里面是条金灿灿的细链子,细链子上还挂着个玲珑骰子。 玲珑骰子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制而成,洁白润泽,不见半点瑕疵。 而玲珑骰子里面则藏着南红雕刻而成的红豆,红彤彤的,光润可人。 魏驰挑起金链,藏在玲珑骰子的红豆微动,与羊脂白玉相撞,发出极其微弱却悦耳的脆响。 解下脚腕上沉重而冰冷的镣铐铁链,魏驰亲自躬身将那串金链子戴在了我的脚腕上。 临了,宽大温热的手掌又忍不住握着我的脚踝,轻轻摩挲了须臾。 我看着精致华丽的金制脚链,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相离相别才有相思...... 我现在每日都在魏驰身旁,他对我何来的入骨相思? 这精致的脚链,怕不是给他的夭夭做的吧。 魏驰想锁住我,其实只是想锁住他心里的那个夭夭而已。 不属于我的东西,再好我也不喜欢。 心中正嫌弃脚上的链子时,长生公公在旁替魏驰卖起了惨。 “柒姑娘有所不知,这金链子和玲珑骰子,殿下可是准备了许久。” “自打柒姑娘被皇后娘娘带进宫后,殿下便命匠人做了,而且这骰子里的玛瑙红豆,更是殿下亲自雕刻的,足足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魏驰斜睨了长生公公一眼,满意地夸了一句。 “今日长生的话,倒是一句废话都没有。” 长生公公笑滋滋地垂下了头。 听了长生公公的这番话后,我再看脚上的链子倒是顺眼了许多。 我摆弄着那颗玲珑骰子,同魏驰问道:“那殿下刻这红豆时,想的是夭夭姑娘,还是奴婢?” 魏驰明显是被我的问题问住了。 他怔愣了一瞬,回过神来后,目光温柔地看着我浅笑道:“想的是......柒娘。” 鬼才信。 他犹豫了。 可谁会跟金银财宝过不去,这金链子我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以后若是手上缺银子,这金链子能换银票。 这玲珑骰子单独扯下来,以羊脂白玉上好的水头和质地,还有这精细的做工,到当铺里也绝对能当个好价钱。 我若是不收,那不就是傻子。 许是我打算盘时的心思都表现在了脸上,引来了魏驰的误会。 “别高兴太早。” 魏驰疏漫的语气中突然又带了几分严肃,“若下次你再敢擅自溜出王府,这铁链还会拷回你的脚上。” 被幽禁的日子我可不想过了。 我气不顺,低头别扭着。 我知道魏驰舍不得我这张脸,舍不得杀我。 就算是偶尔使使小性子,无非也就是吃点苦头罢了。 于是跟他说起话来,都会夹枪带棒的。 “被殿下喂了软骨散,跑几步就喘得要死,柒娘就算真有胆子遛出睿王府,这点气力也遛不动啊。” 魏驰胸腔微颤,发出一声闷笑来。 他又捏着我的后勃颈,眼神中有点威吓的意味在。 “柒娘现在有些......恃宠而骄。” ...... 关了我快大半个月,魏驰欲要带我出府,说是去那家新开的酒楼。 在途经王府正门时,我看到了于世。 今日恰好是他当值守门。 这么多天不见,他好像又壮实了不少,眉目舒朗,意气风发。 魏驰果然没有再为难他。 于世远远地朝我看来,扯着唇角冲着我笑。 只是那笑中带着几分忧郁和苦涩,不如以前那边阳光不羁,瞧得让人怪心疼的。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目光交错,我和于世用眼神互报平安。 可猛然间,我的眼前却猝不及防一黑,竟是魏驰的大手覆在了我的双眼上,挡住了我的视线。 日渐粗壮有力的手臂紧紧箍着我的头,魏驰动作蛮横地带着我朝着府门外走去,去吃......佛跳墙。 佛跳墙好啊,大补。 吃完回来后,魏驰补得精力旺盛。 他又把佛跳墙给我补的那点气力,都给讨没了。 次日。 结束了长达半月之久的密室禁脔生活,我又如同往常那般,恢复成魏驰身旁得宠的女婢,每日协助长生公公伺候魏驰的日常起居。 为了不让晏王怀疑我身份暴露,魏驰让我给晏王写封密信,算是一种变相的“报平安”。 可密信是在他的监督下写的。 细作营的暗语他不知何时学的,竟也懂了一大半。 他让我写什么,我才能写什么,完全从晏王的手下细作,变成了他魏驰手中的傀儡。 密信写好封筒后,他又叫来那个早已背叛晏王的内应,将密信取了去。 这期间,我想动点手脚都是难得很。 怎么说好呢? 我现在的处境真是骑虎难下,寸步难行。 当晚,内应便将晏王给我的回信呈递给了魏驰。 魏驰展开后,轻蔑一笑,冷俊的脸上渗着一股慑人的寒意。 他双指夹着字条,动作慵懒地递到我的眼前。 白色的宣纸,墨色的字。 一个明明晃晃的“殺”字,看得我后背登时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来。 我现在都自身难保,拿什么杀魏驰。 而且,这么危险的事,我也绝不会让于世来做。 我从魏驰的手中接过那张密信,就着案桌上的烛火点燃,扔到茶炉里烧成灰烬。 “柒娘会杀本王吗?” 温热的指腹摩挲着我的侧脸,却有股让人战栗的冷寒。 我扬起眸子,一脸泰然地回视着魏驰。 “殿下觉得呢,柒娘现在还能伤到殿下吗?” 魏驰唇线斜勾,看着我笑得邪魅而得意。 “本王问的不是你能不能,而是你想不想。” 我摇头,实话实说:“不想。” 我得多愚蠢,才会当着魏驰的面儿说我想杀他。 堂堂一个王爷,问的问题竟然这么无聊。 “为何不想?” 我蹙眉凝思,猜测魏驰想从我口里听到什么。 “奴婢如今已是殿下的人,舍不得殿下,自是不想。” 魏驰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的眸眼。 半晌,他道:“虽知是假话,但本王爱听。” 姑且不论我是否真的想杀魏驰,就拿我现在的处境来说,就算是想杀他都难。 要杀魏驰就两种方法。 一种是直接动手,一种便是毒杀。 我被魏驰喂了软骨散,手无缚鸡之力,想直接下手杀他,是不可能了。 而毒杀...... 我也得有机会离开魏驰的视线范围内,想办法把毒药搞来才行啊。 只是魏驰不出府办事,我便整日整夜与他寸步不离,根本没有任何的独处时间。 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摆脱被魏驰和晏王两面挟持的困境。 第91章 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魏驰这个人真是深藏不露,心思高深莫测。 别人都以为他孱弱可欺,却不知他早已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如今,作为晏王培养的细作,我却要反过来背叛晏王,细细思索一番,还真是讽刺可笑。 我和于世对于晏王根本谈不上忠心。 若不是为了晏王手上的东西,根本不会来东魏。 可眼下,在晏王和魏驰之间,该如何周旋,才能两全呢? 我一边给魏驰磨着墨,一边绞尽脑汁思索着。 “柒姑娘,该喝药了。” 长生公公端着药,从殿外走了进来。 又是那些又苦又涩又难喝的汤药。 左右这调养身子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事,反正我现在怀不上魏驰的孩子,这药我也就乖乖喝了。 见我苦得龇牙咧嘴,魏驰将我揽进他的怀里,然后嘴对嘴地将杏脯喂给我。 就像以前我对他那般,唇舌几番缠绵后,将我口中的苦涩悉数带走。 次日。 地下密室。 歇了半个月,今日赵太傅又乔装打扮来到府上给魏驰讲学。 可每每上前添茶时,赵太傅都会冷眼瞥我一下,摇头又叹气的,十分看不上我。 “太傅今日可是身体不适?”,魏驰谦和有礼地关心道。 赵太傅远远地又斜了我一眼,摸着胡子兀自生着气。 “老臣看到这女婢,身体能舒服才怪呢。” 魏驰未言,低头笑得温和。 一声叹息再次响起,赵太傅开始了老生常谈。 “殿下旧疾医好一事,如今都城上下人人知晓。不知多少双眼睛都在暗中观察殿下的一举一动,这没了病弱之身的掩护,殿下更该谨慎行事、遮掩锋芒才是。” “古人云,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生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偏偏殿下为了区区一名婢女,过早地褪去孱弱无能的外衣,将自己的实力提前暴露给萧氏一族,与萧皇后硬碰硬,恐怕这日后啊.......” “更何况,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拿出雷霆手段将了萧皇后一車的事,怕是有些人知晓后早已睡不安稳了。” “十皇子一死,圣上断了立幼为储的心思,这东宫太子便只能是在你和晏王、靖王三人中选出,日后少不了要血雨腥风。” 闻言,魏驰仍笑脸相与,言语谦和地宽慰赵太傅。 “太傅莫要太过担心,本王应付得来。” 赵太傅又没好眼色地白了我一眼,看向魏驰时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常言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殿下这又是何苦为了一个出身卑微的奴婢.......” “今日的课就上到这儿吧。如今殿下已有自己的主意,也无须老夫再教你什么了。以后,好自为之。” 赵太傅甩袖起身,摇头晃脑地从我身旁经过,并愤愤然地叹了句。 “真是红颜祸水。” 这话我真不爱听。 明明是魏驰他迷蔺芙迷得神魂颠倒,把我当替身,将情感寄托在我身上。 怎么我却成了红颜祸水? 我逼魏驰了吗? 只是.......小小地撒了下娇让他带我出宫而已。 但从赵太傅的反应能够看出来,其他的党羽谋士亦是反对魏驰过早拿出萧氏一族的把柄,逼萧皇后将我放出宫的。 那本是他摆脱萧皇后掌控的底牌之一,却为了我....... 我看向魏驰,而魏驰也适时掀起眼皮,目光幽幽地看过来。 他没说什么,很快就收回了视线,起身去送赵太傅。 我跪坐在茶炉前,抚摸着糯团儿。 在心里不停地告诫着自己:归根结底魏驰在意的是这张脸,在意的是他的夭夭。正尊追不回来,他就想关着个替代品陪着他。 不对,现在不是我纠结他在意谁的时候。 尽快将我的处境由被动变成主动,才是我该想、该做的。 待跟魏驰回到寝殿时,我凑到魏驰的身侧,抱着他的手臂娇声软语道:“殿下想不想知道晏王的一个秘密?” “无事献殷勤......” 魏驰哼笑了一声,同糯团儿招了招手,语气散漫道:“让本王听听,柒娘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撇嘴委屈道:“柒娘回府有些日子了,很想温侧妃和苧侧妃,可不可以让奴婢去后院瞧瞧她们。” 魏驰撸着糯团儿,回我话时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显然是不太在意晏王的秘密。 “那就要听听晏王的这个秘密,份量够不够重。” 我用力点头,信誓旦旦道:“份量绝对够重。” 魏驰侧头眸眼噙笑地瞧了我一眼,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殿下可想知道晏王的那些珍宝藏在何处?” 殿内响起一声无奈的嗔笑。 魏驰不屑地反问道:“本王看起来......像缺银子吗?” “可没人会嫌财宝多啊。” 魏驰拿了块肉脯喂糯团儿,点了点头。 “那倒是。” “奴婢知道藏在哪儿。” 魏驰听了后似乎并不为之所动。 “本王也知道。” “......” 魏驰终于将视线从糯团儿身上移开看向我,眼底晕开些许得意的浅笑来。 “不仅知道藏在何处,本王还知,想打开藏宝库的门,还需要密谶和密匙。” “柒娘可是知道打开机关门的密谶是什么?” 我摇头。 要知道,我还能在这儿跟他虚以委蛇吗? 早拿着东西回南晋了。 见我坐在这里一副泄了气的颓废模样,魏驰继续笑着气我。 “柒娘若是有诚意,该拿密谶和密匙来同本王谈条件才是。” 我悻悻然道:“那殿下也要给奴婢自由,让我能离开这睿王府才行啊。” “想都别想。” 魏驰勾起的我脸,话锋陡变。 “万花楼培养出的女细作,听说琴棋书画、礼乐骑射样样通,可会弹琴?” “略知一二。” 魏驰同长生公公递了个眼神,没多久一把古琴就摆在了我的面前。 “若是弹得好,本王可以考虑让你去后院见见两位侧妃。” 结果,听够了琴乐后,魏驰也不表态说好不好,又问我:“可会下棋?” “略知一二。” 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示意后,我便坐在棋盘上,同他大战了八百回合。 不得不佩服,魏驰的棋艺跟他这个人一样,高深莫测,厉害得很。 我输得极惨。 下过棋后,他又让我画水墨画。 可是,我在水墨画这方面,着实没有天赋。 画出的糯团儿,连狗都不像。 长生公公在旁瞧着,拧眉问我:“柒姑娘这是画了一头猪吗?” 糯团儿听了,吱吱吱地冲着长生公公尖叫,好像在替我抱不平。 后来,魏驰又带我去骑射。 我被喂了软骨散,哪骑得动,哪射得动? 且我和他共骑一匹马,这骑着骑着,魏驰就不正经起来。 他贴在我的耳边,语不惊人死不休。 “想不想同本王在马背上试试?” 第92章 事发 时值盛夏,即使入了夜,天气仍闷热得很。 魏驰的寒症虽已被南疆巫医治好,可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时间很难改变。 纵使天儿再热,长生公公也不敢命人摆个大冰鉴放在殿内,很怕魏驰受了寒,宁可自己在旁给魏驰扇蒲扇。 点好驱蚊虫的熏香后,我走来替换长生公公。 “我来给殿下扇吧,长生公公先歇息一会儿。” “那就有劳柒姑娘了。” 长生公公面露感激之色。 也不知是谁送来的一卷文稿,洋洋洒洒写了好长一大篇。 魏驰沐浴更衣后,觉也不睡就坐在这里看,看得还甚是入神。 我坐在魏驰身旁,一手给他扇着蒲扇,一手拖着下巴探头,想要瞧瞧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魏驰侧过头来,看着我浅笑了一声。 从我手里拿走那个蒲扇,手臂绕到我的颈后,将我圈到身前,探头在我嘴上轻啄了一下。 魏驰搂着我一起看那卷文书,并给我扇着凉风。 文章里写的都是东魏国各地的民生现状,以及朝廷在地方治理上的弊端和问题。 我瞧了几眼,觉得这上面写的惠民之策甚是不错,想着以后回到南晋时,也可以用跟太子哥哥建议建议。 文章瞧够了,我便忍不住抬头看魏驰。 他神色凝重严肃,认真看文卷的样子,很是好看。 偏偏他还一边搂着我,一边给我扇着扇子,细腻贴心得让人很难不贪恋。 可一想到魏驰此时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我这张酷似夭夭姑娘的脸,刚刚荡漾的春心又再次冷结成冰。 对我再好,魏驰的温柔和心意也不是我的。 思绪飘飞,脑子开始不受控地胡思乱想。 我忽然想到,若是以后我杀了魏驰,会不会舍不得这张脸,他死了我会不会想念他。 想着想着我的手就情不自禁地抬起,顺着魏驰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摩挲勾勒,全然不顾一旁长生公公和糯团儿的死活。 魏驰的注意力被我扰散,偏头看我,深邃幽沉的眸眼波光流动。 目光交织,情欲在其中发酵酝酿。 殿内安静如斯,能听到外面的虫鸣和后院鱼池里的蛙叫声。 本以为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缠绵缱绻的夜,门外突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很快,门前的侍卫进来禀报。 “启禀殿下,萧王妃有要事求见。” 这么晚了,会有何事? 我紧忙站起,极快地切换成了奴婢的身份。 萧王妃领着翠晴先跨进了殿门,可没想到后面还有两个嬷嬷挟着苧侧妃跟了进来。 苧侧妃进来时,一双眼睛已经哭得又红又肿,与我对视的那瞬间眼底满是慌乱和绝望。 我心里暗道不妙,看样子是苧侧妃与影卫玄影的事被人撞破了。 “启禀殿下,苧侧妃夜里与男子私会,被府上的下人撞见。” 萧王妃蹙着眉头,一副极其不齿的样子。 “这种见不得人的丑事,传出去会有损殿下颜面,坏了睿王府的名声,可毕竟是侧妃,臣妾不知该如何处置是好,遂特意来请示殿下?” “男子是谁,可有人见到?” 魏驰不怒也不恼,沉冷平稳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押着苧侧妃的嬷嬷紧忙回道:“回殿下,天色有些暗,老奴只看见男子的背影,未曾看到那男子的容貌。” “其他人可有见到?”魏驰又问。 “那男子是个会功夫,老奴本想上前看个清楚的,却被苧侧妃给拦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那男子翻墙跑了。” “除了苧侧妃,其他人都退下吧。” 魏驰这话一出,包括萧王妃在内都怔愣了片刻,对于魏驰这般云淡风轻的反应都感到十分的迷惑。 就算不宠爱苧侧妃,可哪家男子在得知自己后室红杏出墙,能这么淡定,半点火儿都不发? 待萧王妃带着婢女和嬷嬷们离开后,魏驰看向苧侧妃,等着她自己开口。 苧侧妃跪在地上,单薄纤瘦的身体微微发抖,湿红的眸眼却透着坚定无比的光。 她声音微颤道:“是臣妾对不住殿下,臣妾愿意以死谢罪。” 我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可也是有感情的。 与苧侧妃相处这么久,且当初入宫时,她与温侧妃还拖玄影给我送过银子,有那份厚重的情谊在,我怎舍得看她死。 我紧张地看向魏驰,心里在琢磨该如何替苧侧妃求情或者是救她一条命。 魏驰浅笑,没有表态。 那张矜贵冷傲的脸仍是让人猜不出他到底是何情绪。 我捡起案桌上的蒲扇,跪坐在魏驰身旁,轻轻替他扇着风。 “殿下......” 刚开口唤他,魏驰便打断了我想替苧侧妃求情的话:“柒娘,陪本王安安静静地下盘棋。” 我只能从命。 搬来棋盘,与魏驰对坐在矮榻上,一黑一白地下起了棋,任由苧侧妃一直跪在那里低泣。 棋下了不到半个时辰,影卫玄影低调地走进殿内,在苧侧妃身旁跪下请罪。 “属下贪恋殿下的女人,罪该万死,请殿下赐罪。” 苧侧妃看着玄影,泪花簌簌,心痛不已。 “你来做什么,都说了,这事我一个人承担。” 苧侧妃转而冲着魏驰磕头。 “殿下,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不守妇道,水性杨花,先勾引玄影侍卫的,殿下就责罚我一人吧。” 一旁的玄影大有与苧侧妃一同赴死的决心,亦是磕头道:“是属下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明知是苧侧妃是殿下的人,还......该死的是属下,苧侧妃尚还是完璧之身,还请殿下饶侧妃一命。” 痴情怨女,很是让人动容。 我抬眸端详魏驰的神色,犹豫着要怎么劝,才能让他饶了这一对苦命鸳鸯。 “柒娘,该你了。” 魏驰却提醒我继续下棋。 苧侧妃哭得我心焦,哪还有心情陪他下棋,敷衍地拿起一枚棋子,随意放了一个地方。 魏驰看着眼下的棋局,眉头微挑,倏地笑了。 他落下一枚黑棋,提醒我道:“再不认真下,本王可要赢了。” “......” 都这节骨眼了谁还在乎输赢? 魏驰面无表情地看向苧侧妃和玄影,语气散漫清冷道:“在本王看来,你们两个.......都得死!” 第93章 柒娘得吃点苦头 “殿下!” 玄影眼神哀切地看着魏驰,“请饶苧侧妃一命,属下愿替她受千刀万剐之刑。” 见魏驰无动于衷,神情冷漠如冰,苧侧妃甚是坦然地握住了玄影的手。 她笑着流泪,悲伤半幸福半。 “玄影,你我此生不能结为夫妻白首相携,但若是能同死,亦是无憾了。” 面对苧侧妃与玄影侍卫的情深义重,魏驰视若无睹。 他就像一个毫无瓜葛的旁观者,丝毫没有半点在意或恼怒的情绪。 魏驰低头审视棋局,慢条斯理地从我身前的棋盒里,拿出一枚白棋,替我走了一步。 落子之后,任由苧侧妃和玄影在那里相拥而泣,魏驰又云淡风轻地同我闲谈了一句。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次,轮到柒娘要赢了。” 我低头瞧了一眼,魏驰的确是将死局变成了活局。 “殿下的棋艺,果然高超。” 我漫不经心地敷衍了一句,心里始终在琢磨魏驰此时此刻的心思。 魏驰抬眸冷幽幽地觑了我一眼,似是对我心不在焉的态度感到不悦。 宽大的衣袍用力一扫,魏驰拂乱了整盘棋。 他起身朝软榻的方向缓步踱步而去,语调恹恹地同长生公公下令。 “命人将玄影关入王府地牢,择日乱棍打死。苧侧妃关入房门不得踏出半步,待她与母家人辞别后,赐毒酒一杯。” 长生公公面色沉重地躬身应承:“奴才遵命!” 玄影五体投地,颤声拜别。 “属下此生能为殿下做事,实乃三生有幸。” “愿殿下终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所念皆有所成。” 魏驰没有停下脚步,穿过一层层的垂纱帘帐,朝殿内深处走去,留给玄影和苧侧妃唯有那挺拔孤冷的背影。 玄影和苧侧妃被人带下,我来到魏驰的榻边。 斟酌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开口想替玄影和苧侧妃求情。 “苧侧妃入府后不曾得殿下呵护宠爱,她与玄影亦是有情可原,何以至死,殿下为何就不能放他们一马?” 魏驰缓缓地坐起身,单手倦怠地搭在拱起的膝盖之上。 他冷幽幽地回视着我,一字一句反驳。 “那赵书亦又何以至死?” “本王又何以至死?” “......”,突如其来的话驳得我无言以对。 魏驰凝视着我的眼睛,阴冷的笑意加深,继续反问我:“书亦兄是杀过人,还是本王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 是啊,我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哪来的资格在这里装起好人来。 我又有何资格要求魏驰? 垂下眸眼,我浅笑自嘲。 “是奴婢一时忘了本分,说了些没用的话。柒娘先下去准备,稍后侍奉殿下沐浴。” 身子才退后两步,魏驰就大跨步从榻上冲了下来。 他扯着我的手臂,一把将我甩到床上,愈发健壮的身躯旋即欺身而上。 “今日若是换了你,可知本王会怎么做?” 我躺在魏驰的身下,看着他,“奴婢不知。” 魏驰的手背顺着我的面颊摩挲向下,威胁的口吻丝丝入扣。 “本王会当着你的面儿,用最痛苦的法子杀了于世,然后,让你生不如死,求死......亦不得。” 言语间,魏驰分明是笑着说的。 他笑的时候唇红齿白、眸眼温柔,原本好看惊艳的一张脸,此时却透着慎人的狠厉,宛若玉面阎罗一般,迷惑人心的同时又让人心生畏惧。 我知道,魏驰这是在警告我。 若是我和于世有半点逾越之举,魏驰定不会轻饶了我们。 我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了。 怎么这细作当着当着就变了味儿呢? 魏驰这人还没能替晏王杀掉,我自己却被他抓住了脚腕,想逃都逃不了。 在陷入自我怀疑时,魏驰的手已褪掉我的衣裙,肆无忌惮地四处抚摸揉捏,细密强势的亲吻也游移在各处。 湿滑柔软的触碰不断向下,肌肤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本王的话,柒娘可记住了?” 惩罚似的轻咬吮吸,让我不由得求饶。 我娇喘应道:“柒娘记住了。” 一番挑逗拨弄后,魏驰噙着坏笑探身上来,唇瓣上还泛着一层晶莹的水光。 脚腕的玲珑骰子里红豆轻颤,玉器撞击的清脆声音在帐内轻响。 魏驰他用力捏我的脚踝和腰侧,霸道地重复着那个动作。 “本王的柒娘,惯会撒谎,得吃点苦头,才能长些记性。” ...... 翌日。 半日不到,苧侧妃与男子私通一事,便被人传出了王府。 在都城百姓之间,更是被传得沸沸扬扬。 有破口大骂苧侧妃不守妇道的,还有同情温侧妃和萧王妃也要空房寂寞的,另外还有一些人是可怜魏驰的。 说他徒有一张好皮囊和尊贵的身份,却无法人道,在床上树立夫君威严,只能眼睁睁看自己的侧妃和外男偷腥,实乃人间一大悲哀。 更有人断言,光凭魏驰不能绵延子嗣这一点,便是与太子之位无缘了。 长生公公前脚刚跟魏驰禀报完外头的这些闲言碎语,萧王妃就急冲冲地赶了过来。 “殿下到底何时处置苧侧妃?再这么下去,睿王府的颜面都要丢光了。” 萧王妃显然也是听到了外头的流言蜚语,不免掉了颜面。 “不早些给外人摆明立场和态度,不仅会影响殿下的声誉和尊严,也会坏了府上其她女子的名节,误以为咱们睿王府的门风......便是如此随便。” 言语间,萧王妃看了我一眼。 “殿下若再这么拖下去,臣妾是没脸出门了。” 魏驰似乎丝毫不为外面的流言蜚语所扰。 对于萧王妃的话,更是淡然处之。 “本王不能人道的传闻,于王妃来说,可未必是坏事。” 萧王妃不解,凝眉问道:“殿下这话是何意?” 魏驰避而不答,似乎早就另有打算。 他逗着糯团儿,懒声下令:“先退下吧,苧侧妃的事,本王自会处置。” “殿下......” 萧王妃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魏驰一个冷冷的眼神给顶了回去。 晌午时分,因苧侧妃一事传到圣上的耳朵里,魏驰被召见入宫。 第94章 筝鸣 魏驰前脚一踏出府门,我就将他的叮嘱全都抛到脑后。 为了找到软骨散的解药,我将魏驰寝殿和书房、以及长生公公住的房间都翻了个遍。 除了一些外用的创伤膏外,并未能找到任何像是解药的东西。 是啊,魏驰那样谨慎的人,定会把解药放在不易找到的地方。 魏驰出府的机会难得,我不能光在找解药的事上浪费时间。 我又回到自己的寝房,找出我之前从杂物库里取来的麝香粉,将其调配在香料里,一起装进香囊,随身佩戴。 有了这个在,加上宫寒之症尚需时日服药调养,我想避孕一事,应该是万无一失了吧。 但,魏驰终究是不信我的。 他和长生公公虽不在,但我能感知得到,王府内还有一双眼睛在无时无刻地盯着我。 这些日子,我一直打算将睿王府内应叛变并归顺魏驰一事告知晏王。 这样一来可让晏王知晓我和于世的处境,不至于因我们迟迟未动手杀魏驰而起疑心;二来可向晏王表忠心,博得晏王一份信任。 可眼下该如何把信送出去? 我唯一能信任的人便只有于世。 可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影卫的监视之中,贸然去找于世,不仅会给于世带去麻烦,还会激怒魏驰,让他变本加厉地限制我的自由。 得找个迂回的路数才行。 我见不得于世,不代表别的人不行。 从前庭来到后院,脚还没等跨进后院院门半步,守门的侍卫便举起大刀将我拦住。 “睿王殿下有令,若无准允,柒姑娘不得踏入后院半步。” 我软声软语地与两名侍卫商量。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二位侍卫,帮我给温侧妃传句话,就说柒娘想见她,能否麻烦温侧妃来前院与我一叙?” “睿王妃有令,近日府上门风不正,后院女眷若无王妃准允,不得擅自离开后院半步,须在房内静思自省,熟读抄写《女诫》和《内训》。” “......” 夫妻俩还真是配合得当。 一个管前院,一个管后院,真是一点缝儿都不给我钻呀。 “那就劳烦二位侍卫,帮我给萧王妃传句话,就说柒娘有事与王妃相谈。” 守门的侍卫轴得很,有一位看着我皱起了眉头。 “柒姑娘到底想见谁?一会儿温侧妃,一会儿萧王妃的,又是要何事要谈,柒姑娘若是不说明缘由,事后殿下问起,我们也不好回答。” “......” 我被怼得无话可说。 另一名侍卫也随声附和。 “是啊,都是在王府当差做事的,还请柒姑娘莫要为难我二人才是。” “......” 也对,我只是区区一个婢女而已,守门的侍卫能听我的才怪。 无奈之下,我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魏驰的寝殿。 怎么办呢? 该如何打破当下的死局? 我站在廊檐下,无念无想地望廊檐外的四角天空。 夏风轻拂,裹挟着花香和阳光的味道从鼻尖掠过,似曾相识的味道唤醒了尘封许久的记忆。 我忽然想起了儿时的一件事。 父王死前的那年夏季,于世入宫给太子哥哥做伴读,一起学书、一起练剑习武。 有一次,于世和太子哥哥哄我玩儿,给我做了一个风筝。 挂着小竹笛的风筝飞得很高很高,在半空中翩翩舞动,好像是真的飞鸟一样,发出好听的筝鸣来。 灵光一闪,我突然想到了办法。 ...... 待魏驰和长生公公从宫里回来时,我的风筝已经扎得初具雏形了。 魏驰穿着那身华贵迤地的淡青色长袍,踱步来到我身旁蹲下,单指勾起我的脸,在我的面颊上宠溺地浅啄了一下。 “在做纸鸢?”,他柔声问。 我摇头,笑意嫣然道:“不是纸鸢,是风筝。” 长生公公听了有些不解,凑到一旁看热闹。 “风筝不就是纸鸢?” 魏驰替我解释道:“自五代时于宫中作纸鸢,引线乘风为戏,后于鸢首以竹为笛,使风入竹,声如筝鸣,故名风筝。是以,不能发出声音的叫纸鸢,能发声的叫风筝。” 长生公公躬身自嘲道:“原来如此,是奴才无知了。” 我将几根竹条递给魏驰,“殿下要不要也做一个?做好了,比比谁的风筝飞得高。” 魏驰眉头轻挑,来了兴致。 连衣服都没换,他便从我手中接过竹条,学着我的样子,一起扎起了风筝。 “殿下就不能......饶了苧侧妃吗?她......” 扎风筝时,我又试图开口替苧侧妃求情,可话刚说到一半,就被魏驰无情淡漠的言语给打断了。 “事关皇家颜面,苧侧妃必须得死。” “当你的女人,真可怜。” 魏驰完全没有被我的调侃刺痛,反倒语气轻飘飘地揶揄起我来。 “他们是真可怜,而你是......真惨!” 我听得云里雾里,现在的处境虽然难了些,但也不至于用“惨”这个字。 只见魏驰冲着我唇角斜勾,邪魅笑道:“今晚,你别想睡。” “.......” 我偏头装傻,不想理他。 刻好的竹笛挂在风筝上,我和魏驰的两个大风筝都做好了。 我提笔润墨,在风筝的两条长尾上,分别写下了两行字。 “海晏河清,时岁和丰。” 我将毛笔递给魏驰,“殿下也在你的风筝上题两行字吧,听闻风筝可以将人的心愿传递给上天。” 魏驰并未将笔接过去,而是从身后揽住我,握着我的手,一起在他扎的那个风筝上,带着我一笔一划写下两行墨色的正楷。 “否极泰来,共伊长远。” ...... 似乎是连老天爷都在帮我。 翌日,暴雨来临前,天地之间狂风大作。 “殿下,起风了。” 我惊喜万分地提着风筝,冲出了殿外。 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束发的丝带随风蜿蜒舞动,时而打在我的面颊上,时而挡住了我的视线。 魏驰提着风筝站在殿门前,静静地看了我良久。 我站在风中,笑意盈盈地朝他挥了好久的手,他才缓缓跨过殿门朝我走来。 “殿下,趁还没下雨,我们快比比谁的风筝飞得高。” 我迫不及待地将风筝放出,扯着线,仰头看着它越飞越高。 风很大,风筝毫不费力就飞过了高高的廊檐院墙。 挂在风筝上的竹笛发出好听的筝鸣声,随着风声传得很远很远。 今日于世在西门当值,我相信他一定会注意到竹笛声,仰头望天,看到那个写有“时岁和丰”的风筝。 第95章 他仍在等 苧侧妃与人私通的事,已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 为了给圣上和萧皇后一个交代,魏驰也将与苧侧妃私通的男子是玄影一事,告知了众人。 温侧妃虽也有替苧侧妃求情,可魏驰只提了“上官铎”的名字,就踩到了温侧妃的尾巴了。 她站在殿门外,叉腰大骂魏驰,说他当和尚不撞钟,娶了女子入府,却不尽人夫之责。 魏驰不徐不疾走到殿门前,懒洋洋顶了温侧妃一句。 “温侧妃可是需要本王尽下夫君之责?” 温侧妃一听,吓得立马偃旗息鼓,灰溜溜地跑回了后院。 如此,便再无人出面替苧侧妃求情。 就连苧侧妃的母家人都嫌弃她败坏了女子的名节,败坏了家风,即使在她被赐毒酒的前日,都无一人来看望送别。 今日。 玄掣入殿禀告。 “启禀殿下,已遵照殿下吩咐,将玄影乱棍处决,尸体已经浸猪笼沉到城外的护城河。” 魏驰缓缓抬眸看向长生公公,神色淡漠如常。 “去给苧侧妃赐酒。” 长生公公领命退下。 我坐在一旁心不在焉地逗着糯团儿。 “在想什么?”魏驰忽然问我。 我平静地缓声回道:“在想以前给苧侧妃讲的那个故事,可惜一直没有告诉她真正的结局。” “还在想,苧侧妃走了,后院的叶子牌应该是再也打不起来了,温侧妃屋里的瓜子许是再也嗑不完了。” “还在想,苧侧妃女红做得极好,可惜没能多跟她学一些针法......” 魏驰嘲笑我瞎矫情。 他说我眼泪都没掉一滴,装什么多愁善感,劝我有精力还是想想自己吧。 我听了觉得有道理,冷漠无情才是最符合我的设定。 都是萍水之缘,有聚必定有散,我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细作在这里忧伤什么。 回不去的过去,回不去的日子,都该封存在记忆里,继续去走接下来的路。 苧侧妃死的当晚,睿王府后院灵堂烧了一场大火。 苧侧妃的尸身连带着棺材,都在大火中烧成了灰。 熊熊大火前,温侧妃哭得最凶。 昔日的陪伴,一下子就这么走了,总是会让人有种虚无感。 我陪着魏驰站在烈火前,竟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 许是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生死这件事,于我来说,早就麻木了。 我不由自责,若是我没有跟苧侧妃讲过元玥姐姐和鸿宇哥哥的情爱故事,或许她就不会对爱情产生向往,也不会走得这般狼狈凄惨吧。 所以啊,女子还是离“情”字远一点的好。 就像元玥姐姐和苧侧妃,爱来爱去,爱到最后,还不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两日后。 大暑,城门外。 午后的日头烈得很,烤得地面热气蒸腾,连远处的景象都像海市蜃楼般影影绰绰,模糊了几分。 即使什么都不做,我同魏驰坐在马车中都热得汗流浃背。 魏驰鲜少出府,却不知今日为何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仅出了府,还来到了城门外。 马车摇摇晃晃地轧着官道,走了大约十里,终于停下。 长生公公掀开竹帘,探进那张秀气却热得粉红的脸,“殿下,到了。” 我同魏驰先后跳下马车,却见到两道熟悉的身影,从亭子里紧步迎了上来。 “属下见过殿下。” “民......妇见过殿下。”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两人,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玄影和苧侧妃竟然都活着? 不对,不能再称苧侧妃了,应该叫苧小娘子。 猛然回过神的我欣喜万分地跑过去,抱住苧小娘子 “你们没有死?” 苧小娘子看向殿下,一脸感激道:“这还要感谢殿下的宽宏大量。” 魏驰与玄影还有话要说,我便拉着苧小娘子到亭子里乘凉。 聊了几句后,我便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玄影和苧侧妃的死都是假的。 是魏驰特意安排人买来死刑犯,来了个偷天换日的把戏。 这样既保全了睿王府的声誉和魏驰的面子,又让他们二人摆脱了身份的束缚,得以厮守。 唯一可惜的,便是玄影和苧侧妃不能继续生活在都城,免得被熟人认出,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你们想好去哪里落脚了吗?”我问。 苧小娘子握着我的手,脸上幸福之色满溢。 “玄影说殿下已经替我们安排好了,等我到了那边,就给你和温姐姐写信。” “你不知道,温侧妃那日为了你哭得有多难过,听说这几天在府上还闷闷不乐的。若是知道你还活着,还能跟心上人远走高飞,她不知要多开心,多羡慕。” 苧小娘子有些愧疚:“我走了,就剩她自己了,以后柒娘有空就多去陪陪温侧妃。” 我倒是想啊,可惜魏驰根本看我看得紧。 我掏出身上仅有的那些值钱玩意儿和碎银子,塞给了苧小娘子。 “若是殿下早些告诉我,就多给你们备点盘缠了。这些虽少了些,但路上买些茶水喝总是够的。” 推拒了一番,苧小娘子收下银子。 她看着我,不免面露担忧。 “倒是柒娘你,以后的路可是要想好。” 她握着我的手,语重心长道:“王府虽好,可你身份卑微,终究只能做个贱妾良妾。” “若是日后殿下有望入主东宫,又登基为帝,后宫佳丽三千,柒娘不像温侧妃和萧王妃,背后有母家势力可以倚仗,你一个奴婢出身,到时又如何能在尔虞我诈之中保身呢?” 苧小娘子顿了顿,瞧了一眼在远处谈事的魏驰和玄影。 她谨慎地低声同我道:“虽然你现在受殿下宠爱,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天蔺芙回来,你会如何?” “你可知,殿下他仍在等着蔺芙。” “听玄影说,这些年来,殿下一直安排人在云州暗中保护监视蔺芙,每月云州那边都会送信汇报蔺芙的情况......” 苧小娘子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唯有两句话始终在耳边回荡。 “殿下一直安排人在云州暗中保护监视蔺芙,每月云州那边都会送信汇报蔺芙的情况。” “殿下仍在等着蔺芙。” ...... 第96章 算盘落空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是替身的事。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魏驰对他的夭夭念念不忘。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对我的温柔和宠溺,都是来自对另外一个人的...... 既然不是第一天知道,为何有种被人当头打了一棒的感觉。 明明未曾对魏驰动过心,为何心口会有种让人泪目的绞痛感? 我捂着胸口,低头瞧着那处,第一次质疑自己。 我这是怎么了? 怎么连我自己的心都不懂了。 但我要感谢苧小娘子,感谢她给我的这当头一棒,将我彻彻底底敲醒,及时悬崖勒马。 送别了玄影和苧小娘子后,我和魏驰坐着马车回城。 卷起竹帘,我透过车窗瞧着路旁的风景。 路边的林木郁郁葱葱,遮挡着盛夏的骄阳。 阳光仅能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面上落下一片片光影斑驳。 眼前的景象忽然跳出我的视线,魏驰将我拦腰捞起,放在他的双腿上,拥我入怀。 “那两人都活着,你还不开心?” 他低头欲要吻我,我下意识侧脸躲过。 不知为何,此时很是抗拒与魏驰的亲昵。 魏驰捏着我的下巴尖,将我的脸掰向他,强迫我与他对视。 “又闹什么?” 我神色怏怏地敷衍道:“没事,天气太热了。” 闻言,魏驰伸手将不远处的食盒拉到身旁。 打开盒盖,里面有个小冰鉴,冰鉴里放着碎冰,碎冰中间又放着一碗杏仁酥酪和一碗绿豆沙。 “出发前,特意命长生给你备的,不过柒娘体寒,不宜贪凉,少吃一些。” 我借故要吃杏仁酥酪,想从魏驰身上移开,却又被他按了回去。 “就在本王怀里吃。” 我看着魏驰,脑子里不争气地闪过一个疑问。 曾经,魏驰也这么抱着夭夭,看着她吃东西吗? 可知道了答案又如何。 我和魏驰注定是两路人。 合格的细作要懂得调控情绪,时刻清醒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侧身坐在魏驰的腿上,在他的凝视下,我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地吃着。 “好吃吗?”魏驰问我。 收敛适才的小情绪,抬起眸眼的刹那,我又恢复之前乖顺的笑容。 “好吃。殿下也尝尝?” 强压下心口的那股酸涩,我故作顺从地舀了一勺,递到魏驰的嘴边喂他。 可就在此刻,马车外的长生公公一声高喝。 “有刺客,保护殿下!” 与此同时,几道蜂鸣从不同的方向而来,带着破竹之势,穿透马车的木板,露出锋利的箭矢。 马车飞速向城门的方向狂奔,刀戈相搏的声响不断从后方传来。 魏驰将我护在怀里,东躲西避,并不停地用剑砍断从各个方向射进马车里的羽箭。 伴随着一声马啼嘶鸣,天旋地转,马车侧翻滑向路边,直到撞到一棵树上。 “躲在车里别出来。” 塞给我一把匕首后,魏驰提剑而去。 马车外厮杀声一片,不断有潜伏的刺客从四面八方袭来。 箭雨的目标也从马车转向了魏驰。 我紧握着匕首,爬出马车,站在显眼的地方观察着魏驰那边的形势。 刺客的身手虽然个个不凡,可魏驰真的很强。 他剑走偏锋,常常出其不意,刺客还未等反应过来,便已成为魏驰剑下的亡魂。 再加上长生公公和四名高手影卫,一番厮杀下来,刺客渐渐所剩无几。 虽然刚刚在马车里,是杀死魏驰的极好机会。 但是我放过了。 因为在杀死魏驰前,我得先拿到软骨散的解药。 不然,我就得当半年的废人。 半年太久了,我等不及。 只见一名半死不活的蒙面刺客要逃。 趁着魏驰几人在那边搏杀之际,我朝那刺客走去,挡住了他的路,示意他绑架我。 蒙面刺客朝我摆了摆手,不屑于对我这个婢女下手。 “边儿去,老子不杀女人。” 他往左跑,我就也往左去,他往右去,我就跟着往右走。 刺客提着刀,对着我凶道:“再他娘拦我路,老子砍了你。” 这就对了。 我继续缠着他,逼得蒙面刺客将刀架在了我脖子上。 “你个臭娘们儿,看上老子了不成?” 我点头诓他,“大哥,带我走吧。” 蒙面刺客短粗眉一挑,反应了一瞬,当即把我扛上肩头往林间跑。 只是刺客腿上受了伤,跑起来一瘸一拐的。 跑了没多远,我便高声哭喊求救。 “殿下,救我!” “殿下~” 蒙面刺客气得将我扔在地上,用刀指着我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到底几个意思?耍老子不成?” 此时,魏驰已经提剑追了上来。 “殿下救我。” 我泪眼婆娑地看向魏驰,扮得娇弱又可怜,看得蒙面刺客一愣一愣的。 蒙面刺客骂骂咧咧地拔腿要跑,可没跑几步,就被魏驰投剑刺穿。 魏驰疾步跑过来,黑沉着一张脸,检查我身上是否有地方受伤。 当看到我手腕上在流血的刀伤,魏驰身体猛地僵滞了一下。 他眉头紧拧,似乎十分紧张。 从怀里掏出一条干净的白丝帕子,给我手腕上的伤包扎止血。 “忍一忍。” 那伤其实是我自己用匕首割的,为的只是想让魏驰对我感到愧疚。 魏驰欲要将我拦腰抱起,我却在这时察觉到林中仍潜伏着一名刺客。 刺客隐藏在高高的树干上,借着茂密的林叶掩护,箭已搭弦,拉起了满弓。 想起古琴阁上我射出的箭,那么近的射程,魏驰都能精准快速地抓住我的箭,救了赵书亦一命。 今日这个射程距离,他更是不在话下。 以魏驰的敏锐和身手,我若将他扑倒,替他挡箭,他也不会让羽箭伤我分毫。 就算是不小心被射中了,那我也认了。 既然如此...... 我何不让魏驰欠我一个人情,增加我讨要解药的筹码。 眼看着箭羽离弦朝着魏驰射来,我起身欲将魏驰扑倒,打算来招美人救英雄的苦肉计。 只是...... 我推了三四下,手臂软如棉,使不上劲儿,根本就推不动魏驰。 千钧一发之际,魏驰迅速将我按进他的怀里,快准狠地用剑砍断了射来的利箭。 我的小算盘又一次落空了。 刺客逃的逃,死的死。 只有一个被留下了活口,还是赶在他服毒自尽前被玄掣往嘴里塞了东西。 来时的马都被砍断了腿,马车也被乱箭射成了筛子,剩下的回城路便只能靠走的了。 在长生公公和几名影卫的保护下,魏驰背着我朝城门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我的下巴尖搭在魏驰的肩头,委屈巴巴地抱怨着。 “都怪殿下给奴婢喂了软骨散,不然也不会被刺客掳了去。” “现在柒娘就是个可以任意由人拿捏的软柿子,一点防身的能力都没有。” 本想劝服魏驰给我软骨散的解药,不成想他超级难糊弄,压根不上我这套。 还毫不隐晦地揭穿我:“若非你主动从马车里主动出来给人抓,谁会在乎车里还有个婢女?” “......” 第97章 何苦呢 天气热得很,即使是在林荫下行走,人也热得汗流浃背。 长生公公紧跟在魏驰身旁,替他撑伞挡太阳,很怕魏驰会晒得中暑。 如今的魏驰,背着我连大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我趴在魏驰的肩头,看着豆大的汗水顺着他的额头、鼻尖、下颌滑落,忍不住伸手用衣袖替他擦汗。 魏驰侧脸觑了我一眼,原本矜贵冷傲的一张脸上,漾起清浅温柔的笑来。 “还算是有点良心。” “奴婢可以自己走,殿下放我下来吧。” 魏驰将我的身体向上又颠了颠,“你若是累坏了,晚上如何在床上伺候本王。” “......” 真是几句都离不开荤话。 我从头上拔下发簪,簪头抵在魏驰的侧颈上。 “殿下就不怕我趁机杀了你吗?” 魏驰不为所动,背着我继续向前走着。 “那你大可试试。本王死了,你活不成不说,于侍卫也活不成。” 收起发簪,我恹恹地道了句:“真是无趣。” 魏驰的喉间闷出一声笑来,我毫无预兆地问我:“柒娘第一次杀人,是在何时?” “殿下为何突然问这个?” 他慢声言道:“柒娘的事,本王所知甚少,很是好奇。” 若是告诉他我第一次杀人是在何时,那我之前的假身世便会暴露。 我便将在细作营里第一次杀人的事讲给了魏驰听。 “当时害怕吗?” “有点。” “以后,有本王在,你不必再杀人。” 头埋在魏驰的颈窝处,我没有说话。 我未来的人生与魏驰无关,杀不杀人他也说得不算。 “殿下呢,第一次杀人是在何时?”我调转了话锋。 魏驰回忆道:“本王八岁时,在那座冷宫,亲眼看到一个太监给我母妃灌下毒酒,我愤恨至极,可那时太小没有勇气,直到十一岁的时候,才亲自动手杀了那太监。” 我问他:“殿下第一次杀人时可有害怕?” 魏驰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太监的鲜血溅在了本王的脸上,温热腥甜,让人作呕。鲜血染红了本王眼中的世界,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狰狞恐怖,让人茫然无助。” 鲜血染红了眼中的世界,一切都那么地狰狞恐怖...... 我杀死残暴荒淫的父皇时,父皇的鲜血也溅到了我的眼中,染红了我眼中的世界,让父皇那张本就恐怖残暴的脸愈发地狰狞,宛如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厉鬼。 魏驰的经历倒是与我有几分相似。 环抱魏驰脖子的手臂紧了紧,我安慰他:“殿下小小年纪便替你母妃报了仇,她一定很欣慰。” 魏驰摇头,平缓的声线里多了几分凌寒之气。 “长大后本王才知,真正的仇人并非那个太监,最该死的也不是他......” 后面的话魏驰未再继续说下去。 可懂的人都懂,害死他母妃的人是那无情心狠的君王,是后宫之内的钩心斗角和尔虞我诈。 气氛过于沉闷,魏驰又换了个问题。 “柒娘生辰是何时?” 魏驰迟早是要死在我手里的,告诉他生辰又有何用,多一些记忆,就会徒添一些牵绊。 “奴婢已经不记得生辰了。” 魏驰下颌线紧绷,默了半晌,他道:“那就跟本王一个生辰好了。” 我敷衍奉承。 “好啊,能与殿下同日生辰,奴婢真是荣幸至极。” “没了?”魏驰问。 我被问得云里雾里,“还该有什么?” “......” 空气沉默片刻。 魏驰的气场愈发地沉冷,他每次将我身体往上颠时,力道都会重几分。 也不知是我又哪儿惹他不高兴了。 一旁的长生公公在几次欲言又止之后,终于沉不住气了。 “柒姑娘,你平日里看着挺聪明的,怎么今日就......” “......” 我歪了下头,纳闷起闷来。 长生公公急道:“殿下都暗示这么明显了,柒姑娘是不是也该问问殿下生辰是何时?” “......”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敢情就是为了生辰啊。 “殿下的生辰是何时?” 长生公公见魏驰不答,替他答道:“后日。” 有些突然。 魏驰未必能过上明年的生辰了,死在我手里前,就勉为其难他过一次生辰。 “殿下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我趴在他肩头看他,魏驰的侧脸上终于有那么一丁点的笑意。 只见他斜勾唇角,坏笑道:“你在万花楼里学的,还没用过的姿势。” “......” 光天化日,又不正经。 我对着魏驰的侧颈就是狠狠的一口。 ...... 回都城的路并不顺。 走了一段路,又遇到了一波刺客。 长生公公胳膊受了伤,有两名影卫也中了箭。 魏驰背着我在刺客的追杀下,一路朝城门的方向拼尽全力地奔跑着。 真是不理解,魏驰这又是何苦呢。 把软骨散的解药给我,他好我好,大家好。 我趴在他的背上,时不时还要确认一眼后方。 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啊。 我忍不住同魏驰抱怨,“殿下你说实话,非得背着奴婢跑,是不是想让奴婢在后面替你挡箭。” 生死攸关之际,魏驰懒得搭理我。 将我放到一棵树下,叮嘱我躲好后,提着剑就朝追来的刺客杀去。 魏驰下手狠绝,招招致命。 俊美的脸上染着血,显得鬼魅而妖艳。 一双冷厉的眸眼噙着浓浓的杀意,漠然从容的神色,震慑得冲上来的刺客不由地向后退着步子。 我躲在树后瞧得出神,直到一名刺客从我背后袭来,我才留意到。 虽然身体使不上力气,但不代表我的反应速度是迟钝。 我躲过刺客的第一刀,却因突然酥麻瘫软的身体摔倒在地上。 只要突然用力,身体就会使不上劲。 眼见着刺客的第二刀朝我砍来,我却动弹不得,无法反抗。 炎炎夏日,刀身反射的光却是寒气逼人的。 那光太过刺眼,我不禁闭上眼,无力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我有些不甘心。 心想这样死了也太怨了。 “站起来。” 刺客并没有对我下手,而是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放下剑,不然,你心爱的小婢女就得死。” 这批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比上批刺客聪明得多,知道拿我来威胁魏驰。 魏驰等人停了下手中的动作。 他转身死死地盯着挟持我的人,随手一撇,就将剑扔在了石子路上。 影卫和长生公公们面面相觑,也跟着扔掉了将手里的武器。 魏驰迈着沉稳的步子,幽深的眼神宛若淬了冰,带着极强的压迫感,闲庭信步般地朝我和刺客而来。 “放开她,本王可给你一次逃跑的机会。” 第98章 送子 “杀!” 挟持我的刺客高喝一声,其他的刺客同时攻击手无寸铁的影卫和长生公公。 刺客将我一把推开,抡起大刀便径直朝赤手空拳的魏驰砍去。 魏驰处乱不惊,站在那里等着刺客的靠近。 那一刻,我竟然本能地想冲上前去拦住刺客。 身体猛然滞住,我看着伸出去悬停在半空的手,心神恍惚了一瞬。 我是细作,是要杀魏驰的人,却为何总是怕他出事? 我何时这般拎不清了? 照这样的心态下去,真到了要下手杀死魏驰的那天,我还能下得去手吗? 而魏驰似乎永远都会给自己留一张底牌。 眼见着他从宽大的袖袍里抽出匕首,用匕首的刀背抵住刺客朝他砍去下去的刀刃。 魏驰如一阵风,迈步迅速前移。 匕首与刀刃间因迅猛的摩擦发出金属独有的刺耳声响,并且迸溅出一阵阵火花来,给这本就炎热的盛夏又徒添了几分燥热,也静得竹林的几只鸟扑腾而去。 都来不及细细看清魏驰是如何下手的,那名刺客便被魏驰一刀封喉,捂着鲜血汩汩而流的脖子,满眼惊恐和诧异地倒了下去。 人烟稀少的官道再次恢复原有的岑寂。 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刺客的尸体。 上一波留下的刺客活口,不知何时趁乱逃了。 而第二波刺客似乎又都是死士,留下的一个活口拖着走了没多久的路,就突然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两拨刺客的幕后主使,一下子就成了谜。 可我想,幕后主使大致也逃不过三个人,萧皇后、晏王和靖王。 对于这一点,魏驰也心如明镜。 看他那副漠然淡定的神情,想是心里也早已有了答案。 平安回到睿王府后,魏驰拉着我同浴。 浴池中,魏驰抱着我问:“今日,柒娘可是失望了?” “失望什么?” “本王没能死在那些刺客的手下。” 我实话实说,没有半点的虚掩。 “奴婢可不希望殿下死,毕竟软骨散的解药殿下还没给奴婢呢。” 魏驰嗔笑道:“软骨散的药性只有半年,且越到后面药性越弱,就算本王死了,柒娘耐心等着便是,何必纠结解药一事。” 我靠在他怀里摇头,本就沉重的心情又添了几分焦灼。 若有所思地自顾念叨着:“半年......太久了。” 南晋那边的太子哥哥怕是等不及。 我担心太子哥哥可能挺不到我回去的时候。 “急什么?”魏驰疑惑。 我回过神来,随意搪塞了一句。 “殿下若是死了,便会有下个任务等着柒娘。没有好的身手,柒娘便会是任人宰割的弱者,命不由己。” 虽是搪塞,可也句句属实。 “换个任务,换个人,柒娘也会献身于其他男子?” “这是女细作的宿命,我们没得选。因为,我们的命......都是晏王的。” 魏驰捏着我的下颌尖,将我的脸扭向他。 狭长好看的眸眼目光灼灼,魏驰神色凝重沉冷又严肃。 他咬牙切齿地反驳道:“错!你的命,是本王的,你杀不了我,我也不会让晏王夺走你。” 我定定地回视着魏驰,不卑不亢。 “但愿,殿下不会死在柒娘的手中。” 傍晚时分。 宫中来了人。 萧皇后和圣上派太监来传口谕。 说是后日便是魏驰的生辰,因魏驰旧疾终于医好,又是萧王妃嫁入王府后第一次给魏驰庆生辰,萧皇后便主张在宫内要给魏驰大办一场。 看得出,这是萧皇后在同魏驰示好,主动握手言和。 宫里的太监前脚走了半个时辰后,晏王安排在府上的内应又来到殿中传信。 魏驰看过密信后递给了我。 是晏王让我后日晚上去趟万花楼。 这巧了不是,后日魏驰入宫过生辰,方便我离府。 晏王这是连离开睿王府的时机都帮我掐好了。 前几日便已听魏驰的人禀报说,大理寺那边虽仍在追查指使双修仪暗杀十皇子的幕后之人,却苦于找不出任何可以指证是晏王的确实证据,案子始终毫无进展。 避了几日风头的万花楼,前不久又重新开张了,只是换了一批老鸨和姑娘们而已。 魏驰疑心重重地看向那名内应。 “柒娘体内蛊虫的解药还有数月份的,按理说无须去取解药,晏王有事吩咐通过密信即可,为何突然唤她密谈?” 内应亦是不解。 “属下也不知,许是另有什么任务要吩咐柒娘吧。这类事之前也是有过的,而且,于侍卫那边似乎也收到了晏王的密信。” 我听了后,心中暗自窃喜。 定是于世捡到了我的风筝,看到了藏在竹笛里的密信,偷偷给晏王传了信。 魏驰挥手将人打发了下去。 他看向我,好看的眉眼蹙了“川”字。 “他每次叫你过去,可会对你做什么?” “晏王因忌惮女细作会叛变反水,所以有个原则,便是从不碰细作营里出来的女子。” 魏驰闻言,神情似乎轻松了几许。 我话锋斗转,继而又卖起了惨。 “但如今奴婢被殿下喂了软骨散,没有自保能力,就不知道晏王会不会对奴婢做什么了。” 魏驰冷哼了一声,缓缓眨了下眼,散掉了适才的担忧。 “真是见缝插针,无时无刻不在打解药的主意。” “......” 魏驰冷酷无情,耳根子硬得很。 我的小心思再一次没有得逞。 夜里缠绵时,魏驰问我可想好以什么姿势当生辰礼物来讨好他。 为了故意气他,我说给他送顶绿帽子可行。 魏驰气得让我大半宿都没能消停。 我软声细语地求饶,魏驰却说晚了。 我又问他除了那档子事,就没有别的生辰礼物想要吗。 魏驰的动作变得轻柔,吻去我面颊上的汗水后,柔声贴在我耳边说:“柒娘的心。” 我没有回应。 因为我想,魏驰真正想要的是蔺芙的心,不是我的心。 不然他也不会一直念念不忘,始终在关心着蔺芙在云州的生活。 魏驰反过来问我想要什么生辰礼,因为他说过他的生辰从今往后就是我的生辰。 我诚实说我想要软骨散的解药,魏驰说休想。 他捏着我的细腰,带着我的身体,骑着他身上扭动。 美其名曰,说是要送子给我...... “......” 我真是谢谢他! ...... 第99章 会比跟我亲吗 是日。 魏驰生辰。 与萧王妃和温侧妃离府入宫前,魏驰将一个袖箭和信号弹递给了我。 “玄掣会暗中保护你,若是有危险,发信号弹给他。” 送走了魏驰,我与于世碰面,一起来到了万花楼。 到了雅阁,晏王先让我进屋密谈,将于世挡在了雅阁门外。 我跪在地上许久,晏王才收起折扇,也收起了对我的审视。 折扇轻轻敲打着手心,晏王默了片刻,才慢慢开口道:“既已知你二人的真实身份,魏驰却迟迟没有处置你,看来......” 晏王看向我,满是心机和算计的眸眼细细地打量着我的脸。 他浅声笑道:“我这个六弟,还真是舍不得柒娘的这张脸。” 晏王润了口清茶,问我:“本王很是好奇,柒娘心里是如何打算的?” 我跪地不起,头比先前低得还要低。 “回主人,柒娘誓死为主人效劳,利用睿王对属下这张脸的偏爱,继续留在他的身边,伺机完成主人交予的任务,杀掉他。” 晏王摩挲着手中的茶盏,眼神冷然:“只怕没那么容易。” 我言辞凿凿,同晏王继续表着忠心。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属下会就着眼下被睿王掌控的被动形势,让睿王慢慢放松对属下的警惕之心,日子久了定会寻到暗杀睿王的好机会。” 雅阁内,响起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来。 我抬眸看去,只见晏王含笑的面容中带着几许疑惑。 “日日侍奉,柒娘就没对魏驰动过情吗?” 我垂眸摇头,语气无比坚定,是回答晏王的话,也是告诫自己的话。 “属下清楚得很,睿王心悦的是属下这张与蔺芙近似的脸,而不是柒娘本人。柒娘不是自作多情的人,一心只想完成主人交给的任务。” 晏王不是好哄骗的人,三言两语的好话自是不能让他信服。 他慢声慢语地又问:“荣华富贵和万千宠爱在眼前,是个人都会心生贪念,柒娘对本王这般忠心,是为何,实在让本王想不通。” 我额头贴地,言辞诚恳无比。 “回主人,柒娘与于世儿时流浪街头,若非主人好心收留,早就饿死冻死,何以活到今天。” “柒娘和于世的命是主人给的,主人有养育再造之恩,自该要对主人忠心才是。” “更何况,主人在我们体内种了蛊虫,就算是为了为活命,也得对主人忠心。” “简而言之,柒娘和于世对主人的忠心绝无虚假。” 晏王扬声笑了起来。 他频频摇头叹道:“不愧是我细作营出去的人,这张嘴真是能说会道,难怪别人送的那些婢女魏驰都瞧不上,偏偏你能入了他的眼。” 晏王似乎是放下了戒心,说起话来也亲和了许多。 “本王向来赏罚分明,派出去的每个人在完成任务后,本王都会给予奖赏。说吧,事成后柒娘想要什么?” 我恳切回他:“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人都向往至上的富贵荣华,柒娘也一样免不了俗。若是柒娘能为主人走向君王之位除掉一个障碍,柒娘想......” 晏王追问道:“想要什么?” 我缓缓抬眸看向晏王,眼波流转间故作娇羞:“柒娘想......留在主人的身边。” 闻言,晏王起初是怔愣了一瞬,随即哈哈哈大笑。 他起身走来,用折扇挑起我的面颊,意味深长道:“有意思。” 黏腻的目光开始在我的身上游移,我知道晏王这是动了淫欲。 但他心中仍有忌讳和猜疑,坚守着不碰女细作的原则。 “本王......考虑考虑。” 似乎做了一番挣扎,晏王转身回到茶桌前坐下,喝了一杯茶水,堪堪压下了体内刚刚涌出的那股欲望似的,看我的眼神又恢复了先前的精明和沉冷。 他旋即说道:“杀魏驰的事还得暂缓。” “......?” 说了大半天,晏王突然给我来了个大转折。 明明前些日子写密信让我杀魏驰,怎么今日又改了主意。 我满心疑问地看着晏王,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南州那边闹了水灾,圣上有意派人去治洪抗洪,安抚南州灾民百姓。” 听到南州,我瞬间就想起了蔺芙的父亲。 之前听温侧妃说蔺大人就是被贬去了南州当官。 只听晏王继续道:“水灾之后往往伴随瘟疫、粮荒,是个难办的差使,很有可能会落在某位亲王的头上。这种费力却未必讨好的事......” 晏王拿起茶盏,若有所思地笑道:“自该由那两位去做。” 饮下一口茶后,晏王仿若可以主宰他人命运的神明一样,言语间都透着股自高自大。 “就让魏驰再多活些日子吧。” 魏驰之前因体弱多病,一直在府上修养,不参与朝政。 现今他旧疾已好,也是时候入朝参政了。 加上魏驰,朝中便有三位成年开府的皇子亲王,若是魏驰死了,抗洪恤民一事,便会有一半的可能性落在晏王的头上。 可魏驰若是活着,那就是三分之一的可能性。 再加上晏王背后暗箱操作,落在魏驰和靖王身上的可能性便会大大增多。 晏王真是好算计。 定要在魏驰死前,充分利用他一番才行。 “至于睿王府的那个内应,本王便权当不知,暂时留他一段时间,本王会另外安排人与你们传信。” “是,柒娘知晓了。” 晏王又同我交代了一番后,命我退下。 待于世也同晏王谈完话,我们一同返回睿王府。 我坐在马车里,碍于玄掣就在不远处跟着,于世便充当侍卫跟在马车外面。 否则,让魏驰知道我与于世同乘马车,搞不好又要醋一番。 掀起竹帘,我和于世隔着车窗低声闲聊。 “风筝扎得未免丑了些。”,于世突然嘲讽起我来,“你这双手啊,果然不是做细活的料。” 我坐在马车里不服气。 “丑怎么了,能飞起来、能给你传信就够了。” 能与于世见面聊天的机会难得,我紧忙问起了南晋那边的事。 “最近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太子哥哥的病如何?” 于世凝眉摇头,“太子殿下的府上,守卫森严连苍蝇都飞不进去,消息更是传不出来。” 我叹气道:“目前来看,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就怕突然传出太子哥哥病逝的噩耗。 于世亦是点头赞同。 “不过,听探子来报,南晋的使臣再有些时日,便会到东魏。” 我思忖了片刻,同于世交代道:“魏驰盯我盯得紧,行动不便,待使臣来到都城后,就得由你多盯着点了,看看他们是不是为了传国玉玺而来。” “放心,不用你叮嘱,我也会看着办。” 隔着车门,于世看向我,眸光灼灼。 “若有机会,我定会早点抢回传国玉玺,带着你早点离开这里,一起回南晋。” 我用力点头,回了声“好”字。 于世跟在马车旁,每走几步,都要抬头透过车窗看上我一眼。 只是昔日明朗俊逸的脸上,即使挂着笑,却总是有几抹忧愁若隐若现,看得让人心疼。 这样默默无语地看了我半晌,于世突然开口道:“前些日子,我每晚都会去你的房间等你,却始终没等到你。” 我解释道:“魏驰将我关了起来,没有机会能告诉你。” “我猜到了。” 他默了默,继续又说:“为了见你,我尝试过闯魏驰的寝殿,跟他打了几场,结果也没分出个输赢。” “可有哪里受伤?”,我不免紧张起来。 于世蹙着眉头看我,有些不满。 “在你眼里,我的身手难不成要比魏驰弱,要不是怕你出事,我会故意放他几次水,让他跟我打个平局?” 我忍不住咋舌摇头,无法理解男人们奇奇怪怪的自尊心。 “行,我们于世最厉害。我这关心你,还关心出问题了。” 于世觑了我一眼,没好气儿又委屈起来。 “当初,糯团儿明明是我救它回来送给你的,那个狐狸崽子,现在竟然跟魏驰比跟我还亲,真是个白眼狐。” 我哭笑不得。 “你跟个狐狸较什么劲儿,有奶便是娘,谁让魏驰天天给它喂鸡腿儿。” “那你呢,现在跟魏驰也会比跟我亲吗?” 于世目光幽深晦暗地看着我,问得我猝不及防。 第100章 真乖,该赏 盛夏的日头有点大。 于世被晒得眉眼微眯,额头鼻尖都冒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我将伞从窗口伸出,替他撑着。 “他怎么能跟你比,这世界上谁都没法跟你比,你和太子哥哥一样重要。都是我的至亲之人。” 于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肉感极佳的唇角弯起压也压不下的弧度。 笑容在他脸上开了花,不断地向着眼角眉头漫去。 他走在鹅黄色的油纸伞下,一张俊朗坚毅且略带痞气的脸,也被鹅黄色的光映得温柔儒雅了几分。 “我自己来。” 于世伸手欲要将伞拿去,握住伞柄时,长有薄茧的手不经意地擦过我的手。 我坐在车里,认真琢磨起自己的手来。 上面的触感犹存。 类似的触碰我和魏驰也有过,不经意的一下,却总能让我心头轻颤。 可是跟于世为何却没有那样怦然心动的感觉。 难道是太熟了? 熟得跟亲兄妹一样,即使有任何的肢体触碰,都自然得毫无感觉? 沉思间,于世打着伞在马车外时不时打量着我。 “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浅笑道:“明明你比我小,可有的时候,我却觉得你像亲哥哥。” 于世登时沉了脸,皱眉不耐道:“谁要当你哥哥。” 走了几步,他又没好气地补了一句。 “弟弟也不想当!” ...... 我同于世回到睿王府时,魏驰仍在宫里。 直至暮鼓响起,他才同萧王妃和温侧妃回府。 “晏王今日同你说了什么?” 一回到寝殿魏驰便迫不及待地问我。 将魏驰脱下的天蚕丝长袍小心翼翼挂在衣桁上,我重新走到他身前,双手环绕到魏驰的腰后,解下他的腰间束带。 身体微微触碰,感觉自己都被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 即使什么亲密的举动都没做,在被他气息环绕包围的那刹那,都会感受到无法言语的悸动。 我溜了一下神儿,如实回答魏驰。 “晏王让我暂时别杀你。” 魏驰思忖了须臾,嗤声笑了笑。 “他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殿下猜到了晏王的用意?” 魏驰没有回答我,大手穿过我的发丝,握住后颈,轻轻揉捏间,目光如有实质地审视着我脸上的每寸肌肤。 “他可有碰你?” “不曾。” “口说无凭。” 言语间,魏驰的手已经扯开我裙衫的束带,缓缓褪去我的上襦,温柔指腹划过两侧露在外面的肩头,留下一片炙烫的余温。 “柒娘的皮肤白皙如雪,最是娇嫩。” 魏驰边说,目光边随他的指尖移动,似乎在察看我身上是否有欢爱过的痕迹。 “轻轻捏一下都会红好久,每次轻啄几口,洇红发紫的吻痕都要过好几天才能消退。” 魏驰俯身,从我的耳边、侧颈开始吻起,同时轻轻闻着我身上的味道,修长骨感的手指也不停地向下探去。 “欢爱之后,没个半天,这里一直都是肿的,还会有点点的湿意。” 极富有磁性和魅惑性的笑声飘入耳畔,魏驰似是很满意。 “真乖,该赏。” 他将我拦腰抱起,径直朝矮榻走去...... 美其名曰说是赏我,实则好处都被魏驰给讨了去。 我被弄得乏了,软声细语地同魏驰求饶。 “求殿下放过奴婢吧。” 魏驰一边动作,一边抚摸着我的脸,意乱情迷的眸眼宛若喝了酒一般,朦胧缥缈。 “柒娘,该是你放过本王才对。” 话落,温软再次贴上来,灼烫凌乱的气息霸道侵入。 ...... 次日,黎明破晓。 蒙蒙亮的清晨,轻轻一吸,满鼻子都是草木的清香。 晨风拂过,是盛夏之日一天中唯一最清凉的时段。 自从魏驰的寒疾医好后,他便养成了每日与玄掣等人一起晨起练枪练剑的习惯,也不再遮遮掩掩。 我一直好奇魏驰到底师从何人,竟然有这等好身手。 可每当我在床笫之间问他时,他总是敷衍地一带而过,不肯与我多说半个字。 今日,待他提着红缨长枪,穿着武袍从外殿外进来时,我瞥见他手上提着一把油纸伞。 鹅黄色的,梨花图案...... 不正是我昨日给于世撑的那把伞吗? 怎么跑魏驰手里来了? 玄掣这么嘴碎吗,连这种小事都要跟魏驰禀报? “殿下为何拿伞?” “跟于侍卫比武赢来的。” 魏驰转身扔给长生公公,“拿下去,烧掉。” “这伞好好的,殿下烧它做什么?”我走上前去,不悦地质疑他。 魏驰轻描淡写地回了两个字,“脏了。” 根本不是伞的问题,魏驰闹着这一出就是给我看的。 我有些气不过,懒得兜圈子了,直言问他。 “别人撑着用用,就算脏了?” 魏驰极其随意地脱掉被汗水打湿的武袍,露出肌肉日渐结实健硕的上身,宽肩窄腰,无须刻意腹肌的纹路便清晰可见。 汗水顺着那起伏有致的肌肉纹理流淌,勾勒出顶天立地的男儿气度和轮廓。 就在昨夜,眼前颀长精壮的身体还与我相拥、缠绵过。 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着昨日那缱绻又暧昧的一幕幕,我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硬朗俊美的脸庞、滚动的喉结、濡着薄汗的胸膛,紧绷的腹肌,肌肉贲张隆起的手臂,还有矫健紧实的大腿,以及那微翘有力的臀...... 第101章 盒子里的信 想我也是从万花楼里出来的细作,今日却没出息得很。 脑海里香艳又情色的画面一个接着一个,想到这具好看的身体是专属我一个人的,胸口就跟揣了一面小鼓似的,咚咚咚地跳得又急又燥。 心头甜滋滋的,脸颊也唰地一下就热了几分。 适才的那点子气,好像都被体内的那股燥热给烘得蒸发掉了。 恍惚之际,魏驰仅穿着一条黑色的绸制中衣,赤着肩膀和胸膛走到我身前。 高大的身躯登时将我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他垂眸看着我,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野男人碰过的东西,无论是谁,都算脏。” 收起适才的那点旖旎心思,我回呛道:“那若是碰了奴婢,奴婢也算脏了,殿下也会杀了奴婢?” 结实有力的手臂揽住我的腰,魏驰似乎要将我按进他身体里似的。 而我的双手则搭在光滑又结实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受到魏驰起伏有致的呼吸。 只听魏驰在我头顶言道:“你除外。但本王绝不会让那个碰你的那个人好过。” 不想再继续同他争执下去,我声音软糯换了话题。 “奴婢服侍殿下沐浴吧。” “准。” 魏驰将我抱起,离寝殿径直朝浴房而去。 ...... 连续几日,睿王府都不太安宁。 深更半夜的,寝殿上的檐瓦上时常有人走动。 魏驰和长生公公常常在半夜里猛然惊醒,一个拿着拂尘守在殿面前,一个握着长剑坐在榻边上,待殿外一阵刀剑相撞的厮杀声偃息后,两人才会松口气。 以我的推测,最有可能派刺客来暗杀魏驰的人,不外乎萧皇后、靖王和舒妃。 魏驰羽翼日渐丰满,实力暴露,萧皇后眼见着他如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野心勃勃的她又岂会坐以待毙。 母慈子孝,只不过表面功夫罢了。 除掉魏驰,再在后宫里另觅小皇子到正宫名下,日后照样可以垂帘听政。 反倒是比魏驰更好摆弄操纵。 而靖王向来提防魏驰,如今魏驰旧疾已好,多种消息流入靖王的耳朵里,自然也是坐不住了。 至于舒妃那边,双修仪的案子始终未能结案。 幕后主使一日查不到,舒妃便会怀疑魏驰一日。 毕竟,丧子之痛总是要血债血偿才能得以平复的。 一波接一波的刺客,扰得魏驰甚是厌烦,最后他干脆拉着我,一起去地下密室休息。 今日,魏驰与朝中的几名大人在密室里议事。 煮好茶,备好冰鉴瓜果,我便在一旁逗着糯团儿玩。 只听国子监司业小张大人慢声言道:“南晋派了两位使臣来我东魏,听说昨日刚刚到达都城。” 一听是在说南晋使臣的事,我便竖着耳朵在角落里仔细听着。 “早些年,南晋的药材、丝绸和茶品都是千金难求的上品,单靠这三样与诸国商贸往来,便已养活了一大半的国民。” “自从南晋上一代残暴昏庸的岁擎岚继位后,苛政杂税弄得南晋国民不聊生,近些年的药材和丝绸、茶品也是品质参差不齐,大不如从前了。” 御史台监察御史小冯大人开始了长篇大论。 “本以为南晋国易主,由康靖候掌权后,会有所改善、可听闻这康靖候上位成为韩王后,便只顾着铲除异党,清除前朝旧臣和残余势力,根本不在民生一事上下心思。” “如今南晋朝廷人心惶惶,一盘散沙,百姓更是哀声怨道,食不果腹,根本无人耕地织布。近几年想买到上好的南晋丝绸和茶品,那可真是难啊!” 御史小冯大人看向魏驰,苦口婆心地说:“以史为镜可知兴衰,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现在南晋国便是我们的前车之鉴,殿下日后若是能成为东魏主君,定要引以为戒。” 大理寺卿郑大人发问。 “药材产不出,丝绸织不出,茶也没人种,那这两名南晋使臣此次来我们东魏又是所为何事?” 司业小张大人猜测:“该不会是来借银子来了吧。” 我心中暗叹,还真被小张大人给猜中了一半。 如今的南晋简直就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子。 父王在位的那几年,挥霍无度,国库储备早已告急。 而康靖候这名武臣夺位自立韩王后,根本不懂如何惠民安政,用的都是战场上的那些强硬手段,傲骨清风的文臣们自是无人信服,为他所用。 这几年闹腾下来,想必国库早已亏空。 之所以派使臣来东魏,想必也是冲着晏王手里的南晋传国玉玺而来。 据我所知,当年南晋宫变,康靖候一行叛贼逆党之所以能在一夜间得势,很大成分得助于晏王和他母妃一族的势力相助。 康靖候为了答谢晏王,便将南晋岁氏的传国玉玺赠予了他。 世人只知,那传国玉玺是由极其稀有的上古黄玉雕制而成,价值连城。 却无人知晓,那传国玉玺除了本身的价值外,还是能打开我岁氏各朝君王皇陵的密匙。 各朝君王皇陵下面,都陪葬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和旷世奇珍。 我和于世来到东魏国,来到晏王的身边,为的便是我们南晋的传国玉玺。 为了重新夺回岁氏的江山,我得挖出埋在祖宗皇陵下的宝贝。 有了金银珠宝,我才能招兵买马,扩充军力,绝地反击,一脚将康靖候从我岁氏的未央宫踹出去。 可若是没有传国玉玺,没有祖宗们的陪葬品,光凭借我和于世身上的那点碎银子和太子哥哥被架空的财权,我们拿什么杀回去,拿什么夺回南晋,拿什么一雪当年的耻辱,为我的母妃报仇,为于叔伯报仇? 身负国恨家仇,每日的我都在煎熬和焦急中度过。 半年......真是等不及。 不知从哪儿里跑进来一只耗子,敏锐的糯团儿蹭地一下就跳出了我怀中,本能就冲着那灰色的大老鼠追了过去。 偏偏那老鼠机灵,逃蹿得极快,又特会找地方藏,弄得糯团儿发疯地追,狗里狗气的。 这一追可好,把角落里摞放书卷和木盒子的博古架统统给撞倒了。 密室里,登时乱成了一片。 糯团儿追着老鼠跑,几位大人开始追着糯团儿跑。 我则与长生公公来到倒地的博古架前,一起收拾砸落在地上的书卷和物件。 好在地下密室的博古架上没有放什么瓷器,都是些书和木盒子,收拾起来并不费力。 看到一个上着锁却被砸碎了木盒子躺在角落里,里面的书信便跟着散落了一地。 我上前捡起,无意瞥见到一些尚未开过的信封上,赫然写着“云州”二字。 云州...... 蔺芙在那里。 耳边再次响起几日前,在城门外的十里长亭处,苧小娘子同我说的话。 “殿下一直安排人在云州暗中保护监视蔺芙,每月云州那边都会送信汇报蔺芙的情况。” 捡起一张早已泛黄且变薄的信纸,见上面多处写有“蔺芙姑娘”几个字。 只是匆匆一瞥,便知上面写的都是蔺芙在云州的日常起居。 事无巨细,样样俱到。 未等我能再多瞧几眼,魏驰的手便伸了过来,将我手中的信笺和地上的那厚厚的一摞信,统统收走。 第103章 圆房 四目相对,情绪通过各自的眼神对峙交织。 地下密室里静得落针可闻,催化着我和魏驰之间微妙的情感变化。 我很好奇魏驰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是在想我的不自量力,还是在笑我的自作多情...... 片刻,魏驰朝我伸出手来。 他慢声道:“过来。” “......” 我垂眸看向那只修长而白皙的手,犹豫且别扭着。 以岁和的身份,我并不是很想牵魏驰的手,因为他心里装着别人。 但以细作柒娘的身份,我该牵他的手,因为我要讨好他,要博取他的信任,为以后杀他做铺垫。 “本王命你,过来。” 魏驰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调整心绪,我默默提醒自己:现在我仍是细作柒娘。 向前迈近一步,我握住了魏驰的手。 魏驰温柔地将我揽入怀里抱紧,俯身将头埋在我的肩颈间。 “柒娘......” 他在我耳边慢声喃喃,“人太贪心,可就不好了。” “乖乖听本王的话,日后,荣华富贵、地位权势,本王一样都不会少你。” 谁稀罕?! 我却娇柔乖顺地回道:“奴婢知晓了。” 适时,长生公公下到密室禀报。 “启禀殿下,宫里来人,说是圣上传唤殿下入宫共用晚膳。” “备车。” 魏驰亲了下我的额头,便匆匆离开了睿王府。 他前脚刚走没多久,闻讯的萧王妃便派人来传唤我,命我去后院见她。 魏驰不在的时候,我走哪儿,糯团儿便跟到哪儿。 来到院门相迎的婢女翠晴一见到我,没好脸色地又瞪了一眼糯团儿。 她阴阳怪气讥讽道:“这狐狸精养狐狸,还真是绝配呢。”。 从回到睿王府后,我便从府上的下人和嬷嬷嘴里听说了,萧王妃身边的这个翠晴喜欢于世喜欢得紧。 只可惜送香囊表情意时,被于世甩冷脸拒绝了,这下子便记恨起于世来,处处与他作对,处处喜欢找不痛快。 同样是婢女,阶位又差不多。 她后面有萧王妃罩着,我后面有魏驰罩着,才不惯她呢。 秉持着哪痛往哪儿怼的原则,我笑着嘲讽起翠晴来。 “狐狸精又怎么了,至少一笑倾城,再笑倾国,我喜欢的男人啊,勾勾手指头就会来。而你呢,长得跟土狍子似的,于侍卫能看上你才怪呢。” “还有,狐狸又怎么了,撒撒娇,卖卖萌,在殿下眼里,地位比你一个奴婢还要高。” 翠晴被我气得脸红脖子粗的,那架势恨不得冲上来手撕了我。 但好歹是世家府上出来的奴婢,虽然性子刁横了些,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分寸的。 翠晴只是狠狠瞪了我一眼,跺着脚转身走到我前面去了。 “跟上来,王妃还等着呢。” 花厅里,萧王妃姿态冷傲地坐在正座上。 “本妃今日叫你来,也不为别的,是想跟柒娘商量一件事。” “王妃请说。” 萧王妃是高门贵女,十分注重礼数,言行举止都维持着大家闺秀的端庄得体。 她慢声细语地同我聊了起来。 “在聊正事前,本妃想跟你说几句贴心体己的话。” “想必柒娘也知,你是因为与蔺芙颇为相似的这张脸,才深得殿下宠爱。” 我点头应承:“奴婢知晓。” 萧王妃笑了笑,继续又言。 “但这花有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这女子啊,终究会人老珠黄、容颜老去。” “偏偏男子十有八九又都是喜新厌旧的,柒娘若是一辈子都以贱婢的身份守在殿下身旁,再过些年头,免不得还是会落个被嫌弃厌恶的下场。” “本妃并非善妒之人,况且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以柒娘的卑贱出身,侧妃的名号你定是担当不起的,就算是做王爷的良妾,那出身亦是低不得的。” “不过,若是柒娘愿意助本妃成事,本妃倒是可以想法子,将你收为我萧家的义女,让你从女婢升为王爷的贱妾。” “日后若是能为殿下生个一儿半女,即使容颜老去,失了殿下的宠爱,柒娘也仍能以贱妾身份留下,在后院里混口饭吃。” 我面无表情地垂眸听着,心里却忍不住暗笑。 我连睿王妃的身份都不稀罕,还能稀罕她给的一个贱妾身份? 真是可笑。 但废话都听了这么久了,我还是想看看萧王妃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我装出一脸的千恩万谢。 “那奴婢有什么可以帮王妃的?” 萧王妃定定地看着我,扭怩矜持了半晌,才将她的“算盘”说出来。 “助我......与殿下圆房。” 话落,她羞涩地偏过头去,半张脸红得跟苹果似的。 我忍着笑,为难道:“同房这事,奴婢怎么帮你?” 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不同于我这种从万花楼里出来的,萧王妃脸皮子薄,没好意思继续明说下去。 她红着脸,同陪嫁来的女婢翠晴递了个眼神。 那翠晴便不情不愿地走到我身旁,凑到耳边嘀嘀咕咕地将萧王妃的小算盘说了个详细。 听完,连我都佩服萧王妃的好算计。 虽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腌臜手段。 萧王妃面带羞怯地瞧着我,耐心地等着我的回复。 脑海里浮现出魏驰与萧王妃共赴巫山的香艳画面,我心里就莫名烦躁得很。 若是以岁和的身份,我十分地不愿意帮萧王妃这个忙。 可若是以细作柒娘的身份,这忙帮不帮,全凭萧王妃给我的好处够不够。 左右魏驰心里只有蔺芙,我又何必去在意他? 早晚都要死在我的手里,他和哪个女人同房,又关我何事? 想起地下密室里那厚厚的一摞信,心里便冒出一团火气来。 斟酌纠结了半晌,我下了决定。 萧王妃这个忙我帮,只要她能答应我的条件。 “柒娘既不想要贱妾的名分,也不想要侧妃和王妃的位置。” 萧王妃诧异道:“这些你都不想要,那你想要什么?” “说了,王妃可会替奴婢保守秘密?” 萧王妃点头:“但说无妨。” 第104章 变数 “奴婢想要自由,想要有朝一日能离开睿王府。” “离开睿王府?” 明显是被我的话给惊到了,萧王妃秀眉紧拧,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柒娘舍得殿下,舍得睿王府的荣华富贵?” 我莞尔点头:“每个人想要的都不一样,殿下对蔺姑娘念念不忘,奴婢是知晓的。柒娘是个贪心之人,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心若非专属我一人的,人自是也不想要了。” 萧王妃怔怔地端详了我片刻,高傲矜贵的面容上竟然闪过一丝的动容。 “未曾想,区区一个奴婢,竟然有这般傲骨之气。” 我淡淡一笑:“王妃过奖了。” “说吧,你想要什么?” “奴婢想要两份新的身份文书,一男一女,皆为良籍,还有两份通关文牒。” 萧王妃错愕不已:“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萧王妃可否办到?” “你和谁?” “我和于侍卫。” 在旁侧听了许久的翠晴惊得捂住了嘴巴,看我的眼神除了不屑外,又多了几分的敌意。 萧王妃亦是震惊。 “你和于侍卫......是什么关系?” 我从容坦然道:“我和于侍卫是什么关系,对于萧王妃来说重要吗?左右也是要离开睿王府的人,奴婢走了,对萧王妃岂不是好事?” 萧王妃思索了片刻,好像很怕我给她下套设陷阱一般,十分地谨慎。 我倒是无所谓。 萧王妃若是肯帮我和于世弄个假的身份文书,倒是能给我省去很多的麻烦。 毕竟,回南晋的路上,要经过重重的山城关卡,没有良籍和通关文牒,很难自由通行。 早点备着,也是好的。 而且有了新的身份文牒,便可先让于世脱身离开都城。 没了软肋握在魏驰的手里,那我便会无后顾之忧,很多事做起来也不会再碍手碍脚。 “成交。” 萧王妃下了决定。 “那奴婢要先见到新的户籍和文牒后才能帮王妃,否则,我怎么知道王妃过后会不会诓奴婢。” 萧王妃笑了笑,“那自是当然,回去等本妃的消息吧。不过......” 似乎有什么顾虑,萧王妃顿了顿。 “今日你我见面一事,殿下那边若是回头问起......” “王妃尽管放心,柒娘自会想好说辞的。” 萧王妃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得出来,柒娘确实是个聪明人,也难怪殿下破例对你这般上心。” 难得能来一次后院,我想着去看温侧妃几眼。 于是,便同萧王妃请示道:“自打从宫内回到睿王府,奴婢便被殿下禁足不得踏入后院半步,今日托王妃的福,能来后院走一走,不知王妃可否准允奴婢带着糯团儿,去看看温侧妃?” “去吧,只是别待得太久。” 谢过王妃后,我径直来到温侧妃的院子里。 许久不见,温侧妃清瘦了许多。 见到我来,她跑着碎步迎上前来,激动得一把抱住我。 “柒娘,你怎么来了,殿下终于准允你自由行动了?” “萧王妃找我聊天,柒娘便想着借机来看看温侧妃。” 温侧妃死死地抱着我不放,可怜兮兮地叫起了委屈。 “柒娘,如今苧妹妹不在了,你又不来,萧王妃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正室架子,我在这后院都要憋闷死了。” “柒娘,苧妹妹好惨啊。” “我也好惨啊。” ...... 温侧妃说着说着,言语间便带了点哭腔。 苧侧妃还活着的事,我不好开口告诉温侧妃,这种事该由当事人开口才行。 我能做的,也只是轻轻拍她的背,柔声细语地安抚几句。 “说不定苧侧妃与玄影侍卫已经在黄泉之下成双成对了呢,未必就像温侧妃想得那般惨。” “那有什么用,人都死了。” 温侧妃抱着我又委屈了半晌,将我拉到茶桌前一同坐下。 她让贴身婢女端来好吃的茶点、水果,悉数都推到我的面前。 与温侧妃和她的两名婢女寒暄了一番后,我忍不住八卦起温侧妃的事来。 “听闻上官副尉被圣上调去北边打仗,不知他离开都城前,这婚事可是定下了?” 一提起上官铎的事,温侧妃刚刚有点笑模样的脸又苦情了起来。 她摇头道:“听说还没定下。” 担忧惦念之色肉眼可见。 “此次去北边打仗,生死难料,他也不好与人定下亲事,耽误了别人家的女子。” 瞧着温侧妃无精打采的相思模样,我忍不住安慰她。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温侧妃还是多想想如何让日子过得能开心些,也莫要再为上官副尉伤心伤神了。” 温侧妃的陪嫁婢女闻言,亦是苦口婆心地附劝。 “柒姑娘所言极是。” “这有苧侧妃的事情在先,侧妃还是收收心的好,莫要再想上官公子的事了。” “免得日后被萧王妃那边的人抓到了把柄,再诬陷侧妃不守妇道,到时落得苧侧妃的下场该如何是好。” 温侧妃苦着一张脸,神情恹恹地打量着房间。 “每日孤孤零零地关在这儿王府后院,如何能开心起来?” “有夫君跟没有夫君一样,连个忙活人的孩子都没有,以后的日子,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无趣。” “如今想来,倒是后悔当初听母亲的话了。” 温侧妃的陪嫁婢女好声宽慰起她来。 “侧妃,你还有奴婢们,还有柒姑娘,怎么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温侧妃撇着嘴,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摸样。 “可是,可是......可是你们都不是上官铎啊。” 另一名陪嫁的婢女突然在我身旁跪下,搞得我有些懵。 “跪我做什么?” “柒姑娘,睿王殿下最是宠爱你,如今殿下旧疾已好,且听府上的嬷嬷们说,殿下也并非不举,是能行夫君之事的,还求求你帮帮我们侧妃,让殿下......” 未等那婢女把话说完,温侧妃就从椅凳上跳了起来,上前捂住了那婢女的嘴。 “快起来,别这么没骨气。” “那种事,就算殿下想,我还不想呢。” 温侧妃旋即看向我,颇要面子地梗着脖子道:“你别听她的。” “明知殿下心中有蔺芙,我却选择嫁进睿王府。既是我自找苦吃,就算是苦果,我温晴也认了,权当吃斋念佛当尼姑了。” “......” 这种事,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劝慰。 换个立场想想,若我是温侧妃...... 不对。 若我是温侧妃,以我的性子,从一开始就不会嫁给魏驰当侧妃。 既然选择了,就不该后悔,坚强地走下去,谁知前方会不会有转机呢? 倘若我杀了魏驰,温侧妃便会有再嫁的机会。 说不定,到时她又能与上官铎再续前缘。 可是又不能跟温侧妃明说,我只好隐晦地劝她。 “温侧妃,还请听奴婢一句劝。这是你的东西,终究会是你的,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谁知道呢,你和上官副尉未来会有何等变数。” “温侧妃的路还很长,不妨开开心心地先过好眼下的日子,说不定前面就会有惊喜等着你呢。” 温侧妃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惊喜?” 第105章 诚意 月上梢头,夏蝉切切。 待到戌末时分,魏驰才从宫里回来。 虽然我很好奇圣上突然召魏驰入宫所为何事,可作为奴婢,是无权也不该擅自过问的。 即使我已是他的枕边人。 魏驰沐浴更衣后回到寝殿。 不见往日恣意风流的悠闲,今夜的他神色凝重严肃了许多。 一回到殿内,他便坐在案桌前,提笔磨墨开始写着什么。 同长生公公点亮屋内各个角落的花枝灯后,我来到魏驰的案桌前,默默地在旁替他研墨。 魏驰聚精会神地写了半晌,撩笔时,他忽然开口问我。 “萧王妃今日找你说了什么?” 果不其然,我的一举一动都在魏驰的掌握之中。 “萧王妃好心问奴婢可想在殿下身边讨个名分。若是奴婢愿意,萧王妃说愿意将奴婢收为萧家义女,这样日后也好给奴婢一个良妾的名分,长长久久地陪伴在殿下的身边。” 一旁的长生公公听了,忍不住称奇。 “没想到王妃倒是大度贤惠之人,竟然这般善解人意。” 魏驰不表,俊颜含笑,反倒问我。 “柒娘是如何答的?” “奴婢先是谢过了王妃的好意,之后便说该事由不得奴婢做主,还得看殿下的意思。” 魏驰扯唇,抬头褒奖般地摸了几下我的头。 “不愧是本王的人,聪明。” 我勾唇莞尔,继而提起了温侧妃。 “见过王妃,奴婢便顺道去了温侧妃那里,殿下应该不会怪罪奴婢吧。” 魏驰神情淡然,表示并不在意。 一番察言观色后,我继续又道:“如今苧侧妃不在了,温侧妃一个人在后院,看起来甚是孤单。” 魏驰单手拄着太阳穴,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奴婢见了萧王妃,又见了温侧妃,又想起苧侧妃,心里不免产生了一个疑惑。” “什么疑惑?” 魏驰眸光微颤,极有兴致地问道。 “都城的高门贵女们似乎都知道殿下钟情于蔺姑娘,殿下也确实对蔺姑娘一往情深,痴心不改,既然如此,殿下当初为何又要纳侧妃,娶王妃呢?” “殿下就没有想过,你娶了她们,却不宠爱她们,不尽夫君之责,不觉得这样对久居后院的她们很不公平吗?” “何来的不公平?” 魏驰不置可否。 “苧侧妃也好,温晴也罢,就连萧芸筝,哪一个不是有所图,才甘愿嫁入睿王府的?” “苧侧妃是为了她父兄的仕途升迁,温晴是为了荣华富贵、日子顺遂平坦,而萧芸筝野心勃勃,嫁给本王为妃,博的是至上的尊荣和一人之下的权势。” “而本王娶她们,除了尊崇父皇和母后之命外亦是为了自保。我图的利是命,是苟延残喘的机会。” “一番取舍后做下的选择,有何不公?” 魏驰的话句句在理,我竟无法反驳。 人在抉择时,衡量的标准都是看哪个对自己有利。 而我不也如此吗? 在杀与不杀魏驰之间抉择时,亦是判断哪个对自己的利益最大。 我要讨好晏王,而晏王想要魏驰死,我只有杀了他,才能得到晏王的青睐,伴随在晏王身边,伺机拿回属于我们南晋国的传国玉玺。 都是一样唯利是图的人,我有何资格来质问魏驰。 暖黄的烛光里,我将魏驰的淡漠揽入眼底,慢声问他。 “如若殿下当初如愿娶了蔺姑娘呢,仍会将温侧妃和苧侧妃纳入府中吗?” 魏驰直勾勾地看着我,深邃幽深的眸眼虽噙着笑,可我却读出了隐藏在其中的无奈和不甘。 只听他语气散漫道:“这世间没有如果,本王从不假设。” 笔墨已干,魏驰卷起案桌上刚刚写完的文书,系上绸带递给了长生公公。 “明日一早就派人把这份文书给度支使吴大人送去。” 叮嘱完正事,魏驰反过来问我。 “你同本王说这些,难不成是想劝本王雨露均沾?” 言语间,他竟带着几分戏谑的调调。 我低头不语。 心里面好像有两个人在打架。 一个想回答“不想”,一个想回答“无所谓”。 打来打去,也没打出个结论。 魏驰勾起我的脸庞,眸眼微眯,质疑道:“不介意?” “介意如何,不介意如何,难不成殿下会为了奴婢守身如玉不成?” 魏驰眉眼间浅笑盈动,没有作答。 ...... 从宫内回来后的这两三日,魏驰无心男欢女爱之事,整日面色凝重,心思都扑在了朝政之上。 如大理寺小郑大人预言的那般,若谷道长占星卜卦,向圣上举荐魏驰赶赴南州赈灾治水,安抚灾民百姓,将在备齐物资、粮草后,于十日后出发。 魏驰这几日忙得很,时常入宫去与朝臣谈事,难免对我管得就宽松了许多。 今日,他与长生公公走了没多久后,我便又被萧王妃叫到了后院。 萧王妃递了个眼色,翠晴捧着一个木盒来到我的面前。 木盒子展开,她将放在里面的两份户籍和文牒亮给我看。 我伸手要拿那两份户籍文牒,翠晴却立马盖上木盒,收了回去。 萧王妃身份尊贵,有些话不好从她嘴里说出来,便由翠晴代劳了。 只听翠晴声音清脆利落道:“女子受孕这事,哪有一次能成的,怎么说也要几次才行。” “就好比商人做生意要先下定金,娶妻要先下聘礼。” “柒娘怎么说,也得先助我们王妃和殿下圆次房,才能给你一份。” “.......” 心情不太爽快。 我不屑地看向萧王妃,“王妃若是没有诚意,那就算了。” 话落,我转身要走。 翠晴急得紧忙拉住我,“急着走什么啊,知道我们王妃为了给你办这两份假文牒和良籍,花了多少银子吗,你这突然尥蹶子不干,不白白浪费了我们王妃的功夫?” 萧王妃主动让了一步。 “两份文书是没法同时给你的,先给柒姑娘一份,可好?这样,也算是本妃有诚意了吧。” 翠晴闻声,紧忙打开木盒,“柒娘先拿一份。” 只要能确保于世的安全,我这边怎么都好说。 将属于于世的那一份文牒和户籍挑出来收好,我开门见山直言道:“那就请王妃同奴婢说说您的安排。” 第106章 一个婢子而已 萧王妃将我和糯团儿留在她的院子里,直到暮鼓钟声敲响,魏驰从宫中回来。 长生公公奉命先来寻我。 “奴才见过萧王妃。” 长生公公躬身作揖,秀气的一张脸笑得甚是奉承。 “殿下刚刚外出回府,却未能瞧见柒姑娘,一打听竟是在王妃的院子里。所以,特意派奴才来领柒姑娘回前院侍奉。” 萧王妃面色端庄威严,坐在那里,端着高傲的姿态,仿若一朵任何人都无法触及的冰山雪莲,清清冷冷,尊贵无比,倒真有几分未来皇后的气场。 “想跟长生公公说上几句话还真是难啊,竟然还得靠一名贱婢的面子。” 长生公公紧忙陪笑。 “怕是奴才哪里不周,让王妃误会了,但奴才平日里侍奉殿下着实不敢分神,还请王妃勿怪。” “那就劳烦长生公公回去给殿下带个话儿,就说本妃备了酒菜,想与殿下一谈,除了与柒姑娘有关外,还有一件是与殿下有关。” 萧王妃又意味极深地来了一句:“我想殿下听了,定会有兴趣的。” 待魏驰同长生公公来到萧王妃的院子里时,萧王妃已经命人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魏驰走进花厅,朝我和糯团儿多看了几眼。 萧王妃似是瞧出了魏驰的心思,柔声细语地扮起了贤妻的模样。 “殿下放心,臣妾可不曾亏待责罚过柒娘,只是拉着她在这里多聊了半日。” 萧王妃亲力亲为地拉开坐椅,示意魏驰坐下,言语间还给他倒了一盏清酒。 “难怪温侧妃和苧侧妃都这么喜欢柒娘,细细聊了几句,柒娘却是讨人喜欢。” 魏驰脸上没什么表情,落座后朝糯团儿招了招手。 早就蠢蠢欲动的糯团儿用力从我怀里挣脱出去,一下子蹿到魏驰的怀里,嘤嘤嘤地打滚撒娇。 魏驰从一进门就冷着脸,这功夫撸起糯团儿时,笑意却不自知地在他唇角漫开。 萧王妃坐在魏驰身旁,看着他的侧颜,怔愣地晃了一瞬的神。 不得不承认,魏驰面如冠玉,没有寒疾折磨的他俊美宛如妖孽,笑起来的时候,亦是倾人倾城之色。 “这般费心思叫本王来,是为何事?” “殿下急什么,我们边吃边聊。” 萧王妃拿起手中的酒盏,敬了魏驰一杯。 魏驰倒是给了点面子,让长生公公试了试毒,一口饮下。 萧王妃又殷勤地给魏驰的碗里夹菜。 魏驰视而不见,低头撸糯团儿撸得起劲。 无奈之下,萧王妃只好直入正题。 “柒娘深得殿下宠爱,自回府后,便日日宿在殿下的屋内,这日后若是有了身孕,总是以婢子的身份在府上,终是不妥。” 萧王妃言语温和婉转,端的自是贤妻的姿态。 “臣妾前些日子就跟柒娘提过此事,今日叫她来是想再问问她和殿下的想法,如若柒娘和殿下都愿意,我便给她安排个院子,一切按侧妃的水准置办,待日后柒娘能为殿下生下一儿半女,便将她提为良妾,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魏驰垂眸逗着糯团儿,心不在焉地回了萧王妃一句。 “一个婢子而已,无须王妃劳心。” 明摆着魏驰是拒绝了萧王妃的提议。 热脸贴了冷屁股,萧王妃面子有些挂不住。 不悦稍纵即逝,萧王妃沉了口气,不紧不慢地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皇后娘娘虽是芸筝的姑母,可芸筝既已嫁给殿下为妻,那便是殿下的人。” “从踏入睿王府大门的那日起,臣妾与殿下便是一条船上的人。” “臣妾并非贪心之人,不会既想要情爱,又想要富贵荣华,芸筝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殿下聪颖过人,想必也能猜到臣妾嫁给殿下所图是为何吧。” 魏驰不置可否,从餐桌上夹了一根鸡腿给了糯团儿。 糯团儿叼着鸡腿跳下,又跑到我的脚边。 魏驰这才抬起眸正眼看萧王妃。 他淡声回问:“所以呢?” 萧王妃诚恳道:“那臣妾就直说了。” “臣妾听父亲说,皇后娘娘有意想要除掉陛下,将赵婕妤宫院内的十二皇子收入正宫,立为嫡子。” 闻言,魏驰的脸上并没有半点的惊诧和慌乱之意。 他面色平静,眸眼幽深如潭,仿若对此事早已心知肚明。 看了眼魏驰的神色,萧王妃继续往下说。 “臣妾也不想当姑母手下的牵线玩偶,更不想一辈子都住在这睿王府,我想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魏皇后。” 魏驰给自己满了一杯酒。 拿起酒盏时,食指翘了翘,示意萧王妃继续往下说。 萧王妃终于露出了一点欣喜之色。 “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 “如今臣妾已嫁给殿下,臣妾的父亲亦是有意与萧家其他宗族势力联合,一起架空姑母在朝中的权势,辅佐殿下入主东宫,待殿下日后继位,萧家也可再出一名皇后。” 萧王妃的这番算计和野心,事前还真未曾同我言及。 不过见到萧王妃第一眼时,我便从她的眼中读出了野心和欲望。 以萧氏一族在东魏的权势地位,萧芸筝当初愿意委身嫁给一个病秧子王爷,冲的肯定不是睿王府的荣华富贵。 身体里都流着萧氏宗族的血,萧芸筝确实同萧皇后一样野心勃勃。 魏驰冷静自持,喜怒不形于色,让人猜不到他的所思所想。 在弄清对方想要的筹码前,他总是很谨慎。 思忖须臾,魏驰慢声问道:“所以,王妃想让本王如何配合?” 萧王妃抿唇,双颊登时浮出两抹绯红来。 可能是酒壮熊人胆,她接连灌了自己两杯酒后,才对魏驰言明今夜的最终目的。 “还请殿下与臣妾圆房。” 最难开口的话说出来了,萧王妃后面的话说得就更顺溜了。 “父亲大人只有在得知我与殿下同房,真正成为夫妻后,才会放心辅佐殿下,否则,这天下有谁会愿意替别人做嫁衣裳?” 闻言,我看向魏驰,端详他脸上的神色变化。 很是好奇他会不会答应。 只是他垂着眸眼,浓密的睫羽在他眼下落下的阴影,遮掩了他眸底的情绪。 花厅内的所有人都沉默,只有糯团儿趴在我脚边嘎嘣嘎嘣地啃着鸡腿。 第107章 红烛帐暖 见魏驰始终冷着脸不表态,萧王妃做出了让步,也拿出了她今日与我说过的第二手准备。 “臣妾知晓,殿下对蔺芙姑娘一直念念不忘,除了与她容貌相似的柒娘外,不曾碰任何女子。” 萧王妃兜兜绕绕,做起了铺垫。 “对于圆房之事,臣妾自不会强求,更不奢求能给殿下生个一儿半女。” 她抬眸看向我,笑意亲善:“只待日后柒娘能给殿下生下长子,到时还请殿下准允将其过继到臣妾的房内立为嫡子,到时也算是跟我父亲有个交代。” “所以,若是殿下不愿与臣妾圆房,也无妨。” “就请殿下今晚跟柒娘能宿在臣妾的房内。待明日一早,我与柒娘换过来,让陪嫁过来的两位嬷嬷瞧上一瞧,家父那边也自会知晓。” 魏驰忍不住哼笑出声。 “王妃的心思还真是巧妙。” 话落,他倏然转头看向我:“柒娘觉得呢,今晚陪本王在这里欢好一场如何?” 对不起。 不如何! 没想到魏驰竟然还答应了萧王妃的提议。 在别的女人床上,干那种事,我可没兴趣。 无视萧王妃看向我的眼神,我冷着脸回道:“回殿下,奴婢认床,睡不惯其他女子的床。” 魏驰笑了,红唇贝齿,好看得烦人。 他转头又看向萧王妃,特气人地朝我努了努下巴。 “这怪不得本王,她不愿意。” 翠晴在旁翻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地讥讽我。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我们王妃还嫌你会脏了她的床呢。” 这种小角色,我忍气吞声不怼她,我晚上会睡不好! “那完了,殿下被柒娘睡过了,你家的王妃莫不是要嫌弃殿下脏了?” “你,你,你......” 翠晴手指着我的鼻子,吭吭哧哧地憋得脸通红,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她哐当跪在地上,同魏驰赔罪。 “殿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魏驰当时听了我这话是什么表情我不知道,但是长生公公却是不高兴了。 “柒姑娘!” 一向护主的他声色俱厉地叮嘱我:“注意你的身份,怎可这般妄议殿下。” 萧王妃亦是好一番调整,才再次挤出笑来。 “既然柒娘认床,臣妾倒是有个主意,可以做到两全其美。” 魏驰兴致盎然地看向萧王妃,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不如,今晚就让臣妾宿在殿下寝殿的侧室里,这样也不妨碍殿下与柒娘恩爱,待明日早上,再让萧府来的嬷嬷和女婢去侍奉我和殿下洗漱更衣,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吗,殿下觉得如何?” 魏驰又看向我,“柒娘觉得如何?” 他自愿上钩,我能如何。 “奴婢听殿下的。” ** 寝殿。 服侍魏驰沐浴更衣后,萧王妃也洗漱完毕,披了件浅藕色的大斗篷,在嬷嬷和女婢的搀扶下,踏进魏驰的寝殿。 这算两人大婚后的第一次同房,嬷嬷和女婢们一阵布置。 点红烛、铺红被,洒花生桂圆,清雅肃静的寝殿倒是难得地喜庆了一把。 说了些吉祥话后,嬷嬷和女婢们退下。 关上殿门,萧王妃娇羞地同魏驰行了礼,自觉地去了侧室。 侧室原本是长生公公轮值时用来打盹休息的房间,今日被萧王妃占了,他便只能同侍卫守在殿门外。 我与魏驰躺在红彤彤的床榻上,感觉新奇又微妙。 魏驰自是优雅地侧卧在旁,单手撑着头,目光如有实质地在我脸上游移。 想是他并不知道,此时的他在红光的渲染下,宛若勾人魂魄的妖孽,俊美决绝。 红烛帐暖,本就暧昧催情的光影下,那一身宽敞的衣袍松松垮垮地挂在魏驰的身上,衣襟低垂,结实又性感的胸膛,惹得我忍不住伸手戳了几下。 而魏驰却出神地摆弄着我披散的头发。 连我探头在他胸口轻吻了几下,他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我娇声问他:“殿下在想什么?” 魏驰细细瞧着我的眉眼,没有回答我的话。 我故作娇嗔,“殿下可是又在想你的夭夭姑娘?” 魏驰也不知在想什么,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他都是一个动作、一副表情。 轻轻咬了他的喉结一下,我扬起脸追问他:“殿下到底在想什么?” 修长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大手轻而易举地就罩住了我的后脑勺。 魏驰俯首,在我唇上轻啄了下。 “在想......柒娘穿上凤冠霞帔嫁给本王时,会是什么样子。” 骗人。 魏驰一定是在透过我,去幻想蔺芙姑娘穿上凤冠霞帔嫁给他的模样。 再想起那些封锁在密室里的信,心头酸酸的,刚刚还犹豫纠结的心,一下子就变硬了。 时辰不早了,也该履行对萧王妃的承诺了。 “殿下,今天让奴婢带你玩些新乐子,可好?” 我娇声媚气地勾引魏驰。 好看的眸眼微动潋滟,魏驰有了些许兴趣。 “什么乐子?” 我解下腰间的束带,蒙在了魏驰的眼睛上,将他扶下床,一同走到寝殿中央。 “殿下来抓奴婢,抓到一次,脱掉奴婢一件衣裳,衣服脱完了,抓到一次,就任意亲吻一个地方,如何?” 蒙着双眼的魏驰皓齿微露,笑得俊逸风流。 “万花楼里玩得还挺花。” 还真是错了。 这花招可是他的萧王妃想出来的。 我赤足立刻跑到一边。 “殿下,来抓奴婢呀。” 魏驰优雅地踱着步子,循声朝我摸来。 他气质矜贵清冷,即使玩这样俗套的调情游戏,也毫无半点风流淫乱的调调。 “殿下小心,旁边有博古架。” ...... “殿下,奴婢在这里。” 我欲擒故纵,特意让魏驰抓住了我一次。 他脱掉我的上褥,耍赖地要亲吻我的肩头,乃至侧颈,甚至还有向下的趋势。 给了点甜头,我及时抽身跑开。 而此时,萧王妃已从侧室里悄然出来。 她亦是赤着双足,远远地站在角落,看着魏驰抱着我亲昵的样子,神色羞怯且局促。 终究是高门贵女出身,跟我这个万花楼出身的细作比起来,到底是拘谨了很多。 “殿下,奴婢在这里。” 第108章 杀了殿下 习武之人听力甚是敏锐。 魏驰即使蒙着眼,每次都能精准地判断出我的位置。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拽进他的怀里。 将蒙在魏驰双眼上的束带又紧了紧,我继续笑着同他嬉闹,一切都表现得十分的自然。 “殿下,奴婢还有两件没脱呢,快来抓奴婢呀。” 这次,我跑到萧王妃的身后。 越过萧王妃的肩头,我看向红烛映照下的魏驰。 “殿下的夭夭就在这里,还不过来抓夭夭吗?” 魏驰的身体明显一滞。 他勾唇轻笑,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更正什么。 踱着步,朝我所在的方向,缓缓而来。 萧王妃迎上前去。 撩起薄纱清透的裙摆,轻轻掠过魏驰朝她伸来的手。 萧王妃调转脚尖,转而跑向了另一侧,并故意弄出点声响。 微微侧耳感知声音的魏驰,伸手试图抓住那缕薄纱,却捞了个空。 角落里的香薰炉不知何时已被点燃,借着窗棂外的夜色,隐约可见几缕青烟从角落里蜿蜒升起,向着殿内弥散开来。 那是萧王妃点的合欢香。 合欢香,催情动欲,龙凤共舞。 萧王妃一边躲着魏驰,一边跑到各处花枝灯前,一盏一盏地灭掉了那些红烛。 偌大的寝殿瞬间被黑夜一口吞噬,我听见魏驰站在不远处沉声说:“柒娘,过来,到本王这里来。” 他声线轻缓温柔,可落入我的耳中,却好像是尖锐的刺。 扎得我心都跟着疼。 我不会过去的。 过了今晚,他再也不是专属于我柒娘的魏驰了。 捡起掉落的上褥穿上,我绝情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侧室。 小心翼翼推开侧室的房门,我离开了黑漆漆的寝殿。 守在殿外的长生公公和侍卫闻声看过来。 “柒姑娘,你......” 长生公公一脸诧异,端着拂尘,碎步跑到我身前,压着声音问我。 “你怎么从这屋子出来了,王妃呢?” “王妃......在跟殿下圆房。” 长生公公目瞪口呆,再三确认。 “同......同房?” “殿下和王妃?” “殿下怎么会?” 丢下魏驰从殿内出来,我感到世间的一切都索然无味,更是懒得回答长生公公的话。 可耐不住他一脸着急又好奇地看着我,便敷衍地回了一句。 “长生公公就当没看见,我一会儿还得进去跟王妃换回来。” 长生公公转头看向黑暗无光的寝殿,若有所思地默了半晌。 大家都是聪明人,无须我明言,长生公公便悟出了里面的猫腻。 他站在殿门前,纠结万分。 “这殿下若是发现了,只怕是......” 廊庑吊灯下,长生公公愁眉紧锁,端着拂尘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长生公公是个忠心之人。 明知魏驰被蒙在鼓里与王妃圆房,是帮王妃隐瞒,还是进去给魏驰提个醒,他这个做奴才,自是为难。 我百无聊赖地低声劝道:“反正明媒正娶的王妃,圆房也是名正言顺,于殿下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公公不必紧张,稍后,柒娘偷偷与王妃换回便可。” 长生公公始终觉得不妥,紧拧的眉头就没松过。 多劝无用,我赤着脚走到廊前的石阶上坐下。 很怕听见殿内两人欢爱的声音,我紧紧捂住耳朵,仰头遥望着星空。 盛夏的夜晚虽然闷热,可石板铺就的石阶却是冰冰凉凉的,寒气顺着脚心窜入体内,涌至心头,让人感到心都是凉凉的。 烦躁的心绪如线团一样,杂乱纠缠,理不清头绪。 有好几次,我都有股冲动想冲回寝殿,阻止一切正在发生的事情。 可我又次次按压下那股冲动,理智地告诉自己:我的任务是杀他,我要从晏王那里偷回传国玉玺回南晋。 只有熬过今晚这一关,我便可做到铁石心肠、心狠决绝。 待我杀魏驰时,才不会手软、心软,更不会顾念那点不值钱的情分。 萧王妃的目的是要怀上魏驰的骨肉。 这样的事,还要瞒着魏驰做几次, 萧王妃的打算是,待她有了魏驰的骨肉,生米煮成熟饭,再将真相告知魏驰,母凭子贵,魏驰也不会拿她怎样? 萧王妃虽是好算计,可是她不知,她十有八九是怀不上的。 就算是怀上了,也保不住。 除非她扔掉屋子里那些被我调入麝香粉的熏香。 在那批熏香用完前,魏驰应该早就死在我手里了吧。 夏夜晚风轻轻拂面,闷热的空气裹挟着淡淡的龙涎香掠过鼻尖。 我心头一惊,猛地转过头去,只见魏驰穿着那身垂感极佳、宽大迤地的长袍,衣衫完整地立在我的身侧。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神幽冷锐利,气场威凛逼人。 就仿若高高立在我面前的一座冰山,冷寒逼人,将我心中的防线和理性冰封瓦解,再崩塌成灰。 这一刻,我竟想,要是永远将魏驰占为己有,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 我诧异起身,站在低他一层的石阶上仰头看他,直愣愣地问出了心声。 “殿下......这么快就完事了?” 魏驰板着脸,声色淡漠沉冷地回了一句:“柒娘骂人,可真脏!” 闻言,我竟觉得有些想笑。 仰视着魏驰,唇角不可抑地缓缓上扬。 借着夜色和廊下的八角吊灯,我瞥见魏驰颈间和下颌处沾染的唇脂。 心中不悦,我撇嘴抱怨。 “王妃都把殿下弄脏了。” 迈上一层石阶,我抬起手臂,踮着脚尖,用衣袖替他擦净。 魏驰却低头看向我的脚,愠怒质问:“为何又不穿鞋?!” 话落,他将我打横抱起:“记不住自己体寒吗?” 回到黑漆漆的寝殿里,合欢香的香气淡得几乎闻不到。 软榻上的被褥也整整齐齐地铺着,没有一点凌乱褶皱的痕迹,更不见萧王妃的身影。 鼻子嗅了嗅,空气也没有男女欢爱后残留的气息。 想想也是,我刚出去连半炷香的时间都不到,以魏驰的体力不可能这么快。 心口莫名地舒坦了好多。 魏驰发泄似的将我直接扔到了榻上,宽大健硕的身躯旋即欺身而上,将我罩得无处可逃。 屋内昏暗,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魏驰的体温和呼吸。 听声音,魏驰似乎是咬着后槽牙质问我。 “本王很是好奇,王妃许诺了你怎样的好处,竟让你敢配合她这么耍本王?” “本王与谁欢好,你都无所谓,是吗?” 手臂攀上魏驰的脖颈,坠着他趴进我的怀里。 “怎么会无所谓呢。” 我紧紧地搂着魏驰,贴在他耳边低声倾诉。 “坐在外面数星星时,每次走神想到殿下与王妃恩爱,就恨不得冲进来......” 我顿了顿,咬字着重道:“杀了殿下。” 第109章 秋后算账 喉间闷出一声轻笑,魏驰轻轻蹭着我的面颊,柔声轻问。 “那为何迟迟没进来杀本王?” 我实话实说,却声如蚊呐。 “舍不得。” 说完我又有些后悔。 好像承认在意他,便是认输并屈服于魏驰一般。 魏驰惩罚似地咬了下我的鼻尖,柔情与嗔怒并存。 “舍不得,还帮王妃耍本王?” “......” 摸到之前醉酒后在魏驰侧颈上留下的咬痕,我突然想起以前同魏驰说过的话。 我偏头在那块伤疤上又狠狠咬了一口,疼得魏驰身体紧绷僵硬了一瞬,趴在我怀里闷声哼痛,却不做任何反抗。 “奴婢在殿下身上落过章盖了印,殿下以后只能是我的。” 我凑在魏驰耳边,轻咬他的耳垂,同时又柔声同他调皮道:“直到奴婢杀死殿下那天,殿下都只能是奴婢的殿下。” 这些话魏驰似乎很受用。 他胸腔轻颤,发出一声极浅淡的笑来。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和惩罚,唇瓣贴合,游离轻啄,一下一下,温柔缱绻。 我忍不住好奇,呼吸轻喘地问他。 “殿下是如何察觉,不是奴婢,是王妃的?” 魏驰与我十指交缠,继续用亲吻摩挲着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只听他时断时续,娓娓道来地细语呢喃。 “握住她手腕的那一刻,本王便知,身前的人,不是你。” “柒娘的手腕很细,抓紧蜷握时,本王的拇指可以轻轻松松地触碰到食指的第一个指节。” “柒娘的身上还很香,清清淡淡,丝丝沁甜,与众不同。” “在与本王靠近亲昵时,柒娘的手臂是软的、腰是软的,不会那般地僵硬矜持。” “虽蒙着眼,本王也知走进怀里的人,不是柒娘。” 魏驰音调沉沉地唤着我柒娘,一声声如烟似雾,在每一次急促紊乱的喘息中,沁入我的心肺,带来一次次的刺痛。 我相信,这次他唤的是柒娘,不是夭夭。 可一想到地下密室里的那一封封来自南州的信,想到魏驰对蔺芙的念念不忘,我的心里便又不是滋味。 我愈发地难以辨明,魏驰此时到底宠爱的是我,还是他记忆里的夭夭? 可就算魏驰心悦于我,也是始于这张脸。 没有这张脸,或许他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心在滴血似地疼,惹得鼻尖涌起一股酸涩,眼底随即便浸染了一层轻薄的泪意。 我恨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小心,让魏驰闯进了心里。 万花楼的姐姐们说得没错,女子一旦与男子有了肌肤之亲,道行浅的,一不小心便会连心都给了对方。 我抱紧在身上驰骋的魏驰,泄恨般地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狠狠地又咬了一口。 魏驰闷哼一声,顶胯的动作也加大了力度。 好像这样,便谁也不欠谁的了。 一夜缠绵过三更。 我枕着魏驰的肩膀,精疲力尽地窝在他怀里沉沉入眠。 待日上杆头,长生公公在殿门外扬声提醒。 “殿下,时辰不早了,嬷嬷婢女们前来侍奉殿下和王妃起床洗漱。” 我腾地坐起身,半睡半醒间,我迷迷糊糊地想到一个早就该问的问题。 “王妃呢?” 魏驰倦怠起身下榻,抓起掉落在地上的元帕,懒洋洋地拖着步子,朝侧室而去。 萧王妃在侧室? 我头皮一紧,手忙脚乱地穿上衣裙,紧步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一进侧室,便见萧王妃被束带捆住了手脚,嘴里还塞了布团,泪眼朦胧地躺在长生公公的榻上,睫羽扑闪地看着我和魏驰。 那模样......委屈至极,且也狼狈不堪。 我上前取出塞在萧王妃嘴里的布团,又替她解开了捆住手脚的束带。 手脚获得自由,萧王妃当即跳下床榻,怒气冲冲地瞪着魏驰。 “殿下未免欺人太甚!” 魏驰脸上扔挂着几分刚睡醒的困意。 他不耐烦地走到萧王妃身前,随手抽下她发髻上的一枚金钗。 扯起萧王妃的手,魏驰动作利落又迅速。 萧王妃都来不及反抗,手指头就被魏驰用金钗划出一条血痕来。 她尖叫喊疼:“啊,好痛,殿下,你这是干什么?” 恰到好处的一句,真是应景得很。 在殿门候着的嬷嬷们,不想偏都难。 鲜红的血珠顺着伤口迸出,汇聚成流。 魏驰用元帕擦了些血下来,不屑地将其扔在了萧王妃的脸上。 “本王能帮的仅此而已,剩下的......王妃自己看着办。” 萧王妃扯下脸上的元帕,看着还在流血的手,气得脸色青一下白一下的。 终归是世家贵族出身的女子,当着我的面,萧王妃仍在竭力维持她的端庄得体。 染了血的元帕被她攥得发皱,平心顺气了须臾,萧王妃收起眼中的泪水。 她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昂首挺胸,带着她的骄傲离开侧室,径直进到了寝殿正厅。 而我,则留在了侧室,将连接寝殿的门紧紧关上。 ...... 一门之隔,窸窸窣窣,隐约能听到下人们侍奉魏驰和萧王妃洗漱更衣的声响。 很静,气氛也很清冷。 从侧室出去,来到殿门外,我看到萧府那边陪嫁来的嬷嬷双手捧着托盘,托盘中放着开了几多梅花的元帕,同萧王妃和魏驰道了声“恭喜”后,便喜滋滋地端着托盘先行离开了寝殿。 那嬷嬷步履匆匆,想来是赶着去萧府报信。 待早膳结束,魏驰屏退萧王妃的贴身婢女。 偌大的寝殿内,魏驰慵懒地倚靠在矮榻上撸着怀中的糯团儿,旁边站着长生公公。 而我和萧王妃则跟罪人似的,并肩站在一起,顶着魏驰威冷审视的目光。 “说吧,你们背着本王,做了什么交易?” 本以为一夜欢好后,魏驰会过往不究,没想到,早上醒来还是逃不过他的责问。 萧王妃抿着红唇,似乎是在斟酌字句。 害怕萧王妃将那通关文牒和良籍的事说出去,我抢先回答魏驰的话。 “奴婢之所以帮王妃,最开始是想让王妃过后帮我想办法逃出睿王府。” 萧王妃侧头看向我,沉默不语,任由我继续编下去。 魏驰也瞪着我,愤怒和疑惑在眸底交织。 “逃?” 他唇线绷紧,冷声道:“为何?” 我不卑不亢地回视着魏驰:“奴婢的难言之隐,殿下不是知道吗?” 冰冷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开,魏驰看向萧王妃求证道:“柒娘所言可是句句属实?” 萧王妃神色略有迟疑。 第110章 对峙 萧王妃看向我的这一瞬,我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心里七上八下的,甚是担心她会把于世的身份文牒和户籍全盘说出。 那样,白忙活一场不说,还会让魏驰对我和于世愈发地戒备。 我是在意魏驰,可我终究还是要完成任务,离开睿王府的。 在夺回岁氏江山和儿女情长间,我会永远无条件选择前者。 我直勾勾地回视着萧王妃,眼见着她朱唇微启,声调从容淡定道:“柒娘所言句句属实。” 闻言,我登时松了一口气。 好在萧王妃并未提及于世的事,到手的一只鸭子不会飞了。 是时,魏驰又直勾勾地看向我。 那身沉冷阴鸷的气场,连带着整座寝殿内的空气,似乎都染上了寒意。 似是在调整情绪一般,魏驰拿起案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将茶盏拿在手中细细摩挲着。 “怎么个逃法?”,他冷幽幽地慢声问道。 “王妃答应奴婢,只要能帮她与殿下真正同房,便会替我将奴籍改为良籍,重新做一份文牒和户籍。” “然后呢?”魏驰的声调又冷了几度。 “然后,等待时机......” 我低下头,刻意避开魏驰那双愤怒而犀利的目光。 “等待时机后做什么?” 从那暗哑微颤的声调中,能听出魏驰此时此刻的极度隐忍和克制。 “说!” 命令的口吻丝丝入扣,听得人后脊升起一股寒意。 我讷讷回道:“等待时机,逃出睿王府。” “咔嚓”一声脆响从魏驰那边传来,同时伴着长生公公和萧王妃两人的惊呼声。 “殿下!” “殿下!” 我抬头看去,只见魏驰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茶水流淌,破碎的瓷片被他紧握在掌心。 鲜血潺潺而流,落在糯团儿雪白的毛发上,染出一朵朵艳红的花来。 魏驰就像是不知疼一样,一瞬不瞬地怒视着我。 他胸膛大幅度地上下起伏,一双好看的眉眼此时又染上了腥红的泪意。 那模样,倒像是被遗弃的孩子,幽怨、委屈、愤怒。 我提着裙摆,紧忙跑上前去,展开魏驰被扎伤的手心。 长生公公见状,立即抱走了糯团儿。 魏驰则那犀利可怖的目光,却不曾从我身上离开一瞬。 “文牒户籍在哪儿?”魏驰冷声问道。 萧王妃是个聪明人,她站在旁侧,一声不发,全交由我来自圆其说。 “回殿下,萧王妃已想法子托人去办了。” 我小心翼翼,将茶盏的碎片,一块一块地从魏驰的掌心拔出。 害怕有残渣留在他的伤口中,我用温凉的茶水冲掉血渍,想要检查伤口里面是否还有碎瓷片。 魏驰却好像不知疼死,一把抓紧我的手腕,黑沉的面孔紧逼到我眼前。 “柒娘怎么会这么乖巧,轻易就把逃离王府的计划告诉本王?” 如我所料,魏驰果然没那么好骗。 “那是奴婢没有想到事情会败露,更何况,天下男子有几个不好女色的,奴婢帮殿下和王妃圆房,也是为殿下好,就算是被殿下察觉,奴婢也没预想到殿下会如此动怒。” 魏驰冷冷地哼笑道:“柒娘这张嘴,谎话真是信手拈来。” 他倏地抬起受伤的那只手,将我用力甩开。 “长生!”魏驰扬声命令。 “奴才在。” “带人去搜萧王妃的院子,还有......柒娘的寝房!” “奴才遵命。” 我起身同萧王妃并肩站着,魏驰则一动不动一地倚靠在那里,垂着眸眼,独自生着闷气,丝毫不去理会那仍在流血的手。 ...... 没多久,王府的侍卫便拿着从萧王妃屋子里搜出的盒子。 “殿下,盒子里是一份良籍女子的文牒和户籍。” 长生公公将盒子打开,呈递到魏驰的面前。 我和萧王妃对视了一眼,转头继续各自沉默。 魏驰拿起原本属于我的那份假的通关文牒和户籍文书,瞧了一眼,便当着我的面,横眉冷眼地将其撕得粉碎。 他扬手一挥,浸染了鲜血的纸屑洋洋洒洒,一片片散落在光滑的地砖上。 “不是王妃还在托人办吗?” 魏驰看着我似笑非笑,“又骗本王!” 不骗他,魏驰肯定还会以为我在瞒着他什么。 太过顺从的坦白,很难获得他的信任。 如此,故意让他拆穿我的谎话,便可以分散魏驰的关注点。 至少于世那份通关文牒和户籍,还可以好好地藏在我这里。 能保住一份是一份,那我和萧王妃的这场交易,就不算亏。 魏驰让萧王妃和长生公公退下,偌大的殿内登时便仅剩我和魏驰两人。 氛围冷凝低沉,让人感到窒息。 我低眉顺眼地跑去提来药箱,拿出创伤膏来,跪在魏驰身前,给他清理、包扎伤口。 魏驰始终黑着一张脸,看着我沉默不语,那副架势恨不得要把我大卸八块。 可他终究是舍不得杀我的。 杀了我,就很难再找到与蔺芙如此像的人了吧。 “你若是能杀了本王,何须什么通关文牒,回去继续给晏王当狗便是。” 魏驰压着情绪,一字一句地说着。 “还是,你想在拿到所有解药后,瞒着本王,偷偷逃离都城?” 闻声,我点了点头,垂头继续给魏驰的手涂药。 “本王就那么不堪?” 我摇头:“没有,殿下很好。” “是本王哪里对你不好?” “殿下想听实话吗?”,我仰头看他。 “当然。” 我看着自己映在他瞳中的影子,回道:“因为不甘。” “有何不甘?” “柒娘不甘心一辈子做蔺芙姑娘的替身。殿下对奴婢的好,从始至终都不是对柒娘的,殿下与奴婢亲昵时,仿若是在通过奴婢,在满足殿下对蔺芙姑娘的所有幻想,柒娘不想一辈子做别人的替代品。” 我扬唇莞尔,云淡风轻地继续说着,可是说着说着,喉间也跟着涌起一阵阵酸涩的刺痛来。 “殿下只是在利用奴婢弥补遗憾,心里惦念的自始至终都是蔺芙姑娘。” “殿下心悦于她人,却要将我锁在你身旁一辈子,做一辈子的别人,对奴婢来说,很不公平。” 魏驰深呼了一口气,适才的凌厉威凛也弱下了几分。 我们看着彼此,半晌,谁也不曾言语半句。 魏驰最先伸出手,抚摸我的侧脸,示了弱。 “本王这次不怪你。以后,好好留在本王身边,可好?” 魏驰仍然在回避,他连句哄我的谎话都不肯说。 哪怕他只说一句:本王现在心里只有你。 可是他没说。 我想逼魏驰做选择,要我还是要蔺芙。 “那殿下把密室里的那些信,烧了可好?” 第111章 忍忍就过去了 抚摸我面颊的手猛滞。 很显然,我又触碰到了魏驰的逆鳞。 魏驰收回手,脸色瞬间就又冷了下来。 他反过来质问我。 “柒娘心里不还装着于侍卫,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本王?” 我看着魏驰,倔强地回道:“殿下和于侍卫,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于世是奴婢的至亲之人。” “本王呢?” “......” 我低下头,没有回答。 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 魏驰于我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说不清楚,也理不清楚。 彼此又默了片刻,魏驰吁了口气,倏然起身,不想与我再继续争执下去 “此事到此为止。” 他走到衣桁前,自行取下入宫穿的华服长袍披上。 “就算你能逃得出睿王府,本王也会派人把你抓回来。你是逃不出本王手掌心的,劝柒娘还是省些力气。” 宽大的袖袍轻动,魏驰头也不回地朝殿门款款而去。 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冲动,我起身冲着魏驰颀长高大的背影,扬声道:“那如若殿下的夭夭有一天回来,殿下可会待奴婢如现在这般?” 魏驰在殿门前站定。 逆光之下,垂顺飘逸的衣袍让他的背影显得颀长而高大,那一身自带的矜贵与冷傲,让他好像是触不可及的天上谪仙。 只听他声线淡漠地说:“之前便说过,本王从不假设。” 魏驰走了,留下我独自一人在偌大的寝殿里,静坐了许久。 密室里的那些信,魏驰果然舍不得烧掉。 避而不答的态度,已然给了我答案。 他选蔺芙。 我选......杀他。 魏驰死了,我想我的心会痛。 但我是从小痛到大的,疼痛对我来说,早已习以为常。 忍一忍,就过去了。 收敛情绪,我决定以后不会再跟魏驰为那几封信闹了。 和一个即将要死在我手里的人,争来争去,有什么必要。 ...... 我与萧王妃合伙欺骗魏驰圆房一事,在我的一些小心机下,不痛不痒的就这么过去了。 魏驰不再追究此事,我和萧王妃也免了罚。 而自此日起,魏驰连续多日都宿在书房那边。 不知是不是魏驰对我的变相惩罚,他不来理我,也不曾唤我过去侍奉。 就好像这个人突然从我的身边消失了一般,整日不见身影,也没有任何消息。 魏驰不来见我,却也不给我随意走动的自由。 府上的杂活无需我做,我每日便只能待在寝殿里逗着糯团儿,给魏驰的寝殿扫扫灰。 日子难得悠闲清静了下来,可这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我很恼火,恼火自己的无用。 因为,我竟然会想念魏驰怀里的温度,还有他身上的好闻气息,以及他夜夜与我缱绻时的温存,还有那一声声的柒娘。 每每这时,我都会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 我是岁和。 我是南晋的公主。 我是晏王的细作。 我是来杀魏驰的。 长生公公每日都照例送药过来给我喝。 今日我忍不住问他:“殿下这几日都在忙什么?” 长生公公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和声笑道:“再过两日,殿下就要去南州赴命治理水灾,这几日正为此事劳心伤神,难免就疏忽冷落了柒姑娘,但这也是为了南州灾民百姓谋事,柒姑娘要多多谅解才是。” “我看到地下密室里,那个装信的木盒子不见了。”,我继续又问。 长生公公点头笑眯眯:“殿下怕柒姑娘见了心烦,便命咱家拿到书房去了。” “......” 是日。 多亏了萧王妃,我才能离开寝殿,再次踏足睿王府的后院。 “王妃找奴婢又为何事?” 萧王妃递了个眼色给翠晴。 翠晴早有准备地将木匣子端到我面前。 打开一看,又是一份女子的通关文牒和户籍文书。 上次帮她跟魏驰圆房失败,我就白白收了于世的那一份,今日怎么...... 我不解地看向萧王妃:“王妃这是何意,难不成还想让我帮你同殿下圆房?” “本妃岂是那等愚蠢之人。” 萧王妃神色淡漠,慢声道:“同样的陷阱,殿下是不会再跳的。” “那王妃为何又给奴婢弄来了一个假身份?” “本妃近几日想了想,若是你有朝一日真的能离开殿下,于我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你好我好,自当成人之美才是。” 我心里暗笑。 我离开魏驰那日,想必就是他的死期。 萧王妃这是帮她自己,还是在帮我呢。 可这样的好事都推到了眼前,我没有拒绝之理。 收好那几张纸,我同萧王妃作揖道谢,“柒娘这里便先谢过王妃了。” 又虚情假意地寒暄了几句,萧王妃便命我退下了。 翠晴引路,将我送到后院通往前院的垂花门前。 临分开前,我看着翠晴,心底冒出个主意来。 “翠晴姑娘,关于于侍卫,柒娘有些事想拜托你。” 翠晴对我向来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一听到“于侍卫”三个字,脸色登时就变了个样。 她梗着脖子,眼神躲闪,佯作毫不感兴趣的模样。 “于侍卫的事,你拜托我干嘛?” 我不禁觉得翠晴这个样子竟有几分可爱。 “帮我给于世传个口信,过后,让他代我感谢你如何,要求你提。” 我不方便见于世,魏驰的超强监视下,我想见也见不到。 知道翠晴心悦于世,我便试着引诱她,让翠晴替我给于世传话,也免得我和他见面又惹出什么麻烦。 见翠晴仍在矜持,我继续诱惑。 “你可以让他帮你买外面卖的茶点,休沐之日,你也可以让他陪你出去逛集市,多接触接触,说不定关系就近了呢。” 翠晴眯着眼打量我,好像我一副不安好心的样子。 “你什么意思?” 我道:“听说你喜欢于世吗,有求于你的同时,我顺便帮你一把。” 翠晴登时就红了脸。 她低头讪讪:“谁说的,我可没有。” “府上的人可都传开了。” 翠晴一张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乱说!回去就让王妃掌他们的嘴。” 说完,她转身就跑,可跑了没几步,又跑了回来。 “说吧,你让我给于侍卫传什么口信。” 我憋不住笑。 翠晴见了,更恼火了,“你这个狐狸精,还笑?再笑,我不帮你了。” 我朝她勾了勾手指头。 翠晴会意,走到我身前,将脸凑过来。 第112章 南下 我趴在她耳边,将于世的那份通关文牒和户籍文书藏在何处,悄声告诉了翠晴。 待我回到寝殿时,没想到魏驰竟然来了。 他可真是神了,我就这么会儿功夫,去见了萧王妃,他就闻讯杀过来了? “王妃找你又是何事?” 好在萧王妃也是有先见之明的人,另外还送了一个珠钗,防的就是魏驰过后问起。 “萧王妃是个讲信誉的人,说是上次奴婢帮了她,虽然事情没成,但奴婢也有苦劳,文牒和户籍文书都被殿下撕毁了,她过意不去,今日便将奴婢叫过去,给了这个赏赐,说是也不白白让我辛苦一场。” 魏驰冷哼了一声,未再多问。 他坐在矮榻上,拍了拍身侧。 “过来。” 我乖巧地走过去。 魏驰将我揽进怀里,捏着我的下巴尖问:“可有想本王?” 我默而不言,只是仰头亲他。 有讨好,有假意,但也有真情流露。 魏驰的大手紧紧箍着我的腰身,让人动弹不得。 时隔多日的亲昵,在唇瓣贴合的那刹那起,一切便一发不可收。 亲吻如暴风骤雨一般,愈发地急切激烈,好像要将多日亏欠的那些亲昵一下子都补回来一样。 谁也不提前几日因那盒书信的争执,就像不曾发生过似的。 魏驰的手用力地捏着身体的每一处,仿若要把我揉散后塞进他身体里一般。 长生公公和糯团儿不知何时退出了寝殿,殿内仅有我和魏驰急促紊乱的呼吸声以及时断时续的低吟和呢喃。 久违的触碰,久违的温度,久违的气息,久违的缱绻。 我贪恋,沉沦,只想暂时忘却细作的身份,和要杀魏驰的任务。 事了,我瘫软在魏驰的怀中。 借着烛光,一边卷弄着他的发丝,一边仰头细细打量他的眉眼。 我想记住这张脸。 可是我知道,无论我现在记得多么清晰,等魏驰死后,岁月便会冲淡他在我脑海里的模样。 就好比现在,记忆里母妃的样子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魏驰不厌其烦地探头过来,又含了一下我的唇。 长有薄茧且微烫的手指在我的腰间来回揉捏,他低声在我耳边言道:“收拾下行头,明日同本王下南州。” “我也一起?”我瞠目惊诧。 “不然呢?” 魏驰眸光暗了又暗,欲壑难填一般,不停地跟我索吻。 他声音暗哑,“留你在府上,放任你跟于世继续形影相伴?” 魏驰的吻滑至锁骨,轻轻咬了我一口,随即冷语挤出齿缝:“休想。” 次日,卯正。 睿王府门前。 三辆车马整装待发。 萧王妃带着温侧妃站在门前给魏驰送行。 “柒娘。” 于世脚步匆匆地从府内跑出来,叫住了正要上马车的我。 我回头看向他,只见于世眸光灼灼,站在那里担忧且紧张地望着我。 我莞尔浅笑,无声启唇:“等我。” 此行太过突然,我来不及同于世交代一番。 还是昨夜趁着魏驰熟睡之时,偷偷下地给于世写了封密信。 刚刚趁魏驰不注意,我又偷偷塞给了同萧王妃一同出来送信的翠晴,拜托她帮我转交给于世。 于世得留在都城。 他需要帮我盯着南晋来的使臣,探清他们此行的目的。 “柒娘,上来。” 不给我多瞧于世一眼的时间,马车里便传来了魏驰沉冷的催促。 赶在我钻进马车里前,于世还是跑了过来。 “这个拿着,防身用。” 马车下,于世将我之前在细作营里用的峨眉刺塞给了我。 “我不在......你......” 未等于世把话说完,马车里的魏驰已经不耐烦地探出身来,一把将我拽进了马车里。 “长生,启程。” 马车缓缓前行,魏驰撩起竹帘,对着车外的于世冷言冷语。 “本王的女人,自会护好她,轮不到你担心。” 我手中紧握于世给我的峨眉刺,偷偷地白了魏驰一眼。 自己对他的夭夭念念不忘,惦念着她在云州那边的情况,却反过来管着我和于世,真是不讲道理得很。 ...... 魏驰此般奉命去南州,仅带了我和长生公公,还有玄掣等四名影卫。 赈灾的粮草和修建堤坝的物资,则已于前些日子,安排官兵护送,装船由水路运往南州。 一行人粗布麻衣,木簪束发,朴素低调,为的就是不显眼。 魏驰嫌我的样子太过出挑,一离开都城,便命我换成了书童的衣着。 长发盘髻,魏驰亲手替我簪上了束发的葡萄藤簪。 他似乎对我的脖子有着十分的痴迷,没了及腰长发的遮挡,魏驰的目光便时常在我脖颈上流连,偶尔伸手过来紧捏摩挲几下。 兴起之时,扣着我的后勃颈,将我拉到他面前,俯身低头就开始在我的脖子上又亲又咬,弄得我下马车时都得遮遮掩掩,免得让别人看到脖颈上的吻痕。 行程赶了一日,终于赶在日落西山前,沿途找到了一家客栈。 “公子,店家说房间充足,问我们想定几间房。” 马车外传来玄掣的声音。 魏驰仍在爱不释手地捏着我的后颈,淡声回道:“我和柒娘一间,剩下的你们几个人看着定。” 这意思就是让玄掣他们不用心疼银两的问题。 若想一个人睡得自在,就各自住一间房。 颠簸了一天,晚膳洗漱后,我与魏驰便早早躺下。 没有安全感的人,都是出奇一致的相似,门窗紧锁,枕下都藏着防身的武器。 魏驰藏了匕首,我则藏了于世给我的那根峨眉刺。 床帐放下,魏驰睡在最外侧。 明明自己有被子,却要跟我挤在一条被子下面。 荒郊野岭的客栈,环境远远比不上睿王府。 光这简陋的木板床,薄薄的一层褥子,躺上去又冷又硬。 但好在魏驰的怀里暖烘烘的。 我窝在他怀里睡不着,便用手指戳弄魏驰的喉结玩。 “公子。” 在外面,我也跟长生公公他们一样,唤魏驰为公子。 只是公子这个称呼,着实他不搭边。 魏驰总是冷着脸,淡漠疏离的表情有种不可一世的孤傲,根本就没有半点谦谦公子该有的温润。 “公子。” 我轻轻又唤了魏驰一声。 魏驰今日似乎疲倦得很,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极小声地道出了自己的小算盘。 “此番去南州,路上多有不便,说不定还会遇到山匪流寇,奴婢不想给殿下添麻烦,不如殿下把软骨散的解药给柒娘吧。” “这样,即使遇到危险,柒娘一来可以防身,二来还可以保护殿下,简直就是一举两得的事。”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额头上,魏驰喉间闷出一声笑来。 “顺便再杀本王?” 魏驰将我的头死死地按回他的怀里,闷得我都喘不过来气。 只听头顶传来轻而缥缈的一声。 “有本王在,没人伤得了你。” “......” 我心中暗下决心,此行我定要讨到软骨散的解药。 第113章 蔺府 在经历三日的鞍马劳顿后,我们终于进入了南州的地界。 只是从昨日起,所经之地便是雨水连绵。 乌云遮天蔽日,大雨如注,看势头完全没有停歇之势。 去往南州城的路多是山地峡谷,且道路崎岖,再加上雨水不断,泥泞难走。 无奈之下,魏驰只好下令弃车骑马而行。 好在来时带的行李不多,多以轻便易携为主。 魏驰抱着我,同骑一马,长生公公和其他四名影卫则各骑一匹,兼并驮着行李。 雨丝如同帘幕,朦胧了前方的道路。 即使穿着簑衣,带着斗笠,雨水还是浸湿了衣衫。 明明是夏伏时节,人却被雨水冰得直打寒颤。 马背上,魏驰宽阔坚挺的胸怀从后面将我紧紧罩着,温热的体温隔着簑衣和粘在身上的衣衫渗透过来,中和了那股潮湿的寒气。 雨声凿凿,魏驰一手紧握缰绳,一手紧紧搂着我,并不停上下替我搓着手臂,给我暖身。 “再忍忍,很快就到南州城了。” 我心想,若非他非要带我来,我是不必吃这个苦的,现在在这心疼我有何用? 不过有一说一,魏驰照顾人时心细如丝,十分地周到细致。 我时常想,若是魏驰真的娶了蔺芙为妻,以魏驰这般体贴宠溺,他俩必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说不定,此时都儿女双全了吧。 先行到前面探路的玄掣骑马归来。 “启禀殿下,前面的路都被大水淹了,属下已经雇了家渔船,就在前面不远处候着。” 于是,一行人由骑马换成了船,穿梭在雨雾之中,往山城南州城划去。 途经之地,零星可见房屋被淹在一片汪洋之中,仅露着残破的屋顶。 水面上,顺流漂浮的百姓尸身或家畜,比比皆是。 被洪水连根拔起的树木也随处可见,好几次险些撞到我们所乘的渔船。 魏驰时刻紧紧牵着我的手,很怕一个不稳就掉到洪水之中。 “水性如何?”他面色凝重地问我。 我点点头。 “还可以,但是被殿下喂了软骨散,十有八九是游不动的。” 洪水泛滥成灾后的惨状让魏驰没心情同我调侃。 他掏出帕子,一言不发地将我和他的手腕绑在了一起。 “……” 我看着被帕子紧绑的两只手,有些无语。 魏驰这是宁可跟我一起淹死,也不肯给我软骨散的解药。 待进了南州城,天色已晚。 护城兵见了公文,派人去传信后没多久,知州蔺兴海便带着人前来迎接。 蔺知州身材清瘦高挑,已是两鬓斑白。 除了一身官服是朝廷统一的昂贵面料外,从头到尾都极显朴素清廉,身上一点多余的金玉缀饰都没有。 细细打量之下,发现他脚上的靴子和衣摆都沾染了泥污,像是从什么做工场地刚刚赶来的。 他目光灼灼,上前行礼相迎。 “南州知州蔺苍海恭迎睿王殿下。” 魏驰紧忙上前,扶起了蔺知州,言行神色都显得十分地熟稔。 “蔺叔伯,快快请起。” 城门下,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 “洪水泛滥,南州城因地势高才得以幸免,如今城中各处都挤满了各处逃来的灾民,这居住歇息之处怕是要委屈殿下了。” 蔺知州面色为难又愧疚。 魏驰颔首浅笑,言语谦恭诚恳,表示理解。 “无妨,本王是来治水救灾的,并非来游行享乐的,蔺叔伯尽管随意安排个歇脚之处便是,不必为难。” 蔺知州看着魏驰点头赞许。 “六年不见,殿下竟是又沉稳了不少,言行举止当真有了王爷的气度。” “蔺叔伯谬赞。” 蔺知州看了眼长生公公和玄掣等人后,视线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只见蔺知州眸光微颤,若有所思地怔了一瞬。 毋庸置疑,蔺知州定是因为我这张酷似蔺芙的脸。 因我还是个书僮的打扮,蔺知州迟疑了片刻,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位……小哥是?” 困窘和尴尬在魏驰脸上一闪而过,随即面色坦然将我介绍给了蔺知州。 “本王的……婢女,名唤柒娘。” 我微微福身:“柒娘见过蔺知州。” 蔺知州似是心知肚明,默契地未再多说什么。 毕竟蔺芙和魏驰当年的事,全都城的人都知晓,身为父亲的蔺知州又怎会不知魏驰对他女儿的心意呢。 端详了我几眼后,他便做了个请的手势:“睿王殿下请随微臣来。” 坐上蔺知州安排的马车,颠簸了没多久,就在一家府门前停下。 掀起早已被雨水打湿的车帘,便见到府门上的匾额写着“知州府”三字,另外门两侧还挂着写有“蔺”字的大灯笼。 蔺知州从前辆马车跑下来相迎。 “殿下,如今南州城的客栈、府衙、官驿都住满了灾民,思来想去,只好委屈殿下在微臣的府宅上落脚歇息了。” “无妨,倒是本王要叨扰蔺叔伯一家了。” 魏驰下了马车,先行踏进府门,我与长生公公等人紧随其后。 蔺知州是被贬职到南州的,再加上行事低调简朴,所居住的院府也只是个三进门的宅子。 这与其他一般官员的家府比起来,着实寒酸朴素了些。 跟睿王府的规模比,更是天上地下。 玄掣和长生公公等人被安排在了前院的倒座房居住,魏驰则被蔺知州带到了东厢房。 “收到殿下要来的信函后,微臣便已命人将东厢房打理干净了,环境比不上王府,还请睿王殿下莫要嫌弃才好。” 话落,蔺知州看向我。 “只是不知这位女婢该如何安排是好,不如与小女和女仆们住在后罩房,如何呢?” 不等我看向魏驰询问,魏驰先行毫不遮掩地开了口。 “不劳蔺叔伯费心,这女婢与本王同住便好。” 蔺知州意味极深地看了我一眼,许是觉得有损礼数,神色看起来似乎觉得有些不妥。 可他又不好说魏驰什么,默了默,只能恭敬地点头应允。 “那便按殿下所言来办。” 待蔺知州退出,我与魏驰稍事休整,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后,同长生公公一起,来到正房的花厅。 “蔺松见过睿王殿下。” 刚踏进门,一个高佻书生便言笑晏晏地迎了上来。 我跟在魏驰身后,抬眸大致打量了一眼,眉宇间的神色倒是与我的这张脸有那么点的相似。 若没猜错,这位应该就是温侧妃口中提到的那位蔺家嫡长子、蔺芙的长兄蔺松。 魏驰的脸上亦是露出欣喜之色。 “好久不见,万青兄。” “子休哥哥,子休哥哥,你终于来了!” 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如铜铃般清脆好听的声音。 一名二七少女突然从房门外跑进来,莽撞得将我撞到一边,径直扑进了魏驰的怀里,丝毫没有女儿家家的避嫌之意。 她趴在魏驰的怀里仰着娇嫩的小脸,眉眼弯弯地冲他笑着。 “子休哥哥可还记得我?” 第114章 好像大姐姐 “成何体统!” 蔺知州怒斥的同时,一直站在花厅角落里的妇人也冲上前来,将少女从魏驰的身前扯走。 “棠儿,你怎可这般不守礼数,姑娘家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那少女却是一直冲着魏驰笑。 “子休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魏驰眼中笑意清浅,慢声道:“本王当然记得蔺棠妹妹。” 我斜瞟了魏驰一眼。 还妹妹。 叫得那么温柔。 此时若命我杀了他,还真不会手软。 “娘,你看,子休哥哥记得我。” 蔺棠脸上的笑容更盛,叽叽喳喳的,甚是活泼娇俏。 蔺知州严声厉色斥责道:“书都白念了?还当自己是半大的孩童不成,竟这般不知礼义廉耻,快改口称殿下。” 蔺松在旁同魏驰赔礼道:“家中的小妹平日里宠坏了,今日失了规矩,还请殿下勿要怪罪。” “无妨,蔺棠率真活泼,本王看着倒觉得十分可爱。” 还可爱? 我瞧向蔺棠,只觉得哪儿哪儿看着都不顺眼,与可爱压根不搭边儿。 “我就知道子……” 若非那妇人拽着,蔺棠差点又要扑倒魏驰的怀里。 话说到一半,蔺棠瞥见蔺知州微怒的眼神,当即改了口。 “殿下是疼棠儿的。” 蔺知州摇头叹气,将一个只有四五岁大小的男娃叫了过来。 “快过来拜见睿王殿下。” 小男孩从嬷嬷身前蹒跚而来,有模有样地跪在了魏驰的身前,奶声奶气说了一句,也没听清是什么。 “这是......”,魏驰问。 蔺知州羞赧道:“庶子蔺砚,来云州后生的。” 长生公公在旁忍不住插了一句:“蔺知州还真是老当益壮啊。” 蔺知州摆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了,赶紧同魏驰做了请的手势。 “如今城中百姓口粮稀少,今日也只能备些粗茶淡饭来招待殿下了。” 我瞧了眼餐桌,除了一些清淡的小咸菜外,唯有一条清蒸鱼算是荤腥了。 主食还是碗清汤米粥,外配粗粮馒头。 魏驰平日里虽不是日日山珍海味,可饮食上却也是极其讲究的,就连来南州的路上,也不曾吃得这么寡淡。 下意识看向身旁的长生公公,他正蹙着眉头,似是在心疼魏驰。 魏驰倒是不以为然。 冷白俊美的脸上除了一如既往的清冷威严,并没有半点的嫌弃之色。 他爽快落座,却目光威冷地看向在蔺知州身旁坐下的那位妇人。 蔺知州有所察觉,讪讪道:“想必殿下第一次见,这位是微臣的小妾赵氏,蔺棠的小娘。如今,夫人离世三载有余,这家中的事务啊,便皆由她打理。怕辱了殿下的身份,微臣便没同殿下引荐。” “所以,本王要跟一名妾室同桌用餐?” 魏驰这话一出,蔺知州和赵氏、蔺棠都微微一愣。 蔺知州紧忙起身道歉:“是微臣失了礼数,请殿下恕罪。” 言语间,蔺知州同赵氏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快点起身离席。 赵氏面色不佳,可即使心有怨怼,也不好对魏驰说什么,只能笑脸相迎,陪了声不是,便拉着不情不愿的蔺棠和蔺砚退到了一旁站着。 “娘,我们怎么还……” 蔺棠撇嘴不解,一脸委屈,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氏一个眼刀子给顶了回去。 我又偷偷瞧了一眼坐在魏驰身旁的蔺松,只见他低着头,脸上的笑若有似无。 之前在睿王府闲聊时,温侧妃曾同我和苧侧妃讲过蔺芙的家事。 蔺松与蔺芙皆是大房夫人所生的嫡子嫡女,而蔺棠则是蔺知州与妾室赵姨娘生的庶女。 要说这位赵姨娘是有点手段的。 她原本是蔺松母亲的陪嫁女婢,身份卑微,只字不识,论样貌也比不上蔺芙的母亲。 按理说,蔺知州这样高门出身的清贵文臣,赵姨娘这样的女子是入不了眼的。 却不知这赵姨娘用了什么狐媚术,竟让不近女色、克己复礼的蔺知州软了风骨,甘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于蔺芙母亲卧病在床之际,两人多次暗中云雨,有了蔺棠,之后便将赵氏收为了偏房。 为此,蔺芙和蔺松对这位赵姨娘,向来是厌恶不喜的,总觉得赵姨娘夺走了她母亲该有的宠爱。 魏驰适才的那番犀利言辞,在我看来,怎么都像是在替蔺芙出气。 蔺芙不喜的,他也不喜。 扣在身前的双手攥紧,我现在真是越来越觉得……魏驰该杀! “咦,娘,你快看这个小厮。” 蔺棠这功夫突然注意到我,手指着我,惊诧地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杏眼。 “他跟大姐姐好像呀。” 蔺知州黑着脸看向蔺棠,胡子气得都要翘起来了。 “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他同赵姨娘示意道:“带棠儿下去,这里不用你们招待。” “我不嘛,我想跟子休哥哥多说说话嘛。” “子休哥哥……” 赵姨娘匆匆行礼作揖,叫上嬷嬷带上小儿子蔺砚,将蔺棠强行拉出了花厅。 几人都走出了数步,仍能听到蔺芙在门外游廊下的声音。 “那个小厮真的好像大姐姐呀,殿下是不是还忘不了大姐姐?” 赵姨娘压着声音提醒。 “小祖宗,你可小声点儿嚷嚷,让殿下听到,当心再给你爹贬职。” …… 随着那母女俩渐行渐远,这正房的花厅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蔺松以茶代酒。 “让殿下看笑话了,如今情况使然,招待不周,蔺松以茶代酒敬殿下一杯,待日后灾情结束,到时再与殿下畅饮一番。” “自是当然。”魏驰回道。 简简单单一顿饭后,魏驰便要跟着蔺知州赶去查看灾情。 临出门前,魏驰叮嘱我:“满城都是灾民,外面鱼龙混杂,你好生待在蔺府,莫要乱跑。本王若是回得晚,便早些睡。” 我点头应承:“殿下尽管去忙。” 待魏驰离开后没多久,不速之客连门都不敲就走进了东厢房。 这个蔺棠着实没有教养。 我没给好脸,冷声质问:“难道就没人教过蔺小娘子,进他人房间时要先敲门吗?” 蔺棠双手背在身后,趾高气扬地走到我身前转着圈打量。 “听你这小厮,说话声音女里女气的,该不会是个太监吧?” 我压着性子再次强调,“进屋先敲门,还请蔺小娘子出去重来一遍。” “凭什么,这里是我家,你一个下人小厮,哪值得我以礼相待?” 蔺棠在茶桌前坐下,双手托腮看着我,一副天真无忌的模样。 “你可知,我父亲被人诬陷贬职前,在都城曾任支度司,住的府院比现在这个破宅子,不知大了多少倍。” 惯天、惯地、惯她臭脾气? 我掏出峨眉刺,套在指上轻轻转了几圈。 然后踱步走到蔺棠身前,将峨眉刺冲向她。 单手撑着桌面,我语气不屑道:“那又如何,不想被我划花脸,出去把门带上,重新敲门进来。” 第115章 撩骚 小丫头显然是被我的气场给吓到了。 眼睛盯着锋利的峨眉刺,梗了几下脖子,面露怯色地坐直了身体。 “你,你,你........你竟然敢对我凶?” 她撇嘴道:“等子休哥哥回来,我就让他罚你。” 我故意吓唬她,拿着峨眉刺装作要刺向她的脸,吓得蔺棠腾地站起身,带着身下的椅蹬在地上摩擦出一阵刺耳的声响来。 “出去!”,我凶道。 蔺棠委屈巴巴,一副要哭的样子跑出去找娘了。 “娘,这个小太监不识好歹,他欺负我……” 三进门的宅院不大,东厢房与正房共处同院。 在正房里休息哄小儿子的赵姨娘闻声,连忙跑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我的宝贝儿棠儿......” 母女俩嘀嘀咕咕地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儿后,来到我的门前。 赵姨娘倒是守礼的,轻轻敲了下门,得了我的准允才进来。 赵姨娘和颜悦色道:“我家棠儿还小,娇生惯养不懂事,还请姑娘莫要跟她一般见识。” “姑娘?” 蔺棠错愕惊呼,睁着一双懵懂无知的大眼睛,从头到脚地将我打量了一番。 赵姨娘看着自己的傻女儿,哭笑不得。 “你这傻孩子,是男是女还分不清?她是睿王的女婢,叫柒娘。” 蔺棠难以置信地摇头道:“我以为她是个小太监呢。” 赵姨娘给蔺棠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往我胸前瞧。 “你见过哪个少年郎长胸脯的。” 蔺棠后知后觉,看了看我的,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登时挺胸昂头,一脸自豪道:“那她这也太小了。” 赵姨娘气笑了,似乎也懒得再继续跟她多费口舌了。 蔺棠躲在赵姨娘身后,探头又问了一句。 “你真是女的?” “……” 没心情跟两母女侃大山,我冷言冷语下了逐客令。 “行车劳顿,我有些累了,二位若是无事,可否行个方便。” 蔺棠听了,又一副不得了的神情。 她指着我,一惊一乍道。 “娘,这是睿王殿下住的房间,这婢女也要宿在这里不成?” 赵姨娘亦是觉得不妥,同我提议道:“姑娘若是愿意,可以去后罩房,让我家女仆给你腾出一间屋子来。” “不用了,柒娘只听殿下安排。” 蔺棠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瞧,撇嘴道:“看来子休哥哥仍对大姐姐念念不忘,连收个婢子都是按照大姐姐的模样收的。” 赵姨娘见我冷着个脸,实相地将蔺棠拉了出去。 关门前,赵姨娘讨好地探头进来同我说:“姑娘好生歇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正房跟我说,小女的话别往心里去哈。” ...... 淋了一路的雨,泡了个热水澡后,我便躺在床上小憩了片刻。 待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一大半。 屋外,大雨仍在不停歇地下着,稀里哗啦的,仿若屋顶都要被雨水砸出千个万个的洞来。 蔺棠也没有再来闹腾,只有蔺府的下人过来送了碗米粥和酱菜。 我一个人歇在房间里,无聊之际,不免惦念都城的于世和糯团儿。 糯团儿委托给温侧妃帮忙照料,温侧妃当时欢喜得不行,想来也糯团儿这几日也定是吃得好、睡得好。 倒是于世那边,也不知道有没有查到南晋使臣来东魏的目的。 若是能借南晋使臣早些拿到传国玉玺,我和于世便能早些赶回南晋,助太子哥哥夺回权柄和江山,找回原本属于我的位置。 到时,再不做什么细作柒娘,再不做劳什子的替身。 我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借着微弱暗黄的烛火,盯着挂在脚腕上的玲珑骰子发呆。 手指探出,我忍不住地摩挲摆弄。 若是于世此次可以直接抢回传国玉玺,我也不必继续留在魏驰的身边,执行晏王的暗杀任务。 待到那时,我同魏驰便是不相关的两人。 只是不知,许多年后,魏驰可会想记得我这个人。 如若记得我,那他想起我时,会以何种身份回忆我? 是细作柒娘呢,还是一个与蔺芙容貌相似的女婢? 夜里风雨愈发地大,吹打着门窗哒哒作响。 半睡半醒间我摸了摸床榻,另一半仍是空空如也。 魏驰还没归府。 迷糊了一瞬,我又继续睡起,再次睁眼,已是次日天明。 而魏驰与蔺知州等人彻夜未归。 用过早膳后,我闲来无事,待在屋里翻看着魏驰带来的书籍。 可安静惬意了没多久,蔺棠又来到门外撩骚。 这次她倒是有了些礼数,敲了敲门待我应声后,才敢进来。 “你不无聊吗?” 蔺棠推门进到屋子里,在茶桌前坐下,撑着腮打量我。 “明明是女子,为何穿着男子的衣服?” 懒得同她聊些有的没的,我恹恹问她:“蔺小娘子找我何事?” “聊天啊。” “柒娘跟蔺小娘子又不熟,有什么好聊的。” “那聊的可就多了。” 蔺棠幸灾乐祸道:“你可知我大姐姐蔺芙?” 我垂眸不语。 “我大姐姐跟睿王殿下可是青梅竹马,殿下最喜欢我大姐姐了。” 蔺棠自己说得来劲。 “若非当年我父亲被诬陷贬职到南州来,我大姐姐早就嫁给殿下当王妃了。” “不过我大姐姐国色天香,被七皇子拐了去,跑去了云州。” 我毫无兴致地淡声问她:“同我说这些作何?” 蔺棠得意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殿下只是因为你这张脸才宠幸你的。而且你一个贱婢,身份自是无法跟我大姐姐相提并论。” 秉承着睚眦必报的本性,我回怼她。 “在都城时,便听闻都城的贵女们说,蔺府的赵姨娘也是个贱婢出身呢,身份与蔺芙的母亲无法相比,连生的庶女亦是低人一等。” 蔺棠登时气炸了,站起身来就要抡我巴掌。 我虽服了软骨散,可是对付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力气都不用多使一点,仅凭我敏捷的身手,便让蔺棠的那巴掌打在了峨眉刺上。 蔺棠的掌心被刺出了血洞,疼得她捂着鲜血直流的手,嚎啕大哭地跑出了东厢房。 我面不改色掏出帕子,擦了擦峨眉刺上沾染的血迹。 有蔺棠这难缠的千金小姐在,我在蔺府的这段日子,注定是消停不了了。 第116章 只要伤的不是你 过了晌午,雨势终于小了些。 魏驰与蔺知州、蔺松等人带着一身的泥泞和疲惫,终于回到了蔺府。 匆匆沐浴更衣后,一行人便不拘小节围坐在一起吃饭。 我则在一旁,用茶炉给他们熬姜糖水,用来驱寒除湿。 这时,蔺棠又冒了出来,举着那只被峨眉刺刺伤的手心,凑到魏驰的身前。 “殿下……” 她声音娇糯糯的,还带着点哭腔,“你看啊,你的女婢好狠的,几句聊得不开心,就凶我,还故意把我手弄伤了。” 说完,还把手伸给一旁的蔺松瞧。 “大哥哥,棠儿好惨的,你可得替我出气呀。” 除了魏驰低头喝着米粥,其他人皆是抬头齐刷刷朝我看来。 赵姨娘也走了进来,搂着蔺棠心疼地摸着她的头。 “老爷,这女婢着实狠毒,棠儿只是提了一句大姑娘夭夭,她便拿出伤了棠儿。” “咱们家棠儿,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赵姨娘小心翼翼瞄了眼魏驰,意有所指道:“纵使是豪门贵胄的奴婢,到了别人家,也不该这般拎不清……” “嘭”的一声,蔺知州将筷子狠狠地拍在了餐桌上。 “妇道人家,如此不识大体。” “如今外头水灾成患,灾民们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睿王殿下昨日刚到南州便通宵达旦,已是疲惫,你们娘俩还有心思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来矫情。” 蔺知州挥手驱赶:“赶快回屋去,快别在这里给我丢脸。” “爹,你看女儿的手啊?” “够了,滚回你房里去读书,否则,你就关在房里三日不准出门。” 蔺知州一句话,堵住了蔺棠的所有委屈。 她三步两回头,嘟着嘴,愤愤不平地跟着赵姨娘走了。 我坐在这边煮着姜茶,唇角不由上扬。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没什么心机,单纯幼稚,蠢得还有点可爱。 余光里,察觉到有人正看着我。 我偏头瞧去,与蔺松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本以为蔺松会因我伤了他的庶妹,不会给我眼色看,却没成想他看我的眼神竟然……很温柔? 见过我看他,蔺松微微颔首浅笑,继而低头继续吃饭。 啧,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我心里暗自嘀咕了一番,只当是蔺松看到我,想到嫡妹蔺芙。 饭后,魏驰回到东厢房休息。 长生公公跟着魏驰累了一宿,魏驰便让他下去休息,留着我在屋子里侍奉。 门关上的那刹那,魏驰双手拖着我的臀部,将我抱起。 床榻上,魏驰跟扒粽子似的,把我的衣裙一件件褪去。 我与魏驰已经有些日子没亲昵过了,素了多日,他极轻地一下抚摸和挑逗,都会惹得人的身体浮起一阵阵的颤栗来。 体内跟着了火似的,迅猛地蹿至四肢百骸。 窗外的雨势又大了许多,嘈嘈切切,恰如其分地掩盖了肌肤相撞时的声响,和那一声声隐忍又克制的低吟。 魏驰的额头、侧颈、肩膀青筋暴起,极富力量感的肌肉上冒出一层细密的薄汗,薄汗凝聚又顺着肌肉纹理滑落,坠在我的肌肤上。 汗液相融,彼此的气息交叠,好像合成一个人似的,不分彼此。 魏驰动作不停,却垂眸看着我,一瞬不瞬地欣赏着我此时此刻的神情。 “殿下,不累吗?” 我有些羞涩,抬起手臂挡着双眼。 魏驰却将我手臂扯开,嘲讽我道:“柒娘如今怎变得这般忸怩,刚来睿王府时,不是想着法子勾引本王?” 他将我的双手按在我的胸前,贴在我耳边坏笑。 “自己来,揉给本王看。” 我羞耻咬唇,闭眼动作。 魏驰不满意,俯身咬我的下巴,要求愈发地过分。 “睁开眼,看着本王来。” …… 身体内热浪翻涌。 脑子里短暂空白过后,便是一阵阵的情潮上涌。 魏驰将我从床榻上抱起,与我紧紧相拥亲吻,在彼此气息交缠之间,共赴巫山。 事后,我躺在魏驰怀里问他:“我伤了蔺棠姑娘,殿下不怪我?” 魏驰意犹未尽地揉着我的腰,时不时地亲吻我的额头、鼻尖或唇角。 他淡声道:“只要伤的不是你,与本王何关?” “那若是,有一天,我伤了蔺芙姑娘呢?” 魏驰突然咬住我的下唇,在齿间轻轻碾磨了几下才松口。 “柒娘又忘了,本王从不假设。” “……” 总是用这句来搪塞我。 …… 魏驰睡了一个时辰后,便同蔺知州出去治理水灾,直到三更天,人才湿漉漉地回来。 来不及沐浴净身,魏驰擦干身上的水气,换上干爽的衣袍。 话都没力气多说一句话,魏驰扯过被子,便抱着我睡下。 此次南下治理水灾,于魏驰来说,是接了个棘手的烂摊子。 事情办得好,是应该的。 事情办得不好,那便是无能,白白吃苦受累不说,还会给其他人提供一个拉踩他的理由。 是以,魏驰在南州水灾一事上,投入了极大的精力和心血。 从如何挖渠泄洪、治理水患、安抚灾民,到灾后到疫病防治,魏驰在来之间便做了诸多准备。 除了不想让别人看笑话外,我看得出来,魏驰确有救黎民百姓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的诚意和使命感。 今日。 魏驰安排的那批米粮与草药终于运到了南州城。 一大早,蔺知州便安排蔺府的人在府衙门前搭建粥棚。 我闲来无事,便同蔺松和赵姨娘等人一起给南州城里的灾民分粥。 蔺棠最开始觉得好玩,兴致勃勃地给灾民盛粥分咸菜。 可架不住洪灾难民太多,在这粥棚下干了几日后,蔺棠便不耐烦起来。 “大哥哥,我们直接给这些灾民一人分袋粮米,让他们自己回去煮不就成了,何苦我们每日要给他们熬粥、分粥。” 蔺松温和笑道:“累了就去歇一歇。” 一旁的玄掣闻言亦是抱有同样的疑问。 “这蔺二姑娘所言极是,按照人头每人分袋米或者面便是,何苦我们在这里浪费时间和人力。” 我麻木地往灾民的碗里盛着粥,同玄掣解释了一番。 “分粮固然方便省事,但也有弊端。” “这大雨还不知下到何时,水灾退后便会有粮荒和瘟疫接踵而至,赈济送到南州的储粮有限,当前的任务就是确保灾民不饿着肚子便可。” “若是分粮米给每个人,不如我们这样兑点水熬粥来得长远,更何况老弱病残即使分到了粮米,也会被人抢走,反倒闹出诸多事端来。” 玄掣听后点头赞同:“有道理。” 蔺松在旁也附声夸赞了我一句:“不愧是殿下身旁的人,区区一个女子,竟也懂得其中的门道。” 区区一个女子?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我侧眸瞧了他一眼,不屑地哼笑了一声。 “这么简单的道理有什么难懂的,还不是你们这些男子太小瞧女子罢了。” 蔺松紧忙同我拱手赔礼,“方才是在下失言,还请柒姑娘勿怪。” “无妨。” 言语间,我与蔺松目光对视。 那双笑意清浅温润的眸眼,在看我时,若有似无地还夹带着些许别的情绪。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却又觉得有些离谱。 第117章 另眼相看 “可是显着你了。” 蔺棠在旁边不服气,“有种就跟男子一样去科考,在这里装什么聪明。” 蔺松神色无奈,厉声斥责:“蔺棠,休得无礼!否则,就回去抄《道德经》。” “......” 蔺棠欲言又止。 可对上蔺松的眼神,又闭上了嘴。 蔺松歉疚道:“家父忙于府衙事务,在下又忙着准备科举,赵姨娘过于宠溺她,难免疏于管教,把蔺棠惯坏了,还请柒姑娘莫要跟她一般见识。” 我颔首莞尔,没再说什么,转身继续给灾民们分粥。 余光里,蔺松仍瞧着我。 “仔细瞧来,柒娘跟舍妹夭夭,还是有几分不同。” 我有了点兴趣:“说来听听。” 蔺松白面儒冠,低头浅笑间,尽显出文弱书生的儒雅。 “以样貌来言,夭夭脸圆娇憨,不如柒娘的脸庞小而娇俏,她眉眼清丽,却少了柒娘那丝妩媚,她长得娇小,不比柒娘身材窈窕高挑。” 类似的话,魏驰好像也说过。 “然后呢?”我又问。 “然后就是性子。舍妹若是比作成水,那柒娘则是冰,清冷孤傲,不卑不亢,跟舍妹那种温软柔弱性子比,是截然相反的。” 我忍不住打趣道:“蔺大公子这般夸我,就不怕令妹知晓会生气?” 蔺松低头苦笑。 “会吗,她心里眼里,向来都只有睿王殿下,又怎会在意我这个兄长如何看她。” “......” 这话.....听起来也有些怪异。 空碗递到我眼下,抬手接过,盛了满满的米粥又递了回去。 想要抽回手,一只粗糙厚实的大手却覆在了的手背上,趁机摸了我几下。 我倏地抬起眸眼,看向对方。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粗眉络腮胡,头发潦草如鸡窝。 壮汉冲我挑了几下眉毛,贱兮兮地笑道:“这位小哥生得细皮嫩肉的,好看得紧。” 身旁的玄掣见状,登时亮出了剑,吓得那壮汉端着碗走了。 壮汉捧着碗,蹲在街角,一边喝粥一边盯着我瞧,满脸都写着“不怀好意”。 看了那壮汉几眼,我心里冒出个主意来。 或许可以利用下,跟魏驰把软管散的解药讨来。 ...... 每日分粥两顿,到黄昏分完最后一桶粥后,人已经累得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 再加上体内软骨散的毒性,我爬上蔺府的马车上后,直接瘫坐在车里,无力动弹。 娇气的蔺棠也跟没骨头似的趴在赵姨娘的怀里。 “娘,好累啊,这粥到底要分到何时呀,明日我可不可以在家不出来?” “要不我还是抄书吧,十遍,二十遍,都行。” 赵姨娘亦是满脸疲惫,可还是把蔺棠抱在怀里,时而摸下她的头,时而拍拍她的肩,耐心哄她。 我坐在旁边瞧着母女二人,竟好生羡慕。 有娘在真好。 若是母妃还活着,我也会像蔺棠这样,趴在母妃怀里撒娇抱怨。 脑子里幻想着那样的画面,竟疏忽了自己太过直接的视线。 蔺棠侧眸朝我看来,努着小脸凶我。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赵姨娘掐了下蔺棠的脸蛋儿,柔声训责:“好好说话,不得无礼,当心睿王殿下知晓,回头怪罪你。” 蔺棠不屑地“切”了一声。 “子休哥哥才不会怪罪我呢,她一个贱婢怎么能跟我比,我好歹是知州千金。” 赵姨娘掐住蔺棠的嘴。 “小祖宗你就少说几句吧。” 赵姨娘看向我,尴尬陪笑:“我家棠儿嘴贱,柒姑娘勿怪。” 我客套地扯了下唇角。 蔺棠炸了:“娘,你怎么能说我嘴贱,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 赵姨娘用力按头,捂住了蔺棠叽叽喳喳的嘴。 马车内静了须臾,赵姨娘略显局促地开口问起了魏驰的事。 “听闻,睿王殿下前不久娶了王妃?” 我颔首应是。 “不知侧妃是否也都纳全了?” 赵姨娘这话一听,便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之前倒是有两位侧妃在的,只是其中一位侧妃前不久病故,目前,睿王府里只有一位侧妃。”,我如实回答。 赵姨娘的眸底闪过一抹喜色,眸光都亮了许多。 “那睿王殿下可有再纳侧妃的想法?” 还未等我开口,赵姨娘怀里的蔺棠不乐意起来。 她皱眉仰头,甚是反感道:“娘,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嫁给子休哥哥当侧妃吧?” 赵姨娘诧异地看着怀里的宝贝女儿。 “怎么,你不是心悦于睿王殿下吗?” 我亦是抱有同样的疑问。 几日下来,蔺棠总是针对我,很难不让我怀疑她对魏驰也有些心思。 蔺棠摇头道:“我是喜欢子休哥哥,但我才不想嫁给他当侧妃呢。” 赵姨娘甚为迷惑。 “为何?回到都城当侧妃,有什么不好,总比一辈子待在这小山城好不是?” “而且,你不也很怀念都城的繁华,很想回去吗?” “总归是到了年纪要嫁人的,能嫁给睿王殿下当侧妃,那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事。” 蔺棠并不认同赵姨娘的话。 “我不要,子休哥哥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大姐姐,我才不要活在大姐姐的影子里。” 她歪着头,若有所思的眸眼里充满了向往和憧憬。 “我蔺棠要嫁个心里只有我的好儿郎,而且也绝不会像娘一样,委屈自己做侧室,看人眼色过一辈子。” “......”,赵姨娘脸红一下绿一下,表情甚是精彩。 可我听完,却对蔺棠刮目相看,忍不住称赞了她一句。 “蔺小娘子倒是活得清醒。” 蔺棠坐起身来,冲着我扬起下巴,自诩道:“那自是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既然你不是心悦于睿王殿下,蔺小娘子又为何总是找柒娘的不是?”我问。 “就是单纯看你这张脸不顺眼!” 说完,蔺棠还冲着我做了个鬼脸。 我收回视线,不再瞧她。 庶女讨厌、嫉妒嫡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我顶着这张与蔺芙相似的皮囊,合该被她这个从小看眼色长大的庶女厌烦。 夜里二更天,魏驰仍未归宿。 我睡到一半醒来,因被褥上沾染的潮气,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屋外雨声渐歇,索性推开房门来到廊庑下透气。 却没想到正对面的西厢房里,烛光仍亮着。 而秉灯夜读的蔺松此时正立在房门前,凝望着我所住的东厢房。 第118章 钓魏驰 夜风吹过,廊庑下的八角吊灯转过来,又转过去。 映在地上的一圈圈光影,也跟着转动跳跃。 借着暖黄微暗的光线,我瞥见蔺松在看到我出现的那一刻,脸上登时溢出的笑来。 脊背泛起一阵麻意,此情此景,竟让我感到几分诡异。 蔺松这副样子,怎么看都像是站在那里,瞧着东厢房瞧了许久。 雨丝绵绵,淅淅沥沥,仍未彻底停歇。 只见蔺松急匆匆转身回到屋子里,很快便拎着一个食盒,顶着小雨,穿过堂院,从西厢房那边跑到我的面前。 “晚上回到府上,命下人做了桂花山药,可柒姑娘早早便睡下了,未能及时给你送来。” 蔺松将食盒递给我,温文尔雅地笑道:“桂花山药凉些,味道反倒更好。” 雨丝打湿了他的发丝,脸上和浓密的睫羽上也挂着雨珠,在吊灯的映照下,泛出晶莹的光来。 我伸手接过食盒,掏出袖帕递给他。 “淋了雨,蔺大公子快擦擦吧。” “多谢柒姑娘。” 蔺松接过,将我的袖帕握在手里摩挲了半晌,才拿起拭去头上和脸上沾挂的雨水。 我伸手要回,蔺松却将我的袖帕塞进了他的袖袋里。 “帕子弄脏了,回头让丫鬟洗干净后,再来还给柒姑娘。” 女子的贴身绣帕,岂能轻易给男子拿去,我倒不是怕有损名节,只是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谨慎小心些的好。 “蔺大公子不必客气,帕子若是脏了,柒娘自己洗便是。” 我伸手继续要,态度坚决。 蔺松见状,踌躇了片刻,还是将绣帕掏出,放在了我的手心上。 可也不知哪儿那么巧,廊庑下突然卷起一阵过堂风,还未等我抓紧握住,帕子就被卷飞了。 蔺松跑去追,回来时又淋了一身雨不说,衣袍也溅了上了泥点。 蔺松手中捏的帕子也都被泥污浸湿。 “还是在下让丫鬟洗完后,送来吧。” 我皱了下眉头,看着脏兮兮的帕子,也就勉强同意了。 “那便劳烦蔺大公子了。” 我转身要回屋,蔺松却没话硬聊,“泄洪水渠要赶工,今夜父亲和殿下恐怕还要在那边。” 我默声颔首,表示知晓。 蔺松仍局促地站在那里,紧张的双手垂着身材微微蜷缩成拳,局促拘谨得一时之间又不知该同我说什么好,可好像又不想就此离开回房。 “蔺大公子可还有事要说?” 蔺松略有些紧张慌乱地指了指我手中的食盒。 “柒姑娘不尝尝桂花山药吗?”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 一个男子晚上送的东西,我可不敢随便吃。 若是连这点戒备之心都没有,细作营那真是白混了。 我寻了个借口,“等殿下回来后,我同殿下一起吃。” “也好。” 忽然想到之前的一个疑问,为了确定答案,我便同蔺松闲聊了起来。 “蔺大公子已过既冠之年,为何一直未娶妻?” “母亲在世时,倒是曾替我相看过几家女子,可不巧刚要敲定亲事,母亲便病故了。” “长辈离世要守孝三年,不得婚嫁,而对方女子却已到适婚年龄,等不起这桩婚事便只好作罢。” “如今,三年守孝虽已过,可明年又要参加科举,在下便想着科举之后再谈婚娶一事。” 说着说着,蔺松的话题转到了蔺芙的身上。 “舍妹也是,本在四年前要与七皇子成亲的,但因家母去世,婚事便一直拖到今年,据说,再过不久二人便要成婚了。” 蔺芙要成亲了? 魏驰若是知道,不知会是何等心情。 等了多年的女子要嫁为人妇,他会不会很不甘心? “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分粥的,柒娘先回房休息了,蔺大公子也早些歇息。” 话落,我转身回房,关上了房门。 我坐在屋内,紧盯着门窗上映着的身影,直到蔺松离开,才放下手中的峨眉刺。 这个蔺松,好生奇怪。 翌日。 连续一个月大雨连绵的南州城,终于放晴了。 只是城墙外的水,若是再下雨,大有漫过城墙水淹南州城的趋势。 而南州城内的初月湖也几乎要漫过拱桥。 魏驰从水渠堤坝那边回来,连蔺府都没回,便直接同蔺知州一起来了府衙。 经过粥棚前,他只是匆匆瞧了我一眼,便进到府衙里与当地的官员谈事。 粥分到一半,忽然听到拱桥那边异常喧闹嘈杂。 “快来人,有人坠湖了。” “谁水性好,快下去救人啊。” …… 闻声,众人皆朝拱桥那边蜂拥而去。 留下几人看着粥棚,我与玄掣、蔺棠和蔺松疾步赶了过去。 掉进河里的是一个女童,女童的母亲站在桥上,护着怀里的儿子,正大声同旁人哭求。 眼看着女童仅剩双手在水面上扑腾了几下,便淹溺在湖水里,玄掣脱掉靴子,扑通一声便跳进了泛黄的湖里。 一旁蔺棠叽叽喳喳干着急,闹腾得很。 “怎么办啊,那女童不会被湖里的大鱼给生吃了吧。” “……” 我真是不知该如何评价蔺棠的好。 也不知她是随便说说的,还是认认真真这么想的。 玄掣水性极佳,下去没多久,就捞起那女童,往拱桥这边游。 围观的百姓虚惊一场,纷纷夸起玄掣来。 我转身欲要回粥棚。 却在回头时瞥见魏驰同蔺知州等人也在往这边赶,想来也是被女童坠湖一事引来的。 我看了眼身旁的蔺棠,不由得冒出了个坏心思。 余光里,魏驰渐行渐近,视线在此刻落在了我身上。 我暗戳戳得伸手,在蔺棠的腰上狠狠地掐了她一下。 “啊!你干什么啊?” 蔺棠疼得喊了声痛,气愤使然下,她本能地用力推了我一下。 我顺势身体后仰,扑通一声,装作被蔺棠推下了湖。 拱桥上又响起一阵骚乱。 “快,又有人坠湖了。” 身体本能地扑腾游了几下,却因为一动用气力,软骨散的药性便会发作。 麻木无力的四肢如同灌了铅似的,每动一下都极其地沉重且艰难。 我憋住呼吸,任由身体向下沉去。 水面相继传来两声沉闷的跳水声。 我睁开眼,透过浑浊的湖水,看到有两个人同时朝我这边游来。 一个是蔺松,一个是魏驰。 蔺松离我最近,赶在我沉底前将我捞出了湖面。 我心里偷偷骂起他来。 他跳下来救我个什么劲儿? 我这是把自己当鱼饵,来钓魏驰的。 拱桥上看客无数,我被蔺松倒钩着脖子浮出水面时,魏驰也游了过来。 “把她给我。” 魏驰气场极具威压,一张冷白俊美的面庞却散发着慎人的威严。 蔺松怔了怔,意识到自己的僭越失礼,小心翼翼地将我送到了魏驰的怀里。 湖面上,一群女子妇人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这就是从都城来的睿王殿下吗?” “好俊美呀。” “睿王殿下竟然这般好看,好羡慕能嫁给他当王妃的女子。” …… 魏驰置若罔闻,始终冷着个脸,带着我游上了湖岸。 “可呛到水?” 他黑着脸关切地问我。 我摇头:“还好蔺大公子救得及时,只喝了几口。” 我浑身湿嗒嗒,头发上的水也不停地往下流。 蔺棠这时跑了过来。 她指着我,极其冤枉地大呼道:“子休哥哥,不是我推她下去的,你这臭女婢,她有病,她故意陷害我。” 第119章 谁比谁高贵 我窝在魏驰怀里,装作可怜又无助的怯懦模样。 “都是柒娘自己不小心,才掉进了湖里,不关蔺小娘子的事,殿下别怪她。” 蔺棠被我这句茶里茶气的话顶得失语了。 “不是……” “不是……” 磕巴了半晌,竟不知该如何为她自己辩解了。 蔺棠受不了这个冤枉气,跟着我们上了回蔺府的马车,念叨解释了一路。 “子休哥哥,我就轻轻推了她一下,她自己就掉进湖里了。” “不对,是她先掐了我的腰,我一时恼火,才推她的,这里到现在还疼着呢。” 蔺棠急得抓头,“哎呀,怎么越描越黑呢。” 我装傻充愣。 “我何时掐蔺小娘子的腰了,又为何要掐蔺小娘子的腰?” 蔺棠站在马车里,指着我跳脚凶道:“你就是想故意让子休哥哥误会我,让子休哥哥讨厌我,然后可怜疼爱你。” 魏驰听得烦了,沉声喝令。 “安静坐下,再不然,下车。” 蔺棠登时闭嘴收了声,乖乖地在一旁坐下。 回到蔺府,蔺棠气呼呼地回自己房生闷气去了。 待沐浴更衣后,魏驰将一碗刚刚熬好的姜汤递给了我,命我喝下。 我捧着姜汤碗,一边喝,一边装惨卖可怜。 “殿下,奴婢本是懂水性的,可是使不上力气,坠湖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魏驰冷哼了一声,毫不隐晦地揭穿了我的心机。 “你这般走险,可是想劝服本王把软骨散的解药给你?” “……” 魏驰这个人,真是比糯团儿还狐狸,难糊弄得很。 我悻悻然道:“殿下的意思,就是认为奴婢是自己找死故意坠的湖,而不是蔺棠故意将我推下去的?” “难道不是吗?” 魏驰眉眼微挑,笑得得意,好像在因为轻而易举就看穿我心思而沾沾自喜。 他继而又说:“蔺棠虽然刁蛮任性了些,但并非不知分寸,且蔺家儿女的本性纯善,断不会做出害人性命之事。” 我无话可说。 还蔺家的儿女本性纯善…… 也不知他是替蔺棠说话,还是在夸蔺芙。 魏驰看似疲惫得很,躺在榻上要休息片刻,我便也不好再缠着他说解药的事。 可软骨散的解药,我怎么也得想法跟他讨来。 因我坠湖一事,蔺棠被罚。 长兄为父,蔺松下午回府后,便代替蔺知州,下令责罚蔺棠禁食一顿,另外抄写《女训》十遍。 蔺棠不服气,闹到了赵姨娘那里去。 赵姨娘听了心疼又恼火,不好意思闹到我这里来,便闹到了蔺松那里。 魏驰离府去办事,我正好无事,便坐在东厢房的游廊里,看着对面的热闹。 早就听温侧妃说过,蔺松和蔺芙甚是不待见这位赵姨娘。 赵姨娘带着蔺棠,去西厢房找蔺松讨理,自然是又讨了一肚子气。 蔺棠哭丧着脸和赵姨娘从蔺松房里出来,瞥见我坐在这里看热闹,那眼神恨不得要杀了我。 我学着以前蔺棠故意气我的样子,冲她笑了笑后,也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蔺棠气头上来了,撸起袖子,就要冲过来跟我打一架。 “你还笑?左右要被罚,今天本小姐就揍到你哭。” 赵姨娘紧忙将她拉住,好声好语地劝着。 “棠儿,乖!” “听娘话,别跟个不知羞、白白给王爷睡的贱婢一般见识,为了她,再被罚禁食三顿更不值。” 蔺棠气得在院子里跺脚大嚎。 “可是娘,棠儿好冤枉,好气啊。” 蔺松适时走出西厢房的房门,站在门前,对着蔺棠严声厉色道:“再胡闹下去,加十遍。” 哭声戛然而止。 蔺棠眼泪巴巴地回头看了眼蔺松,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径直朝后院去了。 赵姨娘没好气地瞧了我一眼,也回了正房。 蔺松顺着游廊抄手,走到我面前,与我保持着半丈的距离。 他朝我行了个拱手礼,说起话来,语气温润如风,眼神更是如沁春水,深情款款。 “柒姑娘,可还好?” “托公子的福,身子无碍,还要谢谢蔺大公子及时相救。” “可有喝姜汤?”他关切道。 “喝过了。” “柒姑娘的帕子,房里的丫鬟已拿去洗了,干了后就给姑娘送去。” “那就有劳公子的丫鬟了。” “......” 蔺松低下头,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是要说什么,耳朵红得跟要滴血似的。 “柒姑娘,可......有定亲事?” 无论是宫里,还是大户人家,府上的女婢丫鬟们到了一定年纪,若非留下做通房妾室,基本都要定亲嫁人的。 而我是个奴婢,身份卑微,连给魏驰做妾的资格都没有。 平常人问问亲事,也无甚稀奇,可从蔺松嘴里说出来,总是觉得怪怪的。 “不曾。”,我坦然回答。 蔺松眸光亮了一瞬,微微向前挪了半步,说话的语气都跟着轻快了许多。 “那柒姑娘是如何打算的,是想一直留在睿王府上做女婢,还是想嫁人为妻?” 我向后微微挪了一步,拉开了我与蔺松之间的距离。 不想给蔺松任何希望,我便骗他道:“留在睿王府。” “柒姑娘可是心悦殿下?” 蔺松的话太过直白,问得我有些茫然。 仔细想想,魏驰好像都不曾问过我这个问题。 双唇无声地启合多次,我无奈笑道:“算是吧。” 满是希冀的眸光登时灭了,蔺松强颜欢笑:“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正想结束与蔺松的闲聊时,我突然察觉身后有些异样。 我微微偏头躲闪,却不曾想躲过的小石子砸在了蔺松的鼻子上,疼得他捂着鼻子,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回身看去,只见蔺砚就站在我身后的不远处,胖乎乎的小手鼓鼓的,握着许多小石头。 “让你欺负我二姐姐。” 见我发现他了,蔺砚不停地对着我扔石子。 蔺松见状,径直冲蔺砚大步而去。 蔺砚没跑出多远,就被蔺松抓到,提起来一阵吊打。 院子里登时又闹腾了起来。 “娘,快救我,大哥哥又打我。” 赵姨娘闻声,紧忙从正房里跑了出来。 “松哥儿,我知你看不上我这个姨娘,可蔺棠和蔺砚好歹也是跟你一个姓,为何你就不能对他们二人宽容些......” 赵姨娘边哭边吐苦水。 蔺松却置之不理,直至将蔺砚打到求饶,送到我面前跟我低头认错。 “是蔺砚错了,蔺砚不该扔石子砸人。”蔺砚抽泣着,小胖瘦不停地抹眼泪。 赵姨娘心疼得不得了,抱着蔺砚委屈。 “砚儿虽为庶子,可好歹也是松哥儿的弟弟,是朝臣之子,你怎好让他跟一个贱婢赔罪道歉,松哥儿真是欺人太甚!” “等老爷回来,我必定让老爷评评理。” 蔺松冷目看着那母子二人,“姨娘怕是忘了,你也曾是贱婢出身!” 话落,蔺松看向我微微颔首,转身甩袖而去。 第120章 坏我事 黄昏时分,蔺知州与魏驰等人回府用晚膳。 赵姨娘同蔺知州哭诉,告了蔺松一状。 我和魏驰在东厢房的屋里,听得一清二楚。 “老爷,你可要替我和砚儿做主啊,砚儿也是你的儿子,怎可受这般屈辱......” “我跟了老爷夫人这么多年,任劳任怨地伺候整府的人,如今夫人已不再多年,老爷为何迟迟给我正室的名分,弄得这府里的人没一个是能瞧得起我的......” 赵姨娘哭闹了好一阵子,蔺知州将蔺松叫到书房私谈。 也不知谈了什么,蔺松从书房出来后,便叫上小厮出了蔺府。 待蔺知州来寻,魏驰叮嘱了一句让我早些睡,便又叫上长生公公,去了府衙。 夜里戌末时分。 我刚要躺下休息,就有人敲响了房门。 随手披了件魏驰的衣袍,我匆匆下地去开门。 门打开的那刹那,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蔺松醉醺醺地站在我门前。 他有些站不稳,身体摇摇晃晃地拎起几个油纸包的东西,递到我的面前。 “夭夭,哥哥买了你喜欢吃的。” 蔺松舌头都喝直了,说起话来含糊不清,勉强能听出来说的是什么。 跟个喝醉酒的人,说再多都是无用。 我索性接下了蔺松原本给蔺芙的心意。 蔺松眯着眼笑,两颊粉红,没了清醒时的儒雅,倒是多了几分醉酒的憨意。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宠溺地说:“我的夭夭真乖!” “夭夭......” 蔺松欲要朝我靠近,本就脚步虚浮,却被门槛给绊了一下。 身体失去平衡,径直朝我扑来。 我紧忙将他扶住,“蔺大公子,快回房歇息吧。” 蔺松的头搭在我肩上,突然开始哽咽道:“夭夭,你若不是我的妹妹,该多好啊。” “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睿王。” “夭夭,哥哥心里好苦......” 我用力想将蔺松推开,可他毕竟是个男子,身体极重,我想使力气也使不上。 “蔺大公子,你醒醒,我是柒娘。” “公子。” 好在蔺松的通房丫鬟青梅听到动静,从西厢房那边匆匆跑过来,“公子怎么来这儿了。” “公子,奴婢扶你回房。” 丫鬟青梅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将蔺松扶起,临出门时小声嘀咕了我一句。 声音刚刚好,不大也不小,恰好能让我听到。 “不要脸的东西,都是有主子的人了,还勾引我们家公子。” 我掂量了下手里的那几包吃的。 还行,够沉。 扬手一扔,朝丫鬟青梅的后脑勺砸了过去。 青梅“哎呀”了一声,捂着后脑勺回头瞪我:“你......” 我指了指地上那几包东西,打断了她的话。 “你主子买的东西,送错人了。” 说完,我便重重摔上了房门。 ** 心里一直惦念着软骨散的解药,魏驰的东西和长生公公的行囊,我都偷偷翻了个遍,连个像药瓶的东西都没找到。 府衙前的粥棚下,我盯着那个络腮胡壮汉观察了几日。 他时常蹲在角落里,远远地打量我。 而我一直是小厮书童的男子装扮,为了扮得像些,还故意将眉毛画得粗了些。 我估摸着,这人十有八九是有龙阳之好。 心里盘算了几日,第二步计策已经想好。 今日,魏驰等人在府衙里谈事。 分完上午最后一桶米粥后,趁着玄掣去如厕,我将峨眉刺藏好,特意在络腮胡眼转悠了下,然后独自走进了府衙旁侧的偏巷里。 那络腮胡见我形单影只,果然起了色心,尾随着我走进了偏巷。 待走到深巷无人之处,那络腮胡叫住了我,“小哥儿,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我转身回头,装作惊恐,试图要跑。 “跑什么,跟大哥哥玩一会儿。” 络腮胡几个大步追上来,将我扛在肩头,继续往深巷子里跑。 我大声惊呼“救命”,同时掏出藏在怀里的信号弹。 嘭的一声,伴随着一阵刺耳而绵长的蜂鸣,信号弹冲向天空。 “妈的,放的啥?” 络腮胡堵住我的嘴,骂骂咧咧地,扛着我飞速跑进了府衙旁边临时用来安置灾民的粮仓里。 仓门紧锁,络腮胡将我扔在地上。 可能是见我身体娇小清瘦,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半点戒备之心都没有。 他趴在门缝观察着外面的情况,见没有人追来,这才宽下心来,朝我走来。 我佯作惊恐害怕,坐在干草堆里,不停地向角落里挪动着身体。 终于挪到退无可退的墙角,我伸手去摸藏在背后衣袍下的峨眉刺,面色从容地盯着络腮胡。 络腮胡摩拳擦掌地朝我靠近,脸上露出猥琐的笑来。 “小哥长得细皮嫩肉的,这几日,看得大哥哥我心里直痒痒。” “别怕,让大哥哥给你松松肛,舒坦一下,就放你走。” 他笑嘻嘻地在我身前蹲下,伸手捏我的脸蛋。 “小哥莫怕哈,都是男人,谈不上贞洁。今儿个让你尝尝被爷们儿干的滋味,保准你以后主动来找哥。” 我看着他邪气一笑,“好啊。” 手中紧握着峨眉刺,我已经想好刺在了何处。 这峨眉刺尖锐锋利,一瞬间的寸劲便能击中要害,取人性命,并不用担心软骨散的药性会发作。 我只需想办法拖延下时间,等魏驰或者玄掣赶来,伪装成受人欺凌便可。 可就在此时,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 我心里还想玄掣动作还挺快,谁知竟是蔺棠手提着大扫帚冲了进来。 “你这个大淫魔,放开她。” 她抡着扫帚,一边骂,一边追着络腮胡打。 “下三烂,只会欺软怕硬糟蹋女子,给你们喂的粥都喂狗肚子里去了?!” “我让你欺负人,打死你。” 络腮胡捂着头四处躲闪,“什么糟蹋女子,老子不喜欢女人。” 蔺棠叉腰指着他吼道:“不喜欢女人,你抓她来干嘛?” “这不是个小哥吗?” “什么呀,她是个女的,女扮男装,懂吗?” 络腮胡一脸错愕地看向我,求证道:“你是女的?” 我扶头拍额,忍不住叹了口气。 蔺棠突然冒出来干嘛? 她这该死的正义感,简直是坏我事。 第121章 有必要作死 络腮胡感到无趣,系好腰带啐了一口“晦气”,转身离开。 蔺棠听了,又不高兴。 “嘿,说谁晦气呢?” 她在屋里跳脚冲着门外骂,“你们这帮恩将仇报的畜生才晦气呢!” 骂够了,蔺棠提拎着扫帚转身看向我。 “你没事吧?” 她明明是在关心人,却仍是一副凶巴巴的姿态。 我懒洋洋地起身,拍掉挂在身上的杂草,“蔺小娘子不是讨厌我吗,干嘛跑来救我?” “讨厌归讨厌,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被人掳走,任坏人糟蹋呀。” 看着蔺棠那副口嫌体正的小模样,竟觉得好笑又可爱。 魏驰说得没错,蔺家儿女善良纯正。 只是眼前这位,口是心非,着实是个拧巴人。 络腮胡跑了,我这戏也没法继续了,只好作罢。 “走吧。” 可我二人刚走到门前,就被几个脏兮兮的灾民汉子又堵回了杂物房里。 “来都来了,陪哥哥几个乐呵乐呵再走呗?” 蔺棠丝毫不怵,抬着扫帚,对着那几个人凶了起来。 “我乃南州城蔺知州的千金,你们若是敢作奸犯科,我父亲定饶不了你们,直接砍头,把你们扔到洪水里喂鱼。” “把你们的老二,也统统剁成肉泥,喂府衙后院的那几条恶狗……” 都说最毒妇人心。 这蔺棠不仅嘴巴毒,狠起来,好像比我还下狠。 几句话说得我浮想联翩,肠胃有种要翻江倒海的不适。 可那几个壮汉丝毫没有把蔺棠的话当回事。 “蔺知州的千金啊,那感情好呀,我今天入了你的身子,明日我不就可以成了蔺知州的女婿了。” “做个赘婿,哥哥乐意啊。” 领头的男子哈哈大笑,其它几个也跟着起哄。 “不知道蔺知州介不介意多收几个女婿啊,我们哥们儿感情好,不介意一女多夫。” 男子们淫笑满面,一步步朝我和蔺棠逼近,房门也在他们身后再次紧闭。 “谁先来?” “大哥、二哥先来吧。” “这男的我可不感兴趣。” “什么眼睛,这细皮嫩肉,眉清目秀,一看就是个勾人的小娘们儿。” 蔺棠一边满屋子乱爬,一边胡乱抡着扫帚,啊啊的尖叫声跟杀猪似的,震得我耳朵差点要聋了。 “叫吧,叫吧,叫得哥哥开心得嘞。” 偏偏这几名男的越听越兴奋,追着蔺棠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把戏。 “你倒是挺淡定的。” 一名男子将我逼到墙角处,粘腻恶心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 我站在原地不动,冲着他微微一笑。 男子见了,更乐呵了。 “呦,还挺识趣。” 说话间,他扑向我。 都不用我用上什么力气,自己就把命送到了我手中的峨眉刺上。 “兄弟们,老大死了。” 在旁边排队等着占我便宜的人,难以置信看着滑倒在地上的尸体。 “呸,你个臭婊子,兄弟几个今天非得干死你,替我们老大报仇。” 几人同时围过来要对我下手。 起初,我控制身体,就当平日里走路一样,动作敏锐地躲过了几次对方的拳脚,还趁机刺了他们几下。 可几招过后,还是不可避免地动用了气力。 软骨散的药性发作,身体登时酸麻无力。 那几名男子也似乎有所察觉。 “这小娘子原来是个纸老虎呀,软得跟摊水似的,正合爷儿的意。” “你们这些烂人。” “放开她。” “来人啊,这里有淫魔。” 蔺棠这个蠢货,不趁机逃跑,现在还提着扫帚在那里不自量力呢。 两名男子从后面抱住我,抢走我手中的峨眉刺后,开始大声笑着撕扯我的衣服。 我无力反抗,只能眼看着衣袍被一片片扯落。 “还真是个女人,裹了这多层的布。” “别急,哥哥们帮你拆。” 眼下的情况,我始料不及。 不由得有些后悔,是不是自己太过铤而走险了。 在我即将被人扒光时,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掉。 撕扯停止,包围我的淫笑声也随之停止。 几名汉子转身回望,在看到魏驰刹那,登时都软了腿。 “子休哥哥!”, 见到了救星,蔺棠哭着跑了过去。 “子休哥哥,还好你来了,这些臭流氓,他们妄图想占我和柒娘的便宜。” 那几人扑通几声,相继跪下。 “王爷饶命。” “是这两位姑娘自己跑进来的,不怪草民呀。” 魏驰充耳不闻,视线越过那几人,目光幽冷地看向我。 沉声同玄掣几人下令:“转过去!” 玄掣等人当即转过身去。 魏驰踱步朝我走来。 他脱掉衣袍裹在我的身上,自己却只穿着白色的中衣,抱着我朝外面走去。 临出门前,他同玄掣下令。 “把手都剁了,再把他们眼睛都挖出来。” “王爷饶命啊。” “王爷饶命。” ...... 我和魏驰都走了,蔺棠却来劲儿地留在那里吆喝。 “该,让你们欺负人,手都剁了,眼睛都挖了,命根子也都给割了,然后统统剁碎扔到河里去喂鱼......” “......” 我想不通,蔺棠似乎对喂鱼这事儿,有很强的执念。 回蔺府的路上,魏驰阖眼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气场威冷严肃,让人不敢多说一句话。 我承认,今日的事超出了我掌控之外,是我自己纯纯在作死,怪不得魏驰生气。 回到蔺府后,魏驰气势汹汹地将我抱进房间里,直接扔到床上。 他大力扯掉裹在我身上的衣袍,目光如有实质地掠过我每寸肌肤,似乎在确认我是否受到侵害。 这次我真的没了持宠而娇的底气。 我小声嗫喏道:“他们没得逞,奴婢还杀了两个人呢。” 魏驰黑着脸不说话。 我抓住他的手,拿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想博取魏驰的怜爱。 “又让殿下担心生气了,都是柒娘不好。” 魏驰掀起眼皮,目光幽深地刺向我。 “到底要同本王闹到何时?” “为了解药,你有必要这么作死吗?” 有必要。 不给我解药,我回到晏王身边,若是他发现我毫无还手之力,那我只会比今日还要惨。 恐怕半年我都用不到,就要成为被晏王和他手下肆意玩弄蹂躏的肉脔,成为那万花楼前院女子的一员。 什么传国玉玺,什么复国之命,都将成为幻影。 太子哥哥那边什么情况尚不可知,半年我根本等不起,我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在最短的时日拿到传国玉玺,回到南晋,救出太子哥哥,重新夺回我们岁氏的山河。 时不可多待! 我不搏一搏,怎么杀出命运的泥潭。 我硬气回道:“奴婢不想做被人圈养的柔弱废物!殿下若是把解药给我,奴婢自然老老实实陪着殿下,不会再作死。” “......” 四目相对,眼神中谁都不肯逞让。 第122章 奴婢在上,殿下在下 温烫的掌心带着微微的沉重感,覆在我整个后颈上。 修长有力的手指一点点收缩,力道越来越重,誓要将我的脖子掐断一般。 我倔强地觑着魏驰。 即使再疼,都隐忍不发,连哼都不哼一声。 魏驰气场森冷威凛,连那张俊美好看的脸,都多了一丝慑人的锋利。 他冷着声调吐字威胁道:“本王耐心有限!” 我笑着回他。 “那又如何,殿下又舍不得杀我。杀了我,殿下去哪里找这么像的脸?” 魏驰一副甚感荒唐和无语的神情落在我的眼里。 他一字一句地问我:“柒娘,你到底有没有心?” 好像被热水烫了喉咙似的,喉间微微感到有些刺痛,眼睛里也跟着酸酸湿湿的。 我看着魏驰,反问他。 “殿下需要的只是这张脸,不是吗?奴婢有没有心,有何重要?” 魏驰失语地笑了几声。 “是啊,一个替身而已,有何重要。既然如此,柒娘不若改名,就叫夭夭算了,叫什么柒娘?” “......” 我偏头不看他,以沉默拒绝这个称呼。 氛围再次陷入僵持。 房内安静如斯,直到玄掣来到门外复命。 “启禀殿下,已按照殿下和蔺棠小姐的吩咐将那几人处置了。” 魏驰将玄掣叫进屋来。 “跪下,自行掌掴五十。” 玄掣话都不问一句,旋即跪在地上,当着我的面儿开始扇自己的耳光,且力道极重。 啪、啪、啪的声响,在屋内回荡了许久。 玄掣打起自己来,真的是毫不手软,好端端的一张脸,掌掴五十下后,又红又肿。 魏驰沉声问他:“可知本王为何罚你?” 玄掣低头道:“属下知道,殿下命我保护柒姑娘,却接连两次让柒姑娘陷入险境,是属下失职,罪当该罚。” 我在旁听着,心生愧疚。 两次都是我自己作死,本与玄掣无关,魏驰却反过来责罚他,明摆着就是恶心我。 疏朗散漫的声音再次响起,魏驰瞧着我,却对玄掣说:“再有下次,鞭刑五十。” “属下遵命,定保护好柒姑娘。” 魏驰将我关在蔺府的东厢房里,又命玄掣时刻守在门外。 连去府衙门前分粥的事,都不让我做,将我禁足在了东厢房里。 也不让我见任何人,蔺棠和蔺松来寻我,也不允许他们进来同我说话,彻底灭了我作死的机会。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于是,我开始绝食。 送来的饭菜我一口都不动,即使饿得眼冒金星。 可是那些粗茶淡饭,落在我眼里,怎么就那么诱人呢。 饥饿又让我想起来儿时跟于世四处乞讨流浪的日子,挨饿的滋味真的很难受。 有好几次,我忍不住,伸手拿起了筷子,结果又咬着牙根,强忍欲望,放了回去。 是日夜里。 魏驰回府,玄掣在屋门外同他禀告。 “殿下,柒姑娘已经三天不曾进食了,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此时,我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已经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魏驰推门进来。 站在茶桌前看了几眼饭菜后,他回身朝床榻踱来。 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得做。 我起身作揖,“奴婢恭迎殿下。” 魏驰立在床边,居高临下地冷眼瞧着我,脸上的疲惫清晰可见。 “到底要作到何时?” 终究不是铁打的人,魏驰连质问的语气,都有种精疲力尽的颓丧感。 我语气坚定道:“殿下给解药的时候。” “继续绝食,饿死的可是你自己。” “奴婢宁可饿死,也不当无用的废物。” 魏驰一声吁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在榻边坐下。 手肘撑着双膝上,他微微俯身,双手用力搓了搓脸,似乎是在强撑着精神与我言语。 “柒娘到底在计划什么?” “嘴上说,会乖乖陪着本王,可做的似乎都在为离开做准备。” “你要软骨散的解药,无非是想在怀上本王孩子前,或杀了我投奔晏王,或......远走高飞。” 我在魏驰脚前跪下,膝行两步,钻进他的怀里,环住他的腰。 “殿下,相信柒娘好吗?” 我温声细语,同他承诺着美好的谎言。 “即使没有软骨散的束缚,奴婢依旧会留在殿下的身边,等身子养好了,就给殿下生个一儿半女,然后守着殿下和孩子,看尽四季繁华,相守白头,做一辈子夭夭姑娘的替身。” 魏驰的手不轻不重地扣住我的后颈,低头吻了下我的额头。 他散漫无力地说:“无心之人的话,谁敢信?” 大手转而勾起我的脸,魏驰盯着我细细瞧了须臾,无奈道:“本王......再信你一次。” 魏驰终于妥协了。 我点头如捣蒜,只想先把解药骗到手再说以后。 “奴婢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我也不想骗他的,但我别无选择。 反正他说我是无心之人,那我便做无心之人好了。 比起情爱,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魏驰拿出解药递给我,我却故意同他撒娇,想借此来哄哄他。 “我想殿下喂我吃。” 沉冷凌厉的面色终于缓和了几分,魏驰挑了下眉头,笑意清浅地将解药送到我的嘴边。 我张嘴含下,舌尖顺带着又轻轻蹭了下他的指腹。 万花楼的姐姐们说过,调情撩拨,是男女之间化解矛盾的最好法子。 魏驰眸光微颤,瞧我的眼神染上几分情色,僵持严肃的氛围也被暧昧缱绻迅速驱散。 在万花楼学的法子,果然是有用的。 解药嚼碎咽到肚子里,没多久就明显感受到丹田那处升起一股热气,热气扩散,涌向四肢百骸,好像瞬间就打通了我的筋脉。 用力攥了攥拳头,想使多大劲就使多大劲。 不仅如此,我的气力和内力好像都比以前强了许多 我欣喜万分,看向魏驰,说好听的话哄他。 “殿下真好!” 我钻进他怀里,故作妩媚风尘,仰头轻咬魏驰漂亮的锁骨。 “殿下,奴婢现在一身的力气,作为报答,今晚让奴婢来好好服侍你。” 魏驰被逗笑了:“怎么服侍?” 我笑嘻嘻地凑上去亲他的下巴尖,“奴婢在上,殿下在下,殿下什么都别做。” 第123章 又骗本王 虎头纹玉簪抽离,魏驰三千青丝在榻上铺散开来。 衣衫裙袍褪落,凌乱地堆搭在床榻边上。 目光黏腻交缠。 我目睹着魏驰由最初的平静观望,变得难耐、焦躁,慢慢沉沦在情欲的漩涡之中。 半垂的眸眼温柔缱绻,如同醉了酒一般,他目光迷离地享受着极致的快乐。 魏驰本就生得俊美至极,比女子还要红艳的双唇微启,性感的下颌微扬,喉结滚动,落在我眼里,性感勾人,比平时还妖上了几分。 魏驰的手紧紧箍在我的腰间,引导着我腰肢扭动的节奏和力度。 我乖顺地配合。 是讨好,是回谢,也是……情难自已。 行到一半,魏驰撑身坐起,按下我的头,与我痴缠亲吻。 随手扯来一条束带,绑在了魏驰的双眼之上。 一下下,若即若离的亲啄后,我问魏驰我是谁,夭夭还是柒娘。 “柒娘。” “本王的柒娘。” 嘶嘶哈哈的轻喘间,他轻轻地唤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忽然从心尖升腾而起,我贴在魏驰耳边道:“柒娘永远都是殿下一人的,这句绝非虚言。” 待离开东魏,我便是南晋的岁和。 柒娘将会是我再也回不到的过去,到那时,世上再无柒娘。 床榻晃得愈发地快,吱呀吱呀地好像下一刻就会散架了似的。 魏驰的喉间闷出几声暧昧又近似痛苦的呻吟,随即身体僵滞了一瞬,一场酣畅淋漓的欢好,在我们的大口喘息中迎来了尾声。 我趴在魏驰的怀里轻喘,略显调皮地问他。 “殿下可还满意?” 魏驰意犹未尽,哼笑了一声,用亲吻和行动给了我回答。 我和他身上都挂着一层薄汗,抱在一起又粘又热,可即使如此,却甘之如饴,舍不得分开。 魏驰与我鼻尖碰着鼻尖:“讨到解药,就如此欢喜?” “那自是当然。” 心情好,我说句话都是美滋滋的。 “就好比奴婢是只会飞的鸟,而殿下偏偏把我的翅膀给绑起来,奴婢能不难受吗?如今殿下终于肯把奴婢的翅膀给放了,奴婢当然开心。” 魏驰却是忧心忡忡,摸着我的脸,怅然道:“只怕找回翅膀,你便会远走高飞,丢下本王。” 确实会远走高飞,还会飞得又高又远。 可我还是撒谎骗他:“奴婢是不会离开殿下的。” “又骗本王。” 魏驰用力咬我的双唇,疼得我忍不住喊疼,试图推开他。 可魏驰却将我抱得更紧。 在我耳边打趣到:“如今,你可随时杀了本王,不是吗?” 我摇头否认:“不会杀殿下的。” “那晏王那边,你又如何交代?” 我扯唇笑道:“交代不了,我就去替殿下把晏王杀了。” 魏驰眯着眸眼,半信半疑地看着我,“就不怕没了晏王的解药你会死?” 我像个痴情女子一样,用脸颊轻蹭他的胸膛,说着甜言蜜语来哄骗他。 “奴婢宁可自己死,也不会杀殿下的。” “当真?” “真的。” 魏驰重重亲吻我的额头,语气认真地做着承诺。 “本王不会让你死的,定会找人帮你解蛊。” 无须魏驰帮我,我也有方法解蛊。 可我还是装娇弱,用拥抱回应他:“奴婢相信殿下。” “累吗?”,魏驰忽而笑问。 我摇头:“奴婢现在力气多得很,不累。” 魏驰贴在我耳边坏笑:“跪到太师椅上去,再来一次!” ** 下了两个月的雨,终于停歇了。 南州城门外的洪水也在泄水堤渠挖好后,很快就退了下去。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可看到横在四处的尸体,腐烂的腐烂、残缺的残缺、还有一些泡得又肿又大,早已看不出原有的容貌。 雨过天晴,烈日当空。 天气突然又热得烤人,空气里开始弥漫着恶臭难闻的气味。 没几天,南州城内便出现了魏驰最担心的霍乱。 “启禀殿下,城西的所有医馆都满了。” “蔺知州,不好了,城北的一条街坊里也出现了类似霍乱的病人。” …… 天还没亮,蔺府的大门就要被报信的衙役给踏烂了。 魏驰彻夜未眠,我与长生公公也一直守在旁边侍奉。 “玄掣,长生。”魏驰沉声唤道。 “属下在。” “奴才在。” “长生带上几个人,去把城中所有医馆的药材储备都查清楚。” “奴才遵命。” “玄掣,你带上其他影卫,以及蔺知州安排的衙役,去各医馆将霍乱病人另行安置……” ...... 魏驰沉稳不乱,井井有条地安排着一切。 一旁的蔺知州满面愁容,时不时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以缓解内心的焦灼。 “城中灾民众多,也不知道殿下带来的那批药材能挺到何时。” “本王已派人送信回都城,相信不久,下批药材和粮米便会送来,还会带来一名来自南疆的巫医。” 魏驰不急不躁地给蔺知州吃着定心丸。 “那南疆巫医医术高明,只要他到,或许很快便能控制疫病扩散。” “如今我们该做的,是要安排一批身强力壮的人,尽快烧掉那些暴露在日下的尸体……” 眼见着南州城里的百姓过半都感染了霍乱,就连蔺府里的人也难免遭了殃。 魏驰离开都城前,曾同太医院要过治疗各类疫病的药方子。 按照药方子熬了数批的汤药给灾民喝,霍乱的势头却始终不见缓和。 每日都陆续有尸体被抬出城中烧掉,一时间,南州城里人心惶惶,连昔日排满人的粥棚都少了大半的热闹。 “老爷,老爷。” 魏驰正同蔺知州、蔺松谈事时,赵姨娘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她慌乱至极,连礼数都不顾上了。 “棠儿今早开始,便一直又拉又吐,人烧得都烫手。” 赵姨娘一边抹泪,一边说:“派管家去各医院寻大夫,不是大夫也得了霍乱,就是医馆忙得抽不了身,老爷,我们棠儿可怎么办啊?” 蔺知州神色紧张地问道:“可有给她喝殿下带来的方子?” “喝了,可也不见好啊。” 本是不想管闲事的,但看在蔺棠曾拿着扫帚傻乎乎地跑来救我的义气上,我还是开了口。 “瘟疫这种病本来如此,这个方子今年好使,换到过几年,或者换个地方,就未必好使。赵姨娘也不必着急,若是信得过柒娘,可否带我去看看蔺小娘子?” 赵姨娘擦了擦眼泪,不确定道:“柒姑娘懂医术?” “不懂,只是知道一些土法子。” 我不懂什么医术,但是与于世在南疆那段时间,倒是学了些邪门歪道。 懂毒也懂蛊,只是从不显露而已。 第124章 还有什么不会 魏驰抬起墨黑的眸眼看向我,神色沉冷严肃地点了我一句。 “事关人命,不可儿戏。” 我明白魏驰的担忧。 若是我没把蔺棠治好,她死了,搞不好我便会惹上一身骚。 毕竟,在众人的眼里,我只是个出身卑微的婢子而已,跟行医救人是扯不上半点关系的。 更何况,连宫里太医的方子都不管用,谁会认为我一个奴婢就能治得了霍乱? 可既然我决定要做了,便没有退缩之理。 “殿下,柒娘想试一试。” 闻声,赵姨娘看了眼蔺知州,见他面色凝重地垂头不语,转而又满眼狐疑地看向我,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医馆的大夫们都犯愁的疫病,你一个奴婢能有什么好用的土法子?我怎就从未听说有什么土法子可以治霍乱的,别再把我家棠儿给治坏了。” “......” 还瞧不起人来。 热脸贴了冷屁股,我瞬间又不想管这个闲事了。 就让那蔺棠活活拉死吐死算了。 魏驰将我的手握在掌心间轻轻揉捏,凑到我耳边低声调侃起我来:“救什么人,还是杀人,更适合你。” “......” 此话......有理。 一名小丫鬟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老爷,姨娘,快去看看小姐吧,小姐晕过去了。” 蔺知州急得起身,叫来了管家。 “快带人到城南慈安堂,说什么也要把李大夫给我抬府上来。” 管家哭丧着脸说:“回老爷,奴才去过了,李大夫别说是出诊了,现在也是又拉又吐,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啊。” 一旁的蔺松突然起身,“父亲,如今大夫也请不来,倒不如让柒姑娘试一试。” 别无他法,蔺知州只好点了头。 后罩房的闺阁中。 蔺棠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脸颊也因高烧而发红,唇瓣更是因为脱水而干得起皮。 半死不活的状态,俨然一副就要到鬼门关前的征兆。 她若非是蔺知州的女儿,此时恐怕早已被拉到安置霍乱病人的地方等死了。 当着赵姨娘和一名小丫鬟的面儿,我用蹩脚的女红,匆匆缝了个小人。 快要封口前,我同赵姨娘道:“把蔺小娘子的生辰八字告诉我。” 赵姨娘瞠目看着我手中的小人,惊恐不已。 “你治病就治病,要我女儿八字做甚,还扎了个这等上不了台面的邪物?” 我耸了耸肩,淡漠回道:“都说了是土法子,自然是上不了台面的。” 赵姨娘身后的小丫鬟吹起了耳边风:“姨娘,小姐前些日子没少找这柒姑娘麻烦,她莫不是想要借机报复小姐吧。” 我忍不住觉得想笑,反过来质问那小丫鬟。 “你家小姐都要死了,我何必费事扎个小人来报复她,悠闲自在地坐在这里看着她死,不是更爽?” 小丫鬟被我怼得没话说了,缩到赵姨娘身后闭上了嘴。 赵姨娘转头看向床榻上毫无意识的蔺棠,咬了咬牙,将蔺棠的生辰八字告诉给了我。 我掐指算了下,蔺棠五行属于木旺水弱,一旦水气不足,因木气过盛,木气就会吸干水气。 将蔺棠的生辰八字写在纸条上,又从她的木梳上取下几根头发丝,将两样一起塞到了小人里,然后缝制收口。 南疆巫医都是用心血养蛊的。 十指连心,按照当年学的法子,我用刀在蔺棠的手指上划出道口子,将引出的血沾染到了那个小人身上。 “去端盆温水来。”我同小丫鬟吩咐道。 小丫鬟看向赵姨娘,赵姨娘点头,小丫鬟才跑出去打水。 待小丫鬟将水打来时,我已经让赵姨娘脱去了蔺棠身上的衣服,光溜溜地躺在床上。 点了根线香,我将小人儿的半截身子浸在水盆中。 赵姨娘和小丫鬟都用着异样的眼神瞧着我。 “敢问柒姑娘,这是哪里的土法子啊,看着怎么这么邪乎呢?” 我没说话。 除了我要杀、要哄和在意的人外,我是不喜欢多费口舌的。 线香一点点燃着,那点猩红的火光不断地下移,而青烟袅袅而上,飘飘渺渺散在空中。 半炷香的时间,赵姨娘摸着蔺棠的额头,欢喜地惊呼道:“不热了,不热了,烧退了。” 将小人儿取出,我又命小丫鬟再打来半盆温水。 走到蔺棠的床前,我探了下她的额头,果然退烧了。 “把衣服给她穿上吧。” “哎,好,好,这就给她穿上。” 赵姨娘开始对我言听计从,看我的眼光都跟着变了。 左一口“柒姑娘”,右一个口“柒姑娘”,叫得那叫一个亲。 我同魏驰要来太医治霍乱的方子,按照蔺棠的八字五行,改了几样药材和剂量。 “让管家按照这个方子去配药,熬好后,分别在卯时和申时给她服用。” 赵姨娘甩着绣帕催促道:“快去,快去。” 我看着那绣帕在我眼前甩来甩去,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上次蔺松拿走我的帕子,说是洗干净还给我,竟然到现在都还没给我,就连我自己也忘记要了。 “柒姑娘?” “柒姑娘......” 短暂的失神被赵姨娘打断。 “接下来,该做什么?” “若是可以,给我弄个蚕来,若是弄不到,搞条蛇来也行。” 赵姨娘目光怔忪了一瞬,点头匆匆而去。 没多久,赵姨娘便让管家弄来了一个蚕宝宝。 屏退其他人,我将蚕放在蔺棠那个被我开过刀的指尖旁,让它吸食她指尖的血。 如此过了两个时辰,我将那个喂得饱饱的血蚕与那个湿透的小人儿一起扔到炭火炉里,眼见着那血蚕在里面剧烈蜷缩蠕动,很快就跟着小人儿烧成了灰。 次日。 “神了,真是神了。” 赵姨娘一大早就跑过来千恩万谢。 “柒姑娘的法子太神了,我家棠儿都能下地了,不吐也不拉,起来就喝了一大碗的米粥,跟没事儿人似的。” 赵姨娘走后,魏驰从身后一把抱住我。 “本王的柒娘,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第125章 他的夭夭要来了 见我用土法子治好了蔺棠,蔺知州便提议让我去给灾民治病。 魏驰舍不得我辛苦,便命我将土法子写下来,由长生公公转交给了蔺知州,送给各处医馆的大夫试一试。 待魏驰去衙门忙公事后,蔺棠来到了东厢房。 她今天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轻纱罗裙,梳着双垂髻,两条鹅黄色的束发丝带轻垂,娇俏又可人,面色很是好。 蔺棠将一个珍珠步摇塞到我手里。 “我娘让我来答谢你。听清楚了,是我娘让我来的,不是我自己想来的。” 好像同我服软感谢,便会矮我一头似的,蔺棠仍端着高傲的架子,言语别扭着。 "别以为救了我,我就会对你不一样。" “看到你这张酷似大姐姐的脸,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厌烦。” 我不为之所动,浅笑嫣然道:“我也一样。” 将珍珠步摇扔还给了她,提起水熨斗开始给魏驰熨烫官袍,端的亦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架势。 “答谢之礼就免了,回头替我跟赵姨娘说一句,柒娘心意领了。” “更何况,上次蔺小娘子跑来救我,这次我救你,算是谁也不欠谁的,扯平了。” 也不知是无聊,还是尚有话要说,蔺棠倚在门框那儿不走。 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也不知从哪儿学的,像个市井混混似的,双手环抱在胸前,吊儿郎当地站在那里抖腿瞧我。 若她不说自己姓蔺,还真没人能想到她是蔺家的女儿。 只听蔺棠问我:“你从哪儿学的土法子?” 我笑而不语,仔仔细细地烫平魏驰官袍上的褶皱。 见我不搭理她,蔺棠自言自语起来。 “虽然你同我大姐姐长着相似的脸,却没想到,你比她厉害多了。” 手中的动作顿了下,我抬眸看向蔺棠,“怎么个厉害法?” 我想听听抛去这张面皮,我哪里比蔺芙强。 “我大姐姐端庄贤淑,最是注重礼数规矩,言行举止,方方面面都让人挑不出错处,从小就被家中长辈夸赞。可她太过柔弱,没什么主见,遇到点事儿,就知道哭哭啼啼。” “我最讨厌她那副德性,小时候就因为她会哭,明明她也有错的事,大哥哥和父亲就只知道训我、罚我,偏心得很。” “而柒娘你就不一样,不矫揉造作,关键时候还硬气得很。” “若是上次换做大姐姐遇到淫魔,还不知会吓成什么样儿,根本不会像你一样,面不改色,眼泪都不流一滴,还顺手大快人心地宰几个。” 蔺棠做了一个砍手刀的动作,眼睛晶晶亮地笑道:“那叫一个畅快。” “而这次,听我娘说,你是用了些稀奇古怪的土法子把我治好的。” “这若是换了大姐姐,她只会读那些圣贤书和女诫之类的,学学礼法和妇道,断不可能知道你那些邪门歪道的东西。” “所以啊,我说,你比大姐姐厉害多了。” 蔺棠撇着嘴悻悻道:“她那样的,也不知有甚好的,偏偏大家都只喜欢她。” 只喜欢她...... 这句话好像魔咒,在我耳边一遍遍重复回响。 好像在提醒着我一个事实,魏驰从始至终都只是喜欢他的夭夭。 就同蔺松见到我后,会将对蔺芙的情感转嫁在我身上一样,魏驰亦是自欺欺人,把对蔺芙的心意和温柔都投注在我的身上。 所以,魏驰的真心,信不得;他对我的好,也信不得。 收敛心绪,我低下头继续烫着衣服。 蔺棠也不在乎我有没有反应,自顾自地站在那里说得来劲。 “你可知,今早府上收到了大姐姐从云州寄来的书信。” “......” 我怔忪在那里,停下手中动作,等着蔺棠继续说下去。 “说是大姐姐惦念父亲,而七殿下也惦念南州这边的灾情,已经募集了许多粮米和药材,正在往南州这边来。” “看写信的日子是半月前,如今南州城周边的洪水都退了,我估摸着,大姐姐想是没几日就要到了。” 心头猛地抽跳了一下,我抬头看向蔺棠,强作淡定地问她。 “蔺芙姑娘要来?” 蔺棠站在那里洋洋得意地冲我笑。 “终于肯理我了?” 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气得我差点把手中的铜熨斗朝她扔过去。 蔺棠不被人喜欢、待见,果然是有理由的。 见我低下头不理她,蔺棠又犯起贱来。 “算了,看在柒娘救了本小姐命的份儿上,就跟你拖个实底儿。” “我大姐姐要来是真的,不过,同行的还有七殿下。七殿下此行,除了是送赈灾物资外,还是来下聘礼的。” 我有些不解。 “听闻七皇子当年涉嫌结党营私,有谋逆之嫌,若无圣上旨令,不得擅自离开云州城,他怎会来南州?” 蔺棠扬起下巴尖,傲气道:“这你就是消息不灵通了吧,我们蔺府上下都知道,包括子休哥哥也知道,你们离开都城来南州的路上,圣上就下旨宣七殿下回都开府封王。” “殿下也知晓蔺芙姑娘和七皇子要来?”,我问。 蔺棠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子休哥哥跟我父亲整日在一起忙公务,岂有不知之理?” “怎么,你怕了?” 蔺棠说起了风凉话。 “是不是担心我大姐姐一来,在殿下的眼里和心里,你这个赝品替身就要没有容身之地了?” 蔺棠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 “没事,反正大姐姐也要嫁给七皇子了,子休哥哥现在也只能干瞧着,柒娘你还是照样能留在殿下身边侍奉的。” 我听得有些烦了,把熨斗放回炉架上,将蔺棠关出了门外。 心绪突然像是被搅乱的丝线,烦乱不堪。 魏驰的衣服竟也没心情熨下去了。 一想到魏驰要和蔺芙重逢,心头就像是有好多小虫子在啃咬似的痛。 明明早就知晓蔺芙要来,这些日子,魏驰竟然同我只字未提。 藏得还真深啊,就像他对蔺芙的感情一样深。 想必,魏驰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吧? 以他之前对我的偏执和深情,魏驰会眼睁睁看着蔺芙嫁给七皇子吗? 我抱腿坐在床榻上想:左右也是要杀他的,管那么多干嘛。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 竟是魏驰带了个外人走了进来。 床榻之上再如何亲昵,外人面前该有的礼数还是要遵守的。 “奴婢见过殿下。” 匆匆下床俯身作揖,我朝魏驰身后的那人看去。 那男子一身南疆蛊医的打扮,竟有几分眼熟。 仔细一想,忽然想起了在何处见过。 眼前这人正是出现在萧皇后凤鸾宫里,并替魏驰治好了寒疾的那位南疆蛊医。 原来,魏驰此次是请此人来治疫病的。 魏驰满眼希冀地看向我,“这位南疆蛊医,或许可以帮柒娘解蛊。” 第126章 替身见正主 蛊医问了几个问题,诊了下脉,又扒拉我眼睑左右瞧了一眼。 “如何?” 魏驰沉声问道:“可有法子解?” 蛊医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回道:“回殿下,解此蛊还须最初的养蛊之人,恕在下帮不了这个忙。” “何意?”魏驰问。 “南疆蛊医养类似虫蛊的法子大同小异,但有一点是相通的,那便是养蛊之人都是用自己的血来喂养蛊虫的。因此,这蛊虫便只受这养蛊之人所控,想解蛊自然是要找这养蛊之人。” 魏驰仍不放弃,追问道:“可知这是何派系的蛊,到南疆何处能寻到?” “回殿下,南疆蛊医不分派系,若分派,那便是各成一派,数不胜数。” 魏驰的脸上肉眼可见地闪过几许失落,同南疆蛊医态度谦和地行了个拱手礼。 “医师今日多有辛劳,回去好生歇息吧。” 待南疆蛊医退下后,长生公公从外面将房门关好。 魏驰将我揽入怀里,在我头顶低声细语。 似是对我说的,可也好像是他同自己做的约定。 “放心,本王定会找到能替你解蛊之人。” 我窝在魏驰怀里不语,心里想的却是他和蔺芙的事。 很是好奇,等到他二人重逢后,魏驰对蔺芙会是何样的态度,对我还会像此时这般温柔吗? "又在想什么?" 魏驰略有不满。 长有薄茧的手微微钳住我的下巴尖,强制我仰头看向他。 “和本王一起时,柒娘总是这般不专心。” “莫不是又在想于侍卫?” 双手握着魏驰的手,贴着面颊轻蹭。 我摇了摇头,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他:“听说南州城的灯影戏很是有名,奴婢想去瞧瞧。” “待水灾的灾民安置一事忙得差不多了,本王寻个时间,带你去看。” 我窝在他怀里撒娇:“殿下可要说话算话啊。” 魏驰捏我的脸蛋儿,“自从讨到解药,柒娘愈发地会哄人了。” ...... 今日到外面透气回来,正巧撞见蔺松从西厢房里出来。 周围并无他人,我主动走上前去。 “柒娘见过蔺大公子。” 蔺松举止文雅地冲我颔首回礼,“柒娘子妆安。” 省去了弯弯绕绕,我朝他伸出掌心,直言道:“上次借给蔺大公子的帕子,今日可否还给柒娘。” 蔺松似乎完全忘了此事,猛然想起似地拍了下头。 “瞧在下这记性,这几日同父亲忙疫病的事,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蔺松一脸歉意,声音疏朗道:“只是在下急着出门办事,回头便让丫鬟翠晴亲自给柒姑娘送去,可好?” “好,只是这次蔺大公子可千万莫要忘了。” 叮嘱了一句,我转身欲要回房。 蔺松却紧声叫住了我,“柒姑娘,你可知南州城的灯影戏很是出名。” “听说过。” “不知,柒姑娘可有兴趣?” 我微微福身,“谢蔺大公子好意,殿下已经与柒娘约好了,待离开南州城前,会寻个机会去看一次。” 蔺松垂下眸眼,落寞地站在那里,笑意一点点从他脸上隐去。 他缓缓低声道:“如此......也好。” 悲伤、失落、无奈攀上他的狭长好看的眸眼,有种引人怜的意难平。 平平无奇的三日过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蔺松又忘了,帕子仍未还给我。 今日蔺松从外面回来,又拎了些小吃食,送到东厢房给我。 自从我来到蔺府,蔺松便时不时换着样儿给我送吃的、用的、玩的。 只是这些吃的、用的,没几个是我喜欢的。 因为蔺松从来没问过我喜欢吃什么、喜欢用什么、喜欢玩什么。 他完全是把我当成了他的妹妹蔺芙,按照蔺芙的喜好来给我买的。 若论哄替身这件事,蔺松还真是不比魏驰上心。 至少不用我说,魏驰总是会暗中观察我喜好什么,厌恶什么,就算是日后戳人心窝子,魏驰也是戳得颇有诚意。 我无奈接过那些吃食,旋即提醒他道:“蔺大公子,可是又忘了我的帕子?” 他满怀愧疚地看着我:“不瞒柒姑娘,那帕子不知被在下的丫鬟弄丢在了何处,仍未寻到。” 我歪头直勾勾地盯了蔺松须臾,审视他有没有在说谎。 他脸上温润如春,神色从容自然,让人看不出破绽。 以防万一,我又话里话外地点了蔺松几句。 “帕子上绣有‘柒’字,若是被什么男子捡了去,纵使有嘴亦是说不清的事,名声受损自不用说,我作为殿下的婢女,必定免不了要被睿王殿下狠狠责罚一番。” “若是蔺大公子何时找到了,定要还给柒娘才是。” 蔺松羞愧道:“柒姑娘尽管放心,若是寻到,定会还给柒娘。” 就在此时,守城门的官兵跑进府里报信。 没多久,蔺知州就急匆匆跑了出来,同蔺松招呼。 “蔺芙回来了,与七殿下已到城门外了。” 蔺松瞳孔骤缩,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城门接你妹妹?”,蔺知州催促了一句,便步履匆匆地向府外赶去。 蔺松回过神后,也紧步跟了上去。 而我也立在原处,愣了半会儿的神。 蔺芙来了。 心里七上八下。 我终于要见到这张皮囊的主人了。 我仰起头看天。 正值日暮西沉之时,天边彩霞漫天,艳红如火。 金灿灿的余晖给南州城披上了一层绚丽靡艳的纱,仿佛连老天爷都在迎接蔺芙的到来。 第127章 错过 一旁蔺棠突然蹦出来吓我,惊回了我缥缈凌乱的思绪。 转头看向她,只见她又撇着嘴,对于蔺芙的到来,不仅不期待,还一脸的不开心。 “看吧看吧,爹爹一听大姐姐回来,乐得眼睛都要笑没了。这下子,家里的好东西、好吃的、好用的,又要都可着大姐姐来了。” 我觉得蔺棠有些矫情,将蔺松刚刚给我的那些吃食塞给了她。 “你大姐姐多年不曾回来,你父亲高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蔺芙回来再待也就待那么几日而已,等她走了,好东西、好吃的、好用的,不还是会是蔺小娘子的。” 蔺棠听了,嘴撅得能挂香油瓶了。 “我是在乎那好东西、好吃的吗,我是在乎父亲、大哥哥对大姐姐和对我截然不同的态度。都是爹爹的骨肉,都姓蔺,凭什么就只对大姐姐好,只夸大姐姐聪明懂事,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 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懒声故意气蔺棠。 “嫡庶有别,谁让你是庶女呢。” 蔺棠气得抿嘴,小脸蛋鼓得跟河豚似的。 “屁嫡庶有别,最讨厌这些礼教道德,谁喜欢当庶女啊,若是可以,我还希望爹爹别生我呢,生我时他们经过我同意了吗?” 这个蔺棠也是一身反骨,想法乖戾又特别。 看着她的小样子,蠢萌得好笑。 打个巴掌给个枣,我开口哄她,“可有一样,蔺小娘子有,但蔺芙姑娘没有。” 蔺棠侧眼睨着我,“什么?” “她现在是没娘的人,可你有疼你的赵姨娘啊。” 蔺棠圆溜溜的眼珠子左右晃了晃,眼睛里终于染上了点笑意。 “那倒是,我娘最疼我了。” “是啊,蔺小娘子有的,连柒娘我都很是羡慕。” 蔺棠讶然道:“你也没娘亲?” 我点头回道:“她在我儿时便不在了,从七八岁起我便是个孤儿,跟个极好的人相依为命长大。” 蔺棠看我的眼神突然变了,好像在看一个可怜人。 默了半晌的她柔声同我言语:“那个极好的人呢,现在在哪里?” “在都城,在等我回去。” 是时,魏驰同长生公公也回到了蔺府。 这时辰,魏驰通常都是在府衙那边忙公务的。 迫不及待地早回来,还不是为了早点见到蔺芙。 魏驰在院中央站定,朝着主房的花厅望去。 花厅的双门大敞,里面空无一人。 他的蔺芙还没到。 纵使魏驰再擅长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难掩眸眼间的紧张和怅然。 蔺棠在我身边频频咂舌。 “看看,看看,这把子休哥哥给急的。” 蔺棠抬手拍了拍我的肩,安慰道:“莫得事,反正我大姐姐要嫁给七殿下了,子休哥哥还是会宠你的,毕竟你那么像我大姐姐。” 我侧头看向蔺棠,白了她一眼。 “不会安慰人,就闭嘴。” 蔺棠讷讷:“......” 脚尖调转,魏驰欲要转身往东厢房走。 见我站在廊庑下正瞧着他,魏驰浅浅勾唇,朝我走来。 一步。 两步。 三..... 在他迈出第三步时,蔺府大门外传来欢声笑语的热闹。 魏驰收回脚步,站定,转身,看向垂花门。 长生公公站在他身侧,朝我看来,微微俯身,温和怜悯的神色似在安慰我什么。 赵姨娘听到动静,带着丫鬟迈着小碎步从主房出来,招手叫上蔺棠,一起赶去府门相迎。 蔺棠不情不愿地跟去。 我伫立在廊庑下,一瞬不瞬地瞧着魏驰。 我在心里对他说:魏驰,你现在若是朝我走来,岁和愿意把心给你。 等了片刻,魏驰始终望向垂花门,翘首以盼。 他没有朝我走来,错过了我偷偷给他的一次机会。 我低头摇头苦笑。 心中自嘲自己真是个傻子,一个以替身身份来到他身边的细作,在这里期盼个什么劲儿。 我突然想起年幼时,姑姑长公主对我说的话。 “岁和,这男女之情啊,要不得,要了,就会要你的命。” 姑姑说得对。 情爱之事,要不得,也不适合我。 蔺芙和七皇子魏珩在众人的簇拥下,穿过垂花门,现身于蔺府的主院。 蔺芙和魏珩顿住脚步,其他人也跟着停下了步子。 我冷眼旁观,好像一个看故事的人,瞧着魏驰与蔺芙时隔多年的再次重逢。 如传言那般,蔺芙端庄贤淑,温婉纤弱,小鸟依人地站在七皇子魏珩身旁,十分惹人怜爱。 魏驰一瞬不瞬地瞧着蔺芙,冷傲淡漠的脸上,复杂的情绪在眸底叠涌。 而蔺芙也瞧着他。 好似一眼万年,泪水盈在眼眶里,春情潋滟,分明对魏驰尚有情意。 魏珩瞧了两人一眼,丝毫不在意似的,甚是大度地跨步上前,同魏驰俯身行礼。 “七弟魏珩见过六皇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魏驰面色如常,微微颔首回礼。 “能再见七弟,亦是欣喜。” 蔺芙裙裾如莲微动,缓缓走到魏珩身旁,毕恭毕敬地同魏驰福身。 “臣女蔺芙,见过......睿王殿下。” 蔺芙莺声燕语,细细柔柔的,甚是悦耳好听。 她缓缓抬起眸眼,凝视着魏驰。 魏驰端详了蔺芙半晌,倏然勾唇莞尔一笑,态度疏离地微微颔了下首,视线便又移向七皇子魏珩,好似他与蔺芙不曾有过任何爱恨情仇的陌路人一般。 “七弟来路颠簸,多有辛劳,就别站在这儿了。” 魏驰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一行人亦步亦趋地跟着蔺芙和魏珩朝主房花厅而去,无人留意到站在廊庑下的我。 我望着魏驰的身影,又在心里暗道。 魏驰,你若是此时回头看我一眼,岁和日后......就饶你一命。 眼见着魏驰跟在蔺家人的后面,同长生公公走到花厅门前,在抬步跨过门槛之际,他收回脚,立定在廊庑下,转身回望,与我望向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他远远地朝我伸出手,扬声同我说出最常说的那句话。 “柒娘,过来。” 穿过抄手游廊,我踱步朝魏驰走去。 暂且就......饶他一命吧。 第128章 皮囊易变,骨相难改 我是南晋的公主。 我是晏王的细作。 我是魏驰的宠婢。 可我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纵使我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该对魏驰动情,也知晓情爱这东西最是要命,可也架不住那一次次帐内的缠绵悱恻,耳鬓厮磨的肌肤之亲,还有一声声呢喃细语,以及对望时的潋滟春情。 不管我如何想法让自己做个冷漠决绝的人,终究是这四海八荒普普通通的凡尘俗子。 普通到连自己的情感都无法左右,不停地在矛盾之间来回跳跃。 魏驰的手越来越近,大敞的花厅也近在眼前。 就要见到蔺芙了,我说不紧张,那都是假的。 我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内心如烧开的水,翻滚沸腾,烦躁不安。 毕竟我是靠着与蔺芙相似的皮囊,骗到了原本属于她的偏爱。 如今就要面对这份偏爱的主人,竟有种偷窃之人被当面撞破的狼狈和窘迫。 指尖轻轻落在魏驰的掌心,他收指握紧,挑着眉头看我笑。 “手这么凉,紧张的?” 魏驰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赝品见正品,谁假谁尴尬。 我面色不变,浅笑淡然,却用指尖狠狠抠了下他的掌心。 魏驰眯眼觑着我,忍俊不禁地轻笑了一声,随后将我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他转身牵着我的手进门,我竟然有种......妾室要见正妻的错觉。 说实话,有点膈应。 也许是心虚,从踏进花厅后,我便一直垂着头。 可即使这样,还是阻挡不了那几道陌生的视线朝我看来。 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要顶着这张面皮见蔺芙,尴尬又窘困,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杀个人都没这么紧张过。 只听七皇子魏珩柔声道:“六皇兄牵的美人儿是......?“ 魏驰落座,也终于松开了我的手。 他漠然回道:“本王的宠婢,柒娘。” ”哦?六皇兄一直不近女色,没想到竟也逃不过温柔乡。” 魏珩转而对我说:“把脸抬起来让我瞧瞧,我倒要看看是何等美的女子,竟然引我六皇兄折了腰。” 我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跟你身边差不多一样美的女子! 缓缓抬起头,对上魏珩那双眼瞳逐渐放大的目光。 “奴婢拜见七殿下。” 余光里,坐在魏珩旁边的蔺芙亦是面露惊诧,一双美眸圆睁。 我微微侧眸看向她,颔首莞尔,笑得有些局促勉强。 “蔺芙姑娘,妆安!” “在都城时,柒娘便对蔺芙姑娘早有耳闻,许多人都说柒娘与您有几分相似。” 蔺芙怔怔地端详我好一瞬,才回过神来。 深情难掩地瞧了一眼魏驰后,她同我微微颔首,举止端庄有礼地柔声回应。 “也难怪,连我自己都觉得好像是在照镜子一般。” 已站到赵姨娘身后的蔺棠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话。 “柒娘跟大姐姐像是像了些,可脸庞娇俏可人,比大姐姐还小。眼睛也是典型的狐媚眼,又大又灵动,比大姐姐还要娇媚,你这说跟照镜子似的,未免夸张了些,往自己脸上抹金呢......” 蔺棠的话火药味十足,听得赵姨娘都紧忙偷偷掐了一下她的腰。 “哎呀。” 蔺棠喊痛,委屈巴巴地看着赵姨娘:“娘,你掐我做什么,还不让人实话实说了?” 蔺知州捋着胡子,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魏驰,黑着脸训斥了蔺棠一句。 “怎么跟你大姐姐说话的,没大没小。” 我冲着蔺芙微微福身,“柒娘身份卑微,怎好跟蔺大小姐比。” 感知有人一直在盯着我瞧,抬起眼帘,也朝对方看去。 那人就站在七皇子魏珩的身后,虽然是侍卫的打扮,却与其他侍卫有些不同。 他穿着玄色束袖长袍,里面搭配了一件红色中衣袍衫。 艳丽的红色中和了玄色的沉闷,将那张本就干净俊朗的脸,衬得又明艳了几分,颇有几分踏马看尽长安花的少年意气。 见我看他,那侍卫也冲我笑了笑。 许是我看那侍卫的眼神太过明显,引起了七皇子魏珩的注意。 他转头觑了眼,见他在冲着我笑,不悦地对那侍卫打了个指响。 “玉生。” 原来那侍卫叫玉生。 不同于平常侍卫对于主人的卑恭,玉生似乎同七皇子的关系很好。 他双手拱起行礼,说起话来声音轻快,有种鲜衣少年的恣意不羁。 “七殿下,玉生有个问题想问,不问心里憋得难受。” 七皇子笑了笑,“什么问题?” 只听玉生问道:“柒娘与蔺姑娘如此之像,该不会是阴差阳错离散多年的双生姐妹花吧?” 蔺知州闻言,连连摆手笑道:“不可能。” 一旁的赵姨娘也同样作证。 “当年我家大夫人生夭夭时,我也在场,就夭夭一个,哪来的双生姐妹。” 玉生又看向我。 “那柒娘的父母中,该不会与蔺氏或者蔺芙姑娘母氏一族有什么渊源?否则,在下实在难以相信,天下竟会有两人长得如此相像,这也太巧合了些。” 不等我回答,长生公公又先替我回了玉生的话。 “柒娘的父亲姓秦,母亲姓吴,着实攀不上蔺府的门槛。” 长生公公躬身笑道:“这世间之事无奇不有,存在两个相貌相似的人,也并非毫无可能。与蔺芙姑娘有四五分像的女子,咱家也是见过的。” “今日的主角是七殿下和蔺芙姑娘,尤其是蔺芙姑娘,多年未曾回府,想必与蔺知州和蔺大公子定有许多话要聊,不好让这一个奴婢抢了风头。” 长生公公的话强行终止了玉生八卦之心。 但,侍卫玉生所言极对。 这世间,哪有什么巧合。 又不是双生子,又毫无血缘关系。 不相干的两人长相相似,又相继出现在同一个人身边,若说是巧合,也未免太过牵强。 太多的巧合,那便不再是巧合。 因为,一切都是晏王有意安排的。 他煞费苦心想安排人到魏驰身边,自然要做到极致。 只不过,皮囊易变,骨相难改。 ...... 第129章 事出必有因 花厅里的对话继续。 恭顺地站在魏驰的身侧,我侧眸偷偷看了他几眼。 他垂眸坐在太师椅上,面无表情地摩挲着指腹,始终一言不发。 连放在手边的那盏茶都凉了,他也一口未动。 七皇子魏珩同蔺知州问了几句南州水灾后的情况,便提起了他与蔺芙的婚事。 “此次来南州,除了送些救灾的粮米和药材外,也是为了我和蔺芙的婚事而来。” 话落,他同身后的玉生示意。 “玉生,把聘礼单子给蔺知州呈上。” “蔺伯父瞧一瞧,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补充的吗?” 蔺知州摆手拒绝,一副君子的豪爽做派。 “不用看了,七殿下千里迢迢来下聘,还心系南州灾民,已是难得......” 耳边听着蔺知州的寒暄,我仔细观察着在场所有人的神情。 魏驰始终保持沉默,威冷得仿若一座冰山压在此处。 昔日的青梅竹马就要与自己的皇弟成婚,成为他的弟媳,心情能好才怪。 赵姨娘则是满眼艳羡,看着被蔺知州压在桌面上的礼单若有所思,许是在盘算着日后将其作为蔺棠的嫁妆。 再看向蔺松,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蔺芙,脸上并没有亲妹妹即将出嫁的喜悦,温和忧郁的眸眼里噙着几分不甘和不舍。 而蔺芙除了与蔺知州对视外,不曾看向蔺松一眼。 眸光流转间,倒像是在有意避开与蔺松对视。 蔺芙动作优雅地端起茶盏,润了口茶,放下茶盏时,状似不经意地朝魏驰望过来。 但以他平日里的敏感程度,肯定能察觉到蔺芙在看他,却一直低眸沉默,没有任何的回应。 明明他急着回蔺府要见他的夭夭,现在见到了人,却在这里装冷漠、装无情,真是搞不懂他。 可转念一想,或许是魏驰在用沉默来表达自己多年积攒的愤怒和怨恨吧。 目光在魏驰的脸上停留了须臾,蔺芙忽然掀起眼帘看向我。 我想不出蔺芙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但我想我若是她,在发现自己的竹马身边站在一个与自己相似的女婢时,只会认为竹马对我一往情深、念念不忘,胜利感油然而生。 赝品替身的悲哀之处,就在于此。 在情爱之争中,我们不战而败。 因为,败局是从成为替身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注定。 蔺芙冲着我温婉一笑。 我收回视线,甩了个冷脸子给她。 我向来不是什么好人,也没必要装和善给她看。 她又不给我月例,又不能帮我抢传国玉玺,反过来还对我睡过的男人念念不忘,甚是碍眼! 聊完亲事,七皇子魏珩又同魏驰寒暄搭起话来。 “七弟我在云州时最是惦念六皇兄,多年不见,六皇兄不仅风姿愈发卓越俊逸,就连气场都是今时不同往日,气宇轩昂,沉稳威严......” 魏驰缓缓抬起眸眼,一如既往地谦和有礼。 他浅浅弯唇,开始与魏珩互捧。 “七弟过奖了。几年不见,七弟亦是变化极大......” 听着两人有来有往的寒暄虚礼,我心里不禁唏嘘。 这王室的血脉亲情还真是虚伪得让人脚趾抠地,尴尬得要死。 明明不熟,谁也不挂念谁,却要装出一副兄谦弟恭、手足情深的样子。 不过,有一点我怎么想都想不通。 按理说,明知蔺芙与魏驰之前的往事,也知魏驰至今对蔺芙仍念念不忘,魏珩作为蔺芙未来的夫君,该是十分介意和警惕魏驰才对。 可魏珩无论从态度神情,还是言辞上,都未曾对魏驰表现出半点敌对之意。 奇怪的三角关系,真是耐人寻味! 为了迎接庆祝蔺芙和魏珩回家,蔺府上下忙成了一团。 过了一个多时辰,给蔺芙和七皇子的接风喜宴便已备好。 府上的下人们都在庭院里吃席,连带着玄掣和七皇子带来的人。 蔺知州可能是因我这张酷似蔺芙的脸,为了减免不必要的尴尬和窘迫,小声同魏驰提议,让我同府上的下人在庭院里一起用餐,留下长生公公在旁陪奉他。 魏驰点了点头,爽快答应了。 我乐得轻松,随便在庭院里找了一桌坐下。 正房花厅的房门大敞,里面的情况尽收眼底。 我漫不经心地吃着饭菜,认真留意着屋里的那几个人。 蔺芙时常有意无意地偷瞧魏驰几眼,小心翼翼的神情里又带着良多的愧疚和未了的余情。 魏驰倒像是表现极佳,多一眼不看,多一句话不说,淡漠疏离如他。 反观蔺芙与七皇子魏珩...... 嘶~~ 怎么瞧,怎么都觉得两人的关系,有种说不上的别扭。 若说他二人相敬如宾,敬得也太过了些,反倒少了佳偶之间该有的熟稔和随意。 若说他们还不适应即将成为夫妻的身份,可两人之间却有种我和于世间的那种默契和信赖。 奇怪。 真的好奇怪! 蔺棠不知何时搬了个凳子,凑到我旁边来。 “柒娘,你在子休哥哥身旁做事,可有听说过当年我大姐姐为何离开他,跟七皇子去了云州?” 蔺棠秀眉微蹙,不解地继续道:“而且,我一直都想不通,我们一家人都在南州,大姐姐那么一个克己守礼、循规蹈矩之人,为何不顾女子声誉名节,跟七皇子去了云州,柒娘可听过这其中的缘由吗?” 我点了点头,“知道啊。” 蔺棠抱着我的胳膊晃,“快说快说。” 我耸了耸肩,故意气她:“知道是知道,但是,就不想告诉你。” “你......” 蔺棠气呼呼地甩开我的胳膊,起身而去。 “不跟你好了,亏我好夸你比大姐姐漂亮呢。” 关于蔺芙丢弃魏驰,逃离都城一事,我也是被萧皇后带到凤鸾宫后,在那次偷听时才得以知晓。 蔺芙之所以离开魏驰,是因为她背叛了魏驰,帮助萧皇后将冰蚕蛊种在了魏驰的体内。 而蔺芙为何在逃离都城后,为何不顾女子的名节,跟着七皇子魏珩去了云州? 视线再次回移到蔺芙的身上。 第130章 玉生 蔺松作为兄长,就坐在蔺芙的左侧。 他体贴周到,时不时就会给蔺芙的碗里夹菜。 蔺芙笑,他就跟着笑;蔺芙皱眉,他就跟着紧张。 那副模样,倒像是个极其宠爱妹妹的好兄长。 只是,对于兄长蔺松的这份疼爱,蔺芙似乎并不领情。 万花楼的姐姐教过我,想了解一个人的心,就要从对方最细微的表情和下意识的动作去观察。 蔺芙的身体是下意识偏向魏珩的,时刻与蔺松保持一定的距离。 且对于蔺松的关爱,她十分地戒备,有种负担重重的感觉。 她在有意回避蔺松。 所以,蔺芙很清楚蔺松对她的情意,已然超越了兄妹之情。 若是不躲着点,还真搞不好会闹出什么的家丑来。 她宁可背上与人私相授受的污名,也不来南州寻家人,便是因为她想躲着蔺松。 这些实情,我怎么跟蔺棠说。 就算知道也不能说。 “柒娘。” 清快好听的嗓音突然撞入耳畔。 许是我刚才看戏看得太过投入,少了些戒备警惕之心。 扭头看去,不知何时,魏珩的侍卫玉生竟坐在了我的旁侧。 只见玉生冲着我笑眼弯弯。 他约莫十七八岁那般大,肤色白净无暇,红唇皓齿。 笑起来的时候,极浅的大酒窝若有似无,如月牙般的眼里也跟要流出蜜似的,甜得要人命。 明明是风姿飒爽的侍卫,却是男生女相,阳光干净,平易近人,丝毫没有玄掣他们身上的那种肃杀沉闷之气。 我冲他微微颔首,冷着脸问:“不知玉生侍卫找我可是有何事?” 玉生摇头,率真地看着我。 “无事,只是好奇天下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我默而不语,夹了根青菜低头细细嚼着。 玉生则继续问我:“听蔺芙姑娘说,南州的灯影戏很有名,柒娘可有去看?” 我毫不留情面地回驳道:“前阵子闹水灾,水灾后闹疫病,我家殿下忙得昼夜不休,我一个奴婢跑去看灯影戏,玉生侍卫觉得合适吗?” 玉生怔愣了,忽而直率地笑道:“柒娘好凶哦。这一看,你同蔺芙姑娘还真是不像,她就从来不像你这般说话。” “......” 我没有继续搭理玉生,抬头继续看向屋子里的那桌。 十分意外的,我竟然发现七皇子魏珩正在朝我这边瞧过来。 只是那视线好像有点偏,不像是在看我。 我侧头看了看仍在我同我废话的玉生,又再次看向魏珩。 魏珩有所察觉,与我对视了一眼,似是被撞见了什么,心虚地尽快收回了目光。 转头再次看向身旁的玉生,我内心唏嘘惊叹。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万花楼里的那些说书段子还离谱。 许是当细作久了,嗅到点不同寻常的气息,我就想深挖。 说难听点,就是八婆。 我故意拉近乎,问玉生老家是何处。 玉生这人性格开朗得很,丝毫不介意我先前冷冰冰又不和善的态度。 问什么答什么。 玉生说他也不知老家是何处,只记得从小就跟着其他乞丐四处流浪,直到魏珩在去云州的路上捡到他,然后教他习武练字,将他培养成了一名侍卫。 我好奇又问:“那你本来的名字,就叫玉生?” 因为我和于世四处流浪时,也换过名字。 玉生一脸自豪得意地摇头。 “当然不是,玉生是七殿下给我起的,以前的名字太土了。” “那你遇到七殿下以前,叫什么名字?” 适时,我盛了一碗汤送到嘴边。 只听玉生干脆地回道:“叫白斩鸡。” 刚喝到口里的汤全都呛到我的嗓子和鼻子里了,让我咳嗽了好半晌,引得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看向我,也包括花厅里的那一桌人。 “叫什么?” “白,斩鸡。” 玉生很贴心地替我敲打后背,还递了杯茶水,说是让我顺顺。 还说:“我知道,我这名字古怪。” 我接过那杯茶,在咳嗽与失笑间不停切换,搞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 “谁给你起的,为什么叫白斩鸡?” 同桌的其他人也都一脸八卦地看向玉生。 “我们乞丐的帮主给起的,他说我长得白,就跟他最喜欢吃的白斩鸡似的,便给我取了这个名。” “其他叫花子,还有叫猪蹄、肉包子的。” 我很想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地笑得抖肩。 “你这名字哪是土啊,简直就是乱起。” 被人这么笑话,玉生也没丝毫恼怒的样子,反倒跟着我一起笑。 “所以啊,七殿下当时听到,也跟柒娘你一样,入口的茶都喷了出来,说我的不名字不够文雅,便给我改了名字。” 我频频点头,嘴里念叨了几遍“玉生”的名字。 玉生眉眼弯弯如月,喜滋滋问我:“好听吧。” “好听,寓意也好。”我回道。 一双好看的眸眼微微弯起,带着三分醉人的桃花意,玉生满眼希冀地又问:“那柒娘说说看,七殿下给我起这名字,是何寓意?” 一个名字,就代表一个新的人生。 对此,我最有感触。 我偏头,有些拿不准地吟念道:“叠玉生文翰,七殿下是希望玉生侍卫能成为一个文采斐然的人?” 玉生神秘兮兮地摇头,笑道:“不对,再猜。” 我抿唇凝眉,沉思又琢磨须臾,忽然想到一点。 “白玉生辉金门客,高山得贵子为墨。七殿下应该是希望玉生侍卫能有个富贵通达的好命格。” 玉生闻言,用力点头。 他眼神崇拜地瞧着我:“柒娘好厉害,蔺芙姑娘和其他人到现在都还没猜中我名字的由来,你竟然随便猜猜就中了。” 听得出来,玉生对于魏珩给他起的这个名字,尤为地喜欢。 逢人就忍不住想要炫耀一番。 魏珩用名字,给玉生赋予了一个全新的人生和身份,于玉生而言,当然是极其重要的人。 回头再次看向魏珩,只见他眉眼带笑,正在怔怔瞧着我身旁一样眉眼弯弯的玉生。 如此一来,我心中的另一个疑问,也有了答案。 魏珩心悦之人不是蔺芙,而是玉生。 难道魏珩与蔺芙的婚事,只是用来遮掩他与玉生之间的特别关系? 蔺芙与魏珩同在云州这么久,想来也是知情的。 所以,她与魏珩之间的氛围才那般微妙,不近也不远,正是友人之间该有的距离。 可若是知情,她却执意嫁给一个有龙阳之好的魏珩,又是为何? 为了名声? 第131章 通透 魏驰和蔺知州尚有公事要忙,饭后饮了片刻茶,便要出府。 临出府门前,七皇子魏珩携同蔺芙到门前相送。 “路上奔波,实在疲惫,还请六皇兄勿怪。待七弟我明日养足精神,定陪同六皇兄一起去给南州的灾民排忧解难。” 不知是魏珩善于伪装,还是远离波诡云谲的都城多年,没有被那些尔虞我诈、钩心斗角之事所浸染,魏珩如谦谦公子,言行举止都透着股温文尔雅的书生之气。 他嗓音柔润悦耳,每每说起话来,配上那副温和清俊、人畜无害的面孔,总是有种平易近人的亲和感。 也难怪当年蔺芙敢跟着魏珩远离家人,跑到云州那么远的地方。 但以万花楼姐姐们所言,越是魏珩这种人,越该多加提防。 往往都是笑里藏刀。 魏驰微微颔首,唇线弯得极浅。 “南州之事本就是父皇安排给本王的差事,怎好劳七弟费心,七弟同......” 魏驰的视线终于落在蔺芙的脸上。 “就同蔺芙姑娘......好生歇息,待明后日,本王再另行安排酒宴,为二位接风顺便庆贺你们的婚事。” 魏驰着重说的那声“蔺芙姑娘”,显得客套又疏离。 站在魏驰身侧的我则偷偷睨了一眼蔺芙的神情。 她直勾勾地看着魏驰。 落寞、愧疚、期待......复杂的情绪在她眼底交织翻涌,毫无掩饰。 她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对魏驰说,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口。 相比于蔺芙,魏驰神情淡漠,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 他彬彬有礼,连凝视蔺芙的时间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魏驰转身欲走,却在我身前稍作停留,叮嘱了一句。 “药别忘了喝,早点睡,不用等本王。” 好几双眼睛盯着呢,魏驰突然来这么一句,臊得我的脸登时浮上一股热气。 我低头紧声应道:“奴婢遵命。” 头顶却传来魏驰的一声戏谑的轻笑,“脸红什么?” 话落,人便带着长生公公和那几名影卫,同蔺知州衣袖带风地离开了蔺府。 蔺棠走到我身后,轻轻用胳膊撞了我几下,并学起了魏驰刚才说的话。 “早点睡,不用等本王。” 完了又凑在我耳边幸灾乐祸,“快看,我大姐姐又要哭了。” 赵姨娘大步走过来,狠狠地拍了下蔺棠的后脑勺,疼得蔺棠“啊”的一声。 “一个未出阁的黄毛丫头,也不知臊,学什么不好,竟学这种孟浪之语。” “多学学你大姐姐,要端庄贤惠......” 赵姨娘揪着蔺棠的耳朵,喋喋不休地带着她朝后院去了。 蔺芙同魏珩立在原地,两人双双瞧着我。 魏珩笑意温和道:“看来,柒娘颇得六皇兄宠爱。” 他搂住蔺芙的瘦削单薄的肩,怜爱有加地往怀里带了待。 旋即又内涵了我一句,“只是那份宠爱,怕是托我家蔺芙而得。” 这副架势,倒像是闺中姐妹在替蔺芙撑腰跟我叫板。 娘们儿唧唧的。 跟他的龙阳之好,还真是匹配。 先前在面对蔺芙时的自卑和紧张,都被魏珩的一句话给恶心没了。 除了我想讨好的人外,谁我都不惯着。 我皮笑肉不笑地慢声回道:“七殿下所言极是呢。” 输人不输阵。 微扬下巴,我看向蔺芙,利用身材比她高佻的优势,端的是傲视一切的睥睨姿态。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柒娘真是要在此好好感谢蔺芙姑娘才是。” “若非蔺芙姑娘当年离弃睿王殿下,我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子,如何能有机会获得睿王殿下这独一份的宠爱?” 抬起纤纤细手,我矫揉造作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学着万花楼里那些姐姐们的狐媚样子,拗得千娇百媚,故意给魏珩和蔺芙添堵。 “多亏睿王殿下对蔺芙姑娘的留恋,柒娘才能靠着这张脸,在睿王府里吃香喝辣,坐享荣华。” “而起,殿下现在若没了柒娘,夜里都睡不着呢。” 蔺芙的眼尾比刚才又红了几分。 泫然若泣,一双美眸泪水盈盈,是我见犹怜。 想是我的反应也不在魏珩的预料之中,他哑然笑了笑,继而说:“竟然不介意做蔺芙的赝品,你这女婢活得倒是通透。” 我点了点头,对魏珩的话表示赞同。 “做谁的赝品无所谓,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够了。” 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同魏珩和蔺芙福身行礼。 “睿王殿下还命人给奴婢熬了养身子的药,得赶着回去喝呢,奴婢就先行回房了。” 昂首挺胸绕过两人,我快步朝着东厢房的方向而去。 在关上房门时,我瞥见对面西厢房的门口,蔺松正踱来踱去。 南州城里的客栈都住满了周边乡县的灾民,根本无处安置魏珩一行人。 于是,蔺知州便让蔺松将西厢房的屋子空出来给魏珩,让他去正房旁侧的书房,而蔺芙则去后院与蔺棠同住。 蔺松在西厢房门前候着,显然是在等蔺芙。 透过门缝,我观察着那边的情况。 待魏珩和蔺芙出现在抄手游廊里时,蔺松步履匆匆地迎上前去。 蔺芙瞥见,下意识地抓紧魏珩的衣袖,紧贴在他的身旁,目光躲闪地同蔺松聊了几句后,便迫不及待地回了后院,仅留下蔺松和魏珩站在原地,一起目送着她的身影。 戏看够了,我走到茶桌前。 精美白玉碗摆在茶桌上,里面盛放的黄褐色汤药还微微冒着热气。 白玉碗还是魏驰命长生公公从都城带来的,特地给我喝药用。 就连治疗宫寒的药材,魏驰也让长生公公特地给我备了一整箱拉到了南州。 真是搞不懂,后院一个王妃,一个侧妃,魏驰为何偏偏对搞大我的肚子有如此可怕的执念。 想用孩子套住我? 做梦! 我拿起玉碗,将药都倒在了后窗外的荒草里。 魏驰心细如丝,每日回来都会确认一眼屋子里的盆栽和蜜饯盒子。 从蜜饯盒子里捏出两片杏脯吃掉,喝药的这份差事就算应对完了。 在妆奁前坐下,照着铜镜里的那张脸,真是越看越烦。 尽管我在魏珩和蔺芙面前,对一切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其实心里比谁都更在意。 我讨厌现在的这张脸。 讨厌魏驰因为这张脸而给我的宠爱。 我想快点做回自己,快点做回南晋的岁和。 继续当公主也好,沦落成平民百姓也罢,只要我是母妃的岁和就好。 抬手抚摸着与蔺芙相似的皮囊,竟好生期待撕下这张面皮的那天。 到时,没了这张脸,魏驰就算做鬼,也是找不到我了吧。 就算他有幸活着,若没了这张脸,痴情如他,想必也不会多瞧我一眼吧。 第132章 怕是不保 镜子越照,心情越烦躁。 索性将铜镜放倒,躺倒在榻上蒙头大睡。 可躺在床上,人又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事。 屋外,夜色微暗。 蔺府的下人们窸窸窣窣地穿廊而过,点亮了廊庑下的那几盏八角吊灯。 于世那边也不知怎样了。 若是南晋的使臣能从晏王手里讨回传国玉玺,那我和于世可就省事多。 以我和于世的身手,在使臣回国的路上抢玉玺,可比从晏王手里偷,要来得容易。 但以晏王那滑头多疑的性子,应是不会轻易将玉玺还给南晋的使臣。 搞不好,晏王反而会从中嗅到不寻常的气息,想方设法从南晋使臣的嘴里套出真相。 晏王养了那么多的细作,要美女有美女,要美男有美男,即使那南晋使臣是个吃素的和尚,也定能有法子撬开嘴问出个一二来。 传国玉玺的秘密......怕是不保。 屋内幽黑一片,我侧卧在床上,睁眼看着窗棂外微弱的光,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 待回到都城,若无其他意外,晏王应该会再下令让我寻机杀了魏驰。 可若是南晋使臣讨到了传国玉玺,我便无需再为晏王做事,直接带着于世离开睿王府,离开都城便是。 怕只怕,事情不会像我预想的那么简单。 我在心中想了多种的可能性,又针对每种可能性,提前想出应对的计策。 正在我绞尽脑汁思索之际,门外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摸出藏在被褥下面的峨眉刺,我警惕地坐起身来,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灯都没点,柒娘肯定是睡下了。” 听声音很像是蔺棠在同谁说话。 将峨眉刺重新收好藏起,我起身下榻,迈着极轻的步子走到房门前。 “大姐姐,要不我们先回房吧,明早再来找柒娘。” 蔺芙找我? 找我做什么? 时辰尚早,我也睡不着,索性便打开了房门。 “不知二位此时来寻柒娘,可是有何事?” 蔺芙极有礼数地寒暄了几句后,说:“你我容貌相似,又能在蔺府相逢,亦算有缘之人。白日里没能得空与柒娘多聊几句,便想着来找你聊上几句,不知柒娘可否愿意?” 蔺芙娇娇柔柔,说起话来声调也是又轻又软,我一个女子心听得都酥酥麻麻的,更别提男人了。 有些好奇蔺芙想找我聊什么,便向旁侧挪步让出路来。 “二位姑娘请进。” 找出火折子,我慢腾腾地点着屋内各处摆放的烛灯,一盏两盏相继亮起,屋子里跟着通明了不少。 身后传来蔺芙满怀歉意的声音,“可是打搅柒娘休息了?” 最烦这种虚头巴脑的劲儿。 屋子都进来了,问这话有何用。 我若回答是,她还能现在就出去不成? “无妨,左右我躺在床上也睡不着。”,我来到茶桌前坐下,与蔺芙面对着面。 蔺芙将手里提的锦盒端到桌面上,推到我面前。 “这是我从云州那边带来的,特地拿了一份想给柒娘和殿下尝尝。” 言语间,她眼波流转,笑颜如花,那股娇柔可人劲儿着实惹人怜爱。 端详着蔺芙的一颦一笑,我想起自己曾经按照魏驰的描述和自己的想象,刻意效仿她的模样,来勾引魅惑魏驰。 可如今看来,我之前学得也只有四分像而已。 现在的蔺芙已不再梳双垂髻,简简单单的一枚极品翡翠簪,搭配简约的发髻,落落大方,又不失典雅贵气。 就连罗裙也不再是当年豆蔻少女喜欢的颜色和样式,色调款式朴素又简单,却不失贵女的典雅和庄重。 人都是会变的,无人会原地踏步。 就连魏驰,想必也不再是蔺芙记忆里的那副模样。 “柒娘今年多大?”蔺芙问我。 “十六。” “在殿下身边侍有多久了?” “没多久......半年有余。” 蔺芙低眸凝思,似乎有什么话想问,却又犹豫不决。 第133章 得送肉 侧眸觑了一眼蔺棠,她正盯着桌上的锦盒,一副好奇贪吃的模样。 我打开锦盒,将里面花样精致的茶菓子推到了蔺棠面前。 “蔺小娘子要不尝尝?” 蔺棠眼睛晶晶亮,点头如捣蒜。 “要,这份茶菓子跟我大姐姐给我的那份不一样,刚刚我就想吃来着,大姐姐不让。” 看着蔺棠伸手去拿,蔺芙眉间微蹙,想阻拦却又不好开口。 毕竟菓子都已经送到我这屋里来了,让谁吃,当然再由不得她。 蔺芙只能在旁小声叮嘱道:“你少吃点,这是给殿下和柒娘的。” 黄毛丫头的性子就是叛逆调皮,蔺芙越说,蔺棠偏偏吃得越香。 她摇头晃脑地看着蔺芙笑,吃完一个又拿起一个,还当着我的面儿揭穿蔺棠的小心思。 “大姐姐,人家子休哥哥在都城什么好吃好玩的没见过,能看得上你这盒茶菓子?” “还当子休哥哥是当初你送个小玩意儿都当成宝贝的子休哥哥呢?我娘说了,男子成家后,就只爱吃肉,不爱吃这些素了吧唧的菓子。” 蔺棠故作高深,一副老生常谈的样子,“大姐姐,想讨好子休哥哥,你得送肉。” “......” 我瞧着蔺棠,眼角微微抽动了几下。 十分肯定,蔺棠是没听懂赵姨娘的话中意,在这里不懂装懂。 蔺芙红着个脸,看蔺棠的目光就跟看傻子似的,略有些厌恶和嫌弃。 毕竟是姨娘的孩子,又是趁她母亲生病在床上,爬床勾引蔺知州生下的,换谁都是心生膈应的事。 我起身到茶炉前,给姐妹二人烧了壶花茶来。 “这花茶可安神助眠,二位姑娘尽管放心喝。” “正好正好!” 蔺棠吃菓子吃得正噎得慌,接过茶盏吹了几口,便饮了大半盏下去,大咧咧的性子,是一点都不嫌烫。 暖黄的烛光里,蔺芙则绞着帕子,眼波温柔地瞧了我半晌,才再次缓缓开口。 “睿王殿下的身体......可好?” 当年的冰蚕蛊,是蔺芙帮萧皇后给魏驰种下的,如今她却反过来问他身体可好? 真是好笑! 我如实回答。 “刚进府时,殿下身子不怎么好,但萧王妃入府后,寻名医将殿下的身子治好了。” 那冰蚕蛊就是那巫医养的,不找他找谁呢。 蔺芙闻声,面露惊喜,一双眸眼都比先前多了几分生气。 “治好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可惊喜在蔺芙的脸上停留没多久,便一点点消失。 她难掩诧异之色,“萧......王妃?可是那个萧芸筝?” 看来蔺芙远在云州,消息闭塞,并不知魏驰已经娶了萧芸筝为王妃。 “正是。” “殿下,对她可好?”蔺芙又问我。 “还行吧。” 我故意调侃起蔺芙来:“蔺芙姑娘若是嫁给殿下当王妃,殿下肯定会对你好的,只可惜蔺芙弃了殿下。” 蔺芙垂头,怅然若失。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配不上殿下的好。” 她自顾自地点着头,又说:“只要殿下现在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话落,蔺芙的眼底又泛起水光来。 水光映着烛火,晶莹闪烁,将她的悲伤和遗憾在这个夜晚无限放大。 我瞧着蔺芙,不知是该同情她,还是该鄙视她。 唯唯诺诺的柔弱性子,当年被萧皇后拿捏,也不足为奇。 人嘛,都喜欢挑软柿子捏。 蔺芙收敛情绪,扭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冲着我赔礼笑道:“让柒娘见笑了。” 我笑着表示无妨。 蔺棠在一旁瞧见,唉声叹气,反过来又教育起蔺芙来。 “大姐姐,你怎么又哭上了。别动不动就哭,我娘说了,女人哭多了眼泪会不值钱的,得在关键的节骨眼上哭才行。” 蔺棠这个丫头,真是越看越对我口味。 直爽与傲娇并存,蠢萌得可爱。 蔺棠虽性子蛮横了些,可内心率直真实,不矫揉做作,不钩心斗角,不懂尔虞我诈,从小在赵姨娘的疼爱中长大,干干净净,活脱又自信。 若我是黑,蔺棠则是白,被一滴血和人命浸染过的白。 于世若是娶妻,当给他找个这样的 收回扯得有些远的思绪,我看向蔺芙问道:“既然蔺芙姑娘仍惦念睿王殿下,为何又要嫁给七殿下?” 蔺芙苦笑道:“不是他,我嫁给谁都一样。既然如此,当然是嫁给有恩之人。” 蔺芙的话让我想起了魏驰曾经说过的话。 “不是夭夭,本王娶谁都是娶。既然如此,当然是以谋利为主。” 我不由惊叹,蔺芙与魏驰的心竟如此同频。 低头沉思。 我想,他们本该是一对儿。 第134章 赎我 看着蔺芙在我面前为了魏驰黯然神伤,我并没有想要安慰她的心思。 我不是什么孔圣人,没那么仁义好心。 我没有告诉蔺芙,每个月都会有信从云州送到魏驰的手中。 而信里面写的都是她的日常起居,一点一滴。 我也没告诉蔺芙,那一封封的信摞叠起来有多厚,魏驰到现在都舍不得扔。 我也没告诉蔺芙,魏驰跟她说过同样的话。 因为,他们两人的事,无需我来成全。 蔺芙又问了些关于魏驰的事,看得出来,她这么多年在云州也甚是思念魏驰的。 我敷衍搪塞地回了几句,正当蔺芙叫上蔺棠起身要回房之际,屋外忽然传来几声喧哗。 听声音,倒像是主房那边赵姨娘和蔺松的声音。 姐妹两人面面相觑。 蔺芙攥着帕子,紧张道:“这大晚上的,莫不是父亲那边出了什么事?” “该不是大哥哥又给我娘和蔺砚脸色看了吧,我得去看看。” 蔺棠好事儿,最先推开房门冲了出去。 我和蔺芙相继走出东厢房,站在廊庑下朝主房那边瞧去。 只见主房灯火通明。 门窗大敞,隐约可见蔺松和赵姨娘之间互相推搡,似乎在争夺一件东西。 而另有两名蔺府的丫鬟,径直朝我和蔺芙走来。 “见过大姑娘,大姑娘淑安。” 两名丫鬟同蔺芙行过礼后,便面色不善地看向我。 其中一名丫鬟,正是蔺松房里的青梅。 “我家赵姨娘有事要求证柒姑娘,还请柒姑娘去我家姨娘房里走一趟。” 有事找我求证? 心里咯噔一下,我大致猜到了是为何事。 如我所料,一进到主房的花厅,便见赵姨娘就捏着帕子的一角,嫌弃至极扔到我的脚前。 “这帕子可是柒姑娘的?” 我低头瞧去,隐约可见帕子上几处湿湿的,沾染着白色的污浊。 只这一眼,便已明了。 “柒姑娘倒是回话呀,这帕子是不是你的?” 帕子是用天蚕丝做的。 上好的天蚕丝是进贡之品,仅有王孙贵胄的府上才会有。 南州城这种地方,想买块天蚕丝的面料都是极难的。 睿王府里也只有王妃和侧妃才配用,珍贵异常,是以帕子做好后,分给各位贵人手里时,绣娘都会刺上名字,免得被下人偷走拿出去卖掉。 明晃晃的“柒”字就绣在上面,我想装傻充愣也难。 抬头瞧向蔺松。 他脖子和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颓丧羞愧地站在一旁,不敢抬起头朝我和蔺芙这边看过来。 事已至此,我也只好硬着头皮承认。 “是我的帕子。” 众人皆用异样的目光看向我。 赵姨娘质问道:“既是柒娘的帕子,又怎会跑到我家大公子的房里?” “这问题,是不是该问问蔺大公子?” 蔺松不敢直视我,低头红着脸说:“是柒娘前些日子......送给我的。” 这话说得,倒像是我先勾引他了。 表面的君子之风看来都是装的。 遇到点事,自己没骨气承认,倒往我一个女子身上撇锅。 另一旁的丫鬟青梅听了,一脸笃定地在赵姨娘耳边煽风点火。 “姨娘,您听听,奴婢刚刚所说没有半句虚假,那晚奴婢就是瞧见柒娘将帕子送给了大公子。” “没想到这睿王殿下的奴婢竟是个水性杨花的贱蹄子,见个男人就想勾搭,我看她分明是想跟大公子暗通款曲......” 我转眸看向丫鬟青梅,横了一个眼刀子过去。 那青梅怯怯地闭上了嘴,没再继续说下去。 恰逢此时,蔺知州和魏驰等人也办完公事回府。 正房这边的动静闹得大,连同魏珩和玉生也好事儿地过来想问个究竟。 本就不大的花厅里,登时座无虚席。 我站在花厅正中央,被数双眼睛同时盯着。 魏驰面色沉冷地问赵姨娘:“不知本王的奴婢犯了何事?” 赵姨娘难以启齿似的看向青梅,命令道:“青梅,你说,顺便把那帕子捡起来给睿王殿下看看。” 毕竟是蔺松的通房丫鬟,没有赵姨娘那般嫌弃。 她手捧着我的帕子,跪在魏驰身前,双手呈上。 “禀告睿王殿下,早些日子,府上做了糕点,大公子好心给住睿王殿下送去,但那日殿下不在府上,奴婢便见到柒娘拉着大公子在房门外聊了许久,后来还塞了帕子给大公子。” “后来,奴婢又看到那么两次,柒娘与大公子私自聊着什么,眉来眼去,有说有笑,好像在勾引我家大公子。今晚奴婢又瞧见......瞧见......” 蔺松突然扬声高喝:“青梅!” 蔺知州声音拔得更好,厉声道:“继续往下说,瞧见了什么?” “瞧见大公子衣衫不整,手上拿着柒娘的帕子,在书房里......纾解,嘴里还时不时念着柒娘的名字。” 青梅的话一出,众人皆尴尬地低下头去,除了我和魏驰。 帕子是女子的贴身用品,在南晋和南疆倒没什么,但是在东魏的大户人家里,女子送出帕子就相当于是定情信物。 男子拿着所谓的“定情信物”纾解...... 这下子真是......越描越黑。 我两眼一翻,险些气绝。 按理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男子动了欲,自己纾解一番,再正常不过。 这赵姨娘本该息事宁人,她却拿出来大做文章,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思。 我总觉得她有报复蔺松,坏他名声的嫌疑。 试想,跟睿王的宠婢勾勾搭搭,私相授受,这传出去,谁还能赞蔺松一句君子? 清流世家最是注重声名,好面子,重名誉。 一旁的蔺知州听到这些,气得发抖。 手指着蔺松大骂道:“你这混账东西,赵姨娘好心给你配了通房丫鬟你不用,你用那帕子做甚,还是睿王殿下的......礼义廉耻莫不是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话落,就回头四处找鸡毛掸子。 蔺松垂头站在那里,面红过耳,跟要滴血似的。 “是儿子糊涂。” 魏驰手撑着太阳穴,一脸默然地坐在那里,沉声道:“柒娘,本王想听你说说。” “回殿下,前些日子大雨连绵,蔺大公子送茶点时淋了雨,奴婢便将帕子借给他擦擦雨水,免得着凉。但蔺大公子用完帕子后,说是弄脏了,等洗干净后再还给奴婢。” “之后,蔺大公子一直未归还帕子,奴婢也找蔺大公子要了两次,只是蔺大公子说帕子不知被丫鬟青梅掉在了何处,找不到了,于是便有了今日。” “奴婢并非像青梅所言那般多次勾引蔺大公子,还请殿下明鉴。” 蔺松突然走到魏驰身前跪下,拱手相求。 “殿下,不管怎样,是蔺松坏了柒姑娘的名声,蔺松愿意出重金赎柒娘的奴籍,对她负责,还请睿王殿下成全。” “......” 一句话宛如晴天霹雳,劈得我是哭笑不得。 蔺松他疯了吧? 娶不到妹妹,便想来娶我? 还赎我? 他赎得起吗...... 第135章 腻了 众人错愕茫然。 花厅里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骨节分明的手指搓着眉头,魏驰阖眼坐在那里,轻声笑得抖肩,有种不怒自威的阴邪之气。 似是怀疑自己没听清楚,又或者是感到不可理喻。 魏驰睁开眼后,缓缓俯身向前,单肘撑着膝盖,似笑非笑地近距离凝视着蔺松。 他一字一句,不疾不徐。 “万青兄,刚刚说什么?” 蔺松额头贴地,硬着头皮跪求道:“蔺松愿重金赎柒娘奴籍,娶她为妻,请睿王殿下成全。” 魏驰失语笑了笑。 似是在压制内心一触即发的怒气,他舌尖顶着腮打了一圈,侧头抬眸冷幽幽地看着我,却伸手揪住蔺松的衣领,将俯首跪地的他提了起来。 魏驰收回目光,与蔺松直视。 “哪来的胆子,敢要本王的心头宠?” 蔺松眼神闪躲,颤声道:“是万青冒昧了。万青只是想,是我弄脏了柒娘的贴身帕子,坏了她的名洁,若殿下嫌弃厌恶柒娘,蔺松愿意负责。” “眼瞎吗,还是读书读傻了,看不到本王平日是怎么待她的?” 魏驰说起狠话来,丝毫不留情面。 “万青兄也太小看这婢子在本王心中的地位了,给了你帕子又如何,帕子脏了又如何?” “就算有人碰了她身子,本王也照样要她。” 魏驰松开蔺松的衣领,又亲自拍打了几下,替他抚平衣衫的褶皱。 他幽声道:“蔺松,你该庆幸,少时曾与本王有点情分,否则......” 魏驰欲言又止。 拍了拍蔺松的肩膀,示意他起身退下。 可赵姨娘却不依不饶,继续煽风点火。 “明明是这奴婢不知洁身自好,自己送出帕子,带坏了我家大公子,怎么到了殿下的口里,倒好像是我家大公子的错了。” 蔺知州瞪了赵姨娘一眼:“你少说几句吧。” 魏驰甚感无聊地蹙起眉头,他朝我走来,揽我入怀。 “区区一个帕子而已,男子纾解亦是常理之事。” “万青兄若是喜欢用帕子纾解,回头本王命人多送几个来便是。” 随后,魏驰看向赵姨娘,语气犀利地质问道:“倒是赵姨娘,为何这般兴师动众,不知打的是什么心思?” 赵姨娘心虚地扭了扭腰身,又正了下步摇,阴阳怪气道:“我能打什么心思,倒是殿下的女婢不知打的是什么心思。” “顶着酷似我家夭夭的脸,来勾引夭夭的兄长。” “偏偏我家大公子还对这女婢上了心,这若是让外人瞧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 赵姨娘似是难以启齿,意有所指地看向蔺知州,就差开口明说了。 蔺知州怔愣地看着蔺松好半晌,面色陡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我,又瞧了瞧今日刚回来的蔺芙,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抄起身旁的茶盏,蔺知州就朝蔺松砸了过去。 “混账畜生!” 茶盏碎了一地,蔺松的君子之尊也随即碎了一地。 “老爷,息怒啊,莫气坏了身子。” 赵姨娘上来宽慰,却被蔺知州一把推开:“滚,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蔺芙羞红着脸,流着泪离开了花厅。 魏珩和玉生紧跟而去。 魏驰同长生公公交代了一句“把帕子烧了”后,便牵着我的手回了东厢房,留下蔺知州在花厅里处理家事。 回到房中,我问魏驰:“殿下不生奴婢的气?” 魏驰不以为然。 “柒娘何错之有。” 他淡声又道:“只是想到别的男子拿着你的帕子,意淫着与你行那事,有些不爽罢了。” “殿下不是也看出来了吗,蔺大公子意淫的未必就是奴婢。” 我仰头看他,自嘲地笑道:“替身,到哪里都是替身。” 温热的手指轻轻揉捏着我的耳垂,魏驰神情认真道:“替身、赝品这两个词,本王听腻了,也说腻了,以后......谁都别再说了。”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我看着魏驰,魏驰也看着我。 时间似乎在此刻慢了下来,我们在彼此的眸眼中瞧着自己的模样。 我默了默,浅浅扬唇,回了他一个字。 “好。” ...... 被赵姨娘这番闹腾,蔺知州和蔺松颜面尽失。 蔺松被罚在书房禁足,蔺芙亦是羞愧得在后院躲了一天,除了七皇子魏珩外,任何人都不见。 也不知是谁将消息传出了蔺府,今日同蔺棠去府衙门前分粥时,听到南州的百姓都在议论蔺松的事。 很多人都在骂蔺松是个道貌岸然、违背伦理纲常,惦念自己亲生妹妹的畜生。 连带着蔺棠也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蔺棠气呼呼地摔打着手中的粥勺,嘟嘴抱怨。 “都怪我娘,闹成这样,有什么好的。” “大哥哥就算对我们再不和善,也是一家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也不知我娘她怎么想的。” “铁定是为了我弟弟蔺砚,认为这样父亲以后就会重视他。” ** 蔺芙回来的第三日。 魏驰同蔺知州继续去周边的县乡村落走访,安排水灾后的重建事务。 因为有些路程,所以走前魏驰便告诉我要回得很晚。 亥时前后,我正趴在床上翻着话本子,蔺棠咚咚地形式上敲了几下门,不请自来地冲到屋子里。 “柒娘,快起来,跟我出去。” 蔺棠话也不说明白,就要把我从床上拽了起来。 “蔺小娘子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去看热闹。” “什么热闹?” “看了你就知道了。” 蔺棠拉着我,朝府门外走去。 不同于都城的大门户,在南州这种小地方,蔺府也没什么门禁。 只要不过子夜,府门便不会上锁。 蔺棠带着我走出了几丈远后,便看到一道纤细柔弱的倩影站在巷口处,身旁还有一名男子。 幽暗的月色下,隐约能看出是蔺芙和玉生。 蔺棠与我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探头瞧着那边。 “我大姐姐是出来截胡的。” 我不是太懂,同蔺棠确认道:“蔺小娘子的意思是,你大姐姐是出来等睿王殿下的?” 蔺棠点头如捣蒜。 “对,我大姐姐想跟殿下说说话,又不好意思被别人瞧见,便来这巷口等着。” “殿下何时回来还不一定,这要等到何时?” 我没蔺棠那么无聊,转身欲要回去,蔺棠却拽着我指着不远处。 “来了,来了,父亲和殿下坐的马车来了。” 我立定望去。 马车在巷口因蔺芙而停下。 没多久,蔺知州先行下了马车,径直朝蔺府的方向走来。 蔺棠对我做了个“嘘”的动作,拉着我绕着大树转了半圈,躲过了蔺知州的视线,藏得很是隐蔽。 “柒娘,你说,我大姐姐要跟殿下说什么?” “我哪知道。” 我一瞬不瞬地望着那辆马车,见魏驰从车上缓缓走了下来。 玉生、车夫以及长生公公都识相地退避到一旁,仅留魏驰与蔺芙二人在马车前相视而立。 第136章 手痒痒 蔺芙仰着面颊,满眼深情地看着魏驰,最先开口说了话。 但距离略远,加上蔺芙说话声音本就柔柔弱弱的,我和蔺棠站在此处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且夜里光线幽暗,也看不清她的嘴型。 蔺棠躲在这里,只能干着急。 “大姐姐到底在说什么呢?” 魏驰偏头看向别处,让人无法瞧见他脸上的情绪。 只见蔺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似是在哭着同魏驰说什么。 魏驰无动于衷,蔺芙向前挪了几步,离他又近了些。 纤纤手臂抬起,蔺芙捏着魏驰衣袖的一角,宛若娇弱无助的小女孩一样,轻轻地扥了两下,似乎在说着什么求原谅的话。 魏驰的衣袖、蔺芙的手...... 这两样落在我眼里,怎么瞧,怎么都觉得.....手痒痒。 啧。 我没忍住,俯身从树底下捡起一颗石子来。 颠了几下。 不轻,但也没重到会砸死人。 正要弹石子打那又细又白的青葱玉指时,偏偏魏驰自己扯走衣袖,疏离淡漠地同蔺芙颔首行礼,说了几句什么,转身欲步行回蔺府。 我将石子握在掌心里,有点遗憾自己慢了一步。 眼见魏驰走了没几步,蔺芙又提着裙摆,疾步追上,从后面紧紧抱住了魏驰。 “嚯!” 蔺棠在旁边一惊一乍。 “几年不见,我大姐姐这么生猛了吗,之前的端庄体面、矜持自重都哪儿去了?” “父亲和我娘没见到,真是可惜啊。” 完了,她回头问我:“柒娘,你不生气啊?我要是你我就上去挠人了。” “我不生气。但是......” 我颠了颠手中的石子,走到巷子中央。 继续同蔺棠道:“我看不下去。” 话语绕唇而出时,石子已被我狠力弹出,不偏不倚,重重地弹打在蔺芙的一只手指头上。 “啊”的一声尖叫,箍在魏驰腰间的那双手撤走。 蔺芙捂着手指头,疼得哭起来。 魏驰站定在那处朝我看来。 敢作敢当。 我也就站在原地,目光挑衅地看向他和蔺芙,昂头挺胸,端的是狂妄无比的傲慢姿态。 石头就是我柒娘扔的,打的也是她蔺芙。 没为什么。 我一个细作杀手,讲什么道理。 心情不好就打,看不顺眼就杀。 一切从心,就是坏得很! 若定要问为什么,那答案只有一个,以牙还牙。 魏驰当初吃于世的醋时,他下手可比我很多了。 蔺芙只是吃了我一个石子儿,棍棒鞭刑都没挨过,同于世挨的那些疼比起来,还算便宜她了呢。 蔺棠走到我身侧,捂着嘴惊诧。 “柒娘,你好厉害。” “上次遇到大色魔时,你还手不能提,弱得跟小母鸡似的,今天怎么一颗石子竟然能弹那么远,还打得那么准?” “怎么弄的,教教我呗?” 我侧眸瞥了一眼蔺棠,觉得这孩子的关注点总是那么的奇怪。 “我打的可是你大姐姐。” 蔺棠目光赞许地瞧着我:“那又如何,柒娘打得好,我大姐姐就是欠打。我小时候就因为大姐姐比我会哭,没少挨父亲的鸡毛掸子。” “......” 回眸再看魏驰,他同长生公公叮嘱了几句后,不疾不徐、不怒不躁地朝我款款走来。 “殿下!” 蔺芙在身后扬声唤他,娇软的嗓音里夹带着泪意。 “能听夭夭把话说完吗?” 魏驰顿了下步子,微微侧首,用余光留意着蔺芙,似有迟疑和不舍。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魏驰便继续迈着步子朝我而来。 蔺芙继续哭喊:“子休,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愿给我吗?” 哭声越大,魏驰的步子就越快。 “子休。” 蔺芙拨开玉生搀扶她的手,急步追上魏驰,并冲到他的面前,拦住了魏驰走向我的路。 “子休,有些话我放在心里多年,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见到你,都说出来......” 对于他们重逢后的肺腑之言,我不感兴趣。 视线越过蔺芙,我冷冷地瞪了一眼魏驰后,转身回蔺府。 蔺棠跟在我身后,非要缠着我教她弹石子,直到我关上房门,将她的那些废话重重地隔绝在门外,我这耳根子才算清净下来。 本以为魏驰与蔺芙要在外面你侬我侬好一阵子,却不成想我刚回到房间,魏驰前后脚的也跟着回来了。 估摸着他会为蔺芙训责我,可等了半晌,也没听魏驰开口说半个字。 他走到衣桁前,自己宽衣解带,换了身歇息时的长袍。 或净手,或饮茶,或找书...... 总之就是不停地在我面前慢腾腾地走来走去。 偏偏魏驰衣带松松垮垮系着,随着他一举一动,胸肌若隐若现,那藏在肌肉线条里的性感是欲盖弥彰。 硬邦邦的腹肌和那劲腰翘臀,毫无征兆地在脑海里蹦出来。 连带着又冒出几个香艳的画面,比如,滚动的喉结、挂着薄汗的肌肤、青筋暴起的手臂,还有极有节奏感的抽插,还有...... 我咽了咽口水,用力甩了下头。 这都什么跟什么。 魏驰这个开屏的花孔雀,定是故意在勾引我。 一想到这身子,刚刚还被他的青梅抱过,我就更窝火。 我好歹也是南晋的公主,虽然现在落魄了些,可傲骨和心气儿还是有的。 公主的东西,是别人能觊觎的吗? 除非我不要了,谁爱拿去谁拿去。 我忍不住先开了口:“奴婢打了殿下的夭夭姑娘,殿下不生气?” “柒娘想听什么答案?” “......”我不解地看他。 “本王说生气,你就会生气,本王说不生气,你又不会信。” “......” 我翻了个白眼,“那奴婢就换个问法,殿下对奴婢打了蔺芙姑娘这件事,是如何想的?” 魏驰缓缓走到榻边,在我身前蹲下,仰头看我。 “按理说,本王是该气恼的。可奇怪的是,当时本王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不是生气怪你。” “那是什么?” 魏驰喉间闷出几声轻笑来,他看着我道:“本王想......原来柒娘吃醋也会像本王一样想打人,终于公平了一次。” “一点都不公平。” 我替于世不值道:“于世挨的疼,可比蔺芙惨多了。” 魏驰握住我的手,无奈笑道:“柒娘还真是......睚眦必报。” 第137章 诛心 次日。 魏驰同蔺知州离府后,魏珩的侍卫玉生来寻我。 “见昨晚那石子掷的,我觉得柒娘身手应该不错。” 一见面玉生就抱臂在胸前,顶着高高的马尾,歪头眼眸含笑地打量着我。 我轻描淡写回了一声。 “还行吧,杀......" 意识到措辞不对,我立即改口:“打你小菜一碟。” 话音刚落,玉生招呼都不打,便以迅雷之势朝我出拳。 身体旋即侧转,我抓住玉生的手腕,借力向前带了他一下,同时抬脚在他腿窝上狠踹了一脚。 玉生单膝跪地,手臂也被我别到背后,拗着别扭的姿势。 他捂着被我差点别得脱臼的肩膀,苦着脸道:“你身手怎么快?” 我松开玉生,顺便将他推到一旁。 “都说了,打你小菜一碟。” “师从何处,练了多久?”玉生追问道。 细作营。 几天一轮殊死搏斗,优胜劣汰,谁去了能活下来,身手都这么快。 当然,这些话我只是在心里嘀咕了一番。 “找我何事?” 我岔开话题。 “我家七殿下让我给柒娘带句话,下次若是再伤到蔺芙姑娘,他绝不会顾及睿王殿下的面子轻饶你。还有......” 玉生活动着被我弄疼的肩膀,欲言又止,似乎不知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还有什么?”我问。 “我家七殿下说,你一个......贱婢,别妄想跟蔺芙姑娘比,睿王殿下与蔺芙姑娘乃青梅竹马,论年头,情义可比跟你的深。” “他二人只是因话还没说开,尚有隔阂而已,让你别沾沾自喜,恃宠而骄。” 这亏我可不吃。 我笑着回怼:“怎么着,你家殿下还想等着他皇兄给他戴绿帽子不成?顺便再借个种,给你们二人生个小世子或者小郡主带带?” 玉生怔愣地看着我,瞬间就红了脸。 他磕磕巴巴,嗫喏道:“你,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玉生前脚走了没多久,蔺棠又像个跟屁虫,跟着蔺芙来寻我。 我坐在茶桌前,双手拖着腮,叹了口气,有些生无可恋。 一个个的都来烦我。 这蔺府真是待不下去了。 蔺棠自己煮茶,自己拿魏驰给我备的蜜饯子吃,可倒是不见外。 我瞥了眼蔺芙的那个手,白白嫩嫩的玉葱指,有一根又红又肿。 可即使这样了,她看我的眼神也温温柔柔的,没有半点脾气。 “柒娘可是讨厌我?”蔺芙可怜兮兮地问我。 我目光放空地盯着一处,无念无想地摇头,懒声道:“反正不喜欢。” 蔺棠在旁边附和。 “大姐姐,你这爱哭的柔弱性子,也就男子喜欢,我们一般的女子都不喜欢。” 我瞧了一眼蔺棠,有些替她担忧。 这日后若是寻了婆家,就她这张嘴,比温侧妃还没把门儿的,专门往人心口插刀子。 啧......难呦。 蔺芙不理会蔺棠,文文静静地瞧着我,说的话倒是硬气了一回。 “蔺芙今日来找柒娘,是想同柒娘说,我与殿下的情义在先,并无任何对不住柒娘的地方,你没资格像昨夜那般对我。” “柒娘与殿下之间的情义连一年都不到,可我与他一同读书习字,看过烟火,姻缘树下许过愿,也聊过......” 我听得不耐烦,直接来了句狠的。 “我跟殿下睡了大半年,蔺芙姑娘睡过吗?” 我撑着与蔺芙相似的面颊,看着蔺芙笑得甚是嚣张。 “我知道殿下身上哪里有痣,蔺芙姑娘知晓吗?” “我还知道殿下的宝贝有多长,蔺芙姑娘摸过吗?” “我还知道殿下最喜欢什么姿势,欢好时是什么表情,这些蔺芙姑娘懂吗?” “你与殿下相识数年,却抵不过我大半年,有何用?” “想必蔺芙姑娘是大家闺秀,孤陋寡闻。今日柒娘就告诉你,这男人啊,对初次欢爱的女子才是最刻骨铭心的。” 蔺芙红着眼,看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不可思议道:“你,你一个女子怎能说出这种粗鄙至极的话来?” 蔺棠也在旁边惊得目瞪口呆,手里的蜜饯子都掉在了桌上。 “柒娘,你真是......杀人诛心啊。” “柒娘说话粗鄙至极,不配跟二位姑娘说话。求你们了,别理我,还柒娘一个清净!” 蔺芙似是被我的话深深刺痛,静默了许久,红着眼怏怏而去。 方法虽然低俗了些,可能把人气走就是好法子。 ...... 南州的疫病过去了,灾后的善后事务也渐入尾声。 今日,魏驰同蔺知州忙完公务,很早便回了蔺府。 魏驰去书房同蔺松单独谈了半个时辰后,回到房里便一直沉默不语。 手中的书都拿倒了,也不曾察觉。 也不知他坐在那儿思索着什么。 “殿下,七殿下求见。” 魏驰飘飞的思绪被长生公公的一句拉回。 “让他进来吧。” 七皇子魏珩是一个人来的,见到魏驰先是行了一礼。 “前两日便想找六皇兄一叙,只是见六皇兄早出晚归,因为南州水灾一事,甚是操劳,便没好意思叨扰,难得今晚皇兄回来得早,便趁此机会过来讨杯茶喝。” 此时,我已经将倒好的温茶递到了魏珩身前。 魏驰浅笑寒暄了几句,继而问道:“七弟可是有事?” “本打算在南州多逗留些时日,为六皇兄分忧的,但前两日的事情一闹,蔺芙便想早些离开。是以,过两日我打算与蔺芙起程先行回都城,今天便特地过来跟六皇兄提前打声招呼。” 魏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父皇许多年不曾见你,早点回去也好。况且,还要受封开府,准备婚事,都是费时费力之事。” 