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为名的夏天》 1 碰瓷 《以你为名的夏天》 文/任凭舟 2022.02.16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请支持正版 - 七月将过,漫长的降雨结束,艳阳高照,天地澄澈。 暑假的校园荒无人迹,蝉躲在香樟树上不知疲倦地鸣叫。 办公室里,空调呼呼吹着冷气,蝉鸣和大人们说话的声音交杂着,落入盛夏的耳朵里。 “盛夏同学的语文成绩还是很好的,这样的作文,在我们附中也是能上范文墙的!” 年级主任看了盛夏上学期的成绩单和期末试卷,憋出这么一句评价,说着把作文递给一旁的秃顶男人,“王老师,你也看看。” 王老师接过,眼睛上下左右扫一遍,腹腔里发出浑厚的声音:“嗯,字是真不错。” 盛夏怀里抱着帆布书包,安安静静坐在黑色的皮质沙发上,微微抬眼偷偷观察她的新班主任:王潍。 他干瘦的身体支撑着一个大脑袋,脑袋上罩着几绺斜梳的头发,头皮锃亮,浓眉窄眼,腮帮子像含着棉花。 气质和山水田园诗人王维没有半点关系。 听他自己介绍说是教化学。 让一位化学老师看作文,能快速避开主题给出“字不错”的评价,鉴赏力如何先不论,情商反正不低。 年级主任说:“一看就是童子功。” 王莲华显而易见的开心,笑盈盈地接茬:“主任眼力好,盛夏4岁就开始练书法,毛笔硬笔都练过的。” “现在的孩子,能静下心来练字的可不多见了。” 王潍紧跟着道:“是啊,其他科目好好赶一赶一定也没问题的,我看盛夏同学就是颗好苗子,放在二中真的浪费了。” 王莲华:“盛夏就是化学和物理基础不太好,以后就指着王老师多多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到了我的班里,不敢说一定……” 王潍话说到半,激昂的声音被一阵悠扬却刺耳的音乐打断。 《荷塘月色》的前奏响彻整个办公室,是王潍手机响了。 他身子一斜腿一抻,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瞥了一眼,当即挂断了继续说:“到了我的班,不敢说一定上985,有明显的提升是没问题的,盛夏同学这个基础不算差的,我们班……” 《荷塘月色》再度响起,对面似乎是锲而不舍。 王潍那双眉毛挤成个倒八字,递给主任和王莲华一个抱歉的眼神,也没避着人,接起来说了句:“忙着呢,下午再打给我!” 然后不等对方说话,再次挂断了。 “班里一学生。”王潍解释说。 年纪主任转移话题说:“把盛夏同学放到王老师班里是有考虑的,实验班压力太大,王老师的六班正好,虽然不是实验班,但在平行班里是数一数二的,年级第一也在他们班,那位同学上学期联考拿了全市第一。” 全市第一,盛夏有所耳闻。 上学期附中破天荒参加了全市联考,市前十都被附中包圆了,那位第一的成绩更是一骑绝尘。数学、英语满分,理综只扣了3分。 盛夏在二中排前十,在全市排两千名左右。 成绩出来那天,班级群里哀鸿遍野,二中的尖子生们个个似霜打的茄子,蔫了。 如果说附中参加联考是对普通学校的降维打击,那么这位学神的成绩就是把一中二中尖子生的自尊心摁在考卷上摩擦。 如果他们知道这个人在附中居然是平行班里的,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而她,要跟这样的人一个班了么? 王莲华却对这个信息十分满意,眉毛稍提目色一亮,微张嘴唇轻轻点头,露出赞赏的神情。 王潍脸上也盛满自豪,看似抱怨的语气中带着熟稔的纵容:“这位第一,入学成绩很普通,一直到分文理都还是表现平平,所以排到我们班来了,到我们班以后就一直是年级第一,就是也难管教得很,仗着成绩好经常这那的,没规矩。” 年纪主任说:“得亏在王老师班上,已经规矩很多了。” 王莲华哪里听不明白,捧道:“这么说,王老师教学上管理上都是很有一手的。” 王潍:“也没有,就是真心盼着学生好,成绩好,人也好好的,也不枉学校和家长的信任了。” “来这一趟我更是放心了。”王莲华笑弧没下去过,声音温和,看着对今日的会面十分满意。 三个大人对着那张成绩单比比划划,盛夏昨夜没睡好,此时有些打盹了,耳边的人声逐渐被蝉鸣取代,她竟听出了些旋律来。 直到王莲华女士率先站起,嘴里不断说着感谢的话,盛夏也跟着站起来,抿着嘴,像是浅笑。 “那盛夏就麻烦老师们了。” “不麻烦,代我向盛书记问好。” “他今天临时有重要的会,本来要一起过来的。” 出了办公室,王莲华婉拒了年级主任送她们的提议,说要逛逛校园。母女俩绕下楼梯,到了一楼。 教学楼一个人影也没有。 王莲华指着三年(六班)的标牌,侧身同盛夏耳语:“你看这附中就是不一样,教室都这么特别。” 盛夏轻轻点头,打量着她未来一年学习的地方。 这教室和她以往待过的教室都不同。 走廊尤其宽敞,打羽毛球都够了,而教室有三个门,两侧墙体只有书桌那么高,往上是一整面的玻璃窗,连门都是玻璃的,整个教室通透明亮,一览无余。 黑板分三块,中间是智能白板,两边是可以移动的黑板。 教室里的书桌也摆得奇怪,共有三组两座的座位,另外还有一列是单独座位,靠着墙,没有同桌。 陌生和奇特的环境让盛夏稍稍沉了沉眉目。 南理大学附属中学是南理市最好的高中,在省内也是数一数二,一本过线率超过90%,踏进南大附中,也就半只脚踏进了重点大学。 盛夏中考失利进了二中,两年下来,成绩慢慢爬到前列,但在二中,年级前十也不过是在一本线出头。 听说她要转学的时候,二中老师极力挽留,说当凤尾不如当鸡头,二中一定会给盛夏最大的关注和最好的教育,让她稳上头部211. 盛明丰一听“鸡头”这词脾气就上来了,原本就只是耐不住王莲华一口一个“对盛夏不负责任”“不为孩子计深远”,才谋划的转学,现下也坚定了要给盛夏转学的想法。 中考时盛夏成绩实在太低,一中都够呛,附中是怎么也进不去,现在好不容易成绩上来了,在全市联考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有了进附中的基础,王莲华想让盛夏再搏一搏。反正在二中再怎么挣扎也不过如此了。 至于老师那句“去了附中,按盛夏的性格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那么大的压力”,已被王莲华自动过滤了。 