魏珩问了些选地开府的事宜后,话锋斗转,提起了蔺芙。 “当年之事,蔺芙也有她的苦衷,这几年来,她始终活在愧疚之中,还请六皇兄勿要再怪她。” 敢情,魏珩是来做和事佬的。 还真是“姐妹”情深。 我偷偷白了一眼魏珩。 魏驰低眸笑道:“蔺芙即将成为七弟的王妃,以七弟的立场,该是希望我与蔺芙仇深似海才对,怎还替她当起了说客。” 清冷的眸眼微微抬起,魏驰似笑非笑地看向魏珩,意味深长的言语中带着几分猜忌。 “七弟还真是......心胸宽广。” 魏驰不知道魏珩与侍卫玉生之间的关系,也难怪他对魏珩的这番言行抱有怀疑的态度。 只听魏珩如实答道:“倒不是七弟我心胸宽广,只是......我早已心有所属,苦的是无法光明正大给那人名分。” 眸光微颤,魏驰怔了一瞬。 “既然如此,又为何娶她?” 魏珩温和笑道,“她跟我在云州多年,涉及女子名节,自然要娶她。七弟和蔺芙都是各取所需罢了,至于各种详情,六皇兄还是去问蔺芙的好,她自会跟你言明。” 魏驰气场微沉地凝视着他,片字不言。 魏珩喝了口茶,目光转而看向我。 “今日七弟来寻六皇兄,除了劝解皇兄几句外,也想给皇兄献上最后一次与蔺芙可以长相厮守的机会。” 给魏驰和蔺芙机会,看我做什么? 我不卑不亢地与魏珩对视,揣摩着他的话中意。 第138章 纠打 魏驰没有急着表态,而是示意魏珩继续说下去。 “父皇已下旨准允我迎娶蔺芙为妃,断没有悔婚之理。看六皇兄将柒娘留在身旁,想必也是对蔺芙仍然难以割舍。既然如此,何不来个偷天换日?” “偷天换日?” 魏驰眉眼微挑,重复着魏珩的话。 “对,偷天换日,也就是……” 魏珩笑意狡黠,顿了顿,卖了会儿关子后才道:“柒娘替嫁。” 替嫁? 让我嫁给他这个断袖? 兄弟俩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锁定在我身上,而我差点被魏珩这天马行空的馊主意给惊掉下巴。 魏珩这个人看着文质彬彬、儒雅温和,没想到脑子还挺……邪门。 不愧姓魏。 我看向魏驰,等他开口。 而魏驰却唇角弯起,低下头笑得克制。 他也不说话,高深莫测的表情,让我猜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会是在偷着乐吧。 是啊,思念了多年的青梅竹马,终于可以抱得美人归,心里都要乐开花了吧。 仍心存侥幸地盯着魏驰瞧了半晌,却听他声音疏漫道:“细说。” 魏珩来了兴致,起身侃侃而谈。 “柒娘与蔺芙容貌相似,两人又都深居府院之中,极少外出见人,就算是身份互换,在外人眼里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之前柒娘曾同我说过,她跟六皇兄图的是荣华富贵,那她代替蔺芙嫁给我成为王妃,结果也是同样的。” “而七弟我也自不会亏待了柒娘,娶回去自会好生养着。” “而蔺芙则与柒娘不同,她图的是与六皇兄恩爱白头。七弟同蔺芙聊过,她倒是不计较身份地位,只要能与六皇兄双宿双飞,愿意成为柒娘,以婢子之身留在皇兄身旁。” “待日后,若是六皇兄想给蔺芙一个名分,法子再想便是。” “如此双赢之策,对柒娘、对蔺芙、对六皇兄都是皆大欢喜之事。” “当然,六皇兄也不必急着回答,待回到都城再给七弟答案也可。” 我看着魏驰,试图从他脸上的神情找到答案。 正巧他也瞧向我,淡漠沉冷的一张脸,眸眼晦暗深邃,让人看不透,也猜不透。 沉下心细细一想,对于魏珩的提议,魏驰或许会有一瞬的心动。 但以他的心机城府,是不会同意的。 魏驰知道我是晏王的人。 我若是代替蔺芙嫁给七皇子,晏王肯定也会知道。 晏王若是知道,回头还不就找人写折子上奏圣上。 皇子的婚事向来都是由圣上做主的。 君王之言,一言九鼎。 就算是魏珩同圣上求来的婚事,圣上一旦说行了,那便是赐婚。 背着圣上来个偷天换日,就犯了欺君之罪。 到时被发现,魏珩和魏驰两人都得遭殃,最后晏王坐收渔翁之利。 魏驰怎会傻到给晏王白送人头? 魏珩这人,难怪当年会被发配云州,这等作死的脑子和胆子,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 如我所料,待魏珩细说过后,魏驰淡声回绝。 “七弟的好意,本王心领了。至于我和蔺芙之间……” 屋内静了须臾,魏驰的唇角浮上一抹释然的笑来。 他目光坚定地看着魏珩,一字一句。 “已再无瓜葛,待你二人成婚时,本王必呈上大礼恭贺。” 魏珩唏嘘。 “当年,在宫里,你和蔺芙之间的情谊,七弟我在旁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落到这般地步,真是替你们惋惜。” 魏珩剑眉紧拧,忍不住又劝了魏驰几句。 “纵使蔺芙当年确实有负于你,也是情有可原。她至今仍对六皇兄念念不忘,心里再装不下其他男子,而我看六皇兄亦是对她深情不虞,何不再给你二人一次机会?” 魏驰慵懒地倚靠着太师椅,眉宇间隐隐挤出几分不耐烦来。 “本王的心,本王自己清楚,本王若真想要什么,就算是拼了命也会去争。” “七弟管好自己的事即可,本王的事,就不劳七弟费心了。” 魏珩被魏驰的样子给镇住了,讷讷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既然如此,就不再打扰六皇兄了。” 魏珩转身而去。 待他要迈出房门时,魏驰懒声提醒。 “都城不比云州,如履薄冰是常态,万事要三思后行,谨慎为妙。” “多谢六皇兄教诲,七弟定谨记在心。” 待魏珩离开后,我走到魏驰的桌前。 打开香薰炉点香,佯装无事闲聊的样子问他:“眼睁睁看着蔺芙姑娘要嫁为人妇,还不是爱她的人,殿下当真舍得?” 魏驰倏地侧眸看向我,噙着笑意的眸眼意味不明。 “要不,柒娘到时帮本王抢婚?” 抢婚可倒是比让我替嫁强多了。 但这话听着,心里就腾地冒出一股火气来,冲得我喉间酸涩难耐。 压下那股泪意,我倔强地看着魏驰,故意笑得明艳。 “行啊,若是帮殿下夺回蔺芙姑娘,到时奴婢就可以走了。” 魏驰突然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拽进他怀里。 身体失去平衡,我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 魏驰冷着面色瞧我,目光犀利,眉间夹着愠怒,威吓和警告的口吻丝丝入扣。 “刚刚最后半句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冷寒的气场将我包裹,仿若我再说一个“走”字,大有要把我腕骨给捏碎的架势。 我连暴君父皇都不怕,还能怕了他魏驰不成? 学着魏驰的神情,用着他的语气,我咄咄逼人地问他:“殿下之前又说了什么,还好意思问奴婢?” 魏驰顿了顿,回道:“本王是开玩笑。” “奴婢也是开玩笑。” “......” 目光交错,电光火石,谁也不让谁。 僵持了半晌,魏驰倏地探头过来要亲我。 我身体后仰,并偏头躲过。 魏驰不安分的手在我身上游移,欲要给我宽衣解带。 我推他的手表示抗拒,他却愈演愈烈。 随手抓起案桌上的一只狼毫笔,我挥手朝魏驰发起攻击。 魏驰动作极快地扯下我的腰间束带,缠绕套住我那只拿狼毫笔的手。 我迅速换手握住狼毫笔,再次朝魏驰下手。 魏驰身手亦是敏捷,再次躲过了我的攻击。 不仅如此,他反倒用束带巧妙地勾住了我的另一只手。 没等我看清他是怎么打的结,双手就被他用束带紧紧绑在了一起,想挣都挣不开。 魏驰抽走狼毫笔,一侧唇角斜勾坏笑。 “给柒娘软骨散的解药,可不是让你反抗本王的。” 看着被捆住的双手,我不屑地哼笑了一声。 “就这?” 我正欲大展身手,同魏驰再继续打下去时,不知何时离开房间的长生公公又走了进来。 “殿下,蔺芙姑娘求见。” 我:“......” 怎么又来了? 没完没了是吗。 听到“蔺芙”这个名字,魏驰的身子本能地僵滞了一瞬。 适才的轻佻和风流之气瞬间从他脸上退散,垂眸犹豫了一瞬,他沉声回道:“让她进来吧。” 话落,魏驰便欲将我从他身上扶起。 蔺芙来了,他就要推我下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第139章 报复 心情不爽,登时就动了坏心思。 想起魏驰曾经当着于世的面,把我搂在怀里,亲给于世看,还让于世守夜听我跟他欢好,那汹涌的抱负欲腾然升起。 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魏驰扶我起身,我偏侧坐在他腿上不动,跟他挤在同一张太师椅上。 都说自作孽,不可活。 正好他刚刚用束带捆住了我的双腕,我索性也玩得放荡些,抬起双臂一下子套住了魏驰的脖颈。 魏驰蹙眉看着我,沉声命令:“下去。” 我挑眉看他,笑得得意。 “奴婢偏不。” 与此同时,长生公公已将蔺芙请进屋内。 魏驰欲要挣脱,我却将他牢牢套住。 就像当初魏驰当着于世的面亲吻我一样,我猝然凑上前,强迫他当着蔺芙的面与我唇瓣贴合。 “殿下,蔺芙姑娘到了。” 背后传来长生公公略显局促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蔺芙:“蔺芙......,拜见,殿下。” 我虽看不到蔺芙的脸,但是从她的声音听来,表情好不了。 魏驰试图用力推开我。 可再怎么说,我也是习武之人,岂还是那个被喂了软骨散,任由他摆布的柒娘。 我狠力咬了魏驰下唇一口,疼得他闷哼了一声。 声音暗哑轻柔,哼得还怪好听的。 魏驰挣脱不开,而我也亲他亲得愈发地卖力。 啃咬、含吮。 唇舌在他双唇上游移厮磨。 趁着他情不自禁唇齿微张之间,湿滑的舌尖跟泥鳅似地蹿进了他的齿缝之中,试图搅乱他的呼吸。 唇舌交融,微弱的水渍声,在屋内时断时续。 觉得还不够劲儿,我又哼唧了几声,故意给蔺芙听。 想当初魏驰让于世守门听床时,魏驰嫌我哼唧得不够大声,今日我就给他哼唧得再浪一点。 出来混的,做下的孽,总是要还的。 可吻着吻着,魏驰由最初的抗拒,变成了欲拒还迎,再到现在,比我吻得还起劲。 我坐在他腿上,不知何时起,竟然觉得有些,硌屁股。 魏驰的大手紧箍着我的腰,微微用力将我的身子往下按...... “咳咳......” 长生公公轻咳了几声,甚是无奈地低声提醒。 “殿下,蔺芙姑娘到了。” 一口恶气出了,我想见好就收。 收吻欲要起身,魏驰却又将我按了回去,意犹未尽地在我唇上蜻蜓点水了几下下。 我怔愣的看着他,蓦然生出几分挫败感。 只见魏驰眼神迷离,双唇被我吻得微肿红艳,水光盈盈,欲色浓郁。 他气息微喘地回视着我,情欲慢慢从他眼中消退。 唇角一勾,挑衅、兴奋、迷恋、嗔怪,多种情绪在他眼中叠涌。 “臣女蔺芙,见过睿王殿下。” 蔺芙的话打断了我和魏驰的对视。 我转身看向蔺芙,见她头垂得很低,端在腹前的双手紧紧攥着帕子,因过度用力细细的手指显现出白白的骨节。 那张与我相似的面颊微微泛红,紧张慌乱,有种要哭的调调。 应是被我刚才的举动刺痛到了。 “闹够了吗?”,魏驰问我。 没有。 跟他之前恶心于世比,还差了点火候儿。 抬起被束带捆住的双手,我捏着嗓子同他撒娇。 “殿下,奴婢的手还被殿下捆着呢,好痛。” 魏驰不搭茬。 他腾地从太师椅上站起,二话不说将我扛在肩头,径直走向床榻,把我扔在了床上。 不仅如此,魏驰还把我的手捆在了床头的木架上。 “......”,我怒目瞪着他。 魏驰放下青纱帐,瞧了我一眼,转身而去。 隔着床边的纱帐,我只能隐约看见魏驰和蔺芙的身影。 魏驰走到窗棂前,摆弄起放在那里的几盆兰花来。 他背对着蔺芙,语气懒散地道:“蔺芙姑娘已有婚约在身,这么晚来本王房中,不太好吧。” 纱帐那边,隐约可见蔺芙一直低垂着头,一副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柔弱模样。 “有些话,夭夭一定要同殿下说出来,不然这辈子都不会安生。” 第140章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 “那便说吧。”,魏驰言语淡漠。 魏驰话音刚落,蔺芙便跪了下去。 “当年是夭夭对不住殿下,害殿下吃了那么多苦。” 蔺芙说着说着,就又哭了起来。 当真如蔺棠所言,蔺芙是个爱哭的柔弱女子。 “夭夭知道殿下恨我、厌我,但当年家父被人陷害,要被革职抄家,一家人面临着要被发配流放的命运。后来,皇后娘娘当年找到我,拿家父的事作为要挟,说只要夭夭肯帮她,便会将找人替家父翻案......” “夭夭一时逼不得已,才答应了皇后娘娘的要求。” “而且,皇后娘娘还说,她并不会要殿下的性命,那冰蚕蛊也并不会让殿下很痛苦。反之,若是我肯帮她,皇后娘娘便会全心全意辅佐殿下,助你日后入主东宫,再登基成帝。” “殿下,当年夭夭年幼,不懂这个中玄机,一时间耳根子软,听信了皇后娘娘的话,才.......” 蔺芙声泪俱下,说得好不可怜。 “后来,夭夭看到殿下那么痛苦,才知自己害了殿下,夭夭亦是心痛万分。” “夭夭懦弱胆小,担心殿下迟早会知道真相,害怕你过后会怪我、恨我、责备我,又怕萧皇后会继续利用我加害对殿下,夭夭才不得已跟着七皇子逃去了云州。” “这么多年来,夭夭都不曾忘记殿下,始终活在愧疚之中。” “就希望有朝一日,能跪在殿下面前赔罪,求得你的原谅。” 魏驰仍站在窗前,拿着帕子动作极轻地擦拭着兰花叶上的浮尘。 我别扭地躺在床上,老老实实地当着旁听者。 房内静了下来,静得仅能听到蔺芙的啜泣。 魏驰沉默了许久,才冷言冷语地开口。 “这么多年,本王一直在想,当初你为何宁可信皇后,也不愿信本王。” “曾经我许诺过你,愿意守着你,护着你。可真遇到事情,你却不肯与我说,反而选择相信萧皇后,背叛本王对你的信任。” “蔺芙,你是对你自己不自信,还是怀疑本王年少时的那份真心。” 魏驰缓缓转身,看向蔺芙。 只听他声音微颤道:“你怎就知,本王知道你的处境后,不会心甘情愿让你种蛊,救你家人于水火?” 魏驰的话,字字句句都像根绵长的针,刺得我心口抽痛。 我见过魏驰犯病时有多痛苦。 可他现在却说,若是蔺芙肯跟他坦白,在他毫无能力去救她家人的年纪,心甘情愿让蔺芙种蛊于他身上? 我听了竟好生嫉妒,也好生气。 “殿下,是夭夭错了。” 蔺芙跪行挪到魏驰的脚边,扯着他的衣袍仰头哭泣。 “是夭夭错了,当年我真的是怕极了,才做出错误的选择。” “子休,你原谅我好不好?” 魏驰甩袍,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与蔺芙的距离。 “前尘往事皆已成云烟,年少时的心意不成熟,蔺芙姑娘也莫要当真。” “时辰不早了,男女授受不亲,蔺芙姑娘请回吧。” 蔺芙仍不放弃,又跪着爬到魏驰身前,抱着他的腿,哭道:“子休,你明明心里还有我,为何要这般无情,不愿多瞧我一眼,不愿与我多说一句话,也不再唤我夭夭?” “我是你的夭夭啊,你以前最爱叫我夭夭的,为什么现在不叫我了。” “子休,你心里还有夭夭的,不是吗?” 魏驰双手负在身后,冷声道:“蔺芙姑娘,你想多了。” “我怎能不多想?” 蔺芙朝我这边指来,“你将一个与我面容相似的人放在身旁,我怎么能不多想?” “你分明是还忘不了我,为何不肯给我个机会?” “子休,我不介意你有过其他女子,余生我愿意为奴为婢,守在你身旁,偿还我之前欠你的深情,来跟你赎罪。” “子休,给夭夭次机会,好吗?” 魏驰拨开蔺芙的手,转身朝床榻这边走来。 “长生,送客。” “奴才遵命。” 纱帐被魏驰猛然撩起。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目光俊冷地审视了一番后,道:“除了脸,她跟你哪里像?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蔺芙姑娘......你想多了。” 蔺芙缓缓起身,泪眼婆娑地表着决心。 “夭夭不信,子休,我愿意等你回心转意,等你想清楚我才是你真正心悦之人。” 待长生公公将蔺芙送走,魏驰在榻边坐下。 温热的手背轻蹭着我的面颊,魏驰若有所思地瞧着我。 我偏头躲开,拒绝他的触碰。 扥了下绑在床头架的双手,示意魏驰给我解绑。 魏驰却视而不见,大手转而又压落在我的腰间。 我扭了扭身躯表示抗拒,冷着脸同他道:“蔺芙姑娘进来时,殿下急着推开我,现在人走了,又主动来碰奴婢,变脸未免也变得太快了些。” 魏驰唇角缓缓勾起,眸中闪过欣慰之色。 “柒娘吃醋的样子,甚是好看。” 我紧拧眉头,绝口否认。 “谁吃醋了,奴婢只是嫌弃殿下虚伪而已,明明跟奴婢有了肌肤之亲,在蔺芙面前还要装作专一痴情,柒娘甚为鄙视殿下你这样的花心萝卜。” “萝卜?” 魏驰蹙着眉念叨着,似乎觉得我这个比喻很离谱,无奈地笑出了声。 他忽而看着我,低声说了句只有我二人能听到的骚话。 “柒娘,今晚......可想拔萝卜吃?” 手虽被绑着,可我有脚。 抬起脚我,冲着魏驰的那张俊脸,就要踹去。 “登徒子!” 无须魏驰交代,长生公公默声退下,从外面带上了房门。 青纱帐被魏驰重新落下,他伸手欲要褪去我的衣裙。 倔强如斯的我不想乖顺地屈服,抬起双腿试图锁住魏驰的喉。 魏驰却趁机将我臀部抬起,姿势瞬间就...... 暧昧而情色。 第141章 有过 双手被绑在床架上,动作不易施展。 刚刚的攻势,我没占到便宜,反倒让魏驰得了逞。 只好勾回腿,转而不遗余力地踹向魏驰的胸口。 魏驰见招拆招,微微侧身,竟又堪堪躲过了我那一脚。 扯掉我脚上的布袜,魏驰抓住我的脚,勾起手指轻轻弹了下仍挂在我脚腕上的玲珑骰子。 “本王送的,就是好看。” 他笑得恣意闲适,转头看我,继续挑衅。 “柒娘还有招数,尽管使。输了,今晚就这么绑着来。” 说完,还特坏地用手指挠我脚心。 我气得咬牙切齿,可脚心实在痒得很,压根憋不住笑。 “殿下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魏驰欺身而下,温软覆在我的双唇上。 我紧抿双唇,偏头抗拒欲要撬进来的唇舌。 大手转而紧紧覆在那两处宣软之上,魏驰哼笑揶揄。 “蔺芙来时,你亲本王亲得甚是卖力,这功夫怎么又不让亲了?如此不乖,可还行?” 心中仍有些别扭不爽,我趁机抬起膝盖,狠狠地撞向魏驰的腹部。 魏驰吃痛,捂着腹部,跪在榻上疼得呲牙咧嘴。 我气他道:“现在奴婢只想揍殿下。” 魏驰眉头微挑,不怒反笑:“那今晚,柒娘可有得哭了。” 双手虽然使不上力气,可我向来是不肯轻易认输的人。 凭借着一身蛮力和脚力,又在榻上与魏驰过了数招,直到最后两人都累出了一层薄汗,在武力上也没分出个胜负。 魏驰被我狠踹了好几脚,而我的衣服也已经被他扒得一丝不挂。 青纱帐内,魏驰压在我的身上。 我们气喘吁吁地看着彼此,似乎早已将输赢抛在脑后。 魏驰墨色发丝轻垂,落在我的肌肤上,丝柔顺滑的触感,微微一动,都会带起丝丝撩人的痒意。 他抬手替我拭去额间的薄汗,顺便将粘在我面颊上的几缕碎发也轻轻拨开。 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微喘道:“柒娘,你是与所有人都不同。” 我怔怔然看着魏驰,只觉心跳因刚才那一句话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有那么一瞬,泪水差点涌到眼底,可还是被我的理性堪堪压了下去。 我偏头不看他,忍着喉间的那股酸涩。 “能有何不同,殿下还不是因为这张与蔺芙一样的脸,才宠幸奴婢的?” 魏驰凑在我耳边低声喃喃。 “像蔺芙的婢女,柒娘不是也见过一个,死在了浴池里。” “多少人苦心积虑往本王身边安插棋子,可你是唯一爬上本王床的人,知道为什么吗?” 我转头看他,多少有些期待。 “为何?” “见柒娘的第一眼,本王便知,我们是......同一种人,而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波光流转,魏驰的瞳眼宛若点星。 我茫然重复着他先前的那句话。 “同一种人?” 微烫的指腹勾勒着我的眸眼,转而又落在我的眉间。 他不紧不慢地柔声言说着。 “柒娘的眼里藏着欲望,犹如想要挣脱牢笼、泥沼的困兽。” “柒娘的眉间刻着倔强,好像在说,你命由你,不由天。” 心房轻颤,仅仅两句话而已,泪水便莫名其妙地顺着我的眼角滑落,带出两行湿热来。 耳边,魏驰慢声继续说着。 “柒娘总是小心翼翼地警惕着一切,看似胆小怯懦,可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是虚情假意。” “你安安静静发呆时,满眼的故事,总是有种不知因何而来的淡淡忧伤。” “有时看柒娘,就会觉得像是在看本王自己。”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柒娘的里子分明跟本王是同种人,都是静待时机,欲要破茧成蝶的那种人。” 我抽了抽鼻子,问:“奴婢初入府时,殿下每日盯着奴婢瞧,都是在观察这些?” 魏驰笑而不语。 可我还是气不顺:“说来说去,就算殿下说出花儿来,殿下最初还不是因为这张脸,才多瞧了奴婢几眼。” 唇齿用力碾磨我的下唇,魏驰声讨道:“当初,明明是你先招惹本王,千方百计用这张脸来勾引爬床,怎还反过来怪我,着实没道理。” 似是在哄我,魏驰轻啄我的唇角。 “你虽最像蔺芙,可再像,你也不是她。” “本王若真想要什么,自会不择手段去得到,何需赝品替身来自欺欺人呢?” 我锱铢必较,继续挑着魏驰的毛病。 “可殿下也曾经在与奴婢欢好时,还唤过我夭夭,怎么不是自欺欺人。” 魏驰的脸埋在我颈窝处,无奈吁了一口气。 似是求饶,疏慢的言语间,又夹带了几分委屈和幽怨。 “柒娘整日只知护着于世,在宫中还联合双修仪欲要陷害于我。” “你顶着奴婢的身份,却干着细作的勾搭,本王舍不得杀你,还不能用言语诛心来讨个痛快了?” “叫你夭夭也就叫了那么几次,柒娘细细想想,都是在何事之后。” 细细琢磨,好像是这么回事。 “......” 我垂眸哑然了片刻,转而问魏驰。 “殿下念了蔺芙姑娘这么多年,真舍得她给七皇子?” 魏驰不答反问:“若是本王背叛过你一次,柒娘可会原谅本王?” 我坚定摇头:“不会。” 说不定,还会血刃了他。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面颊上,魏驰意味极深地轻笑道:“我们是同一种人。” 不知为何,我仍有些不甘。 许是公主的傲气,总是想被偏爱,与蔺芙不同一些。 “那若是日后,奴婢背叛了殿下呢,殿下可会原谅柒娘?” 魏驰:“又忘了,本王从不假设。” “奴婢就不能成为例外?” “你说呢?” “......” 也是。 魏驰与蔺芙多年的情谊,今日他都那般冷漠决绝。 我与魏驰相识一载都未到,自是不能成为那个例外。 双手还被绑在床架上,我示意魏驰给我解开。 他却置若罔闻,嘴和手都不安分起来。 几番挣扎后,我还是败在了魏驰的唇舌功夫下,沉迷沦陷,任由他予取予夺...... 夜里,我躺在魏驰的怀里,做了个梦。 旖旎缱绻的梦中,魏驰在我身下情迷欲乱,满眼春色。 我坐在他身上,腰臀轻扭,朱唇微启,轻声细语地吟着诗。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言念君......” 念着念着,我声音开始颤抖,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言念君子,载寝载兴。厌厌良人,秩秩德音。” 寒光闪过,匕首刺进了魏驰的胸膛。 温热的鲜血迸溅到脸上,染红了我的眼。 魏驰流着血红的泪,表情痛苦地问我:“柒娘,你对本王可有过真心?” 握着匕首的手抖得不像话。 我流着泪摇头,唇瓣轻颤,话却卡在嗓间,怎么说都说不出来...... 我从梦中惊醒。 魏驰抱着哄我。 我扭头看他,昏暗的夜色里,平静地流着泪,低声回答梦里他问的那句话。 “有过。” 第142章 岁和公主 赶在魏珩和蔺芙离开南州前,魏驰设宴送行。 知晓南州城最有名的是灯影戏,魏驰便命长生公公花了些银两,特地请了戏班子,又租了个画舫,邀请魏珩和蔺家人,一同夜游南州城的初月湖。 宴席过后,我站在舷窗前,欣赏两岸的夜景。 墨蓝的夜色中,画舫缓缓前行。 岸两边,杨柳依依,酒巷茶坊,红灯笼高高挂起,一排排,一串串,宛如两条火龙顺着初月湖的两侧,向远处蜿蜒延伸。 火红的灯笼倒影在湖面,映得初月湖亦是红彤彤的一片,幽深清冷的湖水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岸上的绚丽与繁华。 时值夏末秋初,湖面上的夜风有些微凉,吹得人忍不住会哆嗦几下。 肩头蓦然微微一沉。 染着龙涎香的绛紫色大氅,便落在了我的身上,隔绝了夜的凉意。 我转身欲要回头,魏驰的手却在这时搭在了舷窗边上。 他双臂撑在我身体两侧,颀长健硕的身躯,将我刚刚好地圈进了他的身影之中。 外袍加上他怀中萦绕的温热,被风吹凉的面颊也跟着暖了起来。 魏驰只字未言,只是同我站在一处,默契地与我看着同样的风景。 “殿下,戏班子都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长生公公来到旁侧轻声提醒。 魏驰应了一声,便拉着我回到席间。 他坐着,我与长生公公则立在旁侧守着。 魏驰握住我的手,轻扯了几下,示意我坐在他的旁边。 我摇头拒绝。 在外人面前,该守的规矩还要是守的。 蔺芙坐在魏驰的斜对面,抬眸偷偷看他时,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了魏驰和我紧握的手上。 盈盈水波在她眼中微动,蔺芙落寞哀伤地收回了目光。 另一边,玉生则兴致盎然地翻着灯影戏的戏目册子。 “七殿下,你想看哪场戏?” 魏珩偏头凑过去,看着玉生手中的册子。 站在我这个角度看他二人,俱是俊美温润,登对儿养眼得很。 “玉生想看什么?”魏珩反过来问玉生。 玉生的视线在戏目册子上来来回回移动了多次,最后指着一处。 “我想看这个。” 魏珩蹙眉念着上面的字:“岁和公主?” 心弦猛然绷紧,瞳孔骤缩,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玉生手中的那个册子,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魏珩不解道:“这有何好看的?” 蔺棠好奇凑过去,“什么戏?” 她看着玉生指尖落的那处,念了出来,“岁和公主?哪里的公主,我怎么没听过?” 搭在身前的双手紧握,指甲深陷在掌心的肉里。 时隔多载未曾听闻的称呼,在撞入耳畔时,宛若一座铜钟在耳边敲响,震动着整个心房。 身旁的魏驰也抬眸瞧去,语气平和道:“许是编纂的戏中人吧。” 玉生却坚定地摇头道:“岁和公主可不是戏中人。” 魏珩讶然道:“你听说过此人?” 玉生点头,耐心言道:“听说过,早些年南晋那边因宫中突变,朝廷动荡,民不聊生,不少百姓逃离南晋,跑到咱们东魏。那时,我便从那些流民口中听闻过此人。” 蔺棠撇嘴,一脸不屑。 “一个公主而已,至于写成话本子来做灯影戏?” 玉生一脸神秘地摇头。 “这个岁和公主可厉害了,南晋百姓对她评价亦是褒贬不一。” 长生公公听得也来了兴趣。 “怎么个厉害法,又是如何评价的?” 玉生歪头抬眼,瞧着画舫的藻井,似在回想。 “有的南晋百姓说,这位岁和公主天生就是坏种,小小年纪,便残暴弑父,心狠手辣,是祸国殃民的妖孽,是不祥之人。” “也有的南晋百姓赞扬倾佩她,说她小小年纪,便能砍杀暴君,为民除害,实乃胆量过人,是未来的女中豪杰。” 我站在一旁,仿若无关的人,听着自己的故事,听着别人对我的评论。 许是平日里时常四处探听收集消息,习惯使然,影卫玄掣忍不住也插了一嘴。 “据在下所知,南晋的暴君当年是因沉迷酒池肉林,纵淫过度,最终暴毙而亡的。” 玉生耸了耸肩。 “不知道,反正南晋的流民是这么说的。” 魏珩唏嘘。 “也不是全无可能,家丑还不可外扬呢,公主弑父,一国的声誉,这传出去着实不好听。别的先不说,就这个岁和公主若是到了待嫁年纪,谁敢娶她?” 魏珩所言是正解。 当年母妃亦是如此考量,命宫中人统一口径,对外一致说是父皇暴毙而亡,将涉事宫女太监一律毒哑。 魏驰声音散漫地问道:“南晋宫变已过多年,那这位岁和公主,如今是何处境?” 玉生蹙眉道:“听南晋的流民说,好像是死在了宫变之中,也有说,她逃离南晋,至今下落不明。” 蔺棠闻言,迫不及待地拍手催促。 “就看这个,快点,快点,我要看。” 画舫内,烛光登时全部熄灭,仅留着影布后面的几盏烛灯。 "咚......" 小堂鼓一响,影布后随即传来一位饱含沧桑的老者声音。 他道:“浮华三千,人世阡陌。凤飞九州,涅槃而生。” 又一声小堂鼓敲响,影布上浮现出三个影子。 小小的是我,身姿纤细的是母妃,还有一个高大的是父皇。 第143章 有诡 五彩皮影惟妙惟肖,在幕后之人技法娴熟的操纵下,于影布上舞动,演绎着一段关于我的前尘旧事。 影布上,父皇挥着皮鞭,不停地抽打着我和母妃。 老者忽然沉下嗓音,学着父皇的语气声调。 刻意模仿的桀桀笑声从幕后传来,阴冷、怪异、疯癫、狂躁。 那个嗜血残暴、让人瑟瑟发抖的皮影父皇,骤然变得栩栩如生。 纤弱的母妃护着那个小小的我,挨下了所有的鞭打。 父皇打人、杀人从不需要理由,喝多了后,更是如此。 怪异的笑声戛然而止,父皇阴邪地沉着嗓音道:“拿盐来。” 大把大把的盐粒洒在母妃流着血的鞭伤上。 小小的我抱着母妃大声哭喊,“阿娘,不要伤害我阿娘。” 影布上,母妃抱着我隐忍,声音颤抖地安抚我:“岁和,阿娘没事......” 我看着影布上的影子,听着熟悉的话语,看着似曾相识的情景。 大敞的舫窗外有夜风吹入,卷带着那些久远得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冲走了我周遭的一切事物和所有的人。 刹那间,我仿佛回到了儿时的未央宫,回到了那段日日胆战心惊的过往流年。 伤口上撒盐,母妃疼得冷汗涔涔,面色惨白。 即使这样的折磨还不够。 寒冷的冬季,酒气熏天的父皇将我从母妃怀里夺走,毫无理智地把我扔到未央宫冰冷刺骨的荷花池中。 母妃下水将我捞起,父皇却从侍卫腰身拔下佩剑,举着剑威胁她。 他笑得阴邪诡异,不停地耍着酒疯。 “上来啊......,怎么不上来啊?” “朕的好颜妃,你倒是快上来啊。” 他哈哈大笑,笑得异常地疯癫,“颜妃这样绝美的头,朕可舍不得砍......” “快上来啊,朕真的不砍你,朕怎么舍得倾城绝代的好颜妃呢......” 母妃和我泡在刺骨的池水中,浑身颤抖,冷得上牙打着下牙。 但好在母妃的怀里,好暖好暖。 父皇站在岸上笑得蹲在地上,手里的剑却不停凭空挥砍着,有好几次差点划伤到我和母妃。 我看着父皇,只觉得他的样子比恶鬼还要恐怖。 头埋在母妃的怀里,我不敢大声啼哭,很怕又惹父皇暴怒。 “阿娘,我好怕。” 母妃紧紧护着我的头,小声在我头顶颤声说:“不怕,岁和不怕,阿娘会护着你,于叔伯马上就会来救我们。” 闹累了,父皇将剑扔到荷花池里,盘腿坐在池岸上。 他伸手讨酒,宫女们双手颤抖地端着托盘呈上。 父皇拿起酒壶,坐在岸边,一边盯着我和母妃,一边喝着酒。 无人敢上前劝阻父皇,也无人敢下到荷花池里来救我们。 我和母妃就泡在冰冷的水中一泡就是半个时辰。 冰冷的寒气渗入骨缝儿,身体渐渐麻木,没了知觉,直到于叔伯带着禁卫军来救我们。 场景不停地跟着记忆跳转,我又看到太子哥哥的母后死在父皇的剑下,只因一句为国为民的慷慨陈词。 鲜红的血在母后的身下一点点渗出漫开,宛若一朵绮丽靡艳的花在盛开。 花开得很美,可与我一样年幼的太子哥哥却跪在他母后的身旁,哭得撕心裂肺。 ...... 又一声惊堂鼓响起,随着老者的旁白陈诉,故事场景再次跳转。 “暴雪纷飞的夜晚。” “未央宫的殿门被人一脚踹开,只见暴君提到长剑,带着一身的寒气走进。” “岁和,快,快藏起来。” 母妃极轻的声音从幕布后传来,“岁和,嘘......” 我又回到了多年的梦魇之中,回到了那个风雪交加、血腥弥漫的夜晚。 偌大的未央宫里,我茫然瘫坐在地上。 身体害怕得发抖,泪水控制不住地流,寒冷从四面八方朝我围来,冻得人要窒息。 我看到狰狞恐怖的父皇,腹部插着剑,朝我步步逼来。 母妃则从床榻上挣扎爬向我,对着我大声嘶吼:“岁和,快跑,去找长公主。” 我大口喘着气,双手用力将那把剑又往父皇的腹部狠狠捅入。 鲜血浸红我的眼,一切都变得那么诡异。 父皇在我面前倒下,他怒目圆睁,垂死挣扎。 满是鲜血的手朝我的脚腕伸来,好像要将我一同带走的鬼爪一般。 我吓得转身爬起,头也不回地跑出未央宫。 白雪皑皑的宫道上,我赤足狂奔。 冰冷的空气不停地灌入喉咙肺腔,如同被刀刃划割一样疼,丝丝甜腥气在口中漫开。 尽管如此,我仍不停地奔跑。 可是,宫道好长,前面的路好远,好像永远都跑不到尽头,跑不到姑姑长公主所在的寝殿。 雪很厚,路很滑。 我滑倒在雪地中,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风声在耳边拂过,我仰面平躺,看着漫天的鹅毛大雪簌簌而落。 一片片,翩翩而舞朝我砸来,落在我的身上,似乎要将我葬于这漫长凄冷的宫道之上。 刺骨的寒冷从地下窜入体内,冰冻了我眼中的血色世界,好像也在一点点冰冻我的意识,慢慢冰冻我的心跳。 我想动,想爬起来,身体却像是被下了咒语一般,连根指头都动不了。 沉重的眼皮慢慢阖上,我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就要被冻死在这里。 “柒娘。” “柒,娘。” 缥缈空灵的声音从夜空中传来,随着飘雪飞扬入耳。 暖心的温热从指尖传来,冰封的身体一寸寸地开始融化,暖意在体内游窜,向我的心口快速漫延。 我猛地睁开眼,躺在冰凉的地面,看到漫天砸向我的飞雪都在霎那间静止。 红墙青瓦,飞檐斗拱,冰封的周遭,在一瞬间融化坍塌。 心神从幻象中抽离,我从尘封的记忆里清醒。 闭塞的呼吸突然变得通畅,我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喘息,噙在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魏驰扯着我的手,又轻轻唤了声“柒娘”。 一切都重新充满了真实感。 “可是哪里不适?” 我心不在焉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影布。 直觉告诉我,刚刚我分明是中了摄心术,差点死在自己多年的心魔之中。 幕后之人,有诡。 第144章 天生坏种 “阿娘,别走,岁和害怕。” 稚嫩的女童声从影布后传来,演的正是宫变那晚,我与母妃诀别的场景。 “岁和不怕,先去南疆找表姨母。等着母妃带着你的太子哥哥,和于叔伯一起去接你们回来。” “阿娘,我不要你走,我不要太子哥哥,也不要于叔伯,我只想要阿娘。” 幕布上,母妃皮偶摸着那个小岁和的头。 “岁和,记住,世人皆苦,唯有自渡。就算没有阿娘,日后,你也要靠自己,杀出一条活路来。” 婀娜窈窕的剪影匆匆退下影幕,忧伤的笛声吹响,老者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南晋靖康三十二年,颜妃为护太子岁嵘,与于大将军惨死于宫乱之中。” “年仅七岁的岁和公主,在于家军的护送下,与于大将军次子于泽安逃离南晋……” 于泽安,表字为“世”,寓意是愿他成为安世之才。 知此名者,甚为稀少。 逃亡在外这么多年,他大多也只用于世这个名字。 幕后老者又是从何得知? 且灯影戏里的每个情节,大多都是不为人知的细节,若非我和母妃身边之人,怎会知晓得如此清晰。 就连我与母妃诀别时的言语,都是一字不差。 我不禁好奇幕布后的那位老者来。 他到底是谁? 还是谁将当年的事告诉了他? “柒娘,怎么了?” 魏驰问我,同时抬手擦去我眼角的湿痕,“怎还哭了?” 我敷衍地浅笑回道:“奴婢只是觉得岁和公主......好可怜,跟她阿娘诀别的场景,让我也想起了娘亲。” 魏驰紧捏我的手,“那便别看了,本王带你去外面透透气?” 我摇头拒绝:“奴婢还想再看看。” 抽回被魏驰握住的手,我踱着步子,朝幕布缓缓走去。 落幕的鼓声敲响。 只听那老者最后言道:“弑父克母,不祥之星。黑凤翱鸣,天生坏种。” 尽管有一瞬,我很想冲上前去,割开那层影幕,看看幕后之人。 但理性还是压制了冲动。 对方还不知是什么来路,而过激的行为,又很容易引起在场其他人的怀疑。 我是岁和公主这件事,还不能让他人知晓。 在幕布半丈之外停下步子,我柔声和气问道:“后来呢?这个岁和公主如何了?” 蔺棠和玉生也在旁侧起哄。 “是啊,后来如何了?” 幕后的老者笑了笑。 “后来......听说她一路险象环生、九死一生地逃到了南疆国,找到她的表姨母,拜师学蛊制毒,还练就了一身杀人的本事。” 蔺棠拍手赞叹:“好可怜,也好厉害,真想亲眼见一见这位岁和公主。” 老者不屑地嗔笑了一声。 “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有何可见。” 我试探地又问了句:“再后来呢?” 老者静了须臾,反过来问我:“姑娘,想听?” “当然。” “再后来……” 咚咚咚,小堂鼓接连敲了三下,只听那老者扬声说道:“死于非命!” 话音刚落的刹那间,几道暗器穿透幕布,裹挟着浓重的杀气,径直朝我投射来。 几乎是同一瞬,数不清的身影纷纷撞破画舫的舷窗,挥刀舞剑,从各个方向迅速围聚而来。 几个侧翻,我躲过暗器,抽出峨眉刺,径直冲向前去。 峨眉刺轻轻一带而过,幕布割裂落地。 表演灯影戏的三人,豁然进入我的眼帘。 老者白发苍苍,被人挖掉的双眼仅留狰狞可怖的疤痕,面容......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是谁。 另有一个小女童坐在旁侧。 她双眼澄澈明润,懵懂无邪地瞧着我。 而演我母妃的妇人则小心翼翼地收好皮影后,冲着我微微颔首一笑。 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还带着挑衅的敌意。 身后刀光剑影,混杂一片。 眼前这三人却像是与世隔绝,平静从容得让人可怕。 那妇人从木箱里忽然抽出一把剑,绕过我,径直朝蔺芙刺去。 始终在角落里沉默的蔺松,猛然起身,飞奔跑到蔺芙身前,将她扑倒,堪堪用后背替她挨了一剑。 好在玉生及时来救,两人才保住了性命。 很明显,这三人是冲我来的。 因为,他们不确定哪个是岁和。 宁可错杀,不可遗漏。 而魏驰和魏珩那边,也被数十名刺客围攻,分身乏术。 魏驰几次欲要朝我而来,却被缠得脱不了身。 “你们是谁?” 我转身问那老者。 老者摇头唏嘘,语气轻蔑。 “将死之人,知道又有何用。” 老者冲着那我身后的妇人吹了个口哨,那妇人又从腰间抽出两把软刀来,径直朝我砍来。 妇人招招下狠。 刀刃砍在峨眉刺上,划割拉扯时,摩擦声聒噪刺耳,火星子四溅。 可我杀人靠的从来不是玄妙莫测的招数,而是快、准、狠。 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对方的死穴,用最简单、最快的招数,将敌人一击毙命。 妇人被我刺穿了喉咙,倒地抽搐了几下,便咽了气。 影幕后的烛灯忽然被熄灭,船内登时漆黑一片。 一波又一波的刺客,从画舫的船外翻进来,刀戈相击之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 宁静岑寂的湖面,画舫仍在前行,岸上之人想必也不知此时这里正在上演着两波殊死搏杀。 魏驰和魏珩那边又要自保,又要护着蔺府一家,人手有限,简直是自顾不暇。 就好像是两伙儿人,暗中合作,一伙杀皇子,一伙杀我。 我匆忙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燃一盏烛灯。 而那老者却已不见影踪,仅留着那个半大的女童坐在杂乱的乐器和皮影箱那里。 我握着峨眉刺朝女童走去,刺尖浸染的鲜血在我脚旁滴落。 “他去哪儿了?” 女童人畜无害地看着我,摇头不语。 魏驰杀出重围,走过来将我揽入怀里。 “可有伤到?”,他问得急切。 “没有。” 可我却闻到了魏驰身上的血腥气,仔细一瞧竟是手臂受了伤。 就在此时,只见蔺芙从幽暗的角落里跑来。 她高声惊呼提醒:“子休,当心!” 话音落下时,蔺芙扑向魏驰的身后。 第145章 真巧,都姓于 蔺芙想替魏驰挡下刺客的那一剑,来个美女救英雄。 可......玄掣没给她机会。 纵使那刺客的来得再突然,蔺芙扑得再猝不及防,也快不过暗影玄掣的剑。 人未到,剑却已先飞了过来。 刺客被射穿了心,应声倒地。 我和魏驰同时看向环扣在他腰间的那双柔荑素手。 心头一酸,抬头瞪了魏驰一眼。 我向后挪着步子,欲要退出魏驰的怀抱。 魏驰猛然紧抓住我的手腕不放,目光坚定地看着我摇头,与此同时,用力扯开了蔺芙的手。 适时,受伤的蔺松脚步虚浮地跑过来,扶着蔺芙的双肩愤怒斥责。 “夭夭,你疯了吗?” “殿下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你若出了事,我......我和父亲怎么办?” 蔺芙久居深闺,何时见过这等打打杀杀的场面。 她看着躺在她脚前的那具尸体,恍惚了半晌才缓回过神来。 察觉到蔺松离她很近,蔺芙本能地躲开,拉开彼此的距离。 她转而又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揪着魏驰的袍袖不放,完全不顾一旁的蔺松是何等揪心的神情。 “子休……我有些怕。” 蔺芙泫然欲泣,娇软柔弱的模样,有种破碎的美感。 “......” 都什么时候了,没本事自保,不找个地方好好躲起来,还有心情在这里哭哭唧唧地来添乱? 好烦。 我看着不顺眼。 用力将魏驰的袖袍从蔺芙的手里扯掉,并将魏驰拽到了我的身后。 “蔺芙姑娘的七殿下在那边。” 正巧两名刺客又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杀来。 蔺芙一声尖叫,差点又要钻进魏驰的怀里。 来不及多想,我反手将蔺芙推给蔺松。 蔺松反应极快,无须交代什么,便将蔺芙扛起,带着伤,踉踉跄跄地跑到了阴暗隐蔽的角落里藏了起来。 心里急着要追踪那白发老头儿,我便将那两名刺客交给魏驰来应对。 跑到舷窗前向外探头望去。 只见几艘挂着灯笼的莲蓬船,在夜色中,朝着四面八方划去,根本无法判断那老者是在哪条船上。 画舫内的厮杀声渐弱,刺客死的死,伤的伤。 长生公公等人点燃了所有的烛火,画舫里登时灯火通明。 活着的都被捆了起来,准备带回岸上严刑拷问,死的直接丢湖喂鱼。 趁无人留意这边,我紧步走到那女童面前。 用峨眉刺指着她威吓道:“你们从何处来,又是谁派你们来的,说实话,我饶你一命。” 可我压根就没想留这女童的命,她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 女童乖巧地坐在那里,看着我,缓缓地眨了几下眼睛。 不说话。 “再不说,我可真杀你了。” 峨眉刺的刺尖又朝那她逼近了一些,可女童仍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蔺家的其他几口人陆续从各个隐蔽的角落里爬出来。 赵姨娘被吓得腿软,蔺知州亦是被砍伤了腿,只能由蔺棠和丫鬟扶着夫妻两人走路。 蔺棠抱着赵姨娘后怕得哭了起来,“娘,好可怕啊,我们快回家吧。” 眼见着人越聚越多。 来不及逼问,我下了杀心。 这女童定是知道什么的。 或许也知晓我的身份,若是被魏驰他们带回去,必是后患。 趁着众人还无心留意她,我握紧手中的峨眉刺,毫不手软地朝她刺去。 “你干什么?” 蔺芙却突然又从旁侧冒出来。 她抱着那女童,紧紧护在怀里,目光错愕不解地看着我,软声斥责。 “她尚还是个孩童,柒姑娘怎么忍心下得了狠手?” 玉生闻声也凑了过来,仔细瞧了那女童一眼。 “是啊,一个小女娃,柒姑娘杀她做甚。” 我冷冷地哼笑了一声,觉得眼前这些人蠢得很。 “蔺棠和蔺芙姑娘不是孩童,见到这打打杀杀的血腥场面,都吓得腿软流泪,可这女童却从容淡定地坐在此处,不哭也不叫,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 分明......跟我是同一类人。 屋内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那女童。 魏驰走到我身旁,抬手揽住我的肩,与我站在一起。 “柒娘所言极是,这女童甚是奇怪。但,不如先暂且留她一命,带回去观察拷问一番再说。” 魏珩附声道:“是啊,一个小丫头能懂什么,带回去看紧便是,杀了未免残忍了些。” 怕的就是这个。 紧握着手中的峨眉刺,我很是后悔刚才下手慢了一步。 见大家都为她撑腰,那女童便将头藏到蔺芙的怀里,开口说了话 “姐姐,我不是坏人。” 蔺芙抚摸女童的头,言语温柔地安抚她。 “姐姐知道,别怕,没人会伤害你。” “......” 这么多双眼睛瞧着,我再强来反倒奇怪,只好暂时作罢,待回到岸上,再见机行事。 画舫上返程的途中,玄掣等人始终站在舷窗前紧紧盯着外面的动静,防止刺客再次突袭。 而其他人则坐在一起分析起这些刺客的来头。 “这伙刺客,在微臣来看,分明是冲着二位殿下来的。” 蔺知州摸着胡子,愤愤不已。 “不知对方是何人,竟然如此阴险卑鄙,简直是让人不齿。” 沉思了须臾,魏珩嗔笑道:“我这还没回都城呢,就有人嫌我碍眼了不成?” 说完,他抬眼看向魏驰。 “六皇兄这副见怪不怪的泰然模样,想来这么多年过的都是这样刀尖舔血的日子。” 魏驰一笑置之,未说什么。 他握着我的手,指尖在我掌心轻轻勾蹭了几下,拉回了我刚刚落在那女童身上的视线。 魏驰凑到我耳边,低声问:“为何如此介意那女童,可是与柒娘有何关联?” 一句话问得我甚是心虚。 魏驰总是这么敏锐,轻而易举地就能抓住事情的重点,猜到人的心思。 我轻描淡写地搪塞。 “只是不放心罢了,越是容易让人掉以轻心的东西,越是致命,柒娘害怕她会伤到殿下。” “柒娘真的是在替本王着想?”,魏驰笑道。 “殿下此话是何意?” 我佯做茫然地看着他,表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可心却腾地蹿到了嗓子眼上。 “本王总觉得,今晚的刺客,似乎......不全是冲着我和魏珩而来。” “于泽安,于世......” 魏驰念了一遍名字,倏然笑了笑,低头若有所思道:“真巧,都姓于。” “......”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魏驰,试图从他的眼神和神情中看出点什么端倪来。 只听他继续又低声同我说:“书亦兄博览群书,去年与他闲聊时,曾听他提过两件趣事。” “他说,东魏南州的灯影戏虽有名,可最初的起源却是南晋宫廷。且还有个传闻,说南晋民间有个秘术,一鼓定心,再敲摄魂,可催眠摄心,杀人于无形。” 我怔怔地看着魏驰,勉强镇定。 魏驰......他真的很可怕。 第146章 于泽安 魏驰的手臂搭在我的椅背上,大半个身子都朝我倾斜过来。 几乎等同于将我圈在他的怀中,用他强大的气息包笼着我。 三寸之距,我与魏驰四目相对。 他勾着笑,眼瞳映着明灭跳跃的烛火,俊美深邃,让人一时分不清是天上的上神,还是可以误入人间,可辨别善恶谎言的玉面阎罗。 我弯唇笑得嫣然,开始装傻充楞。 “真是活到老,学到老。殿下若不说,柒娘还真不知这灯影戏竟是起源于南晋宫廷。” “......” 魏驰浅笑又看了我须臾,忽而问道:“你和于世,真的是表亲?” 我用力点头。 “殿下不信,可以派人去我和于世的老家查查。” 毋庸置疑,魏驰这只狐狸,分明是嗅到了什么。 “殿下说来说去,是在怀疑什么?有话不如明说。” 魏驰低头摆弄起我的手来,思忖了片刻,低声同我说出了心中的疑虑 “本王只是在想,于泽安和于世,好巧都姓于,而刺客又像是冲着柒娘和蔺芙而来的,这其中似乎存在什么关联,本王却暂时想不清,理不顺。” 我尝试打消魏驰的疑思。 “岁和公主这场戏,本也是玉生和蔺棠他们点的。若是他们点了其他的戏来看,殿下说的这个巧合,今日便也不会发生。” “而我和蔺芙姑娘长相相似,刺客把我当成七殿下未来的王妃,也是极有可能的。” “奴婢着实想不通,殿下在怀疑什么?” “若是怀疑那个于什么安的,与于世是个一人,那于世做梦还不得乐醒,他若是什么将军之子,何必跟着我去万花楼当细作,替晏王卖命?” 魏驰挑眉点头,似乎......是被我说服了。 也不顾画舫上还有其他人在,魏驰搭在椅背上的手抬起,略有骨感的手背摩挲着我的面颊。 漆黑幽深的眸子牢牢地锁定在我的脸上,魏驰神色凝重地说道:“不管别人是谁,只要你一直是本王的柒娘,便够了。” 我点头应承:“当然,柒娘......是殿下的,现在是,以后也是。” 直到我变成岁和那天为止。 半柱香后,画舫返程回到了初月湖的渡口。 我跟在魏驰身后,下了画舫,顺着木制无栏的栈桥朝岸上而去。 蔺芙则牵着那女童跟在我们身后的不远处。 快到岸边时,那女童跑到我身边,拽了拽我的裙摆。 “姐姐。” 她仰头叫我,冲我勾了下小手,示意我蹲下。 “姐姐不是想知道那个爷爷是谁吗,我可以告诉你。” 我觉得有诈。 拿出峨眉刺以备不时之需。 “柒娘,她还是个孩子。” 蔺芙在旁瞧见,紧张地走上前来,站在那女童身后,给她撑腰。 可显着她善良了啊?! 我没好气地白了蔺芙一眼。 “姐姐,我告诉你,你别杀我好吗?” 女童嫩声嫩气,顶着一副人畜无害的脸,仍在仰头看我。 她眼神清澈纯净,有一瞬,我竟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是不是我杀人太多了,一颗心早已经麻木不仁,丧失了分辨善恶的能力。 又或者,我身体里留着父皇的血,跟他一样残暴,连个小女娃都不会疼惜怜爱? “柒娘,跟上来。” 已走出半丈远的魏驰,回身唤我。 女童却拽着我的衣角:“姐姐,我是被人从南晋卖来的。” 南晋卖来的? 那不就是我的子民。 老乡见老乡,登时瞧着这女娃多了几分亲切感。 我俯身蹲下,将峨眉刺对着她威吓道:“你要是敢跟我耍诈,我便要了你的命。” 随后,我将耳朵凑过去。 那个女童踮起脚尖,趴在我耳边,“爷爷说如果姐姐没死,就让我留下来跟姐姐说,你再也见不到.....于泽安了。” 稚嫩的童音灌入耳朵里,宛如晴天霹雳,劈得我心跳骤停,整个人都僵愣在了那里。 什么叫我再也见不到于世了? 一时慌神,锋利的锥子猝不及防地刺在了我的心口。 锥心的剧痛过后,所有的感知好像都在瞬间被封印了一般。 尘世在此刻静默,周遭变得死寂无声。 我低头看着鲜血汩汩而流的血洞,却感觉不到疼。 周围的人喊了什么,我一点都听不到,只看到魏驰朝我飞奔而来,口中高喊着什么。 小小的手,轻轻地推了一下我的肩膀。 麻木无感的身子后仰,向栈桥外的湖面倒去。 几乎是同时,我也伸手抓住了那女童的裙摆,将她一同拖下水。 借着尚存的一丝清明,将峨眉刺刺进了那稚嫩娇小的身躯。 杀我的人,若还好好活着,我会死不瞑目。 漆黑冰冷的湖水下面,好像有无数双手从地下伸出,坠着我的身体不断地向下沉。 意识混沌不清,过往数十载人生在脑海里快速闪现。 我想,于世怎么办? 这下真的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魏驰跳下湖水,将我捞上岸。 他的手用力捂着我的胸口止血,冰冷颤抖的唇贴在我的面颊上。 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似乎是在唤着我的名字。 强撑着精神,尽管说话有些吃力,我还是握住魏驰的手求他。 “我想回家,让于世带我的尸骨……回家。” 这是我和于世的约定。 若有一个先客死他乡,另外一个人定要带对方的尸骨回南晋。 意识一沉,万物归于岑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我来到了何处。 我徘徊在弥漫的浓雾之中,不知何去何从。 “岁和……”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岁和,救我。” 那是于世的声音。 第147章 不管你是谁 拨开烟雾,顺着声音疾步寻去。 隐隐约约看见于世就在前方,他痛苦地趴在地上,浑身上下血迹斑斑。 他奄奄一息,却不停地在唤着我的名字。 “岁和。” “救我。” 我朝着于世飞奔而去。 可他在的地方,却像是永远都无法到达的目的地。 眼见着浓雾里走出两人,一黑一白,将他朝浓雾中拖去。 我大声呼喊,想叫醒于世,结果都是徒劳。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拖走,融入浓雾,然后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好像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 我心急如焚,也心痛欲裂。 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于世是我至亲之人,是我活下来的坚实后盾,也是我继续搏杀下去的勇气和底气。 我不敢想象,没有他,以后的路,我一个人该怎么走下去。 他背着我走过冰天雪地,还陪我饿着肚子在荒郊野岭迎过晨曦、看过落日。 那双手笨拙地替我绾过发髻,曾捧着热气腾腾的烧红薯送到我面前,也曾在我奄奄一息,自暴自弃想要死去时,伸手将我从地上拉起,然后对着我灿然一笑。 无论何时,于世回头看我,总是眸眼带着笑。 就仿若许多年前浸染过的晨曦和落日余晖始终都停留在他身上,阳光、炫目、朝气勃勃,让我的人生充满了希望。 在细作营的那些艰苦日子里,为了活下去,我杀红了一眼。 可他轻轻一声“岁和”,我回头转身,看到那张恣意不羁的笑脸,便会从血腥残暴的地狱,瞬间回到满是烟火气息的凡尘俗世。 于世若是不在了,我心里的那缕光,还会有吗? 我在浓雾中不停地奔跑、寻觅,哭得泣不成声,最后从梦中哭醒。 可是一睁眼,却见到魏驰面色阴沉地守在我的床边,原本好看的眸眼氤氲着极盛的怒意。 “殿下......” 直只说了两个字,心口就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魏驰偏头看向别处,似是在隐忍克制,阖眼,深深地沉了一口气。 再次转眸看向我时,他柔声问道:“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我摇头,欲要起身。 魏驰按住我的肩膀,沉声命令:“别动!伤口还没愈合。” 我躺在床上,怔怔回想着梦里的场景,心中预感不佳。 再想起画舫上的事,还有那女童说的话,更是心乱如麻。 “何处不适?” “可是疼得厉害?” ...... 魏驰一直在旁问我什么,可我无暇回应。 我在琢磨,虽想不起那老者是谁,但既然他们能找到我,也定然知晓于世的下落。 该不会是于世在都城盯着南晋使臣,盯着传国玉玺时,不小心暴露了身份? 而且,能这么快找到南州来杀我,想必也是从晏王那里得到的消息。 而晏王借别人之手,趁机想杀了魏驰和魏珩,也合情合理。 越想心里越没底。 于世定是出事了。 我相信这么多年来生死与共的默契,早已让我和于世之间心灵相通。 不管如何,我都得立刻回都城。 “柒娘,可在听本王的话?” 魏驰捧着我的脸,强迫我与他目光对视。 我回过神来,“奴婢睡了多久?” “四日。” 都四日了? 我竟然睡了四日,四日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殿下,我要回都城。” 魏驰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一双眼睛如同淬了黑冰似的:“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奴婢知道。 我抓住魏驰的手臂,目光恳切地求他:“求殿下,让我回去。” 魏驰沉着面色,隐忍不发,而是直勾勾地凝视着我,试图用他的威冷气场压制我的无理取闹。 “想来是柒娘烧糊涂了,一醒来就说胡话。” 他将我的双手塞进被子里,嗓音仍极力保持着温和平静的调调。 ”柒娘的伤还没好,身子也虚弱得很,得好生修养才行。” “况且,南州的事,尚未处理完,现在本王没法带你回都城。” 我摇头起身,倔强地坚持要下床穿衣。 “奴婢可以自己回去。” 憋了半晌的火气终于爆发,魏驰抓住我的手腕,狠力将我扯回床上。 “回都城做什么?” 他眸眼犀利,厉声质问。 “还是迫不及待地想去找你的于世?” “梦里念他名字还不够,一醒来连本王都不多瞧一眼,就急着回去找他?” “柒娘,你到底有没有心?” 左胸口的伤微微扯裂,疼得我出了一身的冷汗。 纯白色的中衣也在那处洇出一朵鲜红来。 脑子浑浑噩噩,我无力地坐在榻边,根本毫无心思去平息魏驰的怒气。 我拽着他的衣袖,气若游丝地继续求他。 “殿下,于世有危险,我得回去救他。” “你又如何知道他有危险?” 说我预感到的,说我在梦里看见的,这些话谁听都会觉得荒谬可笑。 我一时无言,坐在榻边茫然。 身体里热得跟着了火似的,胸口的伤也疼得人牙齿直打颤。 脑子烧得糊涂,算盘打得慢,谎话编得也慢。 我该怎么劝,魏驰才可能将我先送回都城呢? 魏驰立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瞧着我。 他捏着我的下巴尖,抬起我的脸,冷着眸子问我:“是因为有人要杀你,所以,柒娘便认为,也有人要杀于世?”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一股极具压迫感的冷寒之气包围着我,让我稍微找回了一些理智。 “.......” 思绪沉冷下来,我静静地看着魏驰。 缓了一会儿,我避而不答,转而握住魏驰捏着我下巴的手,放在脸边轻轻蹭着。 “奴婢做了个梦,梦里见到于世......浑身是血,被人拖走了。一时想来,有些混乱,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殿下......别生气。” 魏驰仍站在我身前,半垂眉眼冷冷地睥睨着我。 我又拿出痛苦无比的神情,将魏驰的手放在我的左胸口上,仰头同他撒娇,连声音都拿捏得软糯无力。 “奴婢这里好痛。” 魏驰眼波微颤,适才的那股威压之气瞬间退散。 我仰着面颊,继续同他扮可怜,“真的好痛,殿下,要不......你亲亲奴婢吧。” 唇角若有似无地动了一下,魏驰妥协,在我身前蹲下,反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腕。 他道:“柒娘,记住本王的话......” 话顿了须臾,魏驰一字一句道:“不管你是谁,你只能是本王的柒娘。” 第148章 装乖 很难形容魏驰此时此刻的眼神。 黑白分明的眸眼漆黑岑寂,暗流涌动,宛若有一对漩涡在疯狂吸食吞噬着我所有的情绪,让我乖乖就范,从此臣服于他。 睫羽缓缓轻颤,我按捺下所有的冲动。 无力地抬起另一只手,抚摸着魏驰的脸。 只是身体好痛,我的手有些抖。 直觉告诉我,魏驰分明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那么聪明,心思那般缜密,对周遭的一切都警惕而敏感。 一个小小的细节,他都会抽丝剥茧,找出一丝半缕的端倪来。 他只希望我是柒娘。 留在他身边,跟他生儿育女,然后一辈子哪儿都不去。 我和他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只要谁也不捅破,装傻充愣,大家便都好过。 魏驰说得对,我们是同一种人。 所以,他的心思,我再清楚不过。 忍着疼,我俯身凑上前去,轻吻魏驰的眉心。 唇瓣下移,又落在他的眼皮上。 魏驰的睫毛浓密卷翘,轻动一下,睫羽擦过我的唇,柔柔软软,撩得人心又酸又痒。 我是喜欢他的。 可我还是不得不一次次地骗他。 一天不知于世安危与否,我这颗心便无法安生。 我知道魏驰会很生气,可是,我一定得回都城。 强来不行,我只能先示弱服软,趁着魏驰放松警惕时,我再偷偷赶回都城。 我坐正,眉目含情地看着他,违心道:“殿下在说什么啊,奴婢就是殿下的柒娘啊,不然,还能是谁?” 魏驰唇角勾起了笑,眼底噙着暖意,温柔地摸着我头。 然后道:“本王的柒娘,真乖。” 醒来时泪眼朦胧,又因为于世神识恍惚,现在冷静下来再瞧,发现魏驰面色甚是憔悴,脸好像又瘦回了初见时的那个状态。 我摸他的脸,说了句贫嘴的话,试图缓和气氛。 “殿下怎么变丑了?” 魏驰拧着眉头,被我突如其来的话弄得哭笑不得。 一直静静守在旁侧的长生公公听了,忍不住替魏驰叫起苦来。 “要知道,那日柒姑娘可是流了好多的血,殿下抱你跑回蔺府时已是危在旦夕。” “好在南疆那位蛊医尚在南州城,及时替姑娘止了血,又喂了吊命的丹丸,这才堪堪把柒姑娘从鬼门关给救回来。” 长生公公一脸的心疼。 “柒姑娘是没瞧见,殿下这几日过得有多煎熬。为的就是要日日夜夜照顾柒姑娘,为此,殿下把公务都搬到这房里来做,吃不下睡不好的,你看,殿下脸都瘦了两圈了。” 我一脸愧疚地看着魏驰,贴脸过去想亲他,却被魏驰的手按着脑门儿又给推了回来。 “.......” 我疑惑地看着他。 只听魏驰黑着脸道:“躺在床上烧了四天,出的汗,都能腌咸鱼了。” 魏驰的话,说得委婉。 可那副嫌弃的表情,却是直白得很,仿佛在说:太臭,莫挨本王。 我低头闻了闻身上,是挺味儿的。 难怪我求亲亲,他都不亲我。 我嫌他丑,他嫌我臭......这下又打平手了。 魏驰命长生公公去找蔺府的下人,烧了几桶水送来。 打发走长生公公,魏驰手忙脚乱地伺候我净身、沐发,很怕水浸到我心口附近的伤。 忙活了一通,我乖顺地坐在妆奁前,魏驰则拿着布,替我擦拭着发丝上的水。 我不露声色地照着铜镜,左右检查了一番。 还好,尚无破绽。 当初缝上这张面皮时,我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银针蚕丝,我熬了百日,等到蚕丝长到肌肤和肉里,淤青红肿才渐渐消失。 因为要坚持一年之久,便比临时用的那种人面皮囊要费些功夫。 不得不感叹虚颜先生的技艺,都快一年了,这张皮囊,竟没出过一点问题。 湿热的呼吸忽然扑洒在侧颈处,打断了我暂时溜走的思绪。 魏驰俯身在我脸边嗅了嗅了,轻声笑道:“本王的柒娘,终于又香了。” 我看着铜镜里映出的那半张脸。打趣道:“殿下既然嫌奴婢臭,怎么没扔出去?” “.......” 魏驰没说话。 他仍垂眸继续给我擦着头发。 似是察觉我在透过镜子看他,魏驰倏地抬起眸眼,也看向镜子里的我。 目光相撞,我问:“殿下怎么不说话了?” 魏驰默了默,道:“倒是想把你扔出去,可又怕把柒娘弄丢,再也找不回来。” “......” 适时,长生公公在外面敲门。 “殿下,蔺芙姑娘听闻柒姑娘醒了,特地来看望。” 隔着门窗,魏驰扬声回绝。 “柒娘尚需静养,探望就不必了。” 我都昏迷四天了,按理说,早该在前两天,蔺芙就该和魏珩回都城的,怎么还没走呢? “七殿下他们还没走吗?” “他的那个侍卫受了点伤,说是要等伤养两天再走。” “那他们定好何时走了吗?” 我心里打着算盘,要是他们这两日便走,我可以混在魏珩的人里,偷偷离开。 “怎么,你要跟着一起走?”,魏驰忽然又问。 “.......” 又被他看穿了心思。 我在心里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可是转念又想,我在这里多留一天,于世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小。 时不我待,必须尽快想办法离开南州才行。 魏驰漠声问道:“又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奴婢有些饿了。” 我得在离开前,快点恢复体力。 魏驰让人给我熬了好消化的肉糜粥,又让人给我煮了补气血的羹汤。 他照顾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搞得我觉得自己倒成了主子似的。 我跟魏驰说:“殿下这般对奴婢,柒娘受宠若惊。” 嘴角勾起一丝不正经来,魏驰凑到我耳边说:“等柒娘好了,在床上也这般卖力伺候本王便可。” 黄昏时分,蔺知州来找魏驰去书房谈事。 蔺棠趁机偷偷地钻进东厢房里,捧了一把的红枣塞到我怀里。 “你好些没?” “那天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死了呢?” “柒娘,你会功夫对不对?” 蔺棠一进来,就坐在床边跟我巴巴地说个不停。说到兴起时,还学起我拿峨眉刺杀人动作。 “我那天看你杀人都不带眨眼睛的,我都惊呆了,柒娘......你教我几招吧?” 说话时,她又从怀里掏出一串珍珠往我手里塞。 “拜师之礼,你收了,就是我师父了,快起来教我几招。” “......” 蔺棠这孩子,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个癫婆。 我伤都还没好呢,就让我教她几招? 正愁着如何赶回去救于世,我哪有心思。 想到这里,我看着蔺棠,福至心灵,突然有了主意。 抓住蔺棠的手,我满眼希冀地看着她。 “为师求你帮忙备匹好马,行吗?” 第149章 备逃 蔺棠寻思了片刻,立马抽回手。 “你该不是......又想陷害我吧?” 她疑神疑鬼地打量着我,“备马送你回都城又不难,你跟子休哥哥说不就好了?” “再说,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赶路回都城,不要命了?” 我可怜兮兮地继续求她。 “这事不能让殿下知道,求求蔺小娘子,就帮为师这一次。” 蔺棠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紧忙把那串珍珠夺了回去,并向后退着步子。 “你这师父,我暂且还是不拜了吧,师德有待考究。” 话落,她转身要走。 事急从权,也顾不得太多,我抓住蔺棠的罗裙,跪在床榻上,拿出低姿态求她。 “蔺小娘子,就好心帮帮柒娘吧。” 蔺棠摇头,扯回裙子,就要往门外跑。 忍着伤口传来的刺痛,我赶紧跑下床,将蔺棠拦在屋门前。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蔺棠谨慎地又蹦回半丈远。 “我警告你,你离我远点。上次你跟我碰瓷儿坠湖,害得我被父亲罚,这次你休想再闹什么幺蛾子。” “我才不傻呢,子休哥哥宝贝着你呢,万一你又出了事,还不知会怎么罚我。” “蔺小娘子仗义救过柒娘一次,柒娘怎会那般没良心再害你一次,蔺小娘子相信柒娘一次,好不好?” 我信誓旦旦地继续劝蔺棠。 “只要偷偷帮我备匹快马便可,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做。你不说,我不说,便不会有人知道。” 蔺棠秀眉紧拧,不解道:“你到底为何这般急着回都城,命都不要了?” “救人。” 蔺棠咬着手指头,皱眉纠结犹豫。 我趁热打铁,开始想着用好处引诱劝服蔺棠。 “事成后,蔺小娘子去都城游玩找我,柒娘请你吃酒可好?” 蔺棠嫌弃摇头:“我堂堂千金,差你那顿酒?” “那我买都城最好的胭脂水粉送你?” 蔺棠不屑道:“我又不是没银子,想买自己也能买。” “......” 我有些泄气,懒声道:“要不,就带蔺小娘子去逛逛都城的南风馆,看看那里的男倌儿?” 蔺棠眼眸忽然一亮,快速地眨了眨眼。 “男倌儿?” 她紧步凑上前来,“柒娘去过?” 晏王不仅培养女细作,也培养过几名美艳俊逸的男细作,送到了南风馆。 南风馆不同于万花楼,只卖艺不卖身。 那里的男子除了样貌好以外,琴棋书画,茶香花艺,也是样样精通,信手拈来。 喜欢附庸风雅的达官显贵们,若是谈正经事,都会去南风馆,品茶赏乐,顺便谈谈朝堂的形势和动向。 这也是晏王获取朝中多方情报的一个途径。 看蔺棠这反应,分明是...... 思春了。 我回道:“进睿王府前,去过一次。” 蔺棠喜滋滋地凑得又近了些。 “我听父亲与大哥哥闲聊时提过,说那里的男子都是一等一的俊美文雅,确实如此?” “当然。” 蔺棠眸光晶晶亮,将那串珍珠又塞还给了我。 “成交,师父。” “......” 次日。 魏驰前脚刚同蔺知州出府,蔺棠后脚便遛进了东厢房。 “都已经安排好了,明早丑时末,马会送到蔺府的西墙外。路上吃的干粮和水袋,也替你备了。” 我感激万分。 “多谢蔺小娘子,等日后你去都城玩,柒娘定请你去看看那些好看的男倌儿。” 蔺棠上翘的唇角怎么压都压不去,面颊羞红,扭怩道:“得偷偷去,若是被我父亲和娘亲知道了,肯定又要让我抄女德女诫了。” “那自是当然。” 蔺棠转而又问:“到底是什么人,值得柒娘拿命赶回都城去救?” “一个我可以拿命换的至亲之人。” “那我懂了,就跟我娘一样,她有危险,我也可以拿命换的那种。” 蔺棠又好奇道:“可是女子?” “是男子。仔细一想,蔺小娘子也算是他的半个救命恩人了。” 蔺棠听了,登时又红了脸。 “救命恩人......” 也不知她想什么呢,念叨了一句,便捂着红彤彤的脸,自己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蔺棠眸眼晶晶亮地问我:“他长得可有子休哥哥那般好看?” “是跟殿下不一样的好看。” “那跟玉生比呢?” 我又仔细想了想于世的样子,“那肯定比玉生好看。” 蔺棠捂着嘴笑得更欢了。 我忍不住追问:“蔺小娘子到底是在笑什么?” “就是突然想到一句话......” 蔺棠自顾自地笑着,后面的话没再继续说下去。 我不确定地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蔺棠羞答答地梗着脖子道:“这话可是柒娘说的哦。” 我瞥了一眼,心里暗自摇头叹气。 这孩子思春思得厉害,该趁早找个郎君了。 ...... 是日夜里,魏驰忙到很晚才回府。 南州周边灾民的安置和村落乡县的重建,在如火如荼的进展中。 据说,再有十日,魏驰便可回都城赴命,剩下的交由蔺知州代劳即可。 魏驰在耳室沐浴时,我特地点了个安神助眠的熏香。 方便我夜里离开,我又特意留了扇窗户,没有取下叉杆,以免推门或开窗时弄出声响吵醒魏驰。 想到路上途经驿站时,还需要点盘缠备用,我从魏驰的袖袋里翻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来。 同魏驰出行,也没有我花银子的地方。 上个月的月例得回到睿王府才能拿,我身上分文全无,不偷魏驰的偷谁的? 正伸手从他的荷包里掏银子,好巧不巧,魏驰突然从耳室里出来。 “不好好躺在床上躺休息,站在那处做什么?” 低沉醇厚的一声从背后传来,听得我心惊胆颤。 手一抖,几颗银瓜子又掉回了魏驰的荷包里。 “......” 看着手中仅有的那点银瓜子,我心里憋屈得很。 想再偷点儿,可已经来不及了。 魏驰已走到我身后,从后面一把搂住我,将我紧紧圈在他的怀里。 他一边亲我的脸,一边问:“在干什么?” 第150章 不靠谱 魏驰探头瞧了眼我手中的东西。 不等我回答,他继续言道:“要买什么,跟长生说便是,你的伤现在还不便出门。” 我摇头莞尔,硬着头皮瞎编。 “奴婢没什么要买的。只是刚刚看到地上有东西,便下床瞧了一眼,不曾想竟是殿下的荷包掉了,银子还洒出来一些。” “管这些作甚?” 魏驰握着我的手,将我手心那点可怜的银瓜子,又哗啦啦地都倒回了荷包里。 然后他抓起荷包,随手往身侧的桌子上一扔,就将我拦腰抱起,朝着床榻的方向而去。 “......” 越过魏驰的肩头,我看向桌子上的那个荷包,只觉得心口那块更疼了。 “伤口的药,可有换过?”魏驰柔声问道。 “换过了。” 我瓮声瓮气地回他。 本以为要熄烛睡下了,魏驰忽然又警觉地坐在榻边嗅了嗅。 “为何点了安神香?” 就知道他会问。 我伸手扯下纱帐,下巴尖搭在他的肩头,伸手从他大敞的衣襟向内探入,开始不安分地在他胸膛和紧绷的腹部抚摸游走。 然后同魏驰柔声细语地解释道:“不知为何,奴婢这两日夜里怪梦频生,睡不安稳,今晚便想点个安神香试试。” 魏驰微微偏过头来,垂眸瞧着我笑得风流。 “解释就解释,这般摸本王做什么,一会儿硬了,柒娘可担得起?” 我故作风尘,用唇齿将魏驰的衣衫扯落。 宽厚浑圆的肩膀映入眼帘,有些诱人。 朱唇微启,我轻轻在上面咬了一口。 魏驰肩头轻颤,胸膛上下起伏了一下,沉吸了一口气,凝视我的那双眼登时便染上了几分情欲。 我回答魏驰先前的问题:“听说点了安神香,再加一场欢爱,人便会睡得更好些。” 大手猛然握住我即将探到下面的手,魏驰半眯眸眼审视着我,唇角挂着一抹清浅的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伤都还没愈合,就勾引本王,柒娘莫不是又在打什么算盘?” “......” 氛围全无。 缱绻旖旎也散了个干净。 我瞪了一眼魏驰,扯回手,又推搡了他一下:“不要就算了。” 见我生气,魏驰躺下来哄我,果然不再问熏香的事。 我在屋子里睡了一天,现在精神抖擞。 而魏驰早出晚归,在外面忙公务忙了一天,此时又已是子时,这安神香只会对疲倦不堪的他更有效。 只是他猴精猴精的,担心他琢磨安神香的事,又怀疑起我来,刚刚才来了一波美人计,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至于鱼水之欢嘛...... 做了,累的也是他,魏驰只会睡得更沉,是相得益彰的事。 不过,看魏驰那一脸疲惫的模样,他似乎也没那个心情。 魏驰单手撑着头,侧卧在我身侧。 我佯作生气,躺得离他有些远,大手勾住我的腰,轻轻一用力,就将我整个人都带了过去。 湿热的气息扑洒在我耳边,魏驰说:“柒娘若是想,本王可以帮你。” 言语间,那只修长骨感的大手已经顺着我的衣边伸入...... 我紧忙拦住,用力摇头:“奴婢现在不想了。殿下累了一天了,刚刚是奴婢不懂事,快早些躺下歇息吧。” 刚刚只是在套路设计他而已,可魏驰现在却以为我.....很想要。 他不顾我的阻拦,继续深入,还沉声命令我:“别动。” 片刻,他又笑道:“柒娘的嘴真是硬。” 含笑的嗓音像是闷在他的胸腔,震得我脸颊发烫,心头也跟揣了面小鼓似的,咚咚地响得厉害。 “这么湿......还说不想。” 一句话惹得我面颊羞得发烫,我没脸看他,只好将脸埋进他的胸怀里。 ...... 粗壮且青筋暴起的手臂,力量感十足。 似乎怕弄疼我心口旁的伤,魏驰的分寸、节奏、力度都掌握得刚刚好。 说不上来的感觉,时而让人难耐,时而让人愉悦。 我紧紧抓着魏驰的衣袖和手臂,偏头,闭眼,用力咬唇,可还是不可避免发出几声微弱的低吟。 许是怕人听见,魏驰俯首以吻封唇。 亲吻急促而霸道,似要将那些到了嗓间的声音都顶回去一般,吻得我几欲窒息。 一股汹涌的热意顺着背脊向上蹿涌,脑海里随即炸开一朵朵绚丽的荼蘼。 人间极乐,大抵如斯。 情潮气势汹汹而过,魏驰的亲吻也变得缠绵悱恻起来。 本以为荒唐到此为止,魏驰却欺身压下。 我红唇微张轻喘,“殿下不累吗?” “累。” 魏驰亲着我的唇角,无奈笑道:“可箭在弦上,岂有不发之理?” ...... 事后,魏驰头埋在的颈窝处,连水都没叫,同我又呢喃了几句情话,便酣然入睡。 呼吸平缓沉稳,他睡得很沉。 我连续唤了他几声“殿下”,都没有回应。 耕完地的牛,看来是真累了! 待四更声从屋外传来,我已经准备就绪。 摸着黑,我将提前写好的书信放在桌上,顺手将魏驰的那个荷包直接揣进了怀里。 花他的银子,我可理直气壮呢。 为了防止骑马时心口旁的伤口会被震开,我胸部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布。 套了身玄色男子衣袍,长发高高束起,我背上行囊,拿起帷帽,从事先留的门窗翻出了东厢房。 蔺府的西墙外,果然站着一人一马。 可待我走近时,却发现站在马旁的人竟是蔺松。 “蔺大公子?” 我心里咯噔一跳。 有那么一瞬,我怀疑是不是蔺棠帮我的事,被魏驰发现了。 猛然转身回头瞧去,幽暗寂静的巷子里,不见半个人影。 蔺松似是瞧出了我的担心,声音压得极低。 “柒姑娘放心,睿王殿下不会跟来的,他并不知晓此事。” 他牵着马,缓缓走到我的面前,又递给了我一份通关文牒。 “也别怪蔺棠,是她办事毛躁大意,去父亲房里偷通关文牒时,不小心被我发现,不得已才同在下说的。” 蔺棠这孩子,着实不靠谱。 “殿下真的不知道?”,我问蔺松。 蔺松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 他浅笑颔首:“本想要告诉睿王殿下的,可在下想,能让柒姑娘如此舍命相救的人,对你来说,必是极其重要之人。换做我,亦是如此。” 我仍心存疑虑,“蔺大公子就不怕得罪睿王殿下?” 第151章 城门对峙 蔺松唇角溢出一丝苦笑来,他愧疚地看着我摇头。 “之前绣帕一事,全因蔺某一时糊涂,又过于懦弱,连累柒姑娘受了委屈。蔺某一直想找个机会来跟柒姑娘赔罪,正巧这机会便来了。” “即使被睿王殿下责怪,也定要帮柒姑娘的。” 幽暗夜色下,狡黠的笑意在蔺松唇角绽开,一改他昔日谦谦公子的调调。 只听他道:“更何况......我不说,蔺棠不说,柒姑娘不说,谁又能知道。” 话落,蔺松又从怀里掏出两个荷包递给我。 “路途遥远,穷家尚且富路,这袋碎银柒姑娘拿去,莫要客气。” “还有,画舫那日,柒姑娘流了不少的血,这个荷包里装的都是补气血的药丸,路上想起来便吃一粒,别把身子熬坏了。” 我伸手接过两个荷包。 一包碎银,一包药丸,沉甸甸地压在掌心上,将几日前对蔺松的那点嫌恶也连带着压散了。 人非圣贤,岂能用非黑即白的偏执,去评判或看待一个人呢。 有白日,才会有黑夜,有阳光,才会有暗影。 蔺松虽有懦弱和自私的一面,却也有像此时雪中送炭的君子之行。 心生几分感激,收起荷包和通关文牒后,我便同蔺松说了几句劝慰的话。 “柒娘知晓蔺大公子对蔺芙姑娘的心思,也看得出蔺大公子为情所困,甚是难耐痛苦。” “可是柒娘想说,男女之情聚散离合再平常不过,今日海誓山盟,明日便可能分道扬镳,一对璧人往往走着走着就成了陌路,搞不好还会互相仇恨。” “可亲情不一样,那是高于男女之情的缘分,是一辈子都不会走散的情义。” “蔺大公子亦是读书之人,想必也能分析出各中利弊,知晓哪个来得更长远。” “倾慕一个人,未必就要守着她,成全对方的幸福亦是一种爱。” “蔺大公子与其在毫无结果的事上浪费韶华,倒不如先将那份心力和执念,用在造福天下百姓的事上,为你心爱之人,打造一个太平盛世。” “更何况,这天下女子千千万万,蔺大公子怎就敢保证,不会遇到余生挚爱呢?你一表人才,在蔺芙这棵树上吊死岂不可惜?” 蔺松唇红齿白,一笑仿若四月春风,眼中掠过浅浅的涟漪。 他对我躬身拱手行大礼,言辞诚恳道:“多谢柒姑娘,蔺某受教了。” “行了,不废话了,我还得赶路呢,蔺大公子也快回去歇息吧。” 伸手欲要从蔺松手里接过缰绳,他却不肯松手。 “南州虽不如都城那般城禁森严,可破晓之前,城门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开的。还是由蔺某亲自送柒娘出城吧,有我父亲大人的面子在,再说辞几句,守城的官役也好开城门给柒娘放行。” 所言在理,蔺松的这份好意,我便也没有拒绝。 正想牵马同行时,蔺府院内忽然传来几声异样的喧杂,且还能隐隐听到房门吱呀的声响,以及杂乱急促的脚步声。 我与蔺松面面相觑,但也即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 半夜三更,这般大的动静,十有八九是魏驰醒了。 他睡觉时向来警觉敏感,定是醒来时发现我不在房内,正四处在府上寻我。 不等我开口,蔺松先行翻身上马,朝我伸出手来。 “快上马。” 形势紧急,也顾不得太多,我握住蔺松的手,借着他的力气,翻身坐上了马背。 只是用力过猛时,难免还是牵扯到了心口那处的伤,疼得我登时冒出一层冷汗来。 蔺松连一声“驾”都不敢喊,挥鞭抽马,抄近道径直朝城门方向奔驰而去。 蔺府内现在何种情况,我不知晓。 魏驰是何等心情,我也无暇顾及。 我只希望能快点离开南州城,否则,过了今夜,我再想赶回都城去救于世,那就难了。 夜风呼啸耳畔,马蹄声在沉寂幽深的夜里铿锵回荡,而我心跳犹如擂鼓,砰砰砰地,紧张得心脏好像随时会跳出来一般。 幽暗的远处,隐约可见高耸的城门,以及城门上微弱的灯火。 眼看着城门就在眼前,握着缰绳的手便攥得愈发地紧。 微微勒绳,马未停蹄,蔺松先从我身后翻身跳下马背,径直跑向守门的官役。 “我乃蔺知州长子蔺松,受家父之命而来,此人是去都城送急报的信使,速速打开城门放行,若有耽搁,唯你是问。” 守门的官役刚刚正在打盹,突然被叫醒,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 他连我都没瞧一眼,便迷迷糊糊地听了蔺松的话,跑去打开了城门。 厚重的城门缓缓而开,低沉而悠长的吱嘎声传向远处。 “一路平安。”蔺松仰首同我道。 而就在此时,身后杂乱的马蹄声愈发地近,同时也传来玄掣等人的高喝。 “勿开城门!” “睿王殿下有令,勿开城门!” “不得放行!” 守门的官役闻声,又手忙脚乱地要关上城门。 蔺松急声高喊,并朝城门跑去,欲要阻拦那守城的官吏。 “柒娘,快走,我可帮你拖延一会儿。” 来不及同蔺松说什么,我扬鞭策马,向前奔驰而去,赶在城门关上前,从半开的城门缝里堪堪飞驰穿过。 沉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城门再次重重关上。 跑了几丈远时,身后传来阵阵蜂鸣。 数只羽箭擦着我的耳边和头顶飞射而过,不偏不倚地射在前方的道路,并成一排。 快马受惊,仰踢嘶鸣。 我忍着伤口的疼痛,用力扯着缰绳,堪堪稳住。 扯动缰绳,我转身回望。 数十个火把将城墙之上映得通亮,我隐约可见魏驰站在上面。 许是出来得太过匆促,他身上还是刚刚与我欢好后披的那件月白色长袍。 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此时的滔天怒意。 我再次骗了他。 又再次背弃了他。 魏驰手持长弓,上了满弦的羽箭正冲着我这处瞄准,仿若我再动一下,便会松弦放箭。 风拂面而过,高高束起的马尾发丝随风而动,扑在我的面颊上。 我目光遥遥与魏驰对望,只能在心里默默说着抱歉。 但,我不甘就此屈服。 都城,我必须得回。 于世,我也必须得救。 无论如何,他今晚......拦不住我。 沉闷的声音在深夜里无限放大,城门又被人缓缓开启。 想来蔺松那个书呆子,也抵不了多久。 陆续有人骑着马从城门里出来...... 我毅然决然地牵马调头,策马而去。 而刺耳的蜂鸣,几乎是同时,带着魏驰的愤怒和威严从城墙上发出。 第152章 决绝 马蹄哒哒响得细密而紧促,耳边风声呼呼作响。 官道两侧的树影群山,在夜色中,张牙舞爪地向我的身后飞速倒退。 身下的马跑得极快,可再快,也没能快过魏驰射来的那支箭。 羽箭破空而来,重重射在一只马腿上。 吃痛的骏马受到惊吓,狂躁着仰踢嘶鸣。 我拼尽全力,狠狠抓住缰绳,双腿夹紧,防止被甩下马背。 追兵越来越近。 三支羽箭带着蜂鸣之声,同时再次射来。 马儿不受控制,躲闪不及,嘭地一下,中箭的马跪地不起,而我也在顷刻被甩下了马背,摔在半丈之外。 追兵越来越近。 心口附近的伤口再次扯裂,剧烈的疼痛在一点点蚕食我的意志。 而此时,玄掣已骑着快马追上。 他勒马跳下,提着剑跑到我身前,将剑抵在我的脖子上。 “柒姑娘,殿下命我带你回去。” 紧张和焦急,疼痛和疲惫,多种感知和情绪交织下,衣衫已被冷汗打透,每每有风吹过时,都会有一阵凉意向体内渗透。 我颓丧地躺在地上,看着高悬在夜空的那轮下弦月,唇齿微张轻喘,无视颈间的那把剑,对玄掣的话亦是充耳不闻。 “殿下甚是恼怒。柒姑娘,乖乖跟在下回去吧。殿下不想让你走,你是逃不了的。” 我不想杀人时,会念诗。 我心情不好时,便不想说话。 我想走时,谁也别想拦着我。 当我怕死吗,还把剑架我脖子上? 沉默地抬起手,我徒手握住玄掣的那把剑。 锋利的剑刃割破了我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出。 我缓缓坐起身,抬头直视着玄掣,目光如古井平静无波。 人在某些情绪达到极致后,便会变得麻木不仁,从而心无波澜。 玄掣明显是被我的行为吓到了,慌乱而不知所措。 剑身被我的手紧握,他若将剑抽回,便会彻底割破我的手。 玄掣也是奉命行事,夹在我和魏驰中间为难,一番纠结挣扎后,终于还是松开了剑柄。 “柒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得回都城。” 玄掣诚恳道:“柒姑娘今日先同我回去。若是急着回都城办什么事,明日,玄掣可同殿下请示,替柒姑娘赶回都城把事情办了。” 我摇头拒绝。 于世若是真的出了事,定是与南晋使臣有关。 让别人插手这件事,一来二去地查,我和于世的身份便会暴露。 更何况,谁会比我能舍得拿命去救于世。 若是有人杀了于世,谁会比我更下狠替他报仇雪恨? 除了我自己,我谁都不信,包括魏驰。 将玄掣的剑紧握在手,我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威胁他:“把马给我,放我走,不然,我若是伤得再重些......” 唇角勾起得意的坏笑,我慢声道:“你也别想好过。” “柒姑娘这是在为难我。” 其他的追兵此时已经将我包围,想要杀出去,着实需要费点气力。 回都城的路还很长,我得尽可能地保存体力。 玄掣面色坚定,不肯做出让步:“别费力了,你逃不了的。” 话落,他回头看向城墙。 我顺着玄掣的视线,也朝城墙上望去,除了几个熊熊燃烧的火把,不再见魏驰的身影。 而城门那处,却有道月白色骑着高马,朝这边飞驰而来。 我服软道:“好吧,柒娘跟你们回去。” 泄气地走到玄掣身前,将手中的剑交还给他。 玄掣松了口气。 “柒姑娘也莫怕,殿下虽生气,可他向来对你宠爱有加,只要你好好哄他,殿下很快便会消气。” 我点头莞尔,笑得牵强。 眼见着魏驰骑着马,从夜色中朝我渐行渐近,我趁玄掣放松警惕时,抢下他手中的剑,动作极快地把剑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都退到一边去,否则,我杀他了。” 为了让我的威胁更有威慑力,我还故意用剑划伤了玄掣握剑的那只手臂。 “对不住了,回头柒娘再跟你赔罪。”,我同玄掣小声说道。 魏驰勒紧缰绳,骑在高高的马背上,乌沉的眸眼冷冷地瞪着我。 “柒娘,你是在考验本王的底线吗?把玄掣放了,今晚回去便不罚你。” 我不肯妥协。 “玄掣跟随殿下许多年,想必是不忍心看他死吧。” 剑刃压在玄掣侧颈上的力度加大,我目光坚定地看着魏驰:“放我走,我便饶玄掣一命。” “于世重要,还是本王重要?”,魏驰咬着牙根质问我。 “......” 我以沉默作答。 怒火在魏驰眼中燃烧,魏驰高高在上地睥睨着我,似乎是在竭力克制那一触即发的杀意。 “柒娘,今日你若执意离开......” 在长生公公手中火把的映照下,隐约可见魏驰喉结上下滑动,似乎在吞咽着某些情绪。 话停了半晌,他声音艰涩暗哑道:“以后,你也不必再回睿王府。” “......” 喉咙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似的,酸涩之意上涌,蹿到了鼻眼。 我扯唇故意笑得洒脱,云淡风轻地回了个“好”字。 “......” 魏驰失语笑了笑,默了须臾,决绝之意绕唇而出。 “柒娘真让本王失望。” 一张脸瞬间变得冷漠而疏离,魏驰牵动缰绳,调转马头,同其他人沉声下令。 “让她滚,回城。” 话落,魏驰策马扬鞭而去。 魏驰走得义无反顾,月白色的衣袍一路随风鼓动翻飞。 直到他消失在城门里,魏驰都未曾再回头瞧我一眼。 玄掣将马让给了我,拿回他的剑,徒步朝城门而去。 我站在夜色中,望着高耸巍峨的城门,明明心里好难受,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想了想,这样也好。 早晚都是要分道扬镳的,早一日,晚一日,也没什么不同。 于世还在等着我。 翻身上马,我朝着都城的方向策马而去,亦是连头也没回过一次。 日夜兼程,快马加鞭。 途经几处驿站,我花了些银子,接连换了好几匹马,终于在三日后回到了都城。 进了城门,我径直回到睿王府。 睿王府的正门、侧门和后门,就连前院与后院相连的垂花门,都寻了个遍,也不见本该当值的于世。 王府的人见了我,皆是一脸错愕,疑问连连。 “可是睿王殿下回都城了?” “柒姑娘怎这身打扮?” “殿下呢?” “怎么就你自己一人回来了?” “南州那边可是出了何事?” ...... 我置若罔闻,抓到一个人便问:“可有见到于侍卫?” 第153章 于世的下落 “别提了,今天本该他当值的,也不知那臭小子这几日跑何处去了,招呼都不说一句,寝房里也不见人影。” 接连问了几个人,都是几日不曾见到他的答案。 一颗心愈发沉重,不祥的预感强烈无比。 于世定是出事了。 他去哪儿了? 我该去哪儿找他? 站在偌大的睿王府里,我茫然四顾。 心口被刺的伤丝丝作痛。 马不停蹄地赶了几天几夜的路,体力已是极限。 身体忽冷忽热,骨头缝儿都在嘶啦啦地疼,脑子也像是烧成了浆糊,浑浑噩噩,完全想不出任何的头绪。 翠晴听闻我回来,面色焦急地跑来寻我。 “柒娘,于侍卫不见了,哪儿都找不到,可怎么办啊?你说他一个大活人......” 我强撑着最后的一丝清明,语气虚弱地问她:“何时不见的?” 翠晴忧心忡忡,少了平日里作为萧王妃侍婢的傲气,话都比平时快了许多。 “五日前,本该是于侍卫当值守王府西门的,结果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人来,侍卫总管便去于侍卫的寝房寻他,结果未曾见到他人。” “明明那日前晚,于侍卫还替我从府外买了些糕点回来的,不知为何次日便没了踪影。” “我求萧王妃派人去寻于侍卫,可也未曾打听到他的下落。” “柒娘。” 翠晴握着我的双手,泪光闪闪的模样,竟是比我还要心急。 “你说他一个武功高强的大男人,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可怎么好几天都不见人影呢?” 翠晴后来又说了什么,我完全听不清。 眼前一黑,我便没了意识。 不知昏迷了多久,醒来时,我是在温侧妃的屋子里醒来的。 “柒娘,你终于醒了。” 温侧妃取下敷在我额头的湿帕子,交给身旁的女婢,“快拿去再过遍凉水来。” “我睡了多久?” 温侧妃给我喂了一口水,“两天。” 上次睡了四天,这回来又睡了两天......愁人。 我心急地撑起身子,掀起被子就要下床。 温侧妃紧忙拦住我,又将我按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我见你心口受的伤都还没痊愈,人都烧了两天一夜,刚醒就要下地走动可还行?” 许久不见的糯团儿跳到我的怀里,嘤嘤地叫着撒娇打滚。 不知在旁守了多久的翠晴也走了过来,“柒娘,你好些了没?” 也不知是不是于世的原因,这次回府,翠晴对我的态度转变很大,说话也不像以前那般傲慢无礼。 我虚弱无力地点头,连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 摸着糯团儿的头,想到这是于世春狩时捡回来送给我的,心头就不由地抽痛,泪水忍不住无声地流了下来。 温侧妃慌乱无比,拿起帕子替我擦泪。 “柒娘,你哭什么啊,莫不是殿下那边出了什么事?” “南州那边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曾想萧王妃竟也在这屋子里。 我抬头看她,见她一脸焦急地等着我的回答。 “王妃放心,南州那边一切进展顺利,睿王殿下也平安无事。” 一旁的温侧妃不解道:“那你独自一人,急匆匆地先赶回都城是为何?” 我虚弱无力地回道:“救人。” “救人?” 温侧妃表情和语气都夸张无比。 “你现在这副死样子,还想着去救人,开什么玩笑?” “再说,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拿什么救人,搞不好就被人绑了去,卖到勾栏瓦肆沦为玩物。” 想是翠晴说过什么,萧王妃似是知晓我要救的人是于世,便缓缓开口同我言道:“有什么是本妃可以帮你的吗?” 昏睡了两天,脑子清醒了许多,也有了思路。 将糯团儿放到一旁,我在萧王妃身前跪下。 “倒没什么需要王妃帮忙的,只要替柒娘备辆马车,但不能是咱们王府的。” 翠晴走到萧王妃身旁,握着她的胳膊,低声求道:“求王妃帮帮她吧。” 萧王妃爽快应下:“何时要用。” “今日。” 温侧妃在旁惊呼:“你疯了吗?你这个样子,怎么出门?” 萧王妃看着我迟疑了半晌,冷傲地说了声“等着吧”,便转身而去。 她昂首挺胸,步子平稳且快,簪上的金钗步摇摇晃碰撞,发出清脆且好听的响声。 我看着萧王妃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一脸担忧的温侧妃,心头似有暖流淌过。 谁说女子之间,就要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斗得死去活来。 大部分的女子,都像温侧妃、苧侧妃、萧王妃一样,有自己的心思,有自己的野心,有自己的原则。 萧王妃走后,温侧妃让人给我端来母鸡汤熬的米粥来。 尽管毫无胃口,可为了能快点恢复体力,我还勉强自己喝了一碗。 饭后喝过汤药后,温侧妃问起南州那边的事来。 我大致讲了一番后,同温侧妃提起了蔺芙。 “什么,蔺芙去了南州?” 温侧妃美眸圆睁,激动得人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你怎么办?” “你一个人回都城,也不怕殿下在那边与蔺芙旧情复燃?” 我强撑着身子笑道:“不是我的,早晚都要还回去,何必执着。” 温侧妃替我鸣不平。 “可你身份卑微,比不得蔺芙,七皇子那个断袖,与蔺芙是姐妹情深,巴不得成全蔺芙和殿下呢。到时,正主回来了,你这个替身还有何容身之处?” 知温侧妃是为我好,可我也没法全盘托出,将我的真实身份告诉她。 我转移话题,诧异问她。 “温侧妃竟也知道七殿下断袖的事?” 温侧妃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这秘密我一般不跟人说的。想当初,宫中伴读那几年,没少跟七殿下打交道。要不是他三番五次打我家上官铎的主意,我上哪儿知道他有这癖好。” 第154章 不当公主许多年 不多时,萧皇后命人替我备了辆府外的马车。 讨了件小厮的衣服换上,盘好男子发髻,我准备出府。 温侧妃忧心忡忡地劝阻着我。 “柒娘到底是为何事这么急?” “找于侍卫这件事,我也可以让温府那边派人替你去找。” “你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脸上毫无半点血色,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休养,都不知要几时能好,你还要跑出去折腾,当真是不要命了。” 萧皇后亦是附声道:“温侧妃所言极是,纵使是再急的事,也不比命重要。” 重要。 于世的生死比我的命还重要。 前路漫漫,凶险无比,我不敢想象,也不愿去想,若是没有于世相陪,孤零零地剩我一人,未来的路我该如何走下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天没找到于世,他在我这里,便是活着的。 可这些话,我没必要跟任何人去说。 我自己清楚就够了。 浅笑不言,我将黑纱帷帽拿在手中,执意要走。 翠晴在旁急道:“柒娘,若是你有何线索,不妨告诉我们家王妃。以王妃母家的权势,派人在都城找于侍卫,不比你一个奴婢去找要易如反掌,你这样只会浪费时间。” 温侧妃亦是点头附和:“是啊,柒娘,你就跟我们说,或许我们能帮上忙呢。” “温侧妃和翠晴说得在理。柒娘若是信得过本妃,不妨告诉我线索,本妃可以安排人替你去查于侍卫的下落。” 萧王妃跟着表态。 告诉他们线索,就等同于告诉他们我和于世是南晋国的人,后果只会更麻烦。 更何况,我不相信任何人,除了于世。 “多谢王妃和侧妃的好意。其实奴婢现在也毫无头绪。” “但于侍卫在进睿王府做事前,曾在都城的几处酒楼和风月之地做过活计,结交了些兄弟。” “柒娘打算去问问,待真需二位主子帮助时,柒娘再来求王妃和侧妃。” 见我态度坚定,萧王妃和温侧妃也不再劝什么。 离开睿王府,我命车夫拉着我来到都城西市的一家赌坊。 这家赌坊里有我和于世的人。 其中有太子哥哥的亲信,也有于叔伯生前的部下,因忠心于家军,便也跟来了都城。 他们以赌坊伙计、打手和掷骰的身份留在都城,一直在替我和于世,同南晋和南疆那边的人传风送信。 但平日里,都是于世跟他们打交道,我甚少露面与他们接触。 鱼龙混杂的赌坊里,环视寻觅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一张熟悉的刀疤脸上。 阿忍。 于叔伯手下的得力干将,比于世年长十几岁。 找到他时,阿忍正忙着给赌客掷骰子。 我走过去,在赌桌前,于一群赌徒中坐下。 阿忍骰子摇得天上地下的,姿势、手法花样繁多。 瓷碗一扣,阿忍嘹亮喊道:“买定离手,落子无悔。来来来,押注押注。” 掀起帷帽的垂纱,露脸看向阿忍,将几粒银瓜子压在了“大”字上。 我却淡声道:“我压小。” 阿忍警觉地侧眸看向我,凌厉的眉峰微挑:“到底压大,还是压小?” 仪容后,阿忍便没有再见过我,只能用之前定的暗语来表示身份。 “银子压大,我压小。” 阿忍神情微怔,眼底闪过错愕,也闪过惊喜。 他将口中咬着的狗尾巴草“呸”地吐到一旁,舌尖舔了舔下唇,抖肩活动了下筋骨,故意端出一股狠劲儿来。 “来砸老子场是吧?不拾掇拾掇你,你就不知道何为小字。” 时隔半年未见,我不禁觉得阿忍这副样子甚是好笑。 看着阿忍一身的江湖气,我登时明白于世的那身痞气是从何而来的了。 抬手叫来赌坊的其他小厮,阿忍将我带到赌坊的地下室里要“教训”一番。 可房门刚关上,就听噗通一身从身后传来。 “属下阿忍,拜见公主殿下。” 平时都是我拜别人,冷不丁地被人扑通一跪,我吓得抖了个激灵。 不做公主好多年,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我佯作从容,淡淡地说了声:“起来吧。” 阿忍恭顺起身。 不等我开口问于世的事,阿忍迫不及待地先开了口。 第155章 会晏王 “启禀殿下,世小爷已失踪多日,生死不明。大理寺那边最近几日的死伤案宗,属下也找人去确认过了,至今仍未发现世小爷的尸身。” “南晋的使臣可还在都城?”,我问。 阿忍点头应道:“在。” “于世何时失踪的?” “应该是七日前,世小爷同属下说,他要夜探使臣所住的番馆,也就是那晚之后便没了下落。” “可有派人去番馆探查过?” “属下是亲自去的,在那三名南晋使臣住的番馆里,并未找到与世小爷有关的任何迹象。” 想来也是,官家安置使臣的番馆,他们也不敢藏人或下手杀人。 阿忍面露担忧,紧着眉头问我:“殿下,世小爷他会不会......” “不会。” 我斩钉截铁打断。 不是我多肯定,而是我压根不想接受于世已死的事实。 而且,冥冥之中我能感知到,于世定还活着。 可若是南晋使臣抓走了于世,他们会将他藏在哪里? “南晋使臣可有跟晏王接头?”,我又问。 阿忍神色凝重地颔首道:“南晋使臣来到都城后,去了几次万花楼和西域酒肆,想必就是去见晏王的。” 传国玉玺的秘密只有我和于世知道,纵使太子哥哥的亲信和阿忍,也不知我和于世来东魏的真实目的。 “可知南晋使臣此行来东魏是为何?” 阿忍茫然摇头。 “听说是来跟东魏谈茶田生意的,愿意租赁田地给东魏的茶商,种茶采茶,咱们南晋仅收取租金之类的。” 说着说着,阿忍挠了挠头,有些窘困道:“属下一介武夫,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 “无妨。” 思前想后寻思了半晌,我又问阿忍:“南晋使臣除了万花楼和西域酒肆外,可还有去过其他地方?” “之前,自打世小爷没了踪影后,我等轮班盯着那几名使臣,除了万花楼和西域酒肆外,也就是去茶楼喝喝茶,到勾栏瓦肆听听百戏,有时还会去斗兽阁里看看热闹,其他特别的地方并没有。” 听阿忍这么一说,更加可以肯定,南晋使臣此次来东魏,分明就是冲着晏王来的。 既然这事跟晏王挂上了钩,那就得去见见我的“好主人”晏王了。 同阿忍交代了几句后,我离开赌坊,最先来到了万花楼的后院。 晏王收到口信后没多久便赶来了万花楼。 万花楼的雅阁里。 薄纱屏风后,晏王慵懒地倚坐在美人榻上。 今日他没拿着折扇,而是手里摆弄着一个小物件。 隔着层纱,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那是什么。 “不在我六弟身边好好守着,怎独自一人先回了都城?”,他声音冷幽幽地质问我。 我额头贴地,仍在扮演忠心且卑微的手下。 “回主人,蔺芙姑娘也去了南州,奴婢因无意伤到她,触怒了睿王,被睿王赶了回来。” 晏王笑了笑,没说什么,继续又问我。 “听南州信使来报,此次南州水灾,魏驰治灾有功,表现卓越。如今,他甚得圣心,朝臣之中也不乏有人说,东宫太子之位......非魏驰莫属。” 我垂头不语,等着晏王接下来的话。 “前两日,本王还派人去南州给你送信,让你在回都城的途中,了结了魏驰,没想到你竟先跑回来,坏了本王的计划。” “是属下办事不力,请主人恕罪。” 衣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晏王起身绕过屏风踱步来到我身前。 锦靴进入余光,转而又落在我的左手上。 晏王踩着我的手指,不停地施力,到最后几乎是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手上。 心口痛,手指痛,还在发烧的身体,似乎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身上冷汗潺潺,打湿了衣衫。 我趴在那里原地,咬牙强撑。 待晏王终于解气后挪开脚,我卑微地表着忠心。 “待睿王回都城后,属下定寻机替主人杀了他。” 晏王在我面前蹲下,用折扇挑起我的脸庞,看着我阴冷地笑着。 “不愧是本王培养出的细作,戏演得......可真好啊。” 他眼神意味极深地抬起另一只手,手指缓缓展开,摊平的掌心稳稳地托着先前摆弄的物件。 瞳孔骤缩,儿时母妃手中的那枚传国玉玺赫然撞进我的眼帘。 “柒娘,许是为这个回来的吧?” “啊!不对。” 晏王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应该叫你......岁和公主才对!” 第156章 交易 来之前,便已想到晏王有八分的可能已从南晋使臣那里,得知我和于世的真实身份。 是以,晏王这般叫我,也在意料之中。 刚刚只是因还剩的那两分不确定,才没有挑开天窗说亮话。 免得弄巧成拙,白白自暴了身份。 “你和于世处心积虑混入本王的细作营,就是为了接近本王,然后伺机偷走这传国玉玺吧?” 晏王当着我的面儿,继续盘着玉玺。 他神情得意,慵懒悠闲的笑意中好似藏着绵长的针,满满的都是不怀好意的算计。 “若不是南晋使臣此行跟本王讨要此物,还真就要让你和于世得了逞。” 事已至此,我也没必要再跪着做人。 缓缓撑起身子,我挺直腰板站在晏王面前。 “于世呢,可是在你手上?” “啧啧啧……” 晏王觑着我,不满地咂舌。 “变脸也未免太快了些,毕竟主仆多年,连声主人都不叫了?” “于世呢?” 我紧盯着晏王,不再似曾经那般卑躬屈膝。 晏王伸手拍打了几下我的脸,“之前怎不知你竟是如此硬气之人?” 若不是于世生死未卜,我恨不得当场反手剁了晏王的脏手。 “于世呢?他在何处?”,我执着地问道。 “你是不是该先问问本王想要什么?” 我冷笑了一声:“晏王殿下想要的还能有什么,拿着我岁氏的传国玉玺,想要的不外乎金银财宝罢了。” “正解。” 晏王拿着玉玺在我眼前晃了晃,“告诉本王,岁氏祖陵设在何处。” 为了防止外人盗墓,践踏岁氏开国君王的尊严,岁氏初代君王的皇陵是对外保密的,修墓之人最后也都陪葬在陵墓之下。 按理说,除了历代君王知晓祖陵的位置外,我一个公主也是无权知晓的。 但太子哥哥为了夺回江山权势,便将秘密告诉了我和于世。 所以,这世上知晓此秘密的人,便只有三个人。 太子哥哥,我和于世。 晏王见我沉默不语,继续言道:“别忘了,你体内的蛊虫解药,只有本王能给,离了本王,你便是死路一条。” 心里暗笑不屑,却并未显露在脸上。 我故作臣服,弱了几分气势。 “南晋使臣可是同晏王殿下做了什么承诺?” 晏王将玉玺揣入怀中,展开折扇,悠闲地扇着凉风。 “打开皇陵,金银珠宝六四分,本王四,他们六。” 这么一听,我明白了。 以晏王的本性,他岂会满足这四六分。 “所以,殿下想独吞?” 晏王合起折扇,隔空冲着我点了点,“不愧是本王的人,甚懂本王啊。” 有蛊虫在我和于世体内,晏王想必是有恃无恐,认为我们比南晋韩王的人要好控制得多。 “可以,但是我要先确保于世平安无事才行。” 晏王立马撇清道:“于世不在本王这里,南晋使臣的人将他关在城南的斗兽阁里,想逼他开口说出你们岁家的祖陵在何处,如今,应该也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了吧。” 斗兽阁,顾名思义,就是人与各种禽兽生死相搏的地方。 城中许多纨绔子弟、富商权贵们都喜欢去那里掷下赌金找乐子,在血腥又残忍的暴力氛围中,获取不一样的刺激和存在感。 把于世关在那种地方,简直不是人做的。 晏王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笑道:“放心,他们会留他一口气的。毕竟,他们真正想斩草除根的人可是你!” “殿下可否派几个人助我去救于世?” 虽然希望不大,但我还是开口相求。 晏王伸手从身旁的盆景上摘下片叶子,放在指间搓了搓,随意扔掉,转身。 他双手负在身后,握着折扇,步子悠闲地朝着雅阁门外踱去。 “得罪人的事,本王为何要做?更何况,本王只跟强者合作。” “……” 是日夜里。 我背上弯弓羽箭,与阿忍等人一起来到了城南的斗兽阁。 斗兽阁约有四丈多高,由前后两个楼阁组成。 一个用来表演人兽相争,接待观客,另一处便用来关押猛兽和打奴。 斗兽阁的入口仅有一处,连门窗都少得可怜。 而两个阁楼之间,则由两条悬空的封闭栈道连接,想要去找于世必须得从前楼混进那条栈道,再走到后楼。 红彤彤的两个大灯笼,悬在门檐下。 站在外面抬头望去,宛若一头巨兽瞪着血红的双眼,蹲坐在幽暗宁静的夜色之中,阴森森地凝视着周遭。 一门之隔,隔着两个截然不同的尘世。 外面岑寂平和,斗兽阁里喧嚣嘈杂,空气里都弥漫着让人恶心作呕的血腥味儿。 灯火通明的主厅中央,赌客们站在看台边上,围观着斗兽台上人与猛虎的生死搏斗。 场面残忍至极,赌客们却看得激动异常,兴奋的脸上根本没有半丝的怜悯之意。 我瞧了一眼斗兽台,松了一口气。 好在与猛虎搏斗的人不是于世后。 站在角落观察了许久,待猛虎叼着已断气的人退场,阿忍带着另外几人帮我引开斗兽阁里的守卫。 我趁机遛进一条空中栈道。 穿过栈道,来到后楼。 一个中空的环形建筑在眼前展开。 螺旋向下的楼梯沿壁而建,一圈又一圈地螺旋向下,直通乌黑的地下。 借着墙壁上微弱的烛火,我顺着楼梯下行,一路到来地牢的入口。 入口处开始,便是长满青苔的石阶。 石阶向地下深处延伸,潮湿的霉气扑鼻,混杂着恶臭熏天的屎尿味儿,熏得我呼吸一窒。 小心翼翼拾阶而下,很快阴冷的地牢又铺展于眼前。 一侧关着猛兽,一侧关着供权贵富家子弟取乐的打奴。 哗啦啦的铁链声从里侧传来,有人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 我紧忙闪身,躲在暗处。 待斗兽阁里的人牵着三头狼后离开后,我才继续朝地牢深处走去。 地牢里,光线幽暗,仅有石壁上点着几盏油灯。 我掏出火折子,点亮事先备的蜡烛,借着微弱明灭的烛火,一一确认每个关在牢笼里的打奴。 里面的人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状态,遍体鳞伤地躺在杂草中苟延残喘。 许是对生已经没了欲望,有的人即使见到我从他们面前走过,也是眼中无光,麻木得没有任何的反应。 就在这时,地牢门外又传来锁链声,随即有脚步声临近。 我紧忙吹灭烛火,缩身躲进墙角的暗影中。 “大老爷,看看想选哪个?” 是斗兽阁的人带领观客来选下轮出场的打奴。 借着提灯的光,两人一路朝地牢深处走去,最后脚步停在一处。 “就这个吧。” “这个不行,这是别的主家花银子暂时关在我们这里的,动不得。” “就他,我出一千两买他。” “大老爷,这不是一千两、几千两的问题……” 只见那男子掏出几张银票来,“五千两,斗几头狼而已,快死的时候你们给拉出去便是。” 第157章 困兽犹斗,况人乎 终是抵不住银子的诱惑,斗兽阁的人纠结了片刻,最后还是揣起了银子。 他打开牢门,将关在里面的人拖了出来。 忽明忽暗的光影中,男子蓬头垢面,身上满是血渍污浊。 他脖子上被人拴了锁链,破烂不堪的衣衫下,隐约可见血肉模糊的伤口。 斗兽阁的人扥了下铁链,吆喝了一声,将那人从地上牵起。 男子踉踉跄跄,脚步虚浮无力,没走几步就又重重摔倒在地上。 距离有些远,我看不太清楚那人的面孔,却觉得那身形与于世甚是相似。 相伴相随这么多年,我怎会认不出他。 心弦紧绷,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极度的愤怒下,身体也在不停地发抖。 最是看不得于世这个样子。 心里痛得跟那什么似的,恨不得将南晋的使臣千刀万剐,用来发泄我心中的怒火和怨恨。 抽出藏在身后的峨眉刺,我从黑暗的角落中走出,堂而皇之顺着过道而去。 “何人,竟敢擅闯我斗兽阁的地牢?” 我走到那人面前停下,压着性子冷声道:“把这人交给我,饶你一命。” 于世似有察觉,躺在地上睁开眼看我,含糊不清地唤着我的名字。 斗兽阁的人提起灯,仔细打量了我几眼,不屑地慢声笑道:“哪来的小娘子,这种地方都敢来,说起话来脆生生的,怪好听的,可这语气未免狂了些吧。” 话落,那人猝然抽出挂在腰间的弯月刀,直冲冲地朝我砍来。 他来势汹汹,却抵不过我角度刁钻又迅速的攻击。 论体力,女细作自是比不过男子的。 因此,我们从进入细作营那天开始,就被训练如何在最短的时间、最节约体力的情况下,找出对方攻势上的弱点,用最快最出其不意的招数杀死对手。 峨眉刺侧面刺穿他的脖颈,斗兽阁的人捂着喉咙,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砰然倒地气绝。 “别杀我。” “这人,这人,归女少侠了。” 富家老爷一边求饶,一边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可跑了没几步,傻缺的富家老爷偏偏作死,大声喊起人来。 “来人啊,快来人……” “地牢里进外贼了。” 安安静静地当个哑巴,离开斗兽阁不好吗? 偏偏叫得那么大声。 我不杀他杀谁? 否则,被堵死在这里的就是我和于世。 怕引来其他人,我搭弓射箭,赶在那富家老爷跑出地牢前,一箭了结了他。 “于世!” 我紧忙蹲下将于世抱在怀里,颤抖的手又不敢随便碰他,很怕碰到伤口弄疼了他。 看着他浑身上下都是酷刑留下来的伤,便知于世经历怎样的痛苦。 “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了这么久的苦。” 说着说着,两行温热就不受控地顺着眼角滑落。 嗓子酸涩暗哑,说出的话来都不免夹带了点矫情的颤音。 “岁,和……“ 于世气息微弱,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抬手欲要摸我的脸,干得起皮的唇微颤,裂开的伤口迸出几滴血珠来。 “真的……是你吗?” 于世精神恍恍惚惚,含糊道:“我不会,又……是……梦吧。” 我握住他的手,将他滚烫的掌心覆在我的脸上。 “不是梦,你摸摸,我的脸是热的,对不对?” 于世在发烧,且烧得很厉害。 他眸眼无力地瞧着我,意识不清道:“你不是.......岁和,我的岁和,不长你这样,丑死了。” 眸眼湿红,我笑着流泪,“你是不是被打糊涂了,我现在是柒娘。” “柒娘......” “柒......娘......” “对,是柒娘。” 于世阖上双眼,瘫在我怀里,说着呓语。 “岁和,我想……回……南晋。” “想跟你,一起……放莲花……灯……” “太子殿下……他……” “然后,我们成亲……” 呓语断断续续,连不成句。 但我却知道于世在梦里说着什么。 撬掉于世脖颈儿上的铁链,我将他的胳膊扛在肩头,扶着于世朝地牢外吃力地走去。 在每经一处铁牢前,我便将那一扇扇关着打奴的牢门撬开。 心口的伤因用力而再次扯裂,暖流洇出。 疼得我牙齿打颤,冷汗直流。 咸湿的汗液渗入伤口,又沙得人丝拉拉地疼,疼得心跳都跟着漏了几拍似的。 被血腥气激发野性的牢笼困兽们,对着我和于世呲牙咧嘴,嘶吼咆哮,狂躁扑跳着要挣脱铁栏的束缚。 那些打奴们看着被打开的牢门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纷纷回过神来,跌跌倒到、踉踉跄跄地跑出铁笼。 “磨磨蹭蹭干什么呢,选个打奴这么费劲?” 地牢入口处传来斥责催促:“外头看客还等着呢,怎么回......” 察觉到不对劲,那人高呼同伴,“操他爷爷的,来人,快来人!地牢他妈的要被人端空了......” 我掏出怀里揣的两根蜡烛,一边拖着于世走,一边艰难地掰成一节节点燃,扔到铁牢里的干草堆上。 星星之火,瞬间蹿跳成熊熊烈焰。 火舌跳跃,干草烧得噼啪作响,黑烟缕缕,好像无数个徘徊在此处的冤魂们在咆哮和呐喊,将幽暗阴冷的地牢,瞬间照得灯火通明,给活着的人照出一条生路来。 怕火的困兽躲到角落,不安地嘶嚎。 几名逃出牢笼的打奴们,不知从哪儿弄的火把,紧紧跟在我和于世的身后。 一瞬间,陌生的人,站在了同一条的战线上,只为能活着。 困兽犹斗,况人乎? 斗兽阁里乱成了一团,浓烟顺着地牢滚滚涌出,无需我殊死搏斗,身后的打奴们已然杀红了眼。 受过非人的待遇,知道生死为何物的人,最是凶狠决绝。 有阿忍他们在后面保护我和于世,我扶着于世逃离斗兽阁的步子便快了些。 许是我今生注定与狼有着不解的渊源。 斗兽台上的野狼挣脱铁链,有两头朝着我和于世飞奔而来。 一头咬住我的腿,一头咬在了于世的......屁股上。 这个节骨眼,就算烧得再糊涂,于世也被这狠狠的一口给咬精神了。 他“啊”的一声痛嚎,随即哼哼唧唧地喊起疼来。 “妈的,咬哪儿不好,咬小爷屁股。” 我心想,幸亏咬的是屁股,万一是他于家的根基,于世哭都找不到调儿了。 第158章 劫后余生 可想归想,我无心跟于世插科打诨。 “别矫情,我背后有弓箭。” 求生的本能下,于世匆匆瞧了我一眼,话不多说,咬着牙根忍着身上的剧痛,伸手从我后背的箭筒里抽出一枚羽箭来。 羽箭在他修长骨感的指间灵活地快速转了半圈,箭矢朝下,紧握,高扬,随即朝屁股上的那头狼狠力刺去。 一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 我收回视线,手臂抬起落下,也朝着咬我小腿的狼下手。 不偏不倚,峨眉刺正好刺中了那恶狼的一只眼。 一声凄惨的哀嚎,像狼又像狗。 恶狼瞎了一只眼,狂怒至极,松口后退几步,四爪腾空再次朝我猛扑而来。 我推开于世,冲步迎上,找准时机跪地后仰,膝行滑出半丈的距离间。 明明是弹指一挥的刹那,我却感觉万物尘埃都在此刻慢了下来。 我清清楚楚地看着恶狼从我的身前纵跃腾起,在我头顶飞起,将脆弱的腹部暴露于我的眼中。 高举的峨眉刺刺进恶狼的喉咙,借着冲劲惯性,一直划割到腹部。 豆大的血珠从伤口流出,汇聚成流,悉数溅落在我的脸上和身上。 狼血顺着眼角流进我的眼中,又氤氲出一片血红色的尘世。 恶狼摔倒在我的身侧,抽搐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我大口喘着气,麻木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我想起了画舫上灯影戏老者说的话。 “弑父克母,不祥之星。黑凤翱鸣,天生坏种。” 天生坏种...... 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我想起了父皇,想起了那一个个死在我手上的人...... 我想那老者说的是对的。 有其父必有其女,我的身体里终究也留着暴君的血,自然也是无情冷漠的......天生坏种。 泪水顺颊而落,冲洗着我眼中的血色尘世。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讨厌自己,讨厌这身体里留着暴君父皇的血。 “柒娘,帮......我。” “柒娘......” 于世吃力沙哑的声音,唤回我的思绪。 “这货......死也......不松口。” 我撑着已到极限的身体,爬到于世身旁。 狼虽已死,却死死咬着于世的屁股不放,于世姿势别扭,也不好施力掰开。 火光通红、烟雾缭绕的斗兽阁里,混杂一片。 烟火卷着万千尘埃翻卷飘飞。 有人在尖叫逃窜,有人在厮杀,有人在混乱中死去......而我却看着于世的样子,忽然忍不住扶额笑了起来。 我笑他样子滑稽,笑他可怜,笑他......还好好地活着,也笑着庆幸上一次分别并非最后一面,还笑我们能再次劫后余生。 忽然间,我觉得所有的坚持、忍耐和舍弃都值得了。 泪水夺眶而出,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 唇瓣颤抖,我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连带着在南州城外那未能流出的泪水。 我也说不清我在哭什么。 许是因为身体好难受、伤口好痛而哭,也可能是哭这一路来的艰辛与不易。 可我却嘴硬地指着于世的屁股,哭笑道:“你这样子,真是难看死了。” 于世瞧着我,亦是哭着笑,笑着哭。 他气息不平,强撑着气力道:“小爷我......都要死了,你还有......心思......笑我。” “快帮我这货......扯下去,这么沉,总不能拖着它出去。那样非得给我屁股扯下块肉来,到时一边儿高,一边低,那才叫难看呢。” 能贫嘴开玩笑,就证明于世离咽气还远着呢。 我抹干眼泪,徒手用力掰开狼嘴。 于世捂着屁股爬到一旁,趴在那里疼得呲牙咧嘴,面色发青。 看着狼牙我发了片刻的呆。 从地上摸来一把砍刀,下手挖出一颗最漂亮的狼牙来,血淋淋地直接揣进了怀里。 扶起于世逃出斗兽阁,本以为终于逃过了死劫,却止步于月色下的一排人马前。 十几个人的目光锐利冷寒,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阿忍他们还在里面与斗兽阁的人纠缠,眼下仅我和于世二人。 于世在旁小心提醒:“是南晋来的使臣。” 心头一沉,仰头看了眼夜空。 月黑风高,真是厮杀的好日子啊。 可是...... 我已经打不动了。 皎皎月色下,斗兽阁仿若苏醒的吐火兽,通体火舌跳跃,大口大口地吐着滚滚浓烟。 火星飘飘扬扬,宛若辰星坠入人世,落地化为尘埃。 月光与火光相映,映红了半边夜空,也照得南晋使臣们张张面孔清晰。 将刚才捡到的砍刀递给于世,我问他:“还能打吗?” 于世手捂着屁股,咬着后槽牙道:“屁股要是不疼,勉强能打。” 心口处的伤一直在流血,胸前的衣衫已被浸透,好在穿了黑色的,并不显眼,于世也没有察觉。 心悸得厉害,头晕目眩,脚步也有些虚浮。 我只能咬牙强撑,期待着阿忍他们能快点出来支援。 对手不断逼近,包围圈渐渐缩小。 于世握着我的手,与我背靠着背,拿着武器警惕着周遭。 他小声问我:“带烟雾弹了吗?” “带了,可是我现在背不动你,你自己可跑得动?” “跑不动。” “......” 既然如此...... 隔着帷帽的面纱,我有气无力地同那些人商量。 “使臣跑东魏地盘打打杀杀不太好,要不,找处茶馆,咱们坐下来谈谈?” 于世在我背后忍痛嗔笑。 “怂货!干就得了。” 话落,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于世提着刀就杀了上去,也不管他的屁股流不流血了。 第159章 出尔反尔 身体疼痛难忍,体力透支严重。 我想冲上去干,却也是力不从心。 想起今日离开睿王府前还从魏驰寝殿里偷来一颗大力丸,我紧忙从袖兜里摸出,扔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握紧峨眉刺迎敌而上。 奇苦无比的药味在嘴里弥漫,苦得人也精神了许多。 体力瞬间凝聚在丹田,源源不断的气力向周身扩散。 要说这大力丸的功效,还是从长生公公那里套话套出来的。 起初,是因我在第一次行刺赵书亦后逃跑,魏驰带着影卫追拿我时,他一改往日的孱弱,长矛枪挥挥得虎虎生威,险些就活擒了我。 可在于世前来救我逃走时,魏驰突然跪地口吐鲜血,又变回了那个孱弱的病秧子。 事后觉得可疑,便从长生公公那里旁敲侧击打听出门道来。 原是魏驰偶尔遇到危险时,为了自保,便会吃颗大力丸。 只是大力丸的药性持续时间很短,对身体有损,本是不宜多服的,且采用稀有药材配制,小小的一颗却也造价不菲。 左右魏驰不会再让我回睿王府了,我想着,好歹也是好过一场的,偷他一粒大力丸,不算过分吧。 胡思乱想间,使臣的人马已被我和于世杀了一大半。 恰好阿忍等人也从斗兽阁里杀了出来,我也终于可以得空喘口气。 体力在一点点骤减,大力丸的药性似乎就要消退。 我必须速战速决。 看向不远处,站在那儿旁观厮杀不动的,定是使臣之首。 擒贼先擒王,且我想杀了他,顺便替于世出口气。 可那人骑着马,高高在上,距离也不近,很难一箭射中要害。 解决掉一名从我身后杀来的南晋侍卫,我将身后背的弯弓提下,抽出三支羽箭,朝着于世的方向助跑。 “于世!” 于世回头看我。 我快速地了做了个手势,同他扬声高喊,“弓背!” 多年来培养的默契,无须多言,于世便能猜到的意图。 他一个滚地翻,弓背朝上,待我脚尖触到他后背时,猛然起身,助我腾向夜空之中。 身体跃上半空时,羽箭搭弦,拉成满弓。 夜风微弱,我微微向左偏了半寸,嘭地一下,瞄准松弦。 三支涂了麻药的羽箭拉出好听的蜂鸣,径直朝使臣射去。 使臣及时挥剑,砍断了我射向他的那三支箭,却没能躲过我刚刚射出的袖箭。 双脚着地,我远远地看着那使臣捂着右侧胸口,目眦欲裂地看着我,在我得意又鄙夷的邪笑中,轰然摔下马。 袖箭箭矢是浸过剧毒的,那人活不过今夜。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跑来当使臣? 真是笑话。 大力丸的药性已过,一股咸腥从喉间溢出,双腿瘫软,我跪在地上,像魏驰当初一样,吐了一口浓黑的血。 领头的不在了,南晋使臣的那些侍卫,互相递了个眼色,识相地抬着使臣匆匆而去。 危险解除后,阿忍等人为了不暴露身份,不动声色地混进斗兽阁里跑出的打奴中,低调离去。 此时,我已是精疲力竭。 平躺在尸体遍横的街巷上,有一瞬我在想,真的好累,要不,就这么死了算了。 于世扔下血淋淋的刀,踉跄几步走到我身旁,也瘫倒在地,大喇喇地摆了个大字。 斗兽阁的火势烧得极旺,两座阁楼都被火舌吞噬着。 守城的金吾卫们闻讯赶来,带着周边百姓提着水桶,纷纷朝斗兽阁泼水。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 可火势太旺,杯水车薪。 最后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斗兽阁在熊熊烈火中烧成废墟。 我和于世雷打不动地躺在又湿又凉的地上,半死不活,任由周边人来人往。 于世握着我的手,骨感的手指穿过指间,与我十指紧握。 我半点力气都没有,麻木地任由他握着。 于世望着夜空,抬起另一只手,指尖隔空勾勒着皎月的轮廓。 他气息微弱地说:“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我望着明月笑而不语,因为实在没有任何气力说话。 于世侧头看向我,握我的手又紧了几分。 他忽而柔声道:“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岁和。” 我偏头看他,轻轻“嗯”了一声。 于世红着眼,哑声道:“能再见你,真好。” 哗地一下,我还在想该说些什么回于世的话呢,两桶冰凉的水就从我和于世的头顶瞬间倾倒下来,冰得人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倒是......解渴了。 于世在旁骂骂咧咧了几句话,也道了声:“爽快!再来一桶!” 好奇到底是何人如此缺德,我勉强撑起身子抬头看去。 玄色武袍,袍边是银丝绣的祥云纹路。 嘶......眼熟得很。 顺着长袍向上瞧去,好家伙,不是玄掣,还能是谁? 玄掣指向他身后的不远处,特紧张地跟我找补了一句:“是殿下命我泼的。” “.......” 魏驰怎么来了? 他不是还得好几日才会从南州回都城吗? 我朝玄掣身后三四丈远的位置望去。 只见魏驰若一座黑峻峻的冰山,面色冷沉地站在众人之间,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我。 他金冠束发,绛紫色蟒纹长袍披身。 夜风拂过,袖袍、衣袂翻飞,眸底翻腾叠涌的怒气在月色的烘托下,让他整个人气场都愈发地威凛森寒,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这架势,倒像是来寻仇的。 估摸着他是后反劲儿,觉得光把我赶出睿王府还不够,气没撒够想再来补一刀。 纵使在细作营里千锤百炼,此时此刻,我的那些意志也都在与魏驰对视的那个瞬间,悉数崩塌瓦解。 我重新平躺。 身体已到极限,是再也扛不下去。 爱咋咋地吧,作不动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一旁的于世捂着屁股呻吟:“他怎么才来,早不出现,晚不出现,人都杀跑了,他来了。” 心里的那口气一松,多日不眠不休的倦意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闭上眼,我拖着沙哑无力的声调揶揄于世。 “快闭嘴吧,让他听见,棍刑伺候,你另一半屁股......也得开花。” 玄掣的话又从头顶传来。 “柒姑娘,殿下是来接你回府的。” 我闭着眼,爱答不理地回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南州城外殿下自己说的话,是不记得了,还是不算数了?” “这......柒姑娘和殿下之间的事,我们这些外人可不好说,这话,你还是回去问殿下吧。” 玄掣瓮声瓮气地回道:“他想一出是一出,我们这些下属哪能看清他的心思。再说,我还是光棍一个,着实不懂你们这些儿女情长。” 话落,玄掣拿出绳子,走到我身侧,将于世双手捆绑打结,就要将人拖走。 临了还叮嘱我道:“柒姑娘,殿下让你自己跪着爬过去,我就不扶你了。” “......” 第160章 长命百岁 “等一下,能让我先翻个身吗?不然照你这个拖法,我屁股得废。” 于世没脸没皮,在那儿还同玄掣讨价还价。 话说到一半,于世转头看了我一眼,又同玄掣说:“这以后还得娶媳妇儿呢,屁股难看可还成。” 玄掣面色为难,嫌弃地斜了于世一眼。 “事儿真多。” 可玄掣向来是看魏驰眼色行事的,他匆匆回头瞥了眼远处的魏驰。 许是魏驰正死盯着我瞧,玄掣便通融地给于世行了个方便。 “要翻身就快点,别让殿下瞧见。” 于世屁股朝上,翻身趴在地上,可又觉得姿势不妥。 “我站起来走不行吗?以后还得娶媳妇儿,那东西磨坏了也不成。” 玄掣被烦得好像想打人,“要不,我背你回去?” 于世痞里痞气的,也是一副欠打的模样,点头点得理直气壮。 “也行。” “......,我稀罕你啊?” 玄掣没了耐心,用力扯了下绳子,将于世从地上给拎了起来,从我眼前将人踉踉跄跄地牵走了。 我平躺在地上不想动。 伤口疼得厉害,身子也烧得厉害。 还被泼了一身的凉水,头发和衣服湿漉漉的,秋风吹过,冻得人瑟瑟发抖。 南州城外,明明是魏驰决绝,让我别再回睿王府,自己骑着马颠颠跑回城门,头都不回一次。 现在又反过来让我回睿王府,还要让我跪着爬过去? 想得美。 当我是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不成? 更何况,我实在没力气动了。 我一动不动地躺了半晌,魏驰那边却丝毫没有半点的动静,仍等着我跪着爬过去。 没事。 我有八百个心眼子跟他斗,非得让他先低头。 伸手抓住从我身旁仓皇跑过的一只脚,顺着腿往上瞧,是个年轻男子。 看穿着倒像是来救火的平民百姓。 我扮起柔弱可怜的样子,“这位好哥哥,救救小女子吧。” 男子纠结了片刻,便要弯身将我从地上抱起。 可男子的手还没等碰到我的腰,一支羽箭便射了过来。 不偏不倚,正好射在男子的脚尖前。 男子顺着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嗖嗖嗖的,接连又有三支箭朝男子脚尖射来,逼得男子步步向旁侧退去。 有点脑子的,也都明白我这个人动不得。 男子知难而退,转身遛了。 我微微撑起身朝魏驰瞧了一眼,不远处,他与数名影卫皆手提弯弓,站在原地不动,等我跪着爬过去求他。 正巧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家老爷捧着肚子跑过。 我又趁机抱住富家老爷的大腿,仰头求道:“大老爷,要不要抱个小妾回府,小女子最会服侍人了。” 富家老爷低头打量起我来,惊喜和淫欲豁然从他眼底溢出。 他伸手来摸我的脸,表情和语气都是怜惜疼爱之意。 “哎呦喂,这哪儿来的小美人儿啊,大晚上的,怎还躺在这地上,多凉啊。” “来,跟大老爷我回家,吃香喝辣。” 富家老爷同身后的小厮吩咐道:“快,把小美人儿给我抱回府。” 话音刚落,数支羽箭接连飞来,追着富家老爷和两名小厮射。 人又被他吓跑了,可魏驰却仍未朝我走过来半步。 堂堂公主,铮铮傲骨,像只狗似地跪着爬过去,是不可能的。 那个破王府也值得我回? 当我想回? 一股血性涌上心头,我咬牙强撑着站起身,脚步虚浮地朝着与魏驰相反的方向走去。 每向前走一步,羽箭便擦着我的耳边飞射而过。 “柒娘,你去哪儿?” 身后传来于世急切的呼喊声。 他在那边儿着急,想追过来跟我一起,却被绑着脱不了身。 羽箭一支支地朝我的前方射来,试图阻挡我的步伐。 双腿也跟灌了铅似的,每走一步,都十分地艰难,所剩无几的体力在耗尽,我的倔强和傲气也随之消磨殆尽。 虽然无处可去,但我还是不想回头,不想认输,更不想跪着爬过去。 就这么走下去吧。 反正我又不是没流浪过,露宿街头于我来说,再平常不过。 身子摇摇晃晃,我倔强地逆向而行。 额前的碎发滴着水,豆大的水珠顺颊而流,分不清是玄掣刚刚泼的冷水,还是因疼痛而渗出的冷汗。 阵阵蜂鸣声戛然而止,清冷好闻的龙涎香忽然从身后萦绕而来。 “跟本王低次头,就这么难?” 魏驰来了。 转身回头看他,他站在离我一丈远的地方。 我有气无力地同他委屈道:“殿下怎么才过来,奴婢等你好久了。” “......” 月色之下,魏驰仍黑沉着脸,眸子如同淬了冰似的,冷寒逼人。 几日不见,他竟又清瘦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月色幽暗,魏驰的唇色也略显苍白。 是我对不住魏驰在先,适当的示弱还是必要的。 我张开双手,无声求抱。 魏驰却仍站在那处,双手负在身后,同样倔强地冷眼凝视着我。 “......” 都走过来了,还不理我。 我偏头看向别处,也同他别扭起来。 斗兽阁的残火仍在烧着,周遭的百姓或散去回家,或站在四周观望。 我与魏驰站在乱糟糟的街巷上,沉默在彼此之间持续了大半晌。 这一次,谁都不想先认输。 “那奴婢可走了。” 言语了一句,我转身继续往前走。 一步。 身后的魏驰仍没动静。 两步。 还是没有动作。 三步,四步...... 还是没来抱我。 “......” 我继续向前又走了数步,魏驰还是没有来。 耐性耗尽,虚浮的步子也迈得比刚才还来得坚定。 正想着要去哪家客栈过夜,身子猝然悬空。 魏驰将我扛上肩头,话也不说一句,朝着马车的方向,卷带着一身怒气大步而去。 我偷偷勾唇。 心里道:魏驰,我是不会杀你的。还愿你能长命百岁,即使没有我在。 第161章 不值得 上了马车,魏驰粗暴地将我扔在车里。 车帘落下的瞬间,他猛力扒掉我左肩的衣袖,又扯开我的肚兜,丝毫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意。 胸前缠的那一圈又一圈的棉帛,早已被鲜血染红了大半。 魏驰掀起眼皮冷冷地瞪了我一眼,掏出匕首,在绵帛表面轻轻一划,层层绵帛整齐断裂崩开,又随即滑落。 左侧的肩膀到和胸口都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之中,瞬间袭来的微凉之意惹得我不由地瑟缩了一下。 低头瞧去,周遭皮肤血迹斑驳,撕裂的伤口也再次成了黑红色的血洞,且周边有点腐肉的迹象。 魏驰盛怒凛然地盯着我那处伤口,双唇抿成了直线,紧绷的下颌线也愈发地棱角分明。 他掏出锦帕,用力按在那处伤口上,试图帮我止血。 只是他的手有点抖,力道也时轻时重。 魏驰抬眸看我。 借着马车内的吊灯,我才看清原本黑白分明的眸眼里竟爬满了红血丝。 我抬手抚摸他的脸,有些心疼。 “殿下是连夜赶回来的?” 他咬着后槽牙斥责我。 “你还有脸问?” 我强打着精神,苦笑道:“殿下何必如此,柒娘区区一个奴婢,不值得你这般。” “那柒娘又何必为于世如此?” 他声色俱厉,饱含愤怒的字句从他唇齿间迸出:“看看你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德性,为了他,竟是连命都不要了?” 脑子恍恍惚惚,竟是连说句话都十分地吃力。 可是于世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这一点,我必须告诉魏驰。 我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说:“是,为了于世,奴婢可以连命都不要。” 若没有于世,我的命早在许多年前就没了。 在我还很弱小无能时,是他舍命救了我一次又一次,为了救于世,我当然可以连命都不要。 可惜魏驰不知道我和于世的过往。 他自尊心和占有欲又那么强,这种话落在他耳朵里,自然极为刺耳。 愤怒和嫉妒如同火焰一般,在魏驰的眼底愈燃愈烈,他猛然伸出一只手,紧箍着我的脖子。 “你再说一遍。” “奴婢刚刚说,为了于世,奴婢可以连命都不要。所以,殿下若是敢伤害他,柒娘会以死相拼。” 魏驰怔怔地看着我,眸眼里洇出的薄泪淹没了他眼中的愤怒和不甘。 他唇角勾着无力的笑,喉节上下滑动,吞咽着某种情绪。 “你再说一遍?” 心头抽痛了一下,我抚着他的脸,明知刚刚那句话很残忍,却还是又说了一遍。 “于世对奴婢来说,比命都重要。所以,这次殿下也别迁怒他,好吗?” 魏驰气得失语,唇角挂着笑,舌尖顶着腮,幽暗冷寒的目光看得人背脊升起一股寒意来。 “柒娘的命如此轻贱,还留着做什么?” 魏驰的手猛然箍紧我的脖子,唇齿间吐着狠辣的字眼。 “这么喜欢跑回来送死,本王来帮你死好了。” “杀了你,再杀于世!” 我知道魏驰是在气头上,还在怪我。 他怪我不乖,怪我骗他、瞒他,怪我刚讨到软骨散的解药,就失信于他,怪我将他丢在南州,怪我不顾一切地跑回来救于世…… 所以,这次,我不怪他。 我也知道,魏驰根本不舍得杀我。 你看,虽然他说想掐死我,可还是没有用全力。 虽然他的手越缩越紧,掐得我几近窒息,可我知道离死亡还差好几步。 在魏驰的眼瞳中,我看到了自己,一张脸又胀又红,正被他眼中无法控制的怒火所包裹着。 我没有反抗。 抬起抖得不行的手,指尖若即若离地摸着魏驰的脸,然后,缓缓起身朝他靠近,仰头迎上,轻轻吻在他的唇上。 唇瓣相碰的那刹那,脖颈上的那只手骤然卸了力。 呼吸瞬间通畅,我大口大口地喘息。 可明明要被掐死的是我,魏驰竟也像是突然摆脱窒息的状态,胸腔迅速迭动,跟着我一起粗喘着。 他双手捧起我的脸,湿红的眸眼细细地打量着我,待第一滴泪珠顺着他眼角滑落时,野蛮又霸道的亲吻也同时落下。 亲吻如骤雨般细密而急促,湿滑的舌尖粗暴侵入,搅乱我的呼吸,掠夺我的气息。 魏驰的泪水顺着唇角流入,咸咸的,涩涩的,是让人心疼的味道。 双臂环住魏驰的脖子,我用仅有的气力仰头回吻着他。 唇齿碾磨着唇齿,舌尖勾着舌尖,酣畅淋漓地宣泄着彼此的情感。 狭窄逼仄的马车里,悸动的心跳竟然比粗重急促的呼吸声,都显得尤为地清晰。 我也不清楚对魏驰的感情有多深。 但我知道,至少魏驰于我来说是特别的。 特别到......我愿意花心思哄他。 特别到......我会对他心怀愧疚。 摇摇晃晃的马车停了下来。 只听长生公公在车外扬声道:“殿下,王府到了。” 亲吻停止。 魏驰近距离凝视着我,鼻尖碰着鼻尖,双唇也若即若离地擦碰着。 “南州城外,本王问你的那句,现在再问你一次,我重要,还是于世重要?” 好似十分在意这件事,他再次冷声质问,连眼神都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我想他是想听谎话的,可是,这次我却想说真话。 蜻蜓点水地又吻了他一下,我道:“数十载生死相依,和一载未到的露水情缘,换殿下来选,哪个重要?” “好一个露水情缘......” 魏驰声音颤抖,暗哑地重复着我刚刚的话:“本王给柒娘的真心,竟然只配称为露水情缘?” 泪水连成线地从魏驰的眼角滑落,我看到他脸上浮出甚感荒唐的笑来。 “本王在柒娘心里到底算什么?” “于世的命是命,那本王的命呢?” “日夜兼程从南州赶回来找你,你却连句谎话都不肯说?” 魏驰一句接一句地质问,声音也越来越大:“柒娘,你到底有没有替本王着想过?” 我点头流着泪。 “奴婢就是这么不值得的人,殿下何必苦了自己呢,同其他皇子纨绔一样,把奴婢当个玩物玩玩就好了啊。” 至少等我离开后,才不会太难过。 魏驰被气笑了:“你真是个疯子。” 疯子就疯子吧。 我已无力再争执下去了。 身体似乎已经撑到了极限,五脏六腑都像是在燃烧一般,胃里翻江倒海,铁锈的甜腥味儿不断上涌。 我难受至极,泪水不由自主地往外流。 魏驰在说什么我全然听不进去。 抓着他的衣袖,我道:“殿下,以后再说好吗,奴婢现在……” 不等我把话说完,魏将用衣袍裹住我,将我抱下马车,大跨步地朝他的寝殿而去。 到了寝殿,又把我扔到榻上。 我躺在美人榻上难受得要死,魏驰却转身不知去了何处,不多时就又回到了寝殿。 “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魏驰狠力摔在了地上。 我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朝身前不远处瞧去。 破裂的木盒子,一摞又一摞的信件从里面散落出来。 那都是关于蔺芙的信,都是魏驰过往的牵绊和执念。 我抬头怔怔地看向魏驰,不知他把这个拿出来做什么。 只见他走到花枝灯前,拿了根蜡烛过来,面无表情地点燃的蜡烛扔在了那堆信上。 第162章 哄他 火舌跳跃,贪婪地吞噬着那厚厚的过往。 墨迹残缺的纸片柔柔卷起,被热气拱动,升腾到半空之中,化为星星点点,最后又燃为尘埃,飘飘浮浮向四处飞扬散去,连带着所有关于蔺芙的前尘往事和执念都一起消弭。 魏驰站在那里,垂眸看着地上燃起的那团火,长长吁了口气。 火光映入他的眸底,明灭闪烁,好似将适才超脱理性的情绪也烧了个干净。 信件仍在烧着,魏驰却缓缓朝我走来,并且卑微地在榻前蹲下。 无法预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所以,我只是难受地看着他, “都烧了。” 魏驰握住我的手,垂着头,说起话来,语气同他的神情一样,平静如水。 “其实,早在南州城时,本王便想着,回来把这些信都烧掉。” “柒娘不待见这一盒子信,每次瞧见都要生气,你一生气,就同本王闹性子,不乖不说,还总说些戳人心窝子的话。” “每每僵持对峙,你也从不肯认输。于是,本王便想,今后数十载相伴,你我总是为了这不起眼的物件吵架,未免不值当了些。” 魏驰倏地抬起头看我,笑中含泪道:“你看,本王想的是日后与你的数十载,可柒娘呢,刚刚在马车上说了什么,一载未到的露水情缘?” 冷冷的一声哼笑从他唇齿间闷出。 “你我才刚刚开始,今后有数十载的岁月流年可以厮守,你却说我们是露水情缘?” “柒娘为何这么想?还是说……” 魏驰直勾勾地凝视着我,一双幽深且锐利的眸眼,似乎是在窥探我的内心。 “柒娘根本就没想过……要长长久久地留在本王的身边?” “……” 我怔怔地看着他失语,暗骂自己刚刚说话不长脑子,竟然让魏驰捕捉到了端倪。 很想好好哄哄他,再说几句好听的情话骗骗他,可我此时着实力不从心。 身体难受得要死,脑子也越来越不清醒。 这种状态下,只会是说多错多。 遂我只是摇了摇头,敷衍地辩解了一句。 “殿下误解奴婢的意思了。” 魏驰牵起我捂着伤口的手,放在他脸庞前轻蹭。 我手上沾的那点血渍,都蹭在了他的脸上。 冷白的肌肤,鲜红的血,在烛光、火光的映衬下,那张俊美无俦的皮囊,竟多了几分妖魅靡艳之色。 “本王不问你到底是谁,从何处而来,又为何而来,也不追问你和于世到底遇到了何事,又在密谋何事。” 魏驰唇角倏地弯起,笑着同我柔声细语。 “本王把心都给你了,你能不能乖乖地留在本王身边?” “柒娘明明也是心悦本王的,不是吗?” “你我既是两情相悦,就该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指尖微动,我轻抚着魏驰的脸,将原本就被血渍弄花了的脸,摸得更花了。 我想魏驰遇到我,算是倒霉了。 