盛夏一定得比她强,这是她的执念。 《荷塘月色》的前奏再次响起,远远地从二楼传来。 这铃声真够大的。 比王潍的手机音量更大的,是王潍的嗓门。 “喂?” “不允许不允许,都说了好几遍了,哪有人开学就请假的,你是病了还是瘸了!” “你还要举报学校补课?反了天了!” “知不知道要高三了,你以为随随便便成绩就能保持吗,人家上了高三都紧张起来了,你当一中那些个是白痴吗!” “赶紧给我回来!” “听见没有!喂?张澍!” “臭小子!” …… 王潍浑厚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学楼回响。 母女俩走出教学楼,王莲华才忧心忡忡道:“你们这班主任脾气这么大,能行吗?你爸给找的什么人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上心。” 盛夏明白,“脾气大”已经是王莲华含蓄的说法,王潍的气质和言谈约莫是不符合王莲华心目中的重点高中教师形象。 这才是她妈妈。 刚才她还疑惑她妈妈怎么这么容易就满意了,果然那赞赏的目光、满意的辞令都只是王莲华女士的社交礼仪罢了。 可是。 说不定对面的人脾气更大呢? 那个叫张……数的。 敢呛班主任。 还要举报呢,多凶啊。 盛夏默不作声,只是在心里想。 - 盛夏家距离附中不过两公里,王莲华就不打算让她住校了。盛明丰买了辆小电驴,让司机教她开。 小电驴其实没什么好教的,拧上把手就能走了,盛夏在小区里晃了两圈挺稳当的,就试着往学校骑。 她还是草率了,大马路上不同于封闭道路,车来车往的,大车疾驰而过的声音像是要把人卷进去,她紧张得后背直冒汗。 在路口险些没刹住车后,盛夏决定远离大马路,从附中后边的小区穿过去。 拐进小区,她惊魂未定,注意力尚未完全回拢,就见迎面缓坡驶来两辆山地车,骑车人的姿势低匐着,在她眼里就像雄赳赳朝她俯冲过来的鹰。 盛夏整个懵了,在脑子做出反应之前,身体已经本能地避险:她飞速跳车,并且因为过于紧张,在跳车时使劲拧了一下手把。 崭新的小电驴因为忽然的加速“腾”地飞驰出去,猛烈撞击马路牙子倾翻在地发出剧烈的声响。 紧急刹车的两辆自行车上,一胖一瘦两个男生:…… 听到动静从门卫室里探出头的保安:…… 安然无恙站在路中间的盛夏:…… 场面一时寂静,只有道旁香樟树上的蝉没完没了地鸣叫。 吱——吱吱—— 那胖子回过神来,对瘦子说:“不是,她干嘛忽然跳车,这不关我们事吧……” 的确不关,眼下都还距离十多米呢。 瘦子冷笑一声:“这要是被讹,就是登月碰瓷。” 这事不关己的语气和一言难尽的嫌弃,让呆呆瓷在原地的盛夏脊背莫名窜上一阵凉风。 “怎么回事啊!”保安急吼吼从门卫室里出来,到了盛夏跟前,见这小姑娘吓得脸都白了,才缓了缓语气,“你有没有事?” “没、没事。” 说着没事,声音都颤了。 保安又看向十几米开外的两个少年,喊道:“什么情况啊?” 胖子赶紧摇头:“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啊……” 他们车骑得好好的,在小区里速度也不快,怎么就冲出个“不能自理”的妹妹。 那保安赶紧过去把车扶起来,左右看了看,又拧了拧把手,“还挺结实,就蹭了点皮,应该还能开,没事儿就赶紧骑走吧,搁这门口一会儿来车了。” 盛夏身体都还是僵的,闻言才挪步到车边,细声细气地对保安道了谢,握着车把稳住车,掏出手机来打电话。 她是不敢再开了。 “李哥,我出车祸了……” “车祸?”胖子耸肩,这叫哪门子车祸,他有点好笑地看着路边手足无措又煞有其事的女生。 “还看,走了。”瘦子语气不耐烦,长腿一蹬,山地车调速器兹呀兹呀响,像上膛。 自行车从盛夏面前经过,带起一阵风,把胖子的话吹进了她耳朵里。 “阿澍,你说她是不是看你看呆了紧张得跳车?” 正陷在自我质疑和小小委屈中的盛夏:……? 阿,数? 这名字在哪听过,盛夏下意识扭头。 南理遍地是高大的香樟树,整座城市藏在如盖的绿荫下,阳光破碎地洒下来,灼目的夏日变得柔和。 自行车穿梭过斑驳的光影,少年肆意张扬的谈笑声渐行渐远,消薄的脊背消失在拐角。 2 阿飘 八月的第一个周一,高三生提前开学。 附中住校生多,有提前返校晚自习的传统。 盛夏骑着小电驴,踏着晚霞往学校去。 那场小车祸她没敢跟盛明丰提,她爸对人对事喜欢下论断,一定会以“你就不适合骑车”为由收回小电驴。 她还挺喜欢骑车的,风淌过面颊,好像能把所有凌乱的东西都吹顺。练习了几天,她偶尔也会忽然打鸡血似的将手把拧到顶,加速的一瞬,周遭的一切都簌簌后退,好似脱离了时间和空间,在独立轨道里不顾一切地前进。 她是这轨道里唯一的掌控者。 她给她的坐骑取名小白。 - 18:30,距离晚自习还有半小时,盛夏到了学校车棚,原以为自己够早,不想车棚已经快要停满了。 这也许就是省重点的自觉,放在二中,开学这天人来没来齐都难说,更不用说早到了。 盛夏缓慢挪动小电驴,寻找位置,正打算实在不行停到隔壁教学楼去,就瞥见角落里有空隙。 两辆山地车斜放着,霸道地占用了四辆车的空间。 她把小白停在走道,过去挪车屁股。 山地自行车轮毂直径大,也没个后座,她一时也不知怎么下手。 这时她才注意到其中一辆车没锁,车头还挂着书包,最外层拉链半开着,也不知道是没拉严实还是干脆忘了拉。 这车主心够大的。 看来只能把车别出来再平直推进去了。 她小心翼翼把车推出,调整好刚准备推回去,就听见一声呵斥。 “你谁啊?干嘛呢?” “松手!” 盛夏猛然抬头,循着声源望去,手也下意识听话地松开—— “哗啦”几声一片凌乱,自行车失去平衡朝挂了书包的一侧倒去,书包里的东西从那半开的拉链破口而出,铺了一地。 “不是吧!”出声呵斥的男生小跑过来,看着眼前的“惨剧”,“让你松手不是让你这么个松法啊,你……” 他看了眼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少女,也懵了,“怎么又是你?”然后回头对不紧不慢走过来的另一个男生说,“阿澍,你车……” 盛夏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也不知道是先把车扶起来,还是先捡起书包里的东西。 她瞥了眼地上的状况,刚想解释人就木了——这一眼差点没把她送走! 这……一地的杂志和光盘。 也太!? 她双目圆瞠,瓷了两秒,赶紧扭头挪开视线。 虽然杂志封面上的日文她一个字都看不懂,但是没有比画面更能精准传达主题的载体了。 那些白花花的身体,那些妩媚诱惑的表情和姿势,那些她作为女生都不敢看的部位…… 盛夏心跳如擂鼓,好似要蹦出来了,只感觉呼吸凝滞,大脑缺氧,耳根瞬间就烫了,容色比晚霞还要缤纷。 这下她眼睛也不知道往哪看了,嗓子里也冒不出一个声儿,神态和动作都僵住了,只好看向来人,等待审判一般。 两个男生都长得很高,一胖一瘦对比强烈,那胖子便是刚才说话的,那瘦子手里拿着一罐汽水,慢悠悠走在后面。 到了近前,车棚顶上的射灯直直打在他黑漆漆的发旋上,蓬松的刘海下目光慵懒,嘴角挂起一点幅度,像笑,又没什么动态感。 有点散漫。 夏天的晚霞越晚越红,紫红的锦绣在少年身后铺开,晚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世界寂静,目之所及如同画框。 眼前两人的身型让她感觉很是熟悉,脑海里冒出几天前车祸的画面。 她那时太紧张,也没注意看那两个男生长什么样,只记得一胖一瘦,骑着山地车…… 而此刻,胖子笑嘻嘻给了她答案。 “同学,碰瓷不成改战术了?” 还真是他们。 “对不起啊,我、我只是想停车。”不是故意弄倒你们的车并发现你们的秘密的。 后话她当然没有说出口。 两个男生都看向旁边停着的那辆眼熟的白色电驴,胖子嗤笑一声:“哟,还敢骑啊?” 瘦子无甚兴趣的样子,蹲在地上把洒落一地的书、光盘捡起,塞回书包里。 盛夏的视线不由跟过去,见他修长的指节落在那些不可描述的图案上…… 虽然只是捡东西,却看得她再次脸红心跳。 而他呢,动作不紧不慢,丝毫没有被“撞破”的窘迫。 把东西尽数收拾好,他关上拉链,书包往肩上一挂,把车推到最边上,回头抬下巴指了指,“停吧。” 然后站到一边腾出地方,往栏杆一靠,拎着他那罐汽水往嘴里送了一口,喉结滚动,事不关己的模样。 盛夏讷了讷,“噢”一声,赶紧把车停好,抓过书包快步离开,离开前连礼貌性颔首道别都没有。 她只想赶紧走。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她愿意多走几百米停到高二教学楼车棚去。 她刚开始还只是快步走,走了几步忽然小跑起来,很快就消失在教学楼走廊尽头。 “这怎么还跟被追杀似的,这女生可真逗,阿澍你看见吗,她刚才手抖得像个癫痫,哈哈哈哈哈有那么吓人吗?” “夸张了啊,”张澍斜一眼嘻嘻哈哈的侯骏岐,“你吼她干什么?” 侯骏岐笑声顿收,瞪着眼:“?” 张澍把书包扔给他,“你不大惊小怪的话什么事都没有,欠的啊?” 侯骏岐捂紧怀里他好不容易弄来的宝贝,才后知后觉正事是什么,惊问:“她不会打小报告吧?” 张澍说:“不会。” “不会就好,”侯骏岐松了口气,“你怎么就知道不会!万一呢?” 张澍眼前闪过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还有泛白的嘴唇,“你看她像有那个胆子吗?” 看到就吓成这样,还指望她向别人描述一遍? 虽然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好怕的,但可以确定,她那不是单纯的害羞,是真吓着了。 侯骏岐点点头:“也是,每次碰见她都是瑟瑟发抖的样子,诶,澍,她也太白了啊,你见过这么白的女的吗,我看着比陈梦瑶还白,头发还老长,风一吹一飞的,脸不红的话像个阿飘……” 张澍:“你瞎操那么多心也不见瘦。” 侯骏岐:…… 两人坐上栏杆吹晚风,侯骏岐看看表,“还不来,这帮龟孙,难不成还想让老子送班里去。” 张澍也显然已经不耐烦:“催啊,还来不来,不来改天别上赶着求爷爷,就快打铃了。” 侯骏岐:“你还怕迟到?笑死。”没举报补课就不错了。 3 上道 盛夏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最西边的三年六班,路过的每个教室都坐满了人,三五成群打闹呼和,整层楼沸反盈天。 返校第一天最是活跃,重点高中也不例外。 六班就显得安静许多,因为王潍正抱胸站在讲台上,腋下夹着一卷笔记本,脸色很臭,下巴一顿一顿地数人,讲台下人人自危。 他第一时间发现了站在走廊外犹豫不前的盛夏。 他点了个头走出来,教室里的学生们也都探着脑袋朝外望。 “老师好。”盛夏率先打招呼。 “盛夏同学来了啊,”王潍换了个笑脸,指着最后边的座位说,“你现在座位安排在第三组最后一桌,别担心,咱们是每周一挪,阶梯向右下角挪,下周你就在第一桌了。” 虽然没太听明白具体是怎么挪,但盛夏视力不错,身高也够,座位问题她不担心,所以只是点了点头。 王潍正要领着她上讲台介绍介绍,她轻唤:“王老师,我想直接回座位,可以吗?” 王潍知道这小姑娘脸皮薄,没坚持,“去吧,我与同学们说说。” 盛夏从走廊外通过后门进了教室,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除了那一列单独的靠墙的座位,就数她的位置最接近门边,不需要穿过走道在同学面前溜一圈,倒是正和盛夏的心意。 即便如此,她还是无可避免地接受了全班同学的注目礼。 王潍回到讲台上拍拍桌面,“咱班这学期有位新同学,叫盛夏,大家多帮助盛夏同学融入咱六班,互相多交流学习。” “好的老师!”稀稀拉拉的窃语中有一道洪亮的女声传来。 说话的是盛夏的同桌,一个肤色有点黑,笑起来很甜的女生,此刻她白牙大露,嘴边窝着浅浅的酒窝,笑盈盈地看着盛夏。 王潍回应道:“很好,辛筱禾,好好带带你同桌。” 辛筱禾把椅子当摇椅使,前脚离地,后脚支着,她还把手举得老高,整个舒展着,“没得问题!” 说完椅子晃了晃,盛夏眼疾手快给她扶住。 王潍见状呵道:“辛筱禾!坐没坐相,别给我摔了躺十天半个月的,高考还考不考了?” “得令。”辛筱禾乖乖缩回去,笑嘻嘻。 王潍点了几个男生去搬新书,人没走远教室里就躁起来了。 大伙有意无意打量新同学,却没有上来攀谈的。 “盛夏对吧,欢迎你啊,以后就跟我混了,我叫辛筱禾。”辛筱禾自我介绍说。 “谢谢你,”盛夏问,“是哪个he呀?” 