因为,我总能有不同的法子哄他、骗他、敷衍他,用我自己的方式喜欢他。 我强撑着身体,扯唇同他笑道:“殿下说了这么多的话,吐了奴婢一脸的吐沫星子,简直恶心死了。” 剑走偏锋,魏驰怔了须臾,转而被我这莫名其妙的话给逗笑了。 他抬手替我我擦脸。 可他的手上也沾了我的血,口水没擦干净,又擦了我一脸的血…… 本还想再说几句逗他开心的话,可脑子里一片浆糊。 我浑浑噩噩地同他说:“殿下是不是先救奴婢才对,奴婢若是死了,殿下的这些话都白说了……真的难受……” 魏驰的容貌开始模糊,头晕目眩得感觉天地都在旋转。 随即眼前一黑,彻底没了知觉 ............ 意识混沌了许久。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在梦中。 偶尔会有毛茸茸的触感,在我脸上或者脖子上蠕动,我想动手拨开,身子却动不得。 想睁开眼,却像是困在了梦魇之中,怎么也醒不来。 时而,还能隐隐约约听到旁人在我耳边说话。 有男有女,嘀嘀咕咕,聒噪得很。 “细作营里,她也是这般拼命?” 声音好像是魏驰,沙哑无力。 “不拼命,又怎么活命?” 又好像是于世,说话似乎也提不起劲儿来。 “同本王讲讲,你跟柒娘四处乞讨,还有在细作营里的事吧。” 发生了什么? 魏驰和于世竟也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天? 完了。 那我肯定是死了。 第163章 最后一场秋 当我醒来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已经卧床昏睡了不知多少日。 睁开眼的那刹那,脑海里不由跃出灯影戏开场的那一幕。 小堂鼓敲响后,幕后老者说:浮华三千,人世阡陌。凤飞九州,涅槃而生。 鬼门关上走一遭,倒真如涅槃重生了一般。 殿内安静得很。 周遭也无人。 我缓缓坐起身,偏头寻觅。 绛紫色的纱帐层层叠叠,殿外的秋风穿窗而入,一路吹来,卷起薄纱轻动翻飞,好闻的龙涎香随之萦绕袭来。 香气浓郁,魏驰就在殿内。 我赤足下榻,披着及腰长发,穿着迤地的中衣长裙,朝殿中走去。 案桌前,魏驰背对着我,脊背笔直,端正而坐,一手托袖,一手提着狼毫笔,正在仔细写着什么。 一枚虎头玉簪,万千青丝半束半披。 水青色长袍松松垮垮披在他身上,袍尾在矮榻上铺展开来,竹叶清风,竟让他端出了几分淡然的君子之气。 眼前的景象,如梦似幻,好像在梦中见过无数遍。 我默声朝他走去,想看看他在写什么。 无奈脚腕上的玲珑骰子与南红红豆轻撞,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 那只拿笔的手微顿,魏驰的背影僵滞了一下。 似是不确信的样子,又似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半晌,他才慢慢回过头来看我。 长而密的睫羽微颤了一下,他静静地看着我,只字不言。 我俯身作揖,动作轻缓。 冲着他嫣然一笑:“柒娘见过殿下。” 没有昏死前的暴怒如雷,也没有咄咄逼人的质问,就如初见时的那般,他定定地端详了我好久。 我抬手摸了摸脸,心有担忧地侧头,看向身侧的长身铜镜。 铜镜里,我还是柒娘,拥有与蔺芙相似的皮囊。 安心回头,与魏驰四目相对。 他唇角的笑意也一点点攀上眼角,柔情似水,全然不见我昏倒前的那股幽怨和愤怒。 放下手中的笔,他未说那句“柒娘过来”,而是起身主动朝我走来,将我狠狠揽入怀里。 我问魏驰还生我气吗。 他说还是很气很气,气得需要让我用一辈子来哄才行。 不仅如此,魏驰还说,在我昏迷时他还动过邪念,说想到了一个极好的法子,让我以后留在他身边乖乖听话。 我问什么法子。 魏驰卷玩着我的头发丝,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五个字。 “打断你的腿。” “……” 我不禁有些后怕,“那殿下为何饶了奴婢?” 魏驰喉间闷出一声苦笑来,“可转念又想,女子大都爱美,打断你的腿,以你的性子又不知会哪般作死,便只好作罢。” 我不禁担心起于世来。 “那于世呢,殿下这次可有为难他吗?” 一听于世的名字,魏驰脸色登时黑了下来。 他默了须臾,指腹抚上我的眼尾,熨帖着那寸肌肤。 魏驰慢声说:“本王也曾对于世起了杀的。” “心想,只要杀了于世,柒娘以后便会好好收心,待在本王身旁,哪儿不去。” “可你口口声声说于世是你至亲之人,本王又怕杀了他,你会恨我。到时,又不知会哪般作死。” “更何况,你们都死了,岂不是要在黄泉成双成对,成人之美的事,本王可做不到。” 想起离开南州城那晚,多亏蔺松相助,我又问魏驰:“殿下应该没把蔺大公子如何吧?” “看在过往情分上,揍了几拳,踹了几脚而已。” “……” 蔺松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魏驰的那几拳和几脚,估计也够他养段时日的。 我窝在魏驰怀里撒娇,厚颜无耻地提了个要求。 “奴婢能见见于世吗?” 魏驰低眸瞪了我一眼,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恬不知耻。” “......” 不让见就不让见,还骂人。 环在魏驰腰间的手紧了又紧,头倚在他的胸膛,我透过窗棂看向殿外。 外面晴空万里,秋高气爽。 院内的银杏树已经黄了叶子。 秋风吹过,片片黄叶零落,宛若无数只蝴蝶翩翩起舞。 白驹过隙,浮云苍狗,忽然而已。 转身回望,已经记不清这是我和于世在东魏过的第几场秋了。 但,这次应该是最后一场了吧。 秋日,最适合离别。 “入秋了。”我慢声同魏驰道。 魏驰亦是看向窗外,轻轻“嗯”了一声。 “奴婢去年进睿王府时,好像是立冬那日。” “对,是立冬。” 魏驰似乎也陷在回忆之中,胸腔微颤,忍不住笑道:“刚进王府,就用尽心机想引起本王的注意,装成被其他女婢和嬷嬷们欺负,故意在本王出现的抄手游廊里摔倒,泪眼婆娑地坐在地上扮可怜、装无辜。” 我窝在他怀里笑,然后继续喃喃。 “后来柒娘又陪着殿下过了春夏,现在又一同迎来了秋日,真好。” 也算是同魏驰一起看过了四季。 魏驰却在我头顶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以后柒娘要陪本王一起细数流年。” 我在魏驰怀里点头,违心地说好,可在心里却已开始计划着离别。 ...... 身体尚在修养,魏驰几乎不让人来探望我。 许是看我憋闷了多日,今日魏驰早朝点卯,难得准许温侧妃和萧王妃来到寝殿,陪我说说话。 萧王妃话不多说,倒是温侧妃不停追问我是去何处找到的于世,又为何会被魏驰给抱回府…… 问题一个接一个,问得不厌其烦。 我随便编了几句谎话,含含糊糊地,好不容易才把温侧妃给搪塞过去。 话锋陡转,温侧妃转头问:“萧王妃可知斗兽阁?” 萧王妃漠然颔首,语调清冷。 “之前尚在家中时,倒是听兄长提起过,他偶尔也会与好友去那边选些打奴,专门下赌,坐看人兽之争。” 温侧妃一脸惋惜道:“可惜,我还没去过,就被人给一把火给烧了。” 萧王妃微微蹙眉诧异:“烧了?” “王妃未听说吗,就柒娘被殿下抱回来的那晚。听传言说,是有一群侠义之士夜闯斗兽阁,将里面囚禁的打奴都放了出去,顺便点了一把火,把斗兽阁给烧了。” 萧王妃哼笑道:“那等残忍血腥、毫无人性之地,烧了挺好。” 话落,萧王妃若有所思地看向我,眸眼幽深,似有光微微闪过。 萧王妃是个聪明人,估摸着是已经悟到了什么。 目光对视了一瞬,她收回视线,低头摆弄起她的金制甲套,端的是看破不说破的高冷姿态。 温侧妃兀自唏嘘。 “早知道,前几年就跟着上......” 到嘴边的人名又被她咽了回去,温侧妃瞄了眼萧王妃,轻咳了一声后,转而提起了魏珩。 “柒娘,七皇子前几日被赐封为康王,已经在都城开了府,就在咱们睿王府的隔街,近得很。” 说着说着,温侧妃怜悯地看着我。 “蔺芙现在也住在都城,柒娘,你就不担心吗?” 我笑道:“担心什么?” “你就不怕殿下跟蔺芙旧情复燃,到时......你怎么办?这赝品终是不如正品珍贵的,得不到的也总是最好的。况且你身份卑微,以后想......” 温侧妃话说到此处,顿了顿,刚要开口继续往下说,萧王妃的另一个贴身女婢行色匆匆地跑了进来。 萧王妃严声厉色:“慌什么慌,何时变得这般没规矩。” “王妃,翠晴和蔺棠姑娘,又打起来了。” 萧王妃扶额叹气,腾地起身朝殿外走去,留下温侧妃陪我。 “蔺棠也来都城了?”我错愕道。 温侧妃用力点头,“殿下没同你说嘛,蔺大人被官复原职了,蔺府一家都搬回都城了。” 我更是不解了。 “翠晴是萧王妃的女婢,跟那蔺棠八杆子打不着,她俩打的哪门子架?” 温侧妃瞧着我,眼神意味极深。 “你猜。” 我摇头,“猜不到。” “能让两个毫不相干的女子大打出手,会是什么?” 温侧妃朝我努了努下巴,打趣道。 “男人?” 温侧妃扔了粒花生米到嘴里:“正解。” 我惊诧地寻思了一下,不是很肯定地问她:“因为于世?” 温侧妃点头如捣蒜。 她一边扒花生吃,一边说:“你那个于世……在本侧妃来看……” 温侧妃花生吃得香,说半句,吃几粒,一张嘴紧忙活。 “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来之前,睿王府里的女婢……都只倾慕殿下,自打他来了,睿王府里的女婢嬷嬷就分成了两派……” “没事就蹲在一起嗑瓜子,争辩殿下好看,还是于侍卫好看。” 适时,萧王妃带着蔺棠和翠晴两人进了魏驰的寝殿。 第164章 妻妾(加更4-1) “不愧是乡野长大的庶女,狂妄无礼,毫无教养。” “庶女怎么了,乡野长大的又怎么了,我最起码不是伺候人的奴婢,说我没教养,你就有了?” 互看不顺眼的两人,一个气得跟河豚似的,一个气得跟青蛙似的。 若不是有萧王妃在旁镇着,蔺棠和翠晴险些又要撕到一起。 两人的模样都甚是狼狈,互不相让。 翠晴那一头好端端的丫鬟髻,愣是被蔺棠抓成了鸡窝,乱糟糟的跟蓬草似的。 不过,蔺棠也没占到便宜。 单螺髻也被翠晴薅得歪到了一侧,样子比翠晴还要滑稽。 温侧妃这种爱看热闹的,捧着肚子在旁边咯咯笑个不停。 蔺氏一族近些年来虽然渐渐落没,失了大势,可也是有名有脸的清流世家,萧王妃不好偏袒自己的人。 当着蔺棠的面儿,她训责了翠晴一番,虽未让翠晴赔不是,可也算是给了蔺棠面子。 温侧妃好事儿,仔细问她二人为何又打在一起。 两人各执一词,婆说婆有理;媳说媳有理。 可总结下来无非就是蔺棠想去找于世聊天,翠晴阻拦,说这是睿王府,外人不得随便走动。 蔺棠打着魏驰的名号,表示不服气,跟翠晴掰扯了几句后便想硬闯于世的寝房。 翠晴抬手阻拦,说蔺棠身为女子,不懂得洁身自好,青天白日硬闯男子寝房,臭不要脸。 两人就这么你骂我,我说你,推推搡搡,最后打到了一起。 说白了,就是为了于世。 见翠晴被萧王妃训斥,蔺棠心里便舒坦了,冲着翠晴做了个鬼脸,笑滋滋地跑过来,甚是亲昵地抱住了我。 “柒姐姐,你终于醒了。” “......” 这一声“柒姐姐”,嗲声嗲气的,叫得我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在南州城,蔺棠对我可不这样。 现在,她同我姐姐长,姐姐短的,着实有点......可怕。 我干笑道:“蔺小娘子,你还是叫我柒娘吧。” 拨开蔺棠的手想把她推开,可蔺棠却像年糕似的粘人,贴得更紧了。 “不嘛,我以后就叫你柒姐姐。” “听说柒姐姐跟于侍卫是表亲,你是表姐,那我自然也该称你一声姐姐的。” “柒姐姐。” “.......”,鸡皮疙瘩又起了一身。 “你不知道,你昏迷不醒时,我来看你许多次了呢。” 站在萧王妃身后的翠晴看不过,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瞎靠什么近乎。” “要你管。”,蔺棠回怼。 “柒姐姐,这个贱婢她对于侍卫图谋不轨。” 我刚想回句图谋不轨的也有你吧,翠晴就抢了先。 “图谋不轨的人是你吧,大家闺秀不好好在自家府院里待着,天天往我们睿王府跑算什么。” “美其名曰说是来看柒娘,实则天天寻机要往侍卫们住的寝院里跑,呸!真不知羞,不愧是姨娘生养的!” “你敢呸我?你还敢骂我?” 蔺棠腾地站起身来,撸起袖子,双手叉腰,一副又要干起来的架势。 “还好意思说本小姐,你一个小婢女,不也天天往于侍卫的屋子里跑?” 翠晴顶得理直气壮。 “我和于侍卫都是这睿王府上的人,他受伤无人照顾,我跟他相识,进他屋子送茶送药,理所当然。” “于侍卫连你名字都还没记住呢,自己热脸贴冷屁股,也不知你们蔺家什么门风,礼义廉耻都学哪儿去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温侧妃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跟她的两名贴身婢女坐在一旁,磕着瓜子,看得来劲。 萧王妃则是一副倦怠的模样,坐在那里慢悠悠地喝着茶,俨然一副见怪不怪,早已习以为常的模样。 蔺棠和翠晴吵了半天,吵到我前面,非要让我给她二人评评理。 我很是犯难。 登时又有种给于世当娘,替他相看媳妇的错觉。 听闻我昏睡的这些时日,于世因伤卧床不起时,都是翠晴在旁细心照料的。 按理说,我感谢翠晴还来不及呢。 可当初在南州,若不是蔺棠愿意瞒着魏驰帮我,于世的命怕是早没了。 两个人对我和于世来说,都有恩情。 目光在两个少女之间来回跳跃,我纠结了半晌。 “要不......你俩一个嫁给于世为妻,一个当妾?” 等以后回南晋,待于世拜将封侯,那好歹也是侯夫人和侯府妾室,或者是将军夫人和将军妾室,哪个都不差。 殿内登时安静了下来。 温侧妃和她两个女婢的瓜子倒是嗑得嘎嘣脆。 蔺棠和翠晴都怔愣地看着我,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脸颊刷地一下,同时红了。 "嫁人?" 蔺棠梗了梗脖子,“人家还没想到那一步呢。” 话音未落,人就羞答答地去温侧妃身旁,心不在焉地拨弄起那盘瓜子来。 翠晴亦是低头抿唇,多了平时不曾见的腼腆和忸怩。 “......” 这我就不懂了。 争来争去的,不就是为了能得到于世吗? 怎么一提嫁人的事,就都散了? 萧王妃难得地看着我笑了笑,目光赞许道:“还是柒娘会啊。” “怎么不吵了?”,萧王妃转而看向翠晴和蔺棠,冷悠悠问道,“接下来,不是该争谁为妻,谁当妾吗?” “对啊,要不就按照先来后到,谁先认识于侍卫的,谁当妻,后来的当妾?” 温侧妃没什么眼力见,还在旁煽起风点起火来。 “害羞什么啊,继续吵,继续争,咱们睿王府许久没这么热闹了。” 萧王妃冷冷地给温侧妃递了眼刀子。 温侧妃立刻闭嘴,低头跟个松鼠似的,继续剥花生嗑瓜子。 又坐着闲聊了几句,萧王妃缓缓起身,准备离开。 “本妃有些乏了,就先回去了。想殿下对柒娘周到至极,也无需本妃操心什么。若真有需要的,柒娘尽管同本妃说。” “多谢王妃惦念。” “见外了。”萧王妃转身朝殿外走去。 翠晴跟着离开前,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回身将个拇指大的小竹筒扔给了我。 是于世给我的信。 我迅速收起,不露声色地将其揣进袖袋里藏好。 第165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加更4-2) 蔺棠看着翠晴跟着萧王妃的身影在殿门前消失后,洋洋得意道:“当姨娘也怪不容易的,我这个正室就不跟她一般见识了。” “......” 殿内登时鸦雀无声。 除了我,另外几双眼睛也不可思议地瞧着蔺棠。 温侧妃半张着嘴傻了半晌,忍不住又说了句没过脑子的话。 “不愧是姨娘生养的,竟然惺惺相惜了。” 蔺棠听了不爽快,歪头斜了温侧妃一眼。 “我是姨娘生养的又怎地,但也不会放着正室不做,跑来做侧妃。称呼好听点是侧妃,称呼不好听的话,也是个......姨娘。” 许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挖苦嘲弄,温侧妃被怼得脸红一下白一下的,红唇无声张合,恍惚了好一会儿。 待回过神来,她将手里的那把瓜子朝蔺棠扬去。 “大胆,你竟敢跟本侧妃如此放肆,来人,掌她嘴。” 偏偏蔺棠人机灵,躲得快。 蔺棠冲着温侧妃做了个鬼脸。 “你敢,是子休哥哥叫我来睿王府玩儿的,我是子休哥哥的客人,你打我,就是打睿王殿下的脸。” “.......” 温侧妃被气得抓狂,“你,你.......” 不该说话时,她小嘴巴巴说个不停;该她说话时,她又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看得我都替温侧妃着急。 “柒姐姐,我明日再来看你。” 话落,蔺棠一溜烟就跑了。 至于是回了蔺府,还是又跑去找于世,就不得而知了。 而温侧妃则被气得哭了好半晌,哭着哭着,又想起了远在北边打仗的上官铎,眼泪就更止不住地流。 任我和她的婢女怎么劝慰,就是哭个不停。 我突然纳闷儿,这些人是来探望我的,还是来给我添堵的? 一个头被吵得两个大,脑瓜仁嗡嗡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魏驰禁止他人来探望我,是对的。 临了,温侧妃用帕子擦着脸上的泪痕,抽着抽鼻子道:“柒娘,我前些日子收到苧妹妹的信了。” “知晓她和玄影侍卫都还活着,还说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我真的好替她高兴。” “柒娘不知,收到信的那天,我哭了许久。” “我好羡慕苧妹妹,羡慕她有勇气为了心悦之人,大胆去博一次,也羡慕她毫无保留地,轰轰烈烈地能与玄影侍卫爱一场。” 温侧妃坐在那里,抽抽搭搭,开始自艾自怜起来。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无用、好懦弱。” 看着温侧妃,回想去年见她时的样子,我不由唏嘘。 再灵动鲜活的女子,在这四角方方的后宅里困久了,都会失去原本属于她自己的颜色。 在枯燥憋闷的岁月里,迷失自己,然后多愁善感地送走自己的绚烂芳华。 我心想,若是能回到南晋帮助太子哥哥夺回权柄,定要跟他上谏,让南晋的女子即使在嫁人后,也可从商或入朝为官。 不让南晋的女子终生都被动地困在四方天地里。 我本是不喜管闲事的冷漠之人。 若无必要,若无关我和于世的生死,便不会参与他人的命运和因果。 但临走前,还是忍不住想同温侧妃说几句知心话。 “温侧妃可是后悔当初嫁给殿下?” 温侧妃泪眼汪汪地看着我点头,委屈至极:“都是我娘逼我的。” 我摇头否了她的话。 “勿要把责任都推卸在他人身上。倘若温侧妃当年坚持本心,谁也逼不了你。” “现今,温侧妃风华正茂,乃窈窕佳人。” 我抬手替她拭去眼尾的泪痕,缓声念道:“欲得心所欲,即时勿待迟。” 以前我都是杀人念诗。 第一次,我念诗替人解惑。 温侧妃眨了眨眼,浓密卷翘的睫羽挂上了几颗晶莹的泪珠。 她哑然道:“柒娘,你这次回来后,好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那是因为......我就要走了啊。 不用再装了。 有些话,说了也就说了。 温侧妃的泪意停歇。 “柒娘,好像什么都不怕。” “不怕殿下会厌弃你,不怕蔺芙回来会重新夺走你的宠爱。” 温侧妃端详着我的脸,似乎要从我的眼中找出答案。 我付之一笑,淡然回她。 “有什么好怕的。” 温侧妃又问:“你为何就什么都不怕?” 她怅然若失地垂下眼帘,语气难掩忧伤。 “我就怕,怕即使我回头,上官铎也会厌我弃我,怕日后人老珠黄,怕日后他葬身战场,怕无所依靠......怕很多很多。” “那就......” 抬手替温侧妃摘掉挂在她衣裙上的那几个瓜子皮,我同她温声细语地说:“让自己的心强大起来,心强大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要如何做?” 我托腮想了想,挑了最适合温侧妃的路子。 “比如说,赚很多很多的银子。有了银子,温侧妃想干什么不行?” “你可以去看大漠孤烟,也可以听戈壁驼铃,可泛舟游湖,看两岸青山,看十里荷花。” “也可搂着俊美的男倌儿,来个葡萄美酒夜光杯,又可雇几个彪形大汉,护送你登上凌绝顶,来个一览众山小。” “待你出去看遍浮世三千之后,或许就不会再纠结于儿女情长,也不会去想着依赖于男子。” “到那时,温侧妃的心便会变强;到那时,殿下和上官副尉也只会是侧妃的......掌中玩物。” “侧妃想想,到那时,你还会怕什么?” 温侧妃听完后,是懵着离开的。 她自小长在深闺之中,自是不曾想过这些。 只是不知我说了这么多,温侧妃又听进了多少,之后又会作何打算。 偌大的殿内,终于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除了魏驰安排在殿门前的侍卫外,寝殿里此时仅我一人。 拿出翠晴扔给我的小竹筒,从里面取出两张信笺。 一张是于世的字迹。 简短的几句话,已经将南晋使臣和晏王那边的情况告诉了我。 三个南晋使臣虽然被我射杀了一个,还有两个副使留在东魏都城,他们迟迟不肯离开,仍在暗中与晏王谈条件,讨要传国玉玺。 想必他们也是看出来,晏王想利用我,来独吞南晋祖陵里的宝物。 而晏王呢,对我仍心存猜疑和顾虑。 他不想鸡飞蛋打,便先一直吊着南晋两名副使,等着我杀了魏驰去跟他投诚。 再展开另一张字条。 上面是细作营通用的密文,且是晏王的亲笔。 他命我和于世近日寻个机会,去万花楼与他密谈,并让我在仲秋节之前,做好杀死魏驰的准备。 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第166章 为我(加更4-3) 虽然回舍不得魏驰,可我回南晋的心情却愈发地急迫。 太子哥哥被韩王所掌控,定会用尽各种手段逼太子哥哥说出祖陵所在之地,还有墓道入口。 只有我早点抢占先机,找点招兵买马杀回去,太子哥哥才能早日摆脱囹圄。 将信笺就着茶炉里的炭火烧掉,我撸着糯团儿,心里算了算日子。 距仲秋之日,竟然连半个月都不到。 别离的日子,这么快就要到了吗? 我摸着糯团儿的头,问它:“糯团儿,你是想留在这儿,还是跟我和于世走?” 糯团儿跳出我的怀里,冲着我紧鼻子呲牙,嘤嘤地叫着,也不知它叫个什么。 想来应该是不舍得离开魏驰吧。 有奶便是娘,毕竟,魏驰天天大鸡腿给糯团儿喂着,它自然跟魏驰,比跟我和于世亲。。 “行行行,不带你走,糯团儿就留在这里,好好陪他。” 糯团儿冲着我叫得更凶了。 鼻子忽然有点酸,我伸手摸它的头。 轻声道:“好好陪他,陪他入主东宫,陪他登上帝王,然后陪着他......长命百岁。” ...... 晌午过后,魏驰下朝回府。 我上前欲要服侍魏驰更衣,魏驰却将我按回了床榻上。 “本王自己来便可。” 他转而问我:“身体可好些?” “嗯,奴婢好很多了。” 我坐在榻边,目光紧随着魏驰,看着他在我的眼前走来走去。 魏驰觑着我笑了笑,转身换上了素日穿的衣袍。 “听闻蔺棠今日又来府上闹腾了一番。” 我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嗯,温侧妃倒是觉得,蔺棠来了,王府热闹了许多。” “可有吵到你?” 我摇头,笑得轻柔,谎称:“没有。” 魏驰走到我身旁坐下,眉眼带笑地觑着我,“柒娘今日为何这般瞧本王?” 我趴到魏驰耳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与他说着私密的情话。 “看殿下好看,想把殿下推倒吃掉。” 魏驰也学着我,凑到我耳边,声音亦是很轻很轻。 “不用柒娘推倒,本王主动躺给你吃。” 额头抵在魏驰的肩头,忍不住笑了几声。 我又仰起头,手指戳了下他的胸膛,在他耳边轻声回他。 “那还不快点。” 欲火一勾就起,魏驰将我揽入怀里,正要亲吻痴缠,长生公公阴柔的一嗓子打断了我和魏驰即将触碰到的唇瓣。 “殿下,晏王那边派人回信了。” 晏王? 心弦登时紧绷起来。 各种推测在脑海里过了一个遍。 魏驰起身,接过长生公公呈上的信。 他展开走到一旁去瞧,神色严肃凝重。 我屏气凝神,视线紧紧盯着魏驰手中的那封信,一瞬不落地观察着魏驰的反应。 信被扔到炭火里烧成了灰烬,魏驰转身叫来了玄掣。 “明日晏王赴宴,按照本王前些日子说的,去准备下。” 玄掣领命而去。 我紧张地走到魏驰身旁,小心翼翼问他:“殿下为何明日要见晏王?” 魏驰笑而不语,卖起了关子。 只听长生公公在一旁道:“殿下见晏王可是为了柒姑娘。” “为了我?” 长生公公颔首:“殿下派人去南疆找蛊医替姑娘解蛊,始终毫无头续。现下,便想法子逼晏王替柒姑娘解了体内的虫蛊。” 我怔怔然地看着魏驰,感慨他的良苦用心。 “晏王岂会轻易答应。”,我叹道。 魏驰却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本王自是有法子逼他解了你体内的虫蛊。” 不用问也知道,魏驰定是又拿出什么把柄来威胁晏王。 可那些把柄,本是他用来保命或者绝地反击时用的,这次又要浪费在我身上。 他的那些党羽知晓,保不齐又要在背地里骂我红颜祸水。 “殿下这又是何必呢?” “若是柒娘日后不在了,左右蔺芙姑娘仍对殿下痴心不忘,倒不如日后就让她成为柒娘留在殿下身旁......” 话说到一半,便被魏驰那凶厉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这是又生气了。 本想上前哄哄他的,好巧不巧,外面又有侍卫来报。 “殿下,北面战事告急,圣上召殿下入宫。” “长生,你留下同玄掣准备明日之事。” 魏驰交代了一句,便匆匆换回衣袍又离开了睿王府。 长生公公也赶着要出去办事。 他出府前,我叫住了他。 “长生公公,斗兽阁那日我穿的那身衣服,可还在?” “上面沾染了血迹,殿下已经命玄掣给扔掉了。” “扔在了何处,可还找得回?” “衣服是找不回了,但袖兜里的东西,玄掣倒是给姑娘留着了。” 长生公公似是想起了什么,紧忙跑到寝殿的侧室,拿出一个木盒子给我。 “这是那日姑娘身上拿下来的,一直替柒姑娘保管着呢。咱家本想等柒姑娘醒了再给你的,这几日竟然给忘了。” 盒子里,放着我的袖箭、峨眉刺,还有那个血迹早已斑驳的狼牙。 还好,没丢。 第167章 长生(加更4-4) 马上就要离开魏驰了。 好歹是与我有过肌肤之亲、同窗共枕了数月的人,便想留个念想给他。 趁着魏驰不在,我将狼牙清洗打磨了一番。 随后又同长生公公要来雕刻玉器的那些物件,坐在魏驰的案桌前,聚精会神地捣弄着。 长生公公瞧着稀奇,闲来无事,便在旁观望。 “这狼牙可是柒姑娘在斗兽阁里弄的?” 我略显得意地冲着长生公公笑道:“对,那狼对我呲牙时,我就相中这颗了,又大又锋利,辟邪。” 长生公公端着双臂,双手分别揣进衣袖里,蹲在茶炉旁瞧着我手里的狼牙,顺便用茶炉烤着橘子和地瓜 魏驰不在,长生公公也随意轻松了许多。 少了平日里的谨小慎微和循规蹈矩,此时倒有了几分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气。 唯独说话阴柔了些。 瞧了一会儿,长生公公忍不住称赞起我来。 “不得不说,柒姑娘真是勇猛,身上本还带着伤,还单枪独马闯那等凶险之地,救出了于侍卫,烧了斗兽阁,真乃女中豪杰。” 哪有不喜欢被人夸的。 心高气傲的我亦是如此。 唇角上扬,我客套道:“公公谬赞。” 长生公公翻了翻炉子上的地瓜,继而又问我:“柒姑娘是要拿这狼牙做什么?” “打算给殿下做个佩饰。” 长生公公很是宽慰,“柒姑娘总算惦记了殿下一把。” 可说完,他又一脸嫌弃。 “柒姑娘该不是就打两个洞,再穿个绳子和穗络子就完了吧?” 我点了点头,看着长生公公,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粗制滥造,殿下怎么带得出去?” 我不耐烦地瞪了眼长生公公,心想这奴才跟他主子一样龟毛。 不开心地鼓捣了一会儿,我将那狼牙扔到案桌上,气不顺地看向长生公公。 “那依公公看,怎么弄才算精雕细琢?” 长生公公保持着蹲地的姿势,挪步走到案桌前,拿起桌上的那枚狼牙,开始滔滔不绝地跟我说起了他的想法。 按照长生公公所言,要给狼牙镶个金制箍槽。 金制箍槽我弄不来,得拿到外面的首饰坊去弄,搞不起要十天半个月。 十天半个月...... 要等仲秋之后了。 那时我可能都已经离开东魏了。 “可是我想在仲秋之前送给殿下。”,我怅然喃喃。 长生公公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这事儿柒姑娘交给咱家就好,保证在七日之内就能赶出来。” 长生公公做事,向来稳妥,有他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那就劳烦长生公公了,等这佩饰做好了送给殿下时,也算长生公公一份功劳。” 长生公公笑着摆手。 “那倒不必,只要柒姑娘日后好好对殿下,那比什么都强。这殿下开心啊,咱家看着也就开心。” 仔细一想,我进到睿王府这么久,还未曾同长生公公好生聊过。 遂开口问他:“长生公公的家人在何处?” “父母早些年都病逝了,还剩个妹妹,但也早早嫁了人,因咱家是个阉人,甚少与我有往来。” 长生公公剥了个烤熟的橘子,蹲在那里闷头吃着。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身影显得有些苦涩酸楚。 默了须臾,长生公公又抬起头,秀气的一张脸笑得也甚是亲和。 “不过,咱家有殿下,殿下便是长生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从平日里长生公公对魏驰的忠心便能看出来,魏驰于他而言的重要性。 我不禁好奇:“长生公公是何时开始侍奉殿下的?” “大约是咱家八岁的时候,一晃也快十年了吧?刚入宫时,殿下的母妃禧妃尚在,她亲自己选的咱家。” 记忆的匣子一打开,长生公公的话匣子也跟着打开了。 他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之中,表情时而哀伤,时而喜悦,将他与魏驰的那些过往娓娓道来。 “想咱家刚入宫那几年,年纪小,想家想得紧,但好在遇到了殿下这样的好主子。” “同时入宫的好多小太监,常常要挨饿挨打,还要挨内侍总管的欺负,有时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宫里那地方,平时死个宫女太监再寻常不过。” “我因为长相白净,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个葛公公,三番五次地把我往他屋里带。” “有次咱家差点就被葛公公给折磨死,还是殿下及时来救我,让侍卫将葛公公好顿抽打替我出气,后来闹到萧皇后那里后,殿下还被罚跪了一下午......” “后来殿下告诉咱家,要想不被人欺负,就要自己变强,他便带着我偷偷拜了个大内高手侍卫为师,一起习武。” ...... 长生公公跟魏驰的故事很长很长。 长到我们喝了三壶茶,吃光了茶炉上烤的橘子和地瓜。 长到糯团儿窝在角落里睡得四仰八叉。 虽然魏驰是主,长生是仆,可在黯淡无光、前路渺茫又弱小的流年岁月里,他们是彼此的支持和倚靠。 长生公公于魏驰而言,亦是至亲之人。 就像我和于世一样。 第168章 大度 魏驰到了二更天才回府。 他疲惫得很,话也不多说一句,匆匆泡了会儿热汤后,便躺下睡了。 次日。 醉仙阁。 酒楼三层的雅间。 门窗大敞,醉仙阁院内的八百年银杏树正是璀璨之时。 黄色的叶子落了满地,站三楼窗前向下望去,金灿灿的一片,纯粹而唯美。 长在旁侧的那几棵桂花树也开满了花,清风一过,香飘满楼,闻得神仙都要醉上三分。 晏王摇着扇子,从窗前挪步到酒桌前坐下。 “这醉仙阁的桂花酒可是一绝。本王真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也能同六弟在此共饮此酒。” 话落,晏王视线越过魏驰,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问道:“不知六弟今日是有何事要谈?” 魏驰废话不多说,同身侧的长生公公做了个手势,长生公公便去雅间外带了个人进来。 晏王看到那人时瞳孔骤缩,满眼震惊地瞧了瞧那人,又满是敌意和恐惧地看向魏驰。 我回头瞧了那人一眼。 嗯,不认识。 只听魏驰幽幽笑道:“通敌叛国的罪,不知皇兄可担得起?” 晏王故作从容。 “什么通敌叛国,六弟这话我怎么听不太懂?” 魏驰笑而不语,悠闲倦怠地靠着椅背,同长生公公又做了个手势。 长生公公又拿出几份文书送到了晏王面前。 魏驰笑道:“万花楼的地契和西域酒肆的地契,这地契上面的名字虽不是皇兄的名字,却是皇兄母家远房表兄的名字,可这表兄,据说早在几年前便已经死了。你说,若是父皇知晓,当初的双儿姑娘是皇兄安插在他身边的,会如何?” 晏王啪地一下收拢扇子,咬牙切齿道:“你想要什么?” “放心,六弟我要的不多,只跟皇兄换两条命。” 魏驰将事情都摆在了明面上,语气坚定地沉声道:“柒娘和于世。” 还有于世? 微微怔愣了一下,我看向魏驰。 好看的侧颜,线条俊朗刚毅,点漆如墨的双眸眼神坚定而沉稳,好像一切都在他游刃有余的掌控之中。 显然晏王赴宴之前,是不知魏驰此邀的目的。 他目光阴鸷地睨了我一眼。 话已至此,晏王也不再揣着明白装糊涂。 左右他也知晓魏驰清楚我和于世的细作身份,便敞开天窗说亮话。 “六弟是在威胁我?” 魏驰淡然笑道:“正是。” “为两个贱奴才,六弟还真是舍得啊。” 晏王皮笑肉不笑,将折扇扔到桌面上,拿起酒盏发泄般地一饮而尽。 酒盏落桌,晏王冷声道:“说吧,怎么个换法?” “解除他二人体内的虫蛊,所有不利于皇兄的证据,都交由皇兄亲自销毁。” 闻言,晏王又摆起架子来。 “我怎知六弟手里头还有没有本王别的把柄?” 魏驰主动给晏王倒了盏酒,云淡风轻地慢声回道:“其他的把柄会比今日的两个……更催命吗?六弟劝皇兄,还是先考虑眼前吧。” 我偷偷觑了一眼晏王。 头次见他这副吃瘪的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比之前在国公府他与若谷道长偷腥被抓时的样子,还要狼狈不堪。 晏王喝了口酒,缓了片刻。 倏地抬起眼帘看向我,极浅的邪笑一闪而过。 那神情分明就是在打什么算盘。 “行啊,这交易本王倒是不亏。” 晏王礼尚往来,也给魏驰倒了盏酒,随即话锋一转,来了个转折。 “不过,这虫蛊解药也是本王每隔一段时间派人去南疆取的,这解蛊之人自然也在南疆,想把那蛊医请到东魏,怎么说……也要仲秋之后。” 言语间,晏王又瞧了我一眼,眼神意味极深。 仲秋节是他给我杀掉魏驰的最后期限。 而南晋的传国玉玺,便是晏王拿捏我的另一个软肋。 我不用魏驰的命当做投名状献给他,就别想轻而易举得到传国玉玺。 若是带着于世,还有阿忍他们去硬抢,也不是不可以,但晏王有自己的杀手和暗养的兵马,只怕一番殊死相争,会闹得人尽皆知。 用不了多久,天下都会知道传国玉玺是打开岁氏祖陵机关墓门的密匙,知道那里藏着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宝和金银财物。 谁会嫌银子多呢? 到时要抢这传国玉玺的,便不是韩王一个人了。 只怕诸国君王,都会对我岁氏祖宗留下的财宝垂涎欲滴吧。 魏驰不知情,颔首同意:“好,那就仲秋之后。” 晏王伸手摊开掌心,欲要长生公公手里的那几份文书地契。 “那六弟是不是也得表下诚意?” 魏驰自然不是好糊弄的主,将晏王的手推回。 “皇兄信不着六弟,我也信不着皇兄。待请来蛊医时,再表诚意,也不迟。” 晏王恹恹收回了手。 既已撕破了脸皮,两人也无心思再装什么兄谦弟恭,连借口也没找,晏王便起身先行离了席。 ...... 马车轧着都城的石板路,一路朝着睿王府的方向缓缓前行。 车里,我问魏驰:“殿下之前眼睛里容不下于世,怎地竟也好心要替他解蛊?” 魏驰将我揽入怀里,一只大手不安分从衣襟处探入。 他眸眼唇角都噙着混不吝的坏笑,手指掌心用力揉捏拨弄,时而用力,时而轻柔。 一边挑弄,一边贴在我耳边说:“柒娘总说于世是你至亲之人,屡屡为了他,又是连性命都不顾。本王若是不顺带着将他救了,柒娘这个作精,到时还不知要怎么作。” 虽然于世不用魏驰救也能活,但我还是很感激他这次的大度。 正琢磨着该说些什么话来感激他时,魏驰咬了下我的耳骨,如鬼魅般在耳边低声蛊惑。 “柒娘是不是该谢谢本王?” 湿热的气息不停地喷洒在敏感的耳侧,一波波的酥麻之意顺着脉络向体内蔓延,引出潺潺如溪的情欲。 魏驰双手忙碌。 一手紧紧箍着我的腰,一手在衣衫里蹂躏着...... 第169章 此去经年 身体开始发热,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却又让人甘之如饴。 我轻轻“嗯”了一声,回答魏驰刚刚的话。 可声音闷出来,却化成一声轻哼,在狭窄逼仄的马车里,听起来尤为地暧昧,让我感到有些羞耻。 魏驰咬着我的衣衫,顺着肩膀向下扯开。 右侧香肩微露,温软一下接着一下,落在我侧颈和肩头,惹得我不禁瑟缩耸肩。 “那柒娘要怎么谢本王?......嗯?” 滚烫的大手转移,魏驰欲要解开我的肚兜。 我慌乱地按住他的手臂,制止他愈发大胆的动作。 “殿下,这是车里。” “怕什么?” 魏驰贴在我耳边,小声坏笑:“只要柒娘不叫,便无人知晓。” 手被我束缚住,魏驰便探头,用唇齿扯开了系在我颈后的肚兜系带。 墨绿色的肚兜滑落,我的半边春色登时在马车里暴露无遗。 我用手臂遮掩。 魏驰不满,霸道地将我整个人抱起又按下,强迫我骑坐在他的身上,与他面对着面。 我欲要将衣衫拉正,却又被他按手阻止。 他含情动欲,眸眼缱绻而风流。 “既要谢本王,柒娘是不是该主动些?” 言语间,魏驰的视线落在我那半侧春色上,示意我主动献上。 我蹙着眉头觑他,有些恼怒。 可想到再过不久,连同魏驰在马车里这般荒唐的机会都要没了,这次便服软随了他的意。 咬着唇,双臂环住魏驰脖颈。 我主动凑上前去,亲眼看着那碰到他的唇边。 魏驰醉眼迷离地看着我,他双唇微启,粗重湿热的呼吸全都扑洒在那片肌肤上。 满意一笑,旋即含住。 湿滑的触感逼得人几近要疯。 身体轻颤,面颊又变烫了几许。 马车挂着“睿”字灯笼的马车缓缓穿行在繁华的街巷。 薄薄的帘布相隔,我在车内可以真切地听到街头商贩的叫卖、酒楼里食客的谈笑风生,还有过往行人百姓的低声私语。 光天化日之下,我与魏驰融汇在这浓重的市井烟火气息中,在隐蔽的车里,做着见不得人的秘密情事。 可偶尔还是会有秋风拂过,被掀起的帘布轻轻飘动。 车外街边的场景若隐若现,车内的缱绻春色也透过那忽有忽无的空隙泄了出去。 随时会被人窥见到的羞耻感和紧张感揪着我的心,与体内的燥火纠缠,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愉悦。 箍在我腰身的手臂越圈越紧,魏驰的脸埋在我的怀中...... 而我则紧抱着他,将脸贴在他的头顶,时不时地轻吻着他的青丝。 如今,魏驰撩人的技术愈发娴熟,比起与我初尝情时的生疏,现在简直就是炉火纯青。 不多时,我便被他撩弄得瘫软在他的肩头,有那么一瞬,情不自禁地哼唧了一声。 魏驰抬手捂住我的嘴,低声叮嘱:“嘘,会被听见。” 嘴上说怕被听见,可魏驰却丝毫不嘴软、手软。 难受又让人甘愿沉沦的愉悦,惹得人有些想哭。 紧握的拳头轻轻拍打着魏驰的肩膀,身体却忍不住地朝他紧贴,竟有种欲拒还迎的调调。 磋磨了我半晌,他仰头看我。 只见魏驰眼尾潮红,眸光潋滟缱绻,双唇泛着盈盈水光,妖艳俊美到了极致。 “柒娘可喜欢?” 他抬手抚摸我的脸,宠溺半,嗔怪半。 “本该是柒娘谢本王的,柒娘现在这副样子,倒像是本王在讨好你。” 魏驰这人坏得很。 他把我撩得欲火焚身,却突然收了口,跟我掰扯起是非来。 明明是他让我主动送到嘴边的,他吸嘬揉捏够了,却得了便宜来跟我卖乖,怪我的感谢没诚意。 若非顾忌是在马车里,我早就将魏驰按倒,逼他交剑投降了。 魏驰挑眉笑得轻佻风流,小声问道:“还想要吗?” 我咬唇点头。 魏驰笑得更盛:“求我。” “......” 简直就是趁火打劫。 欲火化为恼火,突然很不想让魏驰得逞。 “不想要了。” 我沉下脸,起身欲从他身上下来,却又被魏驰抓着手腕给拽了回去。 “就这么不愿意哄本王?” 堂堂一个王爷,此时却眼巴巴地看着我,一副欲求不得的可怜扮相。 “本王为了救柒娘的于世,可是放弃了一次彻底扳倒晏王的好机会。” 魏驰又委屈巴巴地卖起惨来。 我心头一软,那股火气也跟着灭了个干净。 双手捧起魏驰的脸,我声音软糯道:“殿下,求你了,柒娘......” 我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想要。” 话了,我又坐正,笑意盈盈看着魏驰,一本正经地同他确认道:“这样求,行吗?” 笑容像似在魏驰的脸上生了根,发了芽,最后开了花,随着唇角扬起,越开越盛。 他偏了下头,又摇头笑出了声。 魏驰清了清嗓子,勉强压着唇角的笑,又道:“再来一遍。” 毕竟是在万花楼混过的呀,撒娇装妩媚,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这次,我又换了个腔调。 抓紧魏驰的衣领,将他猛地朝我身前又拽进了几寸。 我十分硬气霸道地凶他:“本奴婢想要,殿下到底给不给,不给就揍到你不举?” 魏驰笑得肩膀微颤:“还有吗?” 我忽而又正经起来,扮起了大家闺秀才有的端庄矜持,抬起衣袖半遮面,端的是忸怩又羞涩的调调。 “小女子心悦殿下,不知殿下今夜可否与小女子......共赴巫山?” 旖旎缱绻的氛围瞬间全无,反倒成了我展示勾引男子的独角戏。 面上的笑容忽然敛去,魏驰细细瞧着我的脸,认真道:“要是许多年前,就能遇到柒娘,该多好?” 许多年前,怎么可能遇到我! 我是南晋人,魏驰是东魏人。 我在永安城的未央宫,他在都城的凤鸾宫。 千里之遥,如何相遇。 待仲秋之后,此去经年,应该也是再无相见之日了吧。 第170章 自叹不如 “又在想什么?” 魏驰佯奴,捏着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抬起。 “柒娘与本王一起时,为何总是这般不专心。” 我搪塞道:“奴婢是在想殿下儿时是什么样子。” 拇指指腹在我脸颊摩挲,魏驰浅笑说:“本王倒是能准确想出柒娘是什么样子。” 我登时沉下脸来,冷眼瞧着他。 “因为蔺芙?” “算是。” 说完,魏驰又讨好我道:“但,柒娘定是更好看的。” 我偏头看向别处,傲气道:“奴婢小时的样子,殿下才想不出来呢,且比现在要好看百倍千倍。” 魏驰又执拗地将我的脸扭向他,与我鼻尖碰着鼻尖,语调温柔恳切。 “那就好好喝药,等身子调养好,跟本王生一个像你的女儿。” 明知是不可能的事,但我还是鬼使神差地回了声“好”。 回到睿王府时,蔺棠双手托着腮,正坐在寝殿前的石阶上等着我们。 窸窣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沉思,蔺棠起身,站在廊庑下蹦蹦哒哒地朝我们挥手,笑得跟朵花似的。 “柒姐姐!” “子休哥哥。” 魏驰在旁忍不住同我酸道:“本王的柒娘还真是厉害,惯会收拢人心,明明同时出现,蔺棠却先唤你。” “不用殿下夸,柒娘也知道自己多厉害。” 我揶揄起魏驰来:“这女子的醋,殿下还是别吃了,免得成了醋精王爷,到时满府子飘醋。” 魏驰踱步走到我前面,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飘醋好啊,酸儿辣女,再给本王生个小世子。” “.......” 什么话他都能顶回来。 这车上说要生女儿,进了府又要生儿子。 魔怔了不成。 待走到寝殿门前,蔺棠迎上前来。 “棠儿见过子休哥哥。” 长生公公在旁侧忍不住敲打了一句。 “蔺小娘子,这都城不比南州,该改口称殿下了。” 蔺棠瞧了眼魏驰,不情愿地点了点头,随后她转身命蔺府跟来的两名小丫鬟将两个提盒呈上。 魏驰瞧了一眼,神色漠然问道:“这是什么?” “子……” 蔺棠不习惯,差点又叫错。 偷偷睨了眼长生公公的神色,拍拍嘴巴改口继续说。 “殿下哥哥匆匆离开南州前不是大病了几日吗,我大姐姐一直惦念着殿下哥哥,今日便委托我送些补品来。” 心头一紧,我侧脸看向身旁的魏驰。 倒是忽然想起斗兽阁那晚,魏驰出现在我面前时,面色的确不佳。 “殿下回都城前病了?”,我心虚地问道。 魏驰眼神幽怨地看向我,好像在说:你还好意思问? 不等他开口,蔺棠抢先替魏驰鸣起不平来。 “还不是因为柒姐姐偷偷离开南州,殿下哥哥才生病的啊!殿下哥哥都被你气得都吐血了呢。” “柒姐姐现在才知道问,问得还真早啊。” 我:“........” 蔺棠这孩子的嘴,我真想给她缝上。 但看在当初她出手帮忙,这口气我今日便先忍下了。 只听蔺棠继续替魏驰委屈。 “柒姐姐有所不知,当时南州灾民安置一事尚未办妥,殿下哥哥又急着回来找你,于是便带病拉着我父亲,熬了整整两个日夜,硬是把南州的事都安排妥当后,才带人连夜快马加鞭往都城赶的。” “那几日,殿下哥哥可惨了。” 长生公公白了蔺棠一眼,忍不住在旁柔声柔气地回怼了蔺棠一句。 “柒姑娘能离开南州,我们殿下会被气得吐血,这其中,好像也少不了蔺小娘子你的……功劳吧。事发之前不可怜咱们殿下,过后跑来装什么好人?” 瞧瞧长生公公这话说得,痛快! 蔺棠吃了瘪,抿嘴拘谨地站在那里。 可她贵在机灵,转而又对我说:“柒姐姐,你以后可要好好待殿下哥哥,别像我那个没心没肺的傻姐姐一样,辜负殿下哥哥的心了。” “......” 我算是看明白了,蔺棠这般讨好魏驰,分明是另有所图。 但她这马屁算是拍在点子上了。 魏驰挑眉浅笑,甚是温和地内涵了蔺棠一句。 “棠儿这张嘴,终于吐了回象牙。” 蔺棠笑眼弯弯,表情又扭捏羞赧起来:“殿下哥哥,那......棠儿可以在睿王府玩儿会再走吗?” 魏驰爽快点头。 “柒姐姐,你好生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 明天? 她昨天来过,今天来了,明天......还来? 不等我同她提南风馆和拜师学艺的事儿,蔺棠叫上自己的随从丫鬟,拎着另一个提盒急不可耐地走了。 这美其名曰是来看我,实际上,是冲着于世来的吧。 目光紧随蔺棠的背影,我同魏驰言道:“蔺小娘子仍待嫁闺中,总往我们睿王府里跑,不太合适吧,万一坏了名声怎么办?” 魏驰漫不经心道:“那不更好,正好让于世负责娶了她。” “……” 果然,魏驰的葫芦里就没卖什么好药。 回到殿内,就蔺芙送来的补品,魏驰同长生公公交代了一句。 “补品原封不动送回去,你再替本王选份开府贺礼,给康王送去。” 长生公公领命而去。 矮榻上,魏驰开始给我胸口的伤换药。 伤口已经开始慢慢愈合结痂,只是因为在长肉芽,偶尔便会觉得那处痒痒的。 魏驰怕我无意识去骚挠,涂完药后,便要用白帛一圈一圈地把我胸给缠了起来。 我乖顺地抬着双臂,端详着魏驰低头认真鼓弄的模样。 遐思迩想间,看着被缠得平平的胸,我忍不住同魏驰打趣。 “若谷道长的那对粮仓,奴婢羡慕得紧。殿下说实话,那段人未进殿胸先进殿的日子,殿下看着那鼓鼓的一对,可动过心思?” “本王那时身子孱弱,太荤的消受不起。还是柒娘这样清素的,最适合本王的口味,好消化。” 魏驰探头轻咬了几下我的锁骨,语气缥缈清浅地又补了一句。 “吃了后......会回甘。” 我推开魏驰,故意找茬。 “那殿下现在身子骨强健,岂不是荤素要通吃了?” 魏驰哼笑,神色轻佻地又说起了混不吝的话来。 “已经通吃了,柒娘上面虽然还素,下面却荤得很。” “滑嫩紧致......”,魏驰凑到我耳边,对着吹起,然后说:“好吃得要命。” 看吧,看吧。 难怪糯团儿跟魏驰那么亲近。 搞半天魏驰跟糯团儿是同类,一个是没成精的,一个成了精的。 没成精的,每天靠打滚蹭撸撒娇。 成精的这个,骚浪起来,连我都自叹不如。 第171章 伏愿郎君 好像同魏驰拌嘴,大多数时候都会被他占到上风。 想起蔺棠适才在殿外说的那番话,我又问魏驰。 “殿下的病,都好了吗?” 一声冷哼,魏驰没好眼色地斜了我一眼。 “柒娘问得还真早。” 从昏迷中醒来后,我的确不曾关问过他一句。 魏驰见我沉默不言,愧疚地看着他,心平气和地又宽慰起我来。 “病是病了,可非大病,只是急火攻心而致,你昏迷的这些时日,早就调养好了。” “吐的血多吗?”,我又问。 “还行,没柒娘流的多。但……” 魏驰将我的手拉到他胸前,按在他的心口处。 “时不时想起,这里还会隐隐作痛。” 结实的触感和体温顺着指尖传来,虽隔着薄薄的几层衣衫,我却好似感知到了魏驰的心跳。 我不禁怅然:“柒娘有什么好的,值得殿下这般上心?” 手微动,我替他轻揉着心口。 “若是外貌,蔺芙也可以;若是身体,万花楼的花魁姐姐们身姿个个窈窕曼妙,床上哄男子的功夫更是了得;若是人品,奴婢跟良善贤德二字,更是不沾边儿。” 紧凝着魏驰的眼,我认真地同他道:“魏驰,吾非良人,不值得你如此。世上女子千千万万,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 魏驰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他说:“本王也并非正人君子,你我正好凑一对,免得祸害别人。” 话说到一半,他顿了顿,似乎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 狭长好看的眸眼微眯,孤冷与倜傥并存。 “魏驰?” 他倒佯怒嗔怪:“竟敢这么直呼本王?” “所有人都叫你殿下,子休又被蔺芙唤过,奴婢便想叫个不一样的。” 魏驰贴近,在我鼻尖上的那颗痣,轻啄了一下。 “再叫一声。” “魏驰。” 温软下移,魏驰用唇轻轻拱动我的嘴角。 他柔声命令:“再叫。” 我细声唤他:“魏驰……” 魏驰回应我一声极轻的“柒娘”。 可是……我却好想听他叫我一声“岁和”。 抬手捧着魏驰的脸,我仔细瞧着他的样子,在脑海里细细勾描,想要永远记住这张脸,直到成为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想起魏驰这个名字时,也能清楚地想起他此时的模样。 “本王就这么好看,让柒娘看得如此出神?”,魏驰打趣问我。 我莞尔点头:“好看。” “那本王好看,还是于世好看?” “都好看。” 好看的脸登时不给我好脸色看了,魏驰身子坐正,冷眼瞧着我讥讽。 “柒娘不仅没心,还眼瞎,看来……得找太医给你瞧瞧了。” 本还想再气气魏驰的,殿门外,侍卫敲门禀报。 “启禀殿下,王妃和侧妃求见。” 我和魏驰同时看向殿门,不懂这二人是为何而来。 ...... 殿内,香炉青烟袅袅,茶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地煮着。 安静的氛围却沉闷异常。 我在一旁撸着糯团儿,瞧着眼前的三人。 萧王妃神色严肃凝重,坐在那里,半晌不曾言语。 温侧妃则拿着两张宣纸,站在殿内中央,脸上有种赴死的决绝。 魏驰则坐在案桌前,悠闲自得地单指撑着太阳穴,与萧王妃是完全相反的气场。 “想好了?” 默了半晌,魏驰看着温侧妃猝然问道。 温侧妃用力点头。 “想好了。” “之后的事,如何应对,也都想好了?”魏驰又问。 温侧妃用力摇头。 “没想好。” “……” 萧王妃错愕地看向温侧妃,失语嗔笑了一声,似在嘲讽温侧妃荒谬得不可理喻。 温侧妃却一脸坚定地又道:“但是不带怕的,以后的事以后再想。” 魏驰颔首微微一笑,态度温和地伸出手,朝温侧妃手中的宣纸努了努下巴。 “拿来吧。” 温侧妃喜笑颜开,颠颠地碎步上前,将两张纸平平正正地在案桌上铺展开来。 我扯着脖子,探头朝那两张纸瞧去。 白纸黑墨,工整娟秀的簪花小楷,一字字,一行行,写的竟是......休夫书。 “……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迁本道。愿相离之后,解怨释结,更莫相憎,自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伏愿郎君再觅良人佳眷,子孙满堂,千秋万岁。” 我正看得认真,魏驰突然下令。 “柒娘,研墨。” 推开糯团儿,我起身来到案桌前跪坐,拿起墨砚,兑着清水一圈圈磨着。 待墨色渐浓,魏驰提笔润墨,欲要落笔。 萧王妃却在此时起身,扬声劝阻。 “殿下三思,这可是休夫书。咱们东魏自古以来,妾室便无权同夫家提出和离的要求,更何况是休夫?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即使温晴是皇室侧妃,那也是侧室,是妾。只有殿下因七出之罪休弃她,断没有她休弃殿下的道理。” 温侧妃不服气,昂头挺胸地同萧王妃辩驳。 “听闻在南晋,女子无论是正室还是妾室,只要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便有权同夫家提出和离,甚至是休夫。” “还有南疆,人家可都是一女多夫,凭什么在我们东魏,女子地位便如此不堪?” “同样是女子,为何妾室就既不能休夫,又不能和离,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 “萧王妃身为女子,就不觉得不公平吗?” “还是因为你身为王妃,身为正室,便无须去管其他女子的死活?” 温侧妃的婢女见她越说越激动,便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扯她衣袖,试图让温侧妃少说几句。 可温侧妃已然到了兴头上。 她甩开婢女的手,话赶着话,叽里呱啦地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吐了出来。 “那王妃简直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若萧王妃是这种气量胸怀,就算有朝一日成了皇后,又哪会为东魏的所有女子着想,真正做到母仪天下?” 萧王妃被怼得失语。 温侧妃见她没了气焰,自己的那股火气也宣泄得差不多了,又从怀里不情不愿地掏出两份拍到了案桌上。 我一瞧,是两份和离书。 呵......准备得还挺全。 只听温侧妃撇嘴心虚道:“要是殿下觉得为难,那就签这份吧。” 魏驰一笑置之,将那两份和离书拾起,扬到了地上。 他再次提笔润墨,欲要签下休夫书。 萧王妃见状,拖着迤地华服,紧步冲上前来,抢走了魏驰手中的那支狼毫笔。 “殿下,温侧妃胡闹,殿下也要跟着她一起胡闹不成?” “这是休夫书,不是和离书,签了就不怕事后被世人笑话吗?” “堂堂皇子,却被一个侧妃休弃,成何体统?” “更何况,殿下若是有朝一日入东宫,东魏百姓又会如何去想殿下?连个侧妃都无法驯服,何以统治江山,统率群臣,治理朝堂?” …… 萧王妃严声厉色,言辞凿凿。 她将所有不利于魏驰的种种一一罗列,个中利弊分析得也头头是道。 第172章 开个先例 我在旁听着,竟也不由地佩服起萧王妃来。 萧王妃是个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许是家族使然,她对诡谲多变的朝堂有着极其敏感的政治觉悟。 她理性、沉冷,不为情所困。 站在萧王妃的角度,休夫书自然是签不得。 可站在温侧妃的立场上,休夫书要比和离书容易得多。 在东魏,世家大族的女子若要和离,要请双方的宗族长辈出面来谈。 更何况温侧妃嫁的是皇子,且她的身份还只是个侧妃。 不仅如此,提出和离前,她还得先获得父母的同意,才能去请宗族长辈出面,光是想想就难上加难。 倒不如,来张史无前例的休夫书,将责任都推卸到魏驰身上,带着高姿态离开睿王府的好。 萧王妃在旁苦口婆心地劝着,魏驰却听得漫不经心。 讨不回狼毫毛,魏驰伸手从笔架上又取下一支略粗的毛笔来。 洋洋洒洒,分别在两张宣纸上写了两行行草“魏驰”。 笔锋飘逸遒劲,没有半点的踌躇和顾忌。 这是他给温侧妃的体面。 收笔,魏驰同萧王妃道:“本王倒是觉得温侧妃所言极是。既是二心之人,又何必勉强折磨。纲常礼教本是人定,并非至上准则,亦有不合常理之处,既有不合理之处,便该因时制宜,融会变通才是。” “东魏既无妾室休夫之例,那本王便开个先例。” “殿下!” 萧王妃急得声调都高了一阶,“使不得啊。” 温侧妃怕萧王妃上前撕毁那两张休夫书,紧忙抽走了一张,同魏驰福身行礼。 “休夫书一式两份,这张臣女就拿走收着了。” “多谢殿下宽宏大量,愿殿下与……” 温侧妃转眼看向我,笑得异常地明媚:“与柒娘终成眷属,白首不相离。” 萧王妃气得扶额,女婢翠晴紧步上前扶住。 “王妃,莫要气坏了身子啊。” 魏驰将休夫书卷好,放进了一旁的木盒里。 他语气平淡得不带半点情绪,转而问温侧妃:“离开睿王府,可是要去寻上官兄?” 我亦是好奇地看向温侧妃。 只见温侧妃用力摇头,头上的步摇与金钗玉簪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平添了几分往日不曾有过的生气,好像一只展翅欲从金丝笼里飞出的莺雀,蠢蠢欲动,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臣女自有打算。” 话落,温侧妃又同魏驰道了几声谢,回身迫不及待地跑出了寝殿。 萧王妃仍是一脸的不解。 “殿下,温侧妃疯,殿下怎么也跟着一起疯?” “无须到明日,今日半个都城的百姓和朝臣便会知道殿下被一个侧妃下了休书,简直是为天下人所耻笑。” 萧王妃慷慨激昂,字字珠玑。 “殿下就不怕圣上和皇后娘娘责罚你擅作主张,自取其辱,丢皇家的颜面?” “如此一来,以后凡是嫁到睿王府的女子,都可以效仿温侧妃,一个不开心,便可随随便便扔殿下一纸休夫书,到那时,殿下该如何拣回尊严?” “殿下好心,给了温侧妃体面,可想过睿王府的体面,想过臣妾的体面?” 不管萧王妃如何说,魏驰都是坐在那里撸着糯团儿。 萧王妃瞧着魏驰不成器的倦怠模样,气得脸都要绿了。 “殿下,臣妾的话,是否有在听?” “说完了?” 魏驰终于缓缓抬眸看向萧王妃。 “待王妃也想离开睿王府时,也拿着休夫书来寻本王便是。” 萧王妃怔怔地看着魏驰,哭笑不得。 “既如此,殿下当初又何必娶妻纳妃?” “暂缓之计。” 魏驰淡声又道:“之前本王势单力薄,受控于人,无力自保,便只能做个任人摆布听话的傀儡。如今……困我者,杀无赦!” 萧王妃:“……” ** 休夫书的事,不到半日,就传遍了都城。 去康王府还礼的长生公公,一脸错愕慌乱地跑进殿内。 “殿下,外面都在传温侧妃休了殿下,可是真有此事?” 此时,魏驰正心平气和地拉着我陪他下棋。 闻言,他漠然“嗯”了一声,便提醒我该走下一步了。 长生公公在旁急得满头大汗,“奴才就出去了半日,怎么就出了这等大事。” “殿下,外面的人议论纷纷,许多话听起来不堪入耳啊。” “都说殿下不举,无法行人夫之道。” “还有人说,无法孕育子嗣的皇子,是成不了一国之君的,说殿下……是……空有其表的废人一个。” “更有甚者……” 长生公公神色极度难看,“说殿下还不如一个阉人,无能懦弱,连个女人都管不住,何以治理天下,让朝臣臣服。” 啧,这些人骂得都够脏的。 谁说魏驰是废人,不如阉人? 他床上有多能折磨人,他们见过吗,就乱说。 听得我手怪痒痒的,真想替魏驰去掌那些人的嘴。 我这边在想着替他出口气,魏驰却看着我道:“柒娘,可就等你给本王生个一儿半女来正名了。” 额头似有黑线滑落。 我表示压力很大。 还要跟于世赶着回去复国,我可没时间在这儿给他生孩子正名。 魏驰被温侧妃休弃一事,隔日便传到了宫中。 晨曦刚刚破晓,宫里便来了人,传唤魏驰进宫。 听长生公公回来报信说,魏驰被圣上责罚,要在太和殿内跪地反省三日。 三日...... 我同魏驰可以相处的时日,平白少了三日。 但他不在,反倒方便我提前准备心里早已想好的计划。 ...... 今日,温晴收拾好行头,准备回娘家。 萧王妃无颜见人,我便与长生公公亲自送她离开睿王府。 上了马车,温晴便命两名陪嫁来的女婢敲锣打鼓,迅速引来了周遭的百姓。 我和长生公公俱是一脸错愕茫然。 长生公公护主,对魏驰不好的人,他都视之为敌。 忍不住在旁暗骂了温晴几句。 “真是狼心狗肺,搞这般阵仗来恶心我们殿下,亏殿下给她签下休夫书。” “铛”的一声锣响,温晴的一名女婢站在马车的车辕上,扬声高喊。 “睿王殿下情深义重,待我家姑娘亦是谦和有礼,为夫几载,相敬如宾。” 另一名女婢又敲了下鼓,附声道:“无奈,睿王殿下痴心一人,洁身自好,三千弱水只取一瓢而饮,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曾对我家姑娘尽过夫君之责。” “我家姑娘贤淑仁德,愿成人之美,特此休夫,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另觅良人。” 怎么听,都感觉温晴像是要给魏驰正名。 长生公公听了,话锋亦是陡转:“这几句话倒是耐听,温娘子还算是义气之人。” 人群中,有百姓扬声笑问。 “骗人的吧,说实话,是不是睿王殿下太软了,满足不了你家姑娘啊?” “非也非也。” 女婢重重敲了下锣,“若有人想听殿下与美婢的故事,明日可来我温府门前,自由我家姑娘亲自言说。” 我和长生公公面面相觑,着实有些搞不懂温晴又要闹哪般阵仗。 温晴敲锣打鼓,极有阵仗地回娘家去了。 可我跟长生公公刚回寝殿没多久,温晴就又带着两个女婢垂头丧气地回了睿王府。 “温娘子怎么回来了?”长生公公问道。 温晴哭丧着脸,完全没了走时的气势。 “父亲怪我擅作主张,胡乱行事,说要与我断绝父女关系,不让我踏进温府半步。” “长生公公,能收留我几日吗?” 魏驰还在宫中罚跪,长生公公只好去同萧王妃请示。 萧王妃虽没出面,可也给温晴行了个方便,让她在府上再住几日,直到她寻到住处。 结果,次日,温晴就在睿王府门前,戴着面纱,说起了书。 什么大家闺秀,高门贵女,那些架子她彻底放下了。 她是温晴,却不再是曾经的温晴。 第173章 老猫不在家 温晴把看话本子积攒的功夫都搬了出来。 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壶茶,两个敲锣打鼓配乐的婢女,坐在睿王府大门前,口若悬河地讲起了我和魏驰的事。 睿王府门前,最初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听。 到后来,什么大娘、大爷,都搬着板凳在睿王府门前嗑起了瓜子。 瓜子皮磕了一地,睿王府的扫地仆人们苦不堪言。 许是平日里在后院里憋坏了,终不是那困在四角天空的性子,温晴这下彻底找到了自己。 听客换了一波又一波,温晴讲了一场又一场。 昔日门可罗雀的睿王府,今日却是门庭若市。 有人去找萧王妃,让她出面管管。 可萧王妃气得头疼。 她说,左右这睿王府的颜面也都稀碎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任由温晴瞎胡闹吧,闹大了自有圣上和皇后收拾。 真的是......老猫不在家,耗子上房笆。 也不知还在宫里罚跪的魏驰若是知道了,会是何种表情。 我和长生公公、玄掣,也躲在角落里听了一场。 “长生公公,不用去拦下温娘子吗?”玄掣在旁问。 长生公公双手插袖,听得来劲。 他摇头笑得秀气:“不用,我看温娘子这样讲讲也挺好,这把咱们殿下夸得有情有义,痴情专一,倒也算是正了名。” 突然,听客中有人扬声问。 “按温小娘子所讲,睿王殿下心悦蔺大千金在先,宠婢柒娘是因与蔺大千金容貌相似,才得到睿王殿下的宠爱,敢问睿王殿下到底对哪个人才算是真心?怎么想,都觉得睿王殿下是对蔺大千金痴情才对。” 温晴拿起惊堂木,啪地用力一拍。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场场男欢女爱过后,这假的也成了真的,真的也成了假的,除了当事人啊,谁也说不清楚。” “虽说蔺大千金是殿下儿时的青梅,可年少时的朦胧情意,本就是水中望月,比不上知晓情事后的情意来得汹涌猛烈,刻骨铭心。” 又有男子问道:“这么说来,睿王殿下不是不行,是挑人呗?” 温晴点头应道:“正是。” “那萧王妃怎么办,一辈子守活寡?”,又有大娘跟着操心。 温晴摆了下手,“嗐,人各有志,也不是所有女子都跟大娘您似的,光想着男人。” 大娘臊得脸红,白了温晴一眼。 “怎么说话的,谁想男人了,我都这么大年纪了。难怪睿王殿下不得意你,一张嘴一点都不讨巧。” ...... 看热闹正看得投入,萧王妃的贴身女婢翠晴来到我身侧,轻轻地拽了下我的衣袖。 我回头看她。 翠晴凑到我耳边小声道:“于侍卫在后门等你呢。” 于世的美男计用得哟,有时我都想要不把翠晴带回南晋得了。 我同长生公公和玄掣借口说累了,想回去休息。 可自从南州城以来,玄掣跟我跟得紧,我前脚刚踏进府门,他后脚就跟了上来。 “柒娘只是回房休息睡一会儿而已,玄掣侍卫不必时刻跟着我。” 玄掣板着一张脸,神色严肃认真道:“那可不行,殿下命我要看好柒姑娘,南州城曾失职过一次,在下可不能让殿下再次失望了。” 我一个头两个大。 天天走哪儿,玄掣跟到哪儿,就跟我屁股后面长的尾巴似的。 回到寝殿,我没好气地对玄掣说:“我就在殿下的床上睡会儿回笼觉,你不会也要站在床边盯着我吧?” 玄掣憨笑。 “那倒不必,咱们殿下那醋劲那么强,在下可不敢。我站在殿门外守着便是,柒姑娘,尽管放心歇息。” 重重关上殿门,把枕头塞到被子里,放下层层纱帐,伪装成我在里面熟睡的样子。 无论是玄掣,还是长生公公,都是知晓分寸的。 我虽是个没有名分的宠婢,可仰仗魏驰的宠爱,睡觉休息时,他们也不会贸然进到殿内来打扰我。 只要在一个时辰内赶回来,便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打开通往地下密室的机关,我从地窖那边溜了出去。 途中,我还从地窖里,顺走了魏驰的一壶百年陈酿。 小心翼翼地溜出后门,我径直上了于世备好的马车。 “身子可好些?” “伤口愈合得怎样了?” 这是自斗兽阁那晚后,我第一次见于世。 一上车,于世关心这,关心那儿的,怕我会口渴,还备了水袋和一些瓜果在马车上。 “这里有红枣,多吃点,听说补血的。” 魏驰已经喂了我太多补气血的东西了,再补下去,我觉得自己都要流鼻血了。 但于世都好心备着了,我也不忍拒绝,伸手接过,扔了一个到嘴里。 我不放心,又掀起车帘往外瞄了几眼。 “没人盯着你?”我问。 于世洋洋得意道:“盯我的那人,已经会周公去了。” 我觑向他问:“给敲晕了?” 于世撇嘴摇头:“那多傻,昨晚给那人偷偷下了两包泻药,这功夫已经拉虚脱了,估摸着已经瘫床上昏过去了。” “两包泻药?” 我的语气不免也夸张了起来,“一包就够呛,你还下两包?” “谁让他跟个狗皮膏药似的,天天盯着我。” 第174章 终于 马车缓缓朝着赌坊的方向前行。 于世同我详细讲着南晋使臣那边的情况。 “据阿忍说,前些日子还有另一拨人也在盯着那两名使臣,总是时不时在番馆附近转悠,还趁机拉拢使臣的侍卫,打听消息。” 我蹙眉凝思,言道:“肯定不是晏王的人。” 于世点头。 “确实不是,阿忍偷偷跟踪过那几人,发现与他接头的是睿王府的人。” 魏驰这个狐狸精,竟然不动声色地在暗中查南晋使臣的事。 他一定是在怀疑什么。 我淡声道:“若是魏驰在派人打听,还真没什么意外的,毕竟当初把你关进斗兽阁的人,有心之人顺藤摸瓜,一查就能查出来是谁。而且......” “而且什么?”于世追问。 “他应该已经知晓我的身份了。” 于世眸眼圆睁,神色紧张道:“如何知晓的?” 我将南州城画舫那晚的事,大致同于世讲了一遍。 于世坐在一旁,难掩忧虑之色。 “你和我的身份,就算魏驰知道也无妨,我们穷途末路,流亡他国,于他来说,也没什么利用价值。” “怕只怕,魏驰会查出我们来东魏的目的,一个晏王已经够咱们头大的了,再来个睿王,又要你人,又要抢你岁氏家产,到时那可是要乱了套。” “不过,看样子,魏驰那边暂时还没查到什么,不然他的人也不会一直在番馆外面转悠。” 我点了点头,同于世叮嘱道:“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你定要多加小心,决不能让魏驰的人探出我们的计划。” 于世长腿大开,大喇喇地往那儿一摊,满怀自信地捶下了下自己的胸脯。 “放心吧,小爷办事,你还不放心?池塘里的泥鳅都不一定比我滑头。” 我故意拆台。 “滑头你还被那几个使臣给关进斗兽阁里去了?” “......” 于世憋了须臾,为自己辩解。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还不准我失误一次了?” 我讥笑道:“你这失误一次,差点要了咱俩的命。” 自尊心受挫,于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 转而我又问于世:“你平时跟阿忍他们都是怎么传消息的?” 于世道:“刚开始就我抽空去找他们,后来魏驰那滑头狐狸派人盯我盯得紧,就想了个法子。” “什么法子?” “睿王府每隔几日就有菜农来府上送菜,那菜农已经年过半百,膝下无儿无女,阿忍主动跑去给人家当干儿子了,每隔几日就替那菜农来给睿王府送菜,顺便给我送信。” 我嗔笑了一声,“还真有你们的,给人当儿子的事儿都干。” 聊了些接下来的行事计划后,我同于世夸起了翠晴。 “翠晴人还挺不错的,做事谨慎又细心。要不是她在,我和你通风送信还真难,走前,你别忘了好好感谢下人家。” 于世漫不经心地点头回道:“好。” “翠晴长得也不错,看起来她对你也是情根深种。不若,带回南晋,纳她为妾如何?” 于世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坐在那儿,似乎对我的唠叨甚是厌烦,兴致索然地回了我一句:“恕难从命。” 我替翠晴鸣起不平来,“那你利用完人就跑?” 于世哼笑嘲讽我。 “你不也一样,咱俩都没心没肺的,别教小爷整君子那一套。” 我砸了下舌,觉得于世此话有理。 坏就坏得彻底些。 进到城西的那家赌坊,跟着阿忍等人来到隐蔽之处。 刚关上房门,十几个人,以于世为首,呼啦啦啦地在我身前跪了好几排。 “吾等拜见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千千岁。” 一个人喊一嗓子没什么,十几个人同时喊,突然震得我一激灵。 不当公主好多年,总是我跪别人,现在轮到别人跪我,着实有点不习惯。 但我仍故作从容,学着当年姑姑长公主的架势同他们挥了挥手。 “平身吧。” “属下遵命。” 简单寒暄聊了几句后,我同阿忍等人吩咐道:“三日的时间,派人按照魏驰和小太监长生的身量、年纪,买两个死刑犯或者将死之人来。都城里寻不到,就去周边的州县,找到之后便通知于世,之后怎么做他自会告诉你们。” “另外,之前的身份户籍和通关文牒到时可能用不了了,都办份新的,方便我们日后能顺利离开东魏。” “属下领命。” 阿忍随后问道:“剩下的那两个使臣,还有他们的人,不知公主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睿王魏驰现在盯得紧,贸然出手搞不好会暴露你们的存在。” “先盯紧了,待仲秋之夜,一个都别留。” “可派去盯梢的人回报,那两个使臣仍在打殿下和世小爷的主意。”,阿忍又道。 “无妨,我和于世都在睿王府,就他们那几个人,也就只能是打打主意罢了。” 叮嘱完相关事宜后,我同于世提着魏驰那壶御赐的百年陈酿,来到了一处极其隐蔽且不显眼的深巷子。 深巷子的尽头,有一家面具铺子。 铺子外面的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面具。 有祭祀用的傩面,也有孩童们喜欢的狐狸面具。 本就不是什么赚钱的营生,却开在如此难寻之处,定是有其中的道理。 推门走进铺子,挂在门梁上的竹制风铃叮当作响。 正在雕刻面具的主人闻声,抬头看向我和于世。 “终于来了,还以为你要顶着那张脸,过一辈子呢?” 第175章 虚颜 面具铺子的主人便是虚颜。 虽已过而立之年,却仍旧长着一副清秀温润的少年面孔,俊逸倜傥,风度翩翩。 虚颜无妻女,身边仅有两名女婢陪侍。 他嗜酒如痴,却不像我父皇那般喝酒后凶残暴躁。 醉酒之后的他笑颜绵柔,安静温和,且兴致来的时候,更是能画得一手好丹青。 其中有几幅化名的佳作,还被许多文人墨客所追捧。 他笔下的人,神情姿态,惟妙惟肖,宛若真人。 作画如此,另一个技艺更是了得。 虽不知虚颜师从何人,但他却有着极高超的易容之术,普天之下非他莫属。 但他会易容术之事,也是极少的一些人知晓。 当然,要找他做事,酬金自然也很高。 三年不开张,开张一次吃三年。 今年,他又为晏王办了两次事,一年内接连开了两次张,想是已够虚颜吃六年的了。 虚颜不是只给晏王做事,只要给钱给得够分量,谁给活儿他都接,捞银子毫无底线。 上次舒妃的十皇子一事,那个乞丐小厮的脸,便是虚颜照着十皇子做的面皮。 只不过,那个是临时的,比不上我这张价钱贵。 虚颜放下手中雕到一半的狐狸面具,起身领着我和于世朝铺子后面的庭院走去。 庭院不大,却装点得甚是雅致。 竹林假山,水榭亭台,打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禅意。 “坐下吧。” 虚颜命我和于世落座,转身欲同身后的女婢吩咐什么。 会意他误会了什么,我紧声道:“今日不是找先生来取面皮的。” 虚颜微怔不解。 “还不取,都贴了快一年了,再晚点,就要跟你的脸长一起了。” 我莞尔笑道:“不急,仲秋之后便来取。” 虚颜随性不羁,向来不拘小节,当着我和于世的面儿,慵懒地往矮榻上一横,单手撑着头,侧卧着看我二人。 他同身后的两名女婢招了招手,两名女婢立刻上前,一个给他按摩胳膊,一个给他揉腿。 是个懂得享受的人。 “双儿姑娘走了?”,虚颜问。 第一次见虚颜,便是双儿姐姐带我来的。 如今物是人非。 我惋惜颔首:“走了。” “你们这些当细作的女子,也是可怜。” 虚颜不免唏嘘。 我莞尔不言。 虚颜转而问我:“莫不是你们主人又有什么吩咐?” “此次是柒娘想求先生做两张面皮,临时的,能挺个七八日便好。” 虚颜觑着我笑道:“银子可带够了?” 我摇头笑了笑。 “先生又不是不知我二人什么身份,哪来的那么多银子。” 虚颜眸光倏然亮了起来,撑起身,隔着案桌,朝我微微探头靠近。 于世在旁瞧见,抬起手护在我身前,似乎担心虚颜会突然对我做什么。 “先生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作何?” 虚颜抬手轻轻拨开于世的手,对他视而不见,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我。 “别人若是没银子,自是要赶出去的,可若是柒姑娘求虚颜,倒是可以通融一下。” 我挑了下眉头,回笑道:“如何通融?” “虚颜缺个夫人。” 毕竟有求于人,我也不好扇他脸,只能扯唇勉强给虚颜一个笑脸。 提起魏驰的那壶酒,重重地摆在了案桌之上,打开壶塞。 浓郁的酒香瞬间从里面蹿出,闻得虚颜眉毛都跟着动了动,一双眸眼登时弯成了两道月牙。 “好酒,真香!” 我笑道:“宫中御赐,百年陈酿,千金难买,柒娘这单生意,先生接不接?” 虚颜为难地看了看酒,又看了看我。 “啧啧啧,美酒和美人.......着实难选。” 说完又一脸欠揍地同我放肆道:“虚颜两个都想要,行吗?” 强压手中的痒意,我继续赔笑道:“美人比比皆是,美酒难寻啊。” 虚颜晃着手指头,否决我的话。 “柒娘这样的美人,可不好寻。” 我用手又扇了扇酒壶口,引得虚颜忍住不探头来闻。 掐准时机,我紧忙封上酒壶盖。 “先生若是不想接活,直说便是。柒娘也就不打扰了。” 我提起酒壶,拉着于世便要走。 虚颜叫住了我。 “就一壶?” 我转身笑道:“这个算定金,事成之后再给先生......” 一不小心,差点把“偷”字说出来。 我顿了顿,继续道:“拿一壶来。” 是给他魏驰和长生公公救命用的,拿他的酒,不过分吧。 “说吧,这次要做谁的脸?” “睿王魏驰,还有他身边的小太监长生。” “睿王长什么样,在下倒是见过,至于小太监长生,还得亲眼去瞧瞧。” 虚颜急不可耐地将酒壶夺了过去,忍不住先倒了一盏茶盏,尝了一口。 喝下去后,他满足喟叹:“嚯!好酒!醇香四溢,不愧是百年陈酿。” 似乎是为了另一壶酒,虚颜问得甚是爽快。 “何时要?” “仲秋节前便可,到时,于世会把人提前送到先生这里。” “没问题。” 我与于世起身,欲要辞别。 “还请虚颜先生保密,任何人都不要说。” “放心吧,若是连这点信义都没有,在下还能活到今日?” 临走前,虚颜又叫住了我。 “劝柒姑娘早点把事情办妥,来我这里把那张面皮取下。否则,白瞎姑娘原本的美貌了,那张脸皮可比现在的养眼得多。” 虚颜品着美酒,笑眼如月地看着我,慢声道:“一笑倾城,再笑......倾吾心!” 真是浮夸至极的一个人。 脸比都城大,心比万里江山广。 我看着虚颜,清浅笑道:“先生本是痴情专一之人,又何必每每故作风流呢?” “你怎知虚颜是痴情之人?” “先生屋内的那几张面皮,如果柒娘没看错,都是同一个人的脸。” “......” 虚颜又满了一盏酒,看着我慢慢品着,目光逐渐幽深,也逐渐......漫出几丝忧伤和思念。 “借酒消愁愁更愁,何苦呢?” “小饮怡情,大饮伤身,纵使是好酒,先生也勿要贪杯才是。” 马车缓缓驶离那条幽深的巷子。 于世问我:“晏王不是还让你去万花楼见他一次吗?” 掀起车帘,我探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 回身坐正,我摇头回道:“今日不行,出来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再不回去恐怕要被玄掣和长生公公怀疑,明日再寻去吧。” 同车夫说了声回睿王府后,于世不解道:“岁和,我想不通,你想救魏驰一命,为何还要管那个小太监?” “晏王想除掉的是魏驰,又不是那太监。纵然虚颜手艺再好,做两张面皮也是要费些功夫的,何必那么麻烦?” “因为......” 我默了默,反过来问于世:“如果是你,在最落魄难过的时候,是想自己一个人,还是希望至亲之人在身边陪你?” 于世不假思索:“当然是希望你......” 话说到一半,于世看着我愤愤地叹了口气。 他不悦道:“你还真是替他着想。” 第176章 难缠(加更3-1) 纵使再如何生气闹别扭,于世总是自己别扭一会儿,就又同我搭话,从未有过隔夜仇。 因为魏驰导致的沉默,在马车里,仅仅持续了片刻。 于世换了个话题,说着心里的担忧。 “以晏王的心机和城府,也不知咱们这次偷天换日的计划,能不能成功?” “就怕会突发什么变数。” 于世说的,亦是我担心的。 见我凝眉不语,于世忽然握住我的手。 “岁和,若是真的生了变数,你能下得了手杀掉魏驰吗?” 我掀起眼帘看他,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到时候念诗缓解紧张和罪恶感,应该能下得去手吧。 于世紧了紧我的手道:“若是你下不去手,我来替你。” 心绪烦乱,许多念头在脑子里打架。 可有一点我很确定,魏驰不能杀。 我同于世咬定道:“计划一定会成功,魏驰绝不会死。” ** 魏驰在宫内罚跪的第二日。 我和于世又挑了个时机,来到了万花楼。 “杀魏驰的事,可都计划好了?” 一改以往的俯首跪地,此次我和于世都是站着同晏王说话的。 曾经万花楼的姐姐叮嘱我,与主人说话时不能抬眼直视。 可如今晏王都知晓了我的身份,那卑微的姿态,我是再也不想装了。 下颌微扬,我半垂眸眼看向晏王,淡声回道:“也没什么好计划的,魏驰现在对我用情至深,警惕性甚低,挑个良辰吉日,在床上时杀了便是。” 晏王笑问:“你舍得?” “当然舍不得。”,我坦然回答。 闻言,晏王看我的目光都陡然变得犀利起来。 我却冲着他笑了笑,话锋一转。 “可舍不得又如何,晏王殿下又从未想过要给我和于世解蛊。” 叹了一口气,佯作一副无奈的模样,我继续言道:“比起睿王魏驰,我更舍不得自己的命,也舍不得南晋的传国玉玺,还有我们岁氏祖陵里的金银财宝。” 晏王的视线在我和于世之间来回游移了两番,他把玩着手中的折扇,面色狐疑地思忖了片刻。 “前些日子,听南晋来的那几人说,韩王这么多年,一直在暗中派人追踪你二人的下落。” “几经转折,查到你二人曾在南疆生活过几年,你还曾拜过师,学蛊制毒。” 晏王饶有兴味地瞥向我,冷幽幽地问道:“还需本王来替你二人解蛊吗?” 晏王会这么问,我一点都不意外。 既然南州画舫上的那老者都知晓我在南州学蛊制毒的事,通过晏王寻到我的那几个南晋人,便有很大的可能性会将这件事告诉晏王。 也没什么可慌的,我慢条斯理地淡声回他。 “整个细作营里,除了尚未成才的,无论男女,都被殿下在体内种了噬心蛊。” “殿下接触南疆蛊这么多年,想必是也对其中的玄机知晓一些的。” “蛊虫都是蛊医用自己的血来养的,下蛊的人不分,可是解蛊的人,必须由养蛊人来解才行。” “我虽在南疆学过皮毛,却根本不知为晏王殿下所用的蛊医是何人。” “毕竟,这在细作营里是机密,仅晏王殿下和你的一两个亲信知晓而已。” 晏王听完,语气闲适地笑道:“柒娘这话,倒也说得过去。” 那威冷傲慢的一张脸上,眼神深邃幽暗,唇角勾起的笑挂着几分让人不适的阴险和狡猾之意。 只听他晏王又说:“但本王也不是蠢的,你和于世进到本王的细作营,从一开始不就是奔着岁氏的传国玉玺来的吧?” 我与于世对视了一眼,静待晏王接下来的话。 “你们来之前或许便已经知道,想留在本王身边做事,便要服下会要命的虫蛊。如果本王是你们,定会有备而来。” 我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想缓缓神儿。 这老魏家的皇子,都是吃什么长大的,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难搞。 魏驰心思缜密,聪明得可怕;晏王阴险狡诈,相当地不好骗;靖王没怎么接触过,可那德性,就知道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主;而康王魏珩奇思妙想,脑子和癖好更是邪门儿得很。 忽然......我竟然有点同情那些嫁入魏家的女人们。 同时也有些庆幸,我就要及时止损了。 “晏王殿下的意思还是怀疑我和于世能有法子解掉体内的虫蛊?” 晏王拿着折扇,隔空冲我点了点。 “正解。” 不到最后决不能松口。 我试图打消晏王的疑虑。 “那便是晏王殿下想多了。我和于世既然敢进细作营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我们的目的确实是南晋的传国玉玺,那也是为了招兵买马,帮助南晋太子岁嵘重新从韩王手里夺回皇权,还有替我母妃和于世的父亲报仇而已。” “只要这两件事能实现,我和于世便是死而无憾。” “所以,我们是抱着必死决心来殿下身边谋事的。连死都不怕,区区一个虫蛊,我们还会怕了不成?大不了,就是被蛊虫噬心而亡罢了。” 我嘴巴都要说干了,晏王却没有半点动容之色。 他挖了挖耳朵,对着手指一吹,端的是全然不把人放在眼里的高姿态。 “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岁和公主说得再好听,就算是说出花儿来,本王也是不敢信的。谁知道你摸到传国玉玺的那刻,会不会过河拆桥,背刺本王?” 真是难缠得很! 第177章 轮我护你(加更3-2) 片刻思忖,我同于世示意:“出去等我。” 于世站在那里不动,冲我摇头拒绝。 “这是命令,不是商量。”,我端起了公主的姿态。 于世却偏头看向别处,双手抱剑在胸前,仍倔强地站在那里不动。 “我的话,你都不听了?”,我冷声质问。 “......” 于世胸腔上下大幅拱起回落了一下,长叹了口气,目光坚定地再次看向我。 “有什么事,一起担,可好?” 晏王安静地坐在一旁,看戏似地瞧着我二人。 “出去。” 冷着脸,我语气坚决,不允许于世再说个“不”字。 “......” 于世不情不愿,目光幽幽地看着我。 “别让我生气,出去等我。” 我缓和语气,又哄了他一句,“今日,你若是不听本公主的话,岁和以后都不理你了。” “......” 于世低头生起了闷气,站在那里别扭纠结了片刻,觑了我一眼,最后咬着后槽牙悻悻去了雅阁门外。 “晏王殿下也别兜圈子了,有话直说吧,有些事我自己担着就够了,没必要连累于世,毕竟传国玉玺是我们岁氏的家事。” 几声哂笑,晏王慢声道:“岁和公主的确算是聪明人,也难怪会在本王的细作营里,用短短几年的时间,就从一众女子中杀成了佼佼者。” 言语间,他拿出一瓶药来,放在茶桌上,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晏王拿捏人的本事,除了虫蛊、毒药,就没别的了?” 晏王一脸闲适,语调平平。 “好用的法子一两个就够,琢磨那么多花招又有何意思,反倒浪费本王风流快活的时间。” “这什么毒?”,我问。 “也算不上是什么剧毒,以前在细作营,想必你也都听过。” “来自南蛮小国的一种奇药,虽然可以让人欲仙欲死,可一旦碰了,寻常人很难戒掉。” “用的时间久了,人便会从内而外溃烂而亡,连解药都没有。” “既然你们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就证明给本王看。” 我蹙着眉头,说出了脑海里闪过的那种东西。 “阿芙蓉?” “对。” 这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喝了就要彻底受晏王摆布,任由他宰割,到那时连传国玉玺都没得讨了。 晏王用折扇将那药瓶又往我面前推了推。 “当着本王的面儿,把这个喝了。” 我看着那药瓶犹豫。 晏王则继续诱惑我。 “待你杀了魏驰之后,本王便将传国玉玺交给你,由你.....” 他着重在“你”这个字眼上,笑意亲和地继续说:“亲自带着本王的人,去你岁氏皇陵,替本王挖宝,然后三七分,你三,我七。” 可我压根就没想着跟晏王分。 晏王的担心是对的。 我就是打算过河拆桥,然后独吞,顺便......宰了他。 但演戏总是要有点诚意的,样子还是要装装的。 我讨价还价,“我四,你六。” “凭什么?” 我笑道:“凭我......有三个祖陵的地域图,还有墓道入口及暗道机关分布图。" "这三样......那南晋使臣有吗?韩王有吗?他们顶多也就知道祖陵大致在何处吧。” “否则,他们当初找到于世为何没立即杀了他,想必也是想严刑拷打逼问这个吧?” 说这话时,我其实很心虚。 因为......我又在撒谎。 我仔细瞧着晏王的神情变化,尽管晏王也极其善于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可那稍纵即逝的眼波,还是出卖了他。 勾唇浅笑,我自信满满。 走到茶桌前,将桌上的那个药瓶又推还给了晏王。 “这东西听说千金难买,睿王殿下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本公主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便是......” 我顿了顿,那个特殊名字才绕唇而出。 “杀了魏驰。” 晏王看着我不语,似乎在斟酌衡量着什么。 我趁热打铁,玩起了欲擒故纵。 “晏王殿下若是不信岁和,想和韩王的人合作,也可以啊。” “到时,你们的人都死在暗道机关里,我或许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晏王殿下是个聪明人,先好好琢磨琢磨吧。” 晏王眯眼瞧了我半晌,笑得有些轻浮放荡。 “不若,公主日后跟了本王如何,本王愿意替自己的女人招兵买马夺江山,到时江山分本王一半便可。” 青天白日的,就在这里做春秋大梦? 我讥诮道:“对于一个熏香都还没点着,就泄了的男人,本公主可不感兴趣。” 似是被我踩到了痛处,晏王脸色登时变得异常难看。 “既然如此,本王就再加个筹码。” 晏王收回那瓶药,同我提出另一个要求:“魏驰手里那些关于本王的文书证据,在杀掉魏驰时,也一并替本王拿过来,连同那个证人,寻到后,也杀了。” “成交!” 我笑了笑,转身朝雅阁门前走去。 背对着晏王挥了挥手,语气略显懒散地同他道:“仲秋节后,殿下就等着来睿王府奔丧吧。” 回睿王府的路上,于世从坐在马车上,就一直在追问我到底跟晏王单独谈了什么。 我实话实说,他却不信。 “既然如此,你何必让我到雅阁外面去等你?岁和,你实话实说,到底又跟晏王做了什么交易?” “真没什么,只是当初怕谈不拢,真要答应晏王什么要求,怕连累你,便想着先让你出去后再谈。” 于世的眉眼染上不悦,炮语连珠地讨伐起我来。 “从儿时离开南晋,什么事你我都是一起面对。” “当初说好的同进同退,同生共死,可为何最近两年,每次有事,你总是想要把我摘出去?” 瞥见于世的肩头上不知从哪儿挂了片落叶,我伸手替他摘掉。 语气平和地回答他刚才的话。 “因为你很重要。在这个世上,你是岁和最亲最亲的人,比太子哥哥还要亲。” 我句句发自肺腑,没有半句虚假。 “小时候,都是你保护我,现在,岁和想好好保护你。” “于世,你要站在我身后好好地活着。只有你在,我才有底气继续杀下去,为我自己,为你,为太子哥哥,为岁氏江山,杀出一条活路来。” 于世怔怔地看着我,黑翘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嘴角又缓缓泛起笑意来。 他撇嘴、挑眉、点头,然后挠额头。 似乎是在用许多的小动作来压制心中的某种情绪。 “你干嘛,跟野猴子似的。”,我佯作嫌弃地调侃他。 于世避开我的眼神,掀起车窗朝外面瞧了一眼,回了一声:“开心。” 第178章 快如梭(加更3-3) “几句话而已,至于吗?” 于世转头看向我,略带痞气的脸上,笑意俊朗明耀。 “当然,你刚刚说了,我是你最亲最亲的人。” 说着说着,于世俯身朝我这边靠近,本就有些痞气的他,此时看起来更是一副不正经的纨绔模样。 “既然属下是公主最亲最亲的人,那公主能不能亲一下?” 我抬手轻拍了于世一巴掌。 冷傲地说了一声:“滚!” 一巴掌拍完,于世的脸反而贴得更近了:“亲都不给亲一下,算什么最亲?” “你见过亲人亲亲的吗?” “我娘就亲过我。” “我又不是你娘。” “......” 我身子后仰,又拉开了一点距离:“本公主劝你别得寸进尺。” 于世撇嘴皱眉,委屈不悦的神色中尚带着几分少年稚气。 “还说是最亲最亲的人?公主就是这么对待的?” 我翻了个白眼,有些后悔刚刚说的那些话。 伸手用力钳住于世的脖子,我佯奴道:“你再跟我贫嘴,信不信本公主掐死你。” 于世一侧唇角勾起,笑得痞里痞气的。 “公主要是掐死我,还怎么为我,为你自己,为太子,为岁氏江山,杀出一条活路来?” “我......” 于世是最懂如何气我的,每次调皮气我,都能把我气得肝儿疼。 我咬牙切齿:“本公主有些日子没踹你了,你这是要上房揭瓦吧?” 脖子掐着,腿踹着。 于世却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哎哎呀呀地还越笑越欢畅。 腰间猛地一沉,他突然搂住了我。 一双眸眼晶晶亮地瞧着我,道:“岁和,你放心,我一定比你晚死。等你老了走了,我把你好好安葬,然后再去找你,绝不让你孤单一人留在这个世上。” 这话让他说的,我真是想哭又想笑。 于世伸出小拇指来,“拉钩。” 我伸指勾住。 拇指对着拇指,就像儿时玩耍时那般,一起念道着:“一百年,不许变。” 随后,我蛮力按头,将于世推开,坐回原位。 于世大喇喇地坐在一旁,美滋滋地想了会儿什么,突然问我:“你跟魏驰那臭狐狸拉过钩吗?” 我想了想:“没有过。” 于世眼睛又亮了一瞬,凑脸过来:“真的?” “真的。” 他随即笑得眉眼弯弯。 “你又乐什么?”,我问。 “没什么。” 完了,他又翘起了二郎腿,叹道:“哎,这仲秋节,怎么还不到?” “......” 于世嫌时间慢。 而我,嫌时间......快如梭。 ...... 回到睿王府后,我通过地下密室,回到魏驰的寝殿。 刚推开寝门,便见蔺棠捧着一筐柑橘,坐在殿门前的石阶上,正撸着糯团儿玩。 听到殿门吱呀一声打开,蔺棠回过头来,诧异地眨了眨那双大眼睛。 “柒姐姐在里面啊?” 她起身蹿到我面前,“我刚刚敲了好几次的门,里面都没动静。” “可能是我睡得太沉,没听到。” 我随意编了一句敷衍她,换了个话题问她:“你怎么坐在这儿?” 蔺棠举起手里的那一筐柑橘,“给柒姐姐送橘子啊。” 口是心非。 这框橘子肯定不是送给我的。 “你怎么没去找于侍卫?”,我明知故问。 蔺棠自己迈进寝殿里,找了一处坐下,“去找了,但是其他侍卫说他今天不当值,出府去逛街了。” 我在她身旁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闲聊了一会儿。 后来,蔺棠说要给我剥橘子吃。 可橘子剥了半筐,一大半都进了她的嘴。 突然想起旁边还趴着个糯团儿,蔺棠施舍般地扔了两瓣橘子给它。 糯团儿张着个大嘴,冲着蔺棠呲牙咧嘴,叫了几声,然后翘着白绒绒的狐狸尾巴,高傲地走到角落里趴着去了。 猫里猫气的,跟魏驰那副孤冷傲气,不爱理人的模样,倒是有点像。 想起南州时的许诺,我问蔺棠。 “你不是要拜我为师吗,怎么不叫师父,一直叫我柒姐姐。” 蔺棠听了,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她美滋滋地摇头晃脑,一口一口地嘬着橘瓣里的果汁,“我决定了,不拜你为师。” “不学了防身术了?” 蔺棠摇头。 “学啊,但不想跟你学。” 她笑道:“我要跟于侍卫学。” “那我是不是还得把那串珍珠还给你?” 蔺棠像是早忘记这茬了,我这一提醒,眸眼登时又圆了两圈。 “对哦,我的拜师礼。” 她转头看了看我,似乎在斟酌该不该收回。 好像忍痛割爱似的,她五官都要扭在一起地憋了半天,说:“算了,送你了,以后左右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嗯,就不外道了。” 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她就要跟我当一家人了?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你还想不想去南风馆看好看的男倌儿了?” 蔺棠歪头看着房顶,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发髻上鹅黄色发带条条轻垂,随着卷进殿内的秋风轻轻飘动,显得十分灵动可人。 她秀眉紧拧,认真又慎重模样,好像在思考什么天大的事。 “南风馆的男倌儿再好看,会有于侍卫好看吗?” “若我去看男倌儿,以后被于侍卫知晓,他会不会觉得我太轻浮,太好色?” 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半晌,她看向我,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还是不去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哦?” 蔺棠异常坚定,用力点头:“嗯,不去就不去。” “子休哥哥呢,还在宫里罚跪呢?”蔺棠问。 “嗯。” 说句话的功夫,蔺棠又剥了个橘子,一大半都塞进了嘴里,吃得汁水迸溅,全都溅到了我脸上。 我抹了一把脸,嫌弃地瞥了蔺棠一眼,坐得又远了些。 蔺棠边吃边嘟囔:“哎,可惜哦。” “可惜什么?” 第179章 配不上 “可惜我大姐姐有眼无珠,没福气,错过了子休哥哥这么好的亲王。” 我片字未言,静静地听着蔺棠继续往下说。 “你昏睡的这些日子,我几乎每日都来。” “柒娘有所不知,子休哥哥待你是真好,看到了他,就想起了我娘,忽然觉得我娘把我拉扯大真是不容易。” “......?” 这我就听不懂了。 “你娘跟殿下......怎么还能扯上关系?” 蔺棠理所当然地点头:“能啊。我娘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大,子休哥哥也是差不多这么照顾你的啊。” “......” 我半张着嘴,如同石化了一般:“此话怎讲?” 蔺棠又塞了半个橘子进嘴里去,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说:“那你又不是仙女儿,昏睡了快大半个月,虽不进食,但总是要进水的,就算不拉那也得......” 我瞬间听懂了,一手扶额,一手抬起示意蔺棠打住。 “子休哥哥都没跟你说?” 我红着脸摇头,恨不得当即撞墙死了算了。 那些场面光想想,我就尴尬得要死,脚趾都开始抠地。 “那子休哥哥可真傻,这么好的邀功机会,都不说。” 我紧忙换了个话题:“你大姐姐呢?” 蔺棠漫不经心地道:“都城里规矩多,我大姐姐不想给娘家丢颜面,已经搬回到我们蔺府住了,这几日在忙着准备嫁妆的事。不过......” 蔺棠塞了半个橘子给我。 随后,她又继续说:“听说,北边战事吃紧,北臻国难打得很,圣上想在子休哥哥和七殿下之间选一人,率兵赶到北边去支援,” “估摸着,要是选了七殿下去,他和大姐姐的这门婚事,就得又得往后推个一年半载的。” 蔺棠捂着嘴,忽然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 她对着我极小声地说:“我不小心偷听到我父亲和大哥哥聊,说当今圣上有意要立子休哥哥为太子呢。” 又坐了一会儿,蔺棠起身要走。 “柒姐姐好好休息吧,我猜于侍卫也该回来了,我去瞧瞧他。” ...... 是日夜里。 入睡前,长生公公又把暖宫的汤药端给我。 反正也喝不了几日了,我痛快地一口都喝下了。 躺下毫无困意,我披了件魏驰的外袍,起身来到殿外。 不曾想长生公公还守在殿外。 “长生公公不歇息?” “殿下让咱家看着你,免得夜里乱跑。” 我不屑地笑了一声,提醒道:“也别光殿门前守着啊,地窖入口那边不安排人,柒娘想乱跑还是能跑的。” “哎呀!” 长生公公惊叹了一声,拍了拍脑袋瓜儿:“咱家光担心殿下了,竟然把这茬儿给忘了。” 我笑了笑,走到殿前的石阶上坐下。 “公公无须担心,柒娘这不好好在这儿呢吗?” 身后忽然安静下来,没等到长生公公接话,我回头看去。 却见长生公公拿着蒲垫,从殿内跑了出来。 “柒姑娘,天气入秋了,地下凉,可不能这么直接坐着。” 长生公公将蒲垫放在石阶上,催促道:“快点,坐这上面来,不然那些汤药都白喝了,到时殿下又要怪咱家了。” 不好辜负长生公公的好心,我起身坐了上去。 月牙弯弯,夜风瑟瑟。 我和长生公公并排坐在石阶上,一起望着天。 “马上就要到仲秋节了。”,我怅然道。 长生公公回道:“是啊,还有十天就到了。” 就只有十天了。 可是魏驰还要在宫里跪上一日一夜,算一下,要后日才能见到他。 “我有点想殿下了。”,我喃喃道。 长生公公也在旁边低声附和。 “咱家也想了。也不知殿下在宫里怎么样,入秋了,天气凉,夜里跪在太和殿里,保不齐会冷。” 我突然想起在凤鸾宫里时,魏驰夜里偷偷潜入皇宫去看我的事。 于是我便问长生公公:“殿下之前不是有法子夜里入宫吗,我们现在可否去看他?” 长生公公为难地摇了摇头。 “自从皇后宫里的葛公公消失后,宫中守卫变得异常地严,今日当值的禁卫军领头又不是殿下的人,肯定不行。明日倒是可以试试。” ** 次日晌午,蔺芙竟同蔺棠一起来了睿王府。 蔺棠坐了没多久,便又跑去找于世。 魏驰的寝殿内,此时仅剩我和蔺芙在案桌前面对面跪坐着。 我忽然想,若是不知情的旁人瞧见,定会误认为是对孪生姐妹坐在一起闲聊。 蔺芙安静地看着我点茶,直到我将一盏点了绿竹图案的茶盏推到她的面前。 “柒娘的点茶技艺,甚为精湛,就是都城的名门贵女,都未必有柒姑娘这般手艺。” 我也不谦虚,微微颔首莞尔。 “殿下那么难伺候的一个人,柒娘若是技艺不好,怎么讨他欢心。” 其实,论点茶技艺,在细作营里时,我算倒数。 书画没什么造诣,一双惯于杀人射箭的手,干不了细活。 常常画猪不像猪,画狗又像猪的,一番苦练后,也就只能画好三种纹样。 一个绿竹,一个兰花,一个写意山水画,都是随意勾勒几笔,点出意境便可。 再复杂点的话,就要露短了。 蔺芙拂袖,举止优雅地端起茶盏,认真地品了一口。 “好茶。” 魏驰的茶,能不好吗? 蔺芙又饮了几口后,缓缓放下茶盏,恬静温柔的外表下,却没有半点与他人相处时的亲和之意。 她冷着面色,淡漠问我:“看你对那个于侍卫甚是情深义重,我一直很好奇,你对子休可有真心,还是柒娘在意的真的只有荣华富贵?” 无聊。 关她屁事。 隔着窗棂,我侧头望向寝殿外的庭院。 仅仅几日而已,银杏树的叶子就已落了一大半。 秋风卷过,枝丫颤颤巍巍,零星挂在上面的几片叶子,也随风飘飘零零而落。 落叶悲秋,伤离别,是谁说的秋日胜春朝? 视线回移,我面色平静地看向蔺芙,声音疏漫地回道:“蔺芙姑娘今日来想必是有话要说吧?” “的确。” 蔺芙见我态度不善,便也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恕我直言,殿下身为皇子,身份尊贵,柒娘出身地位,配不上殿下的人,也配不上殿下的真心。我想请你离开他,莫要再辜负伤害他。” 我没憋住,冷笑出了声。 第180章 登峰造极 “蔺芙姑娘又有何资格说我呢?” 我看着蔺芙讥笑道:“更何况,蔺芙姑娘都要嫁人了,我们萧王妃都不曾干涉的事,又哪轮得到你管。” 蔺芙面色不是很好看。 唯唯诺诺的软性子,一时间想强硬起来,也是件难事。 看得出来,为了魏驰,蔺芙是真急了。 她低下眸眼,纤纤素手紧握茶盏,拇指指尖一下下勾划着光润的盏面。 片刻,蔺芙又红着眼看我道:“我是没资格,可再没资格,也比你有资格。” “我与殿下从儿时便相识,有数十载的情义,以友人的身份,蔺芙不希望殿下身边有你这样目的不纯、心思不正、身份低微的女子在。” 真是虚伪。 曾经那个被人人称赞的世家嫡女也不过如此。 我毫不留情面地揭穿蔺芙。 “蔺芙姑娘的话说得可真好听。” “归根结底,还不是嫉妒、不甘罢了,殿下那里你没法子,便跑到柒娘这里来叽歪。” “你感到不甘,是因为我顶着一张与你相似的脸,享受着本该属于你的宠爱。” “你嫉妒,因为好像魏驰待我,比待你时的情义还要深沉炽烈。” “你想不通,想不明白,明明都长得都差不多,一个出身清流世家的贤良女子,为何比不上一个出身卑贱的女婢。” “殿下可以疼我爱我,为何不能原谅你,重新疼你爱你?” 内心阴暗的一面被人揪出来,换谁面子都不好看。 爱哭的蔺芙又流下了她那不值钱的眼泪。 可惜我铁石心肠,不为之所动,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犀利。 我慢声笑道:“好好想想吧,如今,是不是只有蔺芙姑娘自己仍活在过去?” “人都会变,没有谁会原地踏步地等着谁,殿下也一样,他不再是那个满眼只有你的单纯少年郎了,而你......却仍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只会靠眼泪博同情的少女,试问,谁会喜欢?” “就算跑到我面前,来奚落贬低我几句,那又有何意义,弄丢了的终归是找不回去了。毕竟,是你的,老天爷怎么都会留给你,也不用你急得乱跳脚。” 蔺芙的红唇无声张合了两次,最后失语地笑了笑。 “今日倒是显得我浅薄了。” 我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是有点。” 和蔺芙又貌合神离地聊了半炷香后,蔺棠闷闷不乐回到寝殿。 也不知在于世那里受了哪门子气,谁跟她说话,她都撅着嘴不理人,蹲坐在殿门前,磋磨糯团儿,惹得糯团儿都嚎出了狗叫。 姐妹两人坐了没多久后,便打道回府。 我站在殿门前目送二人离开,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心里计算着离开的日子。 还剩九日了。 夜里。 亥时一过,长生公公让我换了身小太监的装扮,由魏驰宫内安插的内应,带着我们避开禁卫军,一路朝太和殿而去。 “长生公公,在下还得回去当值,就先送到此处了。三更时还会轮一班值,两位定要赶在三更前出来,到时我在此处候着二位。” 长生公公同那御林军道了声谢,领着我,轻车熟路地继续往前走。 去往太和殿的路上,要经过养心殿的御前花园。 御前花园少有人来巡查,我与长生公公如入无人之境。 轻手轻脚顺着抄手游廊,在途经望春阁时,却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人语声和喘息声。 我与长生公公警惕地顿住脚,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轻点,只嘬这边好痛,换这边也嘬下嘛。” 女子哼哼唧唧,娇嗔的声音听得旁人都是老脸一红。 “要九浅一深……,嗯,这就……对了……” 这一听,我便知望春阁里的女子是谁了。 九浅一深,这话也就若谷道长能说得出来。 “你这道姑,可真是淫荡,刚刚被圣上宠幸还不够,老家伙刚躺下,就又来勾搭我。” “这两大团儿,一会儿不被人捏,就难受是吧。” 男子气喘吁吁,一边动作一边拍打着什么。 “说,我厉害,还是圣上厉害?” 若谷道长声音破碎地低吟道:“赵……赵……侍卫最,厉害。” 望春阁里,不堪入耳的骚言浪语,一句接着一句,直到我和长生公公小心翼翼走到抄手尽头,一转弯耳边才算落个清净。 长生公公与我对视了一眼,皱着眉摇头,满脸的嫌弃。 “这若谷道长,竟是这般不安分的主儿,在圣上身边侍奉,都胆敢如此,若当初真留在了睿王府……” 长生公公“嘶”了一声,道了句:“细思极恐啊,还好咱们殿下洁身自好。” 我眼角唇角微微抽动。 有话想说,却只能在心里念叨了一句。 长生公公是没见到,魏驰在床榻上骚浪起来,跟“洁”字可是不沾半点边,没比若谷道长好哪儿去。 比如...... “含住。” “咬太紧了......松些。” “夹得再紧些......” “柒娘好润,本王还想要......” 这些不堪入耳的骚话,可都是从他魏驰口里蹦出来的。 可惜了。 若谷道长如果真能与魏驰凑到一块去,那双修大法或许将会登峰造极。 借着夜色的遮掩,终于平安来到太和殿的院门外。 “柒姑娘去吧,咱家在这儿侯着。” 说话间,长生公公将手里的食盒递给了我。 我提着食盒,学着宫里太监俯身急行的姿势,走到太和殿的院门外。 “何人?” 院门前的侍卫举刀拦行。 “奴才是凤鸾殿新来的小太监,嬷嬷奉皇后娘娘之命,安排奴才来给殿下送些吃食,免得夜里跪地反省饿到肚子。” 侍卫上前打开食盒瞧了一眼。 “进去吧。” 穿过殿前庭院,径直来到太和殿的门前。 轻轻推开殿门,空旷无人的大殿内,魏驰背对着殿门,独自一人盘坐在蒲团之上,而不是……跪着。 我不由勾唇偷笑。 也是,魏驰怎会苦了自己。 那么猴精的一个人,该偷懒时必定会偷懒。 许是知晓此时能来此处的不会是圣上,他连头都没回,没有半丝慌乱地沉声道:“何人?” 我提着食盒走过去,在他身前跪下。 而魏驰却仍闭着眼,高冷地板着一张脸。 我将食盒盖子掀开,柔声笑道:“殿下这么坐着,就不怕有人告到圣上那里?” 魏驰蓦然睁开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愣了下。 转而眸眼漾着极盛的笑来,将我一把揽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第181章 荒唐 “当然是奴婢想殿下了。” 我窝在魏驰的怀里,双手用力环抱那劲瘦又结实的腰身。 手臂圈得一紧再紧,将短短两日的思念,都转化成了拥抱他的力度。 带有薄茧的手指轻轻勾起我的脸,魏驰唇角轻扬,炙热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在我面颊上游移。 他看到我明明高兴得紧,却又说:“明日本王就回府了,何必冒这个风险入宫。” 如若可以,我当然也不想冒这个险,若是被发现,反倒给他添麻烦。 无奈能腻歪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少,我一晚都不想浪费。 可这话,我又不能同魏驰说。 只能紧了紧鼻子,同他撒娇笑道:“奴婢想殿下想得紧,左右睡不着,便想偷偷溜进宫里陪陪殿下。” 魏驰胸腔轻颤,挑了下眉头,偏头笑得极开。 “本王的柒娘,总算是长了一回心。” 从他腰间抽回手,我捧着魏驰的脸,仰头亲了他一下。 魏驰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太好看了。 只是,他很少这么笑。 平日里就算笑,也只是唇角轻轻一样,笑得极其清浅,不像今晚笑得如此开怀,好像一朵花开在了我眼前。 魏驰的眼睫毛还很长,又长又密,闭着眼睛睡觉时,也好看得很。 指尖忍不住伸出去蹭他的睫毛,茸茸的,软软的......勾得我忍不住又亲了他一下。 魏驰也不烦,就任由我摆弄,噙笑的眸眼映着殿内的烛火,温柔明耀得一塌糊涂。 “殿下坐在这里不好好反省,在想什么?”我柔声问他。 “在想一个人。” 我登时变了脸色,“在想谁?” “在想......” 如花的笑意淡了下去,魏驰慢声道:“在想南州画舫上,灯影戏里讲的那个南晋岁和公主。” “......” 魏驰这是要跟我捅破窗户纸了? 我一瞬不瞬地瞧着他,试探性地问道:“然后呢?” 他回道:“想她儿时的经历甚是可怜,比本王还要可怜,可怜到让本王很心疼。” “柒娘......” 魏驰转而唤我的名字。 “嗯?” “本王会好好待你,乖乖留在本王身边再等几年,到时定会给你最高的名分。” 等几年? 等他继位登基,等他权倾天下? 我哪等得起。 再说,最高的名分是萧王妃的,哪轮得到我。 我口是心非回他:“好,奴婢等着。” 探身从食盒里捏出一块糕点,送到魏驰的嘴边。 “长生公公担心殿下会饿,特地给你拎来的,殿下快吃一口,免得浪费长生公公的一片心意。” 魏驰头微微后仰,半眯眼看我,拒绝我的投喂。 他看我的眼神和唇角斜斜勾起的弧度,意味极深。 都在一起这么多日子了,我能看不出他的那点小心思吗? 调情勾引一事,我最上道了。 唇齿咬住糕点的一头,我探身送到魏驰的嘴边。 幽深的眸底荡开温柔的涟漪,魏驰抬手扣住我的后脑勺,咬住糕点的另一边,很慢很慢地啃咬着。 一口,两口,三口......不断缩短着唇瓣之间的距离。 映在他的眸眼中的烛光,也被不断加深的笑意和情欲挤碎成星星点点。 露在唇外的糕点被他吃光,唇珠轻轻擦碰,下一刻湿滑的舌尖便将那所剩无几的糕点顶进了我的口中。 魏驰收吻,拇指压在我的唇上,若轻若重地碾磨着。 冷白的面色被笑意和烛火晕染,温柔俊美得勾魂夺魄。 咽下口中的软糯香甜,我忍不住凑上前去,啜豆腐般用力亲了他一口。 我扯唇笑得极开,毫不掩饰我对他的喜欢。 然后,学着他以前对我说过的话:“殿下的嘴,好甜。” 魏驰把我的嘴掐成了鸭子嘴,笑着质问。 “本王就只有嘴甜?” 我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胸,“这里的两颗,洗干净了也是甜的。” 魏驰垂眼,拉丝的目光在我的面颊和唇瓣上游移。 绯色的薄唇轻轻张合,他缓缓贴近我的面颊,又问:“还有吗?” 人不正经,我这手也跟着不正经。 握弓握剑握得顺手了,一切形状相似的东西,都握得相当地顺手。 小手探向那早已起了反应的地方,我凑到魏驰耳边,小声道:“还有,但是......不可描述。” 魏驰转过来咬我的耳朵,意乱情迷地呢喃道:“柒娘真是好大的胆子,可知这是何处?” 我答:“太和殿,圣上与群臣议事之地。” “如此庄重肃严之地,怎敢勾引本王,脏了此处?” 魏驰话是这么说的,可动作上却是愈发地放肆,丝毫没有对此处抱有敬意。 “若是你我今日脏了此地,日后本王在此处与父皇和群臣议事,岂不要满脑子都是今夜的荒唐行径。” 魏驰呼吸轻喘,一边说着不可以不该,身子却诚实得很。 他细细亲吻着我的面颊,大手覆在我的手上,压着声音在我耳边道:“松一点,再快一点。” 魏驰眼尾绯红,迷蒙如醉的眉眼渐渐沾染了情欲。 我目睹着魏驰的神情逐渐变得难耐,焦躁,面红过耳。 他乖乖不动,仿佛是落在我手里的羔羊,任我掌控与宰割。 心中使坏,我突然松了手。 魏驰一脸茫然地睁开眼,欲求不满地看向我。 见我开始收拾食盒时,他猛然抓住我的手,气息粗沉地质问:“火都撩起来了,柒娘突然撒手不管算什么,耍本王?” 我点头笑得狡黠。 “长生公公还在外面候着呢,奴婢先走了。” 魏驰可怜兮兮地凶道:“不行,本王现在难受得很,完了再走。” 我佯作乖巧,撇嘴道:“好吧。” 却趁魏驰松懈之时,拎起食盒就跑向了殿门。 临出门前,我回头冲他笑道:“夜长难眠,殿下便自己在这里好好纾解吧,这样日后在此处议事时,想的便都是殿下自己如何脏了这太和殿,跟奴婢可没有半吊银钱的关系。” 魏驰坐在原处,看着我又气又恼又哭笑不得。 第182章 算账 距离仲秋之夜,还剩八日。 温晴接连在睿王府门前说了两天我和魏驰的情爱故事,连带着还给苧侧妃和玄影侍卫的事也编了一段。 都城里的女子,不论老少,最是爱听。 许多妇人领着孩子,成群结队地搬着矮凳,到睿王府门前,一边摘菜,一边听温晴讲得口沫横飞。 为了便于虚颜远远观察长生公公的长相,今日我特意将长生公公也拉到了府门前,与他倚靠在镇府石狮旁,一起听着热闹。 虚颜就坐在那群妇人和女子中间,一身竹绿色甚是显眼,颇有种万花丛中一点绿的意思。 他拿着炭笔和宣纸,时不时瞄长生公公几眼,然后在低头唰唰地在纸上勾画着。 跟随魏驰这么多年,长生公公亦是警敏得很。 他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步子,站到了我身后。 虚颜回头时,扯脖子瞧不见长生公公,便朝我偷偷递了个眼色。 那副不耐烦的样子,好似在说:边儿去,别站那儿碍眼。 我会意,也不动声色地向旁侧挪了挪了。 结果长生公公也继续跟着挪。 我也不耐烦起来,“长生公公,你听戏就听戏,老往我身后躲什么?” 长生公公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身边,朝人群中的那抹绿努了努下巴。 语气阴柔道:“那个人,色眯眯地老瞧着咱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 我咽了咽口水,没说话。 还嫌弃上虚颜了,人家的那门好手艺,可是能救他主子的命。 为了帮虚颜,我不得不自恋道:“长生公公莫不是误会了,那男子分明是在瞧我。” “是吗?” 长生公公狐疑了一番,似乎说服了自己,却仍骂着虚颜。 “胆敢觊觎柒姑娘,那更不是什么好东西,穿得绿了吧唧的,跟条草蛇似的。” “......” 敢情虚颜在长生公公眼里,就不是个好东西。 “柒娘。”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我循声望去,竟是玉生扛着个小板凳,冲我摆手,意气风发地款款走来。 他今日穿了一袭红色紧袖武袍,扎着黑色皮制束带,高高的马尾红丝带紧束,丝带轻垂,偶尔随风飘飞。 十足的少年气,恣意明朗,不羁风流,成了睿王府门前最明艳的那抹颜色。 “玉生侍卫莫不是也来听书?”我问。 玉生喜滋滋地点头。 “正是,听说这里有人讲你和睿王殿下的故事,我闲来无事便过来听听。” 他晃了晃手里的那包吃的,邀请我道:“柒娘要不要一起坐,我带了烤栗子。” 我得盯着长生公公,便客气地拒绝了玉生。 玉生大方地塞了我一把栗子,搬着板凳挤到了一群女人之中。 那一身红,倒是与虚颜的那一身绿,相得映彰。 温晴是个会吊人胃口的。 讲到关键时刻,突然像模像样地敲了下惊堂木。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听客中不乏有脾气暴躁的大姐,不悦地朝温晴扔了根葱。 “睿王殿下的手摸柒娘哪儿了,怎么不说完啊?” 温晴摊手道:“自己想嘛,这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 其他大妈大姐也跟着暴躁了起来,纷纷朝温晴扔了几片烂叶子过去。 “姐妹几个在这儿听了半天,温姑娘就给我们听这......?” “对,继续讲,睿王殿下到底把柒娘怎么了?” 温晴偷偷看向我,一脸为难地回呛道:“能,能,能怎么了啊,当然是,把柒娘酱酱酿酿啊......” 大妈大姐们高喝道:“什么酿酿酱酱,温姑娘讲清楚点,我们就爱听这个。” 温晴要跑,听客们抓着她不放。 玉生坐在那里看热闹,吃栗子,甚是开心。 虚颜则趁机又多瞧了长生公公几眼,在手中的宣纸上迅速勾画,同我递了个胸有成竹的眼神后,起身离开。 温晴正愁不知如何脱身时,宫里的马车将魏驰送到了府门前。 他一下车,府门前的喧闹戛然而止。 魏驰瞧着府门前那一地的菜叶子、瓜子皮、栗子壳,脸色登时就黑了下来。 “长生!” 简简单单的一句怒吼,不怒自威的气场登时迸发,一群听客慌慌张张地捡起板凳,拽着孩子,提着菜篮子,灰溜溜地瞬间就散没了影。 就连玉生都溜得极快,临走前还把剩下的半包栗子都塞给了我。 也难怪魏驰发火,一回来就见到自己王府门前乱糟糟的,心情能好才怪。 长生公公少有地被魏驰罚了跪,温晴虽然已不是睿王府的人,但事由她起,也被罚了跪。 最冤枉的要属萧王妃了,因管家不利,纵容外人在府门前放肆,也被罚了跪了。 魏驰的寝殿门前,从左到右,加上玄掣等若干人,整整齐齐地跪了三排。 唯独我,悠闲自在地坐在殿门前的石阶上,扒着玉生给我塞的半袋烤栗子,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三排人。 我都要走了,竟还能看到睿王府会有这等场面。 老天真是待我不薄。 温晴抬眸瞥了我一眼。 “柒娘,你过分了啊,仗着殿下对你的宠爱,竟然坐在那儿看起了我们的热闹。” 我正想着怎么逗温晴呢,身后忽然有股冷寒之气逼近。 手中的栗子立马就不香了。 “看够了吗?” 沉冷淳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只听魏驰又道:“昨晚的账,本王还没跟柒娘算呢。进来,算账!” “......” 三排人在殿外跪着,魏驰却要跟我在殿内“算账”? 丑角到最后竟然是我自己。 怎么想,都是我最惨。 半包栗子从手中脱落,栗子顺着石阶弹跳滚落,滚到了那三排人的中间。 玄掣不拘小节,偷偷摸摸捡起个栗子,扒了放进嘴里,吃得很香。 翠晴和温晴的女婢也纷纷效仿,跪在那里捡了几颗栗子吃。 这下反过来是温晴幸灾乐祸了。 她跪在那里,一副什么都懂的模样,冲着我挤眉弄眼。 “柒娘,殿下在叫你呢,还不快起来进去......算账?” “好好算,卖力点!” “......” 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见我懒着不动,魏驰声音轻佻道:“要不,就在这儿算?” 我腾地站起身,疾步跑进了殿内。 忙活了好半晌,魏驰倒是一脸享受,我确实相当辛苦。 我佯作娇气,捏着嗓子扮可怜:“殿下,奴婢知错了。” 魏驰却神色难耐地按着我的手,引导力度和节奏,并命令道:“昨晚耍本王耍得不是挺开心?继续,不准停。” “.......” 要不,我还是真杀了他吧。 第183章 日久见人心 留给我和魏驰相处的时间,只剩五天了。 昔日里,那些不起眼的、侍奉人的小事,如今都显得弥足珍贵。 连服侍魏驰更衣、系束带、挂配饰这样的事,我都做得极其地尽心且仔细。 魏驰满眼狐疑地瞧着我。 “柒娘莫不是又在憋着什么坏?” 掀起眸眼,我歪着头,笑意盈盈地看他。 “殿下为何这般说?” “这几日,柒娘未免太乖顺了些,本王着实不习惯。” 系好腰间佩玉,我环抱着魏驰的腰,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轻啄了一下。 “之前,奴婢总是惹殿下生气,殿下不计前嫌,还不惜一切跟晏王交易,要替奴婢和于侍卫解虫蛊,柒娘感激万分,自是想对殿下好一点,少惹殿下生气。” 长有薄茧的指腹轻蹭着我的面颊,如漆的双眸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魏驰扬唇,却满怀心事地说:“但愿......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我仰头撒娇,一双眼睛笑得都眯起来了似的。 用最灿烂明朗的表情,说着最好听的谎话、 “日久见人心,殿下不信就......走着瞧。” 走到最后,你就会发现,我还是我,还是那个虚情假意、满嘴谎话、死性不改、没心没肺的柒娘。 这世间,所有贬义词用在我身上,都不为过。 “日久见人心。.” “日久......见人心。” 魏驰重复着我的话,随后慢声道:“最好久到我们子孙满堂,久到我们满头华发。” 我用力点头,清脆应了声“嗯”。 ** 温晴用嫁妆买了处二进门的宅院,今日便是她的乔迁之日。 魏驰离府去上朝后,我便来帮温晴收拾行头。 一个个大木箱子装上了马车,温晴这次是终于要离开睿王府了。 只是温老爷子还未消气,温府也没派个人来帮忙。 萧王妃是个体面人,便命府上的管家安排了些人,任由温晴差使。 睿王府门前,我与温晴作别。 “温小娘子日后是如何打算的,可会去寻上官副尉?”我问。 温晴摇头。 “我不上杆子去寻他。我就在都城等他,他若是心里还有我,日后回到都城,自会来寻我。若是记恨嫌弃我,我也另觅新欢,各自安好。” 她双手插在腰间,雄赳赳气昂昂地望着前面,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我要开铺子,要从商,赚好多好多的银子,不靠世家,不靠温府,就靠我自己,窝在后院的那些无聊日子,我温晴算是过够了。” 我在旁说着吉祥话:“温小娘子定会如愿以偿,人财两得。” 谁知受命盯守我的玄掣,却冷不丁地开口,给温晴泼了桶凉水。 “士农工商,商人在诸国都是地位极低的,温小娘子这是自降等级,还不如在睿王府好好给殿下当侧妃呢。” 温晴那插在腰间的手,登时像被折断了翅膀,垂在身体两侧,转而又握成了拳。 仰起下巴冲着玄掣叫嚣起来。 “本姑娘自己赚银子自己花,不用卑躬屈膝地讨饭吃,地位低怎么了,我活得硬气,不像你,天天要在主子面前点头哈腰。” “难怪睿王府里的女婢没一个能瞧上你的。” 温晴气势极盛,步步朝玄掣紧逼,最后将他逼到了大门口的墙角里。 光说还不够,温晴还用手指头戳玄掣的胸,一下下的,甚是用力。 “你瞧瞧你这张嘴,能有女子喜欢你,那太阳都得从西边出来了。” “剑耍得好有何用,抵不上你张嘴又碎又贱!” 玄掣偏头躲骂。 好大的一个块头,却被窈窕纤瘦的女娇娥给堵在墙角,脸红过耳,话都不敢回一句。 场面着实好笑得很。 就在此时,翠晴走到我身旁,同我偷偷说着悄悄话。 “柒姑娘,于侍卫让我跟你说,老家那边来了消息,说是你们老家的一位表哥,前些日子喜得贵子,还是双生子,像得很,他已经替你垫付了贺礼,就让我知会你一声。” 别人听不出门道,我却清楚于世让翠晴传达的意思。 想是虚颜那边已经都弄好了。 “多谢翠晴姑娘。” 话落,翠晴便上了马车,准备出府去替萧王妃采买。 不得不说,翠晴倒是会掩饰,颇有点做细作的潜质。 翠晴坐的马车刚走没多久,哒哒哒的马蹄声就从另一边的巷口传来,引得我侧身望去。 马背上的人风尘仆仆,盔甲在身,更像是战场上厮杀归来的士兵将领。 马蹄在睿王府门前勒止,那士兵翻身下马,声音嘹亮道:“受上官铎副将军嘱托,前来给温侧妃送信。” 听到这话,连我心里都咯噔一下,更别提温晴了。 如同被雷劈了一下,温晴站在墙角那处,缓缓转身朝那士兵望去。 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缓缓眨了几下,瞬时就染上了一层水汽。 无论是在东魏,还是南晋,出征打仗之人都会在上战场前写下书信寄存,以防葬身于沙场后,给家人或至亲之人留句话,让生死离别至少显得没那么仓促。 温晴一脸懵地走过来,双手颤抖着从那士兵手中接过狭长的木匣子。 木匣子上面端端正正地刻着的正是“上官铎”的名字。 “他人呢,为何不亲自给我送?” 温晴明知故问,哽咽得话不成调。 士兵俯身拱手行礼,说了句“节哀”,便转身上马匆匆而去。 温晴双腿一软,直接瘫软坐在了石阶上,抱着那个木匣子哭得撕心裂肺。 我想劝几句,却不知该劝什么。 失去至亲、至爱之人,本就如此,别人说再多安慰的话,皆是徒劳。 哭吧,酣畅淋漓地大哭一场,才对得起过往的深情与记忆。 就像我和于世在逃亡的路上一样。 我知晓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母妃,他知晓这辈子都无法再见他的父亲和兄长一般,两个人抱在一起哭得嗓子都哑了。 所以说啊,人生如炼狱,世人皆苦。 只是苦的内容和时机不同罢了。 温晴本以为自己会欢天喜地地离开睿王府,等着她的上官铎回来,没想到等到的却是这般结局。 人都是在痛苦中成长,痛过,才会变得再坚强一些。 晌午,魏驰从朝中回来。 同他提起温晴的事后,魏驰也同我说起了北边的战事。 “北臻军力国力日渐强盛,东魏虽与西周联手,却仍难抵抗北臻下侵。” 他沉声惋惜道:“几场殊死搏杀,上官家军悉数覆没,上官铎所带领的一队兵马也在撤军时遭遇埋伏,偏偏那处地势险要,竟是连具完尸都尚未寻到。” 魏驰侧眸,一瞬不瞬地看起我来。 “仲秋节之后,父皇有命我和魏珩带兵出征之意。” 我低下头,撸着糯团儿,没有说话。 “柒娘。” “嗯?” “可会乖乖等本王回来?” 我抬头看他,莞尔应承:“会。” 第184章 刺花 我与魏驰分别在即,自是无暇去为温晴的事忧心。 待魏驰沐浴后,我让他坐在矮榻上,将碍事的外袍解开,露出好看的上身。 魏驰眼尾微微上挑,些许情欲在他眼底晕开。 他双臂撑在身后,端着慵懒悠闲的姿态,等着我进一步的挑拨。 可待我端出事先备好的东西时,脸上的那点旖旎氛围登时全无。 “这是要作何?” 我在魏驰身旁坐下,“刺花。” 魏驰觑着我手中捏着的银针,疑惑道:“确定不是要杀本王?” “奴婢可舍不得杀殿下。 这句话,是真话。 “刺花就是纹身,我想给殿下刺一个,殿下若是不喜欢,那作罢便是。” 魏驰摇头,手指穿入我的发丝,稳稳按住我的后颈,浅笑风流。 “本王这身子,任由柒娘处置。” 大手将我的头按向他,两瓣温软在我唇间采撷了一番。 又气息微喘地低声道:“柒娘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缱绻旖旎在殿内弥漫,轻轻的几下亲吻,让人浮想联翩的情话,魏驰便已经有了反应。 余光里瞥见,白色的衣裤下,似有物要破衣而出。 我揶揄魏驰:“既然全听奴婢使唤,那殿下可不可以让它先老实一会儿?” 魏驰喉间闷出一声轻笑,摇头道:“它也不听本王的,它只听柒娘的,要不,柒娘先哄哄它,让它安分些?” 他音调缥缈清浅,又说:“本王今天洗得很干净。” 我白了魏驰一眼。 别看他平时在外面一副矜贵冷傲、疏离淡漠的王爷架子,真骚浪起来,不堪入耳的荤话一句接一句,连我都自叹不如。 “不用我哄,它自己一会儿就该偃旗息鼓了。” 话落,我将银针浸染在事先调好的颜料里,开始在魏驰的腹部刺花。 “嗯......” 一针下去,疼得魏驰闷哼出了声。 我抬头瞧他,他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双手撑在身后,半垂眸眼瞧着我在他腹部动作。 “疼吗?” “无妨。” 为了刺出的图案好看,我很是认真。 指腹轻轻地按着魏驰腹部的肌肤,脸也贴得很近。 按照想象中的纹样,蘸着颜料,在魏驰的腹部一针针地刺着。 偶尔觉得他疼,我还会轻轻地吹口气。 魏驰的身体微微蠕动,那处比方才还要坚挺,腹部和胸膛也愈发地紧绷,偶尔喉间还会发出“嗯嗯”的闷哼。 冷白的肌肤,劲瘦结实的肉体,青筋暴起,沟壑深深浅浅,一个明显的“丰”字映在我的眼瞳里。 时而肌肉轻轻颤抖的胸部,亦是看得我面红心跳,忍不住伸手扣住。 可魏驰的胸肌很大,就我这小手,一手很难掌握。 思绪飘忽,脑子里竟然迸出荒唐又好笑的想法。 魏驰这么壮实的胸脯,以后倒是挺适合奶孩子的。 想着想着,我自己都不由地笑出了声。 “笑什么?”,魏驰问我。 我摇头,却仍憋不住笑:“没笑什么。” 极其敷衍的一句话,肯定是唬不住魏驰的。 他伸手过来,勾起我的下巴尖,佯怒质问:“到底在笑什么?” “在笑......” 我顿了顿,满眼真诚地回视着魏驰:“若是以后有了孩子,殿下奶孩子的样子定是很好笑。” 魏驰对这话甚是满意,好像每每我提以后的事,提生儿育女的事,他都像是吃到了定心丸一般。 他目光拉丝,笑意缱绻:“要不,本王先奶下柒娘?” “不害臊。” 魏驰不服输:“倒是柒娘之前说葡萄吃得甚好吃,怎还说起本王不害臊来?” 我认输了。 低下头,我继续刺花,“等奴婢刺好的,就把殿下吃干抹净。” 魏驰急不可耐,看了看自己的腹部,“还要多久?” “快了。” 只是他蹙着眉头,瞧了半晌,略显嫌弃地问:“柒娘这是刺的什么花?” “海棠花啊。” “......,以后能洗掉吗?” 我猛地抬起头瞪他:“殿下莫不是嫌丑?” 魏驰抿唇挑眉,内心似乎挣扎了一瞬,转而扯唇笑道:“不丑,左右以后也都是柒娘瞧,你看着好看便是。” 还是嫌我刺的丑嘛! 刺都刺了,得有始有终。 我没理他,继续刺着。 半晌,魏驰的声音又从头顶传来。 “忽然想起,书亦兄还曾同本王讲过,南疆女子可以一女多夫,在选定夫婿后,都会在男子身上刺花,如同做下标记,证明此男子为她所有,免得被别的女子夺了去。” 刺花的手停顿了一下,没想到魏驰竟然也知晓南疆的这个习俗。 “殿下的书亦兄,知道的可真多。” 魏驰声色严肃了起来,没了先前的柔情蜜意:“可是,你杀了他。” “......” 捏针的手继续,我低头问:“殿下可恨柒娘?” “恨,当时差点想杀了你。” “那为何又让奴婢活到了现在?” “......” 魏驰沉默不语。 我抬头看他,“舍不得这张脸?” 魏驰:“不是。” “那是为何?” 魏驰不搭话,拍了拍我的头,又不正经起来,“快刺,它要忍不住了。” 话未落,他朝胯间努了努下巴示意。 尽我最大的实力,我刺了一朵半的“海棠”在魏驰的腹部。 虽然样子......确实勉强了些,但这刺花图案定是独一无二的,天下都不会再有人能刺出同样的花儿来。 刺好后,我俯首在那处刺花上,重重地吻了一下,算是盖过印章了。 无意之间,魏驰却被我撩得有点扛不住了。 他身子紧绷,微微顶了下胯。 随后按着我的头,胸腔迭动粗喘道:“别停,继续。” 都要走了,我很听话。 亲吻四处游移,指尖顺着丰字的沟壑纹理,一点点勾画摩挲着。 魏驰仰着头,唇齿微启,彻底沉沦在情欲之中,丝毫没有半点防范之意。 就像糯团儿会极其信赖我,对我露出肚皮,求主人的抚摸。 此时的魏驰也将自己交付于我,在我的掌心之下,在我的唇齿之间,毫无保留。 事到一半,魏驰反手又将我按在身下,转而又讨好起我来。 身体紧紧贴合,酥麻从尾椎骨蔓延,体内的血液跟滚水一样,带着浮躁四处奔腾。 声声呢喃,缥缈清浅。 魏驰与我十指紧扣道:“本王是柒娘的。” 第185章 有悲有喜 只剩三天了。 三天后,我将与魏驰再无瓜葛。 也不知若干年后,魏驰是否还会记得爱说谎骗他的我。 或许,他对我,也会同对蔺芙一样,恨着恨着就放下了吧? 思绪飘忽,不停地假设着以后。 我抱着糯团儿坐在殿前石阶上发呆,玄掣唤了我好几声才听到。 “柒姑娘,长生公公随殿下出府前,偷偷让在下转告你,说珠翠铺那边已经把东西做好了,今日便可去取。” 去珠翠铺取了狼牙佩饰后,又带着玄掣转道来到了温晴的宅子。 我这些日子乖顺听话,把魏驰哄得开心,他准允我偶尔可以出府走走,但前提是必须有玄掣跟着。 因上官铎战死一事,温晴难过得厉害。 所以,这几日,我都会趁魏驰去朝中点卯时,来温晴这里坐坐,安静地听她哭哭啼啼,回忆她与上官铎的事。 上官铎带领的那队兵马于大半个多月前遭遇埋伏,全军覆没。 寻了半个月,都未能寻到上官铎的尸骨,只找回他的佩剑和刻着他名字的铁盔。 如今,上官府已经架起了灵堂,要给上官铎建个衣冠冢,也算是入土为安。 温晴握着上官铎留给她的遗物和信件,哭得泣不成声。 连续几日以泪洗面,现在的温晴眼睛都是肿的。 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 “小姐。” “小姐。” ...... 温晴派出去采买的女婢急匆匆跑回来,抹着眼泪是又哭又笑。 “小姐,上官公子回来了。” “......” 温晴的哭声戛然而止,怔愣愣地看着那女婢,颤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上官公子被人找回来了,他没死。” 温晴腾地站起身,激动地走到女婢身前,紧紧地握住她的双手,一再确认。 “你说的是真的?” 女婢用力点头,心疼地用衣袖给温晴擦泪。 “小姐,别再哭了。” “小姐的上官公子,活着回来了。” “奴婢亲眼所见,上官府门前已经撤了丧幡,改放爆竹驱赶晦气,大管家高喊......喜迎上官公子归家。” 上官铎死了,温晴哭。 上官铎活着回来了,温晴还是哭。 “柒娘,他没死。” 我冲着温晴点头笑道:“听到了,你的上官公子活着回来了。” “我想去瞧瞧他。” 我还是点头笑着回她:“去吧。” 温晴抹着流也流不完的眼泪,满是愧疚地又同我说:“明天你来,我们再聊,今日就不送你了。” 我看着她莞尔,这次却没有点头。 明天,不行。 我得留在睿王府好好陪魏驰。 温晴迫不及待地朝着垂花门跑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忍不住叫住了她。 “温小娘子。” 温晴回身茫然看我。 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摇头笑道:“没什么,快去吧。” 我和玄掣也离开了温晴的宅子。 看到已经赶到巷口的马车,我在心里默默地同温晴告别。 “保重,后会无期。” 回到睿王府时,没想到魏驰竟已从朝中回来。 殿内,魏驰随意地披着玄色绸制衣袍,一枚黑玉簪,长发半披半束,正坐在案桌前提笔写着什么。 而糯团儿则放肆地趴在魏驰的案桌上,呼呼地打盹儿,占据了大半边的桌子。 一黑一白,一狐一美人。 岁月静好的场景,宛若大师笔下的谪仙与神兽,仙气十足,意境极佳,看得我不由恍了神。 “又去温晴那里了?” 魏驰缓缓掀起眉眼看向我,细碎的眸光蕴着温浅的笑。 我回过神来,颔首应了一声。 转而又问他:“殿下今日为何回得如此早?” 魏驰低下头继续写着什么,语气平和道:“今日要议的事不多,且上官副将可谓是死而复生,回了都城,圣上便命群臣早早散了,赶着召见上官父子。” 见我没任何反应,魏驰又抬眸瞧我,“你不意外?” “在温小娘子那里已经听说了,这功夫,想必都见到上官公子了吧。” 魏驰挑了下眉头,竟替温晴惋叹了起来。 “见到还不如不见,只怕她此时,又要由喜转悲了。” 我走到茶炉前跪坐下来,夹了朵新晾干的菊花,放进了茶壶里,打算给魏驰煮壶清火明目的菊花茶。 一边弄着,我一边疑惑道:“殿下为何这么说,上官副将死而复生,本是好事,温小娘子为何又要由喜转悲?” “若只是图上官铎人能活着,那自然是喜事一桩,可若是温晴还想图点别的,那便要由喜转悲。” 我撇嘴表示不满。 “殿下如今说起话来,怎么也喜欢兜弯子。” 魏驰嗔笑出了声。 “本王只是想同柒娘多说几句话而已,柒娘竟然嫌弃本王?” 我看向他,紧了下鼻子,撒娇笑道:“奴婢心急嘛,想快点听到实情。” “上官铎人是被找回来了,却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连家人都不认得,而且......” 我定定地看着魏驰,等着“而且”后面的话。 “而且,上官铎还带回来一个美娇娘,据说是他的救命恩人。你说,温晴是该悲呢,还是该悲呢?” 我半张着嘴傻了半晌,感觉世事真是无常且荒唐。 “万万没想到,话本子里才会有的烂俗情节,竟也会发生在温小娘子身上。” 魏驰调侃起我来:“说不定,哪天也会发生在柒娘身上。” 我冷眉冷眼看他。 魏驰低头写字,同时问我:“若是有一日,本王也同上官副将一般,忘了柒娘,还带了个美娇娘回来,柒娘会如何?” 呵...... 魏驰可真敢想。 可惜,他是没这个机会了。 茶壶里热气沸腾,菊花香气扑鼻而入。 倒了一盏茶,我端起去给魏驰。 朝他走近时,我回道:“那不更好,到时柒娘就自由了,丢下殿下,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刚刚还开玩笑的脸,瞬间就黑了三度。 魏驰沉着脸,没好气地给了我个眼刀子,正襟危坐,继续提着袖子,润墨写字。 这是又生气了。 是个生气却极其好哄的王爷。 我在他身侧坐下,将菊花茶推到了他手边,转手将糯团儿从案桌上抱了下去。 扭头正要去哄魏驰时,却见他笔下那一行行的隶书。 时和岁丰,取予有节。 第186章 炫耀 “殿下在练字?”,我装傻问道。 “嗯。” 魏驰回得云淡风轻,抽掉刚刚写了满满一张的宣纸,单手将其抓成皱皱的一团。 扬手一扔,他将那团写有“时和岁丰”的纸,极有准头地扔进了不远处的茶炉里。 纸团遇火而燃,烧掉了我名字的由来。 随后,魏驰淡声笑道:“许久没跟柒娘一起练字了,过来!” 魏驰将我揽到他身前,一只手搂着我的腰,一只手握着我的手,面颊贴着面颊,与我同拿一支狼毫笔。 一笔一划,一横一竖。 在魏驰手力的操控下,笔尖勾勒出“柒娘”与“魏驰”两个名字。 他不厌其烦,不停地带着我,书写这两个名字。 仿若是要将其写进我的灵魂深处,刻进我的骨血之中。 写着写着,我开始心虚起来。 魏驰气场不对,却又搞不懂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心里不由担心起来,怀疑是不是我和于世这些日子的筹备,哪里疏忽大意,露了马脚,又让魏驰发现了。 微妙的氛围持续了片刻,湿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额头,魏驰柔声细语开了口。 “东魏虽比不上日渐强大的北臻,却也地大物博,在诸国之中亦是强国之列。” “前些日子在太和殿同你的承诺,本王是认真的。” “柒娘若是瞧不上王妃之位,日后,本王可给你弄个最高的名分来当当,必保你一生富贵,享至上尊荣。” 这是想潜移默化地用皇后之位来套牢我? 可惜我想要的并不是地位和荣华。 而是希望熙攘繁盛、光耀万年这两个词,有朝一日也能用来形容我们南晋国,形容永安城。 我浅笑嫣然。 “姑且不说殿下如何打发走萧王妃,奴婢这个卑贱身份,怎承担得起东魏皇后的名号,一国之母,身份与家世尤其重要。” “更何况,殿下若是为了奴婢,再担个宠妾灭妻的名声,到时怕是难以服众。” “真若成了一国之君,岂可儿女情长?” 魏驰不以为然,沉声道:“本王自有法子堵住悠悠众口,且君王不是靠名声来让人臣服,而是靠惠民之策、治国之道,以政绩来得人心的。” “偶尔儿女情长一下又如何?” “……” 啧啧啧,这张嘴,说得我一时无懈可击。 纠结片刻,一直想问却没能问出口的话,绕唇而出。 “若是有朝一日,让殿下在江山与奴婢之间做选择,殿下会如何抉择?” 本以为魏驰又要回一句“本王从不假设”,这次他却默了须臾后,似觉两难地开口回我。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江山不负卿……” “殿下何意,到底是要奴婢还是要江山?”,我问。 只听魏驰慢声回道:“两个都要,但有先后。” “先江山,后奴婢?”,我嗔怪道。 魏驰轻笑,哄着我道:“在萧皇后掌控下逆来顺受这么多年,本王深知权势的重要,无权无势,连说想要二字的资格都没有。” “先得江山,再献柒娘。” 所以说,魏驰不会为了我,放弃东魏的一切,跟我回到南晋,去进行一场尚不知输赢的生死豪赌。 换做是我,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因为我和魏驰是同一种人。 搭在腰间的手在此时又紧了紧,魏驰探头亲着我的面颊和嘴角。 “乖乖待在本王身边,别再搞什么幺蛾子。” 我撇嘴狡辩:“奴婢哪有。” “这段日子,你和于世都安分得过了头,可疑得很。” 我甩开魏驰的手,将狼毫笔丢到一旁。 佯怒嗔怪道:“乖也不是,不乖也不是,殿下真是难伺候得很。” 我起身要走,魏驰却紧紧将我圈进他的怀里,让人动弹不得。 “不知为何,本王最近甚感不安……” 紧贴在后背的胸膛起伏,魏驰叹了口气,头埋在我的颈窝处又道:“很怕柒娘会跑到一个连本王都无法轻易触及的地方。” “殿下想多了。” 我轻轻拍着魏驰的手臂,假意安抚他。 “奴婢的父母都已早逝,已是无家可归之人,对故土也早已无任何留恋,更何况,除了睿王府,奴婢还有何处可去?” “奴婢莫不是傻了不成,放着睿王府的好日子不过,跑到外面去吃苦受累?” “被卖到晏王的细作营里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好不容易就要解脱了,还不得好好留在殿下身边吃香喝辣,享受万千宠爱?” “……” 魏驰沉默不言。 也不知晓他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对了,奴婢有个物件要送给殿下。” 我主动换了个话题,从袖兜里将那个狼牙配饰取了出来。 狼牙两头镶了银制的抓头,又配上了绛蓝色的流苏,与他那身紫色蟒袍甚为搭配。 魏驰接过,讶然道:“狼牙?” “嗯。” 我颇为自豪地点头。 “斗兽阁那晚,奴婢杀了一头狼,特意挖了颗狼牙,打算回来送给殿下的。” 魏驰眉眼微挑,脸上浮起心悦之色。 他拿着狼牙配饰,放在手里仔细摆弄了片刻。 我笑盈盈继续同他邀功,“殿下喜欢吗,这可是奴婢冒着生命危险给你挖回来的。” “柒娘送给本王的定情信物,怎会不喜欢?” 定情信物? 我挖的时候,可没想过这些。 “这狼牙配饰,还有长生公公的一份功劳呢。” “关长生何事?” “外面的银制镶边,纹路是长生公公画的,打制加工的铺子也是长生公公提议找的。” 魏驰像得了什么新奇玩意似的,爱不释手地把那狼牙佩饰放在手里摆弄。 我明明跟他在说长生公公的事,他却突然同我提起了于世。 “于世脖子上带的那个狼牙,也是柒娘送的?” “……” 我默然点了点头。 魏驰起身,迫不及待地将那狼牙佩饰,挂在了腰间。 随后,他冲着殿门扬声道:“玄掣。” “属下在。” “于世今日可当值?” 魏驰这话问得我心头一紧,不知又哪里触怒了他。 玄掣想了想,回道:“好像是当值,在后院北门。” “去北门。” 我紧步追上:“殿下这是要做何?” “比武切磋,活动下筋骨。” “……” 我看向魏驰那个挂在腰间的狼牙佩饰,明晃晃的就那一个。 他哪儿是去比武,分明是要去炫耀。 长生公公在旁似乎也瞧出了魏驰的心思,上前宽慰我道:“柒姑娘放心,殿下不会伤了于侍卫的。” 话落,长生公公又补充了一句。 “估摸着,半会儿功夫都不到,殿下就能回来。” 也不知于世瞧见会不会生气。 那家伙,论小心眼,也不输魏驰,搞不齐以后就得跟我掰扯这件事。 我忍不住扶额。 头疼。 突然好奇,姑母长公主当年养了那么多的面首,她是怎么周旋在不同男人之间的? 可是想着想着,突然意识到我这个想法着实离谱且危险? 我竟然在思考姑母是如何周旋在不同男人之间的? 我这是在想什么? 于世是于世,至亲之人,魏驰是魏驰,心悦之人。 怎能用周旋一词? 果然随了我那个荒淫的父皇。 我紧忙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摇散。 第187章 改日无期 最后一日。 最后一次,在魏驰的怀里醒来。 然后,如每日那般,同他腻腻歪歪好一番,才在长生公公的催促声中起来。 最后一次,侍奉魏驰洗漱更衣,同食早膳。 然后,在殿门前目送他去上早朝。 最后一次,坐在殿门前,逗着糯团儿玩儿。 然后,一起等魏驰下朝从宫里回来。 ...... 在睿王府的最后一天里,所有的事,无论大小,都成了我与魏驰的最后一次。 珍贵、伤感、沉重、不舍......百感交集,心绪繁杂。 晌午,魏驰从朝中回来。 给他煮了一壶桂花白茶后,我端来棋盘。 “殿下好久未同奴婢下棋了,下一盘如何?” 魏驰闻声,侧头看了看我,又犹豫地看了眼手中的书卷。 “改日陪你下,如何?” 我端着棋盘站在一旁,难掩失落地看他,瓮声瓮气问:“改日是何日?” 魏驰冲着我晃了晃手中的书卷:“后日,后日看完这本兵法,本王就同你下棋。” 我低垂眸眼,悻悻点头,转身将棋盘放到一旁。 走到魏驰身旁坐下,我拿着肉脯,又逗起糯团儿来。 逗到一半,我又同魏驰说:“听说,城南新开了一家茶点铺,杏仁豆腐和松子百合酥堪称一绝,殿下何时带奴婢去?” 魏驰的视线暂时从书卷移开,目光温浅涟漪地看向我。 他慢声回道:“明日,本王下朝后,午膳去哪里吃,如何?” 我用力点头,佯作喜笑颜开。 “好,就明日。” 魏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转眼又看向手中的书卷。 片刻后,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突然抬头对我说:“这个时节,北边要比都城寒冷,柒娘需要备些御寒的冬衣,现裁现做肯定是来不及,出发去北边前,找个日子,本王陪你去逛逛,买几件冬衣裙袄和大氅。” “殿下去打仗,奴婢也要去?”,我诧异道。 魏驰沉声回我:“思来想去,还是把柒娘带在身边最是稳妥。” 我佯作欣喜,用力点头:“好。” 即使说的这些事,过了今日便没机会了,可是能同魏驰这样想想以后的日子都做什么,好像又同他多过了几日一般。 就好像,想着的同时,就已经去过、吃过、试过了。 魏驰冲着我笑了笑,低头继续研读兵法。 糯团儿逗腻了,我便拄着腮,坐在一旁瞧他。 日暮西沉,斜阳透过窗棂斜照进殿内。 金灿灿的光恰好落在魏驰的身上,给他镀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他冷目凝神,侧颜线条流畅,五官俊美,无形中散发出的淡漠疏离和孤傲之气,在万丈金光的浸染下,竟有了点禁欲佛子的味道。 眼前这位佛子气定神闲,根本不在意我情意款款的凝视。 我忍不住诱惑,像条软骨蛇精一般,爬过去,趴在“佛子”的肩头,轻咬“佛子”的耳朵,撩拨勾引,然后放肆亵渎。 唇齿碾磨魏驰的耳垂,转而又亲吻他的侧颈,随即探头向前,轻咬他的喉结。 我娇声问:“殿下,兵书好看,还是柒娘好看?” 魏驰缓缓睁开早已紧阖的双眸,情欲翻涌的眸眼看向我。 他没有回答我,却用实际行动给了我答案。 前人写的旷世兵法掉落在榻上,宛若禁欲佛子破了色戒,魏驰的大手用力扣住我的后颈,先是个用力的深吻,随后撬开我的唇,贝齿相撞,他将自己的气息肆无忌惮地渡给我。 我睁眼偷瞧他,没想到魏驰竟也在半垂眸眼瞧着我。 他眸眼潋滟如霞,眼尾绯红,适才如冰雪般清冷的孤傲之气,早已消融在炙热翻腾的情欲之中。 虽是男子,却也堪得上瑰丽妖娆一词。 我将魏驰扑倒在金灿灿的斜阳之中......不陪我下棋,那就陪我做点别的吧。 香薰炉里青烟袅袅萦绕而出,透过窗棂斜射进来的光束里,浮尘上下舞动,然后随着斜阳一点点地向着阴暗处偏移,最终没了踪影。 “谋杀“之夜,终归还是到了。 分别的时刻,也即将来临。 如往年那般,仲秋佳节,宫中举办盛宴。 肱股之臣,天潢贵胄,皆携带家眷入宫,与圣上和皇后赏月饮酒。 届时,宫城之上亦会燃放炫美烟花,与月争辉,与都城百姓同庆丰收之秋。 魏驰作为皇子,亦是要与萧王妃相伴入宫赴宴。 在长生公公的服侍下,魏驰换上了入宫的华服。 他还主动将我送的那个狼牙佩饰,挂在了他的腰间。 “今日宫城上放烟花,柒娘若是在府上无聊,可以寻温晴一同去看,但,务必要让玄掣同行。” “烟花虽美却易逝,有什么好看的,奴婢还是乖乖在府上等你吧。” 魏驰轻轻捏了下我的脸蛋,柔声笑道:“也好,等本王回来,我们在一起吃酒赏月。” “好,奴婢就在府上备好美酒等着殿下。” 假的,都是假的。 我的笑是假的,我的满脸期待是假的,我说的话......也全都是假的。 魏驰前脚刚离开睿王府,我后脚便开始了今夜的计划。 “玄掣,我有些累,想躺下歇息片刻,你若是疲了,也回房休息一会儿吧。” 好像是在替玄掣着想,其实我只是想寻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把殿门关上。 “殿下交给在下的任务,可马虎不得,柒姑娘若是觉得不方便,关上殿门休息便是。” 我点头道:“也好,但若是我睡得久了,便敲门叫醒我,柒娘待会儿还得备些美酒佳肴等殿下回来。” 玄掣颔首应承。 关好殿门,我打开了密道机关,提着吊灯来到地下密室,又打开了连通地窖的那扇石门。 于世和阿忍已在地窖里候了我多时。 第188章 万事俱备 起初于世与阿忍是躲在暗处的,见来人是我,这才松口气走出来。 “尸体呢?”我问。 于世指了指放在地窖墙角里的两个大菜筐。 “在那边儿。” 直到刚才我的心都还是悬着的,担心于世这边会不会遇到麻烦,现在看来一切都进展得挺顺利的。 我提着灯,朝角落走去。 “睿王府门禁森严,运两具尸体进来,你们俩定是费了不少力吧?” 于世跟在我身旁,大致讲了一遍。 “还好,前日正好府上同菜农订了一车子准备越冬的白菜和土豆。” “按理说,那车子菜本该是后日送的,我今日便让阿忍找了借口,提前把菜送到府上,顺便将这两具尸体藏在菜车上,一起拉了进来,也没费什么力气。” 说话间,于世掀开盖在菜筐上的布,两具已毫无血色的尸体便映入了眼帘。 我提着灯上前又仔细瞧了几眼。 不能说是很像,而是一模一样。 纵使知道眼前的魏驰是假的,可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是已死之态,瞬间便代入了魏驰真死时的模样。 心口钝痛,握着提灯的手忍不住瑟缩用力。。 我接受不了于世的死,可也接受不了魏驰的死。 无论是谁,我都不希望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有一天会这样躺在我眼前。 我站在两具尸体前,不由感叹:“虚颜的易容术还真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也算对得起魏驰的那两坛子百年陈酿了。” 伸手扯开两具尸体的衣襟,只见假魏驰的左胸口处中了两刀,长生公公的咽喉处中了一刀。 这些我得记住。 晏王那只老狐狸,疑心病可不次于魏驰。 事后他搞不好会验证查问,我若是答劈叉了,那功夫可就白费了。 “两人何时死的?”,我又问。 阿忍上前回道:“回殿下,死了大概有一个时辰了。” 地窖里寒冷,可以缓解尸斑出现的速度,保持尸体的新鲜程度,从而混淆大理寺仵作验尸时的判断,为我的障眼法拖些时日。 毕竟,只要能暂时骗过晏王便可,至于大理寺那边后边再怎么查,能查到什么程度,都与我无关。 “出城的马车可备好了?”,我问。 “备好了,就在周围候着呢,只待睿王一回府,便会去后门随时待命。” “关他的地方.....在何处?” 阿忍:“在距都城十几公里远的一个小县邑里,按殿下吩咐,已经安排人提前去那边租了套宅子。” 魏驰这人爱干净,吃穿住行都十分讲究,也不知他被关在那边时,能不能住得惯。 我忍不住问了句不相关的:“宅子干净吗?” 阿忍怔怔然地默了一瞬,嗫喏道:“是个许久无人住的老宅子,应该算是......干净吧。” “你信他?” 于世突然插话,调侃了阿忍一句:“阿忍就算是住狗窝,他都觉得很干净。” “岁和。” 于世话锋又转向我:“咱们费这么大力气,救他魏驰一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你还管关他的那地方干净不干净作甚。要知道,过了今夜,我们与魏驰便是不相干的人了。” 此话......有理。 过了今夜,我与魏驰便是不相干的人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不放心地同阿忍叮嘱道:“魏驰这人难对付得很,身手也不错,叮嘱看管他的人,定要谨慎再谨慎才是,还有那个长生公公也要提防着些。” “绝不能让他们提前跑出来,坏了我的事。” 阿忍拱手作揖,“公主殿下请放心,属下定不负所托。” 于世还要赶回后门去当值,并借着府内给下人们分酒食瓜果时,趁机灌醉其他侍卫,以便我这边事成之后,能确保阿忍拉着魏驰和长生顺利离开王府。 临走前,于世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和解药递给我。 “这一整包迷药都下了,药性大约可持续四个时辰,保证人睡得跟死猪似的。但量减半,药性也减半。药虽无毒无色,可入口却有苦涩之味,你下的时候,得花点心思。” “好,知道了,今夜行事你也要多加小心。” 从于世手中接过药粉后,我便赶回了寝殿,将阿忍和那两具尸体留在了密室里。 攥着那包药粉,我开始琢磨。 魏驰无论吃什么,喝什么,长生公公在旁时,都要先用银针试试毒,自己再品一口尝一口。 他十几年如一日,习惯从未停过。 魏驰在宫宴上必定会用膳,即使回到睿王府陪我吃酒,想必也是吃不下什么的。 把药下到食物里,魏驰吃不了多少,白白浪费一包药不说,就怕药性太弱,起不了什么作用。 若是下到酒里,纵使酒再辛辣,入口后也是甘甜醇香的,苦涩之味便会更加明显。 恐怕长生公公尝一口,即使不怀疑我,也会命人将酒换掉。 而现场随时下药,风险和未知性太强,难以掌控。 我在殿内踱来踱去,思考着该如何把药下得神不知鬼不觉,还能同时迷晕魏驰和长生公公。 灵光一闪,我突然想到了个办法。 在玄掣的监视陪同下,我去了一趟后院的花园。 回到寝殿后,我便命人在殿内备好少量的茶点瓜果,还有一坛子桂花酒。 从坛子里舀了一壶子酒出来,我将那一包的药粉倒了一大半进去。 为了以防万一,以备不时之需,我留了一些备用。 拿起酒壶,我用力摇晃,确保药粉能充分溶在酒水里。 万事俱备,只差魏驰。 亥时一过,宫城之上放起了烟花,我坐在殿内都能听到烟花炸开时的声响。 玄掣激动地站在殿外唤我。 “柒姑娘,放烟花了,快出来看吧。” “......” 我兴致索然地坐在案桌前,看着那壶酒。 离别在即,哪有心情看什么烟花,偏偏玄掣在外面叫得厉害。 “柒姑娘,快出来看烟花。” “烟花极美。” 我摇头不解。 好好一个大男人,看个烟花而已,怎么激动得跟豆蔻少女似的。 见我久久没动静,玄掣站在殿门前,扯着脖子往里看。 “柒姑娘,你坐那儿多无聊。” 玄掣一脸憨气地劝我出去。 “咱们殿下说不定现在也在宫城上赏烟花呢,你出来瞧瞧,也好与咱们殿下来个百里共烟花。” “等这烟花放完了,咱们殿下也就要回来了,何必自己坐在屋子里苦等。” 来睿王府这么久,被玄掣盯梢盯了这么久,才发现他竟然是铁汉柔情。 千里共明月,百里共烟花。 亏他想得出来。 玄掣一介武夫,只知他的剑极快,却没想到他竟也知晓这种风花雪月的情趣。 就......还怪浪漫的! 第189章 今夜不杀人 起身踱步来到殿外,站在悠长的廊庑下,我与玄掣肩并肩地仰头望向远处的夜空。 一轮明月之下,一团团星火冲向夜空,然后炸成一朵一朵,宛若玉树银花在空中绽放,绚丽而灿烂,唯美却又悲情。 如此美好的事物,我却看出了悲情。 想是心情使然吧。 一旁的玄掣双手合十,跟拜佛祖似的,冲着半空中的烟花,振振有词地许着愿。 “嫦娥仙子,保佑玄掣明年能娶上媳妇儿。” 我斜眸看向他,被他惊得唇角一抽一抽的。 于世都不带像玄掣这样的。 可玄掣自己许愿还不够,还用胳膊肘顶了下我。 “柒姑娘,还不快点许个愿,听说仲秋佳节,人间放烟花时,嫦娥仙子也会在月宫里俯视人间,倾听世人的心愿。” 我忍不住吐槽。 “我若是嫦娥仙子,烟花在我脚底下炸,耳边跟有千万只蚊子嗡嗡嗡,烦都烦死了,还能帮你们实现心愿?我不毁天灭地,就不错了。” 玄掣不爱听我这话,回怼了一句。 “所以啊,柒姑娘才没能成为嫦娥仙子,也不知殿下到底喜欢你什么?” 啧,嘴可真碎。 跟我混熟后,这嘴更碎了。 我瞪了玄掣一眼,“有能耐你就飞到月宫里,去把嫦娥仙子给绑下来,送给你们家殿下,让他宠幸嫦娥仙子去。” 转身要回殿内,玄掣这个傻憨憨还拦着我,非让我许个愿再走。 “柒姑娘快点许一个,万一能实现呢。” 看着玄掣那一脸诚恳的模样,我也不好再给他甩脸子。 只好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十,对着烟花和月亮,特别傻特别幼稚地许了个心愿。 玄掣这个家伙,不仅嘴碎,还十分地八卦,跟温晴倒是有得一比。 “柒姑娘许的什么愿?” “柒姑娘都听到我的心愿了,公平起见,你也得跟我说说,这样殿下回头问起,我也不至于被殿下嫌弃。” 我翻了个白眼,转身回殿,懒声回道:“国泰民安。” 愿东魏,国泰民安。 愿南晋,国泰民安。 ...... 半个时辰后,魏驰回府。 今夜虽不杀人,可我却紧张得要死。 掌心不知何时起,许是从魏驰与长生公公踏进殿门的那刻起,便已被冷汗濡湿。 心弦紧绷,仿若谁轻轻一拨,都会瞬间崩断。 长生服侍魏驰更衣,我则站在一侧,双手覆在身前,指甲用力抠着手心,试图用默念诗句来缓解紧张。 想起哪首,我便默背哪首。 比如...... “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莫笑少年江湖梦,谁人少年不江湖。曾经年少立志三千里,如今踌躇百步无寸功。懵懂半生,庸碌尘世中......” 明明是心中默念,嗓子却干得冒烟。 见魏驰换好衣服,暗暗深吸一口气,我含笑上前,主动钻进魏驰的怀里撒娇。 “奴婢一直在等殿下回来饮酒赏月呢。” 魏驰也搂着我,温声到:“那去后花园的亭子里,那里最适合赏月?” 牵起魏驰的手,我将他带到高窗前的矮榻上坐下。 “更深露重,也不必去那亭子里赏月。” 我跪在矮榻上微微起身,将高高的双侧木窗推开。 视线豁然开阔,墨色苍穹间高悬的那轮银盘,瞬间被木窗框进了我和魏驰的视野之中。 “殿下看,在这里赏月饮酒,岂不是更美?” 魏驰单腿撑起,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则撑在我的身后,将我圈在他大半个怀里。 他仰头看着明月,月光映在他眼底,碎成星星点点,仿若今晚那绚烂的烟花仍残留在他眸眼之中似的。 “刚刚在宫内,瞧着这月亮黯淡无光,与往年的并无甚差别。可现在跟柒娘一起瞧着,却是又圆又亮,好看得很。” 魏驰牵起我的手,放在掌心里摩挲。 他问:“怎么这么凉,掌心还出了这么多汗?” 余光里,长生公公已经抽出银针在各个盘子里试毒了,见银针无异样,他又拿起筷子,分别尝了几口。 下一步,该尝酒了。 我抽回手,伸手去拿放在矮桌上的莲蓬,不动声色地同魏驰解释着。 “殿下回来前,奴婢去后面的花园里逛了逛,见荷花池里这莲蓬长得甚好,便摘了来。” “刚刚用水洗了洗,手上沾了水,还没来得及擦干,殿下就回来了。” 魏驰淡声:“这种事让玄掣去做便好。” 与魏驰言语间,长生公公拿起了那壶酒。 莲蓬掰开,我紧忙抠下几颗莲子来。 “长生公公,这莲子正当季,甘甜微涩,清热降火,你也尝尝吧。” 未去莲子芯的莲子微苦,可以混淆长生公公的味觉。 偏偏长生公公微微一笑,抬手推谢。 “谢柒姑娘好意,咱家还得替殿下验酒,就不尝了。” 说着,他就往酒盏里倒酒。 看着那被我下了药的酒一点点填满了酒盏,我便将莲子送到了魏驰嘴边。 “殿下,也不知这莲子好不好吃,会不会很苦,殿下帮奴婢尝尝可好?” 一颗莲子而已,还是我当着他面儿掰开抠下的,再加上我近些日子乖巧得很,魏驰的提防之心便没有之前那么重。 十几日以来的温水煮青蛙,为的便是今夜。 魏驰刚刚启唇,要将那莲子含入口中,一旁的长生公公及时放下手中的酒盏,朝我伸过手来。 “还是咱家来替柒姑娘尝吧。” 人都有软肋,魏驰就是长生公公的软肋。 这种苦东西他可舍不得让魏驰尝。 长生公公接过一粒莲子,放入口中咀嚼品味了一下,皱着眉头道:“初尝甘甜微涩,许是莲子芯未除,回味极苦。” 话落,长生公公便顺手拿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当漱口了。 喝完他仍是皱着眉头,提醒了我一句。 “柒姑娘,这莲子也太苦了,吃的时候最好取了芯再吃,且生莲子性平偏凉,柒姑娘体寒,还是少食为妙。” 蒙混过关,我总算是松了半口气。 于世找来的药,药性温和无毒,但是生效慢,怎么说也得一炷香之后才能起作用。 我扒出剩下的莲子,放在案桌上,同魏驰提议玩猜拳。 输的人吃莲子。 魏驰从小在皇宫长大,身为皇子,学的都是四书五经、君子六艺,哪会去学什么猜拳和行酒令,那简直就是有辱斯文和身份。 况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周边的人也大多都是赵书亦、郑大人和司业大人那样的文雅公子,就算是喝酒,也都是靠吟诗作对,谁会玩猜拳。 魏驰起初是不太乐意的,搓了搓眉头,表示为难。 可他架不住我又作又撒娇,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陪我玩了起来。 第190章 十分真 猜拳这事儿,在万花楼里,对于那些姐姐们,就是个基本活儿。 耳濡目染,我虽不是最厉害的,但赢魏驰和长生公公,小菜一碟。 几次玩下来,魏驰吃了好几颗莲子,苦得眉头都拧到了一起。 可即使皱着眉头喊苦,魏驰还是好看得很。 长生公公在旁瞧得心疼,“柒姑娘,咱家来陪你玩几把。” 莲子就剩两颗了,我故意输了一把,吃了一颗。 剩下的那颗,便由长生公公吃了。 “莲子吃完了,咱们来罚酒吧。” 我将酒满上,又故意说话刺激魏驰和长生公公。 “殿下和长生公公怎么连我一个小女子,都赢不过,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长生公公登时被我给点燃了胜负欲,放下拂尘,撸起袖袍跃跃欲试。 “柒姑娘,同咱家再猜几把。” 中间意外输了两把。 但我事先吃了解药,就算喝点喝酒领罚也不碍事。 可魏驰却屡屡将我手中的酒盏抢了过去。 他说我酒品太差,喝醉后人太狗,担心一会儿恩爱时,咬掉他的命根子。 我没说什么,心情复杂地看着魏驰代替我将酒饮下去。 吃的莲子太多了,他竟然连酒中的苦涩,都没有尝出一星半点来。 一切都在按照我的计划进行着。 长生公公又连输了几把,越输越喝,越喝越输,最后还未等药性上来,人先醉晕乎了。 魏驰见他醉眼朦胧,面颊通红的呆滞模样,便吩咐长生公公退到侧室先去歇息了。 殿内,此时便只剩下我和魏驰了。 我给魏驰也倒了几盏酒,喝了几杯后,他便推开拒绝。 “不喝了,今日在宫内,本王也喝了不少。” 晃了晃酒壶,慢慢一壶也就剩了个底儿。 药量足够了,我便也不再劝了。 恋恋不舍地钻进魏驰的怀里,我紧紧搂着他的腰,一起坐在窗前,遥望当空皓月。 “魏驰......”,我轻声唤他的名字。 “嗯?” “魏驰。” 我只是想叫叫他的名字而已,魏驰好像也知道,所以也只是应了一声“嗯”。 可偏偏是这轻飘飘的一声“嗯”,飘进耳畔,又落在心房,然后化成一只利爪,狠狠地抓挠着我的心。 锋利指尖划割出一条条血痕,鲜血淋漓的心在隐隐抽痛着。 双臂一圈再圈,我用最大的力气将魏驰抱得更紧一些。 强壮的胸膛起伏轻颤,隔着衣衫,我可以清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砰砰砰的,与我的心跳似乎同频。 魏驰似在回应似的,也将我紧紧往他怀里按,下颌贴在我的额头,轻声问我:“冷吗?” “不冷。” 心里七上八下,情绪翻涌如浪,我强咽着泪水,面色从容而平静。 默了须臾,我念道:“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魏驰轻轻闷笑了一声。 他慢声接道:“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我仰头看他,又念:“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魏驰垂眸莞尔。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一瞬不瞬地回视着魏驰的眸眼,我即使想挑起唇角对他笑,可一颗心沉重至极,连唇角都像是坠着重重的石头一般,笑不出来。 沉了口气,我又念:“夜久更阑风渐紧,与奴吹散月边云。” 魏驰皱了皱眉,点漆如墨的眸眼漾出几许疑惑来。 他不解地缓声接道:“照见......负心人?” “......” 魏驰面色骤冷,觑着我端详了须臾,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何意?若是从柒娘口中念出这句,那负心人便是本王,可从本王口中念出这句......” 我点头点得坦然:“魏驰,我得走了。” 起初,魏驰只是面无表情地瞧着我,似乎在从我的眼神里找到确切的答案。 随后,他难以置信地摇头看我,登时就红了眼。 “休想!” 他想要将我抱得更紧些,可瞳孔放大,眼中慌乱一闪而过,转而是极致的愤怒。 转头看向那壶酒,魏驰后知后觉。 “你在酒里下了药?” 许是愤怒使然,又许是药性使然,魏驰气息不紊地粗喘着。 魏驰想要抓住我的手,可使不上力的十指再怎么用力,都是徒劳。 好像我和魏驰总是这样一报还一报。 曾经他对我用了软骨散,如今我对他用了迷药,倒是谁也不欠谁的了。 我从魏驰的怀里起身,走到窗前,坐在低矮的窗台上。 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我平静地回视着魏驰犀利且哀怨的目光。 “放心,不是什么要命的毒药,只是暂时让你和长生浑身无力,渐渐昏睡的药罢了。” “这药性温和,没什么毒性,不到两三个时辰便会好,跟殿下当初喂我的软骨散比,可温和多了。” 魏驰挣扎起身,欲要朝我走来。 可他双腿瘫软无力,脚步虚浮,迈出一步便摔倒在矮桌旁,将那一桌子的茶酒都撞得散落在周边,额头也重重地磕在了桌角上。 鲜血登时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染红了他的半边脸。 有一瞬心软,我想过去扶他,却还是忍住了。 药性逐渐生效,魏驰匍匐在地上,仍不放弃地朝我爬过来。 他伸手欲要抓住我的脚腕,却无奈身体四肢不再听他的使唤。 他红着眼,流着泪,趴在那里直直地看着我,眼中有哀怨,有乞求。 唇瓣微缠,魏驰颤声道:“柒娘,你对本王,可有过真心?” 挖祖陵,斗晏王,有幸能招兵买马杀回南晋,还不知能否成功帮助太子哥哥夺回权柄。 成王败寇,非生即死。 前路如此凶险,我与于世生死难料,又何必给魏驰留什么情呢。 或许就像他恨蔺芙那样,恨着恨着,就不爱了一样,我绝情些,魏驰也会恨我,恨着恨着,也会淡忘我。 我看着他,残忍地笑得异常明耀。 “殿下,我不叫柒娘,我叫岁和,南晋岁和,这句......十分真!” 窗户纸终于捅破了。 现在开始,谁都别再想装傻充愣。 第191章 无论我是谁 皎皎白月,落落清晖洒。 清晖如霜,又冷冷清清。 透过窗棂,月晖落在我的身上,冷得让人瑟缩。 十指死死地抠着身下的窗台木框,我强作从容平静地坐在那里,努力不让自己以泪水来迎接离别。 药性生效,魏驰本该瘫软无力,昏昏欲睡。 可他仍在不停歇地挣扎,就像头不服输的猛兽,倔强而倨傲,不甘于就此臣服。 身子好不容易撑起来,却又被他的那身宽袖长袍给绊倒,踉跄走几步,又像酩酊大醉的人一样,失衡摔倒在地。 明明只是几步的距离,他却摔摔倒倒,反复数次。 我忍不住冲魏驰大声道:“够了,殿下这又是何必呢!” 魏驰却充耳不闻。 他撑着愈发眩晕且无力的身体,嘶声力竭地喊他的长生,喊玄掣,喊外面的影卫和侍卫。 可惜,魏驰再怎么大声地叫,今夜的睿王府,都不会有人回应他。 长生公公已昏睡不醒。 寝殿门外的侍卫和影卫今晚吃的酒和食物,也早被于世提前做了手脚。 这功夫药性发作,想必个个都已昏睡在殿外。 应该说,整个睿王府都在沉睡。 我放低声调劝道:“别费力了,没人会来。” 魏驰眼中盛着愤怒,冷寒凛然得让人可怕。 修长骨感的十指用力抠着榻面,他额头、侧颈青筋纹路清晰,凡是肉眼可见之处,肌肤都浮出一片胀红,并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来。 额头上的伤口,鲜血仍在潺潺而流,顺着他的面颊,滑至下颌,又将他的侧颈和中衣衣襟染红一片。 身为皇子,身为受人尊崇的王爷,魏驰宁可一次次摔倒,也要站起来,然后走向我。 我心跳如鼓,酸涩的泪意从喉间汹涌而上。 终究,我那虚假而勉强的微笑,还是被泪水给冲散了。 做不到。 我做不到用微笑告别,做不到铁石心肠,做不到无动于衷。 起身上前,赶在魏驰再次摔倒前,我抱住了他,然后扶着他在矮榻上坐下,像平时他抱我那般。 魏驰想用力抱紧我,可无力的手连我的衣袖都抓不住。 颤抖的手一次次擦蹭抚摸我的脸。 他肢体笨拙地探头凑上前来,卑微且不舍地亲吻着我的唇角。 “你说,到底本王......哪里做得......不好?” “心给你了,那些信也烧了,柒娘到底还想要什么?” 魏驰颤声问我,流下的泪水蹭在了我的面颊,与我的泪水混融,湿湿的,温温的。 秋夜的风拂过,瞬间又变得冰冰凉凉。 魏驰沙哑地继续质问:“你答应过我……只做本王的柒娘,为何又言而无信?” 手指穿过他的指缝,我与魏驰十指紧紧相扣。 我轻轻回吻他,平静地回道:“做不了殿下的柒娘了,太子哥哥还在等着岁和,岁家失落的江山也在等着收复,岁和得回去。” “南晋已是穷途末路,亡国在即,太子岁嵘传闻已是病入膏肓,你回去......以后的路,何其艰难?” 我抚着魏驰的脸,摇头哭笑道:“正因如此,岁和才更要回去。” 魏驰还想要说什么,可他连眼皮都沉得快睁不开了,仅有一只手徒劳地与我相握,闭上眼含泪而睡。 泪水顺着眼角簌簌而落,我竟泣不成声。 我抬起手,用衣袖擦拭着魏驰脸上的血。 尽管他听不到,可我还是哽咽着贴在他耳边说:“柒娘喜欢殿下,岁和喜欢魏驰。” 无论我是谁,喜欢魏驰的心,都是一样的。 …… 睿王府后门。 守门的侍卫坐在地上,倚靠着门墙睡得呼声震天。 我和阿忍推着菜车,如经无人之地,毫无阻拦地出了府门。 马车已经候在门外。 于世和阿忍将五花大绑的魏驰和长生公公,一起抬上了马车。 看着魏驰这副狼狈模样,我不由心疼。 想魏驰也不曾想到,有一天,他会跟屠户的肉猪一样,被绳子捆着抬上菜车拉走,又被扔到马车上,明日还要被藏在马车的密格里,像个物件一样被运出都城。 士可杀不可辱。 待魏驰清醒过来,铁定是要恨死我的。 与于世、阿忍跳上马车,在月色之下,我们迅速离开了睿王府。 挑起车窗,看着那座府宅渐行渐远,在夜色中慢慢变成一座暗影,最后在街巷一转弯时,承载了许多记忆的睿王府,彻底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中。 我放下车帘,转眼看了看车内昏迷不醒的魏驰和长生公公。 “交你保管的东西都带出来了吗?”,我伸手同于世要道。 于世从马车的角落里拎出个行囊递给了我。 “都在里面呢。” 我解开行囊,从里面拿出属于我的那份通关文牒和户籍文书,然后将行囊又扔还给了于世。 “这些你背着走,明早天一亮,你亲自送魏驰和长生出城。” 于世登时跳脚,不乐意起来。 “阿忍送他们出城即可,为何要让我亲自送?” “反正我不去,我得留下来跟你一起。” 话毕,他冷下脸来,偏头撇嘴在旁边生气。 我耐心劝着于世。 “你送他们出城,我最放心。” “更何况,魏驰被刺身亡的消息明早一传出去,大理寺和宫内派人来查,不消半日,便会下达通缉令,到时你和我一个都落不下。” “我实在不行,还可以提前去虚颜那里取下面皮,换张脸便能出城。可你呢,留下来反倒给我添麻烦。” 阿忍听了附声道:“公主殿下所言极是,世小爷留在这都城,不仅帮不上忙,搞不好还会惹来麻烦。” 于世闷头在那里不说话。 我继续劝他:“听话,你先护送魏驰和长生公公安全出城,保证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我才能继续跟晏王周旋。” 马车内沉默了片刻,于世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 第192章 耐性不佳 车轮压着石板路,飞速穿行在沉睡的街巷之间。 月光笼罩下的都城,如同披了一层银白色的纱,显得静谧而幽静。 可在沉寂幽暗的深夜中,却仍有几处勾栏瓦肆与四周格格不入。 马车在万花楼门前停下。 我套了身男子行头,下马车前,忍不住又瞧了魏驰一眼。 或许,这便是我看他的最后一眼。 临踏进万花楼门前,于世掀起车帘,叫住了我。 “多加小心,记住,我等你来找我。” 我点了点头,转身跨进了万花楼。 深夜里的万花楼歌舞喧天、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浓重的酒气,混杂着呛人的胭脂香,扑鼻而来,耳边也瞬间聒噪了起来。 即使我不想看,不想注意,可一个个活色生香的淫靡场面,硬生生地闯进眼帘。 耳边除了悠悠琴乐,充斥的都是那些让人面红耳赤、心惊肉跳的呜咽呻吟和淫声浪语。 疾步穿过声色之地,我来到晏王所在的那间雅阁门外。 守门的侍卫进去禀报,没多久就开门放我进了雅阁。 门从外面被人关上,我则立在那扇绣有春宫图的薄纱屏风前,朦朦胧胧的三道男子身影映在屏风之上。 不同于春宫图里的男女缠绵,屏风后是另一番景象。 晏王玩得是越来越花了! 我偏头看向别处。 也难怪,不举之人只能换种法子来寻欢作乐了。 真是可怜了晏王妃。 这个晏王也不知是什么癖好,总喜欢在做这种事时,叫我们这些细作进来谈事问话。 我又不是在外面等不起,非得现在叫我进来。 难不成是想恶心我? “事情……办……好了?” 晏王声音破碎地问着我。 “办好了。” “没被……发现?” “……” 我佯作吞吐。 “杀魏驰的时候,争执打斗了一番,长生公公听到动静声赶来,便顺带着一起也给杀了。” “刺在了……何处?”,晏王又问。 “魏驰是心口,两刀,长生公公是喉颈,一刀。” “很好,嗯……” “先……退下,其他的……嗯……” “明日,呃……” “本王再……找你谈!” 还要等明日? 本公主哪来的那么好的耐性? 今夜心情本就不好,偏偏他还恶心我,问完自己想知道的事就要让我出去,还把我当手下细作呢? 火气一上来,我跨步上前,一脚踹倒那扇屏风。 屏风应声倾倒,砸散了茶桌上的酒盏和食盘,哗啦啦地,碎了一地的狼藉。 罗汉榻上,那三人怔然,目露惊恐地看向我。 衣袍凌乱垂搭在各处,榻上狼藉一片。 三头白花花的瘦猪就这样暴露在我的眼前。 比较了一番,身材都比魏驰差远了。 肩不够宽,腰不够窄,臀不够翘……总之,差强人意。 心正不乱,即使看到再脏的事,也毫无波澜。 雅阁门外的侍卫闻声,此时已拔剑冲了进来,纷纷将我围住。 我站在原地,面色平淡如水地看向正被人从后面顶的晏王。 下巴微扬,我端的是高冷孤傲的睥睨姿态。 “想来是晏王混淆了,还把我当成那个任你差遣使唤的柒娘。” 指间套上峨眉刺,轻轻一拨,峨眉刺快速地在我掌心转动,旋出我内心腾腾升起的杀气和愤怒。 我冷声道:“我不是来找你谈的,而是来找你讨东西的。” 氛围被我砸了,晏王也再无心思荒唐淫乱下去了。 他同两人示意。 晏王身前身后的两名男子会意,分别抽身而退,捡起地上的衣袍,从容地系裹在身上,退到两侧。 晏王也随手捡来一件衣袍披上,又端起了那副文雅的君子之态。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神情虽然亲和,眼底却是怒意翻腾。 “就凭你一个人,也敢在本王面前放肆?” 晏王慵懒地靠坐在罗汉榻的扶手上,目光幽幽地威吓着我。 “别忘了,你那点杀人的本事,可都是在细作营学的,跑到本王面前耍狠,简直是不自量力。”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制盒子。 这盒子是我让于世提前帮我花钱定制的,巴掌大小,配有密锁。 将盒子拿在手中,我冲着晏王晃了晃。 “废话不多说,我已经替你杀了魏驰,也按照晏王殿下所言,偷到了魏驰拿来威胁你的那些证据,包括人证被魏驰藏在了何处,我也知晓。” 晏王微微蹙眉:“本王都不急,你急什么?" 他朝我伸出手来,不耐烦道:“既然如此,就快交上来吧。” 取下密锁,我将银盒子扔给了晏王。 “文书现在不在我手里。” 晏王拿着那银盒子打量,挑眉,目光阴鸷地看向我。 “何意?” 我冷笑了一声,慢声慢语地同晏王说出了我的心思。 “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晏王殿下这样的人,谁知你过后又会耍什么滑头?” “我总不能白白替你杀了两个人,又帮你销毁一切不利于晏王的文书,到最后却落得人财两空吧?” “当着我的面儿把玉玺放进去,我锁上密锁,再交还给晏王保管。” “这样一来,没有我,晏王也打不开这个盒子,更不会轻易做手脚,岁和才好安心陪同晏王去挖陵挖宝。” 话说完,我又补充了一句。 “啊,对了,若是我今日死在此处,于世明日便会将所有与晏王有关的证据,都送到大理寺少卿郑大人的手里。” “另外,再提醒殿下一句,我和于世是从细作营里出来的,细作营的运作,这些年做过的勾当,还有晏王手下的名册,可是一清二楚。这几年,记下来的册子……” 我用手指比了比厚度,看向晏王笑得意。 “也就这么厚吧。” “魏驰手中的证据,加上我和于世的,若是送到圣上手中,应该够殿下即刻人头落地了吧。” 晏王气得用力抓握那个银制盒子,面色狰狞地咬牙切齿,身上文雅君子之风全然不见。 “没想到,本王竟然养了条反咬主人的疯狗!” 我冲着促狭笑道:“晏王殿下这动不动就骂人的习惯,可真是有辱斯文!疯狗就疯狗吧,总比你这种随时找人上的畜牲强。” 第193章 再访虚颜 晏王做了个深呼吸,强压下躁动的愤怒。 “别忘了,你和于世体内的虫蛊,只有本王知道何人能解。” 我耸了耸肩,一脸都无所谓。 “之前便同殿下说过,我和于世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怕死。” “殿下之前给的解药还剩几个月份的,但是我手中的证据若是上递到朝臣手中,殿下可能活不过下个月呢。” “反正是鱼死网破,我和于世还比殿下多活几个月,怎么算,都是我俩合适。” “啊,还有件事要告诉殿下,南晋使臣今晚......都死了,晏王殿下可没得选了。” 晏王气得目眦欲裂:“卑鄙!” 我笑道:“彼此彼此。” 晏王转身去密室,背对着众人打开密室的密锁。 厚重的石门缓缓开启,仅开了容一人通过的门缝。 晏王刚进去,厚重的石门紧接着便在他身后关合,根本不给任何人抽身闯进去的机会。 片刻后,他拿着玉玺从密室走出来。 站在半敞的密室门前,当着我的面,晏王将那传国玉玺放进了那个银制盒子里。 晏王示意,数把刀剑同时架在我的脖子上。 他拿着装有玉玺的银盒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上锁吧!” 掏出孔明八卦锁,将银盒锁好后,重新递还给了晏王。 “四六分,本王六,你四。” “成交。” “你若是敢再耍滑头,本王不介意玉石俱焚。” 吓唬谁呢。 …… 次日。 破晓之前,我早早登上距城门最近的那座钟鼓楼。 等了片刻,待晨曦初照时,远远瞧见一辆镖局的马车朝城门奔驰而去。 那个镖车我认识,正是昨晚在睿王府门外接应我们的那辆。 魏驰和长生公公就藏在那镖车里。 城门大开,镖车跟着百姓和商队的队伍后面,慢慢通过了城门。 我站在高高钟鼓楼上远眺,直到那辆镖车最终变成了一个遥远的黑点,最后隐没在周边的林道之间。 看到他们安全离开都城,悬着的一块石头又落地了。 接下来,魏驰免不了要吃几日苦头了。 可这是唯一能两全的法子。 晌午未到,都城便因魏驰在府中被谋害一事而炸了锅。 晏王去睿王府奔丧。 表面上说是奔丧哀悼,实际上是去确认魏驰真死假死。 虽然虚颜的技艺极佳,可我心里仍是打鼓的,很怕晏王会察觉到我不曾注意的破绽。 忐忑不安了一下午,等到了晏王命人来万花楼给我送信。 如我所料,大理寺卿已接手魏驰被杀一案,现在都城大街小巷都已经张贴悬赏通缉令,还附上了我和于世的画像。 为了避免事端,晏王命我今日便去虚颜那里把面皮取下来。 日暮西沉,华灯初上。 坐上晏王安排好的马车,时隔多日,我再次来到虚颜的那家面具铺子。 竹风铃清脆作响,灯火通明的铺子里,正在画狐狸面具的虚颜抬眸看向我。 他戏谑地笑道:“才来,等你大半日了,不然早打烊了。” “外面到处贴着我的画像,只好挑这时候来了,免得被人瞧见,给先生添麻烦。” 我踱步走向他,扯下脸上的面纱。 “接下来,就有劳先生了。” 面具铺子关门打烊,我跟着虚颜来到了后庭院。 一切准备就绪,我仰起脸,由着虚颜和那两名女婢在旁忙活着。 “疼,疼,疼……轻点。” “先生涂的这麻药,根本不管用。” 我捂着脸皮,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虚颜在旁用细针小心翼翼地挑着我脸上的那张假面皮。 他心沉手稳道:“再过些时日,都要长一起了,能不疼吗?” 虚颜低眸看了我一眼,对我笑道:“要不,在下将柒娘敲晕了再弄?” 我紧忙摇头:“还是疼着吧。” 谁知道我晕倒时,虚颜会对我做什么。 “柒娘真是戒心极重的人。” “你去细作营里呆几年,保不齐比我还厉害。”,我回呛道。 钻心的刺痛在脸上一点点蔓延,仿若被水烫过似的,火辣辣地疼。 我不禁担心,哭道:“我这脸以后还能看吗?” 虚颜笑而不语,同身旁的女婢递了个颜色。 那女婢拿来卷成团的布帛,塞到了我嘴里。 “柒娘若还想要脸,最好闭嘴,免得在下分神。” 还想要脸? 这话怎么听都别扭。 痛苦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慢工出细活,虚颜终于将那张凹凸不平的面具摘了下来。 据虚颜说,当初这张面具是用死人皮和死猪皮做成的。 小心翼翼从尸体上取下,用某种防腐的草药汁浸泡了许多时日。 因蔺芙的颧骨过高,脸盘比我大,为了做出近似的面皮,虚颜精益求精,还特地熬制了某种肉冻类的东西贴在了我的脸上,将我的颧骨垫高,又调整了鼻梁和鼻尖的弧度和尺寸,也遮挡我一笑便会凹出的酒窝。 且紧致的面皮也将我眼角微微向下坠了几分,绷住了我原本有些张扬的眉梢。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也不知是疼得,还是被吓到了,眼泪止不住地流。 虚颜忍俊不禁,轻笑道:“哭什么,终于恢复美貌了,还不哭?” 红肿起来的脸上,密密麻麻都是红疹,还有皮肉粘连长合又被撕扯后留下的一刀刀血痕,狰狞可怖,看得我难过得要死。 “这哪是恢复美貌了,以后该不会满脸麻子满脸疤吧?” 虚颜的女婢端着好几瓶瓶药膏过来,打开一瓶,用玉制的扁平勺子挖出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涂在我的脸上。 清凉之感隔着肌肤向内里渗透,适才那种嘶啦啦的痛感随之减轻。 只听那女婢细语柔声地同我叮嘱道:“这些药膏姑娘带回去,每日早晚各涂一次,平日外出时最好戴上面纱,养个几个月后,肌肤消肿,红疹便会褪去,待过一个夏天,熬过三伏天,脸上的疤痕也都会退去,到时,自然会恢复美貌。” 几个月? 一个夏天? 我还要顶着这张丑脸过一年? 脑子嗡了一下,我翻了个白眼。 虚颜在旁喝着我之前送的那壶百年陈酿,幸灾乐祸道:“这可怪不得在下,早就提醒柒娘早些过来,如今能取下来已实属不易,竟还一脸嫌弃挑剔。” 涂好药膏后,虚颜的女婢缓缓起身。 “姑娘这两日住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还是上次那间,换洗的衣服也都备在了房间里,若是还有其它需求,可随时来找我。” 话落,那女婢退到虚颜身后,跪坐,然后替虚颜揉肩。 虚颜伸手够来一个酒盏,冲着我晃了晃。 第194章 如何认得出 “于世送来的第二壶百年陈酿,柒娘要不要尝尝?” “不必了,柒娘怕喝醉后,先生受不住。” 虚颜嗔笑了一声,狭长的眸眼风流至极。 “柒娘这等美人,若是能轻薄在下,受不住也要受,心甘情愿。” 又开始了。 我起身走到一面墙前,端详上面挂着的数张面具。 面皮是覆在木雕的人脸面具上的,空出的眉眼和朱唇,都是虚颜亲手画在木头上的。 眉若青山,鼻如玉葱,唇若桃花,看得出操手之人的用心程度。 我问虚颜:“为何这面具上的人,都是阖眼沉睡的模样?” 虚颜望向墙壁的面具,他饮了杯酒,面色微红。 默了许久,虚颜才开口回答我。 “因为......只有在她闭上双眼时,才看不到她有多恨我。” 我又问:“若是她换了张面孔活在这世上,先生可还认得出她?” 虚颜似在思考地拖着声调“嗯”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应该可以认出来。” 我转头看他,紧声问道:“如何认得出来?” 虚颜又倒了一杯酒,仰头一口闷下,眸底和面颊都晕出几许醉意来。 他看着墙上的那些面具道:“看眼睛。” “看眼睛?” “对,看眼睛,人的容貌可以改,声音可以改,习惯可以改,可唯独眼神很难变。” 视线回移,虚颜看着我倏地挑唇笑道:“就像柒娘,即使换了那蔺家嫡女的脸,你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变过,一如既往地坚毅决绝,野心勃勃,倔强孤傲。” 目光对视,虚颜好像在透过我的眼睛,窥探我的所思所想。 我偏头再次看向那面墙,故意揶揄他。 “既是恨先生之人,又何必挂在房间里,夜里瞧见就不心虚害怕吗?” 虚颜眸眼弯弯,泛着细碎的光。 “害怕,可是......更害怕忘了她的样子。” 不知为何,虚颜这一句,竟听得我瞬间湿红了眼。 虚颜觑着我嗔笑道:“柒娘莫不是可怜在下?” 泪水夺眶而流,我紧忙低下头遮掩,摇头笑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先生定是做了可恨的事才落得如今的下场,有何好可怜的。” “也对,柒娘所言极是。” 虚颜又饮了一杯,连说话的语调都染上了微醺之意。 “那柒娘哭什么?泪水流到伤口,你的脸可是会更疼的。” 我倔强地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嘴硬道:“脸太疼了,疼哭的。” 虚颜笑了笑,顶着看破一切的神情道:“别装了,柒娘为何而哭,在下都猜到了。” “......” 我掀起眼皮,冷冷地觑着他,等着虚颜接下来的话。 他卖关子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端起酒盏,缓缓喝下,动作慢得跟只蜗牛似的。 饮完,他起身,朝他的卧房,身体微微有些摇晃地踱步而去。 虚颜背对着我道:“你难过,那个人就算有天忘了你的样子,忘的也不是你真实的样子。” 拖着宽大的衣袍,虚颜仰头高叹。 且一声高过一声。 “可悲!” “可哀!” 却在最后息了声,幽声叹了一句:“可怜......” 偌大的厅内,仅剩我一人。 虚颜和他的女婢离开后,我坐在原处,掩面无声地哭得肆无忌惮。 泪水滑过面颊,流进那些微细的伤口和红疹之处,疼得我哭得愈发地厉害。 才离开几日而已,思念便已满溢。 可是又能如何呢,痛痛快快哭一场,之后,我该做什么还得去做什么。 ** 隔日。 离开面具铺子前,虚颜送我到铺门外。 “也不知下次再见柒娘,要等到何时了?” “劝先生还是别等了。” 我莞尔一笑,随即放下帏帽的垂纱,冲着虚颜微微颔首行了礼。 “此次辛苦虚颜先生了,就此别过,先生保重。” 途经繁华的街巷,凡是能贴告示的地方,都贴着我和于世的画像和悬赏通缉令,每走几步便会有金吾卫在城中的店铺客栈四下搜查。 偶有金吾卫上前,还会拦住可疑的行人。 就连我,也被拦下了多次,被要求掀起帷帽的垂纱,确认相貌。 看着墙上的画像,我想蔺芙姑娘这段日子是好过不了了。 顶着与画像上相似的脸,她只能呆在蔺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街头的百姓们更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嘴上谈的就两件事。 一件是南晋使臣在仲秋夜里离奇死在了番馆,另一件便是睿王魏驰被负心宠婢和府上的侍卫联手惨杀。 这谣言传得要多离谱有多离谱。 有说我跟侍卫于世私通,怀了他的种,结果被睿王魏驰发现,为了活命,便下狠把魏驰给宰了的。 还有人说,魏驰与我有血海深仇,我是为了替家人报仇,才与弟弟一起混入睿王府,伺机复仇的。 还有说我和于世都是来睿王府用美色骗财的,于世风流多情,骗了王妃一等贴身女婢的身子,还骗了蔺府二小姐的感情和钱财,而我则偷了睿王府上的绝世之宝,被发现后怕被睿王处死,便下手杀了魏驰。 ...... 百姓的想象力,真是比说书先生还要厉害。 回到万花楼,夜里晏王寻来,命人将我叫到了他的雅阁。 这次是谈正事。 他身边仅站了六名侍卫,不见酒菜,不见男宠,更不见花魁。 烛灯旁,一张南晋的地形图平铺在桌面上。 历朝历代,无论是哪个小国,地形图都是机密文件,由君王保管,只有打仗时才会拿出来给大将军看。 未曾想晏王手里竟然也有。 我严声问道:“这张地形图,殿下从何得来?” “当年韩王寻我母家,暗中求助出兵支援他谋反夺权时,从他手里得来的。” 我心里暗骂那个棒槌,竟然把我们岁氏江山的地形图如此随意拱手送人。 晏王手指敲了敲地形图,“说吧,你们祖陵在何处?” 我随手指了一座山:“在这里,但具体位置要到当地再做判断。不过,晏王殿下到底打算何时出发?” “还得再等些时日,原本该是魏驰和魏珩带兵去北征,眼下圣上要重新选定北征之人,且要等些时日。” 我压着心中欲要腾起的那股燥火,语气平和问晏王。 “若是选了晏王殿下亲自带兵出征呢,殿下要如何打算?” “那自然是要等本王北征凯旋之时,再去南晋。” 晏王笑得得意且邪魅。 分明是觉得我奈何不了他,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公主急什么,这么多年都忍了,还差再等个一年半载的?” 我不禁头疼。 先不说太子哥哥那边能不能等得起,就是魏驰,他总不能一直被我关在都城外的小破屋里吧。 晏王去北边打一年,我就关魏驰一年? 不行,得想点别的法子,骗走传国玉玺才行。 第195章 非常手段 八百个心眼子开始打着算盘,我用余光打量着晏王身后的那几名贴身侍卫。 这几人都是顶尖高手,个个身怀绝门功夫。 其中有两个人的身手,比魏驰的那几个影卫还要厉害。 若是硬来,我寡不敌众,必是场苦战,胜算也不大。 更何况晏王又岂止这几名侍卫,活擒晏王逼他交出玉玺的方法,胜算不大。 若是可取,我和于世早就硬来了,何必大费周折等这么久。 “岁和公主可是还有话要说?” 晏王的话打断了我心里噼里啪啦打的小算盘。 收回思绪,我同晏王道:“既然晏王殿下暂时还没有出发的打算,岁和整日在这万花楼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给晏王殿下当当侍卫,一来打发时间,二来......也好盯着点殿下。” 晏王这人不好骗,好听的话说了他也不信,倒不如说得直接些。 尽管他答应的可能性不大,但我还是想试试,万一可以呢。 “本王这么多高手侍卫,就不劳烦公主了。” 晏王收起了地形图,交给身手的人,皮笑肉不笑地又对我说。 “若是公主信不过本王,想怎么盯就怎么盯,晏王府外你可以盯,这万花楼雅阁你也可以盯。” “本王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便是,何须套个侍卫的名号,在本王身边盯着呢。” “岁和公主说,是不是?” 笑意不达眼底,我点头道:“玩笑而已。” 晏王摇头:“一点都不好笑。” “......” “于世呢,怎么一直没见到他?”晏王突然问道。 “预料到大理寺会悬贴通缉令,早早就让他先行离开了都城。” 晏王掀起眼皮,目光阴鸷地刺了我一眼。 “那点证据就在于世手上吧?” 我故作少女顽皮纯真的模样,冲着晏王拍手讥笑道:“晏王殿下真聪明,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 晏王瞪了我一眼,叫上侍卫离开了万花楼。 次日。 知道晏王安排人暗中盯着我,出了万花楼,我四处闲逛。 逛来逛去,最后进了家香料铺子,将在睿王府攒的月例拿出了一大半,买了些香料。 为了防止晏王的人过后来盘问,一些无用的香料我也买了点,用来混淆他们的判断。 有些稀有香料很是贵,我在睿王府攒的那点月例,一下子就花了一大半。 眼看着香料铺的老板将银子捞走,看得我肉疼。 香料铺的老板将那几包香料递给我时,旁敲侧击地问我:“能舍得花这么多银子买这些香料的人家,整个都城都少见,敢问姑娘是哪个府上的?” “不是哪家府上的,只是最近在学调香,需要用到这些香料而已。” 老板笑眯眯地又问:“姑娘要调的香有何功效?” 我想了想。 曼陀罗香,可以迷惑人的神智,让一个人问什么答什么,让干什么就做什么。 可我又不能就这么直白地告诉香料铺的老板,只好胡扯了一句。 “闻了这香……可以让总说不行的人,突然说……行,做不了的也能做。” 嗯,这么解释,没毛病。 可那香料铺的老板一听,眼睛登时有了光。 显然是曲解我的意思了。 他从钱柜里掏出一锭银子推给我。 “这香的方子可否卖给在下?” 我看着那锭银子,没说话。 曼陀罗香可不是什么好香,方子散播出去,那简直就是祸害人间。 老板以为我嫌钱少,又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到了柜台上。 我看着那锭银子,良心开始动摇。 老板以为我觉得还不够,又掏出了两锭银子来。 加在一起就是四锭银子,我买香料也就花了两锭银子而已。 这下反倒要赚两锭银子回去? 良心登时碎得一塌糊涂。 可能是我反应又慢了一步,眨眨眼的功夫,老板一副下狠的模样,又推给了我一锭银子。 “不能再多了。” 良心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我点头如捣蒜,赶紧把那五个银锭子搂到了怀里。 回南晋的路上需要不少银子打理。 公主这个身份听起来好听,可我是个又穷又寒酸的公主,能赚点是点。 跟老板要来笔墨纸张,我提笔写起方子来。 老板一边看一边拍我马屁。 “想必姑娘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人家的女子或高门贵府的普通女婢丫鬟们,能识文断字都算是不错的了,哪能写得出姑娘这一手的好字。” 我没搭理他,比起好听的话,还是银子来得实在。 工工整整写了两副方子递给了老板。 一副是正经八本专治男子不行的方子,这是在南疆时学的。 另一副就是用今日买的香料,配方缺斤少两,完全是胡乱写的。 其实只写南疆的方子,拿这钱我心里也不愧疚,但今日买的香料里面一样都没有。 怕香铺老板怀疑我糊弄他,我便又胡乱写了一份。 老板看了,欢喜之余又甚是不解:“姑娘这么大方,竟然给了两副方子?” 我佯装豪爽大方:“老板人好,就多送了副方子,这副是内服,这副偶尔制成香,熏熏即可。” 老板被我哄得开心,又塞给了我两锭银子。 我没良心,照搬全收了。 我捧着...... 一、二、三.......七,七个。 我捧着七个银锭子,偷偷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 要是老祖宗的坟挖不着,我要不靠这个法子赚银子复国,是不是也成? 想到若是魏驰瞧见我这副德性,定会嘲笑我一番,鄙夷我富贵能淫,太没出息。 没办法,不靠他这个王爷过活的日子,我就只能靠自己。 揣好银锭子,我又转了转,买了些东西后,才回万花楼。 万花楼的后院,我开始在自己的屋子里调制曼陀罗的香薰粉。 这香我早就想在晏王身上用了。 谁要跟他平分我岁氏祖宗留下的宝贝,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平分。 晏王他一件都别想拿,连祖陵我都不会让他靠近半步。 本想出发在路上寻机把晏王给杀了,再偷走玉玺的,可他偏偏又耍我,拖延时间,我只能用些非常手段了。 在屋子里从中午鼓弄到日落时分,我调出了一盒子的曼陀罗香。 这些份量,绝对够用了。 将曼陀罗香填进银制的镂空香囊球里,我带上火折子,寻到了万花楼前院的雅阁。 第196章 攻略晏王 可惜,今日晏王没来。 寻了细作营的首领去送信,回来的人却说晏王与靖王、康王正在睿王府上给魏驰哭丧,没空来。 三日后,便是“魏驰”出丧的日子。 至今,魏驰已被囚禁四日了。 也不知他在那边怎么样? 得快点把晏王搞定,把魏驰放出来才是。 我心急如焚。 偏偏连续三日,晏王都没有来过万花楼,而晏王府更不是我能轻易进得去的地方。 趁着人不在,我来到雅阁,打开密室机关,看着那厚重的石门,以及石门上由八卦和天干十二支组合而成密锁。 欲速则不达。 我攥着香囊球,说服自己耐心等待时机。 “魏驰”出丧的前晚,晏王终于来了万花楼。 我的机会,也终于到了。 今夜,我特地打扮了一番。 简简单单地绾了个发髻,换上了前楼花魁姐姐的那套黑纱西域舞裙,然后挂着面纱,露着腰肢,顺着游廊抄手,朝万花楼前院而去。 舞裙上挂着一圈铃铛,走起路来,叮当作响,甚是清脆悦耳。 途经一处,见院内粉白色的木芙蓉开得正盛,与我这一身黑色轻纱舞裙,倒是极搭得很。 随手掐了朵下来,插在发髻间,径直来到了晏王的雅阁门外。 第一招,当然是美人计。 守门的侍卫瞧见我时,眉头微挑,眸光轻颤。 不是本公主自恋,胸虽比不上若谷道长那般春色盎然,却也是有浅勾的。 不大不小,魏驰的双掌,刚好能掌控。 “柒娘今夜与晏王殿下有事相谈,劳烦进去通报一声。” 雅阁内,晏王正与他的两个男宠,还有万花楼前楼新来的女子,在一同在桌前饮酒作乐。 晏王一手抱女,一手搂男。 但四个人衣衫尚且完整,显然还只是在酝酿调情的阶段。 新来的女子神色举止都很拘谨,显然是对晏王这样花的玩法,甚是生疏且害怕。 晏王黏腻的目光从两男一女身上抽回,转而看向我。 目光落在我身上的那瞬,亦是眸光微颤,打量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轻薄和想入非非的意味。 “嘶~~~” 晏王将怀里的女子推开。 他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道:“本王怎么记得,你曾说......对本王这样的男子没兴趣呢?怎地,如今无人疼爱你,这里夜里空虚难耐,也想来一起玩玩?” 我娇声应答:“殿下说是还真对呢。” 晏王抖肩笑了片刻,乘着酒劲儿,连言语都变得粗陋难听。 “我那六弟能栽在你的手里,想来也是你够骚浪贱的,连本王都好奇,你到底有何等勾男人的本事。” 晏王又饮了杯酒,同我道:“早就听闻你在细作营里时便是个绝色美人儿,可当初双儿送你来见本王时,就是蔺芙那张脸,仔细想来本王还未曾见过你的真面容,今夜就把面纱摘下来,让本王瞧瞧。” 我婉言拒绝。 “面皮刚摘不久,还在恢复,怕这张脸恶心到殿下,今日就算了。” “以后时日尚多,殿下有的是机会瞧。” 挂在腰间的镂空香囊球里,香粉已经被点燃,隐隐的香气从镂空处萦绕而出。 来之前,我已经含了提神醒脑的药粒在口中,这香对我不管用。 但是,距离晏王太远,对他也不管用。 晏王警惕地瞧着我:“搞这般阵仗来,你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本来也没想真的爬晏王的床,我的目的只是想寻个借口,离晏王近些再近些。 我娇糯糯地柔声回道:“殿下如此精明之人,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殿下不猜得一清二楚。今夜来,只是单纯地夜里无聊,想与殿下谈件事。 “谈何事?”晏王问我。 “谈风月。” 晏王挑眉,一脸惋惜道:“你莫不是忘了本王的原则?” “原则......也可以破的嘛。” 晏王将身旁的一名男宠推向我。 “真想谈风月,就跟他谈吧,在这里......亲自谈给本王看,也算是间接跟本王谈风月了。” 我要控制的是晏王。 一个香薰球的量,怎么可能同时控制好几个人。 心里有点着急,不知该用何法子才能把其他人请出房间。 忽然想到一件事,我又开始张嘴编胡话。 我踱步朝桌前缓缓走去,同时拗着声调,娇娇柔柔地轻声唤着晏王。 “殿下。” “殿下就不想知道,魏驰当初身子明明孱弱无力,却为何能与柒娘在床上行鱼水之欢,且长达半个时辰之久吗?” 晏王显然来了兴趣。 他眯着眼,目光寻味地瞧着我:“为何?” “殿下不是也知晓,柒娘曾逃亡到南疆吗?” “南疆又如何?” 我笑道:“自然是有法子,能让虚弱之人,久立不倒啊。” 明明心里很好奇,可晏王仍端着,一脸无所谓的从容模样,端着高高在上的冷傲架子觑着我。 “什么法子?” 走到桌前,我将桌上的酒盏果盘推到两侧,中间腾出一条狭窄的空隙来。 我像一只黑色的野猫,轻手轻脚,赤着双足,铃铛叮当作响地爬上桌面。 拗下腰肢,微微翘起臀,摆出最曼妙迷人的姿势,顺着那条狭窄的空间,一点点地朝晏王的面前靠近。 系在腰间的镂空香球悬垂,随着我的一挪一动,轻轻摇摆晃动,浓郁的香气朝向眼前四人的鼻尖飘去。 可是......香薰球离晏王还不够近。 他闻得也不够多。 晏王定定地凝视着我,喉结肉眼可见地上下滚动,显然是动了欲的。 “殿下若是想知道......” 没等我把话说完,晏王立马抽出怀中的折扇,扇柄直挺挺地顶在了我的脑门上。 “休想勾引本王,本王再贪色,也不碰细作营里出来的人,谁知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莫不是,想趁机杀了本王,独吞传国玉玺吧?” 晏王起身后退,拉开了与我之间的距离。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直接上手,他已经将门外的侍卫叫了进来。 呼啦啦,六个侍卫在我身后站成了一排。 第一次色诱,失败! 我悻悻离开雅阁,泄愤般地将头上的木芙蓉扯下,随手扔在了地上。 次日。 “魏驰”入皇陵下葬当晚,晏王心情大好地来了万花楼。 今日,我提前买了四包泻药来。 待晏王与男宠寻欢时,我特地给那六名侍卫煮了一大壶茶,里面倒了四包的泻药。 两个男宠不会功夫,所以我把门外的侍卫想办法支开,剩一个晏王就好摆弄了。 怕侍卫怀疑我动机不纯,我特意给万花楼里新来的小厮塞了些银子,让他故作溜须拍马,给那六名侍卫端茶送水。 我站在暗中观察。 只见那六名侍卫动作统一从腰间取下水袋,对那小厮晃了晃,表示里面水量充足,无须饮茶。 “......” 好一个小心驶得万年船。 第二次下毒,失败! 我懊恼且焦虑,只好把万花楼里的那几株木芙蓉,全都给薅秃了。 没关系,我岁和......越挫越勇。 第197章 失败是... 想要拿到玉玺,必须得从晏王那里骗来打开密室的密匙和密谶。 而想要骗来这两样东西,就要有单独与晏王接触的机会,这样才能用曼陀罗香催眠晏王,问出我想问的。 可晏王身边总会跟着六名侍卫,想要制造单独与晏王接触的机会,着实不容易。 次日,夜里。 尽管知晓潜入晏王府很难,但我还是来到了晏王府的后门院墙外。 若是可以趁夜深人静时,偷偷潜入晏王的寝殿,或许可以一试。 我抛出铁锚,准备顺着绳子爬上王府高墙。 可谁承想锚爪刚抓到墙头,院子里就传来几声犬吠,紧接着四面八方犬吠此起彼伏,叫个没完。 一个个藏在隐蔽处的“乌鸦”和“镇宅神兽”蹭蹭地都跳到了墙头上。 其中两名影卫,牵着一条猛犬,硬是追了我几条街。 第三次,探虎穴,失败! 七拐八拐逃回万花楼,我气得将那几株木芙蓉连根拔起。 又一个次日。 在宫门外,等到晏王下朝出宫后,我跟踪他,一路来到了南风馆。 待晏王进去后,我也扮成访客,跟了进去。 想着先进去,伺机扮成馆内的侍从或者男倌儿,混进晏王的雅阁,或许也可以一试。 馆内的迎客小厮热情地迎上前来。 “这位姑娘里面请。” 见我戴着帷帽,小厮宽慰我道:“姑娘不必害羞,我们这南风馆是正当营生,且馆内的男倌儿和小厮伙计都是有商德的,不会乱嚼舌根,姑娘大可放心。” 小厮一边说,一边将我往馆内引。 直通到底的游廊,两侧是一排隐密性极强的雅间。 雅阁前守着六名侍卫的,除了晏王,整个都城都不带有第二个人的。 也就晏王怕死怕得这么浮夸。 雅间内。 “姑娘是想品茶,还是想听琴,还是想看舞剑?” “听琴吧。” 闻言,小厮站在原地颔首冲我笑了笑,并没有马上离去。 隔着帷帽的面纱,我看他又道了一声:“听琴。” 小厮讪讪笑道:“姑娘第一次来,有所不知,我们南风馆是先收银子的。” 我忍痛掏出个银锭子放在案桌上,推给了小厮。 小厮瞧了眼,没拿,赔笑道:“姑娘第一次来,有所不知,我们南风馆......有点贵。” “要多少?”我问。 “姑娘第一次来,有所不知,这银两一般都是贵客们看着给的,最起码也都给十个银锭。” 小厮瞥了眼我那个银锭子,笑意中隐隐透着不屑。 “......”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身上就只带了两个银锭,他竟然想要我十个银锭。 “能赊账吗?”我问。 这话一听,小厮立马换了态度。 腰也直了,笑也没了,恭敬的态度也不见了。 “请问姑娘要赊哪个府上的账?” 我寻思了下。 睿王府肯定是不合适了,想来想去,我便报了:“蔺府。” “蔺府哪位?” “二姑娘蔺芙。” 小厮伸手朝我要:“那就劳烦姑娘出示府牌,待日后姑娘将今日的银钱补上,我再将府牌归还给姑娘。” 我哪来的府牌? 只能继续圆谎:“今日出来得急,未曾带在身上。” 小厮高声喊道:“来人,送客!” 灵机一动,我转而同小厮撒起谎来。 “今日本是康王殿下约小女子在此处一会,康王殿下想来是刚下朝没多久,还在来的路上。” “想着是康王殿下邀请我在此处私聊,小女子便未曾多带银两,更没带什么府牌出门。” 我娇娇柔柔地站起身,作势要走。 “看来......也只能去馆门外站着等康王殿下了。” 一听康王,小厮眼珠子左右动了动,立马又换回了刚才的嘴脸。 “既然如此,姑娘就先在雅间内等着吧,如今入了深秋,外面风大,再着凉。待康王殿下到时,小的再来便是。” 小厮带人恭顺退下。 人一走,我就快速从雅间的窗户翻出去,又从旁边那间的窗户翻了进去。 屋内有名男倌儿背对着我,正在给两名老臣点茶。 见我进去,两名老臣皆是一脸怔然地看向我。 男倌儿察觉,刚要回头,就被我一个手刀给劈晕了。 “来人!” “来......” 不给他们再多叫一声的机会,我一人一个手刀,把那两名老臣也给劈晕了。 扒下南风馆里男倌儿统一穿的青色长袍,我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可是戴着帷帽直接去晏王的雅间里,也未免太显眼,很容易引起门前那几名侍卫的怀疑。 不戴,我现在这张脸,那六名侍卫就算没认出我是谁,也不会让个丑男倌儿进去的。 苦于无法时,不经意间,瞥到墙面上挂着的火狐狸面具。 我紧忙取下戴上,端着那男倌儿的一套茶具,躬身低头来到了晏王的雅间前。 一名侍卫伸手拦住我,谨慎地问另几名侍卫。 “刚刚不是有男倌儿进去了吗?这怎么又来一个?” “你管那么多作甚,一个两个的,咱们殿下还能嫌多。” “为何戴着面具?”,另有一名侍卫质问我。 我夹着嗓子,故意压低学着男子的声音。 “小生最近肝火旺盛,脸上起了些东西,怕污了贵客们的脸,掌柜的便让小生今日戴着面具。” 好在许多男倌儿们的声音,也都是故意拿捏得娇娇柔柔、文绉绉的调调。所以,尽管我的男声装得有些晦涩,那几名侍卫也并没有起疑。 侍卫们没再多问什么,就此开门将我放进了雅阁。 暗松了一口气,眼看着就要得手了,谁知道我刚踏进雅间内,在雅阁内正给晏王弹琴的男倌儿登时就跳了脚。 古琴都不弹了,冲到我面前,毫无征兆地将我手里那盘茶具都给打翻在了地上。 我有些懵。 搞不懂眼下是什么情况? 只听那青衣男倌儿语气不善道:“晏王殿下已经答应我了,以后这南风馆里只有我能侍奉殿下,为殿下奏琴点茶。”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抢我的贵客。” 话落,那男倌儿就要扯掉我的狐狸面具。 “以后这些花样少......” 我紧忙抓住那男倌儿的手腕,谁知力气都没怎么用,那男倌儿就开始大声喊痛,将门外的六名侍卫又给引了进来。 “殿下......墨期的手若是断了,以后可怎么给殿下弹琴,他分明要嫉妒墨期......” 狐狸面具下我瞠目结舌。 这男人骚气起来,真没我们女子什么事了。 晏王起身来替那男倌儿撑腰,摆出了王爷的架势,对我斥声道:“再嫉妒墨期也不该如此,退下,以后没本王命令,不准擅自出现。” 就这样,六名侍卫将我给拖出了雅间。 第四次,投其所好,失败! 心浮气躁地回到万花楼。 木芙蓉已经被我连根拔起,无处发泄,我只好伸手将旁边的那几株秋菊给连根拔了。 第198章 魏驰逃了 在万花楼待得烦闷,晏王那边又苦于无法,今日我便来到了阿忍所在的那家赌坊。 今日已经是“魏驰”被杀的第十日了。 他也被关了第十日了。 赌坊里,阿忍单独带我开了一桌,方便我二人谈话。 我掏出几颗碎银,压在了“大”字上。 阿忍一边摇着骰子,一边低声问我:“晏王还没定何时动身出发?” 我无力叹气摇头,不想提糟心事。 转而问阿忍:“他在那边如何?” 阿忍自是知晓我在问谁。 喊了声“买定离手”,亮出了骰子。 结果是小,他便毫不客气地划走了我这个公主的几颗碎银子。 然后低声回我上句话:“听那边人来信儿,说那位整日不吃不喝,也说不话,也不闹,或躺着,或者坐着,整日整日地发呆,要不是有那个小太监侍奉,估计早饿死了。” 听了阿忍的话,一颗心跟有人用力揪着一样,胸口憋闷得难受。 不行。 现在不是气馁的时候。 我得尽快把晏王搞定,快点把魏驰放出来。 看到阿忍的那张疤痕脸,还有衣衫包裹的那一身腱子肉,我突然想到了晏王的男宠和南风馆里得宠的男倌儿。 天天都是白条鸡,晏王会不会想换个胃口呢? 隔着帷帽的垂纱,我同阿忍道:“阿忍,你可会为了南晋的江山,牺牲下自己,用用美男计,不用失身的那种?” 阿忍挠了挠鼻子,想笑又憋笑,开始活动肩膀,展示他那一身肌肉。 “为了南晋的江山属下在所不辞。” “再说,失身也无妨,说牺牲,殿下属实严重了。倒是不知,是要属下勾引哪家女子?” 我摇头:“不是女子,是晏王。” 阿忍变脸跟翻书似的,又重新开始摇起了骰子。 “刚才的话,当属下没说。” 我伸手抓住阿忍的衣袖,试图说服他。 “养兵一日,用兵一时,阿忍,你得帮我。” 阿忍揪着我的衣袖,将我的手扯开。 “殿下这话可不对,您何时养阿忍了,连个月例都没有,我们兄弟几个还都是靠自己养活自己的。” “等回了南晋,本公主定会大力赏赐你们的。” 阿忍虚假一笑:“那就等回去再说。” “......” 这时,赌坊门外进来一人,对阿忍喊道:“阿忍,你干爹来了,说让你帮忙去送车菜。” 阿忍应承了一声,马上要走, 福至心灵,我又叫住了阿忍。 “你干爹的菜,也往晏王府送吗?” 阿忍点了点头,“都城里许多府上的厨子,都在我干爹那里定菜。” 终于,又有个法子可以试了。 我紧声问道:“今日可要给晏王府送菜?” “前日刚送过,要等明日日落前。” 正当我与阿忍商议明日如何混进晏王府时,阿忍的小跟班行色匆匆跑了进来。 见到我在,碍于赌坊还有其他人,只是匆匆跟我行了个拱手礼。 随后低声道:“不好了,睿王魏驰和那个小太监跑了。” “什么?” 我和阿忍异口同声。 “何时的事?”,我紧忙追问。 “来报信的说是今早上发现人逃了。” “于世呢?” “世小爷正带着人四处找着呢。” “可有线索?” “暂时还没有,只是世小爷让人带信回都城,让我们提前做好应对。” 魏驰竟然逃出来了。 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我又瘫坐回了椅子上。 也是,以他的心机,逃出囚禁之地,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 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我担心即将触手可得的传国玉玺,就要因魏驰的归来,而与其失之交臂。 到时,这么多年来的努力,都将付之一炬。 得赶在晏王知道魏驰还活着前,抓紧时间把传国玉玺弄到手才行。 阿忍也一脸担忧且急切地看向我,“眼下该如何是好?” 坐在赌桌前默了片刻,我渐渐找回了原有的冷静。 手指一下下拨动着八面骰子,动用我那八百个心眼子,我尝试站在魏驰的立场去思考。 若我是他,逃出后,最先做的会是什么? 应该是......尽快赶回都城,揭发真相,告诉众人他还活着,还有就是......找到我? 以魏驰的性子,他绝不会只知带着人在偌大的都城,乃至周边的州县,盲目搜查寻找我的下落。 若我是他,想在最快时间内,找到的一个人,方法有两个,一个是顺藤摸瓜,另一个是抓住对方的软肋,逼对方出现。 魏驰最是清楚,于世对我的重要性。 所以,魏驰或者长生公公很有可能仍留在于世的附近。 在暗中观察,或等着于世来找我,或等着我去找于世,同时等待睿王府的侍卫赶去支援,活捉于世,用他作为威胁,来逼我出现。 越想事情越不妙。 “若没有马车,从那里步行回到都城要多久?”,我问。 “估摸着昼夜不停地走,明晚怎么说也能到了,若是骑马,也就半日,不过没有入城的户籍文牒,或许还得再耗些时间。” 弄个马还不容易,搞不好魏驰或者长生公公已经在回都城的路上了。 但名义上“魏驰”和“长生公公”都已经死了,他们两人无论谁入城,都要先想办法自证身份,这倒是可以替我拖延一点时间。 也就是说,我必须在明日,从晏王手里得到传国玉玺。 然后,尽快带着我的人离开都城,离开东魏。 “派人送信给于世,让他不要再找魏驰了,带着那几个人,立刻快马加鞭离开东魏,去南疆那边等我汇合,免得被魏驰活捉,拖我后腿。” “属下遵命。” 第199章 再说一遍 次日。 过了晌午后,大街小巷里已开始陆续有百姓在窃窃私语,说的都是睿王魏驰未死一事。 事态发展比我预想的还要快。 而晏王那边也早已察觉,安排人手四处寻找我的下落。 殊不知,我正在准备去他的晏王府。 今夜,不成功便成仁。 暮鼓响起时,到了阿忍替菜农给晏王府送菜的时间。 出发前,我同阿忍吩咐道:“把我送进晏王府后,待天黑后,你便去万花楼等我,若是我到了三更天都没出现,你就带着所有人,立刻离开都城去找于世,不许耽搁。” 阿忍这功夫倒是义气起来。 “那不行,属下不能丢下公主殿下不管。” 我故作轻松,笑着调侃起阿忍来。 “本公主又没给你们月例,未曾养兵一日,何必为了我出生入死。” 阿忍那张刀疤脸登时沉了下来,“公主骂人可真毒,玩笑话都能当真。” “听说,玩笑话可是都有几分真心在的。” 阿忍偏头,沉声道:“反正属下不会丢下公主不管,这个跟月例和银子没关系。” 我色厉内荏地看着阿忍,忽然也跟着严肃起来。 “本公主的命令,你都不听了?你既在于大将军手下打过仗,便该知晓军令如山,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听我的!” 阿忍红着眼,抿唇站在那里憋了半晌,最后还是在我倔强又坚定的直视下,败下阵来。 他双手拱起,俯身恭敬作揖。 “属下......遵命!” 是非成败,便在今夜了。 我强撑欢笑,交代了下自己的身后事。 本想说得再轻松些,可无奈,这个话题本身就过于沉重。 “若是我真的出了意外,让于世也别再回来寻尸,回南晋给我弄个衣冠冢,到时,我也算是魂归故里了。” 我低头遮掩情绪,心中暗自神伤。 人世太苦,苦不堪言,有时很累,很想就此躺下。 管他什么江山,管他什么世代千秋,管他什么狗屁的宿命。 可......既然来了这世上,既然还在活着,那就好好活下去,一路杀下去,走哪儿算哪儿吧。 谁知道呢,未来老天爷会不会给我一个大大的赏赐呢? 我穿着夜行衣,藏在阿忍推的菜车里,偷偷混进了晏王府,然后在柴房里藏到深夜。 虽然不曾来过晏王府,但是都城府院的建筑结构基本上都是大同小异。 晏王之前对外为了维持谦谦君子的形象,在府院的选建上,也极其保守质朴,并无半点奢华之气。 深夜里,晏王府的侍卫巡逻,虽然比不上宫里,可也十分地严密。 走走藏藏,躲躲停停,我硬是费了半个时辰,才摸到晏王的寝殿。 皇子都有影卫暗中保护,夜深人静之时,晏王寝殿的周围定有影卫存在。 怎么接近晏王的寝殿,是个难题。 可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魏驰已回到都城,晏王也知道我欺诈背叛了他,两个人接下来会采取什么动作,也不得而知。 今晚,必须要得手。 晏王的寝殿内,灯火通明。 映在窗户上的身影走来走去,像是太监和婢女在忙活着什么。 没多久,晏王披着长袍走出殿门,左转,顺着游廊而去。 我闭眼侧耳倾听,隐约能听到四周影卫移动的声响。 大概有两名,一个在我头顶的廊庑上,一个刚刚在院内墙角处的那棵梧桐树上。 避开他们的视线范围,我远远地跟着晏王,眼见他走进了浴房的门。 为了光明正大走进浴房,又不引起两名影卫的注意和怀疑,我躲在暗处,待到一名小太监提着食盒经过,从后面敲晕了他。 将人拖到隐蔽之处,套上太监的衣服,我低头躬身提着食盒,迈着碎步来到浴房门前。 守门的侍卫抬手拦住了我。 夜色幽暗,廊庑下的吊灯也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我始终低着头,不慌不忙地打开食盒,端给守门侍卫瞧了一眼。 见里面无甚异样,侍卫放行。 浴房内,水汽氤氲缭绕。 穿过重重珠帘,我来到热气蒸腾的浴池旁。 晏王正泡在水中,有一名女婢替他搓澡沐浴。 走到一旁的矮桌前,背对着晏王和那女婢,我将食盒里的酒壶和水果盘端出,趁机点燃了香囊球里的曼陀罗香。 眼下只要打发走那名女婢便可。 端着食盘来到浴池边,给晏王倒了一杯酒。 我紧着嗓子学着太监的腔调:“殿下,酒温好了。” 害怕学得不像,说话的声音压得有些低。 泡澡泡得昏昏欲睡的晏王并未察觉不妥,伸手从我手中接过了酒盏。 将香囊球勾在指间,我拍了下那女婢的肩头。 女婢回头看我。 香囊球在她鼻尖前轻轻摆动,袅袅烟雾从镂空之处飘出,悉数扑向她的面颊。 女婢眸眼只是怔愣惊诧了一刹那,用力呼吸间,眼瞳瞬间就泄了力。 目光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香囊球,眼珠子随之左左右右地转动着。 我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出去,把门关好,然后回房睡觉。” 女婢麻木地点头,起身,如同牵线木偶,绕过屏风,离开了浴房。 “干什么呢,怎么停了,本王何时……” 晏王语气不善地转过头来,欲要呵斥刚刚那名女婢。 我想晏王这辈子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自家的浴房内,看到有个人举着香囊球在他面前晃动。 “你是……谁?” 不等他从水中起身出来,晏王同那婢女一样,吸入了大量的曼陀罗香,瞬间目光变得空洞无神,宛若一座石雕坐坐在热汤之中,唯有一对眼珠子随着香囊球的摆动而缓缓转动。 随着曼陀罗香的香气愈发地浓郁,晏王闭上了眼。 “回答我,南晋的传国玉玺在何处?” “在万花楼的密室,博古架最底层的那个螺钿盒子里。” “密室石门的密匙在何处?” “寝殿,束带的佩饰。” “打开石门的密谶又是什么?” “雷震山川动,风吹花叶舞。水流溪涧清,火燃林间烈。五女生辰间,天干与地支。” 密谶这么长? 我……一句没记住。 “再说一遍。” …… “再说一遍。” …… 第200章 他杀来了 晏王完全受控于我,乖乖巧巧地又念了几遍密谶。 心中默记了两遍,我将香囊球扔在了浴池边,同他幽幽道了一声:“躺水里,去死吧”。 起身拎着食盒,我又扮成低头躬身的太监,径直朝晏王的寝殿而去。 寝殿内,女婢正在给晏王铺床熏被。 我佯作给晏王找换穿的衣袍亵裤,趁机摸走了束带上挂着的所有佩饰。 还未等我跨出寝殿的门,外面就传来阵阵惊呼声。 “来人,晏王溺水了。” “快去请太医。” “快去......” “通报晏王妃......” …… 浴房那边忽然喧杂异常,陆续有人急匆匆地进进出出。 寝殿里的婢女闻声也跑了过去,一时之间,晏王府内乱成了一团。 我趁乱溜出了晏王府,扯掉身上的那身太监服,随手丢在了路旁,朝着万花楼的方向疾步而去。 蹲在万花楼门外的阿忍瞧见我,紧凝的眉头登时舒展开来,大跨步地朝我走来。 他兴奋不已地同我确认道:“殿下可是得手了?” “嗯,在这儿等我。” 来不及多说什么,更来不及高兴,交代了一句,我就进了万花楼。 晏王专用的那间雅阁。 我举着火折子,站在密室的那扇石门前,看着复杂的石锁发愁。 密匙和密谶虽然都得到了,但还是不知如何打开石门。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心乱如麻,急得手心都在冒汗。 石锁中间是个阴阳图,两个深深的石眼,不用猜也知道,那是插密匙的地方。 外面一圈是八个卦相,再外面一圈是天干地支。 “雷震山川动,风吹花叶舞。水流溪涧清,火燃林间烈。五女生辰间,天干与地支。” 我一遍遍吟念着那句谶语,看着密码锁,琢磨其中的玄机。 到底是何意呢? 站起身,抬手触摸石锁上阴刻的卦象。 “雷震山川动……” 雷在八卦里对应的是震三,山对应的是艮八…… 一瞬间,福至心灵,我终于想通了谶语。 将双头密匙插进石眼,轻轻扭动,咔嗒一声,似乎有机关启动。 随即按照密谶的顺序,也就是雷、山、风、水、火的顺序,按下石盘上阳刻的震?、艮?、巽?、坎?、离?五卦。 当五卦按下后,第一个圈盘登时变得凹凸不平。 接下来,便是五女生辰间…… 我刚入细作营时,前面正好有五名细作前辈,分别是元玥、双儿、珊珊、思月、芜儿。 跟她们相处多年,五位姐姐的生辰我是知晓的。 又按照他们的生辰按下剩下两个刻有天干地支的圈盘。 密码锁转动,隐约听到门内的机关哗啦啦地迅速转动,石门随即缓缓向两侧滑开,开启一条仅供一人穿行的缝隙。 我掏出火折子,顺阶而下走进密室,找到那个螺钿盒子。 银制的盒子仍挂着密锁。 为了以防万一,我打开锁瞧了一眼。 明灭的火光下,阳刻的花纹,是岁氏的图腾和文字。 盼了多年的传国玉玺终于回到了我的掌心里,那一瞬,唇角忍不住扬起,可惜身边没有可以分享喜悦之人。 我激动地握在手里,放到嘴边亲了一下,转而又将其锁进那个银盒子里,起身离开了晏王的雅阁。 脱掉夜行衣,随手偷来一名男客的衣袍套在了身上,戴上帷帽,准备离开去寻阿忍。 可就在此时,万花楼一楼迎客厅却传来一片嘈杂和尖叫。 难道是晏王府的人追到这里了? 我站在三楼过道扶手前,微微探头向下看去,却见玄掣带着睿王府的侍卫冲进万花楼里,分别站成两列,为后面踏入万花楼的人清出了一条道来。 绛紫色的长袍,高大挺拔的身躯,冷傲威凛的气场,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人。 他杀来了。 如我所料,魏驰在最快的时间里,先行赶回了都城,自证身份后,便带着人开始搜寻我的下落。 我是从万花楼出去的细作,他定然会先来此处找我。 只是…… 魏驰那满头及腰青丝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如雪白发。 发很白,白得刺眼,刺得我的心一下下抽痛,怔在此处无法动弹。 自责、愧疚、悲怆,所有的情绪叠加翻涌,压得一颗心好像都要在此刻碎掉。 万花楼迎客厅里肃然沉寂一片,所有人都躲在角落里,安静不动,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阵仗。 偶有几个烂醉如泥的男客,还在那肆无忌惮地挑弄女子,结果也被玄掣命人将其敲晕。 魏驰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下颌微扬,眸眼半垂,缓缓环顾四周。 那眸底凌厉的寒意,如冰剑拔地而起,带着生杀予夺的决绝,冷冷地打量着每个角落和每张面孔。 “一间间搜!” 他沉声下令,“一个个查,不许放过一个!” “是!” 许是察觉到有人站在高处瞧着他,魏驰倏然抬头,犀利冷寒的目光朝我刺来,看得我心里咯噔一下。 隔着帏帽的垂纱,我与他对视。 表面上,举止自然从容,可内心却像是揣了一面急鼓,越敲越响,越敲越快,慌乱急跳的心仿若随时会从嗓间蹦出一般。 二楼和三楼的廊道里仍有人来来往往,或有男子从房间里出来,或有姐姐扶着醉客入房。 对视了片刻,我收回视线,佯作坦然,顺着阁楼廊道,也向前缓缓走着。 可余光里,站在下面的魏驰却始终仰着头,阴沉冷厉的目光紧紧跟着我。 正巧有位姐姐从我身旁经过时,风情万种地甩着帕子撩了我一下。 我学起男客们的风流,顺势抬手揽住她的腰,勾起她的下巴尖,隔着帏帽的垂纱亲在她的面颊上。 “公子,真是讨厌得很……” 那位姐姐抬起小拳拳,妩媚娇柔地要捶我的胸。 比不上若谷道长的虚怀,可我的胸还是够软的,让这位姐姐捶到,万一她神色有变,岂不是要露馅儿。 好在我及时握住她的手腕,作势俯身要继续轻薄她。 这位姐姐歪头躲过,同我欲拒还迎地推搡了几下。 “奴家还有官人在等着呢,我叫柳烟,公子下次来,记得找奴家哦。” 话落,柳烟姐姐便扭着腰肢,去她的房里待客了。 我佯作意犹未尽,回头又多瞧了眼。 学着男子,双手负在身后,朝着楼梯口姿态风流地缓缓踱去。 本以为能掩人耳目,蒙混过去,楼下还是传来了魏驰的一声厉喝。 “玄掣,三楼,那个戴帏帽的。” “是。” “......” 第201章 擦肩而过(临时加更) 我顿足站在原地,隔着围栏再次看向魏驰。 他微仰着头,目光锐利如鹰,仍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我。 仿若那双眼,能穿透垂纱,清清楚楚地看到我的脸。 心里兵荒马乱,恨不得拔腿就跑,但我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 现在若是跑,反倒会引人怀疑。 左右是张无人识的皮囊,又何必先乱了阵脚。 我站在原地寸步不动,等着玄掣带着那两波人,顺着万花楼正厅两侧的楼梯,提刀持剑地迅速冲上来,将我团团包围。 视线从魏驰身上收回,转头看向身前的玄掣。 “冒犯了。” 话落,玄掣用剑挑起我帏帽的垂纱。 数张朦胧的面孔也在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我学着公子们的做派,脊背挺直,双手负在身后。 目光相交的那刹那,我同玄掣颔首行礼,勾唇浅浅一笑,端的是儒雅风流之姿。 而玄掣在看到我这张脸时,瞳孔抖颤,眉头紧紧一皱,面上难掩嫌恶和惊诧之色。 想来是被我脸上狰狞的红疹和疤痕给吓到了。 这万花楼里为了营造氛围,挂的八角吊灯都是红彤彤、绿莹莹的,光影交错斑驳之下,我这张脸难免会显得可怖了些。 但玄掣还是凑上前来,伸手碰了碰我的脸,好像是要从上面撕下一张面皮似的。 见无甚异样,剑尖撤离,帷纱垂落。 玄掣站在三楼,探头冲着楼下的魏驰摇了摇头。 一群人迅速撤散,转而去搜其他房间,并另有几人冲着万花楼的后院而去。 帷帽里,我闭上双眼,暗自长松了一口气。 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独自泰然。 顺着楼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向下走着。 好闻的龙涎香愈发地浓郁我与魏驰间的距离渐行渐近。 我微微偏头,隔着垂纱,偷偷看向魏驰。 他坐在茶桌上,脚踩着椅凳,双肘倦怠慵懒地撑在膝盖上,修长骨感的手指摆弄着拇指上,那个皇子才有的龙纹玉雕扳指。 而一楼男宾客和万花楼的姐姐们,皆在他身前排成一条长队,由身旁的侍卫,当着魏驰的面一一筛查。 在检查女子容貌时,则尤为地仔细。 本以为我可以就此跟着那些男宾客离开的,却没成想魏驰仍盯着我不放。 我前脚刚迈出万花楼的门槛,身后就又传来了魏驰沉冷的声音。 “慢着。” “戴帷帽的那个......” 我缓缓转身看他,只见魏驰舌尖顶着腮,一脸狠厉地冲我勾了勾手指,强大的气场不容人违抗。 我彬彬有礼颔首行礼,顺从地走到他身前。 近处一瞧,十几日不见,发现他瘦了好多。 那身绛紫色的袍衣本是合身的,今夜套在他身上却松垮了许多。 三千白丝半束半披,衬得那枚虎头玉簪更加地冰清玉洁,配上绝美无俦的皮囊,本该如狐仙般魅惑迷人,此时却让人看得心疼。 有那么一瞬,我想将魏驰抱进怀里。 然后同他撒娇、同他赔不是、同他说几日不见思君如狂,同他道四时佳兴唯愿与君同...... 可这些话,也只能咽在肚子里。 魏驰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随后抬手,欲要撩起我帷帽的面纱。 他果然多疑,即使玄掣确认过了,只要他自己感觉不对劲,就还要再亲自确认一次。 正在此时,万花楼门外突然有侍卫冲进来。 “睿王殿下,刚刚宫里来报,说晏王在自家府上溺毙!” 仿若天助,几乎是同时,在三楼搜查的玄掣也冲到扶栏前,探头冲着楼下的魏驰扬声禀告。 “殿下,三楼雅阁里,发现一间密室。” 魏驰收手,起身而去。 垂纱模糊,泪水朦胧、 魏驰的身影在我眼中融化成了白色与绛紫色。 我咬着唇,低下头,眼见着那垂感极佳、触感滑凉的袖袍轻轻擦过我的手背。 我与魏驰,就这样,擦肩而过。 第202章 又被他盯上 出了万花楼,我与阿忍迅速回到了赌坊。 召集所有人,准备明早城门一开,便离开都城,直奔南疆。 次日,晨曦破晓。 都城门前。 我梳着妇人的发髻,穿着平民女子的布衣罗裙,挂着面纱,坐着马车里,与阿忍等人排队等着城门大开。 第一声晨钟暮鼓敲响,厚重的城门在一阵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 守城的金吾卫带领几名护城官,开始一一查阅出城百姓的户籍和通关文牒。 我坐在马车里,紧握着手中的银盒子,尽管内心惴惴不安,仍在耐心地等着城门放行。 可这时,偏偏马车外又传来了一阵急乱嘈杂的马蹄声。 哒哒哒的,每一声都像踏在我的心头上,让原本的不安无限地放大,连手都忍不住跟着发抖发凉。 “睿王殿下有令,近日出城者严查......” 玄掣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 出城的队伍缓缓向前移动,城门的官兵查通关文牒,玄掣则事先查脸。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玄掣来到我和阿忍的马车前。 “车里可有人?”玄掣质问。 站在车外牵马的阿忍恭敬应道:“回官家,车里坐的是俺家娘子。” “下来。” 玄掣冲着我的马车冷声喝令。 我系好面纱,提着裙摆,装成瞎子,一路摸下了马车。 阿忍这个木头,傻愣愣地站在旁边看着我发呆,也不知过来扶下我这个“娘子”。 真是太不会演戏了。 着实比不上于世机灵,也比不过我和于世间的默契。 还不如玄掣呢。 我故意装踩空摔倒,玄掣瞥见,还知道上来扶我一把。 下了马车,我双手一顿乱摸,装作寻找阿忍。 玄掣都忍不住替我凶了阿忍一句:“愣着干什么啊,还过来扶扶你家娘子,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夫君的?” 阿忍显然是被我这说装瞎就装瞎的本事给惊到了。 玄掣这一说,他才反应过来,紧忙凑上前来扶着我。 我揪着阿忍的衣袖,扮成小鸟依人的“娘子”,乖乖地靠在他身侧。 我微微偏头,装盲人眼神放空的模样,借着余光朝魏驰那边瞥去。 魏驰就坐在城门前的太师椅上,手撑着太阳穴,气场冷寒地坐在那里压阵。 周围的金吾卫和官兵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认认真真地检查过往之人的户籍和通牒文书,半点都不敢含糊。 “抬起头。”玄掣命令我。 他明明在我正前方,我却故意对着斜前方的空气,微微俯身作揖。 随后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向一处,一对眼珠子聚在中间,挤成了斗鸡眼。 旁侧的阿忍忍不住摸了摸鼻头,似乎在强忍着憋笑。 玄掣看着我的面纱,皱着眉头,又是不满。 “又不是什么绝世美女,戴什么面纱,扯下来!” 啧啧啧,真凶! 在睿王府上,玄掣可不敢这么对我说话。 阿忍终于有了点眼力见,在旁连忙替我解释起来。 “不瞒官家,我家娘子前不久害了怪病,这脸上长了一脸红麻子,有的地方还溃烂流血,丑得吓人,我们怕吓到路人、吓到官家才戴的面纱。要不,就不摘了吧,免得恶心到官家。” “少废话,让你们摘就摘。” 无奈,我只好低眉顺眼地摸到脑后,解下了面纱。 有那么一瞬,我很担心。 因为昨夜在万花楼,玄掣挑起帷帽的垂纱看过我这张脸,当时虽然是男子装扮,此时是女子装扮,可若是心细聪明之人,搞不好便会怀疑我。 玄掣盯着我瞧了几眼,咂舌道:“这什么怪病啊,够吓人的,不传染人吧?” 阿忍摇头摆手:“不传染,不传染。” 好在玄掣是个憨子,觑了我几眼后,也没发现什么。 他抬手在我眼前晃了几下,见我对他的手没反应,便摆手让我和阿忍走了。 “到前面去,拿着户籍和文牒。” “谢官家。” 我重新系上面纱,阿忍欲要扶我上马车。 “站住!” 偏偏魏驰又盯上了我。 “......” 我真是又恨又气又想笑,我都这样了,他怎么还老是能盯上我。 抬起的脚又收了回去,我紧张地拽着阿忍的衣袖,站在马车旁候着。 魏驰缓缓起身,携着他那极具压迫感的气势,闲庭信步地朝我踱步而来。 他在我身侧站定,蛮横霸道地扯下了我脸上的面纱。 我佯作惊恐害怕,紧紧握着阿忍的手臂,躲到他的身后。 而一双眼睛始终茫然不聚神地看着别处,扮着斗鸡眼,装盲装瞎。 魏驰仔细打量着我,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阿忍瞧见,立马伸手阻拦,结果却被玄掣拔剑拦住。 阿忍在旁愤慨道:“殿下纵使身份再尊贵,又怎可如此轻薄草民的娘子?这跟强抢民女有何区别?” 魏驰对阿忍的话视而不闻。 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腕,提到眼前冷冷地瞥了一眼他自己的手指。 如他之前所说,握着我手腕时,他的拇指刚好可以扣到他食指的第一个指节。 步子朝我逼近一步,另一只手扣在我的腰肢上,魏驰他沉声问我。 “叫什么名字?” 第203章 牵绊 说话是不可能说话的。 魏驰那么难搞,但凡我发声说一句话,都得让他察觉。 我装出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抬起另一只手开始瞎比划,捏紧嗓子发出“咿咿呀呀”晦涩又难听的声音。 说实话,这样装,挺累的。 好在这次阿忍反应倒是快了许多。 他收敛起刚才的暴躁脾气,紧忙同魏驰低三下气地回道:“草民的娘子不仅眼睛瞎,还哑巴说不了话,草民就替她答了,她叫小莲。” 言语间,阿忍伸手试图将我的手腕从魏驰的手中拉出来,偏偏魏驰抓我抓得紧,根本不放手。 “睿王殿下身份尊贵,仪表堂堂,想要何等绝色美女没有啊?” “何必抓住草民的娘子不放?” “草民这小娘子可是花了不少银子买来的,长得虽寒碜了些,但也是草民的心头肉,舍不得给人的。” “......” 阿忍竟然说我长得寒碜? 他可真敢说。 魏驰终于松开了我的手腕。 本以为他终于被阿忍说服了,却见他转身从玄掣的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来。 “殿下这是作何?” 阿忍在旁慌了神,正想要将我护在身后,玄掣却带着人将阿忍带到了一旁。 我心里开始狂打鼓。 难道是我装瞎装得不好,斗鸡眼挤得太过,引起了魏驰的怀疑? 我故作惶恐地四处瞎摸,想要寻找阿忍。 魏驰却将我拽了回去,用匕首的刀尖对着我的眼睛,一点、一点、一点地靠近。 眼见着刀尖就要戳到我的眼睛,虽然很想眨眼,但我还是硬挺着,眼珠子一动都不敢动一下。 心跳得厉害,心跳声仿若盖过了周遭所有的声响。 魏驰离我离得很近。 他身上好闻的龙涎香将我包裹笼罩,虽没抱着我,却好像被他拥在怀里一样。 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目光空洞地看着一处,那处便是魏驰的腰间,我送他的那个狼牙佩饰上。 转念一想,他并不会真的戳瞎无辜之人的眼,一颗心便也没那么紧张了。 若我太过呆板,站在这里一动不动,戏未免就会演得太假。 我还得装作不知眼前有刀子的模样。 伸出双手四下摸寻,我摸到了魏驰的衣袖,顺着向上,又趁机摸了几下他握着匕首的手。 然后装作一惊,又瑟缩收回,慌乱无措地站在魏驰的面前,眼睛里流出几滴泪了。 看似是怕的,可实际上是眼睛太酸了。 好像终于打消了对我的怀疑,魏驰颓丧地垂下了手臂。 就在此时,远处又传来马蹄声,没多久宫内御前太监跳下马,径直朝魏驰步履匆匆地跑了过来。 “睿王殿下,北边战事紧急,圣上召殿下速速入宫商议,不得有误。” 魏驰转身将匕首扔还给玄掣,命玄掣留在此地严查,自己则跟御前太监,翻身上马,策鞭扬长而去,再也没回头多瞧我半眼。 衣袍鼓动翻飞,他在重叠的视线中,离我远去。 魏驰有他的仗要打,我也有我的仗要打。 这次,我和魏驰真的要分开了。 最后一道关卡,就这样过得有惊无险。 我被阿忍扶到马车上。 屁股刚坐下,人就像虚脱了一般,浑身瘫软无力。 我用力甩了甩头,斗鸡眼装的时间有点久,一时之间竟然有点回不来了。 闭上双眼,眼珠子左右转了好几圈,这才算恢复正常。 通关文牒盖了印,阿忍赶着马车,带着我缓缓前行,最终驶离了东魏都城的城门。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半晌,我才敢掀开车帘,探头望向身后巍峨高耸的城门,望向那个熙攘繁荣的都城,望向我和于世生活了数载的地方。 这座城再繁华绚丽,我都不曾有过任何深厚的感情。 曾经以为,我离开都城时,将会毫无留恋,没有半点的牵挂。 却万万没想到,在最后这一载,我竟因一个人,对这座城,有了感情,有了牵绊和不舍。 那厚重的城门里,关着我和魏驰的回忆,关着那一夜夜的缠绵悱恻,关着那一声声细语呢喃,还有与他相关的一切。 灰色的城墙,朱红色的城门,绛紫色的大旗,渐渐在我的视野里变小,直至不见。 我在心里默默地同过去的柒娘做了告别。 从此,世上再无柒娘。 把弄着手中的那枚传国玉玺,心中虽有不舍和遗憾,却仍然很庆幸。 庆幸......我还有命能重新做回岁和。 与先行出城的那几人会合后,换了快马,我们一路朝着南疆而去。 到了南疆,我在表姨母那里焦急地等了两日,才等来于世。 “怎么这么久才来?”我问。 于世不回答我的问题,反倒是先掀起我的面纱,歪头瞥了一眼。 看完了,他又呵呵傻笑了起来。 我狠狠地捶了他一下,问于世笑什么,他就只看着我笑,也不说话,也不知道在开心个什么劲儿。 我又重新问他为何来得这么迟,于世才苦不堪言回我。 “别提了,长生那个小太监难甩得很。” “他带着一批人马,跟了我们一路,怎么甩都甩不掉,都跟到东魏和南疆的边界了。” “好在他没有官文,过不来,我这才把长生给甩开。” 表姨母闻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哎呦喂,这几年不见,于世竟也长得这般高了,比小时候还要俊呢。” 于世笑容明朗地凑上前去,对着表姨母俯身作揖。 “晚辈见过表姨母,表姨母天生丽质,几年不见,仍是这般清丽无双......” 于世嘴甜,会哄人,表姨母被他哄得乐乐呵呵的。 要说这位表姨母,身世也是颇为可怜。 她刚出生没多久,父母便双亡,在祖父家不受待见,缺衣少食长到四五岁,才被我外祖父接到府上,与我母妃一起养着。 是以母妃同这位表姨母的感情特别好,虽是表亲,两人却情同亲姐妹一般。 后来这位表姨母在及笄之年,回老家省亲,途中意外救了位南疆少年。 那南疆少年对表姨母一见倾心,千方百计地把表姨母骗到了手后,带到了南疆的百虫谷。 不曾想那位南疆少年竟是百虫谷谷主的长子,顺理成章地,后来她便成了谷主夫人,与南疆少年恩爱无比,生了一儿一女,也算是苦尽甘来。 在南疆生活的那两三年,表姨母待我和于世都很好,是我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好时光。 没有父皇的暴躁打骂,没有母妃的哭泣,没有兵荒马乱,没有饥寒交迫,有的只是平平淡淡的一日三餐,和日复一日的勤学苦练,学蛊制药,练防身杀敌的本领。 日子虽苦,却是岁月静好。 同表姨母一家用过膳后,我和于世来寻师父。 我们的这位师父是位七旬阿婆,阿婆当蛊医已有五十多载了。 跟阿婆学蛊制药那几年,我和于世每日帮她采药、晒药、捣药,然后学一点皮毛的东西,真正厉害的养蛊本事阿婆只传给她的女儿。 晏王每月给细作们发的解药,便都是由这位阿婆和她女儿熬制做的。 虽然明知不是什么好事,但相依为命的母女俩为了能活下去,只要能赚银子,同虚颜一样,也是什么活儿都接,没什么底线。 多一句不问,给钱就做。 当年就是表姨母派人替我们打听到传国玉玺的下落后,特意拿出谷主夫人的面子,来求这位阿婆收我们当学徒,混出几分师徒情义,也方便日后行事。 第204章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同阿婆寒暄问候了半晌后,阿婆便叫来女儿,用刀在我和于世的指尖切了个血口子。 阿婆的女儿用她的鲜血和气息,将我和于世体内的蛊虫引了出来。 杀杀打打这么多年,亲眼看到一条血红色虫子从我指尖的血口子探出头来,然后一点点寻着养蛊人的血腥气蛄蛹出来,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取蛊的过程很不舒服,却也没有很痛苦。 许是我和于世这么多年受过大大小小的伤,挨过各种的打,受过各种的罚,取虫蛊的痛苦相较之下,便也不算什么了。 过后,阿婆的女儿又给我和于世喂了两大碗奇苦无比的汤药。 紫黑紫黑的药汁,喝得我胃里翻江倒海的,干哕直想吐。 长生公公每日端给我的那碗补药,这比这个好喝多了。 现如今,传国玉玺拿到手了,我和于世体内的蛊虫也解了,是时候动身回南晋了。 夜里,我和于世召集阿忍等人,围坐在于世房间的地上,看着地上那少得可怜的碎银子发呆。 于世犯愁地开口问:“还有吗?” 阿忍把荷包扔给了于世。 沉着个刀疤脸跟于世叫板:“能从里面再抖出一块银疙瘩,阿忍就管世小爷你叫爹。” 于世满怀期待地捡起阿忍的荷包抖了抖。 结果没有。 太子哥哥的亲信玄武眼巴巴地看向我。 “再怎么说也是公主殿下,不可能比我们几个还穷酸吧?” 我将自己的几个荷包也扔给了他们。 “能从里面再抖出一块银疙瘩,本公主管你们几个叫爹。” 来南疆的路上,我在细作营和睿王府攒的那点月例,还有从香料铺子爆赚的那几锭银子,都用来给手下买马买吃食了。 到了南疆后,真是一点银子都不剩了。 也不知道他们几个是真的想让我开口喊爹,还是怎么地,真拿起我的那几个荷包抖了几下。 玄武苦着脸吐槽。 “殿下这公主当的,也未免太......” 怕惹我不高兴,玄武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换了个词说:“太落魄了。” 谁说不是呢。 要是坐拥金山,我也不必吃这么多苦,找玉玺挖祖陵吧。 我想,放眼诸国,应该很少有我这么穷困潦倒又惨兮兮的公主吧。 我这公主当的......光叫着好听。 另有人发问道:“就靠着这几两银子,从南疆到南晋那么远的路,还要再去找开国元祖的皇陵,我们这十多个人怎么回去啊?” “要不,我再去跟表姨母借点盘缠?”,我面色为难道。 于世听了却说:“表姨母虽是谷主,那也不是钱庄庄主。就百虫谷这地方,在这谷里虽算大户人家,可出了这百虫谷,那点家产也就比东魏都城的百姓强点不多。这眼看着她大女儿到年纪了,要招几个女婿过门,且要用银子呢。” “......” 几个人围着几两银子蹲坐着,继续沉默。 “公主殿下跟睿王那么久,就没多讨点赏?”,阿忍道。 于世听了不乐意,当即弹了阿忍一个脑瓜崩。 “她是去当细作,又不是骗财骗色去了。” 一旁的玄武支支吾吾地开了口:“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我们几个人异口同声。 “今日我在百虫谷里四下溜达,有个南疆姑娘的母亲拉住了我。” 玄武的话立即引起了阿忍的兴趣,抱着腿又往玄武身旁坐了坐,那八卦的架势,跟温晴可有得一比。 “然后呢,拉住你后做什么了?” 玄武红着脸,含糊其辞道:“她们问,问我......能不能留在虫谷给她家当女婿。” 明明是玄武的事儿,阿忍却激动得不行。 “你答应了?” 玄武摇头. “在下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协助岁和公主,岂能半路跑去给人家当上门女婿,我当场就给拒绝了。” 阿忍拍了玄武后脑勺一下。 “你这个呆子,找上门的好事都不要。” 玄武嗫喏道:“不过......” “不过什么?” 除了我,十几个大男人再次异口同声。 “她们说想去谷外找我这样壮实俊俏的小伙儿不容易,而且还麻烦,问......可不可以跟我借个种,若是我愿意,会给我点彩礼,也算是给他们家当女婿了,以后什么时候想回来便回来,但孩子得跟母家姓。” 玄武一句话说完,屋子里这几个血气方刚尚未娶妻的人瞬间炸翻了锅。 当然,除了于世。 “玄武,你这不是当讲不当讲,是怎么不早点讲啊。” 几个人跃跃欲试,准备明早就到谷子里去找媒婆。 阿忍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跟我说:“公主殿下莫要再愁了,银子的事儿就交给我们几个吧。正所谓,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几个誓死为公主效劳,分忧解难。” 本公主何时养兵了? 前些日子阿忍不还抱怨我没养过他们吗?! 其他人也跟着附声喊道:“誓死为公主效劳,分忧解难。” “......” 一时之间,我有些不知所措,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却说不清楚。 南疆这边嫁娶一事,的确与东魏、南晋不同。 这里以母系为尊,一女可以多夫,偶尔也有不成亲光借种,给家里添新丁的事。 八百个心眼子转了又转,总觉得这个财路不是那么地道。 “阿忍,玄武,还有你们几个,本公主觉得回南晋的路上,我们可以试试胸口碎大石、耍耍箭、舞舞刀,或者干些体力来赚盘缠的。” “实在不行,我和于世出去骗骗富家老爷,也是可以的,没必要让你们几个牺牲色相去......” 阿忍顶着那个刀疤脸,慷慨激昂打断我的话,代表其他人同我信誓旦旦地表决心。 “公主殿下,路上卖艺赚盘缠是好,可太过耗时,想太子殿下还在韩王的掌控下,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尽快挖祖陵,招兵买马,一举灭了韩王才是要紧之事。” “吾等既已选择跟随公主殿下,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更何况卖身济主这等小事?” “公主殿下尽管安心在这里歇息几日,银子的事就交给臣等去赚吧。” 话落,阿忍就急不可耐地拉着其他几个兄弟,呼啦啦啦地离开了于世的房间。 连他在赌坊赚的那几两银子都扔在地上不管了。 我眨了眨眼,缓了好半天,脑子里一片混乱,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我此时此刻的感受。 视线转向于世,我问他:“你不去吗?” 于世从怀里掏出木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是他在都城拿月例给我买的那个玉镯子。 他拉起我的手,将那镯子戴到了我的手腕上。 然后瞧着那镯子笑意盈盈地道:“我才不去呢,我得为我的岁和好好守着这身子,干干净净地给公主殿下当驸马。” 第205章 可惜,他不知道 脚腕上还带着魏驰送我的玲珑骰子,这手腕上就戴上了于世送的玉镯子。 公主都还没正式当呢,我这养面首的感觉就先培养上了? 等以后真养了一公主府的面首,我从头到脚不都得是定情信物? 梦做得有点花。 我不能这样。 还是等我彻底放下魏驰,再接受于世的心意吧。 我收回心神,想要将玉镯摘下来。 “玉镯易碎,接下来一路颠簸,我还是摘下来吧。” 于世一下子握住我的手,阻止我将玉镯取下来。 “碎了再买。”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神纯净又明媚,言语坚定而自信。 “这次,必须得把岁和套得牢牢的。” 一颗心很沉重,因为里面仍装着魏驰。 我看着他,笑不出来,更说不出来什么,最后只能用玩笑来化解。 “本公主吃了这么多的苦,若是能帮太子哥哥夺回权柄,日后定要开府养面首的,岂会就守着一个男子过。” 于世耸肩不屑:“想入公主府给你当面首,那也得打过小爷我才行。” “你这是要坏本公主的好事,阻止我放纵享乐。” 于世斜勾唇角,笑意不羁:“色令智昏,当臣子的,有这个职责。” ...... 跟于世又贫了几句嘴,我故作恼怒,离开了他的房间。 洒了花瓣的浴桶里,我瞧着脚腕上的玲珑骰子,心里惦念着魏驰。 也不知魏驰此时在做什么? 我侧头瞧了眼外面的天色。 往常这个时辰,魏驰应该还在灯前看书或者替圣上处理一些朝堂之事。 但也说不定,现在已踏上了北征之路。 头靠着浴桶边缘,我闭上眼,试图让自己不去想魏驰。 可不管怎么努力,脑子里挥之不散的都是他,怎么赶都赶不走。 我睁开眼,腿脚并用地砸着水面,试图发泄无处释放的情绪。 浴桶里水花四溅,情绪和那点相思意也都溅得七零八碎。 我坐在浴桶里跟自己恼火。 人都骗了,他的心也伤了,都城也离开了,我现在还想着一个不相干的人做甚? 岁氏江山都还没夺回来了呢,竟还有心思在这里儿女情长? 看着脚腕上挂着玲珑骰子的金制脚链,我怔怔地发了片刻的呆。 心意一定,我起身从浴桶里走出来,解下了魏驰替我亲自戴上的脚链,将其丢进了首饰盒里。 既然决定做个狠心之人,那就狠到底。 从今日起,我绝不再想他。 沐浴更衣后,我坐在铜镜前,往脸上涂抹虚颜给我的药膏。 半个多月过去了,红肿已消,一些伤口也已愈合,满面红疹虽然还未消退,但也有在变小的趋势。 皮肤在一点点变好,我原本的样貌也在一点点地恢复。 熄灯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具体来说,是离开魏驰之后,我时常睡不着。 习惯了躺在他怀里入睡,如今伸手一摸,身侧又冷又空,连好闻的龙涎香都闻不到了...... 我腾地又坐了起来。 那个玲珑骰子,我戴与不戴,都一样会想起魏驰,那我为什么不戴呢? 那东西那么贵,万一丢了怎么办? 等我以后走投无路,还可以把它当了换银子。 于是,我又翻身下床,从行囊里翻出首饰盒,将那个脚链又拿了出来。 我握在手心,回到床上,手指拨弄摩挲着那个小小的玲珑骰子。 好像那上面会带着魏驰的气息一般,又将其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竟然安心了许多。 我开始犯愁。 我总是这么想魏驰,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若是一辈子都这么想他,又该怎么活? 手心握着玲珑骰子,就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何时竟入了梦。 ** 在南疆虫谷停留的第三日。 阿忍、玄武等人拿着自己所得的彩礼回来了。 他们个个面色憔悴、精神萎靡,那副样子倒好像是去了趟盘丝洞,被妖精们吸干了精血一般。 阿忍带头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给了我,临了自己又捡了几个银锭子出去。 “殿下,这银子来之不易,得省着点花。” 玄武也上前将钱塞给了我。 “殿下,这银子得收好......” 玄武欲言又止,憋了半天,话没憋出来,倒是憋出几行泪来。 “啥也不说了,属下先回去休息了。” 阿忍等人离去后,我和于世看了看堆在桌子上的荷包,然后我看看他,他看看我,心情都十分地沉重。 尤其我,感觉甚是微妙。 就有种十几个男人卖身,只为了养我一个人似的。 第五日,我们终于启程离开南疆,骑着快马,朝着南晋的方向绝尘而去。 途经川谷和平原,淌过溪水和河流,记忆中的故土离我越来越近,惦念的那个人离我却越来越远。 思念汹涌如潮,再多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颗心,在期待、欣喜和哀伤、落寞之间,反复横跳。 看到高耸入云的雄山时,我会想到魏驰。 看到色彩斑斓的漫山枫叶时,我也会想到魏驰。 望着一马平川的粮田和炊烟袅袅的美丽村落时,我还会想到魏驰。 山上日出,河边日落,草原星辰,凡是看到美景时,我都会想到魏驰。 我想,要是有朝一日,也能同他一起欣赏这样的景色,该多好啊。 人生十六载,我第一次知晓,相思为何物。 虽然有时痛苦了些,可是这种感觉似乎也并不赖。 我想魏驰,很想很想。 可惜......他不知道。 大概赶了半个多月的路程,我们终于来到了南疆与南晋的交界处。 在边城我们还需逗留几日,以南疆商人的身份,去找当地的官府,办理进入南晋的通关文书。 找了一处客栈歇脚,我与阿忍等人点了桌子的菜,在二楼于世的房间里吃饭。 一桌子饭菜被抢分到一半时,客栈外面有人在争执吵闹。 担心是不是我们暴露了踪迹,引来了韩王的人,我和于世立即起身,走到窗前,透过微微开启的窗缝,朝客栈外面瞧去。 先不说,外头那几个人在为何事争吵。 先说我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人让我感到五雷轰顶的人。 是我眼睛花了,还是这世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还是老天爷有眼,让好人死而复生了? 死了快一年的赵书亦,怎么跑这儿来了? 第206章 风骨 赵书亦并非独自一人。 他身边还有一名侍卫。 视线不由被那侍卫的腰间佩剑所吸引。 剑鞘和剑柄上的雕刻纹路,以及剑柄上悬挂的绛紫色剑穗,与影卫玄掣的那把剑是一样的。 所以,那名侍卫很有可能是魏驰的影卫之一? 记忆回跳到上元夜我刺杀赵书亦那晚,我试图从蛛丝马迹里寻找线索。 魏驰在收到赵书亦被害的消息,当即赶去了赵府,直到第二日才满脸疲惫地回到王府。 若只是去确认赵书亦生死与否,何须一整宿留在赵府? 难道那晚,魏驰是在赵府陪着赵书亦渡过了一场生死劫? 以魏驰的地位和权利,的确可以寻觅都城医术最为高明的太医,来挽救赵书亦的命。 另外还有,赵书亦出殡那日,我记得有人入殿来报,说的是......赵书亦赵大公子已经起程了。 据我所知,赵府那日也的确抬着棺椁离府,给赵书亦办了丧事。 当时我认为是睿王府上的忌讳,不能说不吉利的话,那侍卫才用“启程”这个词,如今回想起来,那句“已经起程了”竟是一语双关。 上元夜那晚,赵书亦没死。 他在事发七日后被魏驰的人,暗中保护,送离了都城。 而魏驰与则赵府合伙演了一场戏,骗过了我,骗过了晏王,骗过了所有他怀疑的人,也骗过了都城所有人,断了幕后主使继续暗杀赵书亦的念头。 确实。 晏王视人命如草芥。 以他那阴鸷狠绝又记仇的刻薄性子,得不到的,便要毁掉,岂会眼睁睁地看着赵书亦跑去丰满对手的羽翼? 现在回头再看,不得不叹一声:魏驰这只狐狸还真是狡猾。 一旁的于世显然也认出了赵书亦,亦是错愕不已。 “莫不是我们白天活见鬼,赵书亦竟然还活着?” “嗯。” 我倚在窗框边,瞧着赵书亦在下面跟那客栈老板义正言辞地争辩着什么,唇角不由地弯起。 真好,他没死。 老天爷还算有眼,好人还是会有好报。 “阿忍。” “属下在。” “你下去打听下,客栈老板和那两位公子是为何事而吵?” 阿忍快速地扒拉了大半碗饭菜进去,放下碗筷,不拘小节地用衣袖抹了把嘴,一边嚼着一边走到窗前向外探头瞧了一眼。 闷闷地同我“嗯”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了客房去楼下。 没多久,阿忍回房同我禀告。 “那两名公子是东魏人,前几日刚到的边城,也住在这客栈里等通关文书下来再去南晋。” “可刚刚来了一队南疆盐商要住三间客房,偏偏今日客房就剩一间,盐商带的人多,一间客房挤不下,就出五倍的高价,让客栈老板腾房。” “这客栈老板见钱眼开,但又欺软怕硬,就挑着远道而来的东魏人欺负,强行让他们退房,不退房也行,但也得出五倍的银子。” “殿下,这事儿咱要管吗?” 阿忍问我的时候,他体内的那股侠义之气便已经跃跃欲试。 若是平常,这种闲事我定是不管的。 可那是赵书亦,我欠他一条命。 以前身不由己,现在,想还上欠他的这笔血债。 “阿忍,去跟客栈老板说,把我的房间让给那两位公子。” “房间让给他们,你睡哪儿?”,于世在旁问。 “睡你的床,你去跟阿忍挤一间。” 于世双手叉腰看着我失笑,愣是被我气得没了脾气。 “公主殿下倒是会借花献佛。” 阿忍下去没多久,又回来禀告。 “殿下,属下说把你的房间让给那两位公子,可其中一位姓赵的公子却拒绝了。” “为何拒绝?” “那位赵公子轴得很,硬是要跟客栈老板争个是非对错。” “他说凡事都该有个先来后到,做生意更是要讲究诚信,不能为了钱财便违背从商之人的本德。” “反正那公子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意思就是拒绝殿下的好意,不愿助长客栈老板这种陋习。” 这事儿做的,就很赵书亦。 他刚直不阿,克己守礼,再加上文人学子向来都是有点风骨的,遇到这种不公之事,尤为地较真。 我又同阿忍吩咐道:“去跟客栈老板单独商量,若他想不想事情闹大,尽早落个清净,就把我的那个房间让盐商,但......条件是要免点我们这几日的饭钱。” 客栈老板后来答应了。 为了息事宁人,他还跟赵书亦当面道了歉。 可赵书亦那个书呆子,又拉着客栈老板说教,不厌其烦地讲起了商德。 我和于世趴在客栈二楼的阁窗看他。 想是我们看热闹看得太专注了,赵书亦训完客栈老板后,竟下意识抬起头,朝我和于世望上来。 反正赵书亦也没见过我的真容,我顶着一张满是红疹的脸,也没什么好回避。 就任他怔怔地站在楼下看了我片刻。 我还在想现在我这脸有什么好瞧的,于世却一脸不乐意地把支窗的叉杆给取了下来。 木窗咔嗒落下,隔断了我和赵书亦的对视。 “一个呆书生有什么好看的。”,于世悻悻道。 “是没什么好看的。” 我走回饭桌前,还想拿筷子继续吃饭,结果...... 阿忍、玄武他们都已经吃完回房了,留了一桌子的空盘子、空碗,连勺汤都没给我和于世剩,气得我又将筷子扔回了桌子上。 我这个公主当的,可真是一言难尽。 没享受什么公主待遇不说,一路上跟着十个饭桶,我就没吃饱过。 吃得清汤寡水的不说,每天都得抢饭吃,还不如在睿王府当柒娘呢。 “走,咱俩出去吃馄饨。”,于世提议。 我倒是很想吃,无奈本公主囊中羞涩。 撇嘴摇头,我哭丧着脸:“算了,阿忍他们牺牲色相换来的银子,我哪有脸拿着那银钱单独跑出去吃馄饨。” 于世想了想,极力点头表示赞同。 “也对,这银子都是阿忍他们用子孙袋里的子孙换来的,咱俩拿着跑出去吃独食,是不地道。” 我和于世看着一桌子空盘空碗,呆坐了半晌。 仿若真的心有灵犀,我和于世同时看向彼此,异口同声道:“要不......” “你先说。” “你先说。” 最后还是于世先说:“去干老本行?” 我用力点头,“正有此意。” 第207章 绝世美人 我和于世的老本行还能是什么? 乞讨要饭,摆摊卖药。 儿时个头小,不用装可怜,穿得破破烂烂,往街角一蹲,就很像乞丐。 后来去南疆,为了替师父阿婆赚银子,我和于世也时常跑出去替阿婆卖药。 如今,我和于世四肢健全,正值当年,再跑去当乞丐要饭,着实不好看。 左右要在这边城逗留几日,索性就趁闲暇之时,靠卖药来赚些散银子来。 翻出从南疆带来的药,我和于世又扯了块布,洋洋洒洒在上面挥写下四个大字。 跟客栈老板借了桌椅和竹竿,来到街市,找了个角落架起摊子。 “专治不举”的幌子一挂,没多久就陆陆续续地围上来几名妇人。 是的,来买药的都是妇人。 男子不好意思来,来的都是嫌弃自己夫君不行的人。 出乎意料的,日落之前,药卖出了好几瓶。 用赚来的几两银子,给阿忍他们买了些肉包子,我和于世找了家馄饨铺。 好巧不巧,赵书亦和他的侍卫竟也在此处。 赵书亦碗里的馄饨都吃完了,却仍留在铺子里与其他客人闲聊。 温润如玉的书生,说起话来谦恭有礼,让人如沐春风,来吃馄饨的食客自然也愿与他多说几句。 两碗馄饨端上来后,掀起帷帽的垂纱,我与于世一边吃着,一边听赵书亦与他人之间的对话。 聊的内容无甚特别,都是南疆的一些风土人情和怪异传说。 别人侃侃而谈之时,赵书亦便在旁边提笔在书册上记着。 于世偷偷观察了他半晌,面色不悦道:“这书呆子肯定是魏驰派来查你的,这几日咱们避着点儿他。” 说话间,于世将我面前的那碗馄饨朝我推了推,随后将帷帽的垂纱也给我拨了下来。 “把脸挡起来吃。” 哪有躲在帷帽里面吃饭的,方不方便不说,奇怪的行径反倒引人注意。 我愤愤地又将垂纱给撩了上去。 “我现在这张脸,他也认不出我来。” 于世不顾我反对,又伸手将我垂纱给拨了下来。 “不行,不仅是他,你这脸现在越来越招摇,没看馄饨铺的伙计和旁那边那几桌都偷瞧你多少眼了,挡着点,免得惹麻烦。” 我倔强地又将垂纱给撩了上去。 “我现在一脸的疤痕和红疹子,能招摇到哪儿去。” “自己长什么底子,心里没数吗?” 于世又动手给我的垂纱扯了下来。 就这么一扯一撩,反反复复多次,我那点暴脾气都被于世给逼了出来。 一把锁喉,捏着于世的脖子就将他拽到了我面前。 隔着帷帽的垂纱,我咬牙切齿地同于世凶道:“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碗馄饨了?” 于世抬起手指,轻轻一挑,极轻的垂纱便将我和他同时罩在了帷帽之下。 垂纱里光线朦胧微暗,于世的眸眼却是晶晶亮。 他一瞬不瞬地瞧着我笑,脸上笑意渐浅,眸色渐浓。 氛围开始有些不对劲,我紧掐着他的脖颈,欲要将于世推出帷帽下。 于世却突然严肃地低声同我说:“岁和,你看你身后那人是谁?” 我身后? 该不会是魏驰? 刹那间,期待半,紧张半,我转头看向身后。 结果希望落空,除了几个在吃馄饨的当地人,并未见到心中期盼的那道身影。 于世骗我! 心情落寞回头,谁知一转脸,侧颊便撞在了两瓣温软之上。 我就回个头的功夫,于世竟然把脸凑得离我这么近。 身体本能后仰,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我嗔怒道:“你......放肆!” 被于世亲过的地方,湿湿的,油油的,我嫌弃地用衣袖擦了一下,掀起了面纱,将于世推到了一旁。 “馄饨汤蹭了我一脸。” 于世却又没脸没皮地凑过来,狡黠又痞气地同我讨起理来。 “光天化日之下,是公主把微臣拽到你眼前的,又是公主自己不小心,把脸贴到了微臣的唇上,明明是殿下轻薄微臣,怎么反倒说我放肆,公主殿下实在是不讲道理。” “......” 于世有时就跟地痞流氓似的,油嘴滑舌,气人得很。 我没好气儿地压着声音凶他:“若不是周围有人瞧着,信不信我踹飞你。” 于世看着我呵呵地笑着,眸眼里的光都挤碎了。 他又低声调侃我道:“这话公主都说了好几年了,于世也没见自己真飞过。” “......” 我真是被于世给气笑了。 只能踹了几下他的脚泄恨。 动静闹得有点大,旁桌的食客瞧了我们几眼,随后又同赵书亦聊了起来。 “诸国都有绝世美女,公子既从东魏国而来,不如说说,你们东魏的绝世美女是哪位。” 赵书亦笑意温和回道:“在东魏堪得上绝世美人的当属美人江禧瑶,也就是当朝六皇子睿王的母妃禧妃娘娘。” “这位禧妃娘娘才貌双全,贤德淑良,美艳灵动,被圣上钦点入宫前,不知有多少世家子弟争先登门提亲,弄得东魏许多公子为其茶不思、饭不想,可谓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之色。” “只可天妒红颜,年纪轻轻,生下六皇子没几年,便香消玉损。” 其他人听后一阵唏嘘,只叹红颜命薄。 我亦是替魏驰惋惜。 倘若他的母妃尚在,或许,他的人生便又是另一番景象。 只听赵书亦那边转而问起:“不知南疆和南晋的绝世美女,又是哪位呢?” 有个头发枯槁花白的老人家摸着胡子,一脸自豪地回道:“我们南疆山清水秀,地杰人灵,随便拎出一家姑娘,那都是水灵透亮的小美人儿。但若是能称得上是绝世美女的,老夫早些年倒是听闻百虫谷那边出过一位美女,名唤夕禾。” 老人家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凭空勾画着我的另一个名字。 我有过很多的名字。 四处逃亡的路上,名字换了一个又一个,多到我有时都会忘记在何处同何人用过哪个名字。 夕禾便是我与于世在表姨母那里用的名字。 岁和,去山去口,改为夕禾。 老人家继续说道:“那夕禾姑娘尚未及笄时,便已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有人曾在街巷的路边见国那少女与一位少年摆摊卖药。” “古有听天籁之音者,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现有见此女美貌者,皆是三日对其念念不忘。” “说她肤若凝脂......” 于世瞧着我,眯着眼挑剔道:“哪来的肤若凝脂,现在好像长了一脸的麻子。” 我抬起腿,不余遗力地又踹了于世一脚。 第208章 谦谦公子,一如既往 于世疼得嘶嘶哈哈,却仍揉着小腿肚在那儿傻笑。 我的动作动静大了些,引来赵书亦等人又朝我们这桌瞧了一眼。 见只是男女打闹,收回视线继续听那老人家往下讲。 “都说她眉若远山含黛,面若桃花含笑,眸眼秋水横波,妩媚宛若狐仙,轻轻一笑,惹人痴狂。” 于世听完,又在旁犯贱地揶揄我。 “天天板着个脸,哪看出你脸上笑出花儿了?” “喝醉酒咬起人来跟条疯狗似的,又哪来的妩媚狐仙?” “还眸眼秋水横波,你看看你眼里,哪来的秋水,全是杀气。” 确实如此。 我此时恨不得把于世的舌头给割了。 碍于周围还有人,我只能抬脚再狠踹了他一脚。 那边,赵书亦听后轻声叹道:“如此美人,听得在下都想亲眼去拜见一番。” 那老人家摆手笑道:“见不到咯。” “为何?” 馄饨铺的伙计和老板也凑过来听热闹。 那老人家说:“老夫前几年去百虫谷那边做草药生意,还真想去亲眼瞧瞧这位夕禾美女,只可惜人已经不在了。” “莫不是死了?” “那倒不是,估摸着是被哪个富贵人家掳了去,屋内藏娇了吧。” “可惜了。”,有人叹道。 赵书亦提笔在册子上写了一通后,随后又问:“东魏美女是江禧瑶,南疆美女是夕禾,那南晋的美女又是哪位呢?” “南晋的绝色美人,听闻是南晋前朝暴君的一位妃子,名叫姜绾,具体是哪位妃子,毕竟是邻国之事,老夫便也不清楚了。” “但听说这姜氏一族,世世代代,无论男女,都生得一副好皮囊。这其中,姜绾尤为地美艳,只可惜啊,少女时期出府游玩,偶遇南晋暴君,那暴君对她见色起意,当即将那姜绾强行拖到了马车上,给......” 老夫的话说到了一半,似乎难以启齿,转而换了个表达。 “给宠幸了。” 别人不清楚,但是我和于世再清楚不过。 姜绾便是我的母妃。 那个被暴君在街头上拉到马车强暴的女子,便是我的母妃。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母妃的事,一颗心登时又变得沉重起来,就连于世也老实不再闹腾。 碗里的馄饨变得毫无滋味,食不下咽。 我扔下筷子起身:“不吃了,回客栈。” ** 五日后,通关的文书终于下来了。 离开客栈时,赵书亦与他的侍卫不知何时也已经先行离开了边城。 为了方便过后托运祖陵里的陪葬品,于世和阿忍将十匹快马卖掉了几匹,又添了些银子,换了三辆马车。 三人赶马,其他人人坐车,轮番休息,倒是比之前的路赶得惬意了许多。 时隔数十载,再次回到南晋的国土,周遭的一切都显得十分的陌生。 物是人非,且乡音已改,心情复杂而又微妙。 不同于东魏和南疆境内一片国泰民安的景象,南晋处处都是颓败之势。 茶田稻田荒草丛生,途经村落小镇,也都是残垣破瓦,俨然成了无人居住的鬼村。 偶遇几名百姓,他们脸上也皆是苦不堪言的哀怨之色。 放眼观望山河,确如魏驰所言,已是亡国之象。 但,背弃魏驰,回到南晋,我仍认为这是我做得极对的一件事。 行至荒野山间,赶车的阿忍突然隔着车帘对我说:“殿下,前面路上的两个人,好像是客栈里的那两位公子。” 闻声,我掀起车帘,探头朝马车的前方望去。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另有两名男子正在路中央弯腰四处捡着散落的书籍卷册。 其中一名木簪将发髻高盘,纹丝不乱,干净文雅,一身月白色的宽松长袍在冷风中鼓动翻飞,那清清君子之风,不是赵书亦,还能是谁? 于世也掀起另一侧车帘,探头往外瞧。 “看样子,这两人应该是遇到流寇或者山匪了。” 我同阿忍吩咐道:“阿忍,下车上前去问问怎么回事。” “是。” 马车在路边缓缓停下,跟上来的两辆马车也都勒马候着后面。 很快阿忍回来禀报。 “殿下,那两位公子途经此地,遇到了山匪,山匪人多势众,虽然那侍卫杀了几个,可还是被对方趁乱抢走了马车和路上吃的干粮。” “把马车赶过去。”我下令道。 于世在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他怄气道:“别告诉我,你要让赵书亦搭咱们的车?” 我点头:“正有此意。” 于世的声调不免高了起来。 “他可是魏驰的人,搞不齐就是来寻你的,还要引狼入室不成?” “就算是引狼入室又如何,都到南晋境内了,还能把我如何。” 拿起身旁的帷帽戴上,我拍了下于世的肩,慢声同他解释了一句。 “我欠赵书亦一条命,得还,你别拦着。” 跳下马车,我俯身去捡掉在路上的书籍卷册,放在手中,一本本拍去浮尘,整齐摞叠。 读书之人,爱书如命。 我欠赵书亦的命,自是该帮他把这一地的命都捡起放好。 走到赵书亦身前,我将那几卷书递向他。 “公子的书,拿好。” 正俯身捡书的赵书亦,身子猛地滞了一下。 须臾,他缓缓抬头,并直起身,隔着帷帽的垂纱,怔怔然地看向我。 我又将书卷朝他递了递。 “公子,你的书。” 赵书亦的眼里划过一丝荒唐,随即嗔声自嘲一般地笑了笑后,伸手接过我手中的书。 “多谢姑娘。” 散落在四处的书卷都放进箱内后,赵书亦抱着古琴,与那侍卫抬着箱子,便要与我们致谢辞别。 “公子要去何处?”,我问。 赵书亦温和浅笑。 “在下要去永安城,但眼下可能要先寻个村子落脚,待备了车马再赶程。” “我们一行人是来南晋做生意的,倒是能捎两位公子一段路程,人多赶路安全,又互相能有个照应,不如公子上车同行如何?” 魏驰的那名影卫闻言,倒是很积极地冲我点头。 可赵书亦却略显犹豫。 “只怕是会给诸位添麻烦。” “怎会添麻烦,看公子身边这位少侠,定是武艺高强之人,南晋不太平,路上少不了要遇到山匪流寇,到时指不定还要靠这位少侠来替我等撑撑阵仗呢。” “公子,这位姑娘所言极是,咱们刚进南晋的地域,就遇到这种事,可见南晋极乱,不如一起同行,互相也能有个照应。” 那侍卫又指了指地上那一箱子书,一脸的苦不堪言。 “再说,公子这箱子书重得很,你我抬着去找落脚的村子,也着实辛苦。” “公子若是过意不去,我们给这位姑娘点银钱,不也是一样?” 我点头附和:“是啊,这位少侠所言极是,公子若是过意不去,给我点银两便是。” 赵书亦被说服了,冲着我再次躬身行大礼。 “那......便叨扰诸位了。” 谦谦公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好说话。 第209章 是人是妖还是鬼 赵书亦两人一上车后,原本我和于世、阿忍和玄武坐的马车,登时便拥挤起来。 阿忍和于世在外面赶马车,玄武与我则同赵书亦,还有他的侍卫坐在车内。 赵书亦与他的侍卫有些放不开,坐在那里略显拘谨。 玄武倒是自来熟,跟谁都能聊上几句。 “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赵书亦谦和有礼地回道:“在下赵书亦,表字文渊,自东魏而来。” “千里迢迢为何来南晋?” 玄武这人不错。 都不用本公主开口,就问出了我想问的。 隔着垂纱,我看向赵书亦,等着他开口回答。 “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下一直以来都想游历诸国,赏各地山水奇观,了解诸国各地的风土人情,然后书写成册,让那些不便远行之人,日后也能在家中更好地通晓诸国之事。” 赵书亦笑意温浅,声音如玉石击磬,清润悦耳,竟有种珍珠坠地时发出的那种颗粒质感。 即使再没性子的人,也会不知不觉静下心来听他把话说完。 公子温润如玉,朗月清风,大抵如此。 “这是其一,其次......”,赵书亦说到一半声音顿住了。 玄武追问道:“其次什么?” “其次也是前些日子受人所托,不然在下本想在南疆再多逗留些时日后,再转道去西周的。” 受人所托? 我不由紧张得挺直了脊背,双手重叠搭在膝盖上,微微用力捏着手指。 刨根问底继续盘问,对于初识之人,未免太不礼貌。 我正琢磨该如何旁敲侧击问下去时,玄武倒是嘴快,又抢了先。 “现今,南晋朝堂动荡不安,臣子无所作为,民不聊生,世道甚是不太平,府衙办事更无章程律法可言,想办事定是不容易。” “也不知公子受人之托,是要来南晋办何事,说来听听,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上一二,毕竟我家小姐在南晋还是有一定人脉的。” 这圈子兜得...... 我忍不住在心里给玄武竖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太子哥哥的亲信,话说得就是漂亮! 同样名字里都带个“玄”字,可比魏驰身边那个碎嘴的玄掣强多了。 赵书亦十分有礼地婉言拒绝。 “不用劳烦姑娘,只是替那位好友打听个人而已,无甚麻烦。” 玄武倒是热情得很。 “打听人?那正好,我们认识的人多,路子广,最会寻人了。” “说吧,公子想打听谁,保证几日不到就能给你找到。” 还能打听谁? 若是受魏驰所托,赵书亦到永安城要打听的人自然是我。 可能是在我这里吃过一次教训,如今的赵书亦不再像曾经那般憨直单纯,轻易相信别人。 他莞尔笑了笑,只同玄武道了声:“阁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话锋陡转,赵书亦看向我。 “姑娘心善,当初客栈便有意相助,如今途中相遇,又愿意行方便带我二人一程,赵某实在是感激不尽。” 姑娘心善? 这应该是我近几日听到的最好笑又最讽刺的话了。 倘若赵书亦知晓,眼前的我,便是上元夜那晚刺杀他的那个女子,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我淡声笑道:“公子客气了。” 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礼,赵书亦略显局促地问我:“不知,可否问下姑娘的芳名?” 神情、语言,竟同上元夜那晚,如出一辙。 上元夜那晚,赵书亦问我芳名时,我是如何答来着? 啊......对了。 我答的是:这里是谁的宅邸不重要,我叫什么更不重要。 看着赵书亦那副老实样子,忍不住就想逗逗他。 我微微俯身向前,朝马车内的矮桌靠近,手肘撑在桌面上,手心隔着帷帽的垂纱拖着腮,往正对面的赵书亦面前凑近了一些。 “公子,我叫什么不重要......” 话说到一半,赵书亦的神情陡变,清秀的眼眸中瞳孔好像都震了三震。 相同的声音,相似的回答,相同的语调,想必又再次勾起了他记忆里最难忘的那个上元夜了吧。 赵书亦一瞬不瞬地瞧着我,尽管他有在控制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失态,可我还是看出了他内心的疑惑和慌乱。 一双狭长清秀的丹凤眸十分地用力,炯炯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帷帽的垂纱看到我的脸。 我看着他那张紧张又严肃的表情,忽而忍不住轻笑出了声来。 吓唬老实人,还怪有趣的。 我声音散漫地继续同他道:“重要的是,公子要记住,以后别随随便便一上来就问姑娘的芳名,面都没见过几次,你知对方是人,是妖,还是鬼?” 是不是......曾经杀过你的人。 当然,这最后半句我咽进了肚子里。 赵书亦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目露惊恐和诧异,好似深陷在曾经的记忆或情绪之中无法自拔。 “公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小女子说错了什么话?” 我忍着笑,又一本正经地扮起了娇柔善良的小女子来。 赵书亦收敛情绪,低头调整了片刻,转而勉强扯唇莞尔。 “姑娘教育的极是,是在下冒犯了。” 我又懒洋洋地换回了方才的坐姿。 声音倦怠散漫道:“姑娘我劝公子一句,也别打听什么人了,如今南晋世道混乱,许多百姓落草为寇,靠烧杀抢夺来谋生,公子不如早点离开得好,免得在这里白白丢了性命。” 赵书亦却倔强地摇头坚持。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岂有知难而退之理。” “更何况,那友人于在下来说,是救命恩人,是知音之交,为他办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能有的公子的命重要?”,我问。 赵书亦神色冷了下来:“那是在下的事,与姑娘无关。” 呦,谦谦公子也会凶人。 “......” 玄武见氛围不对,立马又同赵书亦的侍卫搭话。 “小兄弟,接下来要同行数日,不知该如何称呼?” 魏驰的那几名影卫,我知晓的都是带“玄”字,猜眼前这位也定是“玄”字开头的。 果不其然,赵书亦的侍卫答道:“主人说我剑法轻盈,剑气之中刚阳与阴柔并存,剑影如落羽一般,故赐名叫玄羽。” 我低头勾唇。 不愧是魏驰,给影卫取名都是有讲究的。 不像那个晏王,甚是敷衍地按照排名,一二三四五六地给细作营里的人取名。 玄武听了两眼发亮,拍手欣喜道:“那真是太巧了,我的名字中也带个玄字。” 玄羽亦是惊诧:“这么巧,那如何称呼?” “我叫玄武,看样子就是我大,你就叫我武哥吧。” 玄羽念叨着玄武的名字,念了半天,突然道:“玄武之意,那不就是那个王八?” 玄武的脸登时就撂下了来了。 “会不会说话,懂不懂,那不是王八,那是龟蛇,上古神兽。” 若说玄武这个名字,并非随便取的,那也是有来头的。 太子哥哥身边有四个亲信,分别叫青龙、白虎、玄武、朱雀。 青龙和白虎的名字说出去倒是大气,唯独玄武和朱雀,名字常常被人拿来调侃,被人嘲笑是王八和公鸡。 不过,这个玄羽,也真是不会聊天。 可能跟玄掣一样,耍剑的人,嘴都有点贱。 第210章 料青山见君亦如是(加更3-1) 今日小雪。 天气阴沉了一整日,傍晚时分,飘起了小雪。 只是南晋的冬季不同于东魏那般冷寒,小雪飘到半空,又化成了濛濛细雨。 担心天黑后赶路夜里寒凉,途经官道旁的一个小村落,便决定临时落脚休息。 村子里已经没什么人住了。 空了许久的房子无人修葺,门板歪斜,破破烂烂。 窗棂上糊的宣纸也已残破且风化,泛黄的纸角翘起,在寒风中微微轻颤。 在村子里寻了半晌,最后在一对老夫妻的家里借宿。 阿忍和玄武他们准备烧火煮饭,我则跟着于世牵着那几匹马,来到了村子周围荒废的田地里放马喂草。 现在虽已入冬,可放眼望去,地上仍可觑见几片绿油油的杂草。 于世说他自己放马即可,便让我在边上等着。 天色尚明,我站在田垄边,环望周遭破败萧索的景象,心中倍感焦急和怅惘。 该怎么做,才能让南晋的子民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该怎样做,才能让南晋能摆脱这亡国之象? 雪化成雨,落在脸上,冰冰凉凉。 没多久,衣衫便被雨雪濡湿。 我愁着日后南晋民生的事,不由想得出了神,直到头顶的光影猛然暗了下来,才察觉到身旁多了一个人。 仰头看去,竟是一把墨青色的油伞撑在我头顶,挡去了那雨雪纷纷。 转身回望,入目的是赵书亦那张清俊温润的脸。 适才出来忘记带帷帽,眼下不得不顶着真面容,与赵书亦撞上面。 我倒不介意在他面前露丑,只是心虚赵书亦会不会认出我这双眼来。 其实,即使赵书亦真的认出我来,我也不怕。 我只是感到很愧疚,愧疚到无颜以对。 “公子怎么出来了?” 赵书亦望向在荒地里放马的于世,柔声回道:“玄羽在跟姑娘的人一起劈柴烧火,在下帮不上什么忙,就想着出来走走,看看这南晋的村子。” 我兴致索然地转头看向眼前的荒田,情绪低沉,说话的语气都不免染了几分颓丧之气。 “有什么好看的,破败不堪,都要成鬼村了。” 赵书亦却言语含笑道:“何来的破败?明明是......青山仍在,绿水长流。” 我忍不住又转头看向他。 只见赵书亦唇角勾笑,平静地望着远处。 我顺着他的视线瞧去,荒芜的田地退出视线,取而代之的是那被雨雪朦胧了的群山。 青山连绵不绝,此起彼伏,被濛濛斜飞的雨雪,晕染成了一幅绝美的泼墨山水画。 只听赵书亦在我身旁缓缓吟念道:“我见青山多妩媚......” 习惯性地,我接了一句。 “料青山见君亦如是。” 赵书亦倏地转头看向我,默了片刻,开口说:“在下总觉得......姑娘跟一个人很像。” 我双手负在伸手,仰头装俏看他,玩笑道:“哪里像,那人也跟我一样丑,一脸红疹一脸疤?” 笑意温浅,赵书亦神色认真地摇头。 “美人在骨不在皮,若论底子和骨相,姑娘本该是一等一的绝色,万不可用丑字来妄自菲薄。” “公子倒是会安慰人。” 我转身往前走,赵书亦举着伞慢步跟上。 见我身子偏出了伞外,他又将油伞朝我这侧偏移了一些。 随后才开口道:“在上所言是实话。” “那,我与公子所言之人,哪里像?”,我问。 “眼睛,声音,还有......给人的感觉。” 我明知故问:“那女子如今何在?” 赵书亦摇头:“不知。” 我又试探地问他。 “公子来南晋要打听的人,该不会就是那女子吧?” 赵书亦毫不犹豫地又道:“不是。” 我心里暗自嘀咕。 难道魏驰并没有告诉赵书亦,去年上元夜杀他的人,就是委托他要打听的人,也就我? 魏驰为什么不告诉赵书亦? 沉默在伞下持续了半晌,接下来我也不知该问些什么,于是便换了个话题。 “以公子之见,眼下南晋这个情况,若是换了位明君,该如何治国安邦,让南晋子民安居乐业,能过上富庶的生活?” 一聊起治国惠民之道,赵书亦登时变得侃侃而谈。 “若是能有明主上位,首当其冲的便是肃清贪吏,使政务廉洁,官民一心。” “其次,明法度,严治法,保众人皆得公允,是以民心才得安定。” “之后便该省刑薄税,以宽民力,减免旧赋,恤民困厄,让庶民能得以休养生息。” “最后还要因时制宜,审时度势,推广新法,放宽商规,鼓励市朝之道......” 于世瞧见我和赵书亦同撑一把伞,老远地就跑了过来,大跨步地走到我身旁。 本想说什么的,可见赵书亦张口闭口都是安民之策,适才的那点醋意便都散了干净,跟在我身旁一起听赵书亦的话。 心有疑惑,我又同赵书亦请教。 “关于推广新法,放宽商规,先生能否举个例子说一说。” 赵书亦停了下步子,撑着伞看向我。 他难为情地笑道:“姑娘叫在下公子就好,先生二字,实在有愧。” “公子为人周正,心怀天下,博学多才,又肯授业解惑。” 我退到伞外,俯身拱手,同赵书亦行学生之礼。 “先生二字,公子担得起。” 一旁的于世也跟着我有样学样,行礼叫了一声“先生”。 天色渐暗,风也渐凉。 雪不再化成雨,洋洋洒洒,在赵书亦的那把墨青色的伞上,落下了薄薄的一层。 他一身月白色,于风雪之中,站在伞下,驻足怔怔地看着我,面颊不知为何浮起两抹绯红,当即局促转头看向别处。 恍了下神,他举着伞疾步走了。 我和于世面面相觑。 心想难道是犯了读书人的忌讳? 可是没走几步,赵书亦又举着伞回来了。 看了看我,最后将伞塞到于世的手里,转身盯着风雪走了。 我不理解。 又没撩拨勾引他,怎么就叫一声先生,竟也会脸红? 读书人当真脸皮子薄。 