辛筱禾听她软绵绵的声音,声调也不由地降下来,“禾苗的禾鸭。” 盛夏:“真特别。” “哪里特别鸭?” 盛夏短暂思考,说:“晨光下的禾苗,充满希望。” 辛筱禾笑了声,这新同学认真的模样有点逗趣,“不是早晨的晓,是竹字头的筱哦。” “那更特别了,小竹子旁长出了禾苗,”盛夏说,“很坚韧。” 辛筱禾再也忍不住,瞬间丢了那捏不准的柔软语气,放声笑道:“哈哈哈哈哈哈,我妈要是知道她随便翻字典找的两个字被你解释得这么有文化,一定会笑晕过去。” 说着还重重拍了一把盛夏的肩膀。 盛夏吃痛,不清楚自己的话是不是多余了,笑得有点勉强。 前桌男生听着两个女生毫无营养的对话,回头就看到这一幕,嫌弃地看着辛筱禾,“辛筱禾,你可别欺负新同学!” “瞎说什么屁话杨临宇!我们是在进行灵魂交流,你懂什么,美女的事少管!”辛筱禾完全撕了刚才温和柔软的皮囊,炮仗似的突突突。 男生两手投降,一副怕了怕了不愿纠缠的模样,转回去之前嘀咕了声:“你算哪门子美女……” 下一秒,辛筱禾的笔记本落在男生的后脑勺。 “啪”的一声,伴随着男生“唔”的一声痛呼,盛夏心脏突突跳。 同桌好像,有点暴躁。 晚修过了第一节,各科书籍也陆续分发完毕,盛夏前边和右边的座位还空着,但她确定都是有人的,因为发书的时候没落下这两个座位,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她右边就是那一列单独靠墙的座位,与她相隔一个走道。 前边的空桌还有同桌给整理整理,右边那桌堆得满满当当也无人理会,已经摇摇欲坠。 盛夏靠过去,伸手朝里拢了拢,不想书皮太滑,不碰还能保持微妙平衡,一碰就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这动静在熙攘的教室没引起很大注意,盛夏却像是做错事一般慌了神,她连忙收拣起来,怕再掉了,就按照大小厚度堆好。 辛筱禾刚才向盛夏普及了附中的一些事,口干舌燥趴着睡了,这会儿被书籍掉落的声音吵醒,睁眼就看到女孩认认真真一本一本排布书籍,强迫症一般把书角也都掐得整整齐齐,灯光照着她白皙的脸颊,绒毛在光里跳跃,细密又柔软。 “这什么乖乖啊?”辛筱禾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声。 张澍和侯骏岐从后门大步流星进了教室,却见座位边上站着一位熟悉,可站在这个班里却陌生的女孩,两人皆是脚步一顿。 侯骏岐甚至后退到走廊外确认了一遍班级门牌:“三年级六班,没错啊……见鬼了?” 这密集的碰面让盛夏也想说一句见鬼。 她这回不用猜也知道,这两个空位正是属于眼前这两位,一周之内第三次见面的“陌生人”。 而她刚才从辛筱禾口中得知,南大附中排座位很有一番规矩。 首先,把班级前八名拎出来坐那单独一列; 然后,剩下的按照“帮扶原则”,成绩越好,同桌成绩就越差,也就是说,第九名和倒数第一坐,第十名和倒数第二坐,以此类推; 再次,还要尽量女生与女生同桌,男生和男生同桌,根据上一条排出的名单做简单调换; 最后,还会每周一换位,每人往右挪一列,往后挪一排。 这样不仅能够确保位置公平,减少家长的干预,还能保证每个人周围都有学霸,也都有学渣,便于共同提升。 至于为什么有单独那一列。 辛筱禾说:“让你在度过了一段时间的同桌生活后,独立独立,清醒清醒。” 怎么说得跟同居一样? 听完这复杂的规则后,盛夏第一反应是,重点学校的管理方式果然比较特别。 第二自然是想到了自己的成绩,辛筱禾是第十一名,这么说,她是倒数。 辛筱禾安慰说,倒数几位都是男生,所以和她进行了调换。 这并没有安慰到盛夏,无论怎么说,她也还是女生中的倒数…… 还有就是,下周换位置,她往右边挪就到了那列单独座位,再下周,她挪到最北边的第一组。 同桌变成,现在她右边这个人—— 这个人正抽开椅子,书包往椅背一扔,看向一旁杵着的她,眉梢一抬,“站着干嘛?” 没有称呼,语气不冷不热,放在两个认识的人身上不算什么。 两个陌生人之间,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显得不太友善。 加上他高出她大半个头,居高临下,带了点压迫感。 盛夏捏着书角的手一僵,默默退回自己的座位坐好。 “张澍,你属狗的吧到处乱吠?”辛筱禾怒站起来,叉着腰。 少年抬眼,有点不明所以,递给辛筱禾一个眼神:您有事吗? 辛筱禾说:“人家好心好意帮你收拾你的书,不然现在已经被踩烂了,不识好人心。” 说着又拍了一把她前座男生的脑袋,“杨临宇,起来看看什么才叫欺负新同学。” 杨临宇揉揉后脑勺,“说话就说话天天动手动脚,小心嫁不出去!” “要你管!” 两个人吵起来没完没了。 张、数。盛夏在脑海里过了过这个名字。 他就是那个把王潍气得不轻的、要举报学校补课的、反了天的人。 按照座位,他还是那个把所有二中尖子生摁在考卷上摩擦的、第一名。 这些标签放在一个人身上——真是见鬼了。 张澍瞥一眼桌面上整整齐齐的书,挑挑眉,“感谢。” 盛夏还没来得及回应,就感觉前桌有庞大的生物砸下来。 侯骏岐一屁股坐到盛夏前边的位置,扭过身来惊喜道:“新同学?这么巧!” 他这转身一蹬,她的桌子都在轻轻震动。 他长得,可真魁梧。 “嗯,同学你好……”盛夏礼貌回答,这声线和侯骏岐一比,跟小兔子似的。 侯骏岐说:“你从哪转来啊?” 盛夏说:“二中。” 侯骏岐问:“初中哪的?” 盛夏说:“八中。” 侯骏岐:“我十五中。” 盛夏:“哦哦”也是重点初中。 侯骏岐问:“你叫什么?” “盛夏。” “我侯骏岐,公侯的侯,骏马的骏,岐黄之术的岐。” 盛夏说:“侯、骏、岐,你好。” 侯骏岐下巴一抬指着后排:“他叫张澍。” “哦哦。” “三十五中的。” “这样。”她对这所中学没什么印象,很偏,不在市区。 盛夏眼角余光瞥见,被强行介绍的人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侯骏岐忽然凑近,声音也降了分贝,表情神秘兮兮,对盛夏说:“认识这么详细就是朋友了,对吧?” 盛夏:? “嗯。” 侯骏岐:“那今晚的事你可得替朋友保密。” 保密?盛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事啊?” 然而她的慢半拍在侯骏岐眼里就是心照不宣的“忘掉了”。 他拍着大腿猛然跃起,用一种“你这朋友我交定了”的眼神赞赏地看着盛夏,“新同学真上道!” 盛夏:……? 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笑。 张澍评价:“妈的智障。” 也不知道在说谁。 4 凡人 附中的晚修都是自习,任课老师轮流带班,走廊外两张桌子就是带班老师的座位,学生有问题可以出去问,不打扰班里的人,学校还禁止老师占用晚修时间上课。 不过,辛筱禾说,每次考完试,部分老师总是偷偷抢占晚自习讲卷子,王潍就是其中翘楚。 晚修共三节,走读生九点半下了第二节就可以回家了,当然也可以选择不走,住校生则统一到十点半才放。 刚开学没什么作业,这晚下了第二节就全部放了。 辛筱禾同她的室友约好去北门吃夜宵,几个女生十分热情地邀请盛夏。 北门是小门,正对着文博苑,就是上次盛夏抄近道并制造车祸的小区,她后来没从那走过,都老老实实绕走南大门。 “北门吃的不是宵夜,是附中的文化,带你去感受感受!”辛筱禾说。 可王莲华是知道下晚修时间的,太晚回去要被念叨。 而且,盛夏胆子不大,这会儿刚放学路上有伴,再晚一些万籁俱寂,她自己骑车心里有点发慌。 学着马克思主义,脑子里却总装着些作古的东西。 盛夏婉拒了辛筱禾,答应下次和家里报备好再一起去。 - 盛夏前脚进了家门,后脚王莲华接吴秋璇和郑冬柠下课也刚到家。 盛夏上学,两个妹妹上暑期兴趣班,按理说妹妹们下课早一些。 母女四人堵在门口换鞋挤得慌。 吴秋璇嫌她们动作慢,光着脚就进屋,黑着一张脸进了自己房间,把门拍得震天响。 盛夏见这架势,虽然已经习惯,还是问道:“阿璇怎么了?” 王莲华鼻子里嗤出一口气,也没好气道:“还不是你爸,说明天接她和柠柠出去吃饭,现在又爽约了呗。” 这也是常态,盛夏不再多言。 郑冬柠显然也不高兴,但小孩子好哄,路上王莲华买了套新画笔给她,她就转移了注意力,一进屋就在茶几上摆开图画本闷头试颜色。 因为这事,王莲华情绪不佳,也没有询问盛夏第一天的感受,盛夏准备的一番报喜不报忧的说辞倒无处发挥了。 一家人安安静静各自洗漱,各自回房间。 盛夏半靠在床头,从抽屉摸出手机来充电。 手机是苹果最新款,盛明丰让李哥送来的,说是上高三了,是关键时期,有什么诉求或者什么不好和妈妈说的事,就联系他,不要太拼命了,条条大路通罗马,重点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天生我材必有用,犯不着太为难自己。 王莲华暂时还不知道这个手机的存在。 盛夏对电子产品兴趣不大,她有一个功能单一的学生机,平时除了给王莲华打电话就没有其它用处,大半个月不充电都不会关机。 她最常用的电子产品只有王莲华给她买的kindle。 这个手机对她来说有些功能过剩。 李哥给她办了新的号码,也申请了微信,微信里只有李哥和盛明丰两个人,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开了机,她在微信页面上犹豫了很久,还是编辑了一条消息发出去。 “爸,妹妹们都很想你了。” 大概过了半小时,手机一点动静也无,盛夏重重叹了口气关灯睡觉。 她失眠了,翻了几次身后,盛夏放弃挣扎,爬起来背单词。 Unit1的单词她已经预习过,晚修的时候背了一晚上都不觉得有什么,可眼下再去看,就好像什么都与她当下思虑的事相关似的。 Administration 行政机关; capture俘获; Fascinate 使神魂颠倒; centre on将某人(某事务)当做中心或重点; Send in 寄送某处进行处理…… 盛明丰是个好官,但绝不是个好丈夫。 那他是不是一个好父亲? 盛夏也无从判断。 - 翌日盛夏果不其然起晚了,早餐都没吃就往学校赶,时间紧,她选择抄近道从文博苑走,在小高层的楼下看到一辆熟悉的山地车从单元楼里驶出。 少年今天穿了校服,他腿长,拖沓的校服在他身上显得妥帖不少,蓝白色在朝阳下青春洋溢。 他速度很快,风把他的校服吹成一个鼓包,车一拐弯风向一变,又瘪下去,贴上他消薄的脊背。 山地车与小电驴一前一后进了北门,一前一后驶入车棚。 车棚依旧拥挤,他们隔得老远各自停车。 然后少年与女孩一前一后进了六班后门。 张澍是落了座才发现身后进来一个人,她路过时带起一阵风,有股子馨香,这馨香跟了他一路了。 他的视线落在她空落落的运动服上,上身还算合身,裤子宽得能再兜住一个她。 侯骏岐所言不差,瘦成这样,走路没声,不是女鬼是什么。 早读铃在盛夏入座几秒后响起,她拍拍心口,好悬,第一天就差点迟到。 辛筱禾在专注预习物理,看得盛夏有些惭愧,别人那么好的成绩还这么勤奋认真,她一只笨鸟还不知道先扑腾。 “夏夏早!”辛筱禾和她打招呼,“你这点踩得,比张澍还准。” “我昨晚没睡好,起晚了呜呜。” “哈哈,刚转学太兴奋了?” “可能是,”盛夏顺杆爬,“你几点来的啊?” 辛筱禾说:“六点半。” 盛夏的惭愧进一步蔓延,虽然说住校生一般都会比走读生早一些,可之前在二中她也住校,七点半到教室,才只有零星几个人。 “好早。”她感慨。 辛筱禾说:“住校一般都这样啦,我们宿舍还有五点就来的。” 开学第一天清晨,压迫感扑面而来,盛夏感觉自己是掉进哥斯拉宇宙的凡人。 今天的早读是语文,在早读开始前,语文老师付婕要选出新的课代表。 有好几个人自告奋勇举了手,盛夏有些惊讶。在二中,课代表就等于苦力,没什么人愿意做,每次都得老师“钦点”。 “还有人竞选吗?”付婕忽然把视线投向后排:“新同学,你要不要参与一下竞选?” 这下所有人都往后排望。 付婕介绍说:“盛夏同学上学期语文考了全市第四名,作文满分,大家多向她学习。” 前排的侯骏岐又是猛地转身,盛夏桌子晃了晃。 他眼睛一亮,怂恿道:“这么厉害啊小盛夏,去竞选!朋友给你投票!” 盛夏正在整理文具,忽然被点名,她手上动作顿住,留意到几乎全班同学都朝她看了过来,她耳际不由自主地窜上一点绯色。 她皮肤白,水透透的白,把那一点红衬得更加明显。 她摇摇头:“不了。” 这音量,如果不是看嘴型,站在讲台上的付婕压根听不清。 付婕挑挑眉毛,神态有些惋惜,随即点点头,“好,那竞选的同学都上来说两句吧。” 她其实只是回复侯骏岐,既然老师听到了,她也就没有再说一遍。 