第211章 伯牙子期,让人嫉妒(加更3-2) .于世举着伞,突然跨步走到我面前,挡住了赵书亦远去的身影。 “干嘛?”,我道。 于世面色沉凝地觑着我,眼神夹带着几分委屈和愠怒。 他薄唇启启合合,几次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将雨伞塞到我的手里,然后悻悻道“我这辈子啊,因为你,怕是安生不了了。” 话落,转身又跑回荒田里去放马了。 我举着赵书亦的伞,站在田垄边等着于世,琢磨着于世刚刚说的话。 是啊,我这种人,好像谁遇到谁倒霉。 离开荒村,次日又赶了一整日的路,最后找了座破庙停歇过夜。 随随便便吃了口干粮填饱肚子后,于世和阿忍等人闲来无事,便拉着赵书亦比射箭赢银子。 我坐在旁侧瞧着热闹,瞧着瞧着,看出了阿忍几人的小心思。 真真是在赌坊待久了。 敢情以于世为首的这几人,是相中赵书亦身上的银子,故意设局来坑他。 赵书亦一个文弱书生,哪能比得过于世和阿忍他们几个,没多大一会儿,荷包就瘪了一半。 他也是老实,明知自己射艺不行,还一直陪阿忍他们玩。 果然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公子,从小阔绰日子过惯了,根本不把银子当银子,而是当做积累人脉、交朋结友的工具。 路见不平,不顾于世对我紧鼻子瞪眼,我起身走到赵书亦身后。 “先生握弓的姿势,要稍加留意。” “握弓之姿,要立如松,气沉丹田。双足分立,与肩同宽,注意,要松肩舒背。” “左臂直伸,勿僵。” “右臂拉弦,至于耳际,要稳。” 我一边说,一边手把手纠正赵书亦的姿势。 于世在那边时不时地咳嗽几声暗示我。 他欺负老实人,还不准本公主帮助老实人了? 我没搭理于世,继续耐心地教赵书亦。 “持弓之法,当以虎口握弓,拇指食指环弓而不紧,余指轻拢而不僵。” “弓弦当以三指勾之,拇指压住箭尾,切记用力均匀。” 这纠正的过程中,免不了要手指碰手指,衣衫蹭衣衫。 破庙中间烧着炭火,火光明耀跳跃,映照着赵书亦那略显羞涩窘促的面庞。 我瞥见他耳尖泛红,且拿弓的手竟然比先才抖得还要厉害。 得,我这指导还不如不指导了,反倒成了撩拨诱惑了。 我站在赵书亦身后,紧握着他的双手,用我的力度,带着他将弓弦拉至满月。 “先生,持弓射箭,要心无旁骛,气定神闲。” “专注靶心,瞄准后,勿甩臂,平稳松弦。” 赵书亦喉结上下滚动,轻“嗯”了一声。 我松手退后,严声叮嘱“专心!” 赵书亦稳了稳情绪,目不转睛盯着阿忍挂在廊柱上的那个物件。 “嗖”的一声,羽箭脱弦,稳稳地射进了廊柱上。 虽未中靶,却也较之前进步了许多。 赵书亦转头看向我,贝齿微露,颔首致谢。 “多谢姑娘指教。” “我陪先生再试一次。” 几声吁叹传来,阿忍几个人双手抱胸站在旁侧,一声不吭地用同一种表情歪头瞧着我。 就是那种我挡了他们的财路,惹人生厌,他们却不敢开口说我一句不是的无语表情。 眼神好像在说公主殿下的胳膊肘拐哪儿去了? 没办法,谁让我欠赵书亦一条命。 重新纠正赵书亦持弓的姿势时,我调侃起他来。 “先生真该早些回东魏了。” 赵书亦眼神略有些羞涩地匆匆看了我一眼“姑娘为何这么说?” 我莞尔回他。 “早点回去娶妻生子,免得跟女子碰下手,靠得近了些,就紧张成现在这副样子。” 闻言,赵书亦略有些拘谨地看向我,缓缓眨了眨眼,神情变得复杂。 似是为了掩饰什么,他回头急急慌慌胡乱发了一箭。 也不知慌个什么劲。 我心中暗笑,赵书亦真是个单纯的老实人。 难以想象,他以后跟新婚娘子洞房花烛时,得羞成什么样子。 那脸还不得红得跟双囍灯笼似的。 等一下! 我想什么呢? 人家洞房花烛时什么德性,关我屁事? 我紧忙摇了摇头,将脑里那些不对劲的画面甩得七零八散。 许是术业有专攻,赵书亦虽擅长舞文弄墨,可骑射这事,到底还是少了些天分。 看着被阿忍等人赢得瘪瘪的荷包,我安慰他道“阿忍他们长年拉弓舞剑,先生自是比不了,若日后勤加苦练,定能射得一手好箭。” 赵书亦谦和笑道“今夜,该是赵某称姑娘一声先生了,还......” 他本还想同我再说什么的,在旁边黑脸瞧了半晌的于世,终于忍不住走上来,将我一把拉走。 “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睡觉。” 还说我呢,刚刚赢赵书亦银子时,属他于世闹得最欢腾。 ...... 次日。 三辆马车压着官道,尘土飞扬地继续向南晋的南边赶路。 于世从昨晚开始跟我闹脾气不理人,坐在车外同阿忍赶着马车。 马车内,玄武和玄羽两人倚坐在一起,靠着彼此的肩头,睡得东倒西歪。 赵书亦闲来无事,拿出笔墨,开始在卷册上写着什么。 我慵懒地倚靠着车壁坐着,偷偷朝赵书亦的笔下睨了几眼,只觉得那字体甚是眼熟,好像在魏驰的案桌上经常看到。 如今想来,魏驰案桌上的那一卷卷异国奇闻和惠民之策,应该都是出自赵书亦的手了。 视线顺着拿笔的手不断上移,我慵懒地倚靠着车壁而坐,隔着帷帽的面纱,开始打量赵书亦,琢磨起他与魏驰的关系来。 魏驰与赵书亦,就像伯牙和子期,两人彼此欣赏,惺惺相惜。 而魏驰不仅救活了赵书亦,为了保住赵书亦的性命,做了场戏不说,还贡献出自己的一个影卫,将他送离都城,帮助赵书亦达成周游诸国的梦想。 两人时不时还背着我有书信来往。 啧啧,魏驰对赵书亦可是真够好的! 脑子里突然迸出一个疑问,若是没我在,魏驰会不会跟赵书亦搞到一起去? 毕竟老魏家的两个兄弟都有这方面喜好,保不齐断袖之癖也会传染呢。 我细思极恐。 脑海里开始浮现出魏驰跟赵书亦滚一起酱酱酿酿的画面,登时就冒出一股无名火来。 再看赵书亦,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许是周身散发的敌意太重,赵书亦有所察觉,缓缓抬头,侧眸,看向垂纱遮挡下的我。 车内很静,只能听到马蹄声声和车辕压过石子的声响。 我和赵书亦隔着一层薄纱对视。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瞧着我,倒有几分当初在睿王府时,魏驰起初观察我的那个架势。 “先生不好好写字,瞧我作甚?”,我故意凶他。 赵书亦却笑得温润亲和。 “姑娘瞧在下在先,在下为何不能瞧姑娘?” “我何时瞧先生了?” “姑娘若未瞧我,怎知在下在瞧姑娘?” 我回呛道“写个字都不认真,要不就别写!” 赵书亦笑而不语,低下头去,继续提笔写字。 又颠簸了半日,行至一段山路时,两侧山上突然传来几声巨响。 紧接着拉车的马仰踢嘶鸣,带着马车剧烈摇晃。 第212章 敢问姑娘芳名(加更3-3) 撩开车帘,发现竟是有人在山顶上朝山道扔石头,想要砸死我们。 于世和阿忍勒着缰绳,试图安抚受惊狂躁的马。 然而石头接连不断地往下落,甚至有几块石头将车棚给砸了个窟窿,险些伤到人。 受惊的两匹马,拉着马车四处乱跑,时而撞到山壁,险些将马车给撞得散了架。 我和赵书亦等人在车内,也被震得左摇右晃,七魂八魄都要颠散了。 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我从车壁上取下两把弯弓和箭筒,迅速跳出马车。 于世见状,无须多言,也跟着我跳了下来。 弯弓和箭筒各扔给他一套,我冲着于世做了个手势,便跑到了对面,后背紧贴着山壁,藏在了背阴隐蔽之处。 扬弓搭箭,待山顶的人探身向下扔石头时,羽箭登时离弦,直射命门。 我与于世的羽箭在半空中接连交织相错,待几具中箭的尸体从山顶坠下来后,再无滚石滚下。 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一群山匪大声叫嚣着从四面八方杀了出来,前方后路站了两伙人,硬是将我们这三辆马车堵在了这条山路间。 厮打开始...... 终是贫民百姓苦于生计落草为寇,没一会儿的功夫,便被我们打得伤的伤,逃的逃。 我这边刚打得一名山匪跪地求饶,便听到头顶传来声响。 正要闪身往左侧躲避,偏偏赵书亦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扑向我,并大声喊着“姑娘小心”。 那一刹那,赵书亦将我护在他的身下,带着我......往右扑倒。 是的,我本想往左,他非得往右。 若不是我反应够快,倒地时抱着赵书亦往前又滚了几圈,从山顶上滚下来的那块巨石,险些就要砸断我和赵书亦的腿。 他不跑出来瞎救我,我都不至于滚得一身土。 滚一身土也没什么,本公主险些就要被砸成瘸腿公主。 他一个读书人瞎逞什么能? 但,我最恼火的是却不是这个。 而是赵书亦若因为我又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情何以堪? 恐怕魏驰知晓,也会恨死我吧。 前些日子,看到赵书亦还活着时,天知道我有多欣慰。 即使我仍对他心怀愧疚,可那份愧疚里仍带着几丝庆幸,正是那点点庆幸,让我觉得自己的罪孽好像轻了不少。 我忍着怒火,将赵书亦送到玄羽身前。 “山匪不用你打,保护好你家先生。” ...... 待解决完山匪后,我沉着面色,气冲冲地走到赵书亦面前。 无心去问他刚才救我时可有受伤,我冷着声调同他道“先生莫不是疯了?” 赵书亦不解“姑娘何处此话?” “谁让你救我的?” “姑娘有危险,在下怎好见死不救?” “我劝先生最好收起你的善心,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公子以心相待,拿命去救。” 赵书亦摇头。 “姑娘在客栈出于好意,曾替在下解围,途中相遇,又好意相助,姑娘也是心善之人,怎就不值得赵某善心对待?” 果真是个不长记性的。 我朝赵书亦又迈近了一步,语气咄咄逼人。 “先生不是说,我很像一个人吗?” “敢问先生,那人是怎样的女子?” “好人,还是坏人?” “......”,赵书亦沉默不言。 我又问“一个杀你的人,当真值得先生冒死相救吗?” 一双凤眸极用力地凝视着我,且渐渐湿红。 赵书亦胸膛剧烈起伏,唇线紧抿绷直。 他虽片字未言,我却依然能感受到他内心无比强烈的情绪。 都是聪明人,提示点到为止即可。 “谁的命都没你自己的命重要,先生记住了,以后离我这种人远点,也别轻易对别人掏心挖肺,当心送命。” 话毕,我转身上了别的马车。 接下来的两日行程,我都避开与赵书亦同乘。 是心虚,也是逃避。 于世见状,脸上倒是有笑模样了。 一路向南,终于到了岔路口,要与赵书亦分道扬镳了。 他要去永安城,我和于世要走另条路去寻祖陵。 担心赵书亦路上遇到流寇山匪,玄羽一个人应付不来,我便安排玄武再带两个人,分走一辆马车,一路护送赵书亦先回永安城。 顺便也让玄武给太子哥哥提前送个信,让他早些做好接应的准备。 从昨晚开始,冬雨便淅淅沥沥地下着,到了今日晌午,雨势渐大。 空气潮湿阴寒,冷得刺骨,人坐在马车里,都要烧着炭火。 马车里,我同玄武叮嘱。 “这袖箭和匕首,转交赵书亦,你再教会他怎么用,也好在危险之时让他自己用来防身。” “另外,将他带到永安城后,暗中派人盯着他,若是在我和于世带人杀到永安城之前,赵书亦便要动身要离开南晋的话,你再另外安排几个人,暗中保护他,将他一路送出南晋。” “属下遵命。” 撩起车帘,我看向窗外。 赵书亦所乘的那辆马车,在大雨中,正朝着另一侧岔路口驶去后。 放下车帘,我命阿忍朝另一条路起程。 从前两日起,我便未同赵书亦再说过一句话。 即使今日分道而行,我也没有下车同他辞别。 那句对不起,我想这辈子都说不出口了。 也因为,那不是一句对不起,便能抹除的事。 如果赵书亦恨过我,那我希望他继续恨我,千万别原谅。 马车走了没多远,忽然停下了。 阿忍掀起车帘,朝车内探头道“殿下,你快出来看看吧。” 我问“何事?” “我看后面那个追着咱们马车跑的,怎么那么像赵公子呢?” 于世闻声,当即掀起车帘,从车窗探头向后望去。 “还真是他。” 于世坐回身,嘟囔道“真是个书呆子,这么大雨,伞都不打,回头若是得伤寒,可还得了。” 阿忍一时没了主意。 “殿下,怎么办,是继续走,还是等?” 赵书亦这架势就不对劲。 我又不是未经情事之人,几日相处下来,早就在他救我那日,彻底清楚了他的心思。 既无情,又何必留情? 我漠声下令“走。” 可没过多久,便听到赵书亦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他喘着粗气高声喊着。 “昔我来吴今五年,青山目断东南天,越音未改吴音熟,每见乡僧一惘然。” 一首念完,又一首。 皆是上元夜我杀他之前,与他对吟的那几首。 “三尺枯桐,弹不出,古人怀抱。空羡那,闲云孤鹤,海天春晓。” 嘈杂的雨声中,隐隐有脚步声临近。 赵书亦声音也跟着变近,近到了车窗前。 高喊转变成低吟,略带几声颤音。 “莫愚痴,莫懈怠,一超直入佛境界。” “行亦禅,坐亦禅,了达真如观自在。” 声音顿了须臾,只听赵书亦又开口道“赵某冒昧,敢问姑娘芳名?” 撩开车帘,发现竟是有人在山顶上朝山道扔石头,想要砸死我们。 于世和阿忍勒着缰绳,试图安抚受惊狂躁的马。 然而石头接连不断地往下落,甚至有几块石头将车棚给砸了个窟窿,险些伤到人。 受惊的两匹马,拉着马车四处乱跑,时而撞到山壁,险些将马车给撞得散了架。 我和赵书亦等人在车内,也被震得左摇右晃,七魂八魄都要颠散了。 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我从车壁上取下两把弯弓和箭筒,迅速跳出马车。 于世见状,无须多言,也跟着我跳了下来。 弯弓和箭筒各扔给他一套,我冲着于世做了个手势,便跑到了对面,后背紧贴着山壁,藏在了背阴隐蔽之处。 扬弓搭箭,待山顶的人探身向下扔石头时,羽箭登时离弦,直射命门。 我与于世的羽箭在半空中接连交织相错,待几具中箭的尸体从山顶坠下来后,再无滚石滚下。 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一群山匪大声叫嚣着从四面八方杀了出来,前方后路站了两伙人,硬是将我们这三辆马车堵在了这条山路间。 厮打开始...... 终是贫民百姓苦于生计落草为寇,没一会儿的功夫,便被我们打得伤的伤,逃的逃。 我这边刚打得一名山匪跪地求饶,便听到头顶传来声响。 正要闪身往左侧躲避,偏偏赵书亦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扑向我,并大声喊着“姑娘小心”。 那一刹那,赵书亦将我护在他的身下,带着我......往右扑倒。 是的,我本想往左,他非得往右。 若不是我反应够快,倒地时抱着赵书亦往前又滚了几圈,从山顶上滚下来的那块巨石,险些就要砸断我和赵书亦的腿。 他不跑出来瞎救我,我都不至于滚得一身土。 滚一身土也没什么,本公主险些就要被砸成瘸腿公主。 他一个读书人瞎逞什么能? 但,我最恼火的是却不是这个。 而是赵书亦若因为我又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情何以堪? 恐怕魏驰知晓,也会恨死我吧。 前些日子,看到赵书亦还活着时,天知道我有多欣慰。 即使我仍对他心怀愧疚,可那份愧疚里仍带着几丝庆幸,正是那点点庆幸,让我觉得自己的罪孽好像轻了不少。 我忍着怒火,将赵书亦送到玄羽身前。 “山匪不用你打,保护好你家先生。” ...... 待解决完山匪后,我沉着面色,气冲冲地走到赵书亦面前。 无心去问他刚才救我时可有受伤,我冷着声调同他道“先生莫不是疯了?” 赵书亦不解“姑娘何处此话?” “谁让你救我的?” “姑娘有危险,在下怎好见死不救?” “我劝先生最好收起你的善心,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公子以心相待,拿命去救。” 赵书亦摇头。 “姑娘在客栈出于好意,曾替在下解围,途中相遇,又好意相助,姑娘也是心善之人,怎就不值得赵某善心对待?” 果真是个不长记性的。 我朝赵书亦又迈近了一步,语气咄咄逼人。 “先生不是说,我很像一个人吗?” “敢问先生,那人是怎样的女子?” “好人,还是坏人?” “......”,赵书亦沉默不言。 我又问“一个杀你的人,当真值得先生冒死相救吗?” 一双凤眸极用力地凝视着我,且渐渐湿红。 赵书亦胸膛剧烈起伏,唇线紧抿绷直。 他虽片字未言,我却依然能感受到他内心无比强烈的情绪。 都是聪明人,提示点到为止即可。 “谁的命都没你自己的命重要,先生记住了,以后离我这种人远点,也别轻易对别人掏心挖肺,当心送命。” 话毕,我转身上了别的马车。 接下来的两日行程,我都避开与赵书亦同乘。 是心虚,也是逃避。 于世见状,脸上倒是有笑模样了。 一路向南,终于到了岔路口,要与赵书亦分道扬镳了。 他要去永安城,我和于世要走另条路去寻祖陵。 担心赵书亦路上遇到流寇山匪,玄羽一个人应付不来,我便安排玄武再带两个人,分走一辆马车,一路护送赵书亦先回永安城。 顺便也让玄武给太子哥哥提前送个信,让他早些做好接应的准备。 从昨晚开始,冬雨便淅淅沥沥地下着,到了今日晌午,雨势渐大。 空气潮湿阴寒,冷得刺骨,人坐在马车里,都要烧着炭火。 马车里,我同玄武叮嘱。 “这袖箭和匕首,转交赵书亦,你再教会他怎么用,也好在危险之时让他自己用来防身。” “另外,将他带到永安城后,暗中派人盯着他,若是在我和于世带人杀到永安城之前,赵书亦便要动身要离开南晋的话,你再另外安排几个人,暗中保护他,将他一路送出南晋。” “属下遵命。” 撩起车帘,我看向窗外。 赵书亦所乘的那辆马车,在大雨中,正朝着另一侧岔路口驶去后。 放下车帘,我命阿忍朝另一条路起程。 从前两日起,我便未同赵书亦再说过一句话。 即使今日分道而行,我也没有下车同他辞别。 那句对不起,我想这辈子都说不出口了。 也因为,那不是一句对不起,便能抹除的事。 如果赵书亦恨过我,那我希望他继续恨我,千万别原谅。 马车走了没多远,忽然停下了。 阿忍掀起车帘,朝车内探头道“殿下,你快出来看看吧。” 我问“何事?” “我看后面那个追着咱们马车跑的,怎么那么像赵公子呢?” 于世闻声,当即掀起车帘,从车窗探头向后望去。 “还真是他。” 于世坐回身,嘟囔道“真是个书呆子,这么大雨,伞都不打,回头若是得伤寒,可还得了。” 阿忍一时没了主意。 “殿下,怎么办,是继续走,还是等?” 赵书亦这架势就不对劲。 我又不是未经情事之人,几日相处下来,早就在他救我那日,彻底清楚了他的心思。 既无情,又何必留情? 我漠声下令“走。” 可没过多久,便听到赵书亦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他喘着粗气高声喊着。 “昔我来吴今五年,青山目断东南天,越音未改吴音熟,每见乡僧一惘然。” 一首念完,又一首。 皆是上元夜我杀他之前,与他对吟的那几首。 “三尺枯桐,弹不出,古人怀抱。空羡那,闲云孤鹤,海天春晓。” 嘈杂的雨声中,隐隐有脚步声临近。 赵书亦声音也跟着变近,近到了车窗前。 高喊转变成低吟,略带几声颤音。 “莫愚痴,莫懈怠,一超直入佛境界。” “行亦禅,坐亦禅,了达真如观自在。” 声音顿了须臾,只听赵书亦又开口道“赵某冒昧,敢问姑娘芳名?” 第213章 坦白(加更3-1) 大雨一直在下,马车继续前行。 车窗外,赵书亦的声音紧紧跟随,执着地一声高过一声。 “赵某冒昧,敢问姑娘芳名?” “赵某冒昧......” “敢问姑娘芳名?” 他声音虽喘,却坚毅无比,每个字都咬得极其用力。 “赵某冒昧,敢问......姑娘芳名?” 车内,于世在旁看着我,面色纠结了半晌,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开口替赵书亦说起了话。 “要不,你就告诉他吧。” “我看这赵书亦就是读书读傻了,脑子一根筋,轴得很。” “外面雨又大又冷的,再给淋出毛病,病死在路上,你这心思不都白费了吗?” 车外声音戛然而止。 适时,赶车的阿忍也勒紧缰绳,停下了马车。 布帘掀起,阿忍探头进来,眉目紧锁,一副不忍心的神情。 “殿下,这雨路泥泞湿滑,那赵公子刚刚摔倒溅了一身的泥水。” “一个老爷们搞成这副样子,着实可怜得很,殿下要不.....还是下去跟这公子说点什么吧,哄哄骗骗那也成啊。” “再怎么说,这真怪不得人家公子,要怪还得怪殿下这张勾魂儿的脸,还得怪殿下您这个人魅力太大。” “都说这女人越坏,男人越爱,没法子啊,哄哄吧,不然让他跟到何时?” “......”, 阿忍碎碎念,把我说无语了。 这怎么还成我的不是了? 赵书亦的声音再次混杂在雨声中,从车窗外传来。 “敢问姑娘芳名!” 于世递了把伞给我。 “解铃还须系铃人,执念这东西,有时可能就一句话的事儿。” 我抬眼看向于世。 目光对视,于世冲我点了点头,烦乱的心登时就安静了下来。 我接过伞,起身下马车,撑开伞来到赵书亦身前,与他站在同一把伞下。 他衣衫尽湿,月白色的衣袍早被泥水浸污,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直挺如松的身形。 墨发湿漉漉,水珠顺着他面颊流淌,在下巴汇聚,一滴接一滴地掉。 样子虽然有些狼狈,却仍压不住赵书亦周正的气质、独特的韧劲和那一身文人的风骨。 湿红的眸眼定定地看着我,睫羽微颤,挂在上面的几颗雨珠滑落,赵书亦开口说着重复了数次的话。 “赵某冒昧,敢问姑娘芳名?” 我坦然地回视着他莞尔,语气平静而淡漠。 “若是问当初杀先生的姑娘叫什么,那她叫......柒娘。” 激动的情绪使然,赵书亦的胸口快速起伏,有些微喘。 他瞧着我,怨恨、不解、悲伤,多种情绪在他眼底交织叠涌。 “当初姑娘杀在下时,可是受人所逼?” 我点头:“虽然很想同先生谢罪,可思来想去,这种事先生还是恨我的好,千万别原谅......那个对先生痛下杀手的柒娘。” 赵书亦红着眼又问:“那这次,是偶遇,还是姑娘受命特地追来杀我的?” 我摇头:“偶遇,先生这么好的人,本该长命百岁。” 赵书亦喉咙滚动,似乎在吞咽着某种情绪,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他又问我:“南疆客栈主动让房给在下,途中相遇帮在下捡书,教在下拿弓射箭的女子,又叫什么名字?” “叫岁和。” “......” 赵书亦面色僵凝,怔怔然地看了我好半晌,回过神来时,仍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是南晋公主,岁和?” 我颔首,回得干脆:“对,南晋岁和。” 他目光无神地垂下眸眼,失笑摇头,脸上闪过荒唐和失落。 我抓起赵书亦的手,将伞柄塞到他的手心中,“先生可还有话要问?” “公主可知睿王魏驰?”,他掀起眸眼,目光哀伤道。 我点头。 赵书亦又道:“一个多月前,殿下曾派人送信,委托在下到南疆和南晋打听一个人的身世,那人便是公主你,公主可知?” 一个多月前...... 那还是我偷偷离开南州城的那段时间。 我又点头,淡声回他:“那先生便继续打听吧,打听完,就早点回去。” 可能我天生淡漠凉薄,近乎冷血。 除了于世和魏驰会让我动容外,任何人在我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我的情绪都不会有太大的起伏,除非我想装、我想演。 话落,我转身要走。 赵书亦却又叫住了我:“岁和公主与睿王殿下......是何关系?” 我微微偏头,用余光看向身后的赵书亦。 “不如亲自去问他。” “先生保重,后会无期。” 马车继续在风雨中前行,这一次,赵书亦没有再追上来。 于世探头从车窗向后瞧了一会儿,回身坐正,拍了拍头上沾染的雨珠。 “这书呆子还打着伞站那儿呢,不过,看玄羽已经找来了。” 我“嗯”了一声,继续坐在矮桌前,就着茶炉里的炭火烤着有些冰的手。 于世给我扒了一个烤橘子递给我,又扒了一个给阿忍送了过去。 他回来在我身旁坐下,担忧道:“这魏驰先是安排赵书亦来查你,之后,还不知会安排赵书亦干嘛,你说以魏驰那性子,会不会带兵杀到南晋,逼你回东魏?” 魏驰会来南晋找我吗? 我觉得不会。 他那么理性的人,纵使疯魔,亦是有度。 就像我从南州逃走后,他即使想要追回都城,也是在处理好南州的事务后才赶回来的。 他才不会一时脑热,冲动行事。 魏驰向来清楚,何事可以做,何事不该做,且永远只做能在他把控范围内的事。 我懒声同于世说。 “不用担心,一来,魏驰要去北征,抵挡北臻南侵;二来,等魏驰想带兵杀到哪儿就杀到哪儿的时候,估计要等到东魏那老皇帝驾崩的时候了,那得等到何年何月。” “也对。” 于世听后,似是在我这里确认了什么,神情舒畅地往自己嘴里扔了瓣橘子。 随后自己在那里笑滋滋道:“到那时,说不定,咱俩都生米煮成熟饭了。” 我剜了于世一眼:“想得美。” 想起接下来要面临的事,心情忽而又变得沉重起来,根本无暇去想雨中的赵书亦回去了没,也无心思去想我和魏驰以后会如何。 我同于世道:“还是先想想征兵买马的事吧,金银财宝马上就要有了,打仗的人还没着落呢。” 第214章 都颤抖吧(加更3-2) 去祖陵的路上,又遇到了流匪。 “想活命,就乖乖留下车马和身上的银钱。” “否则,就让你们财命两空。” 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回南晋前,我虽有想过南晋这边的情况会很糟,却未曾想到民风竟已恶化到这般地步。 于世和阿忍拿起佩剑,正要应对,我及时将他们叫住。 掏出峨眉刺,又从车壁上取下弯弓和箭筒,我活动了下肩膀,又左右晃了下头。 “坐车也坐累了,正好,我下去活动下筋骨。几个流匪而已,你们就在旁边看着吧。” 我站在马车前,懒散倦怠地回视着眼前的那群刁民。 “识相的、想活命的,就乖乖让路。” “否则......” 流匪头头儿跟乌龟似的,话说到一半,伸着脖子隔着两丈远打量我。 “咋回事,钱不留,要留个麻子美人儿? 那流匪头头儿有些为难地顺了顺络腮胡,随后挥刀在半空中看了两刀,摆出了气势。 “少用美人计,老子有婆娘,再多一个,用不过来!” “大哥,这小娘子虽满脸红斑,可也是盘正条顺,难得的美人儿,要不,收了吧,哥几个想用用。” 那流匪头头儿跟几个手下劝道:“女人都那么回事,回去把你婆娘脸盖上,脑子里想着这小美人儿的脸,用起来都一样,还是银子和这马车实在。” “.......” 这话说得,听得我好生膈应。 弓弦拉满,我瞄准流匪的头头儿,故意放了支箭,擦着他的裤裆从腿缝间穿过。 我甚是嚣张地扬声道:“我数十个数,若不是立即跪地求饶喊我一声祖奶奶,保证过了今日,让你们以后想到我,三条腿都腿软,自家婆娘都用不了。” 流匪头头儿看了看裤裆,又眸眼大睁地瞪向我,气得络腮胡都要炸起来了。 “不会射箭就别他妈地射,不想用你,你就想废了老子不成?上赶着犯贱啊!” 我开始念数。 “一......” “二......” 流匪头头儿继续怒道:“小娘子要是能把老子揍趴下,老子今晚他妈地就跪在地上给你舔脚丫子。” 其他人也跟着瞎起哄。 “算上我一个,能把哥们儿我揍到喊祖奶奶,哥们儿几个一起给你舔脚丫子。” 恶心。 还数什么十? 越听我手越痒痒。 今天不打个痛快,我夜里睡不着。 我掏出葡萄藤簪,快速地几下,将及腰长发绾成了高高的髻,唯有几缕碎发散落在耳边,随着初冬的寒风飘动,时而在我眼前蜿蜒。 流匪头头儿见状,面露不屑。 “呦呦呦,小娘子要发狠了。” 其他流匪开始吹着口哨,哄笑道:“一会儿小娘子可别哭啊,哥哥们可不咋会怜香惜玉。” “大哥,今天我们不要马车不要财,哥们儿几个就要把这美女给抢来,然后一起轮着用她个七天七夜。” 我轻蔑地笑了笑,污言秽语听了,也压根不往心里去。 “阿忍。” “属下在。” “准备好绳子。” “是。” 我迈步要走,于世突然上前握住我的手,叮嘱了一句。 “玩儿归玩儿,但也别伤到自己。” “放心吧。” 话落,我背着弯弓,朝那帮流匪快速跑去。 流匪的头头儿也提着砍刀迎面朝我杀来。 但毕竟是乡农出身的流匪,那点猫脚功夫,那点反应速度,简直是不堪一提。 在距离流匪半丈远的地方,未等那砍刀砍向我,我瞬间腾空后旋踢出一脚,正中那流匪头头儿的下巴颏,堪堪将他的下巴给踢脱臼了,好好的一张脸,连带着络腮胡都歪了。 流匪头头儿捂着下巴跪在地上狼嚎,其他人见状虽心中生怯,却也抱着侥幸的态度,硬着头皮朝我扑来。 有人从身后抱住我的腰,又有人从正面欲要擒住我。 他们口中还不时大声喊道:“抓活的,抓活的,死的玩得没意思。” 双脚后脚跟蹬地使力,身体推着身后抱住我的那个人快速地向后退着步子。 那人步子跟不上我的节奏,失去平衡,抱着我仰天欲要摔向地面。 我趁机一个后空翻,挣开腰间的那双手的同时,单侧膝盖不偏不倚跪在了那人的脸上,同时扬起手中的峨眉刺,挡住了正面砍来的另一刀...... 几个回合打下来,十几个流匪都被我打得趴在了地上,捂着痛处哎哎呀呀地呻吟。 “刚才是谁说,要轮着用姑娘七天七夜的?” 我用脚踢了踢两个胳膊都被我掰脱臼,躺在地上疼得打滚的人,然后在那人身前蹲下:“是你说的吧。” “女侠饶命。” “女侠饶命。” “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女侠,请女侠大人不记小人过。” 还女侠? 我差点笑出声来。 骂人就骂人,还用这么正义的词语来骂我。 我何时行侠仗义了,跟我也太不搭调了。 说我是个蛇蝎美人,说我是个挖心吃胆的狐狸精,我都觉得比女侠要好听。 我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枚羽箭,箭矢抵在那流匪的喉咙处,眉眼带笑地看着他,故意拗着娇柔的声音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女侠。” 我摇头,皱了下鼻子表示不满意:“不对。” 与此同时,箭矢在那流匪的脖子上轻轻划出一条血痕。 旁边的流匪头头儿,连忙跪在地上,冲着我磕头,并提醒其他人一起叫。 “叫祖奶奶,祖奶奶。” “祖奶奶饶命。” “祖奶奶大恩大德,别打了。” ...... 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歇息,我拿着羽箭,在手指间摆弄来摆弄去。 我撇嘴不乐意起来。 “拦路不让走的,明明是你们。” “说要用我七天七夜的也是你们。” “现在,你们说不打,就不打了?” “敢情,这南晋的天下,还你们说得算了?” 流匪的头头儿捂着歪下巴不停磕头,含糊不清道:“祖奶奶说得算,祖奶奶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是当然。 南晋是我岁氏的天下,当然我也说得算。 作威作福的岁和公主终于回来了,都给我颤抖吧! 第215章 想你(加更3-3) 我用羽箭指向那流匪头头儿,朝他勾了勾手指:“你,爬过来。” 流匪头头儿乖顺地跑到我脚边,捧起我的脚说:“祖奶奶,小的愿赌服输,这就给你舔脚。” 羽箭狠狠地抽在那流匪头头儿的嘴上,抽出一条鲜明的血痕来。 “祖奶奶的脚是谁都能舔的吗?!” 目前为止,只有魏驰可以。 但......魏驰也没有这种恶趣味,只会在情到深处时紧捏着我的脚腕,神情难受地等待情潮带着他直冲云霄而已。 糟糕。 怎么跟帮流匪打个架,都能想起魏驰来。 “不是,不是,小的知错了。”流匪求饶。 心头突然变得空落落的,好情绪瞬间全无,看着眼前这帮不争气的悍匪子民,愈发地窝火。 “都给祖奶奶站起来。”,我同流匪头头儿喝声下令。 “祖奶奶......” 流匪头头儿眼巴巴地看着我求饶:“放过哥儿几个吧。” 我不管那茬,继续道:“不让你们长点记性,以后就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排好队,一个个过来让祖奶奶抽一遍。” ...... 就这样,十几个流匪的嘴挨个被我抽了个遍。 好好的一枚羽箭,上面的羽毛硬是被抽秃了。 事了,于世来到我身边问:“爽快了?” “还行吧。”,我恹恹道。 他凑到我耳边,小声嘀咕道:“别说,女随父,公主殿下还真挺残暴的。” 我转头看他,“找抽?” 于世的脸倏地贴上来,“你舍得?” 舍不得。 我拿命救回来的至亲之人,哪舍得。 ...... 阿忍将这一帮流匪跟栓蚂蚱似的,连成串地绑在了一起。 我走到那流匪头头儿身前,冷声问他:“老老实实地告诉祖奶奶,你们的流匪窝子里总共有多少人?” “回祖奶奶,我们都是一个村子的,整个村子,算上老妇小,总共不到百来人。” 不用我说,于世似乎已知晓我的用意,走到我身侧,接着我的话继续问。 “男子壮丁有多少?” “不到四十人。” “可想过做正经营生?” 流匪头头儿苦着脸道:“若可以做正经营生过活,谁愿意跑来当流匪,干这些损阴德的事?” “旁边村子的壮丁,也都跟你们一样,跑出来当山匪?” “差不多吧,但我们都划地盘。” 闻言,我和于世相视点了点头,走到一旁小声商议了片刻,最后决定将阿忍等人留下来。 待取祖陵里挖出陪葬品后,便需暗中招兵买马,置办兵器。 买马和置办兵器,都是只要有银子就能立即解决的问题,唯独训练出一批能上战场的兵卒,是件耗时费力的事。 既然南晋境内,如此多的平民百姓都已落草为寇,倒不如就此利用下。 一来可以提前储备下兵力,二来,收编成兵卒统一管制,也能让这世道稍微太平一些。 而阿忍曾经是于大将军手下的得力干将,最懂练兵之术,留下他,可以提前将周边的流匪村民召集到一起,先组成一队兵马,然后再慢慢壮大。 我将阿忍叫来,同他说了下我和于世的决定,阿忍甚是痛快地点头应承下来。 “殿下和世小爷尽管放心,阿忍别的不行,练兵打仗这事最是在行。就在此地,阿忍定能再训出一批于家军来。” 留下几个人以及勉强坚持些时日的银子给阿忍后,我和于世等人再次起程。 ** 用了七日,我和于世才找到开国元祖的皇陵。 而韩王的人却早已候在那附近了。 画舫上的那个白发老者,没想到也出现在那里。 一鼓定音,再敲摄魂,心魔和欲念营造的华胥梦境,在那荒山野岭间,险些杀我和于世于无形。 手刃那老者前,我才知晓,原来他是母妃宫内的一名太监,而这名太监是韩王谋反之前便已经安插在母妃身旁的人。 难怪瞧着眼熟。 韩王的那个几个废材手下,我和于世杀得毫不费劲。 灭了对手,又挖了墓,传国玉玺扣在墓道石门的机关锁上,用力一按,机关开启,沉闷的声音响起,厚重的石门洒着尘灰,缓缓开启。 老祖宗的陪葬品拿得也不易,于世险些被盘栖在棺椁中的蟒蛇给生吞了。 怕曾祖爷爷生气,我留了一大半的宝贝在墓里,拉了三马车的金银财宝,带着于世一起去找阿忍了。 招兵买马,铸炼兵器,训兵练兵,起兵攻城...... 待攻打到永安城,直入皇宫,彻底铲除韩王党羽时,离开魏驰,已有半年之久。 永安城,这一战,我和于世打得十分地艰难。 兵马死伤一大半,而我也深受重伤,躺在尸山血海之中,奄奄一息。 望着血色的天空,我有一丝不甘,还有好多的遗憾。 我不甘。 不甘努力挣扎了这么久,到头来仍是一场徒劳。 我遗憾。 遗憾......与魏驰一起的日子太短太短。 身边不断有人倒下,有些人甚至死在了我的身上,我无力推开,只能任由那重物感压得我愈发地喘不上气来。 眼皮愈发地沉重,黑暗逐渐吞噬血色浓烟浸染的尘世。 浑浑噩噩间,我感觉自己回到了东魏,回到了睿王府,回到了魏驰的那座寝殿。 绛紫色的纱帐层层叠叠,我赤足缓缓穿过,任由纱帐挂到我的身上,又缓缓滑落。 直到看见那道思念已久的身影,我才停下步子。 魏驰背对着我,坐在案桌前,提笔写着字。 虎头玉簪,青丝半束半披。 水青色的长袍松松垮垮披在他的身上,袍尾在矮榻上铺展开来...... 似曾相识的场景,好熟悉。 我再次迈开步子,走过去,从身后紧紧环抱住魏驰,脸贴在他的后背,低声喃喃。 “殿下,柒娘想你了。” ...... 第216章 欲戴其冠 梦里我跟魏驰腻歪了许久,好像又回到了睿王府的那段日子。 心想,若是能一直活在梦里,也不错。 可梦终究还是会醒。 醒来时,我已躺在了未央宫里。 事后问起才知,我带领的那队兵马全军覆没。 是于世与阿忍领着最后剩的百人之队,力挽狂澜,以少胜多,转败为胜,彻底剿灭了韩王的人,入主皇宫,帮我夺回了原本属于我们岁氏的江山与权柄。 活捉韩王之后,又是于世跟疯了似的,到处寻我,硬是从尸山里将奄奄一息的我给刨了出来。 于世又救了我一命。 我欠他的,真是越欠越多了。 为了报仇雪恨,我命人将韩王凌迟,但留了他一口气,将他悬挂在宫门外,昭告天下,韩王他完了。 没想到,永安城的百姓们比我想得还很。 韩王被挂出的那天,烂叶子、家禽粪便、石头块子,在宫门外散落了一地。 本想多折磨韩王几天,没成想早早地就被百姓们给搞死了。 时隔数年,再见记忆中的太子哥哥时,我差点认不出他来。 如今,倒是如愿以偿,终于可以改口称他一声皇兄或陛下了。 只是多年来的软禁,皇兄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他被韩王打瘸了一条腿,身体瘦削单薄,面色憔悴,双眼乌青,说句话都要喘上几口气才行。 出去晒个太阳透会儿气,也需要人推着四轮车舆才行。 如魏驰所言,皇兄确有病入膏肓之态。 养神殿内。 皇兄有气无力地倚坐在龙榻上,目光亲和地望着我。 “我的小岁和,竟然都长这么大了?过来,让皇兄好好瞧瞧。” 拖着迤地华服长裙,我缓缓走到皇兄的榻前坐下。 看着眼前的皇兄,脑海里浮现出先皇后当年丧命于父皇剑下时,皇兄跪在血泊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可怜模样。 从小日子就没好过的,到现在,仍是可怜得让人心疼。 虽然多年未见,有些生分,可血浓于水,还是有种无形的亲情牵绊,连着我们兄妹二人的心。 我强颜欢笑,哄他道:“皇兄快好好瞧瞧,看看臣妹有没有长丑?” 皇兄伸手摸我的头,端详了我一番,紫青色的唇扬起清浅的弧度来。 “岁和怎么会长丑呢,反倒是比儿时愈发地灵动好看,竟比你母亲绾妃还要美上几分。” 说实话,看到亲人满面病容地躺在眼前,心中泛起酸涩。 我杀人无数,却甚是讨厌生死离别。 不想让氛围太过沉闷,我仍虚伪地扮着俏皮,笑意盈盈地看着皇兄。 “那自是当然,想必再过不了多久,母妃南晋绝色美人的称号,就要归臣妹了。” 皇兄用手指轻轻点了下我的额头。 他嗔笑道:“你可倒是不谦虚,夸几句,就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言笑晏晏地聊了几句后,皇兄气息虚弱地叹道:“这么多年,你和于世流亡在外,为了帮朕找回传国玉玺,着实吃了不少苦头,皇兄每每想起,都甚是愧疚。” 我将传国玉玺从袖兜里取出,主动呈递了给皇兄。 “为了皇兄,为了南晋的百姓,岁和就算吃点苦,也是值得的。只可惜,臣妹没能再早点回来,让皇兄少吃些苦头。” “朕的岁和,已经做得很好了。” 皇兄喘了几口气后,又道:“现今朝局混乱,韩王党羽定有人潜伏于朝堂之中,想要重新稳固岁氏江山,牢握权柄,恐怕要费些精力。” 话说到一半,皇兄满眼希冀地看向我。 “岁和,皇兄这身子也不知还能撑到何时,唯一的皇子年岁尚小,刚刚蹒跚学步,恐怕这担子免不了又要加在你的身上。” “皇兄尽管安心养病,其他的交给臣妹便是。” 我替皇兄又盖了盖被子,柔声安抚他道:“另外,臣妹已经派人去南疆给表姨母送了信,让她派当地医术最高明的巫医来南晋,给皇兄治病。” “南疆的巫医医术甚是高明,等巫医来了,臣妹相信,皇兄的身体定会好的。” “岁和有心了。” 正聊到此处时,一名女子抱着孩童,带着两名婢女和太监进了养神殿。 “正好,认识下你的小皇侄。”,皇兄道。 女子跪在地上对着皇兄行了个大礼后,抱着我的小皇侄,朝龙榻走来。 皇兄将那肉嘟嘟、粉嫩嫩的小胖子抱在怀里,甚是疼爱地掐了下小脸蛋。 “听玄鹤之晨鸣兮,于高冈之峨峨,朕给他取名叫岁鹤晨。” 话落,皇兄将鹤晨递给我,想让我抱抱小皇侄。 “......” 说实话,我不喜欢孩子,更不喜欢抱孩子。 但皇兄都塞给我了,我只好勉强抱了抱。 低头闻了闻,奶香奶香的,还怪好闻的。 “这是鹤晨的生母,荷淑媛。” “淑媛见过公主殿下。” 荷淑媛面色怯怯,甚是拘束地同我招呼着,一副好像很怕我的样子。 我微微朝她颔首,浅笑回礼。 给皇兄生了唯一的皇子,却只被封了淑媛,全因荷淑媛的出身太过低微。 她之前只是皇兄身边的婢女,名叫青荷。 青荷长相平平,也不是什么大家出身。 不知是皇兄与她日久生情,还是郁郁不得志的日子里,为了寻求慰藉,才在韩王的掌控和软禁中,夹缝求生地与青荷成了夫妻,生下了这位小皇子岁鹤晨。 在南晋,虽然男尊女卑的程度不比东魏严苛,可一国之母,必是讲究出身和家世的。 淑媛,想必是皇兄能给她的最高名分。 我忽然想起了魏驰同我做的承诺。 他曾许诺我,若是有朝一日能登基称帝,便要给我最高的名分。 让一个婢女当皇后,连皇兄都不敢擅自打破的规矩,他魏驰竟敢口出狂言。 唇角不由勾起,当着他人的面,我竟失神地笑了。 “在笑什么?”。皇兄问我。 我道:“臣妹在想鹤晨长得好看又可爱,跟荷淑媛像得很,以后长大了,定会成为众多贵女们倾慕的小皇子。” 紧张凝重的神情松缓了几分,荷淑媛脸上的笑也跟着明朗轻松了几许。 “多谢公主夸赞。” 见皇兄身子差得很,坐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我便退出了养神殿。 荷淑媛将我送到殿门外,又单独同我聊了几句。 想来是跟皇兄过了多年软禁压抑的生活,荷淑媛说几句话都是小心翼翼的,时不时地看我的眼色。 “陛下已经下旨,命司天监择个良辰吉日,到时为公主举行册封大典,正式赐封长公主,但......日子还没定好。” 言外之意,就是现在国库里没那么多银子给我办册封大典。 不过,我不急,也不甚在乎。 我无悲无喜,淡淡点头,应声了“嗯”。 荷淑媛又道:“按理说,公主殿下如今也到了该开府建府的年纪,但陛下圣体不佳,朝政之事暂时还要由公主殿下留在宫内帮忙打理,恐怕这开府一事......要往后再推推了。” 言外之意,还是没银子。 意料之中的事,我浅笑回了个“无妨。” 第217章 公主圣明 与荷淑媛在宫院门前又客套了几句后,我便回了未央宫。 如今,江山是夺回来了,可现在又面临着一大堆的烂摊子要收拾。 皇兄卧病在床,唯一的小皇子还在蹒跚学步,淑媛不曾读书习字,更是指不上。 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顶上呢。 自己选的路,硬着头皮,也要走下去。 于是,我便开始了替皇兄管理朝政的日子。 韩王党羽一除,如今朝中职位多处空缺,朝廷大小事务皆陷入一片无序的混乱。 缺人还算好办,临时找人补上便是。 最难的是缺银子。 宫中吃穿用要维持,太监宫女侍卫的月例要发,朝中大臣的俸禄要给,朝局尚未稳定,军马士卒也要养...... 随便一想,哪哪儿都是要用银子的地方。 老祖宗墓里挖出的那点稀世宝贝,当的当,卖的卖,刨去这半年夺权之争所耗用的,剩下的银子着实撑不了几个月。 为此,我找来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一起打算盘,算了一整日。 算来算去,怎么都是一个字:穷。 我扶额发愁,有那么一瞬,还真有些后悔。 魏驰说得对,回到南晋之后,未来之路,何其艰难。 真的是太难了。 我想我定是诸国公主中最穷、最寒酸的那个。 难不成还得再去挖次老祖宗的皇陵? 苦闷烦乱,我换了身平民百姓的装扮,出宫来寻于世吃茶。 茶楼里,旁桌的人正聊着北边的战事。 起初,我还在愁库银之事,无心旁听,可听到魏驰二字时,身子不由坐正,偏耳仔细听了起来。 “这东魏的睿王可真是了不得,听闻北臻国的兵将每每遇上他率兵迎战,就没赢过几次,之前侵略所得的东魏城池,硬是被这个睿王又抢回去了几座。” “此人竟如此厉害?” “在下也是道听途说,至于真假,有待考究。” 另有一座茶客闻言,也凑起热闹,同我旁桌的茶客聊了起来。 “此人之事,在下倒是能说上一二,前些日子绕路通过西周去北边走了趟镖,从当地百姓口中确实听了不少这东魏睿王之事。” “正如这位兄台所言,东魏睿王足智多谋,英勇善战,可谓是几战成名,如今在北边诸国之间早已传开,人封外号白发战神。” “白发战神?” 另有茶客诧异道:“我还以为这睿王是个身强力壮的少年郎呢,没想到竟是个花甲老王爷啊?” 有人附声哈哈笑了起来。 “非也非也,这睿王啊不仅不是花甲老王爷,还是位俊美无俦的少年郎。” “少年郎?这王爷可及冠?” “那自是当然,已过及冠之年,且娶了王妃。” “东魏能有此储君,未来有望啊。” “是啊。” “北臻国近几年国势日渐强盛,野心膨胀,我们南疆和南晋,若非中间隔着东魏和西周等国,想必早已被北臻吞并,江河不在了。” ...... 这些人说得确实在理。 正因为有东魏和西周等国在北面扛着,才给了我们南晋得以苟延残喘的机会。 魏驰果然是魏驰。 一条狡猾的狐狸,打个仗,想必也是心眼子多多。 谁遇到他,还不得被耍得团团转。 于世抬手在我眼前打了个指响,将我被那些茶客带走的思绪又牵了回来。 “一听到他,你就走神。” 他面色不悦地觑着我,眼里满是委屈。 我狡辩道:“没有,在想要不要再去挖次祖坟。” “缺银子?” “你不缺吗?” 于世亦是苦着脸点头。 “缺,朝廷那点月俸哪够用,本将军现在是空有一个将军府,连个下人都不敢多用,就阿忍陪着我。” 我撑着额头犯愁。 可放眼望去,永安城内大大小小的铺子,有多少是关着的。 永安城尚且如此,其他地方自不用说。 百姓手里没银子,买不了种子,种不起地,开不起商铺,做不了生意。 真的是......百废待兴。 南晋国库要想充盈,目前来说,只能靠税收。 但赵书亦说了,要想百姓得以休养生息,首先要省刑薄税,减免旧赋。 是以,我现在的处境是左右为难,举步维艰。 都说武定江山,文安天下。 我和于世之前只学如何杀人,治国兴国这事,还真没深学过。 术有专攻,业有所长,本想找朝中懂经商治国的大臣来琢磨,可那些老顽固个个为了中饱私囊,蝇营狗苟惯了,都滑头得很。 又见我只是个十七八的小女子,根本不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我说要开源节流,暂时缩减朝臣俸禄,转而将银钱用于惠民之策,鼓励百姓营生。 结果朝中老臣们你一句我一句,这不行,那不妥,说来说去就是两个字:反对! 我说提前开科举,广纳贤才,不分出身,不分男女,有才能者便可入仕为官。 老家伙们又你一句我一句,说世家,说地位,说男尊女卑,辩来辩去,还是两个字:反对!! 总之,我说什么,他们反对什么,逼得我寸步难行。 我一个公主,连大鱼大肉都吃不起了,还不如在睿王府当女婢吃得好呢。 我很是愤怒。 于是,我又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整顿朝堂,将朝中大臣彻彻底底换了遍水。 可其间还是有不肯臣服之人。 无奈我每天坐在龙座旁的听政椅上,都会拨弄着那个杀了无数个人的峨眉刺,眉眼冷冷地一瞥,对方再不服,也都吓蔫儿了。 没办法,因为,我当着那些老臣的面儿,杀鸡儆猴了。 在大殿杀鸡儆猴那天,那些猴们都惊呆了。 他们万万想不到,我一个娇娇柔柔的绝色小公主竟然能下得了那样的狠手。 杀了右丞那个老顽固时,我眼睛都没眨一下。 顶着一张溅满血渍的脸,我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些老猴们看,淡漠孤冷地问他们:“本公主刚刚说的话,可有错?” 一帮顽固滑头的老猴们,登时颤颤巍巍地跪了一地。 朝堂大殿里回荡着整齐洪亮,又让我心情甚是愉悦的声音。 “公主圣明!” 一个个迂腐老臣,也不动动脑筋。 这岁氏江山也是我和于世一路打打杀杀夺回来的,还真当我一个小姑娘好欺负?! 但我知道,一些大臣都是阳奉阴违。 背地里,有人愤然大骂,说有其父必有其女,还有人说我是天生坏种,更有甚者说我是被妖女附了身,跑来祸国殃民的...... 可不管他们骂我骂得多难听,在我面前又多能装臣服,我都无所谓。 我想要的只有一个,就是他们够听话。 我吩咐下去的事,他们能不偷奸耍滑,不余遗力地给我做好,结果是我想要的,那便够了。 第218章 面首 又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恍然一算,离开魏驰竟然已经一年了。 在我和于世不择手段的治理下,南晋的民生终于有了点起色。 种茶的茶农多起来了,养蚕纺纱的作坊也重新开起了,永安城之前的空铺也都挂上了幌子,架上了牌匾...... 一切都在变化,却唯有皇兄的身体,仍不见起色。 找来南疆的蛊医问话,蛊医说皇兄多年顽疾在身,不易医治,六分靠调养,剩下四分便要看天意。 今日从皇兄的养神殿离开时,正好遇见玄武来同皇兄禀报事情。 回到永安城之后,光顾忙活着朝中之事,竟然将赵书亦的事都给忘到了脑后。 就算时而想起来,可玄武不是我近身亲信,不便随时随地询问,是以一转身便又将赵书亦给忘了个干净。 正好在宫院门外遇到他,我便随口问了一句。 “不知那个赵书亦可还在永安城?” 玄武恭敬行礼后回道:“回殿下,赵公子如今已不在永安城了,早在上个月便离开了。” 我又问:“可有按照我之前的吩咐,安排人暗中保护他?” 玄武用力颔首:“按照当初殿下的嘱托,赵书亦离开永安城时,属下安排了三名宫中侍卫暗中护送,这功夫可能还未离开南晋。” “他......” 我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开口问了出来:“他可有寻过我?” 玄武摇头:“属下只知晓这位赵公子同永安城的百姓打听过公主的身世,倒从未听属下安排的那几个说要寻过公主殿下。” 我默然颔首,转身离去。 玄武的话我并不全信。 玄武是皇兄的亲信,又不是我的亲信。 赵书亦是受魏驰所托来永安城,岂会只是打听下我的身世就走呢。 玄武这谎撒得也未免太拙劣了。 但我也并不打算去安排人打听赵书亦的事,既然当初说了后会无期,便让一切顺其自然好了。 反正寻到他也没什么必要。 回到未央宫,我在踏进宫院大门时,有那么一瞬,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宫了。 未央宫向来清幽沉寂,可今日却多了几分别样的生气。 大殿门前,数名风流俊逸的翩翩公子整齐而列。 随着小太监锦鲤高扬一声“岁和公主驾到”,那几名公子齐刷刷地跪了一排。 “叩见岁和公主,愿公主万福金安。” 就好像是经过训练一般,连请安的声音都说得十分地齐。 女婢木槿紧步上前作揖。 “公主殿下,这几名公子是盐铁司李大人、枢密院副使何大人和吏部尚书齐大人,今日一同给殿下进献的美人面首。” “几位大人说,公主殿下日理万机,为国事殚精竭虑,特此精心挑选几位俊美公子,以专侍殿下左右,纾解殿下劳累之苦。” 我故作从容地点了点头。 看着仍跪地不起的几名面首,数了数,总共九人。 且这九人气质风度各有不同。 这三个大臣为了讨好我,还真是没少费心思。 别说,我心里还挺美的。 我这公主当得终于有点公主样了。 “起来吧。” 进到殿内,我单手撑头侧卧在美人榻上。 而那九名面首也齐刷刷地跟了进来。 太监锦鲤极有眼力见地同那九名面首吩咐道:“还不快跟公主殿下介绍下自己?” "在下李云,字子明,家中世代书香,熟读诗书,擅长琴棋书画。愿以满腔才情,为殿下解忧,助殿下在繁忙国事中觅得片刻安宁。" "小生赵炜,字元毅,自幼习武,精通剑术,兼善骑射......" "臣名吴昊,字天逸,生于医药世家,精通医术,尤擅推拿与调理......" "小生柳泽,字墨言,擅长烹饪,能调百味之美食。愿为殿下烹制珍馐佳肴,助殿下在繁忙国事之余,品尝人间美味,享受片刻闲适。" "小生孙默,字清风,善舞乐,通晓多种乐器。愿奏一曲清音,为公主殿下舒缓心神......" "公主殿下,小生谢安,字平和,擅长茶道,精通品茗之艺。愿为殿下奉上清茶,为公主殿下消除烦闷。"...... 九个人,说了一遍名字和特长,我一个都没记住。 总之就是才华各异,各擅其长。 长相都不错,干净俊朗,清秀温润,也是各有各的美。 唯一离谱的事,其中有一个是带发修行的佛家弟子,还有一个是研究道法、炼丹修行的道教门徒。 其中,那个叫柳泽的,乍一看,竟然跟魏驰还有那么一点点神似。 我不由多瞧了几眼。 忽然想到,当初我入睿王府时,魏驰瞧见我的第一眼时,是不是也跟我此时是同样的心情。 “公主殿下,不知这九位面首,要如何安排好呢?” 太监锦鲤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安置这几人呢,于世提着剑,脚底带风地冲进了殿内。 他没好气地觑了我一眼,连我意见都不问,就冲着那九名面首叫板。 “想给公主殿下当面首,也得先过我于世这一关,谁能赢我,谁留下。” 朝堂上,听大臣们吵来吵去,我已经够精疲力尽的了,眼下是再没精力管这九名面首了。 索性没一个打得过于世,我便也当个撒手掌柜,任于世自己去折腾了。 “要打出去打,别打扰本公主睡觉。” 扔了下一句,我起身朝殿内深处走去,最后一头栽在我的软榻上。 我实在是太累了,头刚碰到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 待我睁眼醒来时,于世就坐在榻边,眉眼带笑地瞧着我。 “醒了?” “嗯。” 我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刚睡醒,说话的声音有沙哑。 “人打发走了?”我迷迷糊糊地问。 于世一脸得意地点头,手指转着我送他的那个狼牙项链。 “那自是当然,就那几个文弱之人,本将军往那儿一站,就都吓得腿软了。” “都给打发走了?” 我后知后觉地惊呼道,“一个都没给我留?” 第219章 一个顶九个 于世将狼牙项链握在掌心里,突然一本正地凑近脸看我。 “公主殿下可会舍不得?” 我点了点头。 “有点,里面有个会推拿按摩的,本来想让那面首帮我揉揉肩,锤锤腿的,都还没来得及享受下公主的待遇,就被你给打跑了。” “早说嘛。” 于世伸手开始帮我捏腿,“按摩推拿,论力道他们能有我好,伺候侍奉公主殿下的事,还得微臣来。” 我握住于世的手,阻止他继续捏下去。 “于世,以后不许你说伺候侍奉这四个字。” 于世唇角勾起一抹痞气不羁的笑来,挑眉问我:“那说什么,说疼爱,说喜欢?” 说话间,他的脸不断朝我贴近,目光也开始从我的眼睛渐渐下移,最后落在我的唇上。 我双手撑在身后,身子不断地后仰。 于世则探身逼近,双手撑在我的身体两侧,在我上身后仰到一定角度时,他力道适中又速度极快地拨打开我撑床的双手。 上身失去平衡,我摔躺在了床上。 于世身体凑上来,将我禁锢在他的双臂之间和身影之下。 “本将军除了琴棋书画学艺不佳,其他的方面,一个顶他们九个,公主殿下要不要先试试?” “是不是又找踹?” 话落,我一脚将于世踹下了榻。 于世坐在地上,委屈巴巴地看我。 我内心愧疚,起身借口说口渴,避开了于世的灼灼目光。 我想我还是没能彻底放下魏驰。 而于世值得好的、纯粹的感情。 我希望就算是我最终选择于世,也希望能给他的感情是纯粹的,而不是与于世一起时,还对另一个人念念不忘。 于世需要的不是同情和可怜。 三心二意的多情,那对于世来说,才是最大的伤害和侮辱。 ** 今日是上元夜。 之前在南晋我同于世做过约定,回到永安城就一起吃元宵,放莲花灯祈福。 去年这时还在忙着收复江山,根本没能兑现承诺。 今夜宫宴一结束,我便匆匆赶回未央宫换了身平常的衣裙。 铜镜里,脸上的那些疤痕在过了三伏天后,早已消失不见。 虽然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有些狂妄,但我现在这张脸,白如凝脂,吹弹可破,掐一下都能掐出水来。 不得不感叹虚颜的药膏功效甚是神奇。 身旁,两名贴身女婢在替我打扮描妆。 要说这两个女婢,一个叫木槿,一个叫流苏,都是皇兄给取的名字。 皇兄被软禁的日子里,整日就喜欢养些花花草草来打发时间,所以他手下调教出来的女婢,都是以花赐名的。 两人都很机灵,也极会察言观色。 我用得很顺手,便留下了,也好让皇兄那边安心些。 木槿给我绾着发,流苏则给我的眉间画着钿花。 流苏一边画着,一边道:“公主殿下本就生得美艳绝伦,这眉间再点个花,简直就是花神下凡,迷倒众生,这去永安城的街上赏花灯,估摸着大家都不赏灯,都只顾着瞧公主了。” 听着流苏和木槿的夸赞,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心里忽然想起了魏驰。 若是有朝一日,魏驰见到我这张脸,会是何等反应? 想来想去,心思突然矛盾起来。 若是他对我这张脸一见钟情,那便代表他是个会见色起意之人。 待我人老珠黄后,他见到一个绝色女子,岂不是都会动情? 可若是他对我这张脸毫无反应,我又会觉得好失落,会不会是他不喜欢我这个长相。 矛盾。 “公主殿下与于将军郎才女貌,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木槿的话将我的思绪从遥远的东魏拉了回来。 只听她又说:“于将军意气风发,玉树临风,又对公主专一痴情,如今,永安城里的女子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公主殿下呢,都想嫁给像于将军那样的好儿郎。” 流苏在旁附和道:“殿下可要当心了,听说枢密使王大人还曾找过媒人,想安排于世与他的嫡女相看呢。” 木槿又补充道:“岂止王大小姐看上于将军了,听闻文博候的嫡次女亦是对于将军犯了花痴病,整日坐着马车在于家军的练兵场外徘徊,就为了偷偷瞧几眼于将军。” “公主,你可得上心了,莫让于将军给那些女子给了勾了去。” 我笑而不语。 这些世家大族出身的贵女,各个都是才貌双全,温柔贤淑,克己守礼。 且还都是清白之身,手上也是干干净净的,未沾染一条人命。 若是其中真有于世能倾心之人,我倒替他高兴。 经流苏和木槿这么提醒,我觉得该找个机会给于世封个侯爵之位了,再替他寻个大点的宅院作为侯府。 虽然于世是一直跟着我的,但是他帮我和皇兄夺回的江山,也是有从龙之功的。 即使年纪尚轻,但封侯并不为过。 有了身份,于世的婚事定会差不了。 第220章 愿年年岁岁(临时加更) 出了宫门,坐上于府的马车,我和于世朝着灯市而去。 车内,于世坐在旁侧,手撑着头,一直看着我傻笑。 我斜眼瞧他:“再这么看下去,我脸都要被你看出洞了。” 于世美滋滋地继续傻笑。 “我的岁和真是好看,一辈子都看不够的好看。” 我看了看于世,然后学着他的样子,也拄着头与他对视。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等我满脸皱纹,成了老公主时,你也得这么瞧着我,说我好看,胆敢嫌弃本公主一眼,我诛你九族。” 于世的脸朝我靠近,笑道:“可到时,你也在我的九族之列。” “……” 我缓缓坐直身体,避开了于世的视线。 于世握住我的手,一改昔日的随性不羁,眸色忽而变得幽深起来。 “岁和,我们才是天作之合的一对儿。日子还长,我会慢慢等你把心收回来,好好做我的将军夫人,我做你的驸马,然后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静静地看着于世,不知该言说什么。 这个话题一直是我避讳不想谈及的。 皇兄卧床不起,小皇子才两岁大,朝中大小事务都要由我代为定夺,我被束缚住了手脚,东魏成了我去不了的远方,魏驰成了遥不可及的人。 我和魏驰应该是无缘无分了。 有时我想,如过当场没有遇到魏驰,我想我是愿意嫁给于世的,还会跟他恩爱相惜到白头。 可如今我心里还装着一个人,又怎能享受于世对我的专情和疼爱。 这对于世来说,着实不公平。 我也不知道何时能彻底放下魏驰,将他从心底摘除。 但我想,这日子过着过着,总会有那么一个契机,让我能彻底放下这个人吧。 岔开话题,同于世又聊了一会儿,马车载着我二人来到了花灯集市。 于世先行跳下马车,朝我伸出手来。 “我们先去吃元宵,再去放莲花灯。” 我看着于世的手,犹豫了片刻。 而于世似乎也在等着我想清楚,手悬在半空中,一直在等着我伸手回应。 牵,还是不牵? 想到过往十多载的陪伴和生死与共,心一横,我提着裙?,自己跳下了马车。 还不是牵的时候。 我可以骗很多人,但唯独不能骗于世。 爱和同情愧疚是不一样的,于世想要的绝不是同情和愧疚。 既然我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就不该给他莫须有的希望,那样反倒会成为更大的伤害。 但为了缓解于世的尴尬,我故意道:“本公主虽然许久没练过身手了,但也不至于老胳膊老腿儿,至于要你伸手扶吗?” 手指蜷缩,指腹摩挲,于世神色落寞地垂下眸眼,收回了手。 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得我心里也很过意不去。 “不是去吃元宵吗?”,我问。 于世默了片刻,掀起眸眼时,笑容浅溢,再次明朗起来。 我知道,他那是装的。 “有家元宵做得甚好,今日就带你去尝尝。” 话落,于世主动牵起我的手,拉着我,逆着人群,朝挂满花灯的街巷深处走去。 元宵摊子,我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桌子明明有两把椅凳,于世偏偏要跟我挤坐在一条凳子上。 而且他还点了三碗元宵。 我诧异道:“点这么多,吃得了吗?” 于世拍了拍胸脯,“有我在呢,怕什么?咱俩前两年都没能一起吃元宵,今年连带着都补上。” 话落,于世拿着瓷勺挑了个元宵送到我嘴边。 “快,尝尝。” 我张嘴将元宵含到嘴里,咬下的那瞬间,软软糯糯的皮爆开,里面的黑芝麻糖心馅儿瞬间流淌出来,满口香甜。 于世眉眼弯弯地问我:“好吃吗?” 我点头:“好吃。” 抬手欲要拿勺,于世却紧握着我的右手不放。 我越挣扎,他攥得越紧。 “你这么抓着我,我怎么吃?”,我嗔怪道。 “要么用左手,要么,本将军喂你?” 我白了于世一眼,左手拿起了勺子。 吃完元宵,我同于世又去河边放了莲花灯。 幽深的河水上,一盏盏五颜六色的莲花灯顺流漂浮着,花灯映入水中,宛若星空散落在了河中。 于世看着那盏漂远的莲花灯,开口道:“希望我们年年岁岁,都能一起吃元宵,一起放莲花灯。” 他转头问我:“你许的什么愿?” 我答:“国泰民安。” “还有呢?” 还有……保佑于世和魏驰都能长命百岁,然后死在我后面。 “怎么不说?”于世追问。 “还有就是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坐拥金山,可以挥金如土的公主。”,我撒谎道。 于世拧眉嫌弃:“我看你是掉进钱眼里了。” “我不掉进钱眼里,你那点月俸谁给你发?” 于世笑道:“那点月俸早晚不还是你的,本将军只是替夫人先收着而已。” 第221章 婚事 上元节后没多久,我与朝中大臣吃酒议事时,偶然听到他们讨论北边的战事和东魏的朝局。 “东魏连同西周对抗北臻,同盟之战打得甚好。” “若乘着这势头继续打下去,说不定便可将北臻逼退,灭灭他们的气势和野心。” “可不知为何那东魏那边却突然与北臻谈和,将那睿王急召回朝,还撤走了大批兵马,仅留下了一位康王带着一小部分兵力驻守抵抗。” “这康王终究是不如这位睿王足智多谋,而西周那边又没什么文韬武略之才。北臻见势,拒绝谈和,继续南下攻打,当初东魏和西周争回来的城池,听说又有几个被北臻给抢了回去。” “哎,眼下北边形势并不乐观啊。” 我心中疑惑,难得插了句嘴。 “不知这位睿王为何会被急召回朝?” “听闻起因是东魏君主听信谗言,想与北臻谈和,将用于军粮兵器的银两挪出来修建通天观,美其名曰是为天下苍生祈福,实则是要在通天观里建个炼丹炉,以求长生不老药。” 这么一听,我登时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那谗言十有八九就是若谷道长说的。 魏驰战功赫赫,在东魏百姓和朝臣中,声望日渐高升,未来东宫储君之位想来也是定非他莫属。 靖王或其他年幼皇子的母家们又岂会眼睁睁地干坐着? 在我看来,分明是有人借用若谷道长,给东魏圣上吹了耳边风,再投其所好,提议修建道观,炼制长生不老药,来讨好老人家。 思来想去,好像靖王的嫌疑最大。 但以魏驰的心机,应该也不难应对吧。 ...... 数月后。 养神殿。 “皇兄今日叫臣妹来,不知所为何事?”我不解地问道。 皇兄躺在龙榻上,因不喜别人看到他的病容,层层纱帐垂放,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倚靠在榻上。 “这一年多来,多亏你和于世,朝堂才摆脱混乱的局面,真是辛苦你二人了。” “如今,岁和同于世的年纪也不小了,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于世陪你出生入死,帮我们岁氏夺回权势江山,功不可没,光封个安国侯想来是远远不够的。” “昨日,朕有传他入宫相谈,听得出来,他对你情深义重,确有想与你结为夫妻之念。” “遂,朕欲要赐婚于你二人,不知岁和意下如何?” 这事提得有些突然,我至今还未做好要嫁给于世的准备。 “皇兄,臣妹的婚事还不急。” 我婉言拒绝。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你我上无长辈,而长兄为父,岁和的婚事,自该由皇兄来为你安排。” 纱帐隔绝视线,我看不到皇兄的神情。 我冷着面色,慢条斯理地回道:“臣妹的婚事,想自己做主,还望皇兄成全。” “怎么?” 皇兄咳嗽了好半晌,气息微喘道:“岁和竟是连皇兄的话,都不听了?” “......” 本想回句宽慰皇兄的话,谁知话刚到嘴边,又被打断。 声调陡然变得威冷,皇兄质问我:“还是岁和大权在握,而朕只是个摆设,连给你赐婚的事,都做不了主?” 我一时失语,自嘲般地无声笑了笑。 为了皇兄的颜面,我本该屈服的. 可偏偏天生是个倔强之人,忍不了这个窝囊气。 “皇兄,臣妹对这江山还真不感兴趣。” “帮皇兄除了因为我姓岁外,也是为了救南晋子民于水火,并无其他的贪念。” “臣妹虽是大权在握,可并无其他心思,一心只望皇兄龙体能早日康健,将这权柄正式转交给皇兄。” “皇兄若是在意臣妹掌权,那臣妹将大权交还,任由皇兄差遣。” “唯独婚事,嫁给谁,何时嫁,岁和想自己做主。” 纱帐那边安静了良久,仅能听到皇兄粗重艰难的喘息声。 我的心登时又软了下来, 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语气是不是太过强硬,伤了皇兄那颗敏感的心。 须臾,皇兄再次开口。 “于家三代忠烈,为我们岁家江山赴汤蹈火这么多年,皇兄想岁和应该是拎得清的。” “更何况于世又是个难得的将才,你与他成婚,亦是巩固岁氏江山的一种法子。谁敢保证,于世多年后,不会是下一个韩王?” 皇兄苦口婆心地劝着我。 “鹤辰还小,朕这身子,想必也是拖不了几日了,早早安置好,朕以后走得也放心。” 不想再顶嘴反驳,我便以沉默来表达反抗。 见我倔强地跪在这里,皇兄终于松了口。 “也罢,终是皇兄操之过急了。就再给你点时间,等明年想好了,朕再下旨赐你和于世成婚。” 过后,我拒绝皇兄赐婚一事,于世知道了。 于世这次耍性子生气,倒是气了好久。 除了每日在朝上能瞧见他几眼,一连半个多月,于世都没入宫来寻过我。 今日,朝上有件大事要商议定夺。 原因是东魏和西周难抵北臻南侵,向其它诸国征求兵力或粮草支援。 唇寒齿亡的利害关系,不必多说,大家都懂。 只是朝中大臣议论大半日,也没定下到底是支援兵力的好,还是支援粮草的好。 一个废人,一个废财,难! 下朝后,我寻皇兄商议此事,皇兄说由他来思忖定夺。 可我没想到,皇兄定夺定得那么快。 三日后,我便收到了于世要带兵去支援东魏和西周的消息。 我后知后觉,难怪自我寻皇兄商议那日后,于世便告了三日的假,敢情是为北上做准备去了。 他出发得很急,我收到阿忍来报时,于世已经带着于家军要离开永安城了。 “殿下,安国侯说在城门外等你。” 听到此话,我扔下手中的奏折,提着衣裙,什么都顾不上地往宫门外狂奔而去。 时值盛夏,晌午的日头又大又烈,人什么都做,都会汗流浃背。 我在烈日下,顺着宫道狂奔。 额头热汗直流,大口大口的空气灌进肺子里,冲得喉咙火辣辣地疼。 头上的步摇打在金钗上铛铛作响,时而还会抽打在面颊上。 呼吸很快,心跳得也很快。 待跑到宫门前,骑上阿忍早已为我备好的马,我扬鞭朝城门的方向赶去。 第222章 活着回来 直通城门的长街上,行人避让,长街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阁楼在飞快地向身后退去。 我紧握着缰绳,扬起的马鞭一次接一次地扬起落下。 一颗心就像是被人狠狠抓紧揉捏一般,疼得厉害。 我开始后悔。 后悔这些日子,为何不曾主动去寻过于世,哄他一句。 明明他什么错都没有,错的人是我。 城门就在眼前,于世一身铠甲,披着红色战袍,就站在城门下等着我。 马未停蹄,我便急不可耐地翻身下马,跑向了于世。 心怦怦跳得极快,我快速喘息,连句话都说得断断续续。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 于世笑着抚摸我的头,“急什么,喘口气再说。” “皇兄让你去的?” 我一瞬不瞬地瞧着于世,难以接受这张脸庞就要暂时从我的生活中消失。 这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何时。 半年? 一年? 或者更久。 我和于世从未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不安和慌乱侵蚀掉所有坚强的情绪,一颗心溃不成军。 于世却仍笑得灿烂明耀,“是我自己主动要去的。” 我忍不住又对于世发火。 “那你也该先跟我说一句才是,何时变得这么不听话?” 于世默了片刻,定定地凝视着我的眸眼,苦笑道:“我不去,还能谁去?” “我。” “那谁管理朝政?” “......” 于世继续又道:“你去,我也不放心,肯定也要跟着去的,我们都走了,这南晋不又要乱了套?” 话落,于世收起低落的情绪。 他冲着我展开胸怀,一脸不舍又可怜兮兮地歪头看向我。 “本侯都要走了,公主殿下是不是该赏个拥抱?” 泪水倏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倔强地打着转,模糊了于世那张总是阳光又灿烂的脸庞。 见我不动,于世撇嘴又动了动双臂。 “给抱一下嘛,万一我回不来了呢,那岂不是要留遗憾。” 我握拳用力捶打于世的胸口。 “不许说晦气的话。” 话音脱口,却带着颤音。 我紧咬着唇瓣,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于世一把将我揽入怀里,粗壮有力的手臂紧紧地圈着我。 我回搂着他,窝在他的肩头处哭道:“好好活着回来。” “嗯。” 于世的头亦是埋着我的颈窝处,声音略带哽咽地说:“放心,我答应过你,一定比你晚死。” 两瓣温热带着一抹咸涩的湿意轻轻贴在我的侧颈上,并停留了片刻。 “岁和,我若是活着回来,嫁我可好?” “陛下虽说要给你我赐婚,但我还是想先问问你。”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于世对我来说,亦兄亦友,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亲人。 可他们都说,成婚便是给自己找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亲人,即使最初有男女之情,到最后也都会升华成为亲情。 既然结果是一样的,我是不是也可以越过男女之情,与于世成为亲情满满的夫妻呢? 理性是可以,但心却不允许。 我只能道:“本公主一直把你当亲人,你却总是想要娶我当夫人。” 于世窝在我肩头闷声哼笑。 “鬼才跟你当亲人。算了,先不逼你了,好好想,慢慢想。” 于世又紧抱了我一下,如同下了好大决心似的,猛然转身朝着兵马的前头大步离去。 他翻身上马,披着那件红彤彤的战袍,牵着缰绳调转马头,转身朝我远远回望。 高束的马尾随夏风而动,几缕发丝跟着束发的红色绸带在空中蜿蜒飘舞。 于世依依不舍地看了我几眼后,扬声发令,带着五千人的军马而去。 拎起裙摆,我忍不住向前追了几步,冲着于世的背影高喊。 “于世,我等着你。” “你一定给我活着回来,要是你先死了,我以后到阴曹地府,都不会轻饶你。” 远远的,于世背对着我,高高扬起手臂挥了一下。 骄阳之下,我站在那里望了许久,直到那条人龙慢慢消失在视野之中。 于世走了。 永安城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我本想去找皇兄对峙的,可最终理性还是压过了冲动。 于世都走了,再去吵,再去争,又有什么用呢,反而让他的立场变得难堪,白白吃趟辛苦。 孤独像洪水猛兽般吞噬着我。 我每日除了上朝,就是在未央宫里看奏折、批奏折。 日子过得了然无趣。 没有母妃的未央宫也不过如此,清清冷冷的,完全没有记忆里的温馨。 皇兄也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太子哥哥,物是人非,就是如此地残酷且悲凉。 但,活着还是有盼头的。 盼南晋变好,盼南晋子民的日子越过越富庶,盼于世凯旋,盼皇兄身体快点好起来,盼鹤辰快点长大,也盼......魏驰终能得偿所愿,入主东宫。 ** 今日,是国公府老夫人的八十大寿。 皇兄命我替他带着贺礼,前来祝寿。 寿宴快结束时,我提前离席,坐着鸾舆回宫,却在经过闹事街区时,听到一阵喧哗声。 撩起车帘瞧去,是一家茶楼里有人起了争执。 只见茶楼里有一名二七少女躲在一名公子身后,另有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家老爷带着小厮在那儿耀武扬威。 目光落在那名公子的背影上,只觉得眼熟。 待他微微转身露出侧脸来,我才认出那人是赵书亦。 按玄武所言,赵书亦早该在几月前便已离开了永安城。 果然,信不得。 命小太监锦鲤去打茶楼里打听了一番,才知是有富家老爷看上了茶楼里弹琵琶唱曲的女子,硬要拉回家当小妾。 正巧赵书亦带着玄羽在茶楼喝茶,路见不平,便出面制止。 安排随行的两名侍卫去茶楼里出面解决了事情,我径直回了皇宫。 木槿、流苏和锦鲤都是皇兄安排给我的人,若想查我自己想知道的事,他们一个都信不得。 毕竟是当过细作的,皇兄的那点小心思,我又怎会看不透呢。 一直以来,我只是装傻充愣罢了。 皇兄困在囹圄中隐忍蛰伏了这么多年,尔虞我诈,于他而言,再正常不过。 从我再见皇兄的第一眼,便从那双眼中看到了他的心机城府。 我很理解皇兄。 毕竟,我也不是当年那个岁和。 寻来阿忍单独在御花园里交代了一番,没几日,阿忍便入宫同我禀报了赵书亦的事,并将赵书亦在永安城所住之地也一并告诉了我。 当日,我换了身低调的装扮,带着帷帽,与阿忍一同寻到了赵书亦租了快两年的宅院。 一壶茶聊完,我知道了一件事。 自从我回到永安城掌权后,魏驰每月都会写信送到南晋,赵书亦每次在收到信后,都会托玄武转交给我。 赵书亦倒是提过想亲自见我的要求,却都被玄武冒充我的意思拒绝了。 忙着打仗、忙着夺权的魏驰竟然还会给我写信。 每月都给我写信,那到现在会有多少封呢? 为何我一封都没看到? 第223章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一回到宫中,我便冲到了皇兄的养神殿。 简单的寒暄和礼节过后,我开门见山,漠声直问:“皇兄,赵书亦托玄武给臣妹送的信呢?” 皇兄病歪歪倚坐在榻上,眼神无力,气息虚弱地吐着每个字。 “本想瞒岁和一辈子的,没想到,竟还是被岁和知道了。” 殿内烛火摇曳,就好像皇兄那张毫无生机的脸,晦暗不明。 满屋子浓重的草药味,唤醒了我初入睿王府的那段记忆。 那时,魏驰的周身也总是萦绕着药香气。 “敢问皇兄,信在何处?”,我冷声追问。 言语和神情中都少了作为臣妹该有的谦恭姿态。 明知这是大忌,是在触碰皇兄的逆鳞,可我还是想摆明自己的态度。 告诉他,该属于我的东西,皇兄不该碰。 “信,朕已经烧了。” 烧了....... 好残忍的回答。 我连魏驰在信上面写了什么,都没机会和资格看吗? 强压心中的怨恨,眸眼湿红,我回视皇兄那双看似无力疲惫,却仍犀利深邃的眼。 想说的话有千万句,最终却只能问他:“为何要烧?” “乱你心者,不可有。岁和,南晋需要你,鹤晨需要你,皇兄......也需要你。”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 我无力地苦笑了一声,忽然觉得过往的付出都显得十分地可笑。 “皇兄可是信不过臣妹?” “岁和当初既能狠心抛下儿女情长杀回来,便是以南晋子民为首,以皇兄和岁氏江山为重,又怎会轻易因为几封信,就乱了心,放下南晋的一切不管?” 皇兄静默地凝视了我半晌。 他缓缓开口问我:“既如此,那些信,你看了又有何意义?只会徒增忧伤和烦恼罢了。” “岁和,要忘就要忘得彻底,记住,你现在是南晋的长公主,是于泽安未来的侯夫人。你和朕的宿命,便是要守住这岁氏的江山。” 皇兄的话,我不赞同,也不服气。 “儿女私情四字中,有个私字,意思便是感情之事,是臣妹自己的私事。” “既然是私事,忘与不忘,也该由臣妹自己做主。” “你我兄妹二人分开这么多年,想来是皇兄还不了解臣妹。岁和想走,谁也拦不住,哪怕是死。” 一听到后半句,皇兄登时暴怒,眼神犀利如剑刃,狠狠地刺向我。 在御前太监的搀扶下,皇兄拄着拐杖,拖着虚弱的身子,带着怒气,脚步踉跄地朝我走来。 “岁和刚刚同朕说什么?” 皇兄的神情开始变得扭曲狰狞,他双眼猩红地看着我,突然变得歇斯底里。 他冲我哭喊道:“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东魏的男人,如此同皇兄说话?” “皇兄有错吗?皇兄只是想留住你啊。” “孤孤零零地守着这永安城的日子,朕过怕了,那些朝臣就像是会吃人的恶魔,都围在朕的身旁虎视眈眈地,要喝我的血,想吃我的肉。” “岁和可知,那漆黑无光的屋子里,只朕一人时,有多恐怖吗?” “朕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求,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时,我多希望岁和在,多希望绾妃娘娘在,多希望有人能陪着我。” 皇兄突然又变了张温和慈祥的脸。 他走到我面前,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摸我的头,就像儿时那般。 “岁和,皇兄是为你好啊。” “那个魏驰有何好的,他都是有王妃的人了,你就算放弃南晋的一切去寻他,也只能给他当个侧妃,若是有朝一日,他登基为帝,后宫佳丽三千,纵使你是天姿国色,也不过是万花丛中的一朵而已。” “乖,听皇兄的话,忘了那个人,留在南晋,嫁给于世,与皇兄一同守住这岁氏江山。” 我流着泪,却倔强地看着皇兄笑着。 “如今看来,皇兄跟父皇真是越来越像,一样的自私。” 心中所想,一字一句从唇齿间迸出,我同皇兄说:“再说一遍,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 “臣妹帮皇兄和鹤辰代管江山,不代表臣妹的儿女私情,就可以交由皇兄代管。” 皇兄再次蹙眉暴怒,将手中的拐杖甩到一旁,冲我大吼。 “如今,竟是连岁和都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吗?” “我才是南晋的王,所有人都该听我的,岁和也是!” 他目眦欲裂地瞪着我,布满红血丝的双眼迸发出的气场,是不容人拒绝的威严。 我毫不妥协地冲着皇兄高声对喝。 “我若是不听呢,皇兄还想杀了岁和不成?!” “你......” 皇兄手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憋了半晌憋得满面通红,最后当着我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我偏过头去,还是软了心。 我清楚得很,被人折磨这么久,人能正常才怪。 皇兄若非重疾在身,他又怎会将南晋的重担都压在我的身上。 儿时的悲惨我也经历过,那种无助和恐惧,我再清楚不过。 只是我很幸运,有于世陪我。 可皇兄孤零零地留在这里,小小年纪,却要独自承受特殊身份带给他的痛苦。 皇兄亦是可怜之人,他也有他的无奈。 算了。 还争什么呢。 吵嘴吵赢了,又能如何。 我还不是要被南晋束缚住手脚,困在这里一辈子。 抬手擦干眼泪,收敛情绪,我沉了口气,垂眸同皇兄言语。 “皇兄放心,臣妹不会为了一个男子永远离开南晋,丢下皇兄和南晋子民不管的。” 至于魏驰...... 人会变,魏驰也一样。 更何况,日后他成为东魏的天子,到时身边莺莺燕燕,新颜替旧人,我最终也会和蔺芙一样,成为他记忆里的一个过客罢了。 我落寞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和那迤地又沉重的华服,慢慢回到了清冷的未央宫。 纵使身边有婢女和太监、侍卫相伴围绕,可孤独这件事,从来都不是身边人多人少的事。 那是藏在心灵深处,不为人知又无法轻易排解的感受。 夜里,我睡不着,从床榻上爬起,吩咐流苏研墨。 提笔润墨,笔尖悬在纸面上,明明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对魏驰说,却不知该从何写起。 我想跟魏驰说,祖陵里的财宝有多难挖,南晋的江山夺得多不易,朝廷的老猴们有多难管。 还想跟他说,南晋的春夏秋冬多有美,茶田稻田长得有多茂。 还想跟他说我还没能忘记他,每天都很想很想。 做梦会想他,上朝时走神会想他,批奏折时也会想他...... 可踌躇了半晌,落笔勾划,却只写下了“日日思君不见君”几个字。 觉得不妥,我又将宣纸撕扯搓成一团,扔到了地上。 纵使君心似我心,又有何用呢? 到最后,我这个人,还不是要负了那份相思意。 看着手中的毛笔和案桌上的宣纸,我摇头失笑。 我这是在做什么? 皇兄说的在理,乱我心者,不可有。 将狼毫笔搭在砚台上,我又垂头落寞地躺回了软榻上。 第224章 不等了 皇兄被我气得又大病了几日。 他醒来后,便一意孤行地下旨给我赐了婚,圣旨还特地让人送到了北边给于世,只待于世回朝后择日行大婚之礼。 我放弃反抗了,但同时也许多日子不再去见皇兄。 如今的未央宫对于我来说,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囚笼,憋得人胸口发闷。 木槿、流苏和锦鲤侍奉我虽然侍奉得很周到细心,可我也不想跟他们敞开心扉,聊句知心话。 偌大的永安城没什么可信之人,倒是有个可以畅言的先生。 我时常让赵书亦入宫。 未央宫内,屏退其他人,就我和他,然后中间隔着一层轻纱屏风。 我问赵书亦魏驰给我的信上都写了什么,赵书亦却说偷看他人信笺非君子之行。 真是误事的君子之行。 赵书亦后来宽慰我,说虽然信没法重新给找回来,但是当初他与信一起托给玄武转交给我的一些惠民之策倒是可以重新写一份给我。 待赵书亦再次入宫时,我在屏风的这一侧看着长长的卷轴,看着那上面工整的字迹,感动万分。 我对赵书亦说:“能得先生出谋划策,真是三生有幸。” 赵书亦却笑了笑,向来儒雅谦和的公子,竟也学会了调侃。 他说:“公主只会说得好听。从未见过学生有这么大架子,先生在前,却躲在屏风后面不露面。” 我被逗笑了,狂妄地回了他一句。 “本公主太美了,怕惊艳到先生,今后都再看不上其他女子,搞不好会孤独终生。” 赵书亦批评我,说我不懂谦虚。 之后,赵书亦每隔一日都会来未央宫,陪我坐上一两个时辰。 有他帮我在后面出谋划策,近来朝政之事变得游刃有余起来,朝中那几个老猴们竟也被一点点地驯服了,在后面不再说我一个不是,反倒口径相同地称赞起我来。 我没告诉任何人,这功劳要归功于赵书亦,一个来自东魏的先生。 他时常跟我引古论今,教我如何同心高气傲的世家大族打交道,又如何巧妙地收买人心,又如何利用朝中的对立势力互相制衡...... 日复一日的无聊日子,似乎终于有了个喘息的洞,那是赵书亦替我挖的。 有些话我不愿意跟木槿和流苏他们说,却很愿意跟赵书亦说。 我说我好想魏驰,好想于世。 有时会还跟他反省自己,说自己是个坏透了的公主,有种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的感觉,水性杨花,三心二意,臭不要脸。 赵书亦听了我的话,却说这是人之常情。 除了聊朝政之事,偶尔赵书亦还会弹古琴给我听。 我抱怨他弹的曲调太悲伤,赵书亦抱怨是我听曲的心太沉重。 后来我兴起,也弄了把古琴来学。 隔着屏风,赵书亦教了我几次后,长吁了一口气,让我没事还是练射箭吧。 啧。 读书人侮辱起人来,都是这么超凡脱俗的吗? 连个脏字都不带,婉转又悠扬,跟他弹的曲子似的。 我指责赵书亦要求太严苛,想我当年在细作营里也是学过曲乐的,比不上双儿姐姐,那也从没排过倒数。 赵书亦听到最后,轻描淡写地回怼了我一句。 “弹琴这类风雅之事都要争个高低,那公主的手,想来只适合杀人。” 我斥责他大胆,赵书亦回顶我:“要不公主再杀我一次?” “......” 真是杀人诛心啊。 行,我欠赵书亦的命,不跟他计较。 后来我便同赵书亦一起练射箭。 出乎我的意料,赵书亦的箭艺竟然突飞猛进,我问他怎么办到的? 他说自与我分别那日起,便按照我当初所教,日日练习。 后来我又问魏驰何时还会再写信给我。 赵书亦说不知道。 我好奇魏驰的信都是怎么送过来的,一封信要多久能到永安城。 赵书亦告诉我,车马很慢,通过驿站信使送的信,一般都要半个多月或者一个月才能到。 于是,我和赵书亦又一起等魏驰的信,等了两三个月也没等来。 突然某一日,我下朝回到未央宫,玄武前来禀报,他说赵书亦要入宫求见。 赵书亦本该是明日入宫来陪我的,怎么今日就来了? 难道是魏驰的信到了? 我满怀期待,即刻让人将赵书亦带到了未央宫。 未央宫内,我坐在屏风之后,同身侧的太监锦鲤下令。 “快给先生赐座。” 我内心雀跃,等着赵书亦开口说信的事。 “在下此次入宫求见公主,一是来辞行,二是那位有句话委托在下转达。” 我诧异道:“先生要走?” “在下在外游历许久,也是时候该回东魏了,更何况,太子殿下命我速速回朝。” 太子殿下...... 赵书亦竟然改口了。 唇角扬起,我真心替魏驰开心。 “信呢?”我问。 赵书亦默了默,从椅子上起身,隔着屏风同我道:“太子殿下只给在下送了信,信上说让在下给公主带句话。” 不好的预感在心头萦绕。 为何这次魏驰竟然连信都不写了? “什么话?” “太子殿下让在下告诉公主殿下,说他......不等了,并愿公主殿下与于世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福寿齐天。” “......” 喉咙紧得酸疼,我坐在屏风的这边,没有说话。 只听赵书亦又道:“他还有东西让我转交给公主。” 一旁的小太监锦鲤闻言,主动上前从赵书亦手里接过一个盒子,呈递到我的面前。 我接过打开,那一刻,整颗心好像都碎了。 忍了半晌的泪水,顷刻就涌了出来。 盒子里,当初我送魏驰的那颗镶了银边的狼牙佩饰,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捧着盒子,哭得无声无息。 赵书亦问我可还有话要转达。 可我根本不敢回半个字,怕自己哽咽得泣不成声。 事已至此,说再多还有何用。 告诉他我没收到他写的那些信,说我不是故意不理他? 解释了也没用。 皇兄给我和于世赐婚的事,想必魏驰早在几个月前便已经知道了吧。 他那么小气的一个人,怎会忍得了。 赵书亦辞别走了。 未央宫里,我独自一人坐在屏风后,看着盒子里的狼牙,坐了许久许久,到殿外彩霞漫天,到殿内烛火摇曳,到子夜更声敲响。 我哭够了,也想累了。 将那个盒子盖好,交由木槿和流苏收起,又坐在那里呆愣了半晌。 最后自言自语道:“如此,甚好。” 自这日起,这永安城里,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第225章 离开前的准备 忙忙碌碌又是数月。 初冬时节,出征在外的于世派人送加急信件回朝。 由于今年是个灾年,诸国皆遇上了百年不遇的洪荒干旱和天灾瘟疫,许多诸侯小国子民食不果腹,银库亏空,已无力再坚持支援兵力和粮草,再继续与北臻国对抗。 而北臻国虽仍是强国,多年征战扩张领土,也在今年的天灾影响下,已然也陷入了疲惫之势。 是以,当诸国提议休战谈和时,北臻国出于权宜之计,爽快答应。 只是这个谈和休战,却是有条件的。 那便是诸国都要派一名王室之子或太子,甚至说是君王,到北臻国当质子,以表休战诚意。 这一点,没得商量。 反对,那仗便继续打。 诸国同盟中的几个强国经多次商议,最后一致决定同意质子之事。 而我们这些小国自然要随大流。 我坐在听政椅上,与朝堂上的群臣一同沉默了。 南晋唯一的皇子就只有岁鹤辰,可他还不到三岁,而皇兄的身子骨也始终都不见好。 至于父皇当年生的几名皇子公主,几乎都死在了当年的宫乱之中。 即使有侥幸活着的,也早不知下落。 纵观历代质子,又有几个是能重返国土的。 去北臻国当质子,与去狼潭虎穴无异,就像是一枚被丢在他国的弃子,很有可能有去无回。 送鹤辰过去,肯定是不行的。 让皇兄过去,怕是要薨在路上,到时还不是得再寻个人派过去。 而胡乱塞个人假冒皇子送过去,又有谁愿意去? 若是被北臻这样的强国发现,被送去当质子的人必死无疑是其次,惹恼了北臻,以南晋现在这样尚在休养生息之中的国力,实难再与北臻国对抗。 与朝臣商议了几句,终究无果。 下了朝后,来到了皇兄的养神殿,想问问他的想法。 殿院内,小鹤辰正跟着荷淑媛,还有婢女、太监们,一起放着风筝,那副欢喜模样,让我驻足看了许久。 “姑姑,陪鹤辰一起放风筝吧。” 鹤辰跑到我的身前,小胖手举起凤凰风筝,踮着脚往我手里塞,奶声奶气的甚是可爱。 我伸手接过那个漂亮的凤凰风筝。 “好,姑姑陪你放风筝。” 初冬的风很大,凤凰风筝飞得很高,小鹤辰和荷淑媛他们笑得很开心。 他们不停地拍手欢呼,仰头看着我手中牵动的那个七彩凤凰,在湛蓝的晴空白云下,拖着用七彩凤尾,驾风翩翩而舞。 凤翱九天,祥瑞四方。 我松开了线轴,任由凤凰风筝带着好听的筝鸣声扶摇而上。 驻足仰望,心中暗自下了决定。 杀人无数又如何,心狠手辣又如何,是暴君之女又如何,天生坏种又怎样,我的宿命就是成为南晋的祥瑞,保岁氏江山亘古永存,护南晋子民安居乐业。 只因我姓岁。 同皇兄商议了一番后,我下了决定。 北臻国,我去。 尽管皇兄百般纠结为难,很不想放我走。但,人都是自私的。 比起南晋江山的稳妥,可能皇兄认为自己的命和尊严更重要吧。 我很清楚皇兄的所思所想。 好不容易摆脱一个困了他多年的囹圄,他怎么还敢再跳进另一个囹圄里。 只是,我离开后,保不齐又会有狼子野心之人,对岁氏江山蠢蠢欲动,试图搅乱刚刚稳定下来的朝中格局。 但局势所逼,尽管我一万个不放心,也别无选择。 为此,我花费了不少心思。 离开南晋前,我帮皇兄下了圣诏,早早封了鹤辰为太子,又早早与枢密副使的嫡孙女定了亲事,待及笄后便入宫成为太子妃,随后又与参政知事的外孙女也定下了亲事,以后便是太子侧妃。 一武一文的世家大族,日后皆是鹤辰的助力,某种程度上还可以起到互相制衡的作用。 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礼往。 世家大族最是注重权势和名利,有了鹤辰的太子名衔,枢密副使和参政知事虽然都不是最高的职衔,但为了更高的权利和地位,某种程度上也会为了保住皇亲国戚的身份而尽力辅佐鹤辰。 另外,我又从国子监那边挑选了以为平民出身的太傅,作为鹤辰的启蒙老师。 我走之后,每日就要由皇兄亲自上朝处理政务了。 但他卧病在床,不易操劳,除了上朝外,仅有重要紧急的奏折交由他审阅批奏外。 其他奏折按照紧急程度,分别交给我在这两年内培养的亲信大臣代为批阅,同时每半个月都要派人送信到北臻国同我汇报朝政之事。 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百个不放心。 我又将阿忍升为宫内禁卫军统领,让他留在皇兄和鹤辰身边。 并命他一旦朝中有任何异动,便立刻派人来北臻国通知我。 我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剩下的便只能交由天意。 带着万般牵挂和担忧,我再次离开了南晋。 但不是以岁和的身份,而是以南晋宗亲王独子岁峥世子的身份。 而真正的岁峥早在几年前便病死了,不然若是他还活着,真就得派他去北臻当质子。 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到南晋,即使在南晋国内,也是以我身份抱恙,于宫内休养,不再管理朝政为由,退出了朝臣的视线。 只有极少一部分亲信之人知晓。 即使在我离开永安城这日,也无人知晓我女扮男妆,转身一变,成了世子岁峥。 两辆马车,一路向北。 穿过东魏,翻山越岭,历经半月颠簸,终于来到了东魏、西周等其它诸国与北臻国交界对战之处。 掀起车帘,我探出头去,朝前方望去。 虽然尚是初冬,可此地却寒风瑟瑟,漫山遍野都是白皑皑的一片。 边陲之城断壁残垣,墙面上也残留着战火燃烧后的斑驳。 只是,此时已不见狼烟四起。 诸国兵马各自扎地为营,休战的高高城墙上,零星有几名士兵将领走来走去,盯着城墙另一侧的情况。 同盟国的战旗迎着寒风鼓鼓而动。 黑红纹路的是南晋,绛紫色夹带墨蓝色的是东魏。 因快到此处前,我便派人策马加鞭,先行赶来给于世送信,待马车缓缓走到城墙下时,于世早已带着兵将在此等候我多时。 第226章 一路向北 “吾等叩见世子殿下。” 以于世为首,南晋的兵将在马车两侧齐刷刷跪地行礼,高亢嘹亮的声音响彻上空。 进到于世替我安排好的营帐内,还没脱掉身上的玄色大氅时,于世便大跨步地走过来,将我搂进怀里。 营帐内仅我二人,便也无甚顾忌。 我回抱着于世,感觉他比离开南晋时又高壮了不少,性子似乎也沉稳了许多。 轻轻拍他的肩背,我柔声同他说:“辛苦我们安国侯了。” 于世的手臂一紧再紧,头埋在我的颈窝处,闷声道:“辛苦到无妨,只是想你想得紧。” 话落,于世松开我,开始打量我的男人装扮。 为了不那么女气,我带来的衣服都是深色的。 今日早起赶程前,我特地穿了身玄色长袍,长发悉数盘起,金制发冠紧束。 胭脂水粉更是一点都没敢抹,眉形也描成了棱角分明的剑眉,试图让自己的面相能英气一些。 我的唇色过红,所以用珍珠粉略微压了压。 啪地一下,展开手中的折扇轻摇,我冲于世挑眉,学起男子的风流。 “怎么样,我这身世子扮相?” 于眉眼含笑地看着我。 “虽然还是女气了些,但眉若青山聚,眼若碧波横,本侯的岁和即使是扮男子,亦是貌比潘安,赛过城北徐公。” 他话锋陡变:“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还是会被看出来?” 于世抽走我手中的扇子,扔到了一旁,嘲讽道:“大冷天的扇什么扇子,又做作又假。” 短暂的寒暄后,笑意收敛,我仰头愧疚地看着于世。 “抱歉,我们的婚事要无限期往后推了。” 于世摇头,握住我的双手,脸上仍挂着重逢后的喜悦。 “无妨,休战谈和只是暂时的,北臻野心勃勃,仗早晚还是会再打起来的,婚事就等我们活着离开北臻后再说。” “嗯,一起活着离开。” 我转而问他正经事:“那我们何时出发入境北臻?” “其他诸国的质子前日就到了,只差咱们南晋。今日你既到了,估摸着明日便会一起出发去北臻。” “但......” 于世话锋陡转,低下头去,面色担忧地开始支支吾吾。 我捡起地上的扇子收回,漫不经心地问他:“什么?” “东魏的质子......是魏驰。” 于世看着我,似乎是在观察我的神情和情绪。 “你和他见面后,会不会......” 心里的那处伤疤被人不经意碰了一下,开始隐隐作痛。 我和魏驰都结束了。 我抛弃他在先,而他也斩了情丝,我又同于世有了婚约,我和魏驰已是两个再无法有交集的人了。 佯做早已不将此人放在心上似的,我云淡风轻地回答。 “魏驰又没见过我的真容,见了也未必能认出我来。再说,我现在是南晋的岁峥世子,是个男人,魏驰又不喜欢男人,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似是吃了定心丸,于世开心得像个孩子似的,眼睛都笑成了缝。 “也是!” 次日。 天刚蒙蒙亮,北臻人就在城墙的另一边,狂吹号角,扬声高喊让我们质子速速起床出发。 昨夜于世明明确认过,说是晌午时分一同出发去北臻的,也不知那北臻人抽什么羊癫疯,大清早地给人来个措手不及。 我从睡梦中惊醒,跟木槿、流苏两人一起手忙脚乱。 为了女扮男装,穿上衣袍前,我要用长长布帛将胸部围平,免得被眼尖的人识破。 以前我嫌不够大,现在看着这两团,我嫌不够小。 流苏这丫头,一边用力帮我紧围着布帛,一边替我叫屈。 “殿下这样好看的身姿,要这样天天藏着掖着,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木槿端了盆热水进来,忍不住催促流苏。 “快点吧,我见其他质子都已经坐上马车赶去城门外集合了。” 束冠描眉,一通忙活后,我是最后一个坐着马车,同于世和太监锦鲤一起赶到城门外集合的。 “呦,挺大的架子啊,区区一个南晋小国,也好意思让这么多质子等这么久?” 马车外,说话之人语气嚣张,且带着十足的挑衅意味。 木槿将事先备好的一颗小药丸递到了我手心里,我紧忙放入口中含服。 于世站在马车外,不服气地替我反驳。 “说好了是今日晌午一同出发,是你们北臻人出尔反尔,擅自改动出发时辰,若说架子大,那也该是你们吧。” 我坐在马车内,听到外面另有马蹄声靠近。 “既然来迟,南晋世子还不下来同诸国质子赔个不是。” 口中的药丸已经几乎被含化,苦涩之味口腔内漫延,喉咙之处开始微微发紧。 我清了清嗓子,试着同流苏和木槿说了几句话。 不错,声音少了女声的尖柔,低沉暗哑,很像男子该发出的嗓音。 这药是我从给皇兄治病的那位南疆巫医那里讨来的方子,含在口中,可以让声音短时间内发生变化。 胸腔起伏,我沉了口气,起身踏出马车,正式以南晋世子岁峥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跳下马车,只见其它诸国质子都站在各自的马车旁。 我下意识地朝插着东魏战旗的三辆马车瞧去,仅见长生公公和玄掣两人,唯独不见魏驰。 一方战神兼东魏太子,架子大点也不稀奇。 而且以魏驰那孤冷高傲的性子,想必也是不把北臻人放在眼里的。 但......匆匆一瞥,还是瞧见打头那辆马车的车帘微动,似乎有人在里面轻轻撩起,朝外面窥探了一眼。 我想不通,东魏为何会派个太子来当质子。 明明有康王和靖王在,不像我们南晋,就鹤辰一个独苗。 我俯身朝众人行拱手礼。 “让诸国质子久等,实在有愧,还请见谅。” “你就是南晋世子岁峥?” 这时,一个披着黑色大氅,衣着显贵的男子,骑马扬声朝我走近。 于世凑到我身侧,低声提醒我。 “这人叫秦顾,是北臻国君最小最宠爱的十皇子,带兵打仗从不按套路出牌。” 本以为于世慷慨激昂地还要再夸这个秦顾几句,可他的话锋却来个急转弯,闪得我措手不及。 “此人疯癫起来彪得很,就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两个字,有病。疯起来咱承受不来,能忍就忍着点哈。” “......” ———————————————————————————————————————— (魏驰番外篇) 出发去北臻时,魏驰坐在缓缓前行的马车上。 在经过南晋质子的马车前,恰好车帘被寒风掀起。 他下意识地侧头望去,却正好与站在车外的那位岁峥世子对视了一眼。 豁然映入他眼里的,是一张可以惊艳众生又不染凡尘的脸。 虽是男子扮相,却让人不得不联想到肤若凝脂、面若桃花、媚眼如丝这类赞美女子的词。 明艳俏丽的小脸上,五官精致如精雕细琢的玉石,在晨曦的映照下,美得好像整个人都在透着光。 眼波流转,灵动的眸光潋滟如秋水,顾盼生辉,且傲气满满。 即使长着一对粗黑的剑眉,也无法压住下面那两抹勾人心魂且似曾相识的妩媚。 只是这一眼,魏驰的心不知为何猛地抽跳了一下,撕心裂肺般的痛感随即在胸口弥散蔓延开来。 熟悉的眼神,熟悉的气场,穿过车帘掀起的缝隙,直面朝他撞击而来。 他又想起了那个人。 魏驰在心里不由惊叹:眼神好像! 不过,想来都是岁家的血脉,眉宇神态相似,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魏驰忽然觉得好可惜、好遗憾。 他只从赵书亦那里听说过那人大致的样子,却从未亲眼见过。 她撒谎骗人总是有一手。 身份骗过他,感情骗过他,连之前的那张脸,都是骗他的。 害得他现在想她时,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一张模糊的脸。 魏驰忍不住想要多瞧一眼那位南晋世子,无奈车帘垂下,马车也拉着他走向了前面。 脑海里反复回忆刚才那张脸,魏驰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个岁峥.....不大对劲。 是日夜里。 魏驰久违地做了个一梦。 他梦到他的柒娘终于回来了,回到了曾经的那个睿王府,回到了他们曾经夜夜缠绵过的寝殿。 旖旎悱恻间,魏驰捧着柒娘的脸,流着泪亲吻。 他颤声怨她道:“柒娘好没良心,迟迟不回,可知本王等你等得多辛苦?” 柒娘像个撒娇的猫儿似的钻进他的怀里,仰着一张模糊的脸儿对着他笑:“殿下,我要跟于世成亲了。” 魏驰流着泪从梦中惊醒,醒来后,颓然发现竟又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冰冷的马车内,他独自一人。 梦里那个没良心的女子,再也不会回来找他了。 魏驰想不通。 留也留不住,等也等不来的人,他为何还是忘不了,放不下。 明明知道,在她心里,于世和南晋永远都比他重要,他为何还要惦念着。 不是都跟自己说好了,要成全她吗? 第227章 甚是期待(加更3-1) 这个秦顾,打眼一瞧,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别人都是长发半披半束,或者马尾高束,或者金冠束发,唯独这个秦顾留的却是过耳未及肩的短发。 不仅如此,浓密好看的剑眉,左侧那条刻意弄成了三段断眉。 也不知是不是北臻国的风俗便是如此,秦顾的耳朵上还打了耳洞,一个耳朵上戴着好几个银制耳饰,也不嫌沉。 一双桃花眼虽风流带笑,却也透着一股让人退避三舍的乖张与狠戾。 他骑在马背上,牵着缰绳,引着那匹汗血宝马围着我转圈圈,居高临下地俯视打量我。 一圈,两圈,三圈......转得我头晕。 笑意不达眼底,我仰头看向秦顾,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十殿下莫不是第一次见男人?” 秦顾勒住缰绳,站在我身侧,趴在马背上探头冲着我笑。 “男人天天见,但是像岁世子这样好看的男子,倒是很少见,你是......第二个。” 我懒声又道:“十殿下若是没......” 秦顾扬鞭指了指魏驰的那辆马车,打断了我的话。 “第一个在那里坐着呢,滑头得跟头狐狸似的,可不比岁世子这么有眼缘。” “......”,我问他第一个是谁了吗? 莫名其妙。 秦顾又打量了我半晌。 “岁世子莫不是投错了胎,这张脸若是生在女子脸上,必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之姿,可惜落在世子的身上,娘们唧唧的,看得本王怪别扭的。” 他语调轻浮地继续嘲讽道:“南晋的男人,该不会都像岁世子这般,天生就长了副欠男人操的德性吧?” “.......” 小不忍乱大谋。 我紧紧抿了下唇,忍下了想冲上去揍他一顿的冲动,当即换了个张谄媚脸。 “十殿下若是有这方面喜好,在下以后从南晋选些美人献给十殿下便是。” 秦顾举着马鞭,隔空冲着我点了点,舔着下唇笑得邪气。 “通透!” “识相!” “会做人!” “本王喜欢。” “一个俊美太子,一个绝色世子,回到洛安城,本王可有得玩了,甚是期待!” 坐正身体,秦顾握着缰绳,骑着马朝前而去。 他时不时回头朝我看几眼,眼底笑意玩味且带着几分挑衅。 再次转过头去时,秦顾忽然一声令下:“出发!” 我刚要转身要上马车,却听秦顾又高声喊道:“从今日起,集合迟到者,罚步行一日。” “......” 第一日就被罚,不是什么好兆头。 诸国质子乘坐马车,跟着北臻国的兵马,继续一路向北。 适逢魏驰坐的那辆马车从我面前经过,棉制挡风的车窗帘被风鼓吹起一角,正好可以窥见魏驰的侧脸。 恰好他也侧头朝我看来。 马车从我面前驶离前的那刹那,我与他目光短暂交织。 那双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深邃,只是孤冷疏离之意,较我们初见时更重了许多。 目送着他的马车从我面前驶过,我在心里默默同他道了声:“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 我披着大氅,跟着北臻兵马,走在冰雪寒天之中。 于世不忍心见我一个人受苦,也跟着我一起走。 木槿怕我和于世冷,又弄了两个小手炉,塞给了我们。 可即使如此,还是抵不过北方刺骨的寒冷。 凛冽的寒风吹打在脸上,宛若刀割一般地疼,呼出来的哈气扑到眉毛和睫羽上,也都在顷刻结成了霜。 这样走了大半日,队伍终于停下稍事休整。 也就是在这时,魏驰终于下了马车,正式露了面。 他站在雪地之中,披着白狐毛领的月白色大氅。 长发半披半束,分离时的那一头白丝,现如今已是青丝如墨,唯有修剪过的发梢仍有小半截是白色的。 魏驰立于雪地之中,宛若只可远观不可近触的谪仙。 我看着他。 他似有察觉,侧头冷冷地也看向了我。 冲他礼貌颔首招呼,我佯装欣赏周围的风景,自然而然地收回了视线。 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与魏驰重逢的场景。 有喜悦的,有哀伤的,有满是怨恨的,也有争吵不休的,却唯独没有此时这般平淡如水、形同陌路的情景。 “又看他作甚呢?” 于世凑到我身边,不免酸了起来。 我道:“在看他大氅上的毛领,怀疑那个会不会是糯团儿做的?” 于世唇角抽动:“你可真敢想。” “行了!别看了,我饿了。”,于世催促了一句。 北臻国的人不管我们,诸国质子要自行起火做吃食。 小太监锦鲤手艺极好,没多大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疙瘩汤就做好了。 再配上流苏带来的一些小酱菜,我们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吸溜吸溜地吃得甚香。 徒步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大半日,都要被冻透了,半碗米疙瘩汤进肚后,身体登时就暖和了起来。 我捧着空碗,正向跟锦鲤再要一碗的,忽然一个沾了泥雪的毛爪子,扑在了我的膝盖上。 低头一瞧,竟然是糯团儿狗哈哈地蹲在我的身旁,伸个粉舌头,发出孩提般的声音冲我笑。 木槿和流苏吓一跳,捧着饭碗,蹦出了半丈远。 我看着糯团儿亦是愣住了。 只见它突然躺在雪地里,翻着肚皮在我脚边打滚撒娇。 糯团儿最喜欢我和魏驰摸她肚皮了。 它分明是认出了我。 唇角忍不住扬起,放下饭碗,我伸手去摸糯团儿的肚皮。 我心想,这糯团儿可是比魏驰强多了,即使分别了两年多,即使我换了面孔,它竟然还能一下子就认出我来。 “糯团儿......” “糯团儿,吃鸡腿了。” “糯团儿,快回来吃饭。” 我正撸着来劲,长生公公、玄掣在那边开始四处找着糯团儿。 长生公公最先瞧见糯团儿在我这儿,捧着拂尘小步颠颠地跑了来过。 第229章 听八卦(加更3-3) 长生公公看向我,恭敬颔首。 “回世子殿下,先是这位若谷道长怀了龙胎,后来也不知她怎么设计的,竟引得萧皇后中了计,害得若谷道长在众目睽睽之下见了红,好在是有惊无险,龙胎保住了,但若谷道长正得圣宠,萧皇后因此触怒了龙颜。” “事后,没多久,若谷道长夜观星象,掐指一算,说萧皇后有祸国篡位之兆,不除萧氏一族,恐怕东魏的天下将要成为萧家的天下。” “再加上墙倒众人推,我家太子殿下,也顺手推波助澜了一番,将萧氏一族近些年来善用职权、营私舞弊的罪证拿出,联合多位朝臣一起上奏,让圣上下旨抄了萧家,连带着萧皇后也被一起打入了冷宫。” “原来如此,没想到一个小道姑竟也如此了得。”,我道。 玄掣往嘴里扔了粒花生米,八卦起于世的事来。 “于将军不是同岁和公主有了婚约吗,这跟世子殿下来北臻,那婚事岂不是要后延?” 于世警惕地看了玄掣一眼:“是你问,还是你家殿下问?若是你家殿下问,就帮我转达一句,关他屁事!” “.......” 我的立场变得尴尬起来,瞧于世都瞧得不硬气了。 玄掣紧忙解释道:“是我想问,我这不是羡慕你嘛。” 说完,玄掣颓丧起来。 “都在睿王府做过事,你都有婚约了,我这娶媳妇的事儿,到现在都还八字没一撇呢。” 长生公公笑道:“你不是都跟温小娘子表白心意了吗,温小娘子既然没拒绝,就说明你有戏。” 温晴? 我突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温晴跟玄掣? 八卦夫妻,合适呀! 我竖起耳朵等着听温晴的八卦。 却见玄掣愁眉苦脸道:“别提了,本来都要成事了,那个上官铎不知怎么抽什么疯,又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在都城那几日,上官铎每日都去温姑娘的铺子里守着。如今我跟太子殿下来北臻,天高皇帝远的,都城那边还不知会怎么发展呢。” 玄掣讲他与温晴的事时,我听得正来劲呢,不远处的几个营帐里忽然传来一阵阵女子的尖叫声,夹带着还有几声男子的淫笑声。 “殿下,救我。” “这个我先上。” “别碰我,世子殿下,快救救奴婢啊。” “给爷暖暖身~” “妈的,你他妈地安静点,再叫老子揍死你。” “放开我,畜生!” ...... 寻声望去,竟是北臻国的一群兵将醉酒逞凶,钻进各个营帐里,抓诸国质子带来的女婢,欲横施淫威。 玄掣和长生公公见状,当即放下酒盏汤碗起身,往他们的营帐那边跑。 正巧,魏驰闻声也从那辆亮着烛火的马车上跳了下来。 于世神色凝重地在旁担忧着。 “北臻国的兵将仗势欺人,那几个诸侯国的质子也不敢反抗,就任由自己的女婢被他们糟践,要是闹到我们这边......” 他看了眼我身旁的木槿和流苏,剩下的话大家心知肚明,便也没再说下去。 “殿下,怎么办?” 木槿和流苏抓着我的手臂,害怕得手都在发抖。 我缓缓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根锦鲤砍来的树杈。 掂了几下,抽人打人都挺合适。 去马车上取来佩剑的于世,开口替我懒声同流苏她俩回道:“能怎么办,来了,就干呗。” 我看向于世,于世也看向我,默契地相视一笑。 “木槿,流苏,锦鲤,你三人进帐子里去。” 很快,另一伙北臻国的兵将冲着我们这边的几个营帐一拥而上。 浓重的酒气,混杂在清冷的寒风里,迎面扑来。 一个个醉醺醺的大块头摇摇晃晃地往各个营帐里钻,然后将人拖出帐外,一路往北臻的营帐去,任由那女子如何嘶喊哭号,都没人出手相救。 别人的事,我管不了,也管不起。 我和于世能做的,便是护住自己的人。 微微侧头,朝魏驰那边瞧了一眼,只见魏驰与长生、玄掣也一同守在营帐前面。 魏驰似乎同玄掣和长生交代了几句,玄掣和长生公公便跑去救那些可怜无人管的女子了。 独留魏驰负手站在那处。 那一身绛紫色衣袍上绣着五爪金龙,手上什么武器都没拿,周身便已散发出一股极具压迫感的威凛之气,不怒自威。 他总是那么敏锐,察觉到我在看他,竟也侧眸朝我看了过来。 只是夜色幽暗,四处火光相映,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分别两载,再见仍是会心动。 我局促地收回视线,看向朝我们不断靠近的几名北臻兵将。 打头的是北臻的一名副将,颇有威严,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目光挑衅地摇摇晃晃靠近。 他瞧着我,神情轻蔑地笑道:“本副将想借世子的女婢乐呵乐呵,还请世子行个方便。” 说完,他便朝着我身后的营帐而去。 于世提剑站在营帐前,那名副将就同其他手下挥手示意,“还不给本副将让路?” 第230章 让人怪想亲的 七八个北臻兵卒登时围了上来。 营帐前,我和于世两人应对,与这伙人打得不可开交。 那副将则趁机,提着一壶酒,冲进营帐里,逮到木槿就将其往外拖。 木槿反抗,他就狠狠甩了木槿一个大巴掌。 将人拖到帐外还不算,那副将还将酒壶里的酒水往木槿的脸上倒,一边倒,一边发出刺耳的大笑声。 熟悉的场景和笑声,唤醒了儿时那些噩梦般的记忆。 眼前的人,与当年那个残暴的父皇身影重叠。 父皇醉酒后也曾这般虐待过母妃,令人遍体生寒的笑声,还有用酒水浇人的样子。 异样的情绪在胸口翻腾,遗忘了许久的恐惧、愤恨再次浮出水面,掀起情绪的巨浪,让我恨不得上去杀了那副将。 正当我急于去救木槿之际,却苦于身前几名兵卒的缠打时,一把红缨长枪突然横刺过来。 眼见长枪微微一颤,重重地弹打在那几个兵卒的脸上,疼得他们捂着脸喊疼。 转身看去,助我者是魏驰。 来不及多想或者道声谢,我转身朝木槿那边跑去。 手中紧握的树枝扬起落下,狠狠地抽在了那副将的嘴上,留下了一条狭长的血痕。 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笑声。 我让他笑! 那副将骑在木槿的身上猛然怔住,捂着嘴,满眼愤怒地看向我。 他拎着手中的酒壶,起身,然后脚步踉跄地朝我砸来。 “敢抽本副将,活腻......” 我偏头躲过,同时朝那副将又逼近了一步。 他张嘴说话,我就用树枝狠狠抽下他的嘴。 两条血痕在他嘴上交叉,好像抄家时贴在府门上的封条。 那副将彻底被激怒,一声怒吼,就要朝我扑来。 若是正常对战打架,我或许要和对方纠缠厮打一番,但眼前这副将醉得步子都走不稳。 我眼疾手快,偏身躲过他朝我挥来的第一拳,旋即借势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将人狠狠地踹倒在他身后的那团篝火中,震起火花一片,热汤四溅。 只是可惜了那锅腊肉鱼汤锅。 我才喝了两碗。 副将后背的衣衫燃起了火,脸上也溅了一锅的热汤,捂着脸,躺在雪地上滚来滚去,疼得吱哇乱叫。 超大的动静,却让周围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就地糟蹋人的,在其他质子营帐里行不苟之事的,还有那些躲在某处坐视不管的,都开始围观起了我这边的热闹。 当着无数双眼睛,我走上前去,骑在那副将身上。 那副将身强力壮,几欲将我甩下。 树枝在我指间迅速翻转跳跃了一圈,最尖锐的一头,对准那副将的侧颈,我威逼他不许乱动。 看着那双满是惊恐且难以置信的瞳孔,我扯唇笑得嚣张。 “本世子......许久没杀畜生了。” 话落,我紧握树枝扬起,正当要下手时,一双修长冷白的手突然抓住了我手中的树枝。 “他是北臻的副将,不是一般的兵卒。” 魏驰在旁提醒我,声音不紧不慢。 我抬眸看他,对上了那双如古井般幽深沉静的眸眼。 理智迅速回笼。 可还是忍不下那口气。 我松开了手中的树枝,转而拔出那副将别在腰间的匕首。 手起刀落,几乎是擦着他的脖颈,将匕首擦在了雪地里。 然后咬着牙根警告那副将:“我的人,不许动,再敢动一次,别以为本世子不敢宰了你。” 虽然这是北臻的地盘,身为质子,这点威慑力并不大。 但,至少可以让这些北臻人知道,我和我的人都不是好欺负的,下次想干什么的时候,也都得掂量掂量。 毕竟谁会愿意去碰一个硬柿子,又涩又难吃。 就好像我朝中的那些大臣,不给点颜色,他们总会陷入自己的错觉之中,以为我是个纸老虎。 “岁世子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我的人?” 秦顾慢悠悠走来,扬声同我质问。 我起身,空着手,一步步走到秦顾的身前。 不卑不亢地同他对峙:“是北臻的将领无礼在先。” “区区几个女婢而已,世子带在身边不也是取乐子的吗,借我的人玩玩怎么了?” 秦顾斜勾唇,耸肩摊手,似乎难以理解地笑了笑。 随即,又面色陡沉,变脸变得非常快。 “你就不怕惹恼了我北臻的将领,一举灭了你们南晋? 我从容回道:“怕啊,但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人被你的人糟践。奴婢怎么了,她们也是人,是我南晋的子民。” “我来北臻当质子,为的就是护佑南晋子民,又岂能任由近在身边的子民被人凌辱糟蹋?那与初衷实在不符。” 秦顾周身带着戾气,朝我迈近了两步,面对着面,与我之间仅留一拳之隔。 “啧啧啧......” 他一边咂舌,一边拿出匕首,将刀身贴在我的脸上轻轻拍打着。 因比我高出一头,秦顾俯首偏头,笑意阴冷地瞧着我。 冰冷的匕首刀背忽然压在我的双唇上,周身的戾气收敛,秦顾舔唇笑得邪气。 “岁世子这张嘴,可真能说。” “一个带把儿的爷们长得娘们唧唧的,说了这么多话,本王他妈的就光看你这张嘴了。” 秦顾一张邪气俊脸陡然贴近,作势要亲人,好在我及时后仰躲过。 断眉微挑,秦顾看着我笑得轻浮又乖张。 忽而道了一声:“让人怪想亲的。” “......” 秦顾这人思维还真是跳跃。 上一秒还质问我打他副将的事,脑子一转,又要跟我搞断袖? 确如于世所言,有病,惹不起。 于世正要提剑上前来护我,压着双唇的匕首却忽然抬起。 秦顾又轻轻拍打了几下我的脸,阴阳怪气道:“本王就看看,岁世子能这般硬气到何时。” 他收回匕首,走向那被烫得一脸大泡的副将,狠狠踹了一脚,发狠道:“瞅你那熊样儿,都被烫成了癞蛤蟆,还他妈有脸躺这儿,滚!” 秦顾临了又瞪了眼我身后的魏驰和于世,转身大步离去。 他一边走,一边对着北臻国的兵将踢踢踹踹,一阵发泄后,秦顾冲着夜空,扯着脖子高声怒喊。 “都他妈回去睡觉,再有借酒宣淫者,杀!” 第231章 两个都担心 北臻国的兵将们陆续散去。 待我转身时,魏驰早已离开,竟连个道谢的机会都没给。 但自此日起,今夜的事再未发生过。 相安无事地赶了几日的路,秦顾下令,在一处村邑落脚休息,休沐洗发。 木槿和流苏这几日跟诸国质子带来的那些婢女们混熟了,遂一起结伴到村头打井水拎回来烧。 水煮开后,我坐在浴桶里,流苏一边给我洗头发,一边跟我讲听来的趣事。 “殿下可知,那些质子的婢女们有多喜欢殿下?刚刚去烧水,好几个女婢拉着我和木槿问殿下的事呢。” 流苏叽叽喳喳地说得来劲,我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闭眼听她说着。 “她们说从没见到像殿下这样好看的男子,不仅好看,还是位有骨气的世子......” “好多人都羡慕我和木槿姐姐,每天能服侍您这样好看的主子。” “甚至啊,还有女婢给这群质子的相貌,排了个质子榜。” 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我睁开眼,趴在桶沿边问流苏:“那排在榜首的是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殿下您啊。” 流苏一脸骄傲道:“也不看看咱们公主是何等颜色,即使女扮男装,那也是一等一的绝色。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也有许多喜欢东魏那位太子殿下的,说若不是那位太子性子太过冷漠,也是可与公主并列榜首的。” 聊到此处时,去马车取换洗衣物的木槿突然急匆匆地跑进了屋子里。 她急声唤道:“殿下,那个东魏的长生公公来了。” 怎么又来了? 三天两头来我们这边儿,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伺候我的公公呢。 我抹了下脸上的水,怔怔然看着木槿问道:“不还没到饭点吗,这么早就来蹭饭?” 木槿摇头。 “听他跟锦鲤说的意思是,他们太子殿下养的那只白狐狸又不见了,问是不是跑到咱们这边来了?” 魏驰这人也真是的。 明知糯团儿愿意往我们这儿跑,也不看严了。 “让他去于世那里瞧瞧。” 木槿答:“长生公公说去瞧过了,糯团儿不在侯爷那儿。” “出去跟那长生公公说......” 我的话刚说到一半,门外突然传来几声人语。 紧接着便听锦鲤站在屋门外故意大声招呼道:“十殿下,我家殿下正在沐浴,暂时不便见客。” “都是爷们,哪来那么多讲究。” 秦顾语气不耐烦道:“北臻的兵将都是一起洗澡,你们家世子瞎矫情什么,给本王让开!” “十殿下,若是有事寻我家世子殿下,不妨在此稍等片刻......” 锦鲤在外面正替我拖着秦顾。 我双手捂着胸,紧忙起身翻出浴桶。 木槿手忙脚乱地扯来一件衣袍裹在我身上,洇去了一身的水渍。 流苏紧跟着就将另一件长袍也披在了我的身上,用来掩饰身姿,并将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盘起,用簪子紧束成男子的发髻。 紧忙含了里药丸,我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情形。 “十殿下,不可啊。” 秦顾似乎要破门而入。 “北臻的地盘,本王说一你们就不能说二,今日还非得进去瞧瞧不成。让开!” 房门“嘭”的一下,被秦顾一脚踹开。 刚瞧见秦顾迈进一只腿,就听到一声熟悉又沉冷的声音从屋门外传来。 “如此粗鲁无礼,可见你们北臻人当真配得蛮人二字。” “呦,魏狐狸来了。” 秦顾的注意力被魏驰调转,跨过门槛的那条腿也跟着收了回去。 “怎么,又找你的那只狐狸呢?” 屋外,秦顾阴阳怪气地笑了笑,继续讥讽魏驰。 “一个畜生,天天当个宝贝似的,莫不是魏太子的真身吧?“ “若是本王把它活捉扒皮,不知魏太子会如何?” “元神破裂,还是灰飞烟灭?” 锦鲤趁秦顾同魏驰斗嘴的档口,紧忙又将房门从外面关上。 屋外两人又互嘲了几句,秦顾没吵过,骂骂咧咧地被魏驰气走了。 魏驰问了句锦鲤可否见过糯团儿后,便也带着长生公公离去。 我和木槿、流苏这才算是长松了口气。 沐浴更衣后,同木槿来马车上再取些夜里在村民家里过夜的被褥时,却不曾想掀开车帘时,便见糯团儿窝在我的那件玄色大氅里,蜷成了一团,睡得正酣。 “那功夫还没见着,怎么这功夫就跑咱们马车里了。” 木槿在旁叫奇地嘀咕道:“也是怪了,比起于侯爷,这小狐狸好像更喜欢粘着殿下。” 我没接茬,将糯团儿抱回了屋,命流苏去找来一个铜铃和皮绳,系在了糯团儿的脖子上。 适时,小太监锦鲤从外面回来。 见到我怀里的糯团儿,他紧声道:“殿下,咱快把这狐狸送回去吧,我看东魏的那位太子正满村子找呢,看样子都要找疯了。” 我将糯团儿递给他。 “送过去吧,就说刚刚才在于世房里找到的。” “另外,再跟他们建议下,既然这狐狸喜欢到处乱跑,不如找个锁链锁住,免得下次真跑丢了。” 锦鲤抱着糯团儿应声而去。 木槿不解道:“殿下为何不亲自送去,这样还能跟东魏太子讨个人情,日后在北臻国也好互相照应。” 我平躺在村民家的土炕上,舒舒服服摆了个大字。 懒声回木槿刚刚的话:“招惹他做什么。” 既然都断了,那就要断得彻底。 更何况,我和于世都有婚约了,再去招惹魏驰实在不该,即使是以岁峥世子的身份。 又赶了两日的路,终于进到了北臻国的洛安城。 诸国质子按照北臻的安排,都住进了位于洛安城城西的番馆。 质子们住的番馆都位于同一条街巷上,独门独户,整齐而列。 现如今南晋国在诸国之中国力最差,被安排在了巷子顶头最小的那套一进门的宅子。 魏驰的宅子相比来说,可就比其他质子的要气派多了。 谁让人家是战神太子呢,他选那个院子,其他诸国的质子谁敢跟他抢。 稍事修整收拾了一夜,次日夜里,北臻国的君主秦昊苍召开宫宴,说是为诸国质子接风。 但只准许质子入宫,不得带侍卫或太监同行。 于世赶着马车将我送到宫门外。 他一个不放心,两个不放心,搞得我心神恍惚不安起来。 “放心吧,这么多质子呢,能把我一个小国的世子怎样。” 马车里,于世将他常用的匕首藏到我的靴筒里:“以防万一,带着。” 我将匕首取出来,又塞还给他。 “你快别害我了,这入宫说不定要搜身的,真把这匕首搜出来,我有嘴也说不清了,反倒没事变有事。” 于世一想觉得也是,点头握住我的手。 “我在宫门外等你。” “嗯。” “还有......”,于世又叮嘱我,“少看魏驰。” 我被逗笑了,揶揄他:“原来你担心的不是本公主的安危。” 于世委屈皱眉,“两个都担心,又怕你出事,又怕你被魏驰又勾去了魂儿。” 第232章 看什么看 我抚着于世的脸安慰他。 “于世,我们已经有婚约了,虽然我现在还没彻底放下魏驰,但是,我会努力。” 于世用力点头:“好,我等你。” 含了变声的药丸,我下了马车,跟着其他质子一起进了宫门。 可好巧不巧,宫宴上的席位,我与魏驰相邻。 魏驰是最后一个到的,在我身侧落座后,他偏头看向我。 这是自重逢以来,我与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对视。 心有点慌,跳得也有点快,我难免有些无措。 本该彬彬有礼地同魏驰打声招呼的,却不知怎么的,瞬间慌了心神,冲着魏驰扬了下下巴,冷声冲了他一句。 “魏太子这是看什么,莫不是也没见过在下这样的绝世美男?” 发声不错,很像男子。 “......” 魏驰眉头轻挑,似有嫌弃。 他冷着面色,收回视线,不再瞧我,连句话也没多说,冷漠疏离如他。 坐等了片刻,待北臻朝臣也带着女眷落座后,北臻国的君王秦昊苍牵着美人,领着十个儿子,声势浩荡地入了大殿。 在北臻国,不称圣上,称君上,不称皇后,称君夫人。 只见秦昊苍虽年过五十,身材却依然魁梧健壮,发黑浓眉,眸眼深邃,目光如炬,周身散发的气场都透着一股不可忽视的霸气和野心。 在宫内太监扬声高唱中,我与诸国质子,以及北臻的朝臣们一同躬身行礼,恭迎一方霸主登座。 十个皇子也陆续入座。 秦顾恰好就坐在魏驰旁边。 余光越过魏驰,可见秦顾栽歪地坐在席榻上,坐没坐相,端的自是骨子里自带的狂妄之姿。 张扬的过耳短发今日竟在后面揪了个小辫子,碎发零星散落的耳边和脸侧,棱角分明的侧脸在发丝中若隐若现,有种异样的俊朗。 不同于其他质子色调素雅的衣着,秦顾今天穿的是墨绿与藏红色搭配的文武袍。 而皮制束袖和腰带上,也都镶着颜色绚丽的五彩宝石。 再加上他几个耳洞上,那繁复多样的耳饰,可以说,他坐在清风儒雅的诸国质子身旁,简直就是个格格不入的花公鸡。 许是在战场上与魏驰多有交锋,从一落座他就时不时地白魏驰几眼。 那眼神,就好像明明很厌恶这个人,想灭掉却又奈何不了,只能自己在那儿恨得牙痒痒。 似乎是留意到我的视线时不时瞄向秦顾,魏驰侧头,目光冷幽幽地飘向我。 魏驰眉头微挑,犀利的眸光中带着几丝不解。 他虽未说话,可眼神却好像是在说:看什么看,没见过疯子吗? “......” 我转过脸,坐正。 到了饮酒欣赏歌舞的环节,为了避免我酒后失态暴漏身份,每每秦昊苍和其他王子提酒时,我都是假喝的。 装模作样地将酒盏送到唇边,然后趁人不注意,再倒在帕子上。 一来二去的,这次偷偷倒酒,竟然被魏驰给撞见了。 他蹙眉瞧了眼我手中湿哒哒的帕子,满眼不屑的目光又移落在我的脸上。 我皱着眉头跟他装凶,无声启唇同他道:看什么看,喝你的酒! “......” 魏驰低头,微微扬起的唇角,没能逃过我的视线。 也不知他笑个什么劲。 须臾,他从袖袍里掏出个帕子,不动声色地扔给了我。 看着落在我膝盖上的绢帕,我犹豫了片刻,缓缓伸手拿起。 魏驰的帕子,自会沾染他身上的气息。 我忍不住低头,将鼻尖贴到帕子上嗅了嗅。 就是这个味儿,浓郁得很。 龙涎香特有的香气。 只是这个香料太贵,一两千金,我在南晋的时候,都舍不得买。 后知后觉的才发现,魏驰今日穿的衣袍竟然没有熏过香。 思绪回笼,闻得正来劲的时候,这才察觉余光里,魏驰正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瞧着我。 想想也是,一个大男人,闻另一个男人的帕子...... 够变态的! 宫宴进行到后半场,北臻君王嫌歌舞腻了,便问群臣和十位王子可还有什么乐子。 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大臣闻言,起身提议。 “君上今日是为迎接诸国质子而办的宫宴,这宫宴的主角自然是质子们。” “微臣有个提议,不如来个射艺比试如何?” 光看着大臣的面相,就知道他肚子里没装好水。 北臻人最擅骑射,口头上说比试射艺,实际上还不知道要耍什么花招来借此羞辱诸国质子呢。 北臻君王极有兴致地慢声问那大臣。 “怎么个比法?若是一般的比法,岂不是无趣。” “回君上,质子共有八名,两人为一组,共四组。” “比试开始前,我们北臻国的臣子和诸位王子皆可选择一组押上银两,待比试完后押注成功者可分走所有的押银外,另外还可获得君上赐予的奖赏。” “至于怎么个比法,则是同一组的两人先比谁的射艺精湛,赢者便骑着败者,与其它组同时从起点出发,冲到殿门前,争强下一轮比试射艺的物件。” “在下一轮比试射艺时,上一轮的败者则根据所选物件当箭靶,给上一轮的赢者射,射艺最精湛的一组,则胜出。” “至于判定的标准,则由我们羽箭投壶,根据每组羽箭的数量多少来评断胜负。” 罗里吧嗦说了一通,听得我都要睡着了。 明摆着就是拿我们这些质子取乐子,狠狠地羞辱我们一番。 寄人篱下的质子生活,不好过啊。 我不由庆幸,这幸亏来的是我,若是我那病殃殃的皇兄或者我那话都说不利索的小皇侄来,场面简直不敢想象。 北臻君上听了那大臣的提议后,连连拍手称好,胡子都笑得要飞起来。 一旁的王子群臣们也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笑看耍猴的模样。 就在北臻君上要开口应允时,魏驰倏然开口。 “既是比试,光我们几个质子献丑,终是少了些趣味。” 魏驰神色泰然地端起案桌上的那盏酒,慢声慢语间散发着游刃有余的自信。 “既然今日玩的是比试,诸位何不一起,那岂不是更有看头?” “莫不是怕输给我们几个质子,损了北臻国擅长射艺的名声?” 魏驰最后这话一出口,秦顾听了登时就不服气了。 “笑话,我们北臻人岂有怕输之理,随便拎出一个孩童来,都能把你们几个质子赢得哭爹喊娘。” 啧啧啧,这牛皮吹的,比我扯谎还不着边儿。 魏驰唇角不经意一勾。 “既然如此,那我们几个质子便.......随便......挑一个北臻的臣子出来,与我们组队比试。” 秦顾侧头瞧向魏驰,眼中划过一丝荒唐。 他身体坐正,一脸不乐意地质疑道:“你们有何资格挑人?” 魏驰眉头挑着几丝得意,语气平静闲适地回答秦顾。 “刚刚十殿下不是说,北臻随便拎出一个孩童,都能轻轻松松赢我们几个质子。既然如此,自该随随便便挑一个臣子出来比试,方能验证十殿下的话是真是伪。” 秦顾:“.......” 第233章 就你了 秦顾没想到自己随随便便吹的一句牛,竟然会被魏驰抓到话柄,拿来借题发挥。 一时吃了瘪,他看着魏驰,舌尖舔着唇,气到失语,只能用眼神来回击魏驰。 秦昊苍倒是相当自信,爽快应允,并命御前太监去将赏赐领来。 于是,八个质子各要选一名北臻的臣子组队比试。 但在选人比试前,除了质子外,宫宴上的所有人都可以先押银下注,赌我们八个人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八位质子的矮桌前,分别摆放着一个铜盘。 大殿里的人,上到王孙大臣,下到宫女太监,纷纷走到我们八个人身前扔银子。 那种感觉,瞬间就让我想起了以前跟于世流亡乞讨的日子。 好心人都是像他们这么扔银子的。 对于其他诸国质子来说,这种事情可能是耻辱。 可对于我来说,听到银子撞击铜盘时发出的那种清脆又悦耳的声响,便会有种久违的喜悦溢上心头。 就是那种你饿了好几顿,终于要有银子可以买肉包子吃的兴奋和开心。 我听得开心,等得兴奋。 可眼巴巴地等了半天,瞧了半晌,竟然没有一个人给我的铜盘里扔银子。 连个响儿都没听到。 瞧不起本公主怎么着? 我看向身旁魏驰的那个盘子,登时羡慕得不得了。 啊,呸! 我羡慕这个做什么? 本公主现在可以吃饱饭。 我现在的情绪应该是生气,是恼怒,是羞愤! 这些北臻人竟然敢小瞧我? 盼到最后,其他质子铜盘里的银子虽比不上魏驰的,可三三两两的也都是有银子的。 唯独我的盘子里空空如也,连抹尘土都擦不出来。 秦顾在那边瞧见,捂着肚子笑得肆无忌惮。 他懒洋洋起身,走到我的矮桌前蹲下,从耳朵上取下一个银耳饰,扔到了我的那个盘子里。 嘴角习惯性地勾起顽劣的笑,秦顾眸眼轻蔑地睇着我。 “赏你的,输了,就给本王当一个月的马蹬子。” 我不服气:“若是在下赢了呢?” 这话一出口,大殿内登时讥笑声一片。 “那副身架子,怕是风一吹就要跑了,弓能不能提起来,都是个问题。” “光长了一副好皮囊,可惜没长个拿弓提刀的身板子啊。” “没听说吗,南晋国的男人各个都是软蛋子,也就会种茶织布,弹琴吟诗,其它的毛不会。” “估摸着,咱们北臻的女子来,都能比过这位岁世子啊。” “岁世子,要不,您干脆别比试了,就去给我们十殿下当一个月马磴子算了。” ...... 众人你一言,他一语地嘲讽我,嘲讽南晋的男儿,带起哄笑声一片。 余光里,魏驰侧头看着我。 我转头看他。 可能出于同是质子的立场,我从他的眸眼中看到了同情和担忧,另外,还有几分窥探。 魏驰的眼神,让我心情也很是不爽。 要知道,他的赵书亦可是差点死于我的箭下。 我皱着眉头,神情倨傲地冲他努了努下巴:“魏太子又是在看什么,别人被嘲笑好看吗?” 无处可施的火气都冲着魏驰发了。 “......” 魏驰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转过头去。 秦顾志在必得地用力拍了下我的肩:“别担心,本王到时轻点踩。” 都不压我,我压我自己。 在秦顾起身离开后,我自己掏出碎银子,扔到了我桌前的盘子里。 轮到质子们选人了。 我铜盘里的银子少,我最后选。 有的质子心眼儿多,专门挑年纪大的,看起来老眼昏花的。 但也有的质子是实打实地要比试,给自己和家国争口气,自不量力地挑了名北臻的武将。 至于魏驰吗,他身为高高在上的东魏太子,又是名震四方,杀得北臻多次败逃的战神,自是坐在那里等人同他下战书。 那副悠然自得的姿态和沉冷威凛的气场,压根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魏驰向来如此,总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或者站在原地等着,从不主动朝他人走近。 就像曾经,他总是对我说:“过来,柒娘”,很少主动朝我走来一样。 但他主动朝我走来的那几次,我却都记忆犹新。 最后轮到我选人了。 其实,我早就在心里选好了。 选人的标准便是......刚才嘲笑我的那群人中,笑声最大的那个。 我从铜盘里捡起那个银制耳饰,起身走到了秦顾的桌前,将他的耳饰丢在了他的酒盏里。 “刚刚十殿下的笑声最大,甚合本世子的意。” 我扬唇笑得极盛,带着挑衅的意味,冲秦顾狡黠地眨了下眼。 “就你了。” 隔着矮桌,秦顾双手撑在伸手,大喇喇地盘腿坐在那里,歪头瞧着我,神色恍惚了大半晌。 本以为他想拒绝我发出的挑战,正想着起身再找下一个人,谁知秦顾突然探身朝我凑脸过来。 那双噙笑的眸眼目光如炬,一侧唇角斜斜勾着,笑得邪气又神经。 他兴致盎然道:“有意思,今日就让本王先骑骑岁世子,骑得爽了,日后再考虑别的。” ---------------------------------------------------------------- 端午特辑加更-魏驰番外篇(2) 去北臻洛安城的路上,途中歇息休整。 魏驰坐在马车上,修长的手指将车帘微微掀起,透着那狭窄的缝隙,朝着南晋车马所在的位置望去。 刚刚在车外与南晋世子对视时,在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眸眼时,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再次扑面而来。 岁世子眼神中的倔强、野心和自信,与他的柒娘很像。 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傲气和心劲儿,也同他的柒娘很像。 柒娘虚情假意跟他演戏时,时常会有些极细微的小动作,要么眼神突然变得特别澄澈,要么乖巧地抿抿唇角或轻轻咬下下唇。 魏驰想来都觉得好笑,想必这些细节连柒娘自己都不知道,她偶尔便会在这些无意识的细枝末节中出卖了自己。 就像刚才他撞见岁世子在偷偷看他时,岁世子装作欣赏风景,自然而然收回目光,无意识地也抿了唇。 那副模样,跟他的柒娘心虚时装淡定的样子,简直像极了。 就在魏驰隔着车窗观察时,趴在他怀里的白狐糯团儿突然起身蹿出了马车。 魏驰并不急着追。 因为糯团儿跟他这么久了,从未跑走过。 只要周围无猎户或者其他危险时,他都是这么放任它出去玩够了再回来。 魏驰就坐在马车里看着。 看着糯团儿在雪地里玩耍刨坑,然后扬起湿黑湿黑的鼻子,嗅着空气里的气味,最后朝着南晋马车的方向跑去。 当看到糯团儿将爪子搭在那个南晋世子身上时,魏驰坐在马车里,唇角勾起了清浅的笑来。 可是笑着笑着,苦涩和落寞浮上心头。 就算是他的柒娘,他的岁和又怎样,她根本不在意他,而且也有了婚约。 岁和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他。 但这日起,魏驰时常故意放出糯团儿,看着它跑去南晋的马车。 糯团儿有的时候会去找于世,但大部分的时候还是粘着那位岁世子。 今日,长生公公将糯团儿抱回来时,同魏驰道:“殿下,您真觉得这位岁世子就是岁和公主假扮的?” 魏驰接过糯团儿,抱在怀里轻抚。 他声音疏漫慵懒道:“不是完全确定,但,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长生公公不解道:“那岁世子的个头好像比柒娘高出许多,而且,说话也确实是男子的声音,奴才觉得,毕竟两人是堂姐堂弟的关系,多多少少有些像而已。” 魏驰亦是有些拿不住,若有所思地回道:“只要未过二十岁,女子的个头也会长,至于声音......” 冷冷地哼笑了一声,魏驰叹道:“脸都能骗本宫那么久,声音又有何变不得的,她那个鬼机灵,什么干不出来。只要她想做,法子有的是。” 魏驰叫来了玄掣:“没事,多去找南晋那两个女婢聊聊。” 玄掣憨憨地回道:“殿下,那也不是我找人家聊,人家就愿意跟我聊的啊。” 魏驰叹了口气:“不会用美男计吗?” 玄掣摇头,意志坚定道:“属下心里只有温小娘子,不能这么干。” 魏驰又道:“温晴心里未必只有你。” 玄掣委屈巴巴:“殿下,您这就杀人诛心了。” 魏驰佯装惊诧:“哦?原来你还有心,还以为都被温晴伤得碎成了渣!” 话落,魏驰将一封信递给了玄掣。 “明早去把这封信送到驿站,花点银子,找信使快马加鞭给赵书亦送去。” 第234章 碾压 秦顾日后要考虑什么,没说明白。 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压下挑衅的唇角,我冷脸起身。 朝秦顾勾了勾手指,声音疏漫地扔下一句话。 “少废话,出来。” “行,就让本王看看娘娘腔射箭是什么屌性。”,秦顾懒洋洋起身。 举行宫宴的大殿很大。 我们这八组比试箭艺的人则站在大殿中央,距离立在殿门那处的箭靶足足有几丈远。 八名质子每人都有十箭的机会。 评判箭艺的标准有两种,一个是射中靶心的羽箭数量,一个是射箭的花样技艺有多出彩。 比试顺序,抽签决定。 我抽到最后一组比试,魏驰在我前面。 前面六名质子比试完后,有四名质子输给了北臻国的臣子,其中就有那个不自量力挑了个武将比试的质子。 啧,一会儿要被人骑着跑,一国皇子的尊严啊......定是要被人骑塌了。 此人的教训是什么,就是人要量力而行,关键时刻别盲目逞强,要求稳为主。 就好像此时的我,刚刚逞强同秦顾下战书,现在心里却开始打鼓了。 也不知道这个秦顾是什么底子,能带兵去打仗的,想来箭艺在十个皇子中定是不差的。 可他那时笑声太大了,我一时意气用事,就来了血性。 选都选了,硬着头皮上吧。 轮到魏驰这组比试了。 北臻国的镇国候提着弯弓先上场,他提的比试要求是要求箭靶由人左右移动,射中靶心箭数最多者为胜。 两名太监将箭靶支架绑上绳子,分别在两侧拉来扯去,移动箭靶。 北臻国镇国侯嗖嗖十箭射出,箭无虚发,十箭皆射中靶心,可谓老当力壮。 轮到魏驰了。 众人拭目以待,都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东魏战神太子,能展现出何等精湛的射艺来。 大殿里无数双眼睛都看向了他,其中不乏那些犯花痴的北臻宫女和朝臣女眷们。 满脸崇拜又痴迷的眼神,一双双眼睛里好像都要开出桃花来了。 魏驰旁若无人,不紧不慢地从背后的筒里抽出羽箭。 颀长的身躯高挺侧立,他稳稳地举弓搭弦。 只第一箭,便将那像左侧移动的靶心射穿,登时引起了殿内所有人的惊呼。 秦顾站在我身旁,一脸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他单手极其自然地搭在我的肩头,将他一半的体重都压在了我的身上,然后抖着腿,老神在在地又吹起了牛。 “有什么了不起的,本王能一箭穿石。” 秦顾比我高,我只能侧仰头看他,然后漠然问了一句。 “是沙石吗?” “......” 秦顾面色登时黑了一阶,垂眸凶巴巴地看向我。 可刚刚还是一副要吃人的狠样子,却在目光对冲的那刹那,突然变了调调。 他细细地瞧了我几眼,手指猝不及防地挑了下我的下巴。 “再他妈贫嘴,铺一地沙石,让你跪上面给本王骑。” “......” 我将秦顾的手臂从肩头上拨开,心里没底地同他叫板:“可本世子要是赢了呢?” 秦顾舔了舔下唇,随后贱兮兮地凑到我耳边笑道:“本王脱光了,给你骑。” “......” 果真是个疯子。 不过这惩罚挺好,反正丢人的又不是我。 半晌后,魏驰剩下的九支箭,全都穿过中空的靶心,射到了大殿门外去了。 且每一箭擦边射过时,都将靶心又射大了一点,原本一个酒盏口大小的靶心,魏驰射完后,中空的靶心堪堪有我一个拳头那么大。 魏驰赢了,北臻镇国侯箭艺被他碾压了。 镇国侯站在一旁,脸白一下红一下的,神情别提多精彩了。 大殿里除了诸国质子一阵哄笑欢呼外,其它北臻人静默一片。 最后,终于轮到我和秦顾这一组了。 先主后宾,秦顾先来。 他的花样是蒙上双眼,新换的箭靶上周圈都挂上铃铛,由两个太监左右移动。 秦顾听声辩位,来射靶心。 北臻国君最是宠爱的皇子,众人自是十分期待。 叮叮当当的铜铃声响回荡在大殿之内,声音虽然清脆,却略有些嘈杂。 我站在秦顾的身后,也闭上眼,去熟悉铃铛的声音,然后辨别箭靶的位置。 蒙着眼,仅凭听着铃声,去辨别箭靶的位置,再十箭射中靶心,若非长久的练习,很难! 我根本没有把握。 而秦顾敢提出这种玩法,说明他十拿九稳。 果不其然,第一箭拉着一瞬的蜂鸣声,径直斜射在了靶心上,箭矢虽未穿透靶心,可也有半截悬在了箭靶的另一侧。 铃铛不停地响动,秦顾毫不犹豫地发出剩下九支箭羽。 不出所料,在欢呼叫好声中,秦顾摘下了蒙眼的布条,转而将弯弓扔给了我。 北臻的弯弓真的很沉,我伸手接住时,一时大意,差点手软没接住,闪了一下,引起又一波唏嘘叫嚷和嘲讽。 “行了,别在这儿继续给你们南晋丢人现眼了,干脆服输给我们十殿下当马骑吧。” “弓都拿不住,比什么,真是笑死老夫了。” “承认吧,南晋的男人不行,都不如我家夫人壮实。” ...... 任由他们怎么嘲笑,我心如止水。 蒙上双眼,搭箭抬弓。 殿门那边,两名太监揪着绳索的两端,拉着箭靶来回移动。 上面悬挂的十几个铜铃,随着左右移动,发出清脆却嘈杂的声响。 周围隐约有人耳语,有人饮酒落盏,还有人身体微动衣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想射中靶心很难,未曾如此练习过,很难像秦顾那般自信十足,准确判断出靶心的方位。 但......比的是箭艺精湛。 我投机取巧,射出第一箭。 “哒”的一声闷响,那是箭矢射入箭靶的声音。 可是,殿内却轰然响起一片笑声。 视线受限时,各种感官都被无限放大,习武之人的听觉更是灵敏。 我可清晰地听到北臻君主那洪亮如雷的笑声,也可以听到北臻群臣满是轻蔑的讥讽,还有几名诸国质子憋忍不住发出的笑。 “歪打误撞,如此低劣的箭艺,还比什么啊。” “十殿下,这......,你赢了也是无趣得很啊。” “不过,好歹这箭是射在了靶上,老夫差点以为要飞出殿外呢。” “若不是中间隔着西周和东魏,这南晋的江山怕是早就成咱们北臻国的了。” ...... 秦顾站在我身后讥笑道:“岁世子,要不,你直接趴下来给本王骑吧,还费什么功夫?” 第235章 愿赌服输 我默而不言。 抽出第二枚羽箭,搭弦拉弓。 弓如满月,将绷紧的弦压在我的唇上。 要说细作营的那几年,虽然苦了些,残酷了些,可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就好比这箭艺,便是在那时,跟细作营里的骑射教头所学。 以弦压唇,可保每次射箭动作一致,减轻弓弦释放时的震动,减少羽箭飞出时产生的偏差,也且可助射箭之人更善控呼吸,平稳心境和姿势。 两名太监再次拉动箭靶,铜铃叮叮当当作响,在大殿内回荡。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我的第二箭射得便从容自如了许多。 又是“哒”的一声,箭矢射入箭靶。 殿内的笑声较上一次,弱了不少,嘲讽之言也少了许多。 身旁的秦顾也不哈哈笑了。 有北臻大臣嘀咕道:“不知是运气好,还是真有点本事?” “估计就是瞎射,运气好而已。” 待第三箭,第四箭接连射出后,殿内雅雀无声,笑话我的那几个北臻朝臣都闭上了嘴。 十箭悉数射出,取下蒙眼的丝带,箭靶上十支羽箭所插的位置,与我脑海里预想的画面几乎是一样的。 插在箭靶周边挂铃铛的地方,围成了一个圈。 秦顾可以听声辩位判断靶心的位置,我投机取巧,耍了下滑头,来个听声辨位射铜铃。 略带花样和惊喜,当然是我的射艺更胜一筹。 北臻群臣你看我,我看你,吃瘪的一张脸不见适才的自大和狂妄。 秦顾也不顾什么礼节仪态,豪放不羁地蹲在一旁,半张着嘴巴,仰着头,怔怔然地眨巴眼睛瞧着不远处箭靶上的那十枚羽箭。 寂静的殿内,北臻君王倒是爽快大方地开始拍手叫好。 “未曾想南晋世子的箭艺竟如此高超,射中的虽不是靶心,可十箭支支射中铜铃连接成圆,倒是别出心裁,这一局,理当岁世子胜出。” “多谢君上夸赞。”,我拱手行礼。 秦顾起身,走到我身侧,手臂搭在我的肩头,俯身探头瞧着我的脸,斜勾着唇,笑得浪荡又轻浮。 “娘们唧唧的,箭射得不错啊,估计下面的技艺功夫也了不得吧。” 我将秦顾的手从肩头拨开,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十殿下谬赞。愿赌服输,是不是该兑现承诺。” 秦顾眸光灼灼,神情肆意张扬,斜勾起的唇角挂着乖张又邪魅的笑。 他点着头,舔唇发狠,一边向旁退着步子,一边开始解束带,将那身红绿搭配的文武袍给狠狠地抛在了地上。 “是个女的,就都把眼睛给本王闭上!” 秦顾扯着脖子高喊,叛逆随性得丝毫不顾及什么礼义廉耻。 “胆敢看一眼,今晚就他妈的让你们陪睡。” 秦昊苍见状,面色愠怒地轻咳了几声,似在提醒秦顾。 可秦顾恃宠而骄,狂妄至极,对秦昊苍的提醒也是置若罔闻。 眼见着秦顾肆无忌惮地当着朝臣和诸位质子的面,脱掉了中衣,正要脱掉长裤时,秦昊苍终是坐不住了。 他用力拍了下龙椅的把手,严声厉色,开口斥责。 “成何体统!把衣服穿上。” 秦顾没有半点畏惧之色,理直气壮地回道:“父王,愿赌服输,儿臣既然说了脱衣服让岁世子骑,那便该信守承诺,此乃君子之行。” 听到君子这二字从秦顾口里说出来,我差点没当场笑出来。 秦昊苍亦是气得胡子都翘起来,嗔笑道:“还真未见过君子当众人面脱衣服的。” 秦顾不乐意道:“这脱都脱了,您再让儿臣穿上,岂不是让人笑话?” 秦昊苍捏了捏眉心,无奈地挥了下袖袍,任由秦顾胡闹了。 秦顾转而看向我,扥了扥最后那块遮羞布。 “这个就不脱了,免得岁世子看了......会自卑。” 话落,秦顾便趴在地上,摆好姿势让我骑。 其他受罚之人都如受大辱,各个沉这个脸,唯独秦顾没有半点的忸怩和羞愧之色,反倒兴奋得不行。 真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疯子。 下一轮比试开始。 赢下第一轮的人骑着败者赶到殿门前的终点,抢占下一轮比试的物件。 我侧身坐在秦顾的腰上,隔着衣衫也没什么。 可灼热的体温还是透过衣料传过来,有种怪异感,让人如坐针毡。 身下的秦顾歪头同我调侃:“你们南晋可是穷得吃不上饭,岁世子这身子,还没本王那身铠甲重呢。” 我懒得搭理他。 “十殿下还是担心下一轮吧,一会爬慢了,抢不到最容易的,吃瘪的可是十殿下你。” “抢容易的多无趣,要抢就抢难的。” “......” 他这就是嫌命长啊。 秦顾能活到这么大,简直就是奇事一桩。 八组同时出发,魏驰并未骑着那北臻的镇国侯,而是站在原处,长身直立,面色淡漠地瞧着那镇国侯,同秦顾争先恐后地往终点较着劲儿地爬。 魏驰没有骑着镇国侯,看似是给那镇国侯维持了体面。 可在我看来,魏驰这做法,对那镇国侯来说,反倒是侮辱性极强。 魏驰端着一国太子的矜贵尊荣,文雅谦儒地站在那里,衬得趴在地上跑的镇国侯滑稽至极,倒像是他魏驰放出去争夺猎物的一条狗。 众人本是看着秦顾偷偷憋笑的,到最后却都看起了镇国侯的笑话。 秦顾驮着我,在八组中,明明爬得是最快的,可不出我所料,他选了个难度最大的。 我深深怀疑秦顾是不是担心我射不死他? 就算是个剑走偏锋的性子,可这也太偏了吧。 选了个大转盘,要把人绑在原木板上面转着当靶子。 我倒是没什么,反正绑在上面的又不是我,可秦顾是北臻国最得宠的十皇子。 当着秦昊苍那一方霸主的面,我要是一箭失手,伤到了秦顾,秦昊苍一怒冲冠为儿子,再举兵南下灭了我们南晋,我和于世这几年来岂不是白折腾。 这时,只见旁侧北臻镇国公将一个苹果递给魏驰。 “魏太子定吧,怎么个玩法?” 我偷偷打量魏驰。 只见他单手负在身后,低眸把玩着手中的那个苹果,冷寒淡漠的眸眼如古井无波,一如既往地让人猜不出他的所思所想。 我猜以魏驰的性子,有这么好的机会,怎会轻饶了敌国的镇国公。 怎么着,也得让镇国公咬着苹果,给他魏驰射吧。 果不其然,魏驰默了半晌,缓缓抬起手,将那男子拳头般大小的苹果,递到了镇国公的嘴前。 “想来,镇国公的嘴......” 第236章 宠他什么 “应该不够大?” 镇国公故作淡定,强撑着自己的颜面。 他笑意不达眼底地颔首,刚要开口应承,未曾想魏驰又将苹果从他嘴前移走,转而移到镇国公的喉颈前。 魏驰轻飘飘地笑道:“可脖子这东西......镇国公的又短了些,想是夹不住这苹果。” 苹果随着魏驰的手继续下移,魏驰又道:“不如......这里倒合适得很。” 镇国公见到魏驰示意他将苹果夹在裆下,刚刚还红润的一张胖脸,当即就变了色。 “你......”,镇国公气得失语。 魏驰挑眉回视,清浅的唇角勾起几许挑衅和轻蔑。 “怎么,堂堂镇国公莫不是怕了?如此小的胆量,也配得起......镇国二字?” 镇国公面色铁青,目眦欲裂。 明知是魏驰的激将法,却也不好在北臻国君和一众朝臣的面前露怯。 他愤愤从魏驰手里夺过苹果。 “北臻男儿,从不知怕字为何!” 看热闹的我没憋住,窃笑爬上眼角,浮于面色。 别说,魏驰的这种玩法,我还真没想到。 够损的! 夹在人家子孙袋下,命根子底下,一箭偏歪,镇国公后宅的妻妾岂不是要哭死。 不过,虽然法子有些龌龊了些,却让人觉得甚是爽快。 许是我幸灾乐祸得太明显,被魏驰察觉,他抬起眸眼,朝我瞥过来,轻飘飘的眼神冷幽而犀利,是久违的眼神,也是熟悉的眼神。 我刚进睿王府时,魏驰便时常会用这种眼神看人,让人有时害怕会被窥探到内心,而不敢与其对视。 目光对撞的那刹那,笑意在我面上冷凝,随即消退。 我收回目光,看向前方不远处的转盘上。 秦顾已经穿好衣衫,摆成了个大字,让人将自己绑在了转盘上。 第二轮射艺比试开始。 前几组,挨罚被射的几名质子被吓得腿软,下场时都是由人扶着下去的。 接下来,轮到魏驰。 镇国公撩起衣袍束在腰间,走到大殿门前,当着众人的面,将红彤彤的苹果夹在裤裆下。 他双手负在身后,昂首挺胸,端的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可......夹苹果的双腿,却在不停地发抖。 转盘上的秦顾瞥见,毫不顾忌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揭镇国公的短儿。 “镇国公您老就别抖了,再把苹果抖掉了,魏太子一箭射到蛋上,您啊,怕是要从镇国公,直接变成镇国公公了。” 秦顾不说还好,这一说,镇国公抖得更厉害了。 北臻的满殿文武和家眷都低头抖肩,憋笑憋得甚是辛苦。 “顾儿......” 秦昊苍也强忍着笑意,沉声训斥了秦顾一句。 “不得无礼,镇国公岂是尔等晚辈可以取笑的。” 再瞧镇国公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汗珠汇聚顺颊而流。 魏驰这边都还拿弓抽箭呢,那边已经败给了自己的想象。 场面甚是滑稽好笑,我低头偷偷笑得恣意,却不曾想这一笑不要紧,刷刷刷地,数十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朝我投射而来。 “这位南晋世子笑起来也未免太好看了。” “若是以后能嫁给如此俊俏的郎君,每天看郎君就饱了。” “这样的男子岂是你我能肖想的,没看那几位郡主和公主看南晋世子的眼神吗?” ...... 我可不想留在北臻当驸马。 双唇紧抿,我将笑意压了回去。 不过,魏驰是个会折磨人的,箭在弦上,却迟迟不发。 对着镇国公裆下的那个苹果,左瞄右瞄,瞄了好久才发出一箭,眼看着镇国公的腿都要抖抽筋了。 第一箭,力道控制得极好,箭矢只射入苹果的三分之一。 镇国公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汗,继续等魏驰的第二箭。 偏偏魏驰不紧不慢,又瞄了大半晌。 微微抬弓,他将箭矢对着镇国公的命根子,吓得镇国公直接闭上了眼,来了个眼不见心不慌。 十箭射完,苹果成了刺猬,镇国公的裤腿也洇出两道湿痕,紧贴着大腿内侧。 北臻国的臣子本来意图是要借此宴席,来羞辱我们这几个质子,给个下马威。 却不曾想,让堂堂一个镇国公丢了颜面。 北臻国的人虽然看笑话看得乐呵,却也难掩羞愤和难堪。 最后终于轮到我和秦顾了。 秦顾挂在那木板上,看着我笑得阴鸷又狂妄。 他扬声冲我叫嚣:“岁世子,你今日若敢伤我一根头发丝,本王就带兵屠了你们南晋。” 废话真多。 “嗖”的一箭,在转盘转起来的那刹那,羽箭拉着蜂鸣声,穿过大殿,直射向秦顾的左手腕。 固定他手腕的绳索被箭矢划断,秦顾的一只手获得了自由。 “哦吼,刺激!” 转盘上的秦顾冲着旁边的两名太监高喝道:“没吃饭啊,给本王转快点。” “......” 啧啧,也不嫌晕! 这么一个傻儿子,也不知秦昊苍到底宠他什么? 宠秦顾疯,宠秦顾傻? 百思不得其解。 这种箭艺玩法其实危险性极高。 想要射中一个快速转动的点,除了射箭者技艺要精湛准确外,还对射箭者的眼力、预判力和注意力都有很高的要求,另外,需要长期练习才可。 我没练过,这场比试自然也要投机取巧。 射箭的时机,我只抓两个时刻。 转盘刚转起的那一刻和即将停下的那一刻。 预判出目标的移动轨迹,靠过往积累的手感和经验,估计出羽箭射向目标的速度,提前将羽箭射向目标将会出现的那点。 然后在同一时刻相遇,精准地射中目标。 是以,第二箭,我又以此法射断了绑着秦顾另一只手腕的绳索。 本想小小折磨下秦顾的,让秦顾从转盘上摔下来,摔个狗吃屎,没想到这秦顾反应倒是快得很。 当即猜到了我的坏心思,两只手紧紧抓住了绳索的一头,人才没从转盘上折下来。 否则,转盘飞快转动时,可有苦头够他吃了。 待绑着秦顾那两个脚腕的绳子也被我射断时,秦顾从转盘上跳了下来。 他被转得头晕,跳下来后,脚步虚浮地走了几步。 秦顾用力甩了甩头,随后掀起眼皮看向我,歪着嘴角,舌尖舔着下唇,拔下转盘上的箭羽,发狠式地带着杀气朝我大步走来,也不知道突然抽哪门子疯? 自己选的转盘让我射,自己倒是发起火来了? 典型的孩童玩闹时,玩玩就下道的那种。 第237章 彩头 三箭搭弦齐发,我也毫不客气地直冲秦顾射去,想要压压他的那股戾气。 殿内,各个席位传来一阵惊呼,甚至有人从席榻上坐起,还有宫内的侍卫也拔出了剑,只待高高在上的秦昊苍发号施令。 但,秦顾迅速侧身,躲过了我那要命的三箭。 只是不巧,有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耳边而过,划断了他那半长不短的一缕发丝。 秦顾看了眼地下那几根头发丝,摸了摸断眉,掀起眸眼,目光盛怒地看向我。 我心道:完了,他要屠我们南晋了。 都这样了,那我还不再射他三箭,提前出出气? 又是三箭齐发,拉着三道刺耳的蜂鸣,以迅雷之势径直朝秦顾射去。 殿内又想起一阵惊呼。 “十殿下,小心啊!” 好像秦昊苍对自己这个小儿子十分地有自信,迟迟未下令让侍卫上来制服阻拦我。 偏偏这一次,秦顾不仅不躲,还站在原地,堪堪在三箭射向他面前时,抬手一把抓住了三支羽箭,与他的脸仅留几指之隔。 不是我吹牛,我射出的箭又快又强劲。 至今为止,好像只有魏驰单手接过我的箭,如今,竟又多了个秦顾。 秦顾,是个疯人,但也是个能人。 他临危不惧,处乱不惊,有胆有识,确实有点秦昊苍的气魄。 难怪宠他。 秦顾当着我的面,三枚羽箭一起折断。 他慢慢俯身,从地上捡起了那一缕头发,踏着吊儿郎当的步子,走到我面前,将那几根头发丝递到了我眼皮子地下晃了晃。 几声邪气的轻笑,秦顾道:“本王说到,做到。” 周围的北臻朝臣都扬声起哄。 “对,屠了南晋。” “南晋世子要愿赌服输啊,认命臣服于我们北臻吧。” “十殿下去屠南晋时,别忘了带上微臣。” ...... 我不卑不亢地凝视着秦顾的眸眼,扬声辩驳。 “十殿下上一局败给我,这一局又自己选的转盘来受罚,是还是不是?” 秦顾撇嘴,双手卡在腰间,点头应承:“是。” 我又继续道:“刚刚十殿下在受罚前说,若我敢伤十殿下一根头发丝,便要屠我南晋,这话是不是指在下射十箭惩罚殿下的这件事?” 秦顾歪头怔然看着我,眼珠子左右转了转,皱着眉头,摩挲了几下下巴尖,似乎听得云里雾里似的。 我倏地莞尔,继续高声说:“既然是十殿下选择转盘来接受惩罚,那惩罚的过程便该在转盘上完成,是还是不是?” 他蹙眉迷惑,但点头道:“是啊。” 我倏地莞尔,继续高声说:“本世子才射出四箭而已,十殿下就自行跳下转盘,算不算半路反悔耍赖?” “......” 秦顾抬手向后搂了下他特立独行的短发,后知后觉地嗔笑出了声。 “在这儿等着本王呢?” 我冲他得意挑眉:“所以,我的箭若是在转盘上伤到了十殿下,那殿下带兵屠南晋,本世子自是无话可说,可明明是十殿下自己耍赖在先,破坏了规矩,再说屠我们南晋,未免小人了些。” 秦顾失笑地看着我,两排贝齿微露,就好像孩童发现什么新奇玩意儿一般,炯亮的眼神中透着过新奇。 身后忽然传来秦昊苍宏亮的笑声。 “岁世子不仅箭艺绝妙,这张嘴也是能言善辩,厉害得很啊。” “顾儿,愿赌服输,别坏了我们北臻的大国风范。” 秦顾转身,大方地冲着秦昊苍俯首作揖:“儿臣遵命。” 话落,秦顾又凑到我耳边道:“岁世子,你完了,你被本王盯上了。” ...... 轮到众人投壶评判箭艺,投到最后,属我和魏驰身前壶里羽箭最多。 秦昊苍命太监数了数,我和魏驰竟然是平手。 按理说,比到这个份儿上,大家乐子也都看够了,给我和魏驰两人都赏赐一番即可,偏偏北臻的朝臣又站了出来。 “君上,这胜者只该有一个,不若让魏太子和这位岁世子比试一番,较个高低如何?” 此人话音刚落,以秦昊苍为首,众人皆拍手叫好。 “好主意。” “妙呀。” “强者对决,定然精彩万分。” 我暗自翻了个白眼。 让我和魏驰对决? 笑话。 我和他早就在一两年前,在床上就对决过了。 他箭艺了得,我岁和自叹不如,行了吧?! 可躲不过的终究躲不过。 但,魏驰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想看他热闹,你总是得让他扒层皮才行。 他同秦昊苍谈起了条件。 “岁世子的箭艺的确超群,晚生不才,既然这位大人说是强者对决,晚生若是再谦虚,倒是辱没了岁世子。” “既是强者对决,那这彩头,是不是该......有点分量呢?” 看吧,看吧。 魏驰这个狐狸,才不会吃亏呢。 秦昊苍拍了拍龙椅的扶手,哈哈大笑了几声,“自是当然。魏太子不妨说说,想要什么彩头?” 魏驰也不客气,开口便是:“北臻与东魏的边界之处,北臻驻兵再退三十公里。” 口气不小! 不愧是我睡过的男人。 秦昊苍胡子都气飞了,“若本王说不呢?” 魏驰低头哼笑,摆弄起拇指上的龙纹扳指,语气轻飘飘道:“甚是无趣,不比也罢。” 秦昊苍白了魏驰一眼,转而看向我。 “岁世子想要什么彩头?” 南晋与北臻又不相邻,我的彩头自然跟魏驰的不一样。 我想要的......当然是银子。 “回君上,晚生想要为南晋的茶商和布商,求得一个可以自由前来北臻经商的官引。” 因地理之隔,南晋的茶和布都是通过其他诸国的商人低价批量购入,再转销到北臻国,中间利润都被其他诸国的商贾赚了去。 若是南晋的商人可以直入北臻经商,想必又有一笔客观的税收可以充盈国库了。 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响,我笑得喜滋滋。 秦昊苍看看我,又瞧了瞧魏驰,斟酌了一番,拍了下龙椅的扶手,痛快地高声道了个“好”。 想赢得重赏,哪那么容易。 这次比射艺的规则,则由秦昊苍来定。 比试的场地,也由殿内移到了殿外。 第238章 某个人 殿外。 我和魏驰并肩站在众人视线的焦点上,有种要开始耍猴戏给北臻人看的感觉。 不过为了南晋的未来,这猴我当得心甘情愿。 就是不知魏驰是什么心态。 不得不说,秦昊苍想出来的比试法子还挺花。 殿前平坦的石板地上,好大一片被圈出来四四方方的一块区域来。 如同黑白棋盘一般,这块地放置了许多分别插着黑白旗的木桩子,木桩与木桩之间的距离并不均匀,有的很近,有的又有两丈之远。 而木桩子的周圈又都绑上了浸了油的绳子。 这大工程,光一群小太监和宫中侍卫来准备,就废了快半炷香的时间。 为了找乐子看,秦昊苍还挺舍得。 魏驰选黑旗,我选白旗。 比试时,彼此只能踩着各自所选颜色的木桩,朝插有北臻战旗的终点处移动,同时还要朝对方的木桩子射箭点火。 被点燃的木桩不能踩踏,以此来阻断对方的移动路线。 既要思考自己的移动路线,又要射箭点火,以阻碍对方的移动速度,这已经不单单是比射艺了,就如同下棋一般,要提前给对方规划好死局。 比试开始。 我和魏驰同时踏上木桩,各站一角。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和魏驰也会站在这样的场景之下,成为真真正正的对手。 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唱,魏驰甩袍起跳,而我也同时抽出第一支羽箭。 羽箭涂有磷粉,插进木桩旁的火炉里一点就着,燃火的羽箭搭弓拉弦,满弓松手。 唰的一声,箭矢拉出一道斜直的火光,径直射向魏驰即将落脚的那根木桩。 可未曾想赶在羽箭射中油绳点燃起一圈火时,魏驰的脚尖一点木桩,借力又跳向了下一个木桩子。 就跟个兔子似的! 趁机我也连跳了两个木桩,却在刚要落脚跳到下一个木桩时,一道火光从魏驰那侧直冲冲地朝我脚下射来。 噗的一声,浸油的绳子被点燃,火焰顺着油绳漫延,木桩周圈顷刻火焰腾腾。 情急之下,我只能旋身反跳,又回落到上一个木桩上。 就这么一来二往,我与魏驰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最后狭路相逢。 他的去路,在我的身后;我的去路,在他的身侧。 比试到了关键时刻,北臻的朝臣皇子们开始举觞高欢,呐喊助兴。 我和魏驰握着弓箭,站在木桩上望向彼此。 周边木桩子烧得正旺,火焰明耀跳跃,烧红了夜空,也给魏驰那张冷白的面庞蒙上了一层红纱。 那双久违的眸眼里亦是映着熊熊火光,掩盖了他眸底的情绪。 火光之中,他身姿提拔如松,修长健硕的身躯是宽肩窄腰,两年的征战生活让魏驰又多了几分威凛的王者之气。 再见,依然心动。 即使我知这样不应该,对不起于世,可是这颗心啊,就是不听脑子的话。 所有人都在等着我和魏驰拼个输赢。 我却低头看向手中的弯弓,心中自问:这次......选魏驰,还是选南晋? 之前抛弃了他一次,这次,不若就让他赢一把? 眼见着魏驰缓缓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羽箭,抬弓瞄准他身侧那个插着白旗的木桩。 我知道,若我再不及时跳过去,那木桩便会被点燃,彻底断了去路,直接落败淘汰。 心中默数一、二、三...... 我故意慢了半拍。 待我腾空跳起时,恰好魏驰的羽箭脱弦,也正朝我身后的木桩腾空跳来。 半空中,我转身欲要朝那插着黑旗的木桩射偏箭时,却不曾想与魏驰在半空中擦肩相撞。 身体失去平衡,乱了节奏,羽箭脱弦,胡乱射了出去。 眼看着身子就要摔向地面和燃着火的木桩时,熟悉的身影带着熟悉的香气,及时朝我笼罩而来。 魏驰双脚着地,一手抓住我的手腕,一手扶住我的腰,用力一甩,将我送向了那个插着白旗的木桩上。 我垂眼一瞧,明明他刚刚朝这里射了一箭,可木桩却完好无损,根本不见半点火星子。 再瞧向别处,一支燃着火的羽箭,竟然静静地躺在地面上。 以他的箭艺,这么近的距离,怎么会射偏? 我站在半高的木桩上看向他,魏驰则站在平地上,微微仰头瞧着......仍被他紧握住的手腕。 “魏太子......落地淘汰!” 一名太监的高唱打断了魏驰微怔的神情。 他收回手,微微俯身拱手后退,然后拾起扔在地上的弓箭,转身退出了比试场地。 看到魏驰淘汰下场,秦顾站在圈外大声欢呼叫好,浮夸张扬得很。 随后,他又扯着脖子跟我喊:“岁峥,赢得好,真他妈地招本王稀罕!” 就这样我顺理成章地拿到那支北臻战旗,得到了北臻君上承诺的彩头。 我能赢得此场比试,秦昊苍笑得是最开心的。 毕竟驻兵退让十里,与给南晋商人行个方便相比,彩头的分量要大得多。 人坐的位置越高,脸面就会越重。 秦昊苍表面上应承得痛快,其实心里也并不想退让这好不容易抢来的十里。 就算是今日魏驰赢了,以传闻中秦昊苍的做事风格,事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耍赖呢。 我赢了魏驰,给秦昊苍省了个大麻烦,变相地保住了他的颜面。 这秦昊苍一高兴,还另外赏了我黄金二十两。 加上比试前,宫宴众人下注时投的银子,也一并归我了。 这个接风宴,我算是赚了。 宫宴结束,待秦昊苍起身离开后,北臻的朝臣也陆续带着家眷而去。 诸国质子在太监和侍卫的引领下,朝着宫门走去。 魏驰走在最后面,步子踱得不紧不慢。 我也故意慢下步子等他,待与他并肩而行时,主动同他搭话。 “以魏太子的实力,那么近的距离不会射不到木桩,魏太子今夜可是故意给在下放水?” 魏驰微微颔首,笑而不语,态度疏离得有种将人拒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为何?” 我紧步跟在他身侧,“本世子总不能平白无故欠魏太子一个人情。” 魏驰的步子顿住,转身看向我。 他面色如常,声音低沉而平缓。 “因为,某个人......应该会很喜欢世子赢得的彩头。” “......” 就算是再蠢笨,我也知道魏驰口中的“某个人”是指谁。 我装模作样,明知故问。 “魏太子所说的某个人是......?” 第239章 好习惯 “一个南晋人。” 魏驰言语敷衍,答得很含糊。 “虽不知魏太子口中的南晋人是何人.......” 我冲着他莞尔一笑,躬身拱手行礼:“但,今日还是要多谢魏太子成全。” 清冷的月色与宫灯相映,隐约可见魏驰眸光微微波动。 他看着我怔愣了须臾,转而侧头看向前方,语调疏漫冷然。 “奉劝世子一句,人要有自知之明才是。” 我蹙眉,表示不解。 “本世子如何没有自知之明了?” 魏驰未再瞧我一眼,一边懒声言语,一边迈着步子,披着那身大氅,朝着诸国质子渐渐远去的方向跟去。 “既知自己长相招摇又女气,更该少笑才是,除非你想沦为供人娱乐的男宠。” “......” 我看着魏驰的背影,捏了捏自己的腮颊,却仍压不下脸上渐浓的笑意。 刚刚他说的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对我这长相还算满意? 别人夸我国色天香,我倒没甚感觉,可魏驰拐着弯地夸我一句,听着怎么这么高兴呢。 我学起魏驰走路的姿态,跟在他后面一丈远的地方,慢慢踱着步子,踩着他走过的路。 他迈左脚,我也迈左脚。 他迈右脚,我也迈右脚。 脚步声窸窸窣窣,却有着相同的节奏。 寒风拂面,忽浓忽淡的龙涎香也混在清冷的空气里,在微凉的鼻尖下萦绕不散。 沉沉的一个深呼吸,满满的都是魏驰身上的气息。 北臻的冬夜冷寒至极,吐纳出的每口气,又在唇边萦绕片刻后才弥散消失。 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吸食魏驰身上的精气,然后再吞云吐雾的精怪。 如此反复,玩得不亦乐乎。 魏驰似有察觉,突然停下步子,目光沉沉地转身看向我,那眼神仿若在看一个怪人似的。 他淡声闻:“在闻什么?” 我步子迈得快了些,在从魏驰身边经过时,我浅笑调侃了他一句。 “魏太子,好香啊!” 学起魏驰刚才说我的调调,我也踱步走在他前面,端起了好言相劝的架势。 “别弄得这么香,我一个男子闻了都要醉了,更何况北臻国的小娘子们,悠着点来,除非魏太子也想沦为北臻国的上门女婿。” 言毕,我捧着装有三十两黄金的小木箱,大迈着步子,去追质子们的队伍。 谁知身后却传来秦顾的一声高喊。 “岁世子!” 疯子又来了。 我装没听见,加快步子往前走。 可刚走了没几步,就察觉脑后有东西朝我砸来。 我偏头躲过。 那东西掉在我前方,接着路旁灯龛里的烛火,我才发现那是个金锭子。 回头望向秦顾,只见他一边往我这边走,手里一边颠着金锭子,似笑非笑的一张脸顽劣而不羁。 在经过魏驰身旁时,秦顾用力拍打了一下魏驰的肩。 目光不善,满是敌意。 收回视线,我低头看向地面,犹豫了。 许是我跟于世要过饭,回到南晋又整天为国库发愁,这一见到金银就跟被勾了魂似的,有点走不动道儿。 但我也不能就为一个金锭子,折了我公主的傲气,折了“岁世子”的骨气啊。 屈身捡金子这事儿,着实太掉价。 装作视金钱如粪土,我转头回身,咬着牙根从金锭子旁边走过。 “还他么走,给本王站那儿!” 随着秦顾的又一声高喝,又一个金锭子朝我砸过来。 秦顾这是什么好习惯? 要是南晋的群臣和富甲一方的商人们都有这样的好习惯就好了,那我这一两年也不用这么愁银子了。 我偏头再次躲过,同时用手接住了从我耳边飞擦而过的金锭子。 这是接的,不是捡的。 送到手的金子,岂有不要之理。 我又不是傻子。 停下步子,我转身同秦顾行礼。 “不知十殿下还有何事?” 秦顾也不说话。 他拖着步子,慢腾腾地走过来。 捡起地上那个金锭子,塞到了我手里,然后跟兄弟哥们似的,搂住我的肩,将一半的体重都压在我的肩头,勾着我往宫门外走。 秦顾歪头觑着我,大手时不时地捏下我的肩膀。 “这身子骨薄得跟女人似的,不知世子玩女人时,是你骑女人,还是女人骑你啊?” 污言秽语,手脚还不干净。 我嫌弃地将秦顾的手从肩头拨下去,朝旁侧挪了一步。 “十殿下有话好好说便是,在这宫中勾肩搭背,怕是会有损十殿下的身份。” 秦顾不屑地哼笑了几声。 硬是不让他做什么,他偏做什么。 他再次往我身边凑过来,欲要搭我的肩头。 我快步躲过,他便疾步追上。 最后硬是从质子队伍的尾端,折腾到了前面。 秦顾最后不耐烦地来个环颈锁喉,把我的头困在他的胸怀里。 他发狠地道:“别特么忘了在谁地盘上,再反抗,本王搞死你们那几个南晋人。” 好女不吃眼前亏。 我暂时屈服了。 秦顾这下满意了,手臂搂着我肩,歪头又觑着我道:“看世子今天赢本王时,笑得挺开心啊。” 我抿唇点头:“运气而已。” 秦顾又道:“给本王再笑一个,不笑,今晚本王就去你那番馆睡。” 我内心不耐烦地想血刃了秦顾,可念在秦昊苍刚答应让我们南晋人来北臻通商的份儿上,暂时忍了。 忽悠哄人这事儿,我擅长。 我冲着秦顾,扯唇笑得极开。 “这样可以吗,十殿下。” 秦顾目光在我脸上来回打量,勾唇笑得邪魅,频频点头,。 “笑得真他妈好看。”,说着说着,他又不正经起来:“笑得本王都想爬岁世子的床了。” “......” 秦顾拍了拍我的脸,言道:“若想在这洛安城过得舒坦,以后就给本王听话点。” 话落,他将我一把推开,转而带着自己的人,快步朝宫门外而去。 出了宫门,便瞧见于世披着红色黑领大氅,同锦鲤站在马车旁等着我。 我抱着一箱子金子,紧步朝他走去,唇角不可抑制地上扬。 “外面多冷,怎么不在车里等着?” 于世满眼温柔地看着我:“刚刚下来。” 尽管他眼底噙着笑,可我还是捕捉到了那一丝半缕的焦灼和忧虑。 他伸手将我抚上马车:“宫宴上可都顺利?” 我用力点头,将怀里的那箱子黄金塞都给了于世。 “不仅顺利,还赚了一大笔。” 第240章 他怎么来了(临时加更) 我兴高采烈地同于世分享从秦昊苍那里讨来的彩头。 可于世却只浅笑淡淡,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 相识十几载,我又怎会看不出于世的心思。 双手掌心朝上,我朝于世伸去。 于世见状,将手也覆在了我的手心上。 宽大修长的手满是薄薄的茧,在冰雪寒天中不知等了多久,连手心都是凉的。 我握住了这双为我和皇兄打天下的手,揉搓哈气,给于世暖着手。 “别胡思乱想了,皇兄都给我们赐婚了,你还瞎担心什么?” 我试图宽慰于世:“而且,我现在是南晋世子,一个男儿的身份,还能与魏驰有什么瓜葛?” 于世反过来握住我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只是心里很不安。” “我在宫外等你时,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有。” “我知你心里还装着魏驰,所有更怕你见了魏驰,舍不得他,以后会不要我。” “怎么会不要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看着于世,紧着眉头犯起了愁,“既然你这么担心,要不,我们干脆回南晋算了?” “说得容易。” 于世终于有了笑模样,抬手掐了掐我的脸蛋。 随后他捧着我的双手,神色认真道:“岁和,永安城攻城那一战,我在死人堆里找你时,知道我都想了些什么吗?” 我摇头,“都想了些什么?” 于世说:“我想,只要上天能让你能活着,我什么都可以,怎样都无所谓。只要你能好好活着,即使你心悦的人不是我也可以,你想共度余生的人不是我也可以。可是,真到了今日,我竟然又变得这般婆妈矫情起来。” 于世抬头看着我,自嘲般地笑了笑:“一颗心,真是不由人啊。” 鼻眼一酸,我突然就泪了目,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于世低下头,细细摩挲我的手指,柔声又说:“我的岁和吃了那么多的苦,以后的日子定要过得开开心心的才是。” 轻轻“嗯”了一声,我与于世十指相扣:“你也是,我们一起。” ...... 马车压着石板路,在寒风呼啸的冬夜里,辗转回到了质子们所住的番馆。 沐浴更衣后,我刚要躺下休息时,在那边替我整理衣袍的流苏突然走了过来。 “殿下,奴婢怎么没见过这条帕子?看着面料好像是上好的天蚕丝做的。” 我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看向流苏的手里。 竟然把帕子这件事都给忘了。 “宫宴上捡的,忘记还给主人了,明日洗好后交给我。” 次日。 北臻冬季冷寒,两名女婢和太监锦鲤从南晋带的那点冬衣,在这里根本不够御寒的。 而且北臻国叫我们来这里当质子,就只管住,除了提供点儿炭火外,吃穿用行都要自己掏银子去打理。 碍于每次出行都要裹胸扮男人,麻烦得很,我便将昨日得来的赏银交给于世,委托他带着他们三人去街市置办点衣物和其他物件回来。 屋子里烧着炭火,难得不用批改奏折,我老神在在地歪在罗汉榻上,喝着茶,翻看着流苏和木槿两人带来的话本子。 看着看着,屋门外突然传来异响。 仔细听动静,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挠木头或者啃木头。 难道是老鼠? 我紧忙起身,从衣桁上拽下一件玄色长袍披上,头发半披半束地出了正房的屋门。 一只脚刚跨过门槛,一道白影就朝我的腿扑来。 我敏捷躲过,可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糯团儿跑我屋子里来了。 “你怎么又到处乱跑?” 我俯身将糯团儿抱起。 像以前一样,我一边撸着糯团儿,一边给它喂肉脯。 摸了摸糯团儿的脖子,并没见到前些日子我给它挂的铜铃,想来是被摘掉了。 我一下一下摸着糯团儿的头:“这两年真是辛苦咱们糯团儿了,要陪着那么一个难伺候的人。来,多吃点。” 按理说,是该马上把糯团儿送回去的。 可皇兄已经给我和于世赐了婚,于世有各种担心,我该避嫌总是要避嫌的。 心想着等于世和锦鲤他们回来后,让锦鲤把糯团儿送回去便是,却不曾想刚跟糯团儿玩了没多大会儿,院门外便传来了叩门声。 叩门人十分懂礼数,每次叩三下,停歇须臾,再轻叩三下。 估摸着不是长生公公,就是玄掣来寻糯团儿来的。 我紧忙找了变声的药丸,匆匆放到嘴里含服,然后抱着糯团儿出了屋子。 打开院门,撞入眼帘的既不是长生公公,也不是玄掣。 冷幽幽的一双眸眼,目光相处的那刹那,看得我心头咯噔一下。 魏驰怎么来了? 第241章 不速之客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的,我下意识地将院门哐当一下关上。 站在门前缓了缓,低头瞧了眼身上的衣袍,突然想起来今天没围胸。 就......有点鼓。 叩门声再次响起。 我开了个门缝,将糯团儿从门缝里送了出去。 小心翼翼探出头,冲着魏驰尬笑地点头招呼了一下。 清了清嗓子。 嗯,是那个调儿。 我大胆开口:“不知为何,魏太子的这只狐狸总是喜欢找我们于世。” 魏驰默而不言,俯身将糯团儿抱起。 我又道:“既然它这么喜欢到处乱跑,魏太子何不找条链子,把它拴起来。” 魏驰倏地掀起眼皮,好看的眸眼直直地看向我。 他意味深长地慢声反问我:“若是岁世子也喜欢乱跑,有人拿铁链将你栓起来或关起来,岁世子可愿意?” 一句话问得我瞬间就想起了以前的事。 魏驰还好意思问。 这事儿他不就干过嘛,把我关在地下密室里那么多天,还不如糯团儿呢。 我紧忙摇头,佯装亲和道:“是在下失言了。” 抬手指了指糯团儿的脖颈处,我又问魏驰. “在下记得于世曾给它脖子上系过铃铛,为的便是让它四下乱跑时,能发出动静,提醒旁人,怎么不见那个铃铛?” 魏驰甚是疼爱地抚摸着糯团儿。 “铃铛又重又聒噪,它不喜欢。” 这糯团儿真是跟魏驰越来越像了,又娇气又事儿多了。 “那就看好它,免得哪天遇到了恶人,被人宰了扒皮做狐裘。”,我道。 “谢岁世子提醒。” 魏驰一改往日的孤冷淡漠,同我彬彬有礼地勾唇浅笑。 “来洛安城的路上,便因糯团儿多次打扰岁世子,一直以来十分过意不去,但碍于路途颠簸,不便设宴答谢。” “倘若岁世子今日方便,不如到本宫的院子里吃酒饮茶,闲聊几句可好?” 避嫌都来不及呢,我还去他的院子里? 等于世回来知道了,肯定又要没有安全感了。 我直言拒绝:“不用谢,不方便,魏太子慢走。” 话落,我欲将大门关上。 一声闷声喊痛,未曾预料到魏驰会将手伸进了门缝里,几根手中夹在那里都充了血。 我慌乱地将门又推开一些,紧张问他:“手可还好?” 魏驰当着我的面儿,活动了几下手指头。 明明疼得呲牙咧嘴直嘶嘶,他却对我摇头淡笑:“未断,并无大碍。” 眉头不由紧拧,我嗔怪道:“看魏太子平日里行事沉稳,怎会突然做这等冒失事?” “难道不是岁世子赶人赶得太快了吗?”,魏驰似苦笑着反问。 一改前些日子的孤傲冷漠,他无辜又委屈地看着我,竟然可怜兮兮的。 “......” 本来夹到他的手就很心疼了,他这么说,我更愧疚了。 我瓮声瓮气地问他:“魏太子还有何事?” 魏驰一手抱着糯团儿,一手朝我伸手讨要道:“想问岁世子,本宫的帕子,你要留着闻到何时?都是男子,好像不太合适。”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那帕子尚未还他呢。 “魏太子,在此稍等片刻。” 关好大门,我急匆匆跑回屋子里。 找到流苏昨夜洗好晾干的帕子,又顺手扯了件外袍裹在身上以遮掩身姿。 院门外,我将帕子叠得方方正正的,双手掌心捧上,递向魏驰。 “昨日宫宴,多谢魏太子借帕子解困。” “这帕子虽已清洗干净,但,想来那一般的熏香味道,魏太子不会喜欢,并未让女婢们熏过香。” 魏驰伸手来拿帕子:“无妨。” 可他拿帕子就拿帕子,手指竟然还若有似无地碰了下我的手。 温烫的指尖擦过我的手指和掌心,烫得人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连带着我的手也瞬间抽回。 大冬天的一股热气从后勃颈涌上,烘得脸都有点发烫。 魏驰应该是无意的,可我却被他的无意之举撩乱了心。 我佯做无所谓的平静样子,恭敬道了声:“帕子也换了,那.......魏太子慢走。” 魏驰偏头蹙着眉头看我,似乎在愠恼着什么。 他哭笑不得道:“昨夜,再怎么说也是本宫故意放水让岁世子赢了彩头,怎么人都到家门口了,竟然连口茶都舍不得给?” 还要进去喝茶? 万一于世回来撞见,我有嘴说不清,搞得我好想背着他与魏驰偷情似的。 我紧忙摇头拒绝:“今日不成,在下不会煮茶,会煮茶的出去了,改日再请魏太子如何?” 魏驰看着我默了须臾,垂眸,唇角浮起一丝苦笑来。 “好,那便改日。” ....... 待到午后,于世带着锦鲤他们满载而归。 于世提了三只现杀的鸡回来,交给锦鲤拿去熬鸡肉笋汤锅。 夜色渐浓,窗外寒风呼啸如鬼泣。 正房花厅内,暖融融的炭火炉上,架着热气腾腾的汤锅。 汤汁浓白,鲜香四溢。 我们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刚要准备开吃,砰砰砰地,院子里就传来敲门声。 小太监锦鲤起身,出屋应了一声,打算开门去瞧瞧来者何人。 我和于世正嘀咕着是不是糯团儿又跑丢了,就听锦鲤在院子里大声喊道:“世子殿下,北臻十殿下来访。” 秦顾? 他怎么来了,还这么突然? 我差点忍不住就飚出脏话问老秦家祖宗十八代。 “于世,快帮我拦一下。” 我紧忙起身,扯下挂在衣桁上长长的布帛,快速朝卧房跑去。 木槿和流苏也十分麻利地跟我进了屋子,一个把守在房门前,一个放下纱帐,在床榻里跟我忙活。 我塞了个变声的药粒在嘴里含着,眼见着布帛一圈又一圈,胸部渐趋平整。 花厅里,传来秦顾高调又张扬的声音。 “岁世子好大的架子,本王到访,竟然还不亲自出面相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南晋是一方霸主呢。” 于世在外面替我圆场。 “我家世子殿下不适应北臻的严寒天气,今日身子多有不适,此时正在房内休息,十殿下若是有何事,与在下说便是,免得沾染了病气。” “沾染病气?” 秦顾不屑地笑了一声,“本王就想生病,生病好啊,生了病有人疼。” 话落,便听于世严声阻拦:“十殿下请止步,此乃我家世子的卧房。” “这是我秦家的疆土,谁敢拦我?”,秦顾霸气回道。 伴随着几声宝剑出鞘的声响,哐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将守门的流苏给撞飞了半丈远。 而此时,木槿还在帮我围着布帛,只差最后将布头塞好固定住。 可毕竟是没有经历过着这样的场面,她手抖得厉害。 我偏头隔着纱帐望去,眼看着秦顾大跨步地朝床榻这边走来。 ---------------------------------------------------------------------------- 魏驰番外加更篇(3) 接风宫宴结束后,魏驰故意慢着步子,走在质子队伍的后面。 他目光紧紧跟随着前面的那个人。 手中的触感犹存,他不停地回想箭艺比试时的场景。 个头虽比两年前的柒娘又高佻了许多,可骨架子却是几乎无差。 虽然岁峥是个男子打扮,可在靠近他时,却能感受到那股女儿家才有的软香气。 魏驰愈发地笃定,眼前的岁峥就是他的柒娘。 眼见着那个人儿放慢脚步,不漏声色地等着他,魏驰那颗苦涩已久的心,终于流出点甜滋滋的喜悦来。 她在故意等他。 本以为她又跟以前一样没良心,没想到这次竟然来主动同自己道谢。 当她开口问那个南晋人是谁是时,魏驰有那么一瞬想说出岁和这个名字。 但,魏驰还是忍住了。 模糊不清的一句话,点到为止的装可怜,反倒会事半功倍。 第242章 阴招 卧房外,似有打斗的声音,想来也是于世被秦顾的人拦在了外面。 情急之下,我拔掉木槿束发的簪子,扯掉木槿肩头的衣衫。 木槿香肩半露,如瀑青丝瞬间散落垂肩 赶在秦顾撩开纱帐前,我将木槿按在床榻之上。 被子下面,木槿在下,我在上,暧昧的姿势暗示性极强。 重重纱帐被人从外面猛然撩起。 “呦......” 秦顾掀起帐帘,哼笑了一声:“本王这是打扰岁世子的好事了啊。” 我将被子裹紧,动作亲昵地将木槿搂进怀里,背对着秦顾坐起。 我声色俱厉地同他道:“纵使这是北臻国的地盘,也该讲究礼教廉耻的,十殿下这般贸然闯入他人卧房,实在是鲁莽无礼,让人不齿。” 然而,秦顾却充耳不闻。 他一屁股坐在我旁边,嗔笑地瞧了我一眼后,动作轻浮地用手指勾住木槿的下巴尖,将木槿的脸转向他。 “啧啧啧,岁世子看来是真饿了,岁世子这等颜色的人,竟.......你玩这女婢,还不如......” 秦顾凑到我耳边,邪笑道:“跟本王玩呢。” 我严声厉色道:“还请十殿下先出去,待在下穿衣正冠后,再出去以礼相待。” 秦顾仍不理会,反而朝我怀中的木槿凑近,言语轻浮问她:“你家世子的那宝贝如何,能满足你吗?” 木槿羞愧不已,低头将脸埋在我的怀里。 我强压心中的火气,耐着性子再次警告秦顾。 “请十殿下......出去。” “想让本王出去可以,除非......” 秦顾憋着坏笑:“岁世子答应,今晚陪本王睡,让本王也瞧瞧你的宝贝。” 我一个小国来的世子,在人家地盘,能把他怎样。 打也打不起,惹也惹不起。 明的不敢来,只能来阴的。 先服软把秦顾糊弄出去再说。 “好。” “哇哦!”,秦顾贴在我耳边笑道:“甚是期待。” 待秦顾离开卧房时,我和木槿身子都紧张得瘫软了。 紧忙穿好衣衫,披上外袍,我衣冠整齐地来到花厅。 此时,秦顾已经坐在炭火炉前,自己坐在那儿吃起了我们的那锅汤。 “几个人,就吃这一锅破汤,你这世子当得可真寒酸。” 秦顾一边吃一边嫌弃,鸡骨头吐了一炉子。 “这一锅破汤有什么好喝的。” “破汤,十殿下自己一个人还喝了大半锅?” 说话间,我示意锦鲤去拿壶酒来。 然后又趁着秦顾不注意,将从南晋带了的一包泻药全都倒在了酒里。 其实,除了泻药,我这屋子里还备了好多其它的药,一大半都不是什么正经的好药。 北臻的人惹不起,既然要寄人篱下,就会过看人眼色的日子。 我这人又不是那种能受得了委屈的,有什么仇,什么怨,不报难受。 所以,来的路上便备了些不光明的东西,专门用来玩阴招的。 我亲自将酒壶拿过去,给秦顾倒了盏酒。 “十殿下,光喝汤吃肉多无趣,这是我们南晋上好的青梅酒,要不要尝尝。” 秦顾毫无防备之心,伸手接过,痛快饮下。 一杯喝完,说好喝,又要了一杯。 没多会儿,一壶下了泻药的酒,就都被他喝光。 我突然明白,为何秦顾在战场上打不过魏驰了。 确实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啊,光有气魄和胆识,但是没什么心眼子。 就秦顾这点城府,被魏驰卖了,估计都在帮魏驰数钱呢。 心里登时有点了谱。 这个秦顾,好对付,以后顺毛哄便是了。 秦顾半眯着眸眼觑着我道:“岁世子这么看着我作甚,怪怪的?” 我打哈哈地赔笑,当即换了话锋:“不知十殿下来是为何事?” 将筷子往锅里随手一扔,秦顾伸手到我袍袖里摸了条帕子出来,擦了擦油乎乎的嘴猴,他道:“在这洛安城,本王想干嘛就干嘛,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何需理由?” 我仍保持着低姿态,脸上的笑比方才还要谄媚。 “十殿下说得极是。” 就在此时,屋外进来一名北臻的侍卫。 “启禀十殿下,酒宴都备好了。” 秦顾手臂重重地搭在我肩头上,凑近说话时青梅酒的香气混着鸡汤的味儿全都扑我脸上了。 哎呀。 单独闻都挺好闻,怎么混在一起,就那么恶心。 我抿唇屏息,但脸上谄媚的笑却未减半分。 秦顾勾着我往屋外走:“走,今日陪本王不醉不休。” 言语间,他又抬起另一只手臂,搭在了于世的肩头上。 “于侯爷也一起,昔日战沙场,今日你我战酒场,不把你喝趴下,我秦顾明日就倒立着去上朝。” 倒立去上朝? 还怪想见识一下的。 少年意气,于世语气轻佻也撂了句狠话。 “天寒地冻,劝十殿下早早命人备好护手物件,免得冻伤了手,以后没法拿剑提刀。” 秦顾脸上虽挂着笑,却带着一股狠劲:“嚣张!” 于世回他:“彼此彼此。” 本以为秦顾是要把我和于世拉到他的王府吃酒,没想到酒宴竟然设在位于巷头那个四进门的宅院里,也就是魏驰住的那座番馆。 战神加一国太子的待遇,果然不一样。 魏驰这个宅子,大得嘞。 一个能顶我那个院子四个,屋子里还有地龙,都不用烧炭火。 话说回来,秦顾放着自己的王府不用,非跑到魏驰的院子里设宴,招呼其他诸国的质子来吃酒,摆明了就是仗势欺人,故意来闹挺恶心魏驰的。 是啊,在北臻的地盘,他秦顾想做什么,除了秦昊苍可以说个不字,谁能说什么。 往后的日子还长,总不能刚到洛安就跟秦顾对着干,换成我,这口气也得忍着。 “恭迎十殿下。” 长生公公捧着拂尘,碎步跑过来接待秦顾。 在瞧见我和于世时,亦是有礼颔首招呼了一声。 随后,又同秦顾慢声细语地说:“正厅内已按十殿下的人所说,都布置好了。只是......,十殿下来得突然,我们太子殿下刚入住这番馆,这美酒和吃食着实来不及准备。” “用不着担心,身为东道主,本王岂会空手而来。” 言毕,秦顾同身后的手下打了个指响,便大跨步地进了正厅。 正厅之内,诸国质子早已坐在空空如也的矮桌上。 目光环视了一周,魏驰并不在列。 秦顾径直走向主位坐下,我和于世邻桌而坐。 没多久,正厅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紧接着,拎着食盒、捧着双龙耳暖锅的侍女和太监们鱼贯而入,在诸国质子的桌上摆下了一道又一道的下酒菜和暖胃汤。 那阵仗堪比宫宴。 本以为排场会到此为止,没想到秦顾又用力拍了拍手。 察言观色的手下领命,出去后没多久,又带了一群莺莺燕燕进来。 “十殿下,怎么回到洛安城,这才想起人家呀。” “可不是吗,姐妹们可都想死十殿下了。” 婀娜多姿的青楼姐姐们一进来,打头的那两位便脱掉外面的棉质斗篷,摇着团扇,扭着屁股,走到秦顾身旁,跟软骨蛇一般,倚着他坐了下去。 跟在后面的青楼美女们,也陆续走到我们这些质子身旁落座。 大冬天的,各个穿得都是薄纱罗裙,婀娜身姿和香艳之色欲盖弥彰。 秦顾面色不悦地看向长生公公。 “魏太子为何不出来迎客,难不成还要本王去请他不成?” ------------------------------------------------------------------------- 魏驰番外篇(4) 宫门外,马车旁。 魏驰与长生公公一前一后站着,视线一致地看着南晋世子岁峥在于世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瞧见主子满目忧伤又落寞的模样,长生公公低声问。 “既已确定岁世子便是岁和公主,殿下接下来如何打算?” 魏驰仍瞧着那辆马车,缓声道:“既能再次重逢,那便是上天给的机会,送到嘴边的猎物,岂有不吃之理?” 长生公公清秀的眸眼笑成了月牙,似乎很替魏驰开心似的。 “奴才也觉得,殿下与岁和公主是有缘之人,乃天作之合。” 魏驰偏头瞧了长生公公一眼,甚是满意地笑道:“难得,你竟然不骂她没良心、蛇蝎心肠了。” 长生公公不好意思地挠首。 “之前还不是看殿下想岁和公主想得苦,奴才心疼殿下,替殿下不平不是。” 见那辆马车逐渐融于夜色,魏驰收回视线,转身也上了车。 玄掣驾着马,按照魏驰的命令,不紧不慢地跟在岁峥的那辆马车后面。 车内,长生公公又问:“这岁和公主同于世是被南晋君王赐了婚的,怕是得用些手段才能将人抢来了,不知殿下想怎么个抢法?” “抢?” 魏驰念叨了一遍这个字,随即面色凝重地摇头。 “她那个倔性子,像以前一样硬来,定是行不通。硬抢得来的只会是暂时的,心甘情愿的才会......长长久久。” 魏驰掀起车帘,探头朝车窗外瞧了一眼。 他声色沉冷道:“更何况,这里是北臻,不比东魏。要低调行事为妙,免得给她招来祸事。” 魏驰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神色担忧。 “且,不仅要低调,还得想法子帮她藏住身份才行。” 说到此处,长生公公似乎想到了什么。 端起热好的茶壶给魏驰倒了杯茶,随即道::“奴才在来洛安城的路上,便瞧着北臻的十皇子秦顾,有时瞧岁和公主的眼神就有点不对劲,总是坐在远处打量。” “要说这十皇子性子乖张疯癫,做事总是出人意料,搞不好就喜欢柔美男子这一卦,奴才估摸着啊,以后岁和公主那里是安生不了了。” 魏驰闻言,对此却并不担心。 “柒娘聪明又有身手,秦顾光有胆识,心机城府终是差了些,折腾来折腾去,只要柒娘不愿意,他占不了半点便宜,更何况还有个于世在。” 魏驰俊美冷白的面上忽然浮起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来。 他道:“也不能光本宫难受着,正好让秦顾也给于世添添堵,免得于世日子过得太滋润了,看得我更恼火。” 长生公公点头赞同:“殿下所言极是。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坐山观虎斗,也不失为一份乐趣。” “长生。”,魏驰突然又低声唤道。 “奴才在。” “你说,现在,是本宫可怜,还是于世可怜?” 长生公公恭敬回道:“殿下爱而不得,徒劳等了两年,当然是殿下可怜。” 魏驰的眼神逐渐坚定,似乎拿定了什么主意。 他志在必得地笑道:“这次,慢慢来。姜太公钓鱼......” 长生公公在旁附声笑道:“愿者,上钩。” 第243章 左拥右抱 “管他是太子还是什么,来北臻当质子,就该有当质子的姿态。” 秦顾拍桌子凶道:“还不快去把你家太子殿下给请出来?” 长生公公笑意盈盈地弯身赔礼。 “不瞒十殿下,我家太子殿下今日身子不适,服了驱寒的药,现已早早躺下歇息了。” 秦顾眉头紧拧,突然侧眸看向我。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身子不适呢?” 哼笑了几声,秦顾调侃道:“魏太子该不会也跟岁世子一般,窝在床榻之上,与女子风流快活呢吧。” 其他质子们闻言同时看向我,一双双的眼里涌出的都是八卦的欲望。 我真谢谢秦顾。 是发自内心地想感谢。 这多好啊,花花公子的形象都不用我装,就立稳了。 想想看,秦顾都亲眼看到我跟婢女在床上风流了,谁还会怀疑我是个女子。 顶多就认为我是个长相女气,却喜风月之事的男子罢了。 长生公公觑了我一眼,随后面色不改地继续替魏驰说话。 “十殿下真是会说笑。真真是我家殿下今日不小心感染了风寒,怕将病气传给十殿下和诸位质子,才不出面的,还请十殿下谅解。” 听到长生公公这句话,我突然想起白日里,魏驰仅穿着一件略微单薄的长袍来寻糯团儿。 我就说嘛,穿那么少也不怕得风寒。 也不知他被门夹到的手如何了。 旁桌的于世一边不停推拒缠着他不放的青楼女子,一边同长生公公说:“劳烦长生公公转达你家太子,就说十殿下说了,今日若把他喝趴下,明日他就倒立而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秦顾没好脸子地瞪了于世一眼,又同长生公公递了个凶狠的眼色:“少他妈在这儿废话,快去。” 无奈之下,长生公公只好退下去了后院。 没多久,魏驰姿态清雅地踱步而来,冲着秦顾微微颔首招呼了一下,便在我对面的席位落坐。 灯火通明的正厅内,我看向他。 他面颊微微泛红,神情疲惫,确实是染了病气的样子。 不过,那几分病弱的美感,倒是怪惹人怜的。 余光里,秦顾同身旁的青楼女子递了眼神。 青楼女子乖顺地起身,走到魏驰身旁坐下。 “早就听闻魏太子殿下生得俊美,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那青楼女子像条蛇似的,说话间,便软趴趴地往魏驰的身上靠,双手搭在魏驰的手臂上,作势用去摸魏驰的手。 “滚!”,魏驰沉声警告。 我心里不由地替那女子着急。 魏驰一般让滚的时候,最好马上滚。 偏偏那位青楼女子没什么眼色,身体扭动,故意用宝宝粮仓往魏驰手臂上蹭,柔夷素手不安分地摸魏驰的手。 魏驰周身气场陡变,反手掐住那青楼女子的脖子,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其按在案桌上。 然后,言简意赅,平静沉冷地又说了一个字:“滚!” 那青楼女子被吓得面色惨白,委屈至极地跑回了秦顾的身旁。 秦顾将那女子搂进怀里,检查美人的脖子,一副怜惜疼爱的样子。 “又不是打仗,魏太子未免太过狠心了些,对个小美人竟也舍得下这么狠的手。” 魏驰跟座冰山似的,坐在那里垂眸不言。 于世见状,有样学样,直接从腰间拔出匕首,抵在了他身旁那女子的手上。 他笑着吓唬人家姑娘道:“姑娘要是也不滚,这手就别要了吧。” 一个个的都装什么正人君子呢,放着美人不宠,简直暴殄天物,正好借我来装装男人。 我冲着于世身旁的那女子招手。 “来来来,小美人儿,快到本世子这里来。” 我左拥右抱。 一个给我喂菜,一个给我喂酒,都不用自己动手,好不快活。 我忽然想,养面首的快乐便是如此吧? 灼热又犀利的视线从对面看来,我仰起下巴,神色倨傲地回视魏驰。 端着男子的架势,语气不悦道:“魏太子为何用这种眼神瞧在下,难不成魏太子清心寡欲,大家就都得陪着你当和尚?” 魏驰唇线浅勾,似笑非笑,略带嘲讽的眼神十分地耐人寻味,看得我没由来的心虚。 我索性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同身旁的两位青楼姐姐们有说有笑,时不时再上手捏捏脸蛋儿调戏一番,当着众人的面,装起风流浪荡的公子来。 于世坐在一旁,跟看戏似的,自顾自地乐得开心。 其它诸国的质子们见我这样,也都跟着放开了,搂着身旁的女子吃起酒来。 秦顾打量了魏驰几眼后,懒声开口道:“魏太子这副德行,看起来还真是感了风寒,露个脸就行了,现在可以给本王滚回去休息了,免得在这里板着个脸,扫兴!” 魏驰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本宫倒是很想看到十殿下倒立上朝的模样,喝倒十殿下,本宫再回去休息也不迟。” “有意思!”,秦顾忽然说,“早就听闻,魏太子和于侯私下不合,看彼此都不顺眼,常常在军营里刀戈相向。可本王却发现,你二人他妈的,每次在跟本王交锋打仗时,倒是同心协力,默契得很啊。” 秦顾同手下又打了个指响,扬声道:“上酒来,今日本王就要一对二,本王若是先喝趴下了,明日就倒立着去上朝。” 旁边的手下低声提醒秦顾。 “十殿下,那若是两位质子先喝醉了呢?也不能光殿下自己受罚吧。” 我和于世看向彼此,相视一笑。 好在这秦顾身旁有个脑子清醒的,还知道提醒下。 秦顾听了后,神色困惑,目光在魏驰和于世之间来回打量,似乎在犯愁怎么罚他二人。 可他看来看去的,最后却将目光嗖地一下,定在了我的脸上。 只见秦顾拿酒盏的手,翘起小拇指指向我。 “???” 我很是不解,魏驰和于世跟他拼酒,指我作甚? 秦顾坏笑道:“若是本王赢了,就罚岁世子明日给本王当马骑,从质子的番馆骑到宫门,送本王去上朝。” 想起我给他下的那包泻药,我点头点得爽快。 “愿意奉陪。” 第244章 可一个祸害 秦顾跃跃欲试正要开喝,魏驰那边突然慢声慢语地开了口。 “比酒量的是我们三人,为何受罚的是岁世子?” 秦顾单手搭在撑起的膝盖上,端着专横跋扈的架子,一脸傲慢地瞧着魏驰。 “本王乐意,你管得着吗?” “再说,岁世子和于侯都没说个不字,你管哪门子闲事,罚的又不是你。” 魏驰视线陡转,鹰锐犀利的目光在我和于世之间往返。 须臾,他垂眸摆弄起手中的酒盏,语调闲适道:“本宫住的这个宅院过大,带的侍从又过少,庭院里的积雪残叶暂时无人打理。若是本宫今夜赢了十殿下和于侯,除了十殿下受罚倒立去上朝外,就罚岁世子......” 魏驰倏地抬起眸眼,看着我一侧唇角斜勾:“每日到本宫这院子里做扫洒,为期一个月。” “......” 好家伙,都可着我一个人来祸害是吧。 没等我先炸呢,一旁的于世先拍桌子炸了。 “同你们二人比酒量的是我于世,魏太子扯无关之人进来受罚是何意,你这破院子,要扫洒我来,两个月都行。” 魏驰跟个狐狸似的,侧眸看向于世,好像洞察到了什么似的,笑得邪魅又得意。 “为何十殿下可以将岁世子拉进来,代你我二人受罚,轮到本宫却办不得了?” “还是说,于侯爷有自信和把握能赢十殿下,却没把握赢了本宫?” 于世唇齿张张合合,被魏驰顶得哑口无言。 魏驰铁定是在怀疑什么,于世再跟他争辩下去,保不齐秦顾这呆子都要听出什么了。 若是一会儿泻药发作,我就不好忽悠过关了。 我伸手扯了扯于世的衣角,摇头示意。 于世按下火气,最后只能冲着魏驰发狠道:“等着,今晚本侯非把你喝趴下不成。” 秦顾在旁乐得直拍大腿。 “有趣,有意思!” “本王真是好久没这么快活了,上酒,开比!” 其他质子们怀搂着美人,品着佳肴,喝着美酒,反正溅血又溅不到他们身上,又有热闹看,自是乐得自在。 凤箫鸾管,鼓乐齐鸣,曼妙的舞女在宴席中央踏着乐点跳起了舞。 这一边,魏驰、于世和秦顾的面前则摆了十杯倒得满满的酒盏。 秦顾花样喝酒,让青楼女子叼着酒盏喂,或将酒盏塞到在诱人的浅窝处,自己凑上前去喝,或者双盏齐灌...... 总之,就属他玩得最花儿。 极具表演性的喝酒姿势,惹得在场所有质子都将注意力落在秦顾的身上,时不时拍手叫好。 别人越注意他,秦顾似乎就越兴奋,好像十分享受这种备受瞩目的感觉。 一轮十盏喝光后,喝到了第二轮。 这时,秦顾突然神情不对了起来。 他偏了偏头,手中的酒盏滑落,酒水飞溅在身旁青楼女子的衣衫上。 手捂着肚子,秦顾紧抿着唇,面色通红,憋忍得十分痛苦。 “等下,容本王去......方便下。” 动作幅度不敢太大,秦顾弓着腰起身,双手捂着肚子,在属下的搀扶下,由长生公公引领,匆匆要赶去如厕。 “快点......” “不行......” 临出正厅时,秦顾没能憋住。 噗的一声,如黄河奔腾一泻千里,巨响从衣袍下迸出来,连带着一股熏天的臭气传来。 “我操你......” 秦顾也顾不得太多了,将身边的属下拖到身前。 “他妈的,愣着做什么,背本王......” ...... 正厅里的气味儿放了好久才散。 歌舞继续,其他质子们悠闲自在地继续饮酒闲聊,等着秦顾回场。 只是秦顾这一走,迟迟不回。 西周和南疆的两位质子酒后乱性,先后牵着美人儿出去,不知跑到哪个角落里快活去了。 魏驰和于世脊背笔直地坐在那里等着秦顾。 于世自知秦顾是回不来了,便双手抱胸,虎视眈眈地盯着魏驰。 我知道,他是在闷着那股劲儿,一会好跟魏驰一较高下,免得我受罚来给魏驰扫院子。 等了半炷香的时间,秦顾的手下来传话。 “十殿下说了,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今日他身子不适,这酒喝不了了,让各位质子自便。” “但我们十殿下也说了,愿赌服输,明日若身子若能好些,就倒立着去上朝。” 待秦顾的手下离开后,其他的质子相继离席,请来的青楼女子也悉数被老鸨招手带走。 正厅内,登时便只剩下我和魏驰,还有于世三人。 酒一壶接一壶的喝,没多久,席榻上便摆了若干个空坛子。 要说魏驰和于世两人的喝酒风格也很不同。 于世身上多少带了些痞气,喝口酒都跟要干仗似的,姿势阵势都十分地张扬且夸张,比那个秦顾好点,但是不多。 而魏驰喝酒跟喝茶似的,慢慢悠悠,斯斯文文,端的是他一如既往的文雅孤傲之态。 就好像一静一动,一冷一热。 我坐在一旁,单手撑着太阳穴,就这么静静地瞧着。 虽未喝酒,却不知为何,好像也被浓重的酒气给熏得醉了。 视线总是会不经意地多在魏驰的脸上停留一会儿。 不过话说回来,在魏驰身边当柒娘那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见魏驰喝这么多的酒。 他今日本就得了风寒,似在发烧,这几坛子酒喝下去后,脸红得快赶螃蟹了。 目光落在他拿酒盏的手上,白日里被门夹的那几根手指,淤青红肿,甚为明显。 也不知有没有涂活血化瘀的药膏。 长生公公安顿好秦顾后赶来,刚跨进正厅,见魏驰和于世两人赛着伴儿地喝酒,急匆匆地赶过来劝阻。 “殿下,这酒可不是这种喝法啊,当心喝坏身子。” 此时的魏驰已经有了九分的醉意。 他醉眼迷离,强撑着微微摇晃的身子,坐在那里死死地盯着于世,继续一杯一杯地喝着。 可即使这种状态下,他脊背笔直,坐姿仍然十分端庄。 长生公公劝道:“殿下啊,可不能这么喝下去了。” 魏驰摇头,说话舌头都有点捋不直了,含含糊糊的,勉强能听清。 “不行,我......必须得......有一样,能赢得过他于世才是。” 转眼再看于世,躺在地上,举着酒壶往嘴里灌。 于世喝多后就一个特点,喜欢笑。 你说什么他都觉得好笑。 听了魏驰的话,于世现在就躺在那里笑个不停,“赢我?做,梦!” 可是笑着笑着,于世就没了动静。 酒壶倒在地上,酒液流了出来。 第245章 偷吻 “于世,醒醒。” 我将于世扶起抱在怀里,不停轻声叫他,“醒醒,回家再睡。” 于世打了个酒嗝,迷迷糊糊地摇头摆手:“还是扫院子吧,咱俩一起扫。” 说完,人便昏睡了过去。 魏驰那边也扔掉了手中的酒壶,双手搭在案桌上,强撑着摇摇晃晃的身子站起,碰得案桌上杯盏餐盘叮当作响。 他眼睛湿红地看向我,眸眼里似乎仅存最后几丝清明。 “本宫......赢了。” 魏驰脚步虚浮地朝我走来,就像两年前分别的那个仲秋之夜。 迈了几步,险些被案桌绊倒,好在长生公公及时将他扶住。 “殿下快回屋歇息吧,您这可还烧着呢。” 魏驰却推开长生公公,踉跄走到我和于世身前,居高临下地垂眸凝视着我。 他唇角勾着苦笑,眼角却是晶莹一滴泪。 唇瓣轻颤,魏驰声音含糊沙哑地自言自语道:“可赢了,又如何?最重要的,却败给了他。” 他收回视线,在长生公公左拥右护下,缓缓朝门踉跄而去,同时,声调抑扬顿挫地,不停低吟着那几句诗。 “天上月,遥见似一团银。” “夜久更阑风渐紧,与奴吹散月边云。” “照见负心人。” 一声声,一句句,化成一缕缕裹挟着悲伤的风,拂去我那段记忆的浮尘。 两年前魏驰头破血流,苦苦挣扎挽留我的场景再次清晰起来。 心痛如刀绞,我抱着昏睡的于世,坐在原处不敢看向魏驰。 只能闭上双眼,强挨着那一句句落在心头的审判。 “长生公公。” 适时,秦顾的手下又急匆匆跑过来,“公公,我家十殿下,这......又拉裤子里了,麻烦再给烧锅水,再找身干净的衣服,要不,真没法儿回王府呀。” 长生公公无奈,嘀咕了一句, “这玄掣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转头,他冲我恭敬行礼道:“岁世子,不知可否劳烦您先将我家殿下送回房中?” 我看向怀中的于世,有些纠结犹豫。 好在魏驰对长生挥手道:“本宫自己可以,你去......” “公公,麻烦您快点吧,我们家殿下若是发起火来,这魏太子今晚也甭想休息好。” 秦顾的手下在旁催得急。 长生公公无奈,只好捧着拂尘,跑着碎步,跟着秦顾的手下去了。 魏驰晃着身子,脚步凌乱地朝正厅门外继续走去,却在抬脚跨门槛时,嘭地卡倒在了地上。 他就这样一只脚搭在门槛上,身子平躺在了门外的廊庑之下。 屋外天寒地冻,这么躺下去可还了得。 我紧忙将于世放在席榻上,把外袍盖在他的身上,紧步跑过去,轻轻推了推魏驰。 “魏太子,醒醒,外头寒凉,不能睡在此处。” 魏驰醉得一塌糊涂,任我怎么推都没有反应,嘴里断断续续地一直念着“照见负心人”那句话。 叹了口气,我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将魏驰扶起,将他的手搭在我的肩头,我搂住他的腰背,顺着抄手游廊,搀着他朝后院而去。 魏驰醉醺醺的,脚步不稳,半个身子都压在我的肩膀上,沉得我每步都走得甚是吃力。 且他发烧烧得厉害,连喷洒在我侧颈上的气息都烫的。 真不知喝这么多酒,会不会把他给喝走了。 魏驰的卧房内,我将他扶到软榻上,熟练地替他褪去衣袍,盖好被子。 见旁边有水盆和巾帕,便将巾帕用水浸湿,微微拧干,敷在了魏驰的额头上。 然而,魏驰还是一如既往地警惕,湿凉之意登时就惊醒了他。 他猝然握住我的手腕,然而他今日实在喝了太多的酒,即使睁开眼瞧着我,眸眼亦是松弛无力,目光毫无威慑之礼。 我坐在榻边,怔怔然地看他。 明知该躲避,却不知为何,我静静地坐着不动,任由那只修长却泛着淤青的手抚上我的脸庞。 手指颤颤巍巍地探向我的眸,指尖若即若离,隔空勾着我眉眼的轮廓。 “柒娘......” 魏驰一声含糊的呢喃,听得我登时便乱了心神。 紧忙起身,欲要逃离。 魏驰却死死地抓住我的手不放,近乎哀求道:“别走。” 就像是在做梦似的,魏驰呓语道:“既回来了,为何又要走?” “别走。” 大手摩挲着我的手腕,魏驰面颊通红,眸眼湿红又迷离地望了我半晌,双眼慢慢紧阖,在眉间蹙成了一个川字。 “本王把信都烧了......” “糯团儿它也想你......” “莲子太苦......” “你送的狼牙......本是舍不得的......可......” “是你先不要本王的......” 映着烛火的泪水顺着他眼角滑落,洇湿了耳边的枕头。 明明都是东宫太子了,却又自称“本王”,说的话也连不成句,看样子是困在了梦魇里。 手腕处,魏驰抓我抓得紧,滚烫的体温隔着肌肤渗透,烫得我心头都跟着嘶啦啦地疼。 时隔两年的近身接触,我的心也跳得出奇地厉害。 见他并不清醒,我忍不住动了欲念。 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俯身凑到他脸旁细细端祥他的样子。 仲秋那晚,额角磕破的伤竟然留下了一个细小的疤痕,只是并不起眼,除非近距离瞧。 可即使有伤疤,魏驰还是一如既往地俊美绝伦,就连睡觉时的样子都是好看的。 有那么一瞬我忍不住想偷偷亲他一下,却又顾及自己已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迟迟不敢动作。 看着那微微张启的唇,我发了片刻的呆后,最终还是忍下欲望,伸手用指腹揉开魏驰眉间的川字。 也不知为何,魏驰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好像不甘就此睡下一般,抬手就势将我揽入他的怀里,然后捧着我的脸,覆唇而上。 明明知道该将他推开的,我却任由魏驰吻了上来。 轻柔而短暂的触碰甚是要命。 心神被他勾得混沌成一团,仅存的几丝理性也乱成了麻。 鬼使神差地,我轻轻回吻。 我含住魏驰的下唇,他含住我上唇,彼此轻轻碾磨一下,再缓缓松开,旋即我又含住他的上唇,而他则温柔地吮吸我的下唇......如此反复。 浓重的酒气和灼热的气息灌入口腔,气息紧紧纠缠。 暧昧清浅的水渍声在屋内回荡,缱绻悱恻,让人甘之如饴。 然,魏驰终在亲吻中沉沉睡去。 也不知他是烧得迷糊,还是醉得一塌糊涂,刚刚好像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梦。 只有我趴在他身上,气息紊乱地瞧着他,瞧着那泛着水光的唇,忍不住俯首吻了吻他的眼睛、鼻尖。 最后,长长一吻落在他温软的唇上。 第246章 苦命公主 刚扛完魏驰,我又回来背于世。 早几年,我背于世没什么负担。 这几年,于世越长越高,越长越壮。 现在背着他走了几步路,我就感觉跟背了两袋谷子似的,压得我腰都快要断了,幽暗的番馆巷子硬是走出了几里地的感觉。 好在我有习武的底子,若是换了一般的女子,恐怕是要将于世给拖着回去了。 我一边负重拖着步子,一边寻思。 我这个公主怎么就当得这么寒碜? 哪国的公主像我这样,银子不够花,面首没养着,想睡的男人睡不了,山珍海味更是吃不起,见到点金银珠宝脚就挪不动道,千里迢迢来到北臻女扮男装不说,时不时还得干点苦力活儿。 这仔细一算计,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眼看着就要到家门口了,只听于世“哕”的一声,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呼啦啦啦地吐了我一身。 “......” 我顿住脚步,闭眼抿唇,强压着胃里翻腾的江河湖海。 生无可恋,便是如此时。。 若不是看在多年同生共死的份儿上,我早就给于世撇地下去了。 可能怎么办,谁让他是至亲之人呢,吐我这个公主的脸上,我不也得饶他一条命吗? 思来想去,我这个公主当得还是太窝囊,不够心狠手辣! 回到院子里,将于世送到了他住的那间东厢房 叫来锦鲤帮他把靴子和外衫脱下,又命木槿和流苏端来热水,一起给于世擦拭了一番。 屋内烧着炭火,门窗需要微敞以通风换气。 于世醉得不省人事,但怕夜里寒风太大,炭火熄了也不知,再冷到他,便又给他的被窝里塞了汤婆子。 留下锦鲤在耳房照应,我这才安心退出去打理自己。 热气氤氲的浴桶内,我摸着自己的双唇,脑子不受控制地回想着刚刚我与魏驰亲吻的场面。 胸口跟揣了个小鼓似的,咚咚地跳得厉害。 怎么就没忍住呢? 想着想着,我又后怕起来。 万一当时魏驰不是在做梦呢,我亲他,岂不是暴露了身份? 可很快我又推翻了自己的担心。 魏驰都醉成那个样子了,还烧得滚烫,应该是做梦梦糊涂了吧。 以他以前的性子,若是真认出我来,岂会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 我攥着自己的手腕,打量琢磨着。 光凭手腕的粗细,魏驰也无法确认我就是谁。 若论眼神...... 都姓岁,一家人眉眼相似,神态相近,也是可以解释的。 一番推理自辩后,自认为这些日子并未露出什么明显的破绽,便安心了许多。 但一时冲动偷了一点腥,害得我辗转反侧,一宿都没睡着,始终在琢磨魏驰的事。 到了鸡鸣之时,我才堪堪入了梦。 可刚眯着没一会儿,北臻的宫里便来了人。 大早上,天刚蒙蒙亮,我们八个质子就都被叫到了巷子里,齐刷刷地站了两排,听着宫里太监宣读圣旨。 我顶着黑眼圈,强打着精神听。 没什么内容,就是北臻君上秦昊苍那个老家伙,担心我们几个质子会闲出病来,没事搞事,想要给我们找点活儿干,集中看管。 美其名曰每日去文津阁里博览群书、修身养性,实则就是去帮那里的守藏史......抄书! 活儿从明日开始干,每个月还给月俸,另外还有十五天的休沐日。 总的来说,秦昊苍还没丧尽天良。 待宫里的公公乘着马车离去,质子们也纷纷散开。 我哈气连天地也要回去补个觉,却被魏驰给叫住了。 他嗓音沙哑,鼻音也有点重,显然是风寒严重了。 昨晚喝得酩汀大醉,不严重才怪呢。 双手负在身后,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冷着面色说:“于世昨夜输了,岁世子是不是也该替他受罚了?” 本公主困得要命,魏驰还要让我去给他扫院子? 我现在是岁峥世子,又不是以前睿王府里的那个柒娘? 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都得是别人上杆子给本公主扫院子! 可这话,我又没法说出来跟他叫板。 我转身看他,颓丧着一张脸地同魏驰道:“十殿下今日不也没倒立去上朝吗?他什么时候兑现承诺,在下便何时开始去给魏太子扫院子。” 魏驰语气遗憾道:“如此......那便罢了。本宫本想着,今日看岁世子的态度,将东魏的茶引和盐引也给南晋商人匀出些份额来,眼下看来,倒是本宫自作多情了。” 茶引、盐引? 这么大的便宜不要,那就是秦顾啊! 我紧步朝魏驰的院门走去,同一旁的长生公公问道:“不是扫院子吗,扫帚呢?” ...... 久无人住的番馆,角角落落的都是积雪和落叶,打扫起来费时又费力。 我将前、中、后三个庭院都扫干净后,又将落叶和积雪都堆在了花园里,留着明年开春当花肥。 大冷天的,我一个人干到最后,都累得出了一身热汗来。 除了糯团儿总是在我脚边瞎捣乱外,魏驰那家伙,我扫到哪个院子,就跟到哪个院子。 他踱着步子在廊庑下远远地瞧着我,就跟地主家的监工头似的,好像很怕我偷懒似的。 不过,魏驰向来是有这种习惯的。 对于刚接触且警惕之人,他总是会一声不吭地在旁静静观察对方。 就跟我刚刚进睿王府当女婢时一样,魏驰盯着我观察了许久。 这院子扫着扫着,心里又开始担心。 昨晚的事,魏驰应该不会记得吧? 我偷偷睨了他几眼,看魏驰的眼神和态度又不像记得的。 也对,昨晚喝了那么多酒,还发着烧,想来也是迷迷糊糊,似梦非醒的。 要是我喝那么多酒,第二日醒来定是什么都不记得的。 更何况,他既然未认出我来,若是记得昨晚被一个男人亲,今早岂会叫我来扫院子,还不恶心地躲得远远的。 院子扫了快一个时辰,嗓间的那种紧绷感也渐渐减弱。 早上出门前吃的那粒药丸,想是药效就要过了。 我转身背对着魏驰,从衣袖里掏出药瓶,倒出一粒,迅速塞进了嘴里。 含了一会儿,嗓间的那种紧绷感再次强烈起来。 我站在院子中央,看向魏驰高声道:“魏太子,这院子都扫完了,在下今日就告辞了。” 本要提着扫帚走的,魏驰却冷幽幽地叫住了我。 第247章 太极茶 “岁世子辛辛苦苦帮在下扫院子,岂有连杯茶都不给喝,就将人送走的道理。” 言语间,魏驰笑意清浅地从廊庑下朝我款款而来。 “尽管岁世子是因于世赌酒败给了本宫,才在此替他受罚受累,但本宫的待客之礼,还是要有的。” “......” 我正犹豫该如何婉拒,却见魏驰适时抬起昨日被我夹伤的手,攥成虚拳,挡在唇边轻咳了几声。 几条夹痕,紫色淤青似乎比昨日还重了些。 我愧疚地问道:“魏太子的手可有涂过药?” 魏驰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淡笑道:“昨日涂了,但是今日未来得及涂。若无急事,岁世子不妨喝杯暖茶再走,顺便......帮本宫的手涂涂药膏如何?” 魏驰谦和有礼地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想到魏驰的手毕竟是我给夹伤的,给涂下药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我便松了口。 “盛情难却,那就再打扰魏太子片刻,讨杯东魏的好茶来喝喝。” 书房。 长生公公早已在矮榻旁候着了。 矮榻上的小茶桌上已摆好了各式各样的茶点,燃着炭火的茶炉上茶壶里的水也煮得正沸,咕嘟咕嘟的热气蒸腾而出,却没有预想的茶香四溢。 长生公公领命退下,我同魏驰面对面地坐在案桌前。” 只是,我有些不懂。 茶都没煮好呢,魏驰把长生公公打发走,那谁来煮茶? 魏驰平日里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煮茶这种事,之前我不在,便都是由长生公公做的,魏驰哪知如何煮茶。 再看案桌上的几样茶点,都是我以前在睿王府里最爱吃的和最不爱吃的,摆盘摆得还挺泾渭分明的。 嘶.......感觉有些微妙且怪异,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哪里不对劲。 只能且行且看。 说不定魏驰就学会了煮茶呢,也说不定茶点摆放也只是个巧合呢。 我干脆看不动。 眼睁睁地看着魏驰连茶饼都没敲碎,就直接投到茶壶里煮。 “......” 我暗自沉了口气。 面色如常地盯着那煮得正沸的茶壶,并默默地提醒着自己。 岁和,你现在不是睿王府的女婢了,不是那个伺候人的柒娘了。 这茶怎么煮,煮得好与不好,都与你无关。 “这些都是从东魏带来的特产,已验过毒,岁世子尽管放心尝。” 魏驰将我从前最爱吃的干杏脯推到我的面前,随即捡了个当面吃给我看,以示无毒。 我颔首浅笑:“魏太子倒也不必如此。” 目光落在魏驰的双唇上,我不由想起昨晚的事。 试探地开口问他:“魏太子昨夜亦是喝得酩汀大醉,可记得离开正厅时,摔了好大一个跤?” 魏驰蹙着眉头回想了下,随后摇头。 “不太记得,本宫只记得,喝到最后,是于世先倒下的。” “之后的事呢?”我又问。 魏驰看着我,眼神玩味,声音慵懒疏漫道:“本宫.......莫不是该记得什么?” 我摇头笑着打哈哈. “那倒没有,酒后失态之事,不记得反而更好。” 魏驰唇角勾笑:“岁世子不妨具体说说。” “魏太子,真的一点都不记得?” “岁世子说说看,或许,本宫能想起点什么呢。” 他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紧忙换了个话题:“魏太子的手该涂药了,不知药膏在何处?” 魏驰起身取来药膏,主动将手伸向我。 碍于茶桌上摆着一盘盘茶点,我便只能伸出左手拖着魏驰的手,低头小心翼翼地给他的手指涂药。 虽然没有抬头看,可我能感知到头顶的那道目光。 魏驰一直在盯着我看,盯得人怪别扭的,我都怕他把我头顶盯出两个冒烟的洞来。 修长的手指微蜷,魏驰不松不紧地握了下我的手。 “岁世子的手,跟女子似的,又小又软。” 心里咯噔一下,后背涌上一股热气来。 我扯唇,尽力笑得自然。 “只怪在下身子骨小,不如魏太子等那般生得魁梧高大,遂这手骨便较其他男子生得娇小了些。” “再说,手小抓宝,手大抓草。” 将手从魏驰掌心下抽离,把药膏塞回魏驰仍悬停在半空的手里。 “魏太子,药涂好了。” 魏驰将药膏随手放到一旁,漫不经心地问我:“不知岁世子贵庚?” “十六。” 伸手拿了一块杏脯放进嘴里,吃完一个后,虽然是怀念已久的味道,我却没有伸手碰第二次。 魏驰觑了一眼,又问:“岁世子可是不喜欢这类茶点?” “还好,谈不上喜欢,但也并非不喜。” 魏驰颔首莞尔:“那岁世子自便,勿要客气。” 微微点头,我伸手去拿了个自己最不喜欢吃的,吃了一个,又故意当着魏驰的面又吃了一个。 魏驰瞧了眼那盘吃食,未再说什么,转眼看向茶壶。 水已二沸,茶壶里泛起了一层沫饽。 该舀沫饽了,留碗备用。 魏驰却视而不见,又同我闲聊了起来。 “韩王篡权执政的这些年,想来岁世子在南晋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吧?” 我眼盯着茶壶,双手蠢蠢欲动。 看着那一层浮在水面上的沫饽,心里干着急,忍不住想伸手去弄。 这该死的奴性! 明明没当多久的女婢,至于这样吗? 算了,反正煮出来喝了又不死人,眼不见心不烦。 我收回视线,回答魏驰刚刚的话。 “日子是艰难了些,但好在现在是熬过来了。” “岁世子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在本宫看来,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岁和公主和于侯。” 魏驰竟然提到了我。 站在世子岁峥的角度我点头感叹道:“确实,若非公主殿下和于侯爷,不仅是在下,恐怕南晋子民尚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魏驰倒了两盏茶,一盏推到我面前,略显歉意道:“本宫不擅茶艺,岁世子莫要见怪。” 我浅笑回他。 “煮茶这类杂事,平日里本都是婢女太监们做的,魏太子这样尊贵的身份,不擅长亦是正常。” 魏驰抿了口茶后,看着我忽而浅笑道:“曾听友人说,岁和公主的生母乃是南晋绝色美女姜绾,想必岁和公主的容貌也必然差不了。我见岁世子虽为男子,却也是绝色之人,不知与岁和公主相比,谁更胜出一筹呢?” 那夸我自己当然得往天上夸了。 我一脸谦虚道:“岁和公主生得国色天姿,见其美貌者,痴迷沉沦,三日对其念念不忘,在下的容貌与公主相比,自是不值一提。” 魏驰微微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我,眼神质疑。 “让人三日对其念念不忘者,本宫听着怎么那么像南疆一位叫夕禾的女子?” “.......” 这事儿肯定是赵书亦跟他说的。 我故作惊诧。 “哦,南疆竟也有这样的绝色女子?在下还是第一次听说。” “夕禾,岁和,不知为何,本宫总觉得两位美人好像有什么关联?” 我装傻充愣,摇头笑道:“这个在下还真不知晓。堂姐岁和公主自掌管朝政以来,一直忙于公务,在下也很难同她见上几面,更别提闲聊了。” 魏驰抿着茶,一瞬不瞬地瞧着我,含笑不语。 第248章 徐徐图之 我被他瞧得心虚,也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赶紧压一压。 就坐下来喝茶聊了几句话而已,我怎么感觉比扫院子还累,背后额头都在冒汗。 魏驰又亲自给我倒了盏茶,坐正后,他收起脸上的笑意,似乎在斟酌着什么,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桌面。 半晌,魏驰沉声开口道:“数月前,在边陲同于侯一同对抗北臻时,曾亲耳听到南晋来的人,拿着南晋君主的圣旨,给岁和公主和于侯两人赐婚......” 话说到一半,魏驰又收了口,搞得我心虚得慌。 原来当时宣读赐婚圣旨时,魏驰竟也在场。 便有一种绵密的刺痛从心口扩散,不用看也能想象到当时他会是何种表情,又会是何等心情。 换做是我,听到心悦之人与他人成婚,也定不会好受。 心中的那份愧疚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 “不知......” 魏驰目光幽深地看向我,语气也变得犹豫起来。 “不知什么?”, 我看着魏驰,等他接下来的话。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既期待又害怕魏驰接下来的话。 “不知岁和公主同于侯可是两情相悦?” 心头一沉,痛感加重,我强颜欢笑。 “这个问题魏太子问在下,着实奇怪了些。再说,婚都赐了,他二人两情相悦与否重要吗?” 魏驰垂下眸眼,不再看我,低头摆弄起茶盏来。 “那在岁世子看来,二人可算般配?” 长而密的睫羽挡住了他眼中的情绪,只能从他的言语中听出那无尽的落寞和不甘。 我淡声笑道:“听闻堂姐和于侯同生共死十余载,想来他二人的关系,也不是般配二字便可形容定义的。” 语气陡变,我直视着魏驰,问道:“不知魏太子为何对他们二人之事如此在意?” “岁世子不知吗,他们二人与我的关系?” “不知。” 笑意不达眼底,魏驰看着我叹了口气:“不知也罢。” 接下来,魏驰便低头摩挲着茶盏,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周身的气场都跟着冷沉了下来。 也不知是我刚才哪句话得罪了他。 我抿了口茶,起身作别。 “茶喝得差不多了,在下也该回去了。魏太子既然感染了风寒,便该多加休息才是。” 魏驰未再挽留,叫来长生公公将我送到院门外。 我离开时,正好碰到玄掣从外面回来。 擦肩而过时,我留意了他一眼。 从外面回来,却两手空空? 刚来北臻的洛安城,人生地不熟的,一大早玄掣这是去哪儿了,做什么去了? 也不知道魏驰在打什么算盘。 回到我自己院子里,已是巳时。 于世昨夜喝得太多了,浑浑噩噩爬起来,宿醉得厉害。 小太监锦鲤给他煮了碗醒酒汤喝下后,人才算是好一些。 “你真去扫院子了?” “不然呢。” 于世懊恼道:“明天我去。” 正要说明日开始我要去文津阁的事时,门外又传来了叩门声。 小太监锦鲤紧步跑去开门,来者竟是长生公公,他手里还拎着食盒。 我刚刚从他们院子里回来,怎么又来了? “岁世子,这是我们从东魏带来的一些蜜饯子啊,果脯之类的,都是女子喜欢的吃食,我家殿下说毕竟岁世子院子里还有两名女婢,便命咱家给送来了一些,若是姑娘们喜欢吃,日后尽管跟咱家说。” 次日,卯时。 入宫去文津阁的路上。 马车行至通往皇宫的主街大道时,便听到早早出摊的洛安百姓们嘀嘀咕咕地议论着什么。 于世好奇地撩起车帘,探出头往外瞧,然后就趴在车窗上笑个不停。 “笑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我好奇地也凑过去,想瞧个究竟。 于世随手将我揽入怀里,身子往旁侧挪了挪,给我腾出了个地方。 我探出两双眼睛往外瞧,便见周遭的百姓都看向一处指指点点,捂嘴偷笑。 “往前边儿瞧。” 于世用手指轻轻点在我的脸颊上,朝前面微微推了下。 我扭头一瞧,差点笑出鹅叫来。 ------------- 魏驰番外篇(5) 魏驰从未如此羡慕嫉妒过一个人。 至今为止,于世是第一个。 尤其看着“岁峥”将于世抱在怀里,听到那声“醒醒,回家再睡”时,魏驰感觉自己心都要碎了。 他的柒娘何时能跟他说“回家”这二字。 一起回到他的东魏,回到他们的新家东宫。 魏驰身体烧得厉害,头疼欲裂,也醉得厉害,天旋地转,意识仿若也只剩下那几丝清明在强撑而已。 这两年来,他最厌恶的便是喝酒。 两年前的仲秋之夜,他若是没有喝下那壶被下药的酒,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是,有时魏驰又想,就算是那时留住了柒娘,留住他的岁和,想要飞走的凤凰终究还是会突破牢笼飞走的。 留不住的,终归是留不住。 互相折磨,互相伤害,到最后只会磨灭那脆弱不堪的情意。 这么一想,魏驰又会释然。 待她任意翱翔天地之后,待千帆过尽时,她应该便会心甘情愿地回来,与他长相厮守吧。 魏驰扔下酒壶,起身道了声“本宫赢了。” 可是赢了又如何,赢到最后,才算是真正的赢家。 他走到“岁峥”和于世的身旁,颤声开口道:“可赢了,又如何?最重要的,却败给了他。” 话是故意说的,就想戳戳她的心窝子。 可却也是真情实感。 男儿有泪不轻弹,魏驰本是不想流泪的。 可看到她抱着于世,仰头看他时,魏驰除了身子难受外,心更难受。 难受得好像只有通过泪水才能释放所有的情绪。 当他摔倒在门槛外时,身子是滚烫的,地面和周遭的空气却冰冷的。 寒风吹过,吹走了几丝醉意,脑子也又清明了几分。 他躺在这里不动,不停地呢喃着那句“照见负心人”。 魏驰在等,等他的柒娘也能过来抱抱他。 屋外这么冷,他刚刚摔得那么重,地面又这么凉,他比于世要更可怜吧。 当那道身影朝他跑来时,魏驰闭上眼,躺在那里心中窃笑。 她来了。 她还是在意他的。 魏驰忽然茅塞顿开,觉得好像自己开窍了。 以前对柒娘用的那些强制手段,都不如这扮可怜来得更有效。 当“岁峥”把他扶到屋子里,替他盖好被子时,魏驰感觉自己的身体和意识真的已经到了极限。 烈酒后劲很冲,他浑身都好像被火烤一样,脑子也昏昏沉沉变得混沌起来。 他睁开眼,模糊朦胧的视线里,那双眼最是夺目。 那就是他的柒娘啊。 他怎么可能忘记这双眸眼呢,从她在睿王府第一次耍心机吸引他视线时,她就是用这样的眸眼看着他的。 脑子浑浑噩噩,魏驰也开始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只知道一切遵从本能,想抱她,亲她,想跟她倾诉衷肠,想让她重新回到他身边。 他事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了。 娇软的身躯在怀,那两瓣温软甘甜如泉,沁人心脾。 滚烫的热意自腹部涌起,欲望在血液中奔腾叫嚣,将人按在身下借着酒意行事的欲望愈加强烈。 可魏驰清楚得很,欲速则不达。 就算现在他想做,只怕动作稍微大一些,他的柒娘便又会恢复理性,躲他躲得远远的。 还不是时候。 这次,他要徐徐图之。 他在亲吻中佯做熟睡,明明已经忍得很辛苦了,偏偏这勾人的妖精还亲他的眼、亲他的鼻尖,最后还敢......吻他的唇。 真是要人命! 魏驰心想,他是嗷嗷待喂的饿狼,她还自己往他嘴边送。 待“岁峥”离开后,魏驰撑起身,掀开被子,看着支起的营帐,扶额苦涩地笑了。 生着病,发着烧,醉着酒,还得自己纾解? 他躺在那里,一只手臂搭在双眼上,脑海里回想着他与柒娘的那些日日夜夜,然后....... 第249章 早安吉祥 宽敞的主街道上,只见秦顾那癫人,还真就倒立着往宫门那边挪着身子。 待马车行至秦顾身侧时,于世扬声嘲谑起秦顾来。 “十殿下泻肚子好了没,这么快就跑出来倒立,这若是一时没控制住,当街出了恭,那岂不是都流脸上去了?” “到时,十殿下这脸还有哪家女子敢亲啊。” 我听了笑得肚子都疼。 用碰了碰于世,小声提醒他道:“你也太恶心了,说话积点德,当心到时他都抹你脸上。” 于世哭笑不得。 “还说我恶心,亏你想得出来,到时我往殿下脸上也分一点。” 我用手肘怼了下于世的胸口,“放肆,当心回去就诛你九族!” 秦顾头朝下地向我和于世瞧来,一张脸又红又胀。 正常人都不理睬于世便是,可秦顾还回了两句。 “于侯爷瞎他么操什么心?” “要知道,本王放的屁拉的屎都是香的,醉仙楼的女子们都上杆子闻,要是不信,一会儿真有机会就让于侯爷闻闻看。” 越说越恶心。 偏偏于世还来劲儿了,幼稚地继续跟秦顾拌起嘴。 “十殿下是香是臭我可不感兴趣,再说,这么大冷天的,怕是流下来也都要冻在十殿下的脸上,十殿下啊,还是留着自己好好闻吧。” 于世笑得比方才还要猖狂,声音也比先前还要高,恨不得让所有洛安城的百姓都听到他对北臻十皇子的嘲讽。 “以后上战场,十殿下倒是可以试试,用屎臭退千军万马,保准百战无一败。” 秦顾:“本王上战场,最先就朝你扔屎......” 于世和秦顾两人,一个坐在马车上,一个倒立在街巷上,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对骂了好几句才算罢休。 马车前行,渐渐将秦顾甩在车后。 我和于世凑在一个车窗前,探头继续向后瞧着秦顾倒立行走。 笑得太过得意忘形了,以至于哈哈了大半晌,才察觉到旁侧同行的马车里,有人掀起车帘正瞧着我二人。 对上魏驰那双犀利且冷寒的目光时,我脸上的笑意登时就散了个干净。 我故作坦荡地冲魏驰摆了摆手,唇角重新扯起一个弧度。 “魏太子,早安吉祥!” 于世闻声,也回过头来,看向魏驰扬声招呼道:“魏太子,昨夜睡得可好啊?” 魏驰没理睬我二人,冷着脸,收回视线,用力甩下了撩起的车帘。 ...... 巍峨高耸的皇宫近在眼前,宫门外,于世在马车里不放心地叮嘱我。 “变声的药带了吗?” “带了。” “每隔一个时辰别忘了就吃一粒。” 我用力点头:“放心吧,我备了好几瓶带着呢,一瓶丢了,箱笼里还有一瓶,箱笼若是丢了,香囊里还藏了一瓶呢,总之,万无一失。” 于世终于放心道:“不愧是我的岁和。” 从于世手里接过装着文房四宝的箱笼,我担心又愧疚地看着他。 “倒是你,我进宫里做事时,你怎么办?”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于世毫不在意地懒声道:“等你进了宫门,我就回去睡个回笼觉。待过了晌午,再跟锦鲤去街市买买菜,回去提前将饭菜准备好,等时辰到了,再赶着马车来此处接你。” 我握住于世的手,愈发歉疚。 “堂堂一个侯爷,竟要陪我在这里过这样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怎么了?” 于世目光澄澈地看着我,清朗一笑。 “岁和是有所不知,我在这北边打了快一年的仗,早就打累了。” “之前可是一直盼着能休息下,过过闲散日子,当个整日只知吃喝玩乐的闲散侯爷。”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尸山血海,每日家常便饭,平平淡淡,就是我于世想跟岁和过的日子。” 握紧于世的手,我点头笑道:“本公主准了。” 于世笑容更甚,眉眼弯弯:“谢公主恩典。” “殿下,质子们都集合了,就差您了。” 适时,小太监锦鲤在马车外提醒。 提起装有文房四宝的箱笼,我匆匆跳下马车,跟在质子的队伍后面进了宫门,来到了文津阁。 文津阁,北臻皇家藏书楼,共两层,。 院内亦是水榭亭台,奇石假山,错落有致。 且楼前楼后都有曲池蓄水,防止走水。 同守藏史行礼寒暄后,质子们按照案桌上放的名牌依次落座。 我和魏驰的距离有些远,他在前排首位,我则在后排的尾端。 讲了一些文津阁内的规矩后,守藏史开始给我们安排这几日要抄写的竹简卷册。 二楼藏书库里,推门而入的瞬间,便有一股浓重的墨香气扑面而来。 屋内四面都是宽而长的门窗,阳光透过窗棂照入,屋内即使不点烛灯,角角落落都通亮至极。 楠木制成的书架整齐排成若干列。 每一格都堆满了各朝各代各国的卷册书籍,有些甚至是难得一寻的孤本。 我拿着守藏史给的书籍签号,顺着书架与书架隔成的过道,一直向深处寻去。 走着走着,魏驰便走进了我的余光里。 我在书架的这边,他在书架的另一侧,朝着一个方向,踏着相同的步调。 透过书格的缝隙,我偷偷朝他看了一眼。 魏驰察觉,侧眸朝我看来。 我心虚,视线飞也似地撤回,佯作在查看书架上的书卷。 可魏驰却自此一直注视着我,而我则装作没看见。 我明明是来找卷册的,这心思啊,却丝毫不在卷册上。 装了半晌,终究还是抵不过,我迈着步子,目光透过书格,再次与魏驰对视。 书架上的书时而摞得很满,时而又摞得很低,魏驰的面庞就在这高低起伏的空隙间时隐时现。 我微微朝他颔首,礼貌地勾唇浅笑了一下。 魏驰却没有任何反应,目光移开,冷漠疏离得仿若陌生人一般。 这样子一看就是心情不好,估计是早上起猛了。 我也回过头来,不再看他,继续找着今日要抄写的卷册。 脚步在一处书架前停下,我寻到了今日要抄的那一卷。 只是卷册放的位置有点高。 我踮起脚尖伸手去够,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第250章 天生体热 我左右瞧了瞧,若是凭身手功夫,踩哪儿借力往上跳,倒是轻而易举地便能碰到。 但就怕一脚没踩好,借力不成,反倒要出力。 这一排书架要是倒了,后面好几排都得跟着倒。 搞不好还会砸死其他质子,那祸事可就大了。 我原地蹦了三蹦,每次指尖都差点就碰到那本书,可又担心身体会撞到书架,所以起跳的动作也是收着的。 正想着要不费点事去拖个梯子来,好闻的龙涎香便从身后包裹而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转身回看。 却不曾想径直撞进了魏驰的怀里,而额头则正好抵在他的下颌处。 不知是魏驰周身散发的体温过热,还是我心跳加速,血流太快,竟感到后颈升腾起一股燥热来,惹得我额头后背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来。 我双手抵在他的胸前,试图拉开彼此的距离。 “魏太子......” 可话刚说出口,魏驰已抬起手,踮起脚,朝我头顶上方够去。 “是这卷吗?”魏驰沉声问我。 言语间,魏驰的喉节正好在我眼前上下动了下。 我盯着那处,眨了眨眼,竟有种想一口咬上去的冲动。 我想,我前生可能真的是头狼或者狗什么的。 结实的胸膛紧紧贴向我,将我挤在他与书架之间不敢随意动弹。 掌心下的触感温烫而坚挺,惹得我手指不安分地轻轻蜷动了一下。 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快得我都担心心跳声太大,会被魏驰听见。 “岁世子,可是这卷?”,魏驰又问了我一次。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额头上,薄汗又渗出了一层。 我回过神来,扬头想确认一眼,却正好对上魏驰俯视我的脸。 唇与唇险些撞到,我羞红着脸偏过头去,转过身来背对着魏驰。 仰头看向他手指碰到的那本书,我点头“嗯”了一声:“就是那卷。” 魏驰的大手扣在我肩头,他踮起脚来,伸手将那竹制卷册从中一堆卷轴中抽出。 只是他这么一动作,身子又紧贴我的后背,衣料摩擦,鼓鼓的碰到我的腰,动作似乎比方才还要暧昧。 待魏驰立身站定,他谦和有礼地向后退了一步,将手中的卷册递向我。 “岁世子的书卷,拿好。” “多谢魏太子。” 我转身低头,伸手去接。 握着魏驰手中的竹制卷轴时,魏驰收手,手指蜷缩,几根指尖若即若离地又擦过我的掌心和指尖。 自然且不经意的触碰,惊得我心跳漏了个节拍,被碰过的手指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我垂着头,掩饰眼底的慌乱和情动。 就像是男子对男子那般,接过书后,我故作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俯身朝魏驰行了个拱手礼。 可抬眸再看他时,却见魏驰正看着我笑。 魏驰很少笑,但笑起来的时候总是那么好看,一双泛着碎光的眼仿若装进了夜晚的辰星,吸引人沦陷。 “岁世子脸红什么?” 他突然揶揄起我来。 “都是大男人,站得近点而已,何至于此,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调戏了世子一般。” 我抬手在脸边扇风,笑道:“魏太子不觉得吗,这藏书库里又闷又热。” 魏驰唇角又翘起一些弧度。 似乎是在嘲讽我,他挑眉笑得得意:“是吗,现在可是冬季,藏书库里又不点明火,也不烧炭,怎么被岁世子一说,这里倒好像跟夏天似的。” “......” 我只能嗫喏地又辩解了一句:“在下......天生体热。” 魏驰轻笑了一声,双手负在身后,闲庭信步地转身而去,独留我站在远处缓了好半天的神。 我低头看着刚才被魏驰碰过的手。 那几寸肌肤上,微烫的指温和薄茧的触感犹存,就好像有只无形的大手,仍在勾蹭着我的手一般。 心头涌起一阵酥痒之意。 我想我可能是素了两年,真的素太久了,想睡魏驰的欲望,要靠一个深深的呼吸才能得以平复。 ...... 回到座位,我展开竹制卷册,从箱笼里拿出文房四宝。 待守藏史给我们这些质子发完抄书用的宣纸后,便开始滴水研磨。 质子们耐着心性,一边读着卷册上的内容,一边一笔一划细心地抄着书。 偌大的文津阁内,阳光透过门窗洒下一片温暖而祥和的光。 偶尔可以听到竹简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还有更换纸张的窸窣声,时不时的,也会有人轻咳一声,暂时打破文津阁内的宁静。 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我已经好久没过过了。 我一边抄书,一边想,若是不当南晋的公主,当个藏书楼里的小书官似乎也不错。 求得墨香薰陋室,赊来雅韵度春秋。 想来赵书亦的心境便大抵如斯。 不用勾心斗角,不用打打杀杀,不用担负江山社稷与民生重任,每日只与文墨书籍打交道,人应该也会慢慢变得平和起来。 正当大家都全神贯注时,吱呀一声,文津阁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秦顾的到来,打破了适才的宁静。 看来是下朝了。 守藏史起身上前行礼:“微臣见过十殿下。” 秦顾敷衍地应承了一声,同守藏史挥手示意。 “先生去忙吧,本王就是来瞧瞧这些质子抄得是否认真。” 闻言,守藏史领命恭敬退下。 秦顾绕着我们这个桌子转了一圈后,偏偏在我的桌前停下。 拎起沉甸甸的卷册瞧了几眼,秦顾叫来守藏史:“给岁世子换卷多的。” 我:“......” 守藏史为难:“十殿下,这都抄了大半晌了,要不明天微臣给换个多的?” 秦顾冲着守藏史吆喝道:“让你去就去!” 守藏史无奈,只好领命而去。 秦顾屁股一抬,侧身坐在了我的桌边上。 他伸手捏着我的脸颊,粗暴地将我的脸抬起:“岁世子怎么不笑了,刚刚在宫门外,你和于世那家伙笑本王不是笑得挺欢的吗?” 谁知道报复来得这么快,早知道,我那功夫就笑得再大声点了。 说着说着,秦顾的目光就落在了我的唇上。 他微微俯身靠近,目光在我的眸眼和唇瓣之间来回游移。 “岁世子这嘴不仅笑起来时好看,这看着又软又肉的,好像好亲得很。” 我恨不得用手中的狼毫笔在秦顾脸上画个大叉叉。 可......谁让我能屈能伸呢。 我伸手拨开秦顾的手,苦着一张脸,目光哀求地看向秦顾。 “十殿下,在下今日都抄一半了,这手都抄得又酸又疼的,十殿下能不能通融下。” “若是十殿下喜欢喝我们南晋的竹笋鸡汤,我今日回去就让人给您熬一锅?” 不提还好,一提那鸡汤秦顾就炸了。 “别提你们南晋那个破鸡汤,本王喝完了拉了一天一宿,拉西差点拉归西。” “少装可怜,刚才在宫外笑得那么欢,你说,本王今日能让你好受了?” 待守藏史把卷册取来时,秦顾将其扔到了我的桌上,冷声喝令:“抄,不抄中午没饭吃。” “......” 反抗无用,搞不好惹毛秦顾,到时换个更难抄的给我,只能认怂。 我这边抄着书,秦顾就盘腿坐在我的桌子上,歪头看着我抄。 后来他觉得无聊,就叫属下给他搬了个罗汉榻过来。 一边吃属下送到他嘴边的橘子,一边躺在那上面看着书。 草草翻一本,秦顾转手随意一扔,道了句“无聊”。 又拿起另一本,看了半晌,秦顾又往地上一撇,格外嫌弃地骂了一句:“写的什么狗屁!” 再拾起一本,看了几眼,秦顾不耐烦地把书朝半空抛了。 “鬼话连篇。” ...... 就这么闹到了晌午午膳时分,那张罗汉榻旁的地上,散落着一地的书。 看得守藏史在一旁心疼得不得了。 第251章 打是亲,骂是爱 “十殿下,午膳都备好了。” 秦顾一听,登时起身跨过地上的书卷,扬了二正地朝门外走去。 文津阁有单独用膳的屋子。 我们八名质子列队而行,跟在守藏史来到位于文津阁后院的膳食房。 一跨进屋门,在一张大圆桌上摆着八道菜,盘盘是佳肴美味。 可惜,不是给我们的,是秦顾的。 秦顾独自坐在圆桌前,一副嫌东嫌西的表情,吃得正香。 见我们几个质子进来,秦顾一边愤恨地撕咬着羊排骨,一边盯着魏驰瞧,目光紧随着魏驰直到他落座。。 感觉秦顾啃的好像不是羊排,而是魏驰。 膳食房内的另一侧,宫女太监们已将我们质子用膳的矮桌,整齐地在了席榻上摆成了两排,守藏史则单独坐在首位。 质子的膳食标准自然是比不了秦顾的。 宫女端来托盘时,里面只有两素一荤,外加一碗汤,但菜量刚刚好。 饭吃到一半,秦顾又开始发癫。 他把我叫过去,指着桌上的那八盘菜,问我最爱吃哪个? 这一看,葫芦里就没卖什么好药。 我拿出耐性,浅声笑回。 “多谢十殿下好意,在下的饭菜够吃了。” 秦顾的断眉微挑,不耐烦地咂舌道:“本王让你选,你就得选,快选,不然连饭都没得吃。” 反正说了也未必给我吃。 刚才看秦顾啃羊排啃得挺香的,我便随手伸手指了指那盘烤羊排。 秦顾将那盘羊排拿起,交给了身旁的属下,看着我坏笑。 “拿去给守藏史和其他质子分了,魏太子和岁世子除外。” “.......” 看看,我就说嘛,秦顾肚子里没好水。 我心里虽翻着白眼,可脸上却笑意不改。 秦顾冲着桌上的菜努了努下巴,用筷子敲着盘子,懒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侍奉本王用膳?”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既然是来北臻当质子的,那这委屈就得受着。 我乖顺地拿起筷子,开始给秦顾夹菜。 秦顾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噘着嘴,佯作同情我的样子。 “啧啧啧,我们漂亮的岁世子好可怜啊,这以后可怎么办呢,被本王盯上!” 话落,他的另一只手忽然就朝我的裆下伸来,欲要来个猴子掏桃。 好在我反应及时,侧身躲过。 “众目睽睽之下,十殿下这是作何?”,我怒目圆睁,同他质问道。 秦顾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恣意模样,大喇喇地倚坐在那里,笑得甚是邪气,也甚是气人。 “不做什么,只是想跟岁世子比比大小,大小......决定位置。” “无耻!” 秦顾抠了抠耳朵:“骂得还不够,再骂!” “下流!” 秦顾笑得抖肩:“打是亲,骂是爱,继续爱!” “......” 秦顾闹得正欢时,秦昊苍的御前太监来寻:“十殿下,君上请您过去一同用午膳。” “本王玩得正开心呢。” 秦顾扔下筷子,不情不愿地跟着御前太监而去。 他走了,这文津阁里才算恢复了该有的宁静,除了我以外,守藏史也跟着长松了一口气。 申时。 待第一声暮鼓敲响时,今日抄书之事便到此为止。 收拾好文房四宝,我和其他质子提着箱笼,走出文津阁,在宫中侍卫的带领下,一路朝宫门而去。 起初,魏驰是在我身后的,可走着走着,他便走到了我的右手边,与我并肩而行。 我左手提着箱笼,魏驰则是右手提着箱笼,自然垂放在身侧的手,总是会时不时地擦碰几下。 为了避嫌,我故意向旁侧挪了挪步子。 魏驰侧头看我,略显不悦地冷声问道:“难不成本宫会吃人,岁世子为何会这般避让?” 我浅声笑了笑,辩解道:“魏太子误会了。在下只是觉得,走路时这手时不时会碰到魏太子,怕多有冒犯,才挪了步子。” 魏驰勾住我的肩膀,将我又拽回到他的身侧。 “你我都是男子,何来的冒犯?” 就......奇怪得很。 魏驰将“男子”二字咬得极为地重。 他那么鸡贼,莫不是看出我是女子了?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他,心里犯起嘀咕来。 魏驰却直视前方,沉冷淡漠的神色让人没有半点端倪可寻。 我开始细细琢磨起这几日的事。 若说魏驰只对我特别,那倒也不是。 他与其他质子亦有交谈往来,遇到志趣相投的,聊起天时也是言笑晏晏,不会一直端着个高冷架子。 可若说对我不特别,他跟我说话时,又总像话中有话。 你说他认出我来了吧,可从诸多迹象和表现来看,却又觉得模棱两可,无法肯定。 我正低头思忖着,头顶又传来魏驰的声音。 “岁世子莫要忘记,回去,定要来给本宫扫院子。”,话落,人就走到我前面去了。 “.......” 出了宫门,便见于世和锦鲤站在马车前,正等着我。 我高兴地朝他们挥手,提着箱笼,紧步朝于世而去。 于世也紧步迎上,他接过我手中的箱笼,抬起的手臂悬着空中顿了顿,见周围眼目众多,只好忍住抱我的冲动,收回手,与我保持着君臣之礼。 “世子殿下今日在宫内过得可还顺利?” 报喜不报忧,我点头看着他扯唇笑道:“那自是当然,抄个书而已,能有何不顺利的。” “快上车,饭菜都备好了,就等世子殿下回去后下锅煮了。” 马车上。 我同于世道:“可我回去,还得去给魏驰扫院子。” “不用,我上午就去扫过了,长生公公和玄掣会跟他说的。” “可魏驰那人,能善罢甘休?”,我不由担心。 于世大喇喇地往那儿一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这里是北臻,又不是东魏,那魏狐狸还能作出什么妖儿来,你怕他作甚?” 我想了想,无法认同! 现在的魏驰,比以前更难让人猜透看透。 直觉告诉我,魏驰来北臻,就是来作妖的。 第252章 三个男人 不仅魏驰是来作妖的,其实,我也不是乖乖来当质子的。 坐以待毙终究不是我的性子。 必须搅混北臻的水,尽早离开北臻回到南晋才行。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我就算瞒得再好,这女儿身也是瞒不了多久。 更何况,光凭一个病弱的皇兄在南晋坐阵,终究不是个事儿。 南晋子民好不容易才过上安稳日子,怕是再经不起折腾了。 回番馆的路上,我在马车内同于世低声商量。 “除了秦顾,也不知秦昊苍其它九个儿子都是个什么样的人?” “按理说,历代诸国储君都是立长不立幼,秦昊苍的长子秦绪作为储君的第一人选,质子接风宫宴上来看,似乎并不得秦昊苍赏识。” 于世颔首认同。 “之前和魏驰在边陲同北臻打仗时,倒是从他那儿听闻到一些关于秦昊苍十个儿子的事。” “据说,这大皇子秦绪憨厚老实,是个不争不抢的软弱性子,丝毫没有遗传秦昊苍身上的一点霸气,论气度胆识,难扛一国之君的担子。” “而二皇子秦耳呢,整日沉迷于酒色,是个只贪图享乐的懒蛋子,对朝事毫不关心。” “这三皇子秦燃,倒是聪颖内敛,文武双全,颇有点秦昊苍的影子。” “除了秦顾外,剩下几位个皇子也都是不成器的,有整日到处招猫逗狗的,有不学无术倒处惹是生非的,还有嗜赌成性,整日只知逛勾栏瓦肆的,还有性子残暴阴狠,动不动就杀人的。” “说来说去,唯独秦顾和秦燃算是正常的。” 于世顿了顿,又继续说。 “不过,眼下看来,秦昊苍十有八九是要立秦顾为一下任储君的。” 我疑惑道:“秦燃为何不行?” “说是,秦燃是秦昊苍与婢女所生,光出身这一点,便难以堵住众臣之口,且秦昊苍也不是很喜欢这位三皇子。” 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上次给质子的接风宫宴上,那九位皇子我并未能仔细打量。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还是得寻个机会,探探其它九位皇子的虚实。 魏驰当年都能借着病弱之身做遮掩,隐忍蛰伏,暗中培养自己的党羽,谁又能保证秦昊苍的这十个儿子当中,就没有一个像魏驰这样心机狡猾的人呢。 但,光在这十个皇子里搅混水,还是远远不够的。 我又想起了于世曾在来洛安的路上,同我提过北臻的大功臣熹国公兼大将军秦阳伯。 秦阳伯与秦昊苍是堂兄弟的关系,精通兵法,勇猛善战。 如今北臻国的大半个天下,可以说,都是靠这位熹国公打来的。 “就是不知道这位熹国公与秦昊苍的关系如何?”,我道。 于世好看的眉头微蹙,面色有些茫然。 “只对战过一次,至于这人如何,与北臻君王的关系又如何,还真没听说过的。” 我颔首未再言语。 可心里却仍在盘算着。 功高震主,换任何一位国君,面对熹国公这样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心有忌惮,一旦心生防备,便必生嫌隙。 就是不知这位熹国公可是个野心勃勃之人。 “你已说这位熹国公,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于世的话打断了我的沉思。 “何事?” “初秋那会儿在西周和东魏与北臻接壤的一处小城,我和魏驰带领的那队诸国同盟军,偏偏遇上了熹国公的那对万人兵马......” 于世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当时的情况。 “要知道我和魏驰就只带了五千多人,以熹国公那队兵马的实力,我们基本上就是九死一生。” “好巧不巧的,东魏宫内又急召魏驰速速赶回都城。按理说,他本该立即启程离开的,偏偏留了下来。” 我紧张问他:“那后来如何?” “后来,两军对阵,魏驰在羽箭上绑了个字条,射到了熹国公的战马蹄下。也不知上面写了什么,许是英雄惜英雄,熹国公看了那字条后,两人就在整齐而列的两军之间下起了棋。” “下棋?” 我不由诧异,但转念一想,倒也是魏驰能做得出来的。 “以棋盘会战?”,我念叨着。 于世似乎沉浸在当时的记忆场景中,若有所思地颔首。 “对,有点那意思。当时那里就他二人,我远远瞧着,魏驰与那熹国公偶尔还会聊上几句,但是距离太远,压根无人能听清他们聊的是什么。” “只是过了半个时辰,两人下完棋后,熹国公便带着万人兵马撤离了,本该注定的一场血战就这么不了了之,随后魏驰便应诏赶回了都城,要不然,光剩我一人带着五千人马对战万人大军,说不定早就没命坐在马车里同你聊天了。” 于世收回思绪,看着我无奈笑道:“虽说我不喜魏驰,我和他在军营时也时常大打出手,可关键时刻,那只臭狐狸却总是会救我的命。” “事后再次比试打架时,我有问他,既然如此看我不爽,为何还救我。” 于世握起我的手,目光晶晶亮地瞧着我,问:“你可知,他是怎么答的?” 我摇头。 于世低头捧着我的手摩挲,轻声细语道:“魏驰他说,你曾对他说过,我若死了,你也活不成,他救我......实则是为了你。” 吁了口气,于世黯然神伤起来。 “这话我本来一辈子不想跟你说的,可憋在心里,又觉得太小人了些。” 我反手握住于世的手,安抚他道:“魏驰说的没错,你是我至亲至重之人,岁和不能没有于世,所以,无论何时,你都得好好活着。要记住,你的命比我的命还要重要。” 于世抬起湿红的眸眼看我,笑意苦涩道:“我是你至亲至重之人,可惜,却不是你至爱之人。” "......" 握住他的手轻颤抖动,愧疚又自责的心登时变得无比沉重。 我无颜以对,只好低下头去:“我会努力。” 于世将我的头揽入他怀里,轻轻拍打我的背。 “本侯可不是小心眼的人,也不是贪心之人,岁和,我可以等,还有......只要你能活得开心,苦尽甘来地过余生,我怎么都成。要知道,你是我至亲至重至爱之人。” 回到番馆,没多大功夫饭菜就做好了,锅里的鱼汤也是于世出去接我时,提前便入锅煮的。 正要准备开饭呢,长生公公又带着玄掣来了。 “怎么又来了?” 于世佯作嫌弃道:“军营时天天蹭我做的饭也就不说了,怎么到这儿了还蹭我做的饭?” 长生公公笑滋滋同我行了个礼后,同于世解释了一句。 “今日还真不是蹭饭来的,而是来给我家殿下换些主食和青菜浓汤的,免得光吃羊排太油腻。” “换?” 于世啼笑皆非:“你们不会自己做,找我们换什么?” 长生公公又道:“这不是我们那院子连个女婢都还没有嘛。我和玄掣皆不善厨艺,这吃完了还要洗碗筷,着实麻烦得很,待日后在这洛安城雇到合适的厨子和下人后,自是不会再来叨扰世子殿下和于侯爷的。” 玄掣走上前来,豪气地将两大油纸包扔到了我们桌上。 “再说,今日带来的可是硬菜,亏不了你们。” 小太监锦鲤上前去打开油滋滋的纸包,嗅着香味,我探头瞧了一眼,里面竟然是......烤羊排。 正是白日里秦顾问我时,我想吃的那道菜。 长生公公和玄掣换了饭菜走后没多久,秦顾的手下又来了。 秦顾总叫这人耗子,是以于世也跟着这么叫。 “耗子兄弟怎么来了?” 耗子同身后的两名侍卫招手,两名侍卫领命后,抬了一只烤全羊进来。 “这是我家十殿下给岁世子送的,说若是喜欢吃,下次尽管说。” 白日里在文津阁耍我,晚上又来给送甜头? 可真是会耍着人玩儿。 于世站在饭桌前,看了看桌上的烤羊排,又看了看烤全羊。 “锦鲤。”,于世唤道。 “奴才在。” 于世憋着一脸坏笑道:“去把羊排给魏太子送回去,就说,今日他被十殿下给比下去了,人家送的是烤全羊,他这羊排,我们瞧不上,让他拿去喂糯团儿吧。” 我:“.......”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觉得三个男人要唱个几台戏。 第253章 心字头上一把刀(加更3-1) 小太监锦鲤从魏驰那院回来时,于世满脸期待地问:“怎么样,魏太子听到后是何表情?” “回侯爷,魏太子听后没什么表情,倒是让奴才回来给世子殿下传句话。” 我诧异道:“什么话?” “回殿下,魏太子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白得来的终究抵不过换来的吃得舒坦。” “现在您吃的是人家一只羊,以后人家就要吃您这个人,这么不公平的人情往来,说您傻了不是,还说让世子殿下少占那十殿下的便宜。” “......” 竟然敢说我傻? 还说我占便宜。 人家非要送来的烤羊,我凭什么要拒之门外。 秦顾他还喝了我三只鸡炖的一大锅鸡汤呢,我吃他一个烤羊怎么了? 忍无可忍。 拳头攥得骨节嘎登作响,我转身朝于世伸手。 “你那把剑呢?” 于世把我手给拍了回来。 “行了,魏狐狸嘴贱,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那几个手下,不也都那德行,别搭理他,吃饭!” 于世坐在饭桌前,后知后觉地纳起闷儿来。 “奇怪,这两人今日怎么都跟烤羊干上了?” 我将今日文津阁午膳时的事如实告诉了于世。 于世啃着羊腿肉,独自寻思了半晌,微微起眯眼看向我。 “魏驰一个太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他有那么馋吗?见秦顾吃烤羊排便也想吃?” “我怎么觉着,他跟秦顾一样,这羊都是为你而买呢。” “你说......”,我撕咬着手中的羊排骨,有些不太肯定道:“魏驰是本来就喜欢男子,还是,他认出了我?” 于世嫌弃地看了眼手里的羊大腿,扔回了盘子里不吃了。 “无论是哪种,都不是好事儿。” *** 次日。 文津阁。 抄书前,到二楼藏书库找书卷时,魏驰又与我隔着同一排书架同行。 他状似在找书,却漫不经心、冷言冷语地讨起了昨日的债。 “昨日本该是岁世子去给本宫扫院子的,偏偏世子的手下上午跑去代为。看来,这罚期又要多涨一日了。” 透过书架的空隙,我看向魏驰。 “只是赌酒时的玩闹,魏太子至于要这般较真吗?” 魏驰停下步子,目光幽幽地朝我看来。 他今日长发悉数盘起,金灿灿的头冠束发,干净而利落。 冷白俊美的一张脸,在窗棂透过的晨曦下,线条轮廓更加地清晰,五官也愈加地立体分明,仿若镀上了一层金沙,矜贵之气油然而生。 让人瞧上一眼,便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唇角勾起,磁性的嗓音低沉而轻缓。 “秦顾身为皇子,他那个性子,尚且能信守承诺,本宫为何就不能较真?” “岁世子若是不想替于侯爷完成这个惩罚,也不是不可以,但要让于世在脸上写下玩不起三个字,顶着过十日。” 也就魏驰能想出这缺德的法子。 懒得多费口舌跟他争辩,我收回视线,转头背对他偷偷翻了个白眼。 再转头面对魏驰时,我立马又换回和善谦恭的表情。 对他颔首浅笑道:“今日回去,本世子定亲自去给魏太子扫院子。” 我紧步向前走,去找书架上的卷轴,却在过道尽头转弯处,撞上了魏驰。 “对不起,在下要找的书可能在这边。” 我低头朝右走,魏驰同时也向右走。 我向左跨步,结果又撞到魏驰的胸。 如此反复了两三回,我主动站到一旁,微微俯身,做了个手势,给魏驰让路。 “魏太子先请。” 魏驰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缓缓踱着步子,在从我身旁经过时,他忽而叫我了我一声:“岁世子。” 我抬头看他,正好撞上那双含笑的眼。 温热的大手扣在我的侧颈上,他朝我靠近一步,我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却又被魏驰给勾了回去。 他低声笑道:“躲什么,本宫又不杀你。只是想说,本宫觉得与岁世子甚是投缘,以后就称你岁兄可好?” “能与魏太子以兄弟相称,在下甚感荣幸。” 我仰头看魏驰笑,并试图拨开他仍覆在我脖颈上的手。 魏驰收手转身前,清浅一笑,妖艳非常,“岁兄的脖子......又细又滑。” 是日,黄昏。 离开文津阁,回到质子番馆后,我便狗哈哈地提着扫帚,来给魏驰扫院子来了。 于世本是要跟来的,但我怕魏驰又挑毛拣刺,便让他在家做好饭菜等我。 前两日都扫过了,且一直未下过雪,是以,这院子扫起来一点都不费力。 和前日一样,魏驰又当起监工来。 我匆匆将前院扫完,正要去扫中院,便听一声陶瓷碎裂的声响从身后传来。 转身回望,竟是魏驰碰翻了石阶上的一个瓷制大花盆。 花盆碎裂,冻得发干的盆土洒了一地,刚刚扫干净的院子,竟比我来时都脏了。 压着火气,我冷冷地看向魏驰。 只见魏驰一脸愧疚地看着我道:“抱歉,岁兄,本宫并非故意的。” 我强颜欢笑:“没事,扫干净便是。” 等我去扫中院时,魏驰则叫来长生公公。 魏驰坐在石阶上,糯团儿趴在他脚边,长生公公则站在一旁,手里端着一盘花生瓜子,供魏驰随手取食。 魏驰一边瞧着我,一边剥花生嗑瓜子,喂自己,喂糯团儿,弄得花生壳、瓜子皮又落了一地。 半眯着眸眼,我咬着牙根看向魏驰。 此时此刻,我恨不得一扫帚拍死魏驰。 我想不明白,当初怎么就心软饶了他一命呢? 魏驰拍了拍手,看着脚前的地面,突然演了起来。 怔然抬起头看向我,魏驰摊开手,扮起了无辜:“嘶,本宫竟然忘了岁兄在扫院子。” 我生气了。 “魏太子未免过分了些,纵使我是小国的世子,也容不得你这般戏弄。” 我将扫帚扔在地上,转身便走。 魏驰却坐在原处,慢悠悠地扬声道:“本宫今晚本要给盐铁司写信安排南晋茶引布帛一事,现在想来......岁世子是不需要了。” 迈得义无反顾的步子猛然顿住了。 不就是扫点花生壳瓜子皮吗,能累到哪儿去。 我现在是扮男子。 男子汉大丈夫就得能屈能伸。 转身回去捡起扫帚,我二话没说,就去把魏驰脚边的地扫得干干净净。 魏驰则拄着下颌,坐在那里瞧着我笑得得意。 本来半个时辰都不用就能扫完的院子,等我扫完,于世都做好饭来找我了。 吃完晚饭,本以为能好好躺下休息了,秦顾那个挨千刀的又找来了。 一个魏驰,一个秦顾,我简直要炸了。 第254章 都不是省油的灯(加更3-2) 秦顾这一来,我又紧忙活了一阵。 围胸、穿衣服、盘发束冠,还得再描个眉,最后塞个变声药丸到嘴里,这才千呼万唤始出来。 知道的会可怜我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为悦己者容。 “不知十殿下这么晚来,又是为何事呢?”,我问。 秦顾一进屋,就往我的罗汉榻上一栽歪。 “没什么事,本王还不能来了?” 他抖着个腿,没好眼色地瞥了我一眼,“也不说给本王端杯茶,一只烤全羊白送了。” 于世上前踢了一脚秦顾抖得正来劲的腿,转身倒了杯早已凉透了的茶给他。 “我们又不是吃不起,花了多少银子,照给你便是,少拿那破羊来卖人情。” 我走到茶桌前坐下,兴致缺缺地拄着腮,同秦顾闲聊起来。 “深更半夜,十殿下都不睡觉的吗?” 秦顾瞥了下嘴,颓丧摇头:“本王睡不着。” 他忽而转头盯着我道:“本王总在外面打仗,至今还没个王妃暖被窝,也是有情可原。而岁世子虽未及冠,可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怎么也没娶妻传宗接代?” 我睁着眼睛开始慢声慢语地胡诌。 “想必十殿下也有所听闻,之前南晋是韩王掌权,我们这些岁氏宗亲很不受待见,日子过得甚是清苦。” “好人家的女子看不上我们,一般人家的女子,我们又不想迁就,是以,高不成低不就。” “再加上,在下生了场重病,鬼门关走了一遭,在家养病便养了许久,这好人家都怕女儿刚嫁进来就成了寡妇,无人敢和亲,这亲事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秦顾闻言,突发奇想道:“要不,我也生生病?” 于世在旁听了迷惑,“好端端的,为何要生病?” 秦顾唉声又叹气。 “父王昨日说要给我赐婚,是镇国公府上的嫡女。” 镇国公? 啊,想起来了。 就是被魏驰射箭给射尿的那位。 我道:“那不是很好。” 秦顾摇头晃脑:“不喜欢!那女子静得跟个鹌鹑似的,沉闷无趣,张口闭口都是礼教规矩,烦都烦死了。” 于世在旁道:“高门之女,端庄娴静,知书达礼,不是挺好的。” 秦顾剜了于世一眼。 “你若是喜欢,你娶?” 于世喜滋滋地偷瞄了我一眼:“本侯已有婚约,还是我们南晋的公主殿下,看不上你们北臻的贵女。” 秦顾:“切,我们北臻的贵女还看不上你们南晋的儿郎呢。” “那你喜欢怎样的女子?”,于世问。 秦顾抖着二郎腿,仰头瞧着屋顶的藻井,思索着:“本王昨晚也想,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可想来想去......” 秦顾突然偏头看向我:“岁峥的脸却总是在脑子里蹦跶,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自打见了岁世子,本王最近便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本王喜欢的可能不是女子?只是被世俗礼教给误导了,下意识认为就该喜欢女子,实则,男人才对我的胃口?” 秦顾一脸认真地问我:“岁峥,你说,这王妃就一定得是女人才能当吗?”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噎死。 但还是故作镇定地回他:“妃字有个女字旁,这王妃自该是女子当。” 秦顾异想天开:“那咱们再造个妃字,给它改成男字旁的,那不就得了。” “......” 秦顾从罗汉榻上下来,拖着个椅凳凑到我身前坐下。 “岁峥,要不,你男扮女妆嫁给本王当王妃吧,你这个样子,打扮成女子得好看死了。” 额头冒着冷汗,我似笑非笑:“十殿下真会说笑呢。” 于世听了,也当即起身,从秦顾身后突袭锁喉,将人给拖出了房内。 “回你王府做梦去!” *** 是日。 雪从昨夜便开始下,到了早上,仍没有要停的架势。 用过早膳,收拾妥当,正准备出门去文津阁,却在院门口看到了长生公公和魏驰两人。 于世语气不善道:“大早上的跑我们院门口作甚?” 长生公公笑脸迎上来。 “见过岁世子,见过于侯爷。是这样的,我们拉车的那两匹马昨日便状态不佳,加上下了一整夜的雪,今早起来一看啊,那两匹都病倒了。” “这从番馆到皇宫虽然并不远,但这还下着雪,大冷天的,怕冻到我家太子殿下。” 长生公公讨好地看向我,恳求道:“左右都是去文津阁,还劳烦岁世子能载我们太子殿下一程,行个方便。” 于世大跨一步,挡在了我的身前。 “怎么着,不仅蹭饭,如今还要蹭车坐啊。那么多质子呢,又不是光我们有马车,去找别人行方便,别光可着我们一家来蹭.......” 我微微偏头,视线越过于世的肩头,朝魏驰看过去。 今日,一枚白玉蛇形簪,他长发半披半束。 黑色狐裘毛茸茸的一圈领子将他的脸紧紧簇拥围裹,冷白的俊脸又凭添了几分如玉般的矜贵之感。 魏驰长身玉立,手提着箱笼,眉眼温润绵邈看着我,眼底氤氲着浅笑,一脸期待地等我应允他搭车同乘。 但,于世不喜。 我不想惹于世不高兴,便缩回头来,保持沉默。 魏驰见状,扬声浅笑有礼道:“无妨,左右只是几步路而已,本宫走着去便是。” 话落,人便提着箱笼,叫上长生公公朝着巷口走去。 眼看着其他质子的马车陆续离开了番馆的巷子,唯独魏驰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 我和于世瞧了几眼,便上了马车。 于世掀开车帘探头朝外瞧去,待从魏驰身旁经过时,他扬声道:“行了,上车吧,看在昔日战场你救我过我几次的份上,就搭你一程。” 马车上,于世与我同坐,魏驰则腰背笔直地坐在一旁。 狭窄逼仄的空间里,我们三人沉默无语,一直尴尬到宫门前。 待傍晚离宫时,也不见长生公公和玄掣牵着马车出现,于世无奈,只好又让魏驰搭了个顺风车。 马车在魏驰住的番馆门前停下。 魏驰临下马车时,同我和于世道:“多谢二位。这雪还不知下到何时,今日院子就不必扫了。” 于世阴阳怪气地回道:“还算有点良心。” 魏驰家的两匹马,这一病就病了好几日。 这顺风车,魏驰一坐也坐了好几日。 气得于世每日回到家里都要骂几句魏驰臭不要脸。 我说你怎么不当面骂,于世只能悻悻道:“事儿都办了,好人自然得装到底,留着人情以后才好跟他讨。” 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第255章 很难评(加更3-3) 白驹过隙,浮云苍狗。 转眼一个半月的质子生活就这么过去了。 我每日除了番馆,就是文津阁,除了抄书,就是看看南晋那边送来的文书。 偶尔来了兴致,就跟于世在院子里比试一番,练练身手。 剩下的闲暇时光,就是跟院子里的这几个人,一起琢磨菜米油盐,弄些佳肴美味。 虽然是种变相的囚禁生活,但好在日子悠闲惬意,除了秦顾常常会来闹腾人以外。 至于魏驰……很难评! 若说他认出了我,可平日里,他对我的态度却与其他质子并无太大的不同。 若即若离,谦恭有礼,一切都恰如其分,让人不禁觉得他真的只是把我当成了“岁兄”。 可若说他没认出我来,时不时说几句模棱两可又暧昧十足的话,又总会让我心生猜疑。 就好像那些话是对曾经的柒娘说的,那些暧昧的撩拨动作是在刻意扰乱我的心,勾着我的心朝他靠近。 可每每当我确信心中所想时,魏驰又会给我当头一棒,将我推得远远的,让人觉得他与我是陌生而疏远的两个人。 我的这颗心啊,就好像是被人用绳子吊着一样,拉拉扯扯,忽上忽下。 可我又想,可能正如赵书亦转达的那句,魏驰可能真的是不等了,放下了。 所以,即使他认出我来,也不再想打扰我和于世的生活。 若真是那样,各自安好,互不打扰,也是不错的。 索性我也就不再自己瞎琢磨了,认真扮好“岁世子”这个人。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着,于世倒是安心了许多。 他现在担心的焦点也从魏驰转移到了秦顾身上。 整天防秦顾跟防贼似的。 于世跟我抱怨,说秦顾这人癫得邪门儿,最可怕的是他好像男女通吃。 于是乎,秦顾凡是来我院子里的时候,我这耳边就没清净过。 院子里叮叮当当的,秦顾和于世两人拎着剑,在那儿打来打去。 真真是有力气没处使了。 昨日南晋那边来了消息,北臻和东魏两国给南晋商人发的盐引等相关文书,都已由使臣送达。 不仅如此,东魏还对南晋开放了一条商用水运路线,允许南晋的官家船运在这条水路上自由通行。 前提是要递交盖有官印的文书和船上相关人的户籍文牒,但这些都好办。 无须再像从前那般花高价,将南晋的货品转交给东魏的船运商队送到东魏境内,这对南晋的商人们来说,简直省了极大的货运成本。 商人生意兴隆,交的税一多,国库充盈,便可再用于其他惠民之策,帮助粮农茶农果农,还可以兴建私塾,让子民摆脱愚化之态,简直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不用多想,便知这件事要归功于魏驰。 没他发话,东魏谁岂会把这么大的好事让给我们南晋。 院子没白扫,我简直是赚翻了。 心情愉悦,我命木槿将南晋带来的上好茶饼和覆盆子酒取来,打算去跟魏驰道个谢。 叫上小太监锦鲤,换了身藏蓝色的长袍,又披了件玄色大氅,含了变声的药丸,我便出了屋。 正在跟于世打得不可开交的秦顾朝我喊道:“给本王站那儿!” 我头也不回地扬声回道:“十殿下若是能打赢于世,本世子不仅给你站住,还给你跪下。” 打了这么多天,秦顾就没赢过于世。 细作营那几年可不是白混的。 一年四季,天天都在练习如何杀人,没有千军万马,只是单打独斗,秦顾要想赢于世,且要练着呢。 来到魏驰住的番馆,在长生公公的引领下,顺着游廊抄手朝中院走去。 途中,看到廊柱上有刀砍过的痕迹,我忍不住停下来,摸了摸廊柱上面的刀痕。 “长生公公,这上面怎么好几个柱子,都有刀痕?” 长生公公转过身来,和声和气地回道:“是前日夜里来了刺客。” “东魏来的?”,我问。 长生公公笑眼眯眯地颔首默认了。 “魏太子可有受伤?” 长生公公捧着拂尘,转身边走边慢声道:“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而已,我家殿下这两年与北臻国打仗,大大小小身上受了不少的伤,早就习以为常不当回事了。且这刀伤剑伤再严重,也不曾几夜便白了发,要命的反而是心上受的伤。” “……” 长生公公这阴阳话说的,说得我良心都痛了。 魏驰尚在主屋那边歇息,长生公公先将我带到书房后,便去同魏驰传报了。 锦鲤则站在书房门外候着。 如今已是深冬,地龙火道入口的炭火长烧。 书房内温暖如春,连脚底下都是暖的。 我那个院子没有地龙,取暖也只能靠炭火,着实不如魏驰这里舒服。 只是,这屋子里坐久了,便热得有些憋闷。 我起身走到魏驰的案桌旁,将那里的窗户支起了一扇。 谁知寒风登时涌入,卷得案桌上的纸张四散飞扬。 我伸手欲要抓住,却瞥见一张张白色宣纸上的墨色字迹。 宣纸随风翻卷飞舞,“时和岁丰,取予有节”八个字,也跟着若隐若现。 待所有的宣纸落地后,才发现那是用不同的字体所写。 隶书、狂草,正楷,行书,还有大篆和小篆…… 落笔收笔之间,执笔人的所有心思似乎都洇进了墨色之中。 我俯身捡起一张,指腹顺着字迹的笔触摩挲,好像每个字的笔锋都刺在了我的心头,疼得人不由湿红了眼。 不是说不等了吗,不是都将我放下了吗? 为何还要一遍遍写这八个字。 回想一下,好像我从未如此这般地写过魏驰的名字。 不得不承认,薄情寡义这四个字,扣在我头上确实不冤。 清幽淡雅的龙涎香从身侧而来,修长的手指将我手中的宣纸抽走,魏驰浅笑柔声道:“主人不在,岁兄随便翻阅的习惯似乎不太好。” 我紧忙背过身去,用指尖轻轻揩去了眼角的泪痕。 转身看向魏驰,愧疚地解释道:“不好意思,刚刚嫌屋子里太闷了,便想着开窗户透透气,不成想风太大,把这一桌子的书稿都吹乱了。” 话落,我紧忙俯身去捡,却与魏驰捡了同一张。 而他的手也握到了我的手。 我紧忙抽出,去捡下一张,这次却换做我碰到了魏驰的手。 清晰的笑声从身侧传来,我转头看魏驰,怀疑他刚刚就是故意的。 可魏驰却腆着脸说:“看来,岁兄与本宫心意相投。” 将其他宣纸捡起,整齐叠放好后,我递给了魏驰。 “谢魏太子大度,未责怪在下。” 魏驰挑眉觑了我一眼,将手中的那摞纸压在镇纸下,回头问我:“岁兄为何眸眼湿红,可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若说是,魏驰定要继续追问。 我索性撒起了谎:“刚刚支窗户时,好像有沙子吹进了眼睛里。” 说完,我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眼睛。 “哦?那本宫帮岁兄吹吹。” 第256章 别动 “不用。” 我连忙退着步子,“现在已经好多了。” “可本宫瞧着,岁兄这眼睛反倒比刚才还红得厉害。” 魏驰将我挤到案桌前,我退无可退。 大手霸道地覆在侧颈上,俯首朝我的面庞逼近。 我将双手抵在他的胸前,保持着与他之间的距离。 魏驰自然而然地抬起另一只手,单指勾着我的下巴尖,将我的脸庞抬起。 我屏气凝神,不得不被迫仰脸看着魏驰,却怕心神又被他给扰得不得安宁。 “别动,吹下便会好。” 他冲着我魅惑一笑,磁性的嗓音勾得人甘愿臣服。 诱人的唇微启,俊美的颜不断靠近。 也不知我犯什么贱,竟然本能地闭上了眼,还咽了下口水。 湿热的气息带着笑声在面庞萦绕,魏驰忍俊不禁:“岁兄这是做什么?闭上眼,本宫如何替你吹沙子?” 若是此时地上有洞,我恨不得钻进去。 脚在抠地,心在咆哮,可面子上我却故作淡定,用苍白无力的话语来缓解我此时此刻的尴尬。 “只是……只是,不习惯有人贴得这么近。” “迷了哪只眼睛?” 魏驰的脸贴得又近了几寸,我的视线不由又落在那与我若即若离的唇上,鬼迷心窍般地答了句:“两只……都迷了。” 迷得我神魂颠倒,恍恍惚惚。 温烫且微微颤抖的手扶上我的面庞,因长年握枪握笔而长有薄茧的拇指,竟有些笨拙地拨开了我的眼睑,小心翼翼地好像很怕下手重了弄疼我。 可是魏驰不知,他手抖得我好怕他会戳到我眼睛。 目光交错,咫尺的距离让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逐渐粗重的呼吸。 魏驰对着我的左眼轻轻吹了两下,而我的睫羽在扑闪间刚好蹭了他的唇瓣一下。 魏驰身体僵住,眸眼低垂与我四目相对。 我眼神闪躲,也垂下了眸眼,却瞥见他喉结上下滚了一下,隐约听到吞咽的声音。 他身子微微移开,目光一点点下移,落在我的唇上,却开口问我眼睛好些没。 “好多了。” 我的心脏也砰砰直跳,伸手欲要推开魏驰,魏驰却扣着我侧颈不妨,宽阔结实的胸膛也紧紧贴上来,将我挤在书桌与他之间。 “还有一只没吹。” 熟悉又让人怀念的气息将人包围,我鬼使神差,乖顺地再次扬起面颊。 魏驰的脸庞再次压下。 可这一次,我却明显察觉到他身上的异样。 “魏太子……” “嗯?”,魏驰顿住,垂眸凝视着我。 我小声提醒:“魏太子的……顶到在下了,还请魏太子自重。” 身前的人胸腔微颤,嗔笑出了声,震得我的心也跟着荡了几下似的。 只听魏驰笑过后,似是沉了好深的一口气,道了声“失礼后”,转身走到窗前,放了我自由。 他双手撑在窗框上,微微弓着上身,似乎在平息着什么。 待再次转身后,魏驰又恢复成了那副文雅冷傲的模样。 “岁世子为何事突然来寻本宫?” 我紧忙走到茶桌旁,将带来的礼物递给魏驰。 “南晋那边昨日来了消息,说除了盐引茶引之外,东魏还给南晋船运商开通了一条水路运线,想来也是魏太子的意思,今日便带着我从南晋带来的特产,来同魏太子表达谢意。” “这是南晋上好的红茶,这是宫中特供覆盆子酿制的果酒,一年仅酿一次,也就那么几坛子而已。” “想来魏太子自是不缺这些的,但好歹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还望魏太子不要嫌弃才是。” 魏驰接过礼物,走到茶桌前坐下,当即便打开了我送的那坛子酒,迫不及待地倒了一盏品了起来。 “那是岁兄替本宫扫院子所得,倒是岁兄客气了,本宫感激不尽。” 绛紫色的酒液,酒香醇厚,口感甜酸微辣,是我最喜欢的味道。 可惜我酒量不行,只是偶尔小尝一口。 来北臻这边,少不了会有些人情世故,来时便带了几坛子过来,想着逢年过节用来送人拉近关系。 “好喝吗?”,我甚是期待地问他。 魏驰笑眼温柔地看着我,点头道:“甚是好喝,岁兄陪本宫喝点如何?” 我点头坐下,讨了一杯。 与魏驰干了一杯后,魏驰欲要再给倒一杯。 这次,我却摇头拒绝了:“一杯即可,在下不胜酒力,怕在魏太子面前失态。” “如此……” 魏驰不再劝,而是拿起我适才用过的酒盏,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紧忙伸手拦住,“这酒盏,在下刚刚用过。” “无妨。” 魏驰推开我的手,当着我的面,用我用过的酒盏饮起了酒。 “这果酒甚是好喝,想来,应是本宫喝过的最好喝的酒。” 东魏可不缺美酒,魏驰如今是东宫太子,库房里百酿陈酿什么没有。 但他能喜欢我这么寒酸的礼物,我心里欣慰又欢喜。 “魏太子能喜欢,在下甚是开心。” 魏驰喝了几盏后,似乎因为沾染了一些酒气,他怔怔地看了我须臾,随后慢条斯理地同我聊了起来。 “本宫想同岁兄请教一件事。” 我耐心回道:“尽说便是。” 魏驰垂眸摩挲酒盏,默了好半晌,吁了口气后,才缓缓掀起眼皮再次看向我。 “若是有一样稀世之宝,本不属于你,明知不该,内心的欲望却在不断膨胀,控制不住地疯狂想夺到手,甚至想过不择手段,若是岁兄该如何?” 默了半晌,我回答魏驰。 “在下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无法给魏太子什么好的回答。” “但既然是稀世之宝,想来那宝贝的主人自然也十分珍爱。若是不择手段将其抢过来,那宝贝的主人又该何其难过?总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凭白害得他人伤心。” 魏驰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好看的眸眼涌出几分落寞来。 他唇线浅弯,沉声回我:“晓得了,多谢岁兄指教。” 没由来的,怎么又变得可怜兮兮的。 “魏太子这是看上了什么稀世珍宝?”,我调侃道。 “岁兄知道了又如何,难不成会帮本宫抢?” 第257章 此地不宜久留 “若是有极大的好处,在下自然愿意帮魏太子抢。”,我笑意盈盈地回道。 魏驰却眼神玩味地看着我,拿我刚才说的话调侃起我来。 “那岁兄就不担心因为一己私欲,平白害宝贝的主人伤心难过了?” “......” 我被问得一时语塞。 尴尬地扯着唇角,又找补道:“我这人自私又自利,也不是什么纯善之人,利益在前,自是要先满足私欲再去想别人的。” 霎时间,那清浅的笑意便蔓延到魏驰的眉梢眼角,鲜明而肆意,覆盖了眸中原有的湿红和阴郁之色。 他似是心情极佳道:“岁兄与本宫真乃同道中人,若有朝一日,岁兄帮本宫夺了那宝贝,定......大礼奉上。” “......” 嘶........这后背发凉的渗人感是从何而来?