侯骏岐恨铁不成钢般遗憾叹气,“哎……本来以为可以少交点周记了。” 盛夏低下头,露着泛红的小耳朵。 这下,几乎全班都注意到了:这新来的同学,脸皮是真薄。 还被最不好惹的三个人包围了。 辛筱禾、侯骏岐、张澍。 5 情敌 在竞选的名单里,盛夏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卢囿泽。 这名字重名率不高,她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她的初中同班同学。 可等到卢囿泽上台发言,她差点没认出来。印象中卢囿泽是微胖的身型,个子也不算高,如今好像柳枝抽条了一般,站在付婕身边高出一个头,俨然是个瘦高个了。 卢囿泽长相文气,自我推荐说得却很大气,即兴引用的诗词契合主题氛围,丝毫不做作堆砌。 他初中就是校团委的副主席,每周主持升旗仪式,讲台发言这种小场合自然不在话下。 盛夏有点羡慕这样的人,不由多看了几眼,仗着人多他应该不会注意她,眼神有些直接。不想卢囿泽结尾一句“希望大家投我一票”之后,朝后排笑了笑。 在其他人看来,他只是在结尾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容,但是盛夏对上了他的视线,知道他是在礼貌回应她的注视,以及,和她打招呼,好像在说:嗨老同学。 盛夏察觉自己的不礼貌,迅速低下头去。 初中那会儿她和卢囿泽其实不熟,她沉默寡言很少参加什么团体活动,卢囿泽则是老师的好帮手,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典型,两个人的交集只有每次考试后作文卷子并排张贴在宣传栏。是那种几乎没说过几句话的同班同学。 盛夏最后把票投给了卢囿泽,并不是因为她只认识他,而是他讲得确实好。 辛筱禾看了眼她的纸条,“我也选的卢囿泽诶,他作文写得超好。” “他是我初中同学,”盛夏不吝称赞,“初中时候语文就很好。” 辛筱禾讶然:“你是八中的啊?” “嗯。” 辛筱禾:“我也是啊,我怎么都没见过你,你哪个班?” 盛夏:“二十班。” “哦,那可能离太远了,你们在六楼,我三班,在一楼,”辛筱禾啧啧两声,“我们应该连照面都没打过,否则这么个美人我怎么可能印象全无呢?” 她的语气上扬,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盛夏被夸赞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笑着没有接话。 辛筱禾又说:“咱学校很多八中的,光我们班就有好几个。” 盛夏点点头表示知道。 八中是南理的重点初中之一,每年考上南大附中的没有三百也有二百。 另外,八中不仅是重点,还因位置在南理寸土寸金的地段,几乎成了贵族学校的代名词,八中学子到哪都多一层优越感。一旦毕业,八中学子就很团结,在新的学校迅速结盟,即使初中时从未谋面,一句“我是八中的”就可以迅速熟稔起来。 辛筱禾俨然更加亲近了些,趴到桌面凑近盛夏,低声说:“那你记得八中以前霸榜那几个大佬吧,现在也都在附中,还都在实验班,但是一个个被咱班那个镇中来的压得抬不起头……” 说着,辛筱禾挑挑眉示意右边。 盛夏知道,她说的是张澍。 三十五中在郊区,南理没扩张前那边是个农村,说是镇中也没有错。 盛夏桌子又是一晃,她已经习惯,是侯骏岐又转身了,但他并不是找盛夏,而是笑眯眯盯着右后方的张澍问:“阿澍,你选谁?” 张澍晃晃手里的纸条,满眼置身事外:“选谁不一样?又不是选总统。” 侯骏岐脚一跨往前捏住张澍的纸条,念道:“卢囿泽,你选他?挺大公无私啊!” 张澍抽回纸条,白了侯骏岐一眼。 侯骏岐啧啧两声坐回去。 辛筱禾再次倾身过来同盛夏耳语:“张澍和卢囿泽,是情敌。” 这话题深度……辛筱禾大概已经把她列为八中同盟了。 “扑朔迷离三角恋!女主是校花,big狗血!” 辛筱禾声音很小,盛夏可以确定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 但是她眼角余光分明瞧见张澍扭头睨了她们一眼。 “睨”是她猜的,她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确确实实看了她们一眼。 盛夏有种背后说人坏话被发现的窘迫,朝着他的那一半脸蛋隐隐发烫。 卢囿泽以压倒性的优势中选,他迅速上岗,开始领读。 琅琅书声瞬间把八卦的小火苗摁灭了。 早读后连着两节语文,语文是盛夏的优势科目,她还算驾轻就熟,可后两节物理就略感吃力,听是都听懂了,就是例题做得很慢,几乎跟不上节奏。 老师一般看到大家几乎都停笔了就开始讲,而她总是踩着那个点才做出来。 她悄悄观察辛筱禾。 虽然平时看着有些不着调,辛筱禾上课的时候很专注,连盛夏的注视都没察觉。 还有张澍。 他喜欢转笔,那笔在他指尖灵活地从左边转到右边,等他拇指一摁停止转动,也就意味着他要开始写了,写得也很快,沙沙几声笔触停下,笔往桌面一扔,也就意味着他写好了。 那笔莫不是什么神笔,转一转解题思路就来了。 他的课本下面还垫着本习题册,老师讲解例题的时候,他已经在做对应的习题了。 中途时不时抬头听两句。 他听课的时候戴上了眼镜。原来他是近视的,大概是度数不深。 他状态一如既往的散漫,长腿跟无处安放似的,从没乖乖放桌底下,要么闲哉哉踩着椅子下的横杠,要么就大剌剌往走道伸展。 然后他的帆布鞋就在盛夏桌脚边晃啊晃。 中午放学铃一打,人群下饺子般往外涌。 “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撤!”辛筱禾捞起书包就冲。 杨临宇一边跟着冲一边还嘴贱:“你还积极,悠着点吃吧?” 辛筱禾朝着杨临宇又是一个暴栗:“吃你家米了?” 两人的打闹声渐走减弱。 住校生一般都在食堂吃,去晚了就没什么好吃的了,就只有走读生不着急。 盛夏习惯收拾干净桌面,把书都归回原位再走。 侯骏岐和张澍竟也不动如山,没有要走的意思。 张澍还在写练习册,盛夏眼角余光瞥见他翻了页,已经快要做完今天的课后内容了。 