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还一脸笑模样地主动跳了进去。 魏驰说的那稀世之宝,该不会就是我吧? 但,能将自己与稀世之宝联想到一起的我,好像也有点不要脸了些。 “岁兄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 此地不宜久留。 我假意笑了笑,随后起身拱手作别。 “今日多有打扰,在下先告辞了。” 魏驰面色失落道:“岁兄刚来便要走?” “院子里的那几个人,还等着在下回去吃午饭呢。” 修长的手指拿起酒壶,魏驰自斟了一杯,仰头闷下。 随即沉声道:“真羡慕岁兄院子里的人,能等到想等的人。” 眸眼倏地抬起,魏驰看向我,清冷幽怨的眼神仿若绵长纤细的针,狠狠地刺在我的心头上。 他继而又可怜兮兮地垂下头,语气哀伤且落寞。 “可惜,本宫等的人,永远都等不来。” “......” 哈! 我要疯。 魏驰这话说得,我听了心都要开始滴血了。 此地不宜久留。 再待下去,我可能就要长出良心那种东西了。 但我还是莞尔劝了他一句。 “等不来这个,总能等来别的,人生在世,老天爷总会时不时给个惊喜的,魏太子莫要这般颓丧。” 魏驰苦笑点头:“但愿如此。” “告辞。” 话落,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魏驰的书房。 待到游廊时,却听到书房里传来茶盏坠地碎裂的声响。 番馆的巷落里,我走在前面思忖,锦鲤就静静地跟在身后。 我站定转身,问锦鲤:“我这男子扮相假吗?是不是一看就能看出像女子?” 锦鲤道:“回殿下,女气是重了些,但是像殿下这样好看又女气的少年郎也是有的。再加上嗓音也是男子嗓音,一双剑眉又画得凌厉有型,气质清冷威严,颇有几分王者气场,就......还好。” 锦鲤也是个会拍马屁的。 我转过身来,继续琢磨。 想起虚颜曾说过的话,人的眼神很难变,有心之人,一个眼神就能认出对方,即使换了容颜。 可都过了两年了,魏驰还能认出我来吗? 若是认出我来,魏驰这些日子的表现又太过平静了。 放在以前,早就蛮横地把我抓过去关在屋子里,来个霸王硬上弓,再跟于世打个你死我活。 难道狐狸成精了,道行变深了? 心中百般思量之际,同锦鲤回到自家院门外。 院内,未再传出刀剑相撞的声响。 想来是于世又赢了秦顾,把人给赶走了。 锦鲤推开门,我抬腿跨进院子的瞬间,登时傻眼了。 我的院子里有棵大树,现在冬天,树杈上光秃秃的,所以也不知道是什么树,反正挺粗的。 估计是夏天大树底下好乘凉,所以树下面建了个木制的矮榻。 此时此刻,秦顾就叉着腿,豪气地坐在那里,一手提着大刀架在了于世的脖子上。 ------------------------------------------- 魏驰番外篇(6) 长生公公站在院门前,趴着门缝瞧了大半晌后,带着一身寒气碎步跑回了魏驰的书房。 “殿下,那十皇子秦顾又被于侯爷给赶走了。” 魏驰闻言,笑而不语,低头继续提笔练字。 长生公公撩起衣袖,一边给魏驰研墨,一边低声念叨着。 “北臻这位十皇子真是乖张叛逆得很,做事甚是随心所欲。” “别人若是有龙阳之癖,都遮遮掩掩,恨不得瞒一辈子,可他却是很怕天下人不知道似的,高调张扬得很。” “不过,有这个秦顾在,于侯爷这些日子过得确实不太平。” 适时,玄掣又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回来,将一封信双手呈递到了魏驰的面前。 “殿下,赵公子的信到了。” 魏驰迫不及待将赵书亦的亲笔书信打开,快速看了一遍,眼底漾出笑来。 长生公公忍不住好奇。 “赵公子这信上写了什么,殿下看了这般高兴?” “赵兄说,早前他在南晋时,并未听闻岁峥此人。” “前些日子他去了趟南晋打听另一番,可惜那边鲜少有人知道岁峥岁世子的事,知道的人似乎也都统一了口径,只道被派到了北臻当质子,且一切文书都做的天衣无缝。” “但,赵兄还是旁敲侧击,暗中打听,在南晋找到了岁峥的陵墓。” “而岁和则以身子抱恙为由退出朝政,安心在宫内休养,已许久未在朝堂中露过面了。” 玄掣闻言:“那岁世子便是岁和公主这事,这下是彻底敲板钉钉了。” “确实。” 魏驰颔首,面露期待地懒声道:“另外,赵兄已经安排好翠晴和蔺棠以本宫女婢的身份来北臻的相关文书和事宜,只待年后便会启程,长生有时间替两人提前把房间收拾好。” 玄掣听了,瞠目结舌。 “翠晴姑娘和蔺小娘子要来?” 魏驰将手中的信纸卷起,就着烛火点燃。 眼见着幽蓝色的火焰即将舔舐到他的手指,他抬手轻轻一扬,信纸飞到半空翻卷旋落,很快就被火烧成了灰烬,消失在了三人的视线之中。 魏驰一侧唇角斜勾,笑得惬意。 他不紧不慢地拖着声调:“当初,于世用美男计哄得翠晴团团转,暗中为他与柒娘通风报信,结果却一走了之,连招呼都没打一句,伤了人家姑娘的心,辜负了人家痴心一片。” “你们说,本宫是不是该给翠晴一个讨公道的机会?” 玄掣闻言,用力点头,满脸正义道:“听殿下这么一说,于世也挺不是个东西的,简直就是负心汉。” 魏驰挑眉,脸上笑意更盛。 “至于蔺棠,遇到了于世这样惊艳她的人,害得她与贵家公子相看了多次,也没一个人能入她眼的,想来也是因为于世余生难得安宁。” “你们说,是不是该给蔺棠一次扰于世安宁的机会?” 长生公公笑道:“殿下真是打得好算盘。” 玄掣在旁疑惑起来。 “看殿下这意思,是想促成于世和蔺小娘子,翠晴姑娘三人?” 魏驰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视情况而定。” “翠晴是奴籍,身份地位皆配不上于世,勉强也只能给他做个妾室。” “若于世能与蔺棠两厢情愿,那倒是件好事,只怕蔺棠也难得于世的心。” “本宫既要抢走人家的宝贝,自然要补偿个别的宝贝给他才是,到时,天下的好姑娘任他选。” 第258章 试试 秦顾看着我,得意地抖起了腿,冲我努了努下巴。 他厉喝一声:“给本王过来!” 我看向于世。 于世看懂了我的眼神,皱着眉头满脸不甘地点了点头。 他今天打输了。 我这张乌鸦嘴,以后可不敢随便再放话。 “啧。” 秦顾不耐烦起来:“听到没,给本王过来。” 我顺从地走了过去。 可刚迈了几步,秦顾又嚎了一嗓子:“给本王站住!” 我听话地站住,一双腿已经准备好要下跪了。 “给本王跪下!” 于是,我跪了。 说到做到,我膝盖不值钱,当柒娘时我跪了那么多人,现在不差秦顾一个。 秦顾收回大刀,起身朝我牛气轰天地走了过来。 “没想到吧,今日本王赢了。” 于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服气地为自己辩解。 “要不是你耍滑头,专门往有冰的地方引我,今日岂能由得你赢?” 于世愤恨地骂道:“也不知哪个傻缺在这里倒了盆水。” 秦顾不理睬于世,朝我伸出手来:“地怪凉的,跪下意思意思得了,快起来!” “多谢十殿下。” 草草说了一句,无视秦顾的手,我自己起身,绕过秦顾,走向于世。 “可有伤到何处?”,我问。 秦顾走过来,一把将于世推开,跟我凶道:“你怎不问问本王伤到何处?” “赢的不是十殿下吗?”,我问得理所当然。 秦顾眉头都要拧到一起,七不服八不忿地冲我凶道:“本王输的时候,你也没问过啊?” 我耸了耸肩:“在下跟十殿下又不熟。” 秦顾:“......” 于世在旁炫耀:“男人的醋,十殿下也吃?” 秦顾:“老子乐意吃,关你屁事。” 我拉着于世转身回屋,秦顾也厚着脸皮跟了进来。 “十殿下又不是没王府,天天往我们这番馆跑什么?” 尽管已经极力装作和颜悦色,可在不经意之间,我的言语还透着点不耐烦。 “本王乐意,这洛安城就没有本王不能去的地方,除了我父王的寝宫!” 秦顾往茶桌旁一坐,大喇喇地坐在了矮榻上,“还不给本王来口茶喝?” 木槿看了我一眼,得了我的示意紧忙去煮茶。 待流苏取下我身上的大氅后,我在秦顾和于世的对面坐下。 茶煮好后,秦顾急不可耐滴端起茶盏就要喝,烫得一口茶水全喷到了于世的身上。 “这茶怎么这么烫,想烫死本王不成?” 于世一脸嫌恶,起身暂离要去换身衣服。 抬起茶壶我又给秦顾倒了一盏茶,同时慢声问他:“十殿下喝茶都是这么急的吗?” “行军打仗哪有功夫煮茶,打仗练兵,回到营帐里口渴得很,下人都是把茶提前凉好的,进去就一壶闷了,哪像你们南晋人、东魏人,还一口一口地品,真是小家子气!” 我点头表示认同。 “确实如此,打仗练兵之时,很难静下心来慢慢品茶,当然是以解渴为主。” 南晋主要以茶和布料为生,我这个公主自该宣扬下品茶的意趣。 将刚刚倒好的茶盏,推到了秦顾面前。 “可事情都有多面性,不同的角度去看,就会有不同的感受。十殿下现在又不是行军打仗,不妨耐下心来,来来品茶。” 秦顾接过茶杯,挑着断眉,“怎么个品法?” “首先是闻香,通过香味来判断茶的品种,不同的茶,茶香也有所不同。” 秦顾照着我的样子,将茶盏放在鼻尖下轻轻嗅了嗅。 我偏头打量他的神情:“十殿下可闻出什么来?” 秦顾又动鼻子嗅了嗅,有些不太确定道:“本王怎么闻出了糯米的香味?” 我笑道:“十殿下说对了,这是糯香普洱。” 秦顾登时腰坐直了,肩膀似乎也展得更开了,竟然一下子自信起来。 “闻香之后呢?” “观色,好的茶,煮出来的茶汤清澈通透。” 秦顾低头瞧了眼杯中茶,用力点头:“那这是好茶。” 抛去战场的对立仇恨,不得不说,秦顾这人还是有憨傻单纯的一面,也算得上值得深交的人。 我轻声笑了笑,点头道:“当然是好茶。” “然后呢?”,秦顾好奇道。 “然后便是品味,充分去感受茶水的苦涩甘甜,然后品味的过程去沉心静气。” 我抿了一口茶,同秦顾吟念道:“轻啜一口心神静,半盏清幽意无穷。尘世烦忧随风散,茶香淡雅润心胸。” 秦顾一边抿着茶,一边直勾勾地瞧着我。 品了半晌后,他开口道:“罗里吧嗦的一句没记住,但是,岁世子说什么,本王听得都好听。” 秦顾放下茶盏后,端详了我半晌,双手撑在茶桌上,探身朝我的面前凑过来。 “要不,你跟本王试试?” “就万一,咱俩都是那种人呢?” “就万一,试了后,就真他妈的合适呢?” 秦顾的身子越说越往我这边探,眼见着大半个身子都过了茶桌,逼得我的上身不停地向后仰着。 秦顾现学现用:“就好像这茶,本王不学着如何品,又怎知品茶的妙处?岁峥,你就跟我做一次呗。” “......” 我正纠结该如何扁一顿秦顾呢,于世恰巧进来,一掌乎在秦顾的脸上,将人给按了回去。 “死了那条心吧,我家世子跟我试,也不会跟你试!” ----------------------------------------------------------- 魏驰番外篇(7)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 魏驰早起出门去文津阁前,叫住了要去备马车的玄掣。 他站在廊庑下,披着玄色狐裘,伸手去接漫天飞雪。 看着雪花落在指尖、掌心瞬间融化时,他笑道:“良辰吉日,宜蹭车。” 玄掣听得云里雾里。 “蹭车?蹭什么车,殿下可是身上哪儿痒痒儿,属下要不给您挠挠?” 一旁的长生公公听了,恨铁不成钢地用拂尘甩了一下玄掣。 “这几个影卫当中,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木头疙瘩。” “能蹭什么车,当然是去蹭岁世子的车。” 玄掣恍然大悟。 “恕属下多句嘴,殿下如今这路数,着实小家子气了些,太配不上殿下的身份。” “要属下看,还不如跑过去直接把人给抢来更痛快,生米煮成熟饭,量那于世再怎么不乐意,也斗不过殿下。” 魏驰斜眼冷冷地看了看玄掣,从他手里夺过箱笼,片字未言,转身顺着游廊朝院门外而去。 长生公公看着玄掣唉声又叹气,说了句戳他心窝子的话。 “你能耐,你去把温小娘子抢来,生米煮熟饭,岂不痛快,何必天天在这儿闷闷不乐?” 话落,长生公公甩了下拂尘朝魏驰身后跟去,并小声嘀咕了一句。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玄掣站在原地,寻思了一番。 他挠头苦恼道:“霸王硬上弓,那温晴还不得恨死我,万一弄哭了,岂不是更难哄?” ...... 一番扮惨装可怜,魏驰如愿坐上了“岁世子”的车。 可瞧见于世与他的柒娘肩并肩地坐在一起,独留他孤零零地坐在一旁,魏驰的心里酸涩异常。 她与于世一起时,比同自己一起时,总是更加亲近且自然。 是啊,他就是外人。 无法挤进他们中间的外人。 人家有十几载同生共死的情谊,他只有一年不到的床笫之情。 她睡够了就跑,利用完就走,何时把他放在心上当自己人了。 魏驰心中嫉妒得要命,却也保持着理性。 他对自己说,再试这最后一次,无法将他的柒娘钓回来,那便成全她。 车蹭得虽然让人发酸,可能与“岁世子”一同离家,一同抄书,再一同回家,却也有一丝丝的甜头能中和那点酸意。 魏驰就是要在她的面前频繁出现,以此来让自己更加有存在感,顺便也给于世添添堵。 第259章 春了 文津阁。 今日秦顾来时,让手下耗子捧了一框别国进贡的橘子来。 除了守藏史外,给每个质子都分得了一些。 但秦顾不得意魏驰,专门挑那些坏的、烂的橘子给他。 午膳后的休息时间,我拿着两个橘子去文津阁后庭花园里散步消食,没多久就见魏驰也拿着那几个烂橘子来到花园里散步。 北臻冬季寒冷,后庭花园除了几棵松树长青外,到处都是干枯枝叶,萧索一片,就连游廊下的荷花池子夜也都结了冰。 我站在远处观察着魏驰,见他站在游廊扶栏前,似乎在处理那几个烂橘子。 看了看手里的橘子,左右吃不完,便寻思分给他一个。 虽然魏驰也不稀罕一个破橘子,但好歹给我们南晋商人那么大好处,总是要示示好的,说不定以后还能哄来什么别的好处。 来到魏驰身旁,我将手里的橘子递给他。 “这橘子甚甜,魏太子尝尝我这个。” 魏驰侧身倚坐在游廊扶栏上,并未接过我递给他的橘子。 “谢岁兄好意,本宫并不想吃秦顾的东西。” “......” 一国太子的骨气还挺硬。 我撇了撇嘴,没骨气地剥起橘子,吃得津津有味。 魏驰坐在那里静静地瞧着我。 冬日暖阳倾洒,将他的脸肆意渲染,让那双原本清洌幽冷的眸眼浅浅铺着和煦的温柔。 我被他瞧得别扭,生了几分怯意,嘴中的橘子突然就不甜了。 略显局促地问他:“为何这般看我?” 魏驰似是恍了神,紧忙收回视线,语气懒散道:“看来是无人教岁兄,冬季勿要在外头吃东西,免得呛了冷风,伤了肠胃。” 话落,魏驰伸手将我手里剥了一半的橘子抢了过去。 “岁兄若是喜欢吃,改日让长生送去一些蜜桔,比这橘子要甜得多。” “多谢......” 我正要说着道谢的话,就见魏驰看着手中的那半个橘子,眸光闪过异样,唇角斜斜勾起一抹风流来。 嘶.......这笑是为哪般? 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刚想找借口离开,便听魏驰开口道:“岁兄可尝过女子的滋味?” 我淡定摇头:“之前身子病重,未曾。” 当着我的面,魏驰翘起修长而骨相极佳的双指,将那半个橘子戳得汁水横流。 又甜又酸的橘子,就被他这么给糟蹋了。 他不吃,我还想吃呢。 橘瓣里的果肉被挤出,簇拥在他的指间。 橘黄色果汁也溅到他青筋微起却冷白的手背上。 他看着我笑:“那岁兄可要学学,免得日后娶了妻,不得其法。就好比,这个指法,当真是个讨好人的活计。” 眼看着魏驰的手指将半个橘子揉捏捣碎,脑海里不禁浮现两年前纱帐内那一场场旖旎缱绻。 魏驰是怪会勾搭人的。 总是在你不情不愿只想躺下睡觉时,勾到你的要害之处,让你欲罢不能,然后陪他共度春宵。 心里发痒,身体发热,有种欲望在血液里奔腾叫嚣。 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一下下在脑海里跳闪,那一声声喃喃和低吟、喘息在耳畔回荡,仿若魑魅魍魉的魔音,勾着你自甘堕落沦陷。 偏偏魏驰玩橘子玩得起劲,如法炮制,当着我的面儿,把手中那两个烂橘子也都给揉捏戳烂,扔到了扶栏外冰冻的荷花池中,留给明年开春当花肥。 手法和画面都太具有冲击感。 我口干舌燥,看着魏驰那好看且修长的手指恍了神。 “岁兄。” “岁兄,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看向魏驰的脸,又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高挺的身材...... 嘤....... 魏驰他好恐怖。 “没怎么,我,我,我得回去准备抄书了。” 话落,我落荒而逃,带着我脑子里的那些龌龊。 一下午我这书抄得浑浑噩噩,时不时便忍不住偷偷瞄几眼魏驰握笔的手,然后想入非非。 啊呜,我觉得我定是饿疯了。 等到晚上回家吃饭,我又吃得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橘子和手。 是日夜里,怪梦频生。 我梦到自己回到了睿王府。 魏驰的寝殿里,他赤着上身,坐在案桌前,当着我的面练二指禅。 西瓜、橘子、香瓜、柿子....... 好多水果都被他给戳了个遍,戳完还将指尖搭在我的唇边,问我柿子的味道如何,西瓜够不够甜...... 最后,画面跳转,我们又在软榻上相拥而卧。 纱帐垂下,我梦到自己也变成了一种水果。 修长微烫的手指划过肌肤,我在愉悦的痉挛中从梦中惊醒。 醒后,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梦中欢好的余韵犹存。 木槿闻声紧忙起身赶来:“殿下,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 我用力点头,“对,好可怕,有西瓜,有橘子,还有柿子......” 木槿面色诧异:“殿下可是想吃了,这西瓜和柿子恐怕要等到夏季才行。” “现在可是到春季了?”,我心神有些混乱。 木槿摇头:“殿下这是怎么了?现在还是冬季啊。” 没到万物复苏的季节,也没到野猫乱叫的时候,我怎么就...... 春了。 -------------------------- 魏驰番外篇(8) “岁世子”的院子里每日打得热闹,魏驰这边听得欣悦。 今日,他要钓的鱼竟然主动送上了门。 长生公公来报后,魏驰特意换了身素色长袍来到书房。 素色亲和,装惨卖可怜时最适合。 来到书房时,便见他的柒娘站在书桌前,看着被风吹到地面的那些宣纸。 她俯身捡起一张,神色哀伤地触摸着上面的笔触。 魏驰心中暗喜。 这不是他故意设计的感动,只怪如今连老天都想帮他。 魏驰轻轻踱步朝他的柒娘靠近,有一瞬好想大步走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那纤细的腰肢,然后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像以前一样同她说着情话,然后再讨几个香吻,最后,再顺理成章地成为彼此。 魏驰不由地自嘲自己很没用。 每次一见到他的柒娘,心就跳得厉害,唇角的笑也是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鬼知道,在她面前扮清冷淡漠有多难,扮君子装儒雅有多累。 而实际上他是个喂不饱的饕餮。 明明是看了那宣纸上的字红了眼,可他的柒娘却又跟他撒谎,说是迷了眼。 魏驰将计就计。 身体紧贴,手指攀上她的面颊时,魏驰不知为何紧张得手抖。 看着那张美艳出尘的脸,还有那吹弹可破的肌肤,魏驰好怕自己手劲过重,会弄疼了身前这个宝贝。 明明什么亲密的事都做过了,明明不该看的也都看过了,他却紧张得像是个未经情事的羞涩少年郎。 他小心翼翼地抚上她好看的眼角,却因太过谨慎,手抖得愈发地厉害。 高佻纤细的身躯被他笼罩在身影之下,少女身上的香软气息在他鼻尖萦绕不散,勾得魏驰浑身热血沸腾,腹部也升起一股熬人的燥意来。 怎么办? 魏驰感到喉咙发干,忍不住想捧起这张小脸,用力亲她吻她。 偏偏她竟也闭上了眼。 魏驰心里笑得开了花,喜欢得不得了。 怎么办? 眼前这勾人魂的尤物,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身子虽未行动,可魏驰的脑子里已经在想象两人不着寸缕忘情欢好的场面。 在这间书房里,在这张书桌上,或在文津阁的藏书库,或在马车里,或在他的卧榻之上,或在后院花园的假山里...... 然后就这样一起过一辈子,等他老得不能动了,再用手上技艺去讨好满足她,让她这辈子只能有他一个男子。 魏驰自责,他是不是精虫上了脑? 可好像他只在见到他的柒娘时,满脑子才会是这些不堪言说的旖旎荒唐之想。 母妃说得对,人的一生总会遇到个唯一又特别的人,然后让你爱生爱死,如飞蛾拂明烛,轰轰烈烈,在倾注毕生的爱意后,再无余力分给他人,然后一生心中仅此一人。 魏驰想,柒娘便是他母妃口中说的那个人吧。 她骗他、背弃他,明明没良心得很,却总是让他念念不忘,即使过了两年,即使相隔万里。 而再见,却依然如初见时那般怦然心动。 那是不同于年少时对蔺芙的那种懵懵懂懂、朦胧晦涩的喜欢,是男女之间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都互相吸引的喜欢。 柒娘才是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宿命所在。 这次,他定要把握好机会,将他的宿命牢牢钓在身旁。 钓鱼最重要的便是耐心,待鱼牢牢咬住鱼钩时才能提竿。 是以,身子明明起了反应,魏驰却强压了下来。 以后有的是机会讨回来。 一时之快,把人吓跑了,会得不偿失。 第260章 不屈 今日,冬至。 出门准备去文津阁前,我们八名质子临时收到洛安城京兆尹的调遣,跟着凿冰捕鱼的北臻百姓一同出城。 每年冬至之时,北臻国的百姓都有凿冰捕鱼的习俗。 各家各户出几个人力,一同到冰冻的江河湖泊凿冰捕鱼,然后将其晾晒风干。 起初是补充冬季食物储备,且也是为年末除夕而备,久而久之,冬至凿冰捕鱼便也成了一种仪式和节日。 洛安城的京兆尹为了得民心,每年都会调遣一部分护城军,带着洛安城的百姓到城外几里远的冻河凿冰捕鱼。 而这种要出力的苦差事,今年自然是少不了我们八位质子的。 荒郊野岭,天蓝得纯粹,暖阳炫目明耀。 可天气却极具欺诈性地冷寒至极,呼出的每口气都化成雾气,在众人的眉头上落下一层薄薄的霜雪。 远处山脉如银龙蜿蜒盘绕,不断向天边延伸,宽广的冰河上积雪皑皑一片,白雪反着阳光,亮得人都睁不开眼。 寒风瑟瑟,人光站在冰面之上,冷寒之气便透过鞋底,向全身侵袭。 脚尖冻得麻木,身体好像从内向外都被冻透了一样。 话说回来,光凿冰这活,就很不好干。 我和于世初次凿冰,冰凿用得也不得其法,凿了大半天,冰面上也只是脑袋般大的冰洞。 而其他几国的质子亦是如此,费了大半天的力,累了一头的汗,也没能凿出北臻人要的那种冰沟来。 几名负责看管我们质子的护城官兵在旁什么也不干,只知道挥鞭子瞎吆喝,骂骂咧咧,不停地对我们进行言语上的羞辱。 “吃奶呢,用点力气!” “一个个的别想偷懒......” “到我们北臻来当质子,那就是来当孙子的......” “猪都比你们有劲儿......” 鞭子抽得啪啪作响,时不时抽打在几名质子的身上。 余光里,魏驰也不可避免地受了一鞭。 许是秉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他面无表情地忍了下来,低头继续挥着冰凿用力凿着冰面。 “累吗,要不去岸上的营帐里休息下?”,于世在旁同我低声道。 我摇头回应时,“啪”的一声脆响,回荡在冰河的上空,鞭子应声狠狠抽在了于世的身上。 “聊什么聊,再不好好干活,抽死你。” 于世不服气,愤怒地转头看向那名护城兵。 “还敢瞪老子?” “抽不死你。” 话音尚未落,护城兵手中的鞭子再次扬起。 敢打我的于世,那自是忍无可忍的事。 我快步闪到于世的身前,并将手中的冰凿投向了那护城兵。 护城兵本能偏身躲过,挥出的鞭子也抽了个空。 一时不理性的举动激怒了北臻的人,几名护城兵登时朝我和于世包围而来。 “反了是不是,你们是来当质子的,不是来当王子皇孙的......” 暴怒的护城兵再次挥动长鞭,径直朝我抽来。 于世正要将我拽到身后护住时,一道身影从旁侧闪现而来,下一刻魏驰就挡在了我和于世的身前。 他堪堪替我挨了一鞭的同时,快准狠地将鞭子死死攥在手里。 几番快速缠绕,魏驰将那护城兵拽到身前,然后反用鞭子缠住护城兵的脖子,抬脚一绊,动作行云流水,顺势将那护城兵拖到冰窟窿旁。 魏驰的身手极快,如闪电疾风,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只是眨了几下眼,那护城兵便头倒扎在冰河窟窿里挣扎求饶。 偏偏魏驰将手中的鞭子攥得愈发地紧,整个人都散发着慑人的杀气,似乎要将那人置之于死地。 其他几名护城兵见状,纷纷拎起武器朝魏驰袭来。 玄掣及时上前,抡起冰凿对抗,而魏驰也放过了手中的那名护城兵,抽走皮鞭同迎上前来的几名护城兵过了几招。 我和于世也就近捡起冰凿,走到魏驰和玄掣身旁。 四个人,背靠着彼此,围成了一个圈,与不断围上来的北臻护城兵对峙着。 起初其他几名质子只是站在一旁观望,抱着不想惹事上身的态度,可看都最后,竟也纷纷拎起冰凿,走到了我们四人身旁。 “区区几个质子,还想在我们北臻的地盘反了不成?” 有质子不忿道:“我们是质子,但不是可以任尔等鞭打的奴隶,明明是你们北臻人蛮横暴虐在先,我们自护罢了,何谈反字?” 动静闹得大了,连带着一些洛安城的百姓也纷纷提着冰凿朝我们这群异国人围来。 然而北臻那边,加上百姓,有百余人,人多势众。 我们八名质子以及带来的手下,满打满算就二十人,明显处于劣势。 魏驰却毫不畏惧,走到我身前,与于世并肩而立,将我护在他高大的身影之后。 他用力甩臂,扬鞭一抽,空旷无垠的冰河之上,回荡着清脆的声响,一场混乱厮打就此开始。 “玄掣,长枪。” “是。” 玄掣承令,飞速朝岸边跑去。 我手握着凿冰,也想跟北臻人打一架。 结果,好嘛,于世和魏驰两人,一个守在我身前,一个守在我身后。 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两个,我手痒痒想打架,刚要伸手去对抗,结果不是被于世截胡,就是被魏驰截胡,根本无从下手。 “.......” 我很想大声告诉他们二人,我杀人不眨眼,一个顶他们十几个,没弱到需要他们保护的地步。 “殿下,接枪。” 玄掣一边朝我们这边跑来,一边将魏驰的那把红缨长枪隔空投掷而来。 魏驰几步助跑起跳,腾空一跃,接住红缨长枪,旋即翻身跳落在诸国质子的最前面。 晴空暖阳下,红缨长枪划出炫目的弧度。 虎虎生风的几招,招招致命,逼得那护城兵的领头与手下不停后退。 待逼出一定的安全距离时,魏驰甩袍侧身而立,红缨长枪用力地敲立在冰面上,立在他的身侧,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傲然气势。 他声音虽然高扬,语调却淡漠轻蔑,一如既往地慵懒倦怠,透着生杀予夺的游刃有余。 “士可杀,不可辱。” “犯我者,死!” 我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凝望着逆光之下高大笔挺的身影,一颗心顷刻间被他的万丈豪情填充得满满的。 待玄掣提着长剑走到魏驰的身侧时,我也提着手中唯一可以当作武器的冰凿,走到了魏驰的身侧。 我这个人啊,富贵可淫,却唯独威武不屈。 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欺负还要忍气吞声。 死有什么的,我死里逃生那么多次,还真不差这一次。 连自己的尊严都护不住,我又怎能护得住南晋的尊严。 靠卑躬屈膝求来的一时太平,终究不是长久之策,国君之责便是要用自己的骨气和志气来撑起众多子民的尊严。 冰凿在手中耍了两下,我百无聊赖地看着北臻的护城兵首领,拿出我在南晋朝堂上对着那些老猴们的态度。 拨弄了几下冰凿锋利的尖头,我慢条斯理地道:“本世子好久没杀人了。” 冲着北臻的护城兵勾了勾手指,我狂妄地说了一句。 “先上来十个,给本世子过过手瘾。” 余光里,魏驰垂眸冷冷地看向我,沉声道了句:“胡闹!” 第261章 再叫一遍 真是好没道理。 他魏驰出风头可以,我出点风头就成胡闹了。 我瞥了魏驰一眼没理他。 结果他大手却捏住我的后脖颈,不等我反抗,转身就将我推给了于世。 “护好你家世子。”魏驰冷声叮嘱。 而于世也紧抓着我不放,凑到我耳旁小声嘀咕。 “别豪情壮志了,他们那么多人,你还上赶着往前凑,一会打不过,咱俩想逃都不好逃。” 于世竟然在想逃? 我低声嘲讽他。 “你变了,你以前不这样。” 于世反过来说我。 “你飘了,你以前也不这样。” “……” 我即刻反省了一下。 于世说得对,我以前是不这样。 能不惹事就尽量不惹事。 遇到打不过的,能跑就先跑。 受了委屈受了气,也是看人下菜,不好惹的,我都是先忍着,等过后再玩阴的去报复。 怪只怪,回南晋当公主后,我作威作福惯了。 这一见到喔喔叫着到处叨人的鸡,就想杀了给猴儿们看。 不得不说,权利和地位是个会让人迷失自我的好东西。 “成王败寇,求和的是你们,区区几名质子,竟还有脸口出狂言!” “在我们北臻的地盘上撒野,今日便打到你们跪着喊我们北臻人祖宗。” …… 对方骂得很难听,魏驰却不为之所动,泰然从容站在前面,用眼神回应。 眼见着一场厮打混战即将开始,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渐行渐近。 众人循声朝岸上望去,只见打头骑马之人穿着虎皮裘衣,扣着一顶黑熊皮帽,带着十几名手下,策马扬鞭,哒哒哒地一路朝这边飞驰而来。 待到冰冻的河面中央,秦顾勒紧缰绳。 骏马收蹄,在冰面上不安地回来踢踏着。 秦顾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扫视了一圈。 “这场面,是几个意思?”,秦顾挑着断眉,面色狠戾地问道。 护城兵的首领上前单膝跪拜。 “卑职叩见十殿下,我等今日奉京兆尹之命……” 护城兵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跟秦顾告了我们八名质子一状。 秦顾抠了抠耳朵,又摸了摸今日新换的黑玉耳钉,冲着我努了努下巴。 “你们这边又是什么说法啊,岁世子过来,给本王解释解释。” 秦顾也算是个明白人呀。 竟然知道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我走上前去,站在秦顾的马下仰头看他。 情绪说来就来,我将委屈至极、愤恨不甘发挥到了极致,泪水也很好地控制在眼眶里打着转。 我伸手揪着秦顾虎皮裘衣的衣角,尽管旁侧魏驰的那双眼睛盯得我后背发凉,我还是跟着秦顾卖起了惨,扮起了可怜。 “十殿下,这冰天雪地,我们八名质子累死累活地凿冰,手震得生疼,冻得通红,不曾偷半刻的懒,可这几名护城兵却在旁边用污言秽语羞辱我们。” “他们还用鞭子抽我……” “本世子长这么大,从未挨过鞭子。秦顾,看在你喝了我那么多好茶的份上,今日替岁峥讨个公道可好?” 大冷天的,秦顾半张着嘴,如吞云吐雾般地冒着哈气。 他低头瞧了眼我揪他衣角的手,又不可置信地抬头瞧了瞧我的脸,随后坐在马背上俯身垂首朝我的面前凑过来。 “刚刚叫本王什么?” “秦顾。”,我故意嗫喏道。 “再叫一遍。” “秦,顾。” “然后呢?” “那人刚刚用鞭子抽岁峥。 我撇嘴装委屈。 秦顾看着我勾唇邪气,用马鞭挑起我的下巴。 他目光灼灼,嗔声笑骂道:“娘了吧唧的,真他妈的招人稀罕。” 秦顾翻身下马,转而双手掐住我的腰,猛力一举,将我放到了他的马背上。 随后,他问我:“谁抽的你?” 我高高在上,指向抽我鞭子的那个人。 秦顾往前走了几步,朝那人招了下手。 “十殿下,卑职本意并不是抽这位质子的,是他自己……” 那护城兵的话尚未说完,秦顾手中的马鞭子就狠狠地抽在了那人脸上,登时出现一条鲜红醒目的抽痕。 这还不够,秦顾还又在那护城兵的胸口上狠狠补了一脚。 护城兵捂着胸口,身体蜷缩倒在冰河上面,疼得呲牙咧嘴。 秦顾蹲下,用马鞭侮辱性地又抽打了那人几下。 “胆子不小啊,本王未来的王……” 话说到一半,秦顾顿了顿。 他断眉轻挑,转而又道:“本王未来的王男己,都敢抽?” “我天天上赶子舔着哄着,被无视成孙子了,都没舍得动一下,你他妈的真挺敢啊。” 秦顾起身,一脸凶相地看向北臻的护城兵,以及护城兵后面的城中百姓。 他扯脖子仰天高喊:“打鱼来了,还是他妈的打架来了?不他妈捕鱼,就都给本王跳下去喂鱼!” 众人闻声,陆续提着冰凿散去。 然而,就在此时,几声细微的异响定住了众人的脚步。 低头去瞧,冰面出现裂纹,裂纹如枝叉一般,迅速向四周蔓延。 “抓缰绳。” 魏驰眼疾手快,一边高声提醒我,一边挥动手中长枪,用力抽打我身下的骏马。 骏马吃痛,扬蹄嘶鸣,载着我朝岸边飞速奔驰而去。 我惊恐回头,只见冰层在马蹄后迅速瓦解断裂,站在河面上的人跟下饺子似的,一大半的人都掉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真应了秦顾刚刚那句话,都下河喂鱼去了。 魏驰、于世、秦顾三人也没能幸免。 冰层下的河水冷寒刺骨,有的人冻得手脚抽筋,只能干在水里扑腾,等着别人伸手相救。 于世和秦顾很快就游了上来,然而魏驰却始终不见踪影。 我跳下马,飞快跑回河面。 玄掣身上系着渔网,一次次翻入河水中寻觅,可每次露出水面换气时都是他一人。 一颗心七上八下,脑子里空白一片。 我紧紧地凝视着幽深的河水,忍不住呢喃唤着魏驰的名字。 第262章 看破不说破 玄掣跟个玩水的鸭子似的,总是在一个地方扑腾,看得我是心急如焚。 一瞬间,天人交战,脑子里有两个念头在打架。 跳下去? 可今日没带备用的围胸布帛,衣服湿了怎么办? 脸上青黛画的剑眉沾水掉色又怎么办? 到时身份若是暴露,便是十分棘手的大麻烦,魏驰能不能救上来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肯定是要死翘翘。 不跳? 在这儿干等着玄掣那憨子把魏驰捞上来,人都要冻直挺了。 他若是死了,我的世界好像都会坍塌掉一大半。 没有了可以惦念的人,不会再听到与他有关的任何消息,光是想想,便觉得那是件很可怕的事。 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呢,若是他死了,岂不是连机会都没有了。 鼻子一酸,眼前的景象瞬间便被泪水模糊了。 时不我待,再耗下去魏驰真要凶多吉少了。 收敛自艾自怜的情绪,我解掉入水会成累赘的大氅,正准备要跳入河中时,玄掣突然钻出水面冲着我大声惊呼:“别跳,水凉。” “......” 我怔愣了一瞬。 八百个心眼子一起琢磨,觉得玄掣怪怪的。 他竟然还有心思担心一个大男人跳水着凉? 不该是救他家太子殿下更重要吗? 适时,于世和秦顾两人也从身后走来拽住了我。 于世面色严肃又凝重地看着我摇头。 他虽然片字未言,可眼神传递的担心,我再清楚不过。 而秦顾则捡起大氅重新披在我的身上。 “有病吧你,有啥好救的,魏驰死了,那简直就是皆大欢喜,本王他妈的得摆宴庆祝。” 我看向玄掣,观察他的神情。 一点都不自然。 虽心生疑虑,却仍担心会因自己的误判而错失救魏驰的时机。 甩开于世和秦顾的手,我拿出帕子浸到河水里,通过帕子的偏动来判断河流的方向。 “玄掣,冰层下有暗流,不可只在这一处找。” 我抬手同玄掣指明方向,语速极快地交代道:“你游到那边去看看,我也再往前去下水找找看。” 言毕,我起身要走,玄掣却突然“哎呀哎呀”地叫了两声。 我驻足回望过去,只听玄掣对我招手道:“岁世子,好像有人抓我脚,估摸是我家太子殿下.......” 话落,人就一头又扎进了冰凉的河水里。 “.......” 玄掣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显得十分地晦涩且虚假。 这个傻憨憨,当真只适合当一个会舞刀弄剑的影卫,给魏驰赶赶马,打听消息送送信,稍微需要点心机的事,一个眼神就露馅儿。 心里的那份不安和担忧少了几分,我踱步走回去,站在冰面上等着。 等了半晌,玄掣终于浮了上来。 可这次,仍是一个人。 我忍不住开口想骂他,却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呼。 “这边还有人活着。” “快救人啊。” “救个屁,那是东魏的太子,又不是咱们北臻人,冻死了更好。” 在冰河里泡了这么久,没淹死,也要冻死了。 闻声,我拎起落在地上的大氅,朝那处飞快跑去。 冰面有点滑的,我跑了摔,摔了跑,明明只有几丈远,我磕磕绊绊,却似跑了好远的路。 待到近处时,只见魏驰的那把红缨长枪横架在两个断裂的冰层之间。 双臂搭在长枪上,魏驰借力撑起身子,略显吃力地从河水中爬了出来。 他瑟瑟发抖地跪坐在冰面上,湿透了的衣袍都在冒着寒气。 明明察觉到事有猫腻,可我还是疾步跑过去,将大氅紧紧地裹在他身上。 “魏......” 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又被我咽了回去,我改口忧心道:“魏太子,可还好?” 魏驰掀起眸眼看着我勉强扯着笑。 他脸色惨白,嘴唇冻得发紫,上下牙齿也抖得直打架。 却仍强撑着在那里,开口断断续续地说:“好.......好.......冷,岁.......岁兄,抱我!” 我看着心疼,不禁湿红了眼。 不管如何,我相信此时此刻魏驰是真的冷。 这次我没有拒绝。 捧起他冰冰凉凉的脸,用衣袖去擦他脸上不停流淌的冰水,然后将魏驰揽入怀里,我将他紧紧地抱住,且一紧再紧。 魏驰的手臂圈住我的腰,冰冷的面颊贴在的我的侧颈处。 片刻后,他低声喃喃了一句。 “岁兄......身子好暖。” 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有心思调戏我。 我趴在魏驰的肩头,想哭又想笑。 想哭,是因为后怕,怕他真的会淹死在这冰冷的河水里。 想笑,除了高兴魏驰还活着,还因为,我怀疑我的狐狸......好像是真的成精了。 适时,秦顾走了过来。 他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做了个手势示意让我让开。 “魏太子冷是吧,本王也冷,来来来,本王阳气旺,咱俩抱抱取取暖。” 理性回笼,想起自己是有婚约的人,想起于世也刚刚落水,就在身旁。 一颗心登时自责无比,我松开魏驰,起身站起。 魏驰仍跪在那里,目光幽怨地仰头看着我。 俊美无俦的脸仍在滴着水,扑闪的睫羽还挂着几滴小水珠,微微颤抖的唇齿欲言又止,那可怜却无人管的神情,处处都透着凄惨的美感,惹人心生怜惜。 我紧忙收回视线,转身回到于世的身边,并将外袍脱下披在了于世的身上,低头愧疚地同他说了声“抱歉”。 于世搂住我的肩,明明情绪低落,却佯作无事。 “没事儿,毕竟今天他替你我出头,可怜一下,也应该。” ...... 冰河岸边,临时搭建的营帐里。 帐内的三盆炭火烧得正旺,而四个大男人正当着我的面脱衣服。 除了以前目睹晏王风流时,有过这番风景外,回到南晋当公主后,这场面便不曾再遇到过了。 魏驰、于世、秦顾和玄掣,一个个身材都不赖,比晏王当年那两个男宠可强太多了。 秦顾吗,之前接风宫宴上见过他身子,已经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于世吗,从小一起长到大,毫无新鲜感。 魏驰吗,一起摇床、摇桌椅,都不知摇了多少次,那具身体我了如指掌。 唯独玄掣,没瞧过。 我坐在炭火炉旁,双手撑着下颌,体会了一下温晴的快乐。 要说玄掣,评价便是身壮如牛的铁憨憨。 那一身的腱子肉,肌肉线条起伏流畅,健硕的胸大肌,感觉按一下,手指头都会被弹回来的那种,触感应该极佳。 秦顾似乎察觉到我在盯着玄掣瞧,故意走到玄掣身旁,耸了耸肩,腰背挺直,浑身用劲儿绷肌肉,两个胸大肌还时不时地冲着我突突跳几下。 于世也不甘示弱,走到秦顾身前,背对着我挡住了秦顾的炫耀。 白色的中裤因浸了水,紧紧地贴在于世的腿上,同时也勾勒出了他的小翘臀。 这屁股我没少踹,肉感极佳。 唉。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当初朝中大臣送的那九个面首,啥都没看过,如今想来,甚是遗憾。 都怪于世! 起码让我瞧几眼,过过眼瘾,也不枉我这辈子当次公主。 第263章 该死心的是你 视线重新落在玄掣的身上,我不由地替温晴感到高兴。 玄掣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一个手臂能有温晴四个胳膊那么粗了。 温晴真是好福气啊。 玄掣这么壮实,伺候起她来,肯定很有劲。 我托腮看得正来劲,冷白又劲瘦的身子突然挡住了我的视线。 仰头去瞧魏驰的脸,我不耐烦地朝他摆了摆手。 “劳烦魏太子让让,挡着我了。” 魏驰眼神幽冷地俯视着我,抬手一扔,便将湿哒哒的中衣扣在了我的脸上。 随即,便听他语气不善地沉声喝令:“玄掣,去隔壁帐子!” 我不悦地扯下脸上的那件,魏驰就冷着脸,当着我的面,又脱下了另一件。 是的,就是......那件。 我紧忙捡起刚刚被我丢掉的衣服,主动地盖在了脸上。 只听玄掣在那边不情愿道:“殿下,隔壁营帐里的几个质子,属下不熟,过去......” “去!” 魏驰厉声打断,威凛之势不容抗拒。 秦顾也在一旁附声:“让你去你就去,到隔壁帐子里臭美去,别污了岁世子的眼。” ...... 凿冰捕鱼需两日。 今日凿冰撒网,明日晌午收网,是以要在岸边扎营留宿一夜。 晨间出发前,京兆尹下令,每名质子只能带一名手下,还得是能出力干活的,是以我们这些质子身边连个煮茶倒水的婢女和太监都没带。 夜里,入睡前,闲来无事,我便同秦顾聊了几句。 “今日,多亏了十殿下及时出现,替我们质子主持公道,未曾徇私偏袒,不然现在还不知是何等局面。” 折叠的行军床就架在炭火炉旁,秦顾侧卧在上面,单手撑着头,神色挑剔地看向我。 “啧啧啧.......” 他咂舌讥讽:“用本王时,叫秦顾叫得那么亲切,这用不着本王了,一声十殿下都叫得这么生疏。” “岁峥,你这典型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 我赔笑道:“直呼名讳,实乃大不敬。” “那功夫怎么就没想到直呼本王名讳不合礼数呢?” 秦顾冷笑了一声,搓弄着那条断眉,抖着腿,越说看我的眼神越不对劲。 “叫得就跟要上赶子给本王当王男己似的。” 坐在我右侧的魏驰眉头轻蹙,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王,男,己?” 片刻思索,魏驰似是猜出了这个词背后的意思,甚是轻蔑地摇头笑了笑,但并未再说什么。 秦顾闻声,心情不爽快。 “笑什么?” “本王可笑,还是王男己可笑?” 魏驰默而不语,不搭理秦顾。 秦顾老神在在地平躺下,双臂枕在头下,声音疏漫道:“在本王看来,当初造出妃字的人才可笑呢,要造就造一对儿,光造个女字旁的,不造个男字旁的,傻缺了不是,就没想过我们这种有特殊癖好的皇子?” 秦顾这一番话听下来,竟然也觉得没毛病。 魏驰仍不答话,静静地坐在一旁,偶尔往火炉里加几块炭。 于世也坐在我身旁,心事重重地盯着炭火发着呆。 他为何闷闷不乐,我再清楚不过,尽管他一直在强颜欢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一个营帐里,三个男人,我夹在中间,一个头两个大。 只希望今晚能快点过去。 到了深夜,烧了几壶水,灌了几个汤婆子,我和于世将行军床搭在一起,躺在角落里和衣而睡。 魏驰说睡不着,便坐在那里守着炭火。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时,察觉到身旁的行军床上无人,我警觉醒来。 帐内,秦顾躺在一边睡得正酣,却不见魏驰和于世的身影,而营帐外隐隐传来私语声。 我小心翼翼起身下床,走到营帐帘前偷听。 “何时猜到的?” 说话的人,明显是于世的声音。 魏驰语气淡然:“何时猜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宫要做什么。” 于世又道:“你今日是故意的?” “不然呢?” 于世语气不屑:“拿自己的命来卖惨装可怜,未免儿戏了些。” “你认为,本宫就只是卖惨装可怜吗?” 魏驰顿了顿,言语含笑地反问于世:“敢问于侯爷今日为何辗转难眠,你在怕什么,还是,今日深刻意识到了什么?” 帐外静默了一瞬。 只听魏驰又道:“她心里有本宫,于侯爷今日只要能认清这一点,便够了。” 忽闻踏雪之声,似乎有人朝帐内走来。 我转身欲走,却听脚步声又戛然而止。 “啊,对了!” 帐外再次传来魏驰的声音。 “想必于侯爷也知,早些年本宫中每月都要犯次寒疾,今日冰河里的冷寒与寒疾发作时的痛苦相比,那简直就是儿戏。” 于世语气坚定道:“我和她乃君王赐婚,魏太子,我劝你早早死了那条心。” 魏驰笑烟:“除非她心里没有本宫,否则,该早早死心的,是你于世。” ...... 之后两人又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 害怕偷听被撞见,害怕那层窗户纸被捅破,我提早躺回行军床上装熟睡。 若问我心情如何,那简直就是五味杂陈,烦乱不堪。 自责、愧疚、愤怒、无奈、悲伤,还有......不知所措。 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辜负于世,更何况我们已有婚约在身。 想起于世与我同生共死的那一幕幕,几番挣扎纠结后,终究是理性占据了上风。 我决定管住自己的心,继续当好“岁峥”,不再与魏驰有半点纠葛。 --------------------------- 魏驰番外篇(9) 魏驰一直想寻个机会,一个验证柒娘会不顾一切救他的机会。 天知道,当年柒娘奋不顾身,从南州逃回都城去救于世时,他有多嫉妒。 天知道,当年在斗兽阁外,看到柒娘与于世劫后余生,躺在地上双手紧握的场面时,他的嫉妒变得有多疯狂。 这两年来,魏驰总是会想一个问题。 若是有朝一日,他也处于险境,他的柒娘也会像对于世那般,不顾一切地来救他吗? 当今日坠入冰冷的河水时,魏驰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 他并非真的想让柒娘跳进河水里救他, 毕竟柒娘的身子寒,若是再入水受了寒,他岂不是要自责一辈子。 他只要柒娘有跳下来救他的心思便可。 至少可以证明,在柒娘的心里,他魏驰也是能拿命来救的人。 冰层下的河水是很冷,冷得心跳似乎都漏跳了一下。 可是这仅仅是冷而已,与他当年中蛊而患的寒疾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那种痛苦无人能懂,那已不是彻骨之寒能比的,犯病时体内的血液似乎都结了冰,流淌到身体里的每一处,冰冷而刺痛,让人生不如死。 当玄掣在水下冲他做手势时,魏驰心里别提多高兴。 当看到柒娘从远处跑向他时,魏驰心里又乐开了花。 柒娘心里是有他的。 两年前的那坛子醋,今日终于有机会还给于世了。 魏驰也想让于世亲眼看到,看到柒娘为了救他而着急,看到她在得知他还活着时的欣喜,看到她不顾一切地朝他飞奔而来,钻进他的怀抱,撞进他临时设计的小圈套。 当魏驰被柒娘抱在怀里时,魏驰则趴在柒娘的肩头,与随后赶来的于世对视。 挂着水珠的眉眼轻挑,魏驰冲着于世勾唇邪笑,同时贴在柒娘的耳边低语喃喃给于世看。 他笑得得意且张狂,好似在同于世宣告,柒娘心里有他魏驰,而这怀里的人儿以后也必定是他魏驰的。 魏驰是在宣战。 管他狗屁的成全和赐婚,时机一到,他只要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他疯癫也好,说他卑鄙龌龊也罢,总之,柒娘和天下,他都得要,一个不能少! 第264章 别喜欢我 自凿冰捕鱼归来后,于世的情绪便一直低沉,时常自己坐在那儿发呆。 可我也没好到哪儿去,被各种情绪拉扯折磨。 明知道于世在心烦什么,我却想不出好法子去哄他。 怪只怪我心悦之人不是他。 怪只怪我那个皇兄一意孤行,一纸赐婚诏书强行让我陷入两难之境。 如何才能让于世开心起来呢? 骗他说我心悦他,以后会跟他生儿育女,长相厮守? 可他那么了解我,怎么骗得住他。 谎言只会成为更深的伤害。 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来。 偶然间想起在未央宫里与赵书亦的一次闲聊。 我问他遇事始终无解怎么办,赵书亦劝我不妨暂且放一放,在流年岁月里慢慢去寻找答案。 是以,我也便灭了哄骗于世开心的念头。 今日休沐,秦顾闲来无事,又到我这里讨茶喝。 廊庑下,我和秦顾各自坐在摇椅上,喝着暖茶,一边晃悠一边看着于世独自在院子里练剑。 “于世这两日是怎么了?” 秦顾也察觉到了于世的不对劲。 他双手抱在胸前,兴致恹恹地打量着于世。 “前些日子防本王跟防贼似的,一踏进你们这大门槛,他就提着剑追着我打。这两日,本王来了,还恭恭敬敬地打招呼,搞得怪没劲的。” 我亦是提不精神,懒洋洋回道:“于十殿下而言,那不是挺好?” 秦顾摇头。 “不好,他不跟本王找事儿,这日子好像就少了点什么乐子。” 我颓丧地叹了口气,说话亦是有气无力。 “十殿下这是喜欢受虐啊。” 秦顾没接我的话茬,品了一口茶,转而言道:“本王估摸着,这于世可能是想他的岁和公主了,你要不就让人家回南晋团聚成婚吧,左右这里有本王护着你。” 我还能说什么,我只能跟秦顾说:“十殿下不懂。” 秦顾偏头眸眼微眯地看了我半晌。 “岁峥......,你跟于世,该不会是有一腿吧?” 心有些累,我无奈地翻了白眼。 “没有的事,在下喜欢女子。” “这可不好说,没遇见你之前,本王是天经地义地只喜欢女子,可遇见你之后,本王发现.....” 话说到一半,秦顾低头瞧了瞧那处,唇角斜斜地笑道:“我这宝贝......竟然也会为男子而高兴。” 秦顾将茶案挪到一旁,将我的摇椅拖拽到他的身侧,然后握住我的手朝那处引,并且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岁峥,它可喜欢你了。” “你要不跟它打个招呼,或许,你也喜欢它呢?” 我面色平静地抽回手,瞧着练剑练得满头是汗的于世,兴致索然地提醒了秦顾一句。 “劝十殿下还是收心吧,镇国公的嫡长女,北臻国未来的十王妃,昨日还来我这番馆喝了杯茶呢。” 秦顾闻声,腾地从摇椅上站起。 他动作幅度太大,摇椅前后不停地晃动着。 “她来干嘛?”,秦顾高声问道。 “送了一百两黄金,让在下离十殿下远一点。” “你收了?” 我点头如捣蒜,觉得一切理所又当然。 “人家姑娘都把金子送上门了,我不收,那多驳人家面子啊。再说,金子那么重,总不能让她再抬回去啊,怪累人的,在下这不也是怜香惜玉吗?” 秦顾被我给活生生气笑了。 “岁峥,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我府里的金银珠宝知道有多少吗?你因小失大!” 我摇头表示不屑。 “岁峥并非贪心之人,一百两黄金白就够。” “再说,我和十殿下本就没什么,这银子简直就是白送的,我都不需要做任何努力,更不用痛苦煎熬,就能赚这银子,不赚白不赚啊。” 我朝秦顾挥了挥手,“十殿下快离我远点,免得害了我这生意的声誉。” “......” 秦顾气得双手叉腰,对着我咬牙又切齿,最后只能暴躁地踹了一脚身旁那个空摇椅。 他信誓旦旦道:“你等着,本王现在就入宫去求父君,把你赐给我当王......男己。” 话落,秦顾就疾步而去。 待次日,我从文津阁回来时,便见秦顾鼻青脸肿地坐在廊庑下的摇椅上等我。 见我来了,他兴致缺缺,没有半点活力。 于世瞧了一眼,没管他,跟着锦鲤径直去厨房做饭去了。 我走到秦顾身旁的摇椅坐下,幸灾乐祸道:“十殿下这是怎么了,何人敢对十殿下下这么重的手?” 秦顾委屈地蔫儿在那里,默了一会儿,凑过来低声跟我商量。 “这王妃之位......” 秦顾面露难色地嗫喏道:“父君说,必须得是个女的。但是这侧妃,啊,不,是侧男己,倒是可以任由我来。” “岁峥,要不,你给我做侧男己如何?” 亏秦顾想得出来。 我忍俊不禁,笑得抖肩。 可笑过之后,我又神色认真地看着秦顾:“秦顾......” 一听我叫他的名字,秦顾的眼睛登时亮了一阶。 “嗯?” “别喜欢我。” 因为,未来的某一天,我可能成为祸乱北臻国的仇敌,也可能会成为他杀父杀兄的仇人。 我本就不是好人。 为了能早日摆脱北臻,为了南晋能长存下去,自私自利的我定会不择手段。 但这些心思,我又怎会跟他说明。 秦顾不解:“为何?” “因为......”,我莞尔一笑,随便搪塞了一句,“岁峥只喜欢女子。” 秦顾偏执摇头。 “直觉告诉本王,岁峥定是喜欢男子。” “本王会想法子证明。” 是时,流苏从屋内捧着小编筐出来。 “殿下,这是东魏太子派那位长生公公今日送来的。” “说是东魏那边特地送来的蜜桔,甜得很,屋子里还有好几篮呢。” “那位长生公公还说,若是殿下喜欢吃,尽管说。” 我看着那筐蜜桔,便不由地又想起那场春梦来。 想起梦里,魏驰各种玩弄水果的羞人场面。 我抖了个激灵,吓得紧忙让流苏将蜜桔拿走,“你们拿去吃吧。” 秦顾在旁听着,若有所思地琢磨了半晌,冷不丁来了一句。 “艹,魏驰那狐狸精该不是也在打你主意吧。” 第265章 同淋雪,共白头 一个于世已经够我忧心伤神的了,再来个秦顾因为魏驰跟我闹,这日子就没法消停了。 “没有的事。” 我紧忙摇头否认。 “这天下的男子哪能都跟十殿下一样,会对我这个男子起心思?” 秦顾仍心存疑惑。 “那魏狐狸怎么就给你送蜜桔,其他质子他怎么不送?” “可能送了,又可能送了别的,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呗。” 秦顾听了,坐在摇椅上晃悠了半晌,也琢磨了半晌。 “不行,我得去魏狐狸那院里坐一会儿。” 我没拦着。 爱去去吧,只要别在我这儿闹就行。 至于魏驰那边,以魏驰的城府心性,只怕秦顾再怎么闹,也都是拳头打在棉花上,白费力气。 在魏驰院子里闹了一通,秦顾觉得还不够。 次日,他便安排人在洛安城里大肆宣扬,南晋世子岁峥是他秦顾未来的男侧妃。 除了魏驰以外,诸国质子每日都用异样的眼神瞧我。 但,逢人见面,无论是宫中的太监宫女,还是侍卫,就连文津阁的守藏史,对我都是毕恭毕敬,谨小慎微。 我感觉,有了秦顾未来男侧妃的头衔,我在洛安城里都能横着走了。 秦顾跑到于世面前又宣扬了一番。 于世淡淡地看了看我,没说话,转而用同情且怜悯的目光看向秦顾,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好自为之。” 秦顾听得云里雾里,问我:“你家于侯爷,刚刚那话是几个意思?” 我能说什么,只能答了句:“字面意思。” ...... 关于魏驰知道我是岁和这件事,于世不知道我知道,魏驰也不知道我知道。 我掩饰得好,两人都被我蒙在鼓里。 我们三人的关系,既然暂时无解,我想日子就先这么对付过着吧。 过着过着,或许纠缠的结就能过顺了呢。 可于世都消沉成霜打的茄子了,魏驰还三天两头地来蹭车。 借口不是赶车的玄掣病了,就是马车轮子坏了,恨不得天天来于世面前晃悠给他添堵。 我夹在中间的滋味不好受。 后来,索性我便提着箱笼,早早出门,徒步去文津阁,再走着回番馆。 让魏驰无车可蹭,也让于世少受点气。 是日,回番馆的路上。 魏驰的马车从宫门前就一直跟着我。 长生公公掀起车帘,同我开口道:“岁世子,这走着多累,天还下着雪,反正都顺路,我家太子殿下请岁世子上车一同回番馆。” 我笑脸颔首回礼。 “多谢魏太子的好意,这雪也不大,且整日在文津阁坐着抄书,多静少动,在下便想着多走走,通通气血,就不上车叨扰魏太子了。” 话落,我便提着箱笼继续向前走着。 魏驰的马车从我身旁驶过,本以为他也坐着马车走了,却没成想好闻的龙涎香从身后袭来,下一刻,一把油纸伞便撑在了我的头上。 我侧头看向他,他也侧头看着我笑。 “本宫也想通通气血,正好与岁兄同行作伴。” “......” 都这样了,还能赶人走吗? 一把伞下,我与魏驰并肩而行,虽彼此都沉默不言,却不曾有半点的尴尬别扭。 肩膀手臂时不时地会轻碰几下,连带着心好像都跟着被撞到了一样。 洛安城的街巷,大大小小的商铺鳞次栉比,百姓顶着风雪,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唯独我和魏驰格格不入,闲庭信步地走着。 余光里,魏驰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朝我看来,我却始终装作视而不见。 雪花簌簌而落,不大也不小。 时而被风卷入伞下,或扑在面颊上融化,或落在肩头与青丝之上。 他抬起另一只手,替我掸掉了嵌在发丝间的薄雪。 我不禁看向他,颔首表达谢意。 魏驰目光清浅温柔地回视着我,慢声念了一句:“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临了,他开口问:“岁兄对这句话怎么看?” 我剑眉微拧,有些担心魏驰又在给我下什么套,敷衍地答了句:“没想法。” 魏驰轻笑:“乍听浪漫唯美,可本宫倒是觉得这句话是自欺欺人。” 这个评法倒是新鲜。 我仰头看他,等着魏驰接下来的话。 “同淋雪和共白头,怎能相提并论?只有得不到的人才会这般自我安慰。” 幽深的眸眼透着坚毅,魏驰看着我沉声道:“本宫只要共白头。” 话落,又替我掸掉了刚刚落在头上的几片雪。 “岁兄,可有想要与之共白头的人?” 魏驰收回目光,继续打着伞与我向前踱步而行。 有啊。 就在身旁与我同淋雪。 我却继续扮演着岁峥,违心道:“在下尚未遇到心仪的女子。” “岁兄说的是未遇到心仪的女子,那男子呢?”,魏驰语调意味深长。 我摇头否认:“也没有。” “可最近洛安城都在传,岁兄要给秦顾当侧妃。” 我摆手憨笑:“没有的事。” 魏驰玩笑似地说:“本宫也觉得这事不该有,若是给秦顾当侧妃,岁兄还不如给本宫......当太子妃。” 我皮笑肉不笑:“魏太子也真是会开玩笑。” 待回到番馆的巷子时,魏驰打着伞,一直将我送到院门口。 “不如,去我院内用膳小酌一壶如何?”魏驰邀请我。 我婉言拒绝:“不了,于世他们想必都备好了饭菜。” “岁兄明日也是徒步去文津阁?”魏驰又问。 “不一定,看心情。” “明早几时出门?” “不好说,看情况。” 魏驰无奈浅笑:“好,明日见。” 我推开院门转身看去,魏驰仍打着伞站在门外,眼巴巴地看着我,目光不舍又忧郁,多瞧一眼都会被他的可怜给欺骗。 我紧忙迈过门槛,关上院门,将那道视线隔绝在了门外。 “咦,殿下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小太监锦鲤从正屋内出来,错愕道:“于侯爷早早就出去接殿下了,可是没碰着?” “不是说我自己回来,不用接吗?”,我问。 锦鲤道:“于侯爷说下雪了,怕您着凉,特地赶着马车去接你。” 我用力拍打额头。 完了,这下倒弄巧成拙了。 我和锦鲤正准备出去寻于世时,秦顾又踹门进来了。 “什么时候出的宫,本王去宫门外接你,结果扑了个空。” 第266章 一家人 我就纳闷儿了,怎么两个大活人去宫门外接我,都没碰着。 仔细回想了一番,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又是魏驰在作怪。 他那大马车就停在宫门前,从我走出宫门起,就一直跟在我身侧缓缓前行。 而于世习惯将马车停在远处的角落里,魏驰那马车一挡,我能看见于世和秦顾才怪呢。 “十殿下在宫门外可见到于世?”,我问秦顾。 “在宫门外等你时,本王倒是见着他了。后来,他人就不知道去哪儿了,马车也留在了宫门外,所以,本王便让耗子顺道先把马车给你们拉回来了。” “借十殿下的马车坐坐。”,我转身疾步朝院门外走去。 顺着来时的路,秦顾陪我寻找于世,结果找了好几条街巷都没能寻到。 眼见着天色渐暗,雪越下越大,终于在洛安城城门旁找到了他。 找到他时,于世正坐在一群乞丐中间,一起啃包子吃。 我跳下马车,走到于世身前。 “都几时了,还不回家,难不成要在这里过夜?” 秦顾也跟了上来,抢走于世手里的那半个包子,吃了一口,又塞给了旁边的小乞丐。 “你这作的哪门子妖,要是想你家岁和公主,那就赶紧滚蛋回南晋,别在这儿折腾本王的岁峥。” 我偷偷白了秦顾一眼。 真是给我瞎添乱。 “有什么心事,咱们回去说,成吗?”,我朝于世伸出手。 于世低着头,一言不发。 秦顾在旁跟着瞎起哄。 “正好,本王要带岁峥去个地方,于侯爷也跟着去快活快活。” “别光想着你个什么破公主了,保不齐,你那公主夫人水性杨花,耐不住寂寞,在南晋正跟面首在榻上滚呢,你也别太老实了,在这边先找个暖被窝的......” 秦顾话未说完,于世的拳头就抡了上来。 两人登时就在乞丐窝里扭打了起来,我喊了两嗓子,结果没人理睬我。 啧啧啧......还养什么面首,除非我嫌自己命太长。 想了想如何劝架最有效,我想到了魏驰。 “二位继续打,本世子今晚便搬到魏太子的院子里住。” 厮打戛然而止。 秦顾起身,冲着我吼道:“你要敢去,本王就他妈的把他院子给烧了。” 于世则坐在地上,红着眼望着我。 我再次朝他伸出手,柔声细语地哄他。 “于侯爷,你这样,岁和公主知道,会很心疼的。” “你要是冻死在这儿,她不就得成寡妇了。要知道,她可等着你回去跟她奉旨成婚呢。” 于世怔怔地看着我的手,不知在犹豫着什么。 我催促道:“手都酸了。” 秦顾搂住我的肩头,也朝于世伸出了手:“快起来吧,未来堂姐夫。” “......” “......” 我和于世一脸懵地同时看向秦顾。 秦顾见状,抬手指向于世,说:“于侯爷以后要跟你们岁和公主成婚。” 手指调转方向,转而指向我。 秦顾又说:“而岁和公主是你堂姐。” 秦顾最后又指向自己:“你是我未来的侧男己。” “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啊,那于侯爷不就是我未来的堂姐夫吗?” 言毕,秦顾再次朝于世伸出手,“起来吧,堂姐夫。” “滚,谁跟你一家人。” 于世狠力打开秦顾的手,从地上站起,拽着我径直上了秦顾的马车。 “把手放开!” “岁峥是本王的,你他妈的牵个什么劲儿?” 于世辩驳:“按十殿下适才所言,我是岁峥堂姐夫,自当有责任阻止他误入歧途。” “在我北臻的地盘,你跟我装个屁?” ...... 马车上,两人吵来吵去,吵得我头昏脑涨,心烦意乱。 无奈,我只好又把魏驰拿出来当剑使。 “再吵,本世子今晚就去爬魏太子的床!” “你敢!”两人异口同声。 我头靠着车壁,身心疲惫地阖眸道:“你俩继续吵,大可试试我敢不敢。” “......” “......” —————————————————————————— 魏驰番外篇(10) 屋外风雪交加,魏驰的书房内却温暖如春。 白色的糯团儿正趴在陶制鱼盆前,耳朵一耸一耸地看着魏驰往鱼盆里投鱼食。 魏驰最近养了条黑凤尾鱼,每日除了喂糯团儿外,便是精心喂养照料这条鱼。 适时,玄掣从外面回来,一进屋内便同魏驰禀报。 “启禀殿下,岁和公主和秦顾已经寻到于世。不过,秦顾和于世不知为何还打了一架,但很快就被岁和公主制止,现在三人已经回到番馆。” 闻言,魏驰将鱼食盒递给了长生公公。 他宠溺地摸了下糯团儿的头,起身去盥洗盆前洗手。 玄掣在他身旁质疑道:“殿下,您这要卖惨装可怜到何时?” 魏驰一个犀利如刀的眼神投过去,玄掣当即赔笑改口。 “不是装,咱殿下本来就可怜,太可怜了,根本都不用装。” 魏驰收回目光,踱步走到书桌前,捡起上面几张展开的信笺。 玄掣在旁又八卦了起来。 “属下只是觉得,殿下卖惨卖可怜这招,在岁和公主那儿,好像不太管用。岁和公主若是个易心软的人,当初也不会那般狠心背弃殿下,与于世远走高飞。” 魏驰闻言面色平静,并未因玄掣的这番话而有愠怒之色。 他语调平平地言道:“确实如此,也是时候加点火了。” 魏驰拿着那几张信笺,转身朝茶炉走去。 同时,他又与玄掣确认道:“本宫之前安排的人何时能到?” “回殿下,估摸着,也就这两日就能到洛安城了。” 魏驰在茶炉前站定,将信笺一封封地扔到了炉火中。 他看着跳跃的火舌笑道:“正好,顺便借此来给柒娘添把火。” 长生公公走上前,不免露出几分担忧之色来。 “殿下真打算那么做吗,就怕会适得其反。” 茶炉中的火光映在魏驰好看的眼中,他眸底的自信也跟着跳跃的火焰欲燃愈烈。 唇线微弯,魏驰笑得胸有成竹。 “过犹不及,物极必反。” “可怜悲惨自然也该有个度。” “天天都是一副摇尾乞怜的样子,岂不无趣?” 魏驰神色玩味,声色清冷平缓道:“以退为进,以进为退,这次......换个别的法子来。” 毕竟在于世那儿蹭过不少饭,玄掣免不得可怜起于世来。 “不过话说回来,属下觉得于侯爷也着实可怜,只可惜这国色天香的美人就一个。” 长生公公先于魏驰斜了玄掣一眼。 “那你是没见到,当初于世把我和殿下关在都城外时,那于世有多能气人,殿下不仅白了头,差点还要被他气吐血。” “论可怜,于世可比不上殿下那时候可怜。” 主仆三人又聊了片刻,玄掣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殿下,属下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送信的人还说,这次赵公子也跟着殿下安排的那个人一起来了北臻。” “按理说,赵兄是年后同蔺棠他们一起来。” 魏驰蹙眉,疑惑道:“赵兄为何这么早就过来了?” 玄掣摇头:“许是赵公子想殿下了吧。” 第267章 今晚如何 文津阁平日里鲜少有人来。 除了御前太监偶尔来给秦昊苍取书外,就是几位朝中的士大夫和学子监的人在获得准允后,才会来文津阁里坐上一天或半日,查阅或抄写典籍。 至于那十位皇子,除了秦顾时不时来闹腾一会儿外,其他九位皇子,我至今未曾在文津阁里见到过一次。 是以,今日三皇子秦燃来文津阁时,我甚感意外。 带着个太监,秦燃跟着守藏史去了二楼的藏书库,一名贴身太监紧步跟随。 守藏史去了没多久,便又回到座位上,继续抄他的书。 从之前打听到的消息来看,我倒是认为北臻的浑水似乎可以先从秦燃这里搅搅看。 只是,一直苦于无机会接触到这位三殿下。 手中握着狼毫笔,我抄书抄得也心不在焉。 正在琢磨该找何借口去楼上的藏书库时,余光里,便见魏驰拿着手中的卷册,走到守藏史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我紧抿着嘴,不动声色地瞧着那处,侧耳偷听。 只见魏驰手指着书卷的某一处,说了几句后,守藏史点了点头,魏驰便拿着卷册朝二楼的藏书库而去。 我低头瞧了瞧自己桌上一排排竹简上的字,大致猜到了魏驰同守藏史说了什么。 快速翻阅了一遍,找了处模棱两可的地方,我拿起卷册,起身来到了守藏史的桌前。 “先生,这几个字,岁峥怀疑可能是个白字,但又并不十分肯定。” “想起前些日子似乎有抄到相似的语句,不知可否去楼上查阅确认一下。” 守藏史瞧了一眼,点头应允。 “去吧,但是勿要想着在上面偷懒。” “岁峥不敢。” 二楼藏书库的门外时常有宫中侍卫把守,防止有人偷窃珍贵书卷和藏本。 而此时,除了两名宫中侍卫外,还多了一名太监,就是三皇子秦燃刚刚带来的那位。 拂尘轻轻抖,银白色的垂绦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弧线,随后挡在了我的面前。 “这位公子等会儿再进去吧,免得打扰我家殿下。” 尖细的嗓音带着刻薄和轻蔑之意。 心里虽有不爽,可面子上却仍保持谦和有礼的态度,我道:“还请公公行个方便,在下进去找卷书册就出来,定不会打扰到三殿下。” 那老太监闭着眼,站在门前摇头。 我不服气道:“可刚刚魏太子明明进去了,为何在下不可?” 老太监缓缓睁开眼,目光阴鸷地看着我道:“你一个南晋世子算什么东西,人家可是东魏的太子,自不量力。” “......” 狗眼看人低。 可在别人的地盘,能不惹事就不惹事。 尚未触碰我隐忍的底线,今日便饶过这个老太监。 我站在一旁,低眉顺眼地候着。 待秦燃先行从藏书库里出来,我主动迎上前去。 “南晋世子岁峥见过三殿下。” 我笑意盈盈,甚是讨好地躬身行礼:“能在文津阁见到三殿下,实乃岁峥的荣幸。” 同秦燃寒暄了几句后,我道:“听闻十位皇子中,三殿下最是擅长打马球,若是有机会,在下很想见识一番。” “岁世子也会打马球?”,秦燃问我。 “略知一二。” 秦燃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良久,目光有些黏腻,看得我甚是不适。 待一番端详后,秦燃笑道:“那便寻个机会打一场。” 我点头如捣蒜,端的是溜须拍马的低姿态。 “那敢情好啊,这每日只能来文津阁抄书,日子着实无聊得很。若是有幸能同三殿下打打马球活动下筋骨,岁峥甚是感激,到时定带上美酒答谢。” 话落,秦燃瞧了一眼我,大步离去。 我拿着卷册也要跟着下楼时,门口那名侍卫突然叫住我。 “岁世子不是要进去查书吗?” “......” 竟然忘了门口这两个是人,不是木头。 行,演戏演到底。 “哎呀,这跟三殿下一说话,在下竟然把正事儿给忘了。” 我赔着笑脸,推门走进了藏书库。 正巧,魏驰拿着一本卷册朝门口走来,见到我后,顿住了步子。 我冲着他微微颔首,转身随便找了一趟书架,煞有介事地找起了书。 好闻的龙涎香靠近,魏驰朝我的身后踱步而来。 “岁兄,莫非是为了三殿下而来?” 竟然被他看出来了。 “不是,在下只是来查本典籍。”,我狡辩道。 “劝岁兄别趟北臻的浑水。” 言语间,魏驰已走到我的身侧。 我虽未正眼看他,却能感受到他那炙烈犀利目光,还有想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 藏书库很大,大得一点点微弱的声音,在这偌大的空间里都会产生回响而被放大。 暧昧的气息从身侧扑来,魏驰高大的身躯将我包围在了他的身影之中。 “老老实实在这里当你的质子,别玩什么阴谋手段,免得把自己赔进去。”,魏驰在旁提醒我。 我侧头仰脸看他,假笑道:“在下不知魏太子在说什么。” 魏驰挑眉笑得轻佻,眉眼里不见适才警告时的凌厉,反倒溢出几抹风流缱绻之意来。 “本宫在说什么,岁兄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他伸手搭在我的肩头,朝我又逼近了一步。 “若是岁兄觉得这质子生活有些无聊,正好本宫近来夜里空虚寂寞得很,不如,岁兄给本宫当当男宠,一起度度春宵如何?” “岁兄在上或在下,本宫都可以。” 魏驰步步紧逼:“今晚如何?” 第268章 不满意 “男宠?” 我不停地向后退着步子,故作一脸错愕。 “真看不出来,魏太子竟然还有这种癖好?” “本来没有。” 魏驰语气懒散轻佻,笑着踱步跟着我走。 “但,只怪岁兄这张脸勾人得很,勾得本宫竟然也想试试养个男宠,尝尝与男人欢好会是何种滋味。” 我虚伪地赔着笑。 “抱歉,魏太子看错人了,男宠这事,在下干不来。” 话落,我转身要逃,却被魏驰单指勾住了腰间的束带。 “岁兄跑什么?” 魏驰从身后靠近,单臂环压在我的腰间,俯首偏头,贴在我耳边。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侧颈和耳畔,入耳的呢喃音线清浅而缥缈,一句句绕唇而出的话成了摄魂夺魄的蛊惑。 “怎么,能给秦顾当侧男己,本宫的男宠就当不得了?” “都是男人......” 魏驰抬起另一只手,手背轻缓地滑蹭我的面颊,温软的唇瓣若即若离地擦着我的耳朵,惹得我的肩头时不时微耸。 他继而又说:“睡多少次都不会有身孕,只要岁兄不说,本宫不说,秦顾又怎会知道?” 看看,这说的什么骚话。 真是没看出来,魏驰竟然喜欢偷。 明知道我和于世有婚约,还搞这种把戏来勾搭戏弄我。 我抬手欲要拨开腰间的那只手,魏驰却顺势抓住我的手腕,出其不意地反扣在我的背后,让人不敢大力反抗。 不甘被束缚,另一只手紧握竹简卷册朝他抡去。 本以为魏驰会躲闪,未曾想他一动不动,堪堪站在那里受了我这一下。 “啪”的一声重响,在藏书库内回响。 魏驰偏着头,被卷册重重打到的那侧脸,登时就红了一大片,有一处还被竹简的边角划出一条浅浅的血痕。 几滴血珠洇出,顺着他的面颊流淌,在冷白的肌肤上,流出一条刺目的鲜红,竟然平添了几分靡艳之色。 我怔愣在那里,“为何不躲?” 魏驰看向我。 俊美如画的一张脸不见半丝愠怒之色,眸底和唇角反而染上几许玩世不恭的风流来。 “既是男宠,自该宠着才是。岁兄想打,本宫便让你打个够。” “......” 等下,魏驰这是什么路数? 我刚才被撩得恍恍惚惚,现在脑子有点不太好使,且突如其来的愧疚让我一时之间有点懵。 心想,难不成秦顾的癫疯之病也会传染? 只见潋滟的眸眼噙着笑,魏驰继而又问:“岁兄打够了吗?” 本来也没想打他啊。 明明是他自己不知躲闪,让我当了恶人,还徒生出几分愧疚来。 见我不说话,魏驰便道:“岁兄若是打够了,那该......轮到本宫了。” 顷刻间,他猛然圈住我的腰,另一只手用力从我的脑后扣上来。 他动作迅速得让人反应不及,力气之大让人无法反抗。 霸道强势的亲吻猛然落下,根本不给人任何逃跑或者喘息的机会。 我越是挣扎,魏驰的亲吻越猛烈。 我用力捶打他的胸口肩头,试图推开他,魏驰却抱我抱得更紧,唇齿也用力碾磨我的唇舌,疼得我倒吸一口气。 湿滑的舌尖趁机闯入,肆无忌惮地攻城略池,搅乱我的呼吸,也搅乱了我的心跳。 我含住魏驰的唇瓣,报复性地用力咬下。 一股甜腥气迅速在唇齿间蔓延,然后在我与他的唇舌之间慢慢变淡。 缠绵轻喘的呼吸和唇舌交缠的轻响,以及衣料摩擦时的窸窸窣窣,被藏书库内的沉寂无限放大,每一声落进耳畔都让人羞涩不已。 温暖的胸膛,微烫的掌心,炙烈而疯狂的亲吻,一切都与这个冷寒的季节那么地般配。 如狂风过境,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从最初的抵抗,到后来的妥协,再到此时的欲拒还迎......一点点臣服、瘫软在魏驰的怀里。 亲吻在窒息前结束,魏驰意犹未尽,一下两下地蜻蜓点水,似在回味方才的余韵。 灼热的气息纠缠,魏驰捧起我的脸,水光润泽的红唇微启,他眸光灼灼地轻喘。 “岁兄的舌尖如此主动,分明也是想要的样子,何必矜持。” “今晚是岁兄到本宫院里来,还是,本宫偷偷去岁兄的屋子里?嗯?” 又是祸害橘子,又是让我当男宠,魏驰这是天天换着法地勾引我红杏出墙。 我现在都开始怀疑,那日他醉酒摔倒,昏睡做梦,也是他故意的。 明明早就认出了我,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来戏弄我。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猫爪下的那只老鼠,被猫抓了放,放了抓,任由老猫玩得不亦乐乎。 理智回笼,除了对于世的深深愧疚外,我心中是喜怒掺半。 喜是因为魏驰愿意对我用心思,怒是被欺骗戏耍的滋味着实不怎么样。 再说,明知道我跟于世有婚约,他还故意招惹我,搞得像是在这里偷情似的。 复杂的情绪无处发泄,公主的脾气上来后,我抬手对着魏驰的脸便是重重一巴掌。 将计就计,谁不会演呢。 “吻技烂死了,在下就是给十殿下当男宠,也不会给魏太子当。” “以后还请魏太子自重,少说这类孟浪之言!” 魏驰偏头保持那个姿势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唯有周身散发的威冷气场,昭示着他此时一触即发的情绪。 “刚刚说什么?”,魏驰冷冷看向我,沉声问道。 摆这副凶样子给谁看? 今时不同往日,还当我是身为低微的婢女柒娘,可以任由他摆弄威胁? 我现在可是作威作福的公主。 “吻技烂死了,在下给十殿下当男宠,也不会给魏太子当。”,我将刚才的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魏太子若是没听够,岁峥就再说一遍?” 魏驰眼神锐利,像把锋利的刀,划破空气。 他咬着牙根问我:“所以,你是拿我跟谁比?” 看到魏驰被气得面色铁青,双眼湿红,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我的心情竟然爽快了不少。 “跟谁比重要吗?在下不满意才是重点。”,我故意又气了他一句:“魏太子还是另寻......男宠吧。” 第269章 今天是什么日子 魏驰是被我气坏了。 原本就鹰锐的目光陡然又锋利几分。 他看着我不说话,胸膛上下起伏,愤怒和幽怨在他眼中翻涌。 那气呼呼的模样,再加上被我咬破且渗着血的唇瓣,看得我又软下心来,竟有种冲动,想抱住他,窝在他怀里亲亲哄哄。 然自尊心作怪,我还是忍住了。 转身挣脱要走,魏驰却抓着我不放。 “魏太子,这里是文津阁,不是你的东宫,外面还有北臻的侍卫,劝你适可而止。”,我严声厉色地警告他。 魏驰半垂眸眼看着我,沉沉地喘了一口气后,他一字一句,语气冷漠如寒铁。 “岁兄既然不满意,本宫今日......便吻到你满意为止。” 本以为魏驰又要掐我脖子、搂我腰,谁知他这次剑走偏锋,出其不意地将我拦腰抱起,又极快地将我按在地上。 许是两年前床上的无数次对决,魏驰对我的身手已了如指掌,现在极会见招拆招。 几招厮打过后,我成了他的手下败将,双手被魏驰紧紧扣压在头顶,无法动弹。 而魏驰则像个胜利者,骑坐在我的身上,让人根本没有翻身反抗的余地。 他俯首看着我,斜斜勾唇嗔笑了一下,然后带着他刚才受的那股子气便亲了下来。 “放......” 连说话的余地都不给,魏驰便撬开我的唇齿,强势霸道地吮吸着、啃咬着。 好像是嫌我说话难听,我感觉舌头都要被魏驰吸走吃掉了,又疼又胀,只能唔唔地发生喊痛。 大手在我颈间游移,随即亲吻又如疾风骤雨般地落在颈间、锁骨。 一侧衣领被他扯得凌乱,露出的肌肤因感受到藏书库内的寒气,让人身体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魏驰的动作愈发大胆,一边强吻,一边隔衣瘙痒轻蹭。 尽管我的双手仍试图挣扎束缚,身体扭动表达抗拒,却无奈男子的气力终是比女子大许多,我只能被魏驰压在地上摩擦。 我开始反省,这两年终归是我懈怠了。 自从回了未央宫,便过起了养尊处优的日子,整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养得身子的气力都不如从前,不似魏驰那般驰战沙场两年,是以今日被他死死碾压,成了他身下的败将。 “岁兄这次可满意?” 紊乱粗重的喘息声撞入耳畔,这一句含笑的话好像是胜者的宣言。 不知是那股子傲气和倔强上来了,还是被他亲得哪儿哪儿都疼,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我偏头不理魏驰,本是不喜欢当着别人面哭的,可泪水还是不受控地从眼角滑落下来。 “......” 魏驰的身体登时僵滞。 默了须臾,他趴在我的身上,似乎在强压克制着身下的冲动。 待他身体恢复平静后,魏驰搂我入怀,抱着我坐在藏书阁的地上,沉默不言地替我把衣领整理好。 “对不起,可是弄疼你了?”,魏驰声音极低。 我冷眼看向他,重重地又打了他一巴掌。 “混蛋!” 推开魏驰,我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册,大步先行离开了藏书库。 回到座位上,提笔抄书,可笔都提了大半晌,愣是一个字都未写下。 过了好一会儿,魏驰从二楼的藏书库下来。 他缓缓踱步回到位置上,平静从容的神情,仿若刚刚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待到离宫时,与魏驰平日里关系较近的南晋质子察觉到他脸上的异样。 “魏太子,抄书又不耍刀弄剑,中午瞧着还好好的,两个时辰而已,魏太子脸和嘴上的伤是从何而来?” 其他几名质子闻言,皆回头关心起魏驰来。 我走在最尾端,高扬着头,拎着箱笼,大跨步地走着,好像跟我没半点关系一样,从魏驰的身旁快步走过。 可回到番馆没多久,秦顾府上的人又来了。 “岁世子,于侯爷,我家十殿下有请。” 他们那儿哪是请啊,十几个侍卫提大刀的提大刀,握剑的握剑,宛若一句不合就要开干的架势。 这几日,我已经被这三个男人弄得身心疲惫。 眼下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便叫上于世,一起上了马车。 秦顾的王府跟秦顾这个人一样,奢华、张扬、高调、奇特。 王府的挂饰物件,陈列摆设,包括假山亭台,抄手游廊,用的都是上好的材质和最绚丽的颜色。 就好比廊庑下的吊灯,用的都是西域那边的五彩琉璃而制。 灯内烛火摇曳明灭,五彩琉璃在地上或门窗上映下五彩的光影,人行走在廊庑下,置身其中都觉得自己好像被染一身的颜色。 再说屋内,什么孔雀翎羽,什么水晶垂帘,虎皮熊皮毯子...... 不得不说,秦顾的这个王府,跟魏驰以前的睿王府比,一个华丽多彩得要命,一个清雅素静得要命,简直是两个极端。 摆好宴席的殿内,秦顾侧卧在铺着虎皮毯子的矮榻上,殿内站着气质长相各具风格的几名女子。 “十殿下这是要请我和于世喝花酒?”,我问。 秦顾摇头笑道:“喝花酒是其次,主要是想让你试试。” 我同于世走到席前坐下,不解道:“十殿下想让岁峥试什么?” “当然是试女人啊,你总说你喜欢女子,本王今日就想亲眼看看,你对女人是否有感觉,没感觉,今晚就直接留在这儿跟本王试。” “......” 我生无可恋地闭眼缓了下神。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白日里是魏驰,现在又来个秦顾。 秦顾走下矮榻,来到我身旁坐下,并冲着那一排女子扬声下令。 “还愣着做什么啊,把你们平日里勾男人的那些绝活,今天都好好使出来。” 秦顾随手指了一名女子。 “就你,清秀温婉小美人,过来撩撩看。” 清婉美人扭着杨柳细腰,摇着团扇朝我走来,小鸟依人地往我身上一靠,凑到我耳边小意温柔地来了一句。 “公子,别看奴家腰细嘴巴小,可奴家甚是能吃的,就是不知公子能不能把奴家喂饱了呢?” 好家伙。 当年万花楼前院的那些姐姐们,都没又一个像这位姐姐这么敢说的。 秦顾探头朝我身下瞄了一眼,朝那清婉美人摆了摆手。 “你不行,下一个。” 紧接着,成熟稳重的大姐姐上场。 姐姐先是给我倒了盏酒,随手拄着腮,坐在旁侧看着我。 “公子看起来心事重重,不如跟奴家说说看,奴家愿意彻夜倾听,给公子当个解语花。” 这位姐姐说起话来,语气温柔平缓,声音清脆悦耳如莺,甚是勾人心。 只是......手有点不老实了些。 起初是佯做谈心地拍了拍我的膝盖,随后便是朝我的大腿根摸去...... 我刚要挪身躲开,秦顾这边便不耐烦了起来。 “你这种撩法,本王后半夜都起不来,这公子能起来,起来边儿去,下一个!” “......” 我看向于世求助,可于世却在那里独自喝着闷酒,根本不管我被一群女子撩骚。 这时,一个可以跟若谷道长的虚怀相媲美的女子朝我负重而来。 我一个女子,看得鼻血都要流出来了。 心中暗叹,这可以奶多少个孩子啊? 第270章 只想跟他 被一群女子轮着撩拨了一番,我满脸都是口脂。 有位姐姐眼尖,瞧见我脖颈上的吻痕,娇声揶揄起我来。 “难怪公子对我们姐妹几个毫无兴趣,本还怀疑公子莫非女子,现在看公子这脖子上的几朵吻痕,才明白,公子这白日里是纵过欲了吧。” “吻痕?纵欲?” 秦顾在一旁本已喝得半醉,闻声登时又像清醒了几分。 他撩起我半披半束的青丝,朝脖间瞧了一眼,语气不善地质问道:“和谁?男的女的?” 对面,于世听了这番话,那酒喝得是更猛了。 我拨开秦顾的手,敷衍地回了句:“跟我的小婢女。” 秦顾登时心安了下来。 “还他妈以为,趁我本王不留神,魏狐狸先跟你试上了呢。” 我:“.......” 不得不说,秦顾这嘴可能开过光。 我将身旁的美人搂入怀里,逢场作戏地亲了美人姐姐的脸一下,然后紧忙换了个话题。 “十殿下平日里吃这么好,温香软玉在怀,又何必对我一个男子动念头,自找无趣。” 秦顾端起琉璃盏,猛灌了一杯米酒。 他醉眼迷离地看着我,摇头,酒气熏天地冲着我说话。 “本王可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我秦顾.......” 说着说着,他人就开始往我身上靠,想要亲我的嘴,我便将美人姐姐往他怀里塞。 秦顾拍了下美人的屁股,将人推开,继而又看着我笑。 “本王就喜欢岁峥你这样的,娘了吧唧的,长得跟天上的神仙似的,一张嘴好看又好亲,一双眼睛跟个野马似的,看人就让人想驯服骑上,撒丫子跑个几圈子。” “岁峥......” 秦顾下巴搭在我肩头,用手拍了几下我的脸,含糊不清道:“你说你怎么长得就这么讨本王喜欢呢?” “遇到你之前,本王觉得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真爷们儿。” “遇到你之后,本王就觉得我他妈就是个想跟爷们儿睡的变态。” “本王也没玩过男人,不知道那是何种滋味,今晚,你就从了我吧。” 秦顾伸出两个手指头,醉眼熏熏地跟我央求:“就一次,真的就只试一次。” 大手朝我的腹部伸来,秦顾讨好地笑道:“不回答就是默认,岁峥,本王先帮你。” 干脆利落,我抬手便是一个手刀,朝秦顾的后脖颈劈了下去。 秦顾两眼一翻,栽歪进了我的怀里,昏睡了过去。 屋内众人看得都愣了神。 我冷眼看向秦顾的手下耗子,本还在琢磨下一刻也把他给打晕的,却见耗子冲我竖起了大拇指,露出了个赞许的表情。 耗子同那几名女子道:“都走吧,我们主子要休息了。” 随后,他又叫来两名太监。 “十殿下喝多了,快抬回寝殿服侍殿下入寝。” 想来这耗子平日里也是被秦顾给闹腾累了,巴不得这磨人的主子能早点消停些。 “天色已晚,马上就要到城中宵禁的时辰了,客房已经提前都打理好了,二位今日宿在王府便可。” 耗子将我和于世带到客房,便恭敬退下。 我和于世的客房相邻,见他今日喝得有点多,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我便将他扶进了他住的那间。 帮于世脱掉外袍和靴子,将人扶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后,我起身离开。 当走到房门前,于世冲上过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我。 “岁和,我好难受。” “心里难受,身子也难受。” 我拍他的双手,安抚道:“于世,你醉了,早点休息吧。” 灼热且混杂着酒气的呼吸都洒在我的后颈上,于世自顾自地又低声说:“岁和,我想要你,你想不想要我?” 话落,于世绕身走到我的身前,垂头与我对视。 涟漪的眸眼氤氲着水汽,昔日明朗阳光的脸今夜却沾染了浓浓忧愁和淡淡的醉意。 屋内的烛火摇曳,旖旎缱绻的氛围在酝酿弥漫。 于世捧起我的脸,低声说:“你我已有婚约,我是你未来的夫君,即使有肌肤之亲也理所当然。” “或许,我们试着迈出那一步,试一次,你就能彻底放下魏驰,收心跟我过一辈子呢。” 酒气萦绕在鼻尖下,于世边说,边亲着我的侧颈、面颊,一再地试探。 我身体僵在那里,思绪停留在于世刚刚说的那句话。 于世说得没错。 我跟他有了婚约,最该试的人是他。 从始至终都是我抗拒与于世亲昵,可若是试一次,是不是就真的能放下魏驰呢? 好像男女之间的情感,都是在耳鬓厮磨间摩擦出来的,或许试一次,我也会对于世产生不一样的情思?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没有反抗。 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纵容着于世愈发大胆的试探。 单臂箍紧我的腰,他五指用力轻捏,另一只手则在我的后背用力地揉按磋磨。 亲吻愈发急促,先是唇角,重重的几个亲吻后,于世用唇轻拱了下我的唇。 比起魏驰,不得不说于世生疏晦涩,吻得有些不得章法。 于世呼吸加重变快,温软一落在落,就像火红的银丝炭上浇了一碗油,欲火猛燃,于世的亲吻一发不可收拾,开始重重碾磨我的唇,将我一再往他的怀里按。 舌尖扫过唇边,逐渐向内探索。 于世已经跟那什么似的了,而我却......心如止水。 完全没有白日里与魏驰亲密时的悸动和情欲,反倒像是在与自家哥哥做着不齿之事,尴尬得让人头皮发麻,手脚蜷缩。 没感觉,就是没感觉。 尝试到此为止,我推开于世。 “于世,我......我们太熟了,那事,我真的办不到。” 于世大喘着气,仍意犹未尽地捧着我的脸,贴在我的侧颈和耳边厮磨,时不时还会吻下我的唇。 而我也明确感知到了他身体起的反应。 于世断断续续地呢喃,语气卑微地求着我。 “阿忍说,这种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多了便好了。” “岁和,你忍忍,今夜一切都交给我,好吗?” “求你了。” “你可知我忍了多久,忍得多难受?” 可有些事真的强求不来,至少现在我真的做不到。 于世又商量道:“你就当自己还是个细作,而我是你要勾引迷惑的猎物,好不好?” 勾引自家兄弟的事,我岁和就算是再能干的细作,也干不出来啊。 那跟女细作勾引陌生人是不一样的。 “你醉了。” 趁他意乱情迷之时,我又一个手刀把于世也给劈晕了。 我这个公主当得是有些暴力,可这法子也最干脆利落。 安顿好于世,我回到自己的客房,一头栽到床上和衣而睡。 真是疲惫又乱糟糟的一日。 今夜刺激又香艳的场面一个接一个闪过,而最后停留在脑中回味的却是文津阁藏书库里的事。 我,只喜欢魏驰。 脑之里的那些龌龊之事,也只想跟他做。 第271章 琵琶美人 次日。 我和秦顾同乘一辆马车来到宫门外。 秦顾赶着去点卯,我则赶着去文津阁。 宫门前,魏驰平日里坐的那辆马车恰好也停在那里。 我和秦顾下马车时,长生公公撩起车帘,魏驰也不疾不徐地从马车上下来。 秦顾瞧见他,与我勾肩搭背,故作亲昵。 当魏驰朝我二人身后走来时,秦顾扬声道:“岁峥,要不你干脆搬到本王的王府算了,每晚一起像昨夜那般寻欢作乐,岂不是快哉?跟个狐狸精同住一条街巷,也不嫌狐狸的骚味熏到你。” 魏驰才不骚呢,他细皮嫩肉,浑身香喷喷的,不知有多好闻。 秦顾故意说些话让魏驰误会,我倒不生气,但是他说魏驰不好,我就是听不惯。 我狠狠用手肘怼了秦顾一下,疼得秦顾捂着胸口喊痛。 可他却喊得比刚才还要大声:“打是亲,骂是爱!岁峥,好痛,你他妈的是多稀罕本王啊?” “......” 秦顾这个癫病怕是无药可医。 魏驰从我二人身旁经过,并未理睬秦顾。 他半垂眸眼冷冷地斜了我一眼后,便阴沉着脸,提着箱笼,携着一身冷寒,先行走到了我的前面。 也是自打这日起,魏驰再没有理过我,甚至多一眼都没瞧过我。 无论是在番馆的巷子里,还是宫门外,还是文津阁内,魏驰对我都视若不见,当真成了陌路人一般。 好歹也与魏驰同床共枕近一年,我当然品得出来,魏驰这是生大气了。 可婚约尚且在身,未想到万全法子取消婚事前,我本就该与魏驰保持距离。 是以,便也没想着狗哈哈地去哄他。 免得招惹到他,又逼着我夜里去他院里给他当男宠。 而于世,自从那晚之后,也开始跟我较起劲儿来,也跟着不理人。 两个男人同时不搭理我,这日子.......简直不要太清静。 区区一个秦顾,应付起来......简直不要太容易。 过了两三天的清静日子,那种受三个男人所累的疲惫感,终于缓解了不少。 后来,我想明白了。 比起儿女情长,我还是专心琢磨如何把北臻的水搅混了,早点回南晋造福子民更重要。 这几日,从南晋送来的折子来看,南晋那边的情况不是很好。 尽管皇兄亦是杀伐果断,可终归是拖着个病弱身子,在朝堂那些狡猾的老猴儿面前,终究还是难以服众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谁会愿意臣服一个孱弱要死的人。 在野兽的圈子里,更是强者为王,弱者就只有被吞食或淘汰的份儿。 思来想去,还是琢磨如何早点回南晋更要紧。 可想搅混北臻的水,光靠我一人之力终究是不够的,我打算先摸清北臻朝堂势力的情况,找个日子再去同魏驰商量商量,与他联手干票大的。 毕竟,魏狐狸之名,可不是虚传的。 更何况,我也早已察觉,魏驰似乎也在暗中筹谋着什么。 正如他之前所言,我们是同一种人,不会老老实实地甘心臣服在此处。 离开北臻,摆脱质子身份的束缚,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站在同一个利益点上,魏驰没理由不与我联手。 今日,是休沐之日。 秦顾又来我这里讨茶喝。 于世在屋外练剑,我则在屋子里同秦顾打听熹国公秦阳伯的事。 正聊到关键时刻,木槿和流苏从外面采买回来。 流苏一踏进房门,便满脸兴奋地疾步走到我身前。 “殿下,殿下,东魏太子家宅院前停了辆马车。” 魏驰都好几天不搭理我了,一听这个名字,我就闹心,将手里的那把瓜子都扔回了盘子里。 “他们院门前停马车有什么稀奇的,跟我又有何关系。” 流苏摇头道:“殿下听奴婢把话说完呀,那马车里下来一位公子和一名女子,公子温润儒雅,风度翩然,而那女子怀抱琵琶,轻纱遮面,一双眸眼异常地妩媚灵动,想来也是容貌极佳的人儿。” 公子和女子? 会是谁呢? 只听流苏又说:“也不知是何来历,魏太子和长生公公还是亲自出门相迎的。” 秦顾听了,当即来了兴趣。 “岁峥,跟本王去瞧瞧?” 我摇头:“十殿下想去,就自己去瞧吧。” “也好,免得你再瞧上那个小娘子。” “.......” 秦顾起身而去,并拉着于世一起出了门。 没多久,两人回来。 “好看吗?”我问秦顾。 没等秦顾开口,好几天不理我的于世竟然先回了话。 “公子没见着,倒是见到那女子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确实生得美艳。” “......” 几日清静出来的好心情登时就散了个干净。 好几天不理我,见了个美人儿,回来就乐得跟我说话了? 重色轻友。 好歹还有婚约在身呢,装也不装一下,怎么跟我一个德性。 我转头看向秦顾。 只见秦顾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似乎仍在回想着那女子的容貌。 他若是能被那小美人迷走了魂儿,我倒是乐得轻松。 “十殿下看了觉得如何?” 秦顾点头:“嗯,不错,面纱一摘,嫣然一笑百媚生,小娘子确实生得美若天仙。” “......” 两人这么一说,勾得我都好奇那女子的容貌了。 敢情魏驰好几日不搭理我,是已经寻到了美人? 可他也不是那种好色之人啊。 还是,他早就在东魏有了美人儿,而前些日子,就真的只是空虚寂寞,才招惹我的? 若是真的,这两年,他魏驰可真是出息了! “我好看,还是那女子好看?”,我冷着脸问秦顾。 秦顾搓了搓断眉,为难道:“这得看怎么比?” “十殿下比比看。” “若是论五官相貌,那女子跟你岁峥比,自然是要差一些的。” “可是人家端庄淑静,温柔似水,眼波流转间妩媚而娇俏,甚是可人,那在女子之中便是佼佼者。” “可你呢,是男子,虽然女气了些,可终归是男子性子,人家是水,你就是铁,怎么比。” 意思就是我不够温柔呗。 切,我若是想装小意温柔,迷翻他秦顾。 转头看向于世,我问:“于侯爷觉得谁好看?” 时隔多日,于世脸上终于放了晴了,微微扯唇一笑,俊朗阳光如他。 “本侯自是觉得殿下最好看。但,那女子却也是绝色之姿,能让魏驰看直眼的,也甚是少有了。” 魏驰都看直眼了? 他真是好样的! 秦顾喝了口茶,甚是欣喜地说:“如今,魏狐狸身边来了个小美人儿,想来是喜女子的,估摸着也不会勾搭你了,本王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 他们一个个的心情倒是好了,可本公主现在心情很糟糕。 双手抱在胸前,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一处放空,无意识地端起了公主的架势。 “锦鲤,于侯爷送出屋,十殿下送出门。” 第272章 送上门的醋(加更3-1) 夜里,辗转难眠。 我翻出藏在床头的小木匣子,将锁在里面的狼牙配饰和那个挂着玲珑骰子的脚链放在手里摆弄。 心里开始琢磨魏驰院内来的那名女子到底是何人? 是他未来的太子妃? 还是东魏圣上赐给他的侧妃? 再不然,就是他买来打发寂寥的女子? 心情逐渐烦躁,却无处发泄,最后只能将脚链和那个狼牙配饰分别放在两个木匣子里保管。 人都不在一起了,这两样东西还凑在一起作甚。 我一夜未眠,而外面的大雪也下了一整夜,到了晨间才堪堪停歇。 一推开屋门,地面、屋瓦和墙头皆堆着厚厚的积雪。 雪压枝头,寒风一吹,枝丫颤动,晨曦下漫雪飞扬,亮得刺眼。 马车轧着路上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一路朝着宫门的方向而去。 于世扶我下马车时,八卦的目光瞥向不远处。 “在看什么?”,我顺着他的目光瞧去。 只见一名梳着飞仙髻的女子从魏驰的马车上下来,手里捧着黑色狐裘,踏着白雪朝魏驰追去。 “太子殿下,等等。” 魏驰听到那女子的声音,驻足转身,唇角带笑地等着那美人跑到他的面前。 女子贴心地将黑色狐裘披在魏驰的外袍上,又仔细替他系好领间的结带。 虽然只是远远地端详,但我却能看清那女子的样子。 女子身姿曼妙且纤柔,一身月白色的袄裙外,罩着件镶兔毛的藕色斗篷。 毛茸茸的兔毛堆在她的脸边,衬得她的脸只有巴掌大。 雪肤花貌,明丽无双,在晨曦和白雪的映衬下,当真是个仙气儿十足的美人。 倏地,女子鬓角的一绺发丝被风吹到了眼睛上,魏驰抬手,温柔地替她将发丝捋到耳后,动作暧昧而亲昵。 我抿唇沉气,可即使如此,心还是酸酸的,喉咙也跟着发紧。 察觉到我和于世在看他们,魏驰侧眸,时隔半个月来第一次看我。 他眉头微挑,倨傲的眼神里还夹带着几分质疑,好像在问我有什么好瞧的。 不错,他魏驰真是好样的! 这下好了,我倒是能心安理得了。 “再怎么看,也没岁和好看。”,于世在我身旁安慰道。 “是啊,什么眼光,跟我比......可差远了。” 我从于世手中接过箱笼,转身径直朝宫门内走去。 魏驰虽被我甩到身后,可刚才他与那美人站在晨曦下、雪地中的画面,却留在了我的脑海里,挥之不散。 文津阁的这一日,我和魏驰一如既往地互不搭理。 待暮鼓敲响离宫时,便见长生公公和那名小美人站在我的马车旁。 我走上前去,长生公公弓着身子,笑滋滋地先迎了上来。 “长生见过世子殿下。” 我默而不语,微微点头招呼了下。 “真的是又要给世子殿下添麻烦了。这来的路上啊,我们那马车的轮子不知怎地就断了一个。” 长生公公清秀的眉眼间堆着人情世故,笑得甚是谄媚。 “只能再劳烦世子殿下一次,让我家太子殿下和这位小娘子坐您的车,一同回番馆了。” 我朝车前的那女子望去,那女子微微朝我俯身作揖,颔首招呼了一句。 “小女灵仙儿,见过世子殿下。” ------------------------------------------ 魏驰番外篇(11) 文津阁。 偌大沉寂的藏书库内,魏驰独自跪坐在地上,平复着腹部仍在翻腾的燥热和欲火。 呼吸渐趋平缓,魏驰捂着被打得火辣辣的脸,舔了下被柒娘咬破的唇,脑海中回味着刚才让他难以把控的一幕幕。 可一想起柒娘偏头流泪的模样,魏驰的心便开始揪痛,后悔与自责在胸口萦绕。 他后悔自己今日怎么就没沉住气。 明明想好要拿出耐性,放长线钓大鱼的,怎么还是被她的一句话给气得乱了阵脚,不管不顾地将人按在冰冷的地面上,那般欺负她,还那么用力。 他一定是把她弄疼了。 他的柒娘骂得对,他就是个混蛋。 下次,下次定要温柔一些,再轻一点才是。 魏驰低头摩挲着手指,刚刚的触感犹存。 他的柒娘肌肤娇嫩柔滑,就好像是上好的绸缎一般,每每摸上去都会让他爱不释手,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挂在身上,一丝不挂地贴合到永远。 手指又抬到的鼻尖下,魏驰嗅了嗅上面留下的女儿香,唇角便不可抑地扬起。 他的柒娘又香又甜,活活是要把人逼疯了。 待一切平息,魏驰又端起那副孤傲淡漠的姿态,举止儒雅地离开了藏书库。 他虽面无表情地从柒娘的面前经过,可余光和心里却满满的都是她。 魏驰下定决心,他定要以江山为聘,去南晋逼岁嵘将柒娘许给他,然后让岁和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身侧,当他的太子妃,再当他的皇后。 只是...... 他何时才能拿下这北臻? 若不想他的柒娘,魏驰有的是耐性,可一想到她,魏驰便心急如焚。 真怕这样再耗下去,柒娘真的要成于世的妻了。 不过...... 魏驰心中暗笑。 成了人妻又如何,只要柒娘心里有他,到时照样抢回来。 这辈子,定要与她死同穴。 黄昏时分,魏驰出了宫门,上了马车。 长生公公瞧见魏驰嘴唇上的伤口后,大惊小怪地心疼起来。 “哎呦喂,殿下,这脸怎么了,这嘴又是怎么了?” 魏驰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偷腥偷的。” 长生公公一听,当即领会了魏驰的话中意。 “这岁和公主真是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这得下多重的口,才能把殿下的嘴咬成这模样。” 魏驰摸了摸唇,虽疼得忍不住“嘶”了一声,眼底却溢着笑。 “前两年连人都见不到,只能日日空相思,如今即使是被她打,被她咬,本宫心里都觉得欢喜。” 长生公公闻言,一脸心疼地应承道:“殿下说得也在理。” “只是......” 魏驰眉头蹙起,一想起柒娘那句戳人心窝子的话来,脸上浮起少许的愠怒和不甘。 说他唇舌功夫太烂? 也不知道她这是拿他跟谁比? 一想象柒娘跟别的男子拥抱亲吻,魏驰就火冒三丈,烦躁得想现在就去把那男子狠狠揍一顿。 思绪绕了几个弯儿,魏驰又开始好奇,什么样的唇舌功夫才算吻技好? 魏驰很想跟别人求教一番。 看了看身旁的长生公公,魏驰闭眼叹了口气。 再看玄掣,估摸着他连姑娘的嘴都没碰过呢。 魏驰求知若渴,却苦于身边无一位精通唇舌功夫的好先生。 越想越烦躁,越想越好奇柒娘跟于世到底亲了多少次。 他为她守身如玉两年多,她却拿他的吻技跟别的男子比? 为这事,魏驰今晚心情本就不好,当听到玄掣来报,说柒娘和于世去了秦顾的王府,连喂鱼这件事都无法让他平心静气了。 很多事就怕细琢磨,魏驰白日里好不容易平息的情绪,到了夜里又如涨潮的海水泛滥汹涌。 无奈之下,他只能拉着玄掣大晚上在院里练剑比武。 魏驰招招下狠,玄掣苦不堪言。 “殿下,您若是有力气没处使,不如今晚就去把人给抢过来办了得了,何苦在这里为难属下,属下真困了。” 魏驰侯了柒娘大半宿,直到宵禁时分,也没等到她回番馆的消息。 待次日,他早早就坐着马车来到宫门外等她。 见柒娘和秦顾从同一辆马车上下来,魏驰简直要气炸了。 尽管他喜怒不形于色,可握着箱笼的手却捏得咯吱作响。 拒绝夜里去他院子里当男宠,结果跟于世跑到秦顾的王府留宿过夜? 本还犹豫,可魏驰现在彻底下了狠心,他是时候该添把火了。 以牙还牙,才能让柒娘清楚他自己每日过的是什么酸日子,才能让她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魏驰心里志在必得地笑道:柒娘,本宫就在这里等你,等你心甘情愿主动投怀送抱,到时,你插翅难飞。 第273章 扳指好看,还是手好看(加更3-2) 灵仙儿不仅姿色不凡,声音也是娇柔清脆,如泉水叮咚,甚是抓耳。 是时,灵仙儿的目光越过我的肩头,刚刚还清冷矜持的一张小脸,登时就染上了嫣然迷人的笑意。 她朝我身后用力挥手,随即提起裙裾,仿若翘首盼了许久一般,欣喜万分地踏雪疾步而去。 我侧身回眸,眼看着灵仙儿跑到魏驰的身前,喜滋滋地从他手里接过箱笼,言笑晏晏地朝我这边的马车指过来说着什么。 于世走到我身旁,破天荒地大方了一回。 “反正车里有位置,又都顺路,就载他们一程。” 于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清楚;魏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也清楚。 行啊,今日倒是要瞧瞧魏驰对这个灵仙儿有什么不同。 看看这个灵仙儿有没有本事,让我把一坛子老醋都喝了。 “行啊,就听侯爷的。” 我转身和于世先行上了马车。 很快魏驰扶着他的小美人儿掀起车帘走了进来。 长生公公和锦鲤在外面赶马车,车内便坐着我们四个人。 魏驰生疏又客套地同我道谢:“今日多谢岁兄通融,若只是本宫其实走着回番馆便可,无奈天气冷寒,不好冻到本宫的仙儿。” 哎呦...... 这话听得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还本宫的仙儿! 我双手抱在胸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魏驰,端的自然也是谦谦公子该有的亲和。 “无妨,拉车的又不是在下,是在下的那两匹马。” “两匹马拉六个人着实辛苦,回头殿下别忘了送点草料来。” 带个美人故意来酸我,还想占我便宜? 他想得美。 魏驰点头笑应:“那自是当然。” 这时,灵仙儿娇娇柔柔地唤了一声“殿下”,魏驰的视线就从我脸上移开,落在了灵仙儿那张清丽娇俏的面容上。 “何事?” 魏驰的声音少有的温柔,说话时眸眼都是噙着笑的。 灵仙儿看着魏驰羞答答地低头道:“没什么,只是仙儿等了殿下一整日,见到殿下开心的,便想唤一声殿下。” 我斜眼偷偷白了灵仙儿一眼。 当我和于世是空气吗? 演得也太假了些,跟本公主当年当细作时比,简直差远了。 魏驰姿态随意慵懒,双肘搭在膝盖上撑着上身,一只手时不时地摆弄着拇指上的龙纹玉扳指。 他侧头看着灵仙儿道:“昨日下了雪,今日天气甚是冷寒,在番馆等着本宫便是,何必出来挨冷受冻。” 灵仙儿摇头,眸眼灵动又单纯。 “仙儿就是想早点见到太子殿下,只要早点见到太子殿下,再冷的天,仙儿心里都是暖暖的。” 哕! 真肉麻! 这么恶心的情话都说得出口。 只听灵仙儿又说:“而且,仙儿今日还做了殿下最爱吃的菜呢。” 魏驰还有最爱吃的菜? 我偏了下头,努力想也没想起来。 他怕人下毒,吃什么菜都是那么几口,从不多吃。 我在睿王府观察那么久,也没见他喜欢吃什么,后来自然也没问过。 魏驰抬手宠溺地摸了摸灵仙儿的头:“仙儿甚是懂事。” 话落,魏驰看向我和于世。 “今日不曾想又打扰了岁兄和于侯爷,二位不如到本宫的院子里用晚膳如何?正好,本宫的友人也来到了洛安城。” 于世答得痛快,语气不冷不热:“盛情难却,那就先谢魏太子的好意了。” 于世这家伙巴不得我再多吃几坛子醋,好早点对魏驰死心。 魏驰转而看向我,似乎是在等我的答复。 我笑道:“在下就不去了,今晚,跟十殿下约好了要去吃花酒。” 于世转头问我,“我怎么不知道。” 我冷脸看向他:“本世子需要事事跟侯爷报备吗?” 于世皱眉,转而又回绝了魏驰:“那就改日吧。” 魏驰笑了笑,未再言语。 只是......他却看着我摆弄起手上的玉扳指来。 龙纹扳指本该套在大拇指上的,魏驰却将其摘了下来。 他一手拿着扳指,另一只手的中指则在扳指套中来回穿插摆玩。 奇奇怪怪的小动作将我的思绪带偏,让我不由联想起可怜的橘子来。 随后又想起梦里自己变成水果后,被他揉捏在股掌之间,最后变成了一滩稀碎的果汁。 我微微闭眼晃头,晃散了那些乌七八糟的画面。 怎么就能想到那些呢? 我瞥了一眼魏驰的手,掀起眸眼时正好对上魏驰那似笑非笑又意味深长的目光。 魏驰取下玉扳指,煞有介事地问我:“不知岁兄是相中了本宫的这枚扳指,还是相中了本宫的手,又或者.......相中了别的,为何这般目不转睛地瞧着?” 话落,魏驰还当着我和于世的面欣赏了一眼自己的手。 一旁的灵仙儿在旁娇娇柔柔地赞道:“殿下的手修长匀称,骨架极佳,自是比扳指要好看的。” 魏驰又看向我,挑眉询问方才的答案。 如今勾引人的骚话都说得这么隐晦了,真有他魏驰的。 可谁不会呢? 我扯唇笑道:“魏太子手上的扳指玉质不错,看样子......水头极足呢,甚是抬人,谁戴上都极显贵气,在下瞧着很是喜欢呢。” 魏驰脸上的笑僵了僵,转而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灵仙儿。 ---------------------------- 魏驰番外篇(12) 赵书亦提前来北臻一事,魏驰本是欣喜的,可还是不免感到疑惑。 “再过不久,便是年末除夕,赵兄何不待年后,同蔺府的蔺小娘子一起来北臻?” 赵书亦放下手中的茶盏,拱手恭敬回道:“回太子殿下,文渊想着殿下独自在北臻过年,未免孤单寂寞了些,便想着早些过来,陪殿下一起过个除夕。” 闻言,魏驰欣慰浅笑。 “不愧是赵兄,心思总是这么体贴细腻。以后若是娶了妻,也定是会疼人的夫君。” “只可惜,本宫的母妃也没生个公主妹妹,不然定要将妹妹许给你。” 赵书亦略显羞涩地摇头笑了笑。 “殿下谬赞,文渊不足之处尚多,哪有殿下说得那般好。” 魏驰和赵书亦又聊了片刻,便亲自陪着赵书亦来到了客房的门前。 “路上颠簸,想来赵兄也定是乏了,待一会儿长生和玄掣烧好水,泡个热水澡早早歇息,你我兄弟二人明日再聊。” 魏驰转身欲走,赵书亦却突然叫住了他。 “太子殿下,敢问南晋世子可也是住在这条番馆街巷?” 魏驰顿住脚步,眉头微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 他回身看过去,冲着赵书亦淡笑颔首:“是。” 赵书亦眸光微动,面色闪过一丝犹豫,须臾,又鼓起勇气地问:“不知,南晋世子住哪个院子?” 魏驰默了一瞬,似笑非笑的眸眼看着赵书亦。 “赵兄为何问这事?” 赵书亦谦和回道:“文渊明日想寻个时辰去拜访下,毕竟,之前承蒙岁和公主安排的车马和侍卫护送,才得以顺利回到东魏,自是该送礼拜谢一番的。” 魏驰脸上笑意不改。 “可她现在是岁峥,你这礼物送到岁峥那里,未免......于理不合。” “更何况,她之前可差点害你丧了命,赵兄何必谢她。” 赵书亦笑意温和。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当年之事,想来她也是身不由己,被逼无奈。” “文渊不想只以一件事来判断一个人的好与坏。处境不同,想法自然也不同。换做文渊,或许也会跟她一样,为了保命,为了至亲,而选择杀人。” “殿下放心,文渊自会想好说辞,不会坏了殿下的事,更不会挑明岁峥的真实身份。” 魏驰若有所思地颔首:“好,明日让长生带你去。” “多谢太子殿下。” 第274章 想揍人(加更3-3) 马车摇摇晃晃继续朝番馆的方向而去。 我撩起车帘看向街旁,魏驰则与灵仙儿在旁侧低声细语地聊着。 两人聊的都是很日常的事情,日常到我开始怀疑他们之前是不是相处过一段时间,日常到我突然觉得两人可能不是演的。 自古君王皇子哪个不是后宫佳丽三千? 魏驰既成了太子,以后身边莺莺燕燕自是少不了的。 他一个大男人,一旦开了荤,食髓知味,又哪会为了我干素着两年。 更何况,他后来不是让赵书亦带信说不等了吗,说不定那时身边便已经有了这位新人呢。 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两人明明聊得很小声,落在我耳里却是聒噪异常,搞得我好想...... 揍人。 我突然就理解了魏驰当年吃醋时的心情。 懂得他为何每每因为于世会暴怒,跑去找于世的麻烦,或者跟于世打一架。 因为,我现在就想揍灵仙儿。 脑子里,已经在想象把灵仙儿的飞仙髻给薅成鸡窝,然后再把她按在地上猛扇巴掌...... 爱之深,恨之切。 可我又摇头,这样不对,错的又不是灵仙儿,人家男欢女爱有什么错? 错的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可是......无论怎么想,我还是好烦躁啊。 本公主他妈的还是想揍人,魏驰和灵仙儿两个一起揍。 忍着扑上去揍人的冲动,好不容易熬到番馆的巷头,将魏驰和灵仙儿送下车,我耳边才落个清静。 可是这颗心却是平静不下来。 待回到我的院子里时,却在踏进屋门时恍惚了一下。 赵书亦怎么来了? 我是做梦吗?竟然在北臻见到赵书亦? 那刹那,我差点吓得转身要跑,可想起我回到洛安城后,赵书亦未曾见过我真容,便又故作淡定装不熟。 但是,赵书亦和魏驰沆瀣一气,我猜他应该也知晓我就是岁和。 “在下东魏赵书亦,见过岁世子。” 赵书亦在我这里小坐了一会儿,聊了几句后便走了。 临走前,他说委托我将礼物转交给岁和公主,说是感谢在南晋时的照顾。 其实我一直想说,那段时间,该谢的人是我。 没有魏驰,没有于世,孤军奋战的日子,幸好有赵书亦在。 他每日同我授业解惑,教我弹琴品茶,一起说法论道,陪我走过了那段艰辛却无人关心在意的岁月。 也就是在那时,赵书亦让我不再惧怕孤独。 作为先生,他告诉我,孤独是人生常态,但孤独并不可怕,利用好反而会让人不断地成长且强大。 我很想谢谢他,却一直没脸去谢他,那声感谢只能藏在心头。 待锦鲤将赵书亦送走后,我打开了他送我的木盒子。 礼如其人。 他送了一套极其珍贵的狼毫笔,另外还有一个南红玛瑙雕刻而成的貔貅镇纸。 知道我喜欢金银财宝,希望南晋国库充盈,赵书亦这样视钱财为俗物的书生,竟然送了个只进不出的财兽貔貅给我。 赵书亦当真也是用心了。 次日。 为了不让魏驰和那个灵仙儿蹭车,我早早出门,拎着箱笼去了文津阁。 到了黄昏时分,又坐秦顾的马车回的番馆。 今日没瞧见魏驰跟灵仙儿在宫门外你侬我侬,心情本来舒缓不少。 可到了晚膳时分,糯团儿竟又钻到了我们的院子里。 正打算让锦鲤去把糯团儿送回去,就响起了叩门声。 不出所料,魏驰来寻糯团儿了。 找糯团儿就找糯团儿,还带着灵仙儿一起来作甚?! 真是恼火! 看着灵仙儿抱着我的糯团儿,小鸟依人地站在魏驰身边,我有种夫君成小妾的了,娃儿也被人抢了的错觉。 魏驰是会恶心人的。 而我现在看着灵仙儿怀里的糯团儿......想!揍!人!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在袖袍里紧攥成拳,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出口恶气,将糯团儿夺回来。 可理智终究还是占据着上风,我面带笑容,看着魏驰和灵仙儿,同对锦鲤和声交代。 “锦鲤,天黑路滑,快提灯送送魏太子和仙儿姑娘。” 转身回到屋内,我坐在书桌前兀自生着闷气。 想着提笔练字静静心,在拿起赵书亦送我的貔貅镇纸时,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恶心魏驰的法子。 魏驰番外篇(13) 是日。 魏驰从文津阁回来,便来寻赵书亦,却没想到他闲来无事正在院子里练习射箭。 魏驰走上前去,从靶心拔下羽箭,扔给了赵书亦。 他唇角挂笑,目光赞许道:“本宫竟不知赵兄何时学会了射箭,还射得如此精准。” 赵书亦谦虚笑道:“在南晋时......” 话说到半截,赵书亦停了一下,“闲来无事学的射箭,但箭艺不精,又怎敢在殿下面前炫耀。” 魏驰来了兴致:“不如赵兄同本宫比试一番,如何?” 赵书亦点头应承:“那文渊就献丑了。” 比试过程中,魏驰留意到赵书亦射箭的姿势甚是熟悉,尤其是弓弦压唇的动作,跟他的柒娘怎么就那般像? 魏驰试探问了一句。 “赵兄的箭艺是同何人所学,拿弓的姿势甚是标准。” 赵书亦腼腆笑了笑:“跟一名猎户所学。” 笑意不达眼底,魏驰又问:“男的女的?” 赵书亦略显窘迫地避开魏驰的视线,温声回道:“男的。” ...... 与赵书亦一同用过晚膳后,魏驰回到书房。 他摸着糯团儿的头,寻思了大半晌,同一旁的长生公公问了一句。 “你说,有人会对捅了自己一刀的女子动情吗?” 长生公公默了片刻后,怯生生地看向魏驰。 “殿下对岁和公主不也是用情至深吗?她在殿下心里可不知捅了几刀。” 撸糯团儿的手顿住,魏驰侧眸冷冷睨了一眼长生公公。 他无话可答。 无论他的柒娘怎么骗他,怎么在他面前虚情假意,怎么往他心头上捅刀子,怎么走得义无反顾,他还是心悦于她,且在意得不得了。 魏驰低头沉思了片刻。 他的柒娘,他的岁和,美艳绝伦,聪慧勇敢,敢爱敢恨,又坏得那么有特色,惦记她的人多点儿再正常不过。 可惜,他们也只能惦记惦记罢了。 魏驰长吁了一口气,将糯团儿放开,慢声道:“该帮赵太傅给赵兄定门好亲事了。” 第275章 反击(临时加更3-4) 自打灵仙儿来了,每日离开文津阁出宫时,魏驰也不闲庭信步地在后面踱步子了。 他走路带风,宽大的袖袍甩得鼓鼓而动,垂感极重的玄色狐裘都被他走得在身后翻飞。 我躲得了早晨那顿醋,却躲不过黄昏时分的这一轮。 每每走到宫门外,我都要被迫目睹灵仙儿提着裙裾,天真烂漫地朝魏驰飞奔而去的景象。 桃花妆,垂云髻,一身红色斗篷夺目而亮眼,我想不注意都难。 长长的红丝带被寒风吹得飞扬蜿蜒,灵仙儿跑起时就像一朵翩翩而舞的蝴蝶,最后落在魏驰的怀里。 数九寒天,原本万物萧瑟、死气沉沉的季节,宫门外,却因灵仙儿而有了春意。 有了春意,便会滋生春情。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魏驰与灵仙儿两人眼神拉丝,言笑晏晏。 那副郎才女貌的模样,就连我看得都觉得好不般配。 其他质子们马车都不上了,也不急着回番馆了。 都站在马车外面一边装闲聊,一边偷偷瞧着魏驰和灵仙儿。 秦顾瞧见了,更是难得夸了一句魏驰。 “魏狐狸是个会挑女人的,这挑了个小狐仙,以后他妈的再生一窝的狐狸崽子,简直是要魅惑众生啊。 我听了只觉得刺耳。 看着魏驰那腻得我想吐的眼神,我咬牙切齿,不小心说出了心声。 “放心,到时我就去烧了他的狐狸窝,解救众生!” 尽管我极力不去想,对一切装作无所谓,可一颗心却骗不了自己。 不得不说,魏驰的小伎俩还是有用的。 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秀恩爱,大街上制造各种偶遇秀恩爱,跑到我家门前找糯团儿秀恩爱,还当着我的面儿给灵仙儿剥橘子、喂橘子...... 真是润物细无声,我已经开始觉得他和灵仙儿是真的了。 一个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小细节,变成无数根绵细的针,深深扎进我的心头,带起一阵有一阵的刺痛。 酸痛感在胸口萦绕不散,折磨得人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 回想起睿王府的那段日子,我有一点想不通。 以前魏驰府上就有两个侧妃和一个王妃,为何那时我就从未像现在这般在意他身旁有别的女子,为何那时从未像现在这般爱吃醋。 吃醋的滋味不好受,也受够了。 我是谁,南晋的岁和公主啊。 不报复报复魏驰,我晚上都睡不着,前几日想的法子该搬出来了。 终于等来了休沐之日。 昨日便与秦顾提前约好,今日午后一同去和三皇子秦燃打马球。 遂,待秦顾来接我和于世之前,我便带着小太监锦鲤一同叩响了魏驰的院门。 见敲门的是我,玄掣很是热情地开了大门,连通报都省了。 还未到魏驰的书房,在抄手游廊里便听到了书房内传出来的琵琶声。 想来是那个灵仙儿在给魏驰弹琴。 那就代表我即使没来,魏驰和灵仙儿也是同屋而处,时刻在一起的。 想到此处,心如刀绞般地疼。 可我仍不停地告诫自己,把魏驰当回事儿,那就输了。 快到书房门前,我叫住玄掣:“在下不是来见魏太子的,而是来拜访赵公子的。” 玄掣惊诧不已,一张嘴巴长得跟要闪到下巴似的。 “不是来见我们太子殿下的啊?” 我颔首笑了笑:“对,是来拜访赵公子的。” 玄掣指了指书房,“没事儿,赵公子也在书房里,正好一起见了。” 那敢情好,有些事就是当着魏驰的面儿,才更有效果。 书房内。 灵仙儿坐在一旁弹着琵琶,而魏驰和赵书亦则坐在矮榻上一起下着棋。 见我来了,魏驰眸光微闪,似有期待地看向我。 “岁兄怎么来了,可是有何事寻本宫?” 我朝魏驰拱手作揖,“在下今日不是来寻魏太子的,而是来......” 目光陡然转向赵书亦,脸上登时扯开极盛的笑意:“岁峥是来拜访先生的。” 余光里,那道视线冷寒而犀利。 赵书亦不自然地瞄了一眼魏驰,似有顾忌地缓缓起身,朝我拱手回礼。 “先生二字不敢当,不知岁世子今日是为何事来寻在下?” --------------------------------- 魏驰番外篇(14) 巍峨高耸的宫门外,除了忙着铲雪的太监和侍卫外,还零散地停着几辆马车。 魏驰披着玄色狐裘站在马车的不远处,一边摆弄着手上的扳指,一边来回在雪地上踱着步子,翘首以盼地望着远处。 不多时,终于瞧见小太监锦鲤赶着马车朝宫门这边而来。 魏驰从容不乱地朝玄掣打了个手势。 玄掣掀起车帘,同车内的人道:“准备,人马上就要到了。” 灵仙儿不情不愿地身子坐正,美不自知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长生公公掀起车帘,探头朝外面瞧了一眼,转头又不放心地同灵仙儿确认了一句。 “殿下交代的可都记清楚了?” 灵仙儿将斗篷系在身上,敷衍地点了点头。 “记清楚了,光公公您都跟仙儿叮嘱了快上百遍了。” 灵仙儿撇了撇嘴,继而抱怨。 “不过,容仙儿多嘴问一句,这来北臻前,大理寺卿小郑大人可没跟我说,还有这等额外的任务要做啊。” 长生公公冷下脸来,严声厉色。 “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你犯的本是杀头的死罪,若非太子殿下,想来这时你也早就人头落地了,还有命在此跟咱家说这些话?” 灵仙儿亦是个精打细算不吃亏的主儿。 端起架子阴阳怪气起来。 “可仙儿此次来北臻要做的事,也是个会送命的活计,这人头落地搞不好也就是早与晚的事儿。” “太子殿下的恩赐,在仙儿看来,能活着离开北臻,那才算是恩赐,若是死在这里,那就是暂缓刑罚。” “如今,恩赐还没落听呢,又要仙儿配合太子殿下做戏给别人看,怎么想,这交易都不合适。” 玄掣拉开车帘,猴急猴急地催促道:“快点,人要下车了!” 灵仙儿闻声不动,坐在那处端起了架子,低头玩起手指来。 长生公公见状,知道灵仙儿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定要趁机讨点什么才肯配合,于是便软下语气来。 “只要仙儿姑娘能好好配合太子殿下,事后,不仅是仙儿姑娘,就连仙儿姑娘的心头好采儿姑娘也能活命,待事成之后,必让你二人双宿双飞。” 灵仙儿眸眼登时一亮:“当真?” 长生公公白了她一眼,朝车外努了努下巴。 “再不出去,误了时机,那就是假!” 闻言,灵仙儿登时换了副神情,俨然一个不知世事的纯真少女,娇娇糯糯地同长生公公道:“奴家这就去。” 玄掣和长生公公站在马车前,看着灵仙儿和魏驰在那里做戏,玄掣忍不住担忧起来。 “你说,咱们殿下会不会玩脱了啊。” 玄掣越想越觉得不靠谱。 “也不想想柒娘是何等人精?当年能把殿下骗得神魂颠倒,勾得死心塌地的,啧......悬乎,不好整!” 长生公公双手揣在袖子里,笑眯眯地观察着不远处“岁峥”的神情。 “要咱家看哪,有戏!” ...... 当日夜里,魏驰与赵书亦坐在书房里聊事。 适时,玄掣从外面回来,又带了几封密信回来。 魏驰瞧了后,转而交给赵书亦看了几眼,同时缓声道:“探查出她人不在南晋,南晋的那几个老臣又开始不安分了。” 赵书亦看过信后,亦是忧心忡忡。 “岁和公主若是知晓了,怕是夜里又要失眠,睡不着觉了。” 魏驰手指敲了敲桌面,犹豫道:“本不该插手她的国事,但......” 须臾,他下定了主意。 “敢让本宫的柒娘睡不着觉,那些人也别想睡得安稳。” 话落,魏驰疾笔写了一封书信,封漆后转手交给了玄掣。 “速速把信送出去,别误了事。” 第276章 以牙还牙 《宠婢柒娘》全本免费阅读 “在南晋便听公主殿下提起过先生,公主殿下时常称赞赵公子谦和人善,心怀大义,且博学多才。” “公主殿下是岁峥的堂姐,岁峥自然也该跟堂姐一样,尊称赵公子一声先生的。” 我朝身后的锦鲤伸手,将备好的礼物双手递给赵书亦。 “前两日先生送给公主殿下的礼物,在下已安排人送回了南晋,想必过不久公主殿下便会收到先生的礼物。” “虽说公主殿下到时也必会回礼给先生,但岁峥身为公主殿下的堂弟,理该先替她谢谢先生的。” “这是我从南晋带来的上好茶饼和覆盆子果酒,还望先生能喜欢。” 我瞥见魏驰的视线落在那两个手礼上,一双眸眼如淬了黑冰。 曾经送他的礼品,我再一样不差地送给赵书亦,我气不死他。 赵书亦接过,谦和道:“多谢岁世子的心意,在下在南晋时确实很喜欢这两样。” “先生喜欢就好。” 我看向棋盘,又同赵书亦道:“魏太子平日里要抄书,回到府上又要陪仙儿姑娘,想来定是忙不开的。” “但岁峥有个棋局一直不知该如何破解,还想请先生有时间能去在下的院子里.指点一二。” 赵书亦又偷偷睨了一眼魏驰,神色略显为难,却也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应下。 “指点谈不上,但,愿意陪岁世子下盘棋。” 我开心笑道:“好,到时岁峥定准备上好的茶点来款待先生。” “魏太子” 我转头看向魏驰,躬身行礼。 “打扰了三位的雅兴,实在抱歉,在下先告辞了。” 魏驰目光定在赵书亦手中的那两样,虽面色平静如常,可我瞥见他指间捏着一枚棋子,只是眨眼之间,那枚白棋便在他指间化成了齑粉。 这边,赵书亦未曾瞧见,仍客气挽留。 “岁世子来都来了,何不坐下一起喝喝茶,或者下盘棋?” 等的就是这句。 赵书亦可真上道。 我喜滋滋地说:“不了,改日吧。在下今日与十殿下约好去打马球,时辰马上要到了,就不打扰了先生和魏太子下棋听曲了。” 踏出书房时,魏驰是何种表情,我不 知道,反正我是趾高气昂、神清气爽。 一想到刚刚被魏驰捏成齑粉的棋子,我就开心得合不拢嘴。 切! 当年万花楼姐姐们是白教的吗? 如何拿捏男子的心思,可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的了。 想看给我灌醋? 那我就往他眼里扎点刺。 今日拖秦顾的福,终于能与三皇子秦燃打场马球,趁机与他拉拉近乎。 可是整场马球打下来,秦燃根本不吃我溜须拍马那一套。 许是小瞧我南晋国力不行,啥啥都指不上,除了会多打量我几眼外,对我基本上是爱答不理。 别说,除了长相平平外,还真有几分魏驰身上那股子冷漠疏离的劲儿。 只是因生母身份低贱,秦燃终是少了魏驰那种骨子里散发的自信和傲气,细微之处或多或少总是会露出自卑之色. 想来从小在宫内也是在冷嘲热讽中长大的。 可往往这种人若是有朝一日能得势,基本上都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用权利向世人讨回当年的不公和苛待。 秦燃若是成了北臻的下任君王,也不是什么好事。 中场休息时,我试探地问了秦顾一句。 “十殿下对储君之位就没什么想法?” 秦顾甩了下他那头特立独行的短发,满脸不屑。 “没兴趣。” “当个闲散王爷,也照样荣华富贵,老子干嘛要操心烂肺地过日子。” 我瞧着远处的秦燃,同秦顾说:“只怕,十殿下不争,以后连操心烂肺的日子都没得过。” 秦顾顺着我的视线望向秦燃,似乎心里也明镜似的。 “我他妈的是没脚还是没腿,到时不会跑啊?” 他拖着懒洋洋的声调,漫不经心地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本王快活一天是一天,老早想那些事儿有毛用。” 秦顾突然走到我的面前,隔断了我观察秦燃的视线。 他眉眼带笑,一脸邪气地看着我说:“到时,本王就带着府上的金银财宝当嫁妆,跑到你们南晋去,入赘给世子当夫君如何?” “他们当中谁要是敢攻打你们南晋,到时本王就带兵去替你们打仗。” 我忍俊不禁:“那十殿下 的父君还不得气得从陵墓里爬出来,把你给一起拖下去? 秦顾未接话,端起女婢刚刚奉上的暖茶 第277章 直击痛处 眼看着就要到年末了。 而我和魏驰的宅子里,没有年味,只有醋味。 魏驰势单力薄,能用来气我的就只有灵仙儿一个人,花招也就那几样,没什么新意。 可我就不一样了。 我有于世、秦顾和赵书亦,可以换着拿来气魏驰。 这几日,魏驰家的大门槛都要被我给踏烂了。 我都是故意挑魏驰在的时候去找赵书亦。 或给赵书亦送点什么茶点、小玩意儿,或者拉着赵书亦射箭下棋,又或者拉着赵书亦去我院子里品茶弹古琴,偶尔还会带着赵书亦跟着秦顾、于世一起去勾栏瓦肆吃酒听曲。 且有秦顾给撑腰,我以身体不适跟守藏史告了几日假,现在连文津阁都不用去了。 魏驰和灵仙儿每日在宫门外郎情妾意的场景,我可是有几日没瞧过了。 是日,晚膳过后,长生公公来请我,说是魏驰布了酒菜,想找我过去同他和赵书亦吃酒赏乐。 明摆着平日里酸不到我了,便特意设局来酸我。 我痛快应承,带着于世一同来到了魏驰的院子。 在长生公公的引领下,我和于世顺着游廊朝亭子走去。 后庭院的亭中,赵书亦坐在一旁,举止文雅地正煮水热酒,而魏驰则同灵仙儿站在亭子外面一起看着玄掣放烟花。 玄掣用火折子点燃一筒筒爆竹烟花,嘭嘭几声,烟花接连冲天,在夜空中炸开一朵又一朵巨大的荼蘼,然后化成星星点点,如流星般坠落并消失在半空之中。 花火之下,灵仙儿满心欢喜地拍手蹦跳叫好,好像一个懵懂而不知世事的纯真少女,灵动鲜活,炫丽而夺目,竟比那烟花还要引人夺目。 灵仙儿挽着魏驰的手臂,仰着面庞一脸幸福地说着什么。 魏驰宠溺一笑,拍了拍她的头,与灵仙儿并肩而立,一同欣赏着漫天烟火。 五彩的花火映照在他们的面庞上,好看的五官在光影中忽明忽暗,看得我都忍不住驻足观望,不忍过去打破那甜蜜且幸福的氛围。 我忽然觉得,魏驰与这样天真无邪的女子才是最般配的。 整日活在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漩涡之中,总是需要一个不用费脑子、不用费心机的喘气口。 耳边烟花聒噪地炸个不停,站在我身旁的于世则语重心长地低声言语起来。 “若真是做戏,这戏做得未免也太真。” “你就没想过吗,或许,他本就该是这个样子。” “未来东魏天子,即使对一名女子再痴情迷恋,费尽心思得到手后,也只不过几年新鲜而已。” “到时后宫佳丽三千里,像灵仙儿这样的美人,前仆后继,不知要有多少。” “就算你能斗得了一个两个,可待容颜老去时,恐怕也只能像现在这般,眼睁睁地看着他与其他女子甜蜜恩爱。” 于世说得句句在理。 在理到我已经开始在脑海里想象那个画面,连带着我看向魏驰的目光都不由地哀伤起来。 于世又说:“可是本侯不一样,我只想守着一个人过一辈子,更不会三妻四妾,你跟我过日子保证踏实无比,不用担心这些。” 这句说得也极具说服力。 嫁给于世的确是最省心的。 不用担心他会移情别恋、始乱终弃,更不用发愁后宫佳丽三千的事,平平淡淡、相敬如宾的一辈子,我现在一眼就能看到头儿。 恰好此时,魏驰转眼隔空看向我。 目光交错的那刹那,我的心重重跳了一下,胸口酸涩得让人想流泪。 想到他以后跟不同的女子亲热,说跟我说过的浑话情话,做我们之间做过的亲密事,我的心里就绞着疼。 我都想就此转身离开,不再跟魏驰较着劲儿扔醋了。 任他做戏也好,认真宠那灵仙儿也罢,都与我无关,我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算了,我宁可一个人...... 等下...... 赶紧打住! 这莫名其妙的悲伤是从何而来? 怎么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我转头看向于世,回味着刚才于世的话。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于世这耳边风吹得,如今竟吹得比我都厉害了。 我都差点要就被他给催眠了。 思绪登时清明起来。 笑话!于世刚刚说的那番话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堂堂南晋岁和公主,放着面首不养,跑去东魏嫁给他魏驰,他还敢给我搞后宫佳丽三千? 他魏驰敢搞,我就跟他不死不休,烧了他的三宫六院,然后阉了他魏家的子孙根基,再留他一条狗命,亲眼看我天天跟不同的面首酒池肉林,最后活活气死他。 还自艾自怜地看他跟灵仙儿这样的女子甜蜜恩爱? 没可能的事! 烟花结束,几人都披着大氅或斗篷,围坐在石桌前,吐着哈气,大冷天在外面饮酒闲聊。 真真是“闲”的! 灵仙儿又给魏驰倒酒,又给他夹菜的,魏驰也来者不拒,两人有说有笑地全然不把我们三人放在眼里。 吃醋吃得差不多了,该轮到我给魏驰心口添堵了。 我同赵书亦谦和笑道:“岁峥本有样东西想要送给先生的,今日正好魏太子邀请在下和于侯爷来吃酒,就顺便带了过来。” 言语间,我从袖兜里取出一个荷包递给了赵书亦。 赵书亦受宠若惊,恭敬起身接过。 “让岁世子破费了。” 我笑意盈盈地看着赵书亦,“不破费,先生快打开看看。” 赵书亦从荷包里取出里面的东西后,手一抖,吓得又将那东西塞了回去。 他为难又错愕地看向我,当着魏驰的面又将荷包塞还给了我。 “这礼物,在下不便收。” 魏驰的视线落在我手中的荷包上,挑眉问道:“本宫倒很好奇,岁兄送的是何物?” 我将荷包里的东西掏出,放在桌上推到了赵书亦的面前。 并同魏驰说道:“前些日子,我和于世同秦顾出去狩猎,在一个猎户家里借宿时,从猎户那里讨了九颗狼牙。” “回到洛安城后,我便找了个作坊都做成了腰间佩饰,一份给文渊先生,一份给十殿下,剩下的明日去文津阁,打算给每位质子都送一个。” 话说到一半,我又满是歉意地同魏驰赔笑。 “但,魏太子身份高贵,想来是看不上这类东西的,且猎户就剩九颗狼牙,便没备魏太子的份儿,还望魏太子莫要见怪才是。” 魏驰看着桌上的那枚狼牙佩饰,起初是怔愣了一瞬,随后是一脸荒唐地偏头嗔笑了一声。 他缓缓掀起眸眼看向我,目光鹰锐,湿红的双眼噙着盛怒,唇线和下颌紧绷,额头隐隐有青筋凸起,搭在石桌上的手也紧握成拳,极力克制隐忍着。 这次,显然是被我狠狠击中到了痛处。 我唇角噙笑,毫不示弱地回视着他。 “魏太子不会是生在下的气了吧?” 神情说变就变,我佯作愧疚万分的样子。 “哎呀,是在下思虑不周了,想着这么一个小玩意儿,着实配不上魏太子的身份,怕送了也是会被丢弃,便没有备魏太子那份。” 目光从魏驰脸上移向灵仙儿身上,我笑意恭维道:“见魏太子甚是喜欢美人儿的,不若,在下改日从南晋那边也寻个美人献给魏太子来赔罪如何?” 魏驰一瞬不瞬地看着我,默了半晌。 他扯唇冷笑,沉声吐出几个字:“本宫乏了,几位慢用。” 话落,魏驰倏地起身,携着翻飞的衣袍,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的魏驰又生大气了! 第278章 赢了又好像没赢 《宠婢柒娘》全本免费阅读 这番斗醋,我赢了,却又好像没赢。 没了魏驰来气我,没有他在我眼皮子地下走来晃去,日子突然变得无趣起来。 不知是不是借三皇子秦燃的面子,魏驰也同守藏史告了假,已有四日没有来过文津阁了。 偌大沉寂的藏书库里,闻不到那好闻的龙涎香,也看不到那道绛紫色的身影。 就算坐在一楼提笔抄书时,目光也总会时不时地飘向那空着的桌椅。 一颗心空落落的,就跟文津阁一样,寂寥而沉闷。 前些日子我一眼都不想见到魏驰,可这几日,我又想他想得紧。 宫门外,那抹春色不再,那只翩翩而舞的红色蝴蝶,也自打那夜起,与她的主人一同淡出了我的视野之中。 即使我有意以赵书亦为借口,去魏驰的院子,玄掣或者长生公公也都会先通报一声后,才带我去见赵书亦。 至于魏驰,连个影子都瞧不着。 我不由反省。 拿送给他的定情信物来搞事情,难道太过分了? 可明明是他退还给我在先,还不许别人内涵阴阳一下他了? ** 今日是小年,质子们都在番馆休息。 刚用过早膳没多久,时隔多日,长生公公竟然来了。 “岁世子,于侯爷,今日是小年,我家殿下欲要设宴邀请诸位质子以及随从去宅上一聚。还请二位今晚戌正时分能赏脸,带上两位婢女和这位小公公,一起去过个小年。” 闻言,心中溢出几分期待,可很快又别扭起来。 我和魏驰僵持了好几日,他不露面,也不理人。 明明认出我来却一直装傻充愣,也不知端的什么架子。 说不定只是出于礼节,遂派长生公公来邀请我,我若痛快答应,倒显着我好像很想见他似的。 我佯作犹豫地问:“其他质子可都去?” 长生公公点头。 “诸位质子在这洛安城皆无亲友可以团聚,是以,刚刚咱家一路请来,皆说夜里定会赴宴。” 别人都去偏我不去,反倒会显得我不合群。 我还是去吧。 我客套道:“盛情难却,那在下便先谢过魏太子的好意了。” 戌正。 我和于世带着木槿、流苏和锦鲤,又拎了些上门礼,来到了魏驰的那个院子。 踏进院门的那瞬,第一次感觉魏驰这个宅子有点小。 今日除了我们八位质子外,魏驰竟然还请来了几位皇子,却唯独没请秦顾。 质子的随从们被玄掣带到侧殿去吃酒,剩下有点身份地位的,便都坐在了待客的主殿内。 宴席开始,便见魏驰坐在主位,而身旁便是艳丽无双的灵仙儿。 两人竟然还黏糊着呢? 也不知灵仙儿早就成了魏驰的人,还是两人最近假戏真做,真的成了一对。 身旁,于世也多瞧了两人一眼,随后又开始跟我吹起了耳边风。 “看样子,魏驰对这灵仙儿是动了真情的。两年前,他不也这般独宠你吗,走哪儿带哪儿,什么场合都领着。” “.” 我侧眸看了看于世,被他这句话给扎得心抽抽。 先不说魏驰怎么样,自从来了这个灵仙儿,于世便热衷于在我耳边添油加醋,哪儿疼他就往哪儿倒。 就跟热油酸醋淋汁儿似的,弄得我的心头滋啦滋啦地疼。 话说回来,今日的灵仙儿是花了心思打扮的。 双环髻,飞霞妆,一身做工精细的轻纱罗裙,是由绛紫、浅紫、桃粉和浅灰等纱料缝制而成的,再加上那张俏丽的容颜,坐在一群公子王孙之间,俨然一朵清新脱俗的美人花。 除了诸国质子们,其他几位皇子也都被灵仙儿的美色所吸引,目不转睛地欣赏美人的一颦一笑。 尤其二皇子秦耳,一双眼睛都看直了,连喝酒吃菜都盯着人瞧。 “魏太子,不知您身边这位是?” 魏驰看了看那女子,极有礼数地慢声回道:“是本宫的父皇担心我在北臻孤单寂寞,千里迢迢送了一位美姬过来侍奉本宫,名 第279章 夜很长,梦很长 《宠婢柒娘》全本免费阅读 两人目光拉丝,暗送秋波,看得我好不恼火。 伸手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盏,刚要送到嘴边,于世却伸手拦住我,冲着我摇了摇头。 也对,我酒品不行。 就别在这种场合出糗,给南晋丢脸了。 我松开酒盏,垂下眸眼不再去瞧那灵仙儿,并在心中默默背起了诗,试图来压制那股浓浓的醋意和无名的怒火。 一曲落,掌声和称赞之声不绝于耳。 在诸位皇子的起哄下,灵仙儿又弹了一曲。 赵书亦就坐在于世的邻座,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敬着,两首曲子的功夫,酒喝了大半坛子。 随着长生公公的一声高唱,一群西域舞姬旋即入到殿内。 丝竹声声清入耳,轻快的鼓点下,舞姬们翩翩起舞,跳得甚是欢快。 灵仙儿则抱着琵琶起身退场,在众人粘腻且想入非非的视线中,款款走到魏驰的身旁坐下。 柔夷素手挡在魏驰的耳边,灵仙儿仰头凑上去,同魏驰窃窃私语。 魏驰唇角一勾,也凑到灵仙儿耳边说着什么。 不知是不是我的凝视太过直白且犀利,魏驰侧眸看向我,一边同灵仙儿说着悄悄话,一边看着我挑了下眉头,当即便收回了视线,继续看他的灵仙儿。 也不知魏驰说的什么,灵仙儿笑得花枝乱颤,用小拳头娇羞地捶了下魏驰的胸。 别的人看到此情此景是如何艳羡我不知道,我是看得火冒三丈,脑子里的那根理性之弦已经快要被烧断了。 这坛子猛醋,扔得我猝不及防。 光默默背诗已经压不住我的悲伤和火气了,我只能拿起桌上的那壶酒猛灌了下去。 于世和赵书亦两人一边欣赏舞姬的舞姿,一边喝着酒,聊着南晋的风土人情和美食佳肴,根本未曾注意到我这边酒已经喝了三壶了。 不对,这是几壶? 一、二我想数清我面前有几壶,可是这酒壶好像会分身术,扰得我也数不清到底喝了几壶。 算了,管它几壶呢,喝都喝了。 都说一醉解千愁,可我这几壶喝下来,怎么好像更难受了。 终究还是个不胜酒力的人,才喝了几壶啊,我就感觉天旋地转。 单手撑着太 阳穴,我偏头看着魏驰和灵仙儿在那边互相一起聊着琵琶,还时不时喂酒喂菜。 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受控地流了下来。 我抬手擦了擦眼泪,发现手中的酒没了。 一旁的于世不知怎地,已经醉得昏昏欲睡,倚靠着赵书亦坐在那里,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 伸手从于世的案桌上又拿来一壶酒,我仰头灌下。 想到的诗本来是要在心里默念的,没成想一喝多,嘴巴也不受控,一字字,一句句非要从要我嘴里蹦出来。 “旧花欲落新花好,新人笑颜旧人哀。昨日海誓今朝改,忘却旧情为新怀。” “.举觞劝我学神仙?我闻神仙亦有劫.” 喉间紧缩,心口也疼得人说不出话来。 我突然好讨厌自己这般没用,堂堂一国公主,竟然为了一个男人借酒消愁。 本公主心里不好受,谁都别当着我的面儿过得太开心 长长吁叹了一口气,我拎着酒壶起身,摇摇晃晃地跨过身前摆满餐盘的案桌,站在正殿中央环视着周围的一切。 奇怪。 我感觉所有人都变成了要吃人的狼,饿得两眼发光,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有红色的母狼,还有黑色的公狼,还有一身紫了吧唧,粉了吧唧的小母狼。 那小母狼长得跟狐狸似的,还冲我眨巴了下眼睛,俨然一副耀武扬威的得意模样。 再看旁边那头大灰狼,一张脸变来变去,一会像魏驰,一会又像狼。 两头狼,一公一母,跟发情了似地贴在一起黏糊,看得我就来气。 “看什么看!” 我喝完最后一口酒后,将手中的酒壶狠狠地朝那两头狼摔过去,并且扬声高喝。 “再看,不仅咬你们,把你们狼牙都拔了。” 话落,我便径直扑向那头穿得花里胡哨的小母狼,张口就朝她的脖子狠狠咬了下去。 不仅咬得她吱哇乱叫,我还拔掉她头上的发簪。 “快,岁世子喝醉了。” “来人,侍卫呢,快把岁世子拉走!” “快救小美人啊!” 耳边聒噪不堪。 趁着别人将那灵仙儿从我身下拖走时,我用簪子将她的那 把琵琶的琴弦全都给挑断了。 “狼爪子弹琴,难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