他不紧不慢,没有应付作业苦大仇深的样子,当然也没有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颇感成就的表情,他的状态就好像在做一件流水线上的活,熟练,自如,莫得感情。 而侯骏岐坐到了张澍前面的位置,靠着墙,腿搭在他自己的椅子上,横着手机屏幕在玩游戏。 看架势是在等张澍。 果然,学霸都在大家看不见的时候努力,盛夏想,可他不如早上早一小时来,为什么要耽误吃饭? 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盛夏觉得自己越发无厘头了,竟然操心起别人的闲事,她拍拍脑袋,收拾书包准备走。 “盛夏。” 忽听有人叫,她抬起头。 是卢囿泽。 卢囿泽背着书包朝她走过来,却被侯骏岐横着的腿拦住去路,侯骏岐似看不见他一般,岿然不动,甚至还翘起二郎腿,晃晃悠悠一派休闲。 就连盛夏都看出来,这样子就是故意找茬了。 卢囿泽也不计较,懒得理论一般,闷不吭声绕到另一条走道到了盛夏跟前。 “我昨天还不确定是你,”卢囿泽说,“你头发变长了。” 盛夏轻轻笑了一声:“你也变化挺大的。” 卢囿泽也笑:“不是小白胖了是吗?” 他长得白净,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人这么叫他。 “还是挺白的。”盛夏不爱叫人外号,不知道怎么接话,随口应答道。 “再白能有你白?”卢囿泽一个反问的语气,带了些熟稔的调侃意味,把盛夏带得尴尬的对话拉回正轨,“中午回家吗?” 盛夏说:“我订了午托,在北门。” 午托是王莲华给她订的。 王莲华单位离家不算近,中午休息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来不及回家做饭,以往盛夏住校省了心,王莲华就给两个妹妹在学校附近订午托,午饭午休都包了。 这回还没开学她就给盛夏找好了,说是午托,午饭晚饭都管,因为附中下午放学只放一个半小时就要晚修,回家太折腾。 王莲华说,午托老板娘就是附中学生的家长,她家孩子也一起吃,所以食材用料绝对放心。 也不知怎的,盛夏这话一出,就感觉周遭的氛围有些不对劲。 侯骏岐的眼风从快节奏的打斗游戏画面里扫过来,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看戏的笑,短暂地瞥了她一眼,又看向张澍。 卢囿泽笑容也微微有些不自然。 盛夏礼貌回问:“你呢?” 卢囿泽说:“我回家吃,那我就先走了。” 盛夏:“嗯好。” 北门文博苑一排沿街商铺形成了一个小型商圈,书店、文具店、餐馆、超市、水果店、奶茶店应有尽有,商铺二楼几乎都是培训班补习班,还有一家午托机构。 午托机构的饭菜份数都是提前预订好的,无所谓早到晚到。盛夏到店里时人已经不多,她第一次来,老板娘在等她登记办饭卡。 初见这老板娘,盛夏有些移不开眼。 老板娘约莫三十岁的年纪,瓜子脸,浓长的眉毛下是一双极其漂亮的凤眼,鼻梁嘴唇无一不标致。这是盛夏现实中见过唯一能称得上“美艳”二字的女人。 即使她穿着打扮很素净,长发也只是低低拢在后脑勺,脸上也没有妆容修饰。 王莲华说过,这家午托的饭菜都是老板娘亲自做的。 盛夏不算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此时也不由感慨:这样美丽的女人竟做了厨师? 这也不像孩子已经上高中的年纪呀? “呐,以后过来每次刷卡就行了,卡上也有我们的号码,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可以提前打电话说,但不保证一定会做噢。” 盛夏有点看痴了,听着声音才回过神来,接过饭卡,“嗯好。” “你妈妈说你不在这儿午休是吗?” 盛夏回答:“嗯。” “这卡是饭卡也是门卡,楼上有床位,不住也给你留着,哪天时间太赶也可以在这睡。” 盛夏:“嗯,谢谢。” “小姑娘长得真乖巧,赶紧去吃饭吧。” 饭菜是两荤两素一汤,红烧排骨,闷猪蹄,干煸豆角,小菜花,还有一碗虾尾蘑菇汤。 着实丰盛。 盛夏是第一天来,装盘的阿姨摸不准她的饭量,预留了满满一盘,她没吃一半就已经饱了,却不忍浪费,慢慢吃着。 到最后整个餐厅就只剩下她,两个阿姨已经开始擦桌子打扫起卫生。 一个阿姨边收拾碗筷边问老板娘:“小瑾,阿澍今天没来吃饭啊?” 老板娘眼睛都没离开她面前的笔记本,不以为然道:“不来了,说要自力更生,吃糠咽菜。” 6 吵架 十二点半,侯骏岐一把排位结束,揉着肚子与某位沉浸在题海中的学霸打着商量,“澍,走不走,书中有颜如玉有黄金屋它没有米饭啊?” 张澍瞥一眼讲台上的时钟,摘下眼镜,“走,饿不死你。” 侯骏岐整个窜起,“可赶紧吧,我快前胸贴后背了。” 张澍笑得肆意:“就你那前胸,再饿十天半个月也贴不着后背。” 侯骏岐:“停止哔哔,瘦子了不起啊!” 这个点的食堂人影寥落,菜也稀疏。 橱台里铁框几乎都空了,零星几个有东西的也是不见荤腥,全剩下一些素菜,甚至有些只剩配菜。 两个人几乎把剩菜包圆了,张澍面无表情吃着,侯骏岐都快哭了,没有肉肉,这一整天都会不快乐,他想念苏瑾姐那里的红烧排骨炸酥肉黄焖带鱼可乐鸡翅酱牛肉……啊不,就是素炒茄子,也比眼前这盘唐僧吃的玩意要强啊。 “阿澍,咱要吃食堂多久,给个数。”侯骏岐戳着米饭问。 张澍眼皮一掀,眼神有点无语,“不是说了吃到我姐结婚,当时你不挺支持,恨不得你才是她弟了,这就反悔了?” “那哪能啊,为了苏瑾姐的幸福奋斗不止,”侯骏岐猛扒几口饭,又颓然停下,“那咱能来早点吗,这吃的什么玩意儿啊……” 张澍:“来早了人能两块钱卖给你?” 侯骏岐说:“咱也不缺钱不是,你不刚卖了你的错题本?” 这个挣钱的门道侯骏岐真是服了,张澍把他的笔记卖给北门文具店老板,老板复印卖给学弟学妹,双赢。 张澍:“那点钱你觉得能花很久的?” 侯骏岐:“我借你钱啊!” 话刚说出就他就后悔了,这本就不是钱的事,张澍这次是铁了心要争口气,向张苏瑾证明他有独立的能力,让张苏瑾放心去过自己的人生。 更何况,他是知道张澍的,攒了两年钱,几千块怕是有的,为了早日独立他没少摸索挣钱的门道,光是在网上捣腾电子产品和游戏账号就挣不少,张澍脑子是真灵,他就是抠。 “对自己好点不成吗,你不那么抠陈梦瑶早就巴巴送上门了……”侯骏岐敢怒不敢言,低声嘀咕。 张澍抬头,往椅背一靠,看着侯骏岐,“关她什么事,别人没脑子,你跟我天天在一块,你也没脑子?你可以不跟着我。” 见他不像开玩笑,侯骏岐刚想重新拿起筷子的动作顿住,“张澍你什么意思,我是那种意思吗?” 张澍说:“没什么意思,这我的事,你没必要。” 侯骏岐胸腔一股气一下子冲上脑门,他气得头都歪了,“说这种话有劲吗,就这做什么兄弟?” 张澍还是那副懒散的表情。 侯骏岐“蹭”地一下站起,一把扔了筷子,扭头就头。 一直走到食堂门口也没听见身后的人叫他,他挠挠头,还是回了头。 而张澍只是闷头吃饭,连个目送都没有,好似好友拂袖离席在他心里挑不起半点波澜。 侯骏岐愤然转身,大步离去。 走在路上他是越想越气,出了北门就拦了辆出租车一个人去下馆子。 要说他和张澍还是不打不相识,不过,是一起打别人。 刚高一的时候,张澍还不是学霸,但也没有他那么差。他俩都不爱学习,但张澍能稳定在班级十五二十名左右,侯骏岐一直是倒数。 他刚开始不喜欢张澍,这家伙又拽又酷。 最气的是人没做什么拽事也没说什么拽话,一举一动就酷得没边。 这本该是女生趋之若鹜,男生王不见王,但奇了,男的也整天在他桌边凑堆,完了还一堆人在背后吹他牛皮。 侯骏岐从篮球队出来的,从小也算孩子王,哪见过这样的。 第一次打交道是篮球班级联赛,别的不说,张澍球打得不错,就是太文明,他俩都没法配合到一起去,人善被人欺,对面显然就是街头打法,频繁耍花枪犯规,那裁判还吹黑哨,侯骏岐没忍住推了裁判一把被罚下场,六班失去主力痛失冠军。 当晚,侯骏岐到那裁判班里堵人,被告知那小子去上网吧逍遥去了,他脚底生风往网吧去,不想竟然在巷子里看了一场1v3的群架。 张澍一个人,对上三个高二的竟然也没落下风。最后让他赢的不是招式,是脑子。 那三个人只知道一窝蜂拳打脚踢,张澍就擒贼先擒王,绕到树后边躲避,然后拽着那裁判的胳膊往后一掰,摁在了树上,疼得那裁判嗷嗷叫,还看不清张澍是怎么下手的。 张澍说:“就你还裁判,你也配打球,废了算了。” 那裁判就差叫爹了,连连道歉。 这时候张澍视野盲区的一人悄悄捡起路边垃圾桶里的玻璃酒瓶,作势就要往张澍脑袋上呼,侯骏岐从网吧后门蹦出来,一脚踹在那小子屁股上,给他摔了个狗吃屎。 打完架两人坐在网吧后门喝酒,侯骏岐说:“老子的仇能自己报,犯不着你多事。” 张澍瞥他一眼,“自作多情。” 话是这么说,啤酒罐子却碰了碰他的。然后张澍仰头闷了一整罐,罐子晃了晃冲他笑。 侯骏岐跟被蛊了似的,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小子是确实帅啊。 他也一口闷了。 像桃园结义那口酒一般,两个人就此成了兄弟。 他是怎么也没看出来张澍这么能打架,瘦猴一个。 后来玩一块了,他才知道张澍那一身打架的本事打哪儿来的。 张澍是个可怜人,他没爸没妈。 他爸在工地中暑猝死,还上了报纸,工头、开发商天天上他家斡旋,他妈怀着他就郁郁寡欢,生下他那天就死了,长他十八岁的姐姐把他拉扯大。 他姐张苏瑾原本是个歌手,虽说出过几首歌也没什么水花,但年纪轻轻还过分漂亮,熬下去有的是前程。 可为了抚养张澍,张苏瑾放弃了音乐梦,从东洲回到南理,在老家镇上卖早点养家,她手艺好,人漂亮,生意还算红火,但也因为漂亮,没少惹上一些欺男霸女的主,所以张澍从小就能打,也不知道是挨了多少揍练出来的。 张苏瑾攒了些钱,张澍上初三那年,她来到南大附中北门开了家快餐店。 张澍原本混混似的过日子,就为这才考的附中,难为他初三下半年从一个镇中的中上游考到了全市八百来名。 要说孟母三迁感天动地,他姐也差不离了。 快餐店因为饭菜可口一传十十传百,张苏瑾就做起了老客带新客的午托生意。 她三十五岁了,没成家,连恋爱都没谈过,只是一直说没有合适的。 张澍知道都是因为他。 他希望张苏瑾能有自己的幸福,能过自己的人生。 开学前一周,张澍碰到了追求张苏瑾的男人,他和张苏瑾拥吻,他向张苏瑾求婚,张苏瑾推开了他。 那男人看着文质彬彬,眼神里 都是爱意,言谈举止很尊重张苏瑾,理解她的顾虑,愿意一起照顾她的弟弟,甚至愿意等她。 张澍还看见了停在两人身旁的迈巴赫。 经济条件、个人条件、性格涵养都无可指摘的一个人。 张苏瑾分明也吻得难舍难分。 可张苏瑾拒绝了这份姻缘。 张澍在那天晚上和张苏瑾吵了一架,张澍发誓绝不再吃她张苏瑾一口饭,这就要和她分家,劝她早日打消做“扶弟魔”的念头。 侯骏岐也在张苏瑾那午托,张苏瑾只收他一半钱,他还经常因为张澍的关系吃小灶。 他不是瞎说,在他心里,张苏瑾也是他姐。 张澍这个人,不好定义,不是框子里的人。 说学霸,走出校门比谁都野,谁敢惹他试试;说是混混,人家脑子好使得很,想考第一就真的考个第一回来。 侯骏岐是心疼张澍的,也是佩服张澍的,张澍好像没有什么做不成的,有也只是基础和时间问题。张澍这种人和他交朋友,他挺荣幸的。但有时候他也会矫情地想,他和张澍也就是玩儿能玩到一起,精神世界不是一个路子的。 所以张澍今天的话,让他觉得自己那点心思被戳破了,没劲透了,整天跟在人后边跟条哈巴狗似的,分班也求他爸找关系给分到一个班,可人好像也并不怎么在意他跟不跟。 可他又想,张澍不一直是那个碎嘴,毒得要命,指不定就是说说而已。 他又有点后悔忽然翻脸。 有点小学鸡。 他到底有没有把他当朋友啊操! - 午后的蝉鸣撕心裂肺,对昏昏欲睡的人来说却像催眠曲。 侯骏岐趴在桌上睡得香,哈喇子流了一手臂也毫无察觉,就差没打呼了。 而最尴尬的人,是盛夏。 她中午刚买了书箱,放在课桌旁边装书,桌面只有今天课程需要用的书,视野良好,一片整洁。 视野过于良好的后果就是,她现在稍微一低头就会看到—— 侯骏岐身宽体长,整个上身都趴在桌上,衣服上移,露出了写着英文字母的……内裤裤头。 整节课,盛夏在抬头低头间面红耳赤,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她立马跑出去接水,可她接了水又上了洗手间回来,侯骏岐还在睡。 这是大课间,教室里沸反盈天干什么的都有,走廊还有踢毽子的,却丝毫不影响他酣眠。 辛筱禾和杨临宇正在讨论侯骏岐的口水什么时候能把他淹醒,两个人嘿嘿偷笑着,显然也都看见了侯骏岐的裤头。 辛筱禾一点反应都没有。 盛夏也就不好意思提了,她坐在位置上,弯腰从书箱里把刚刚搬下去的书又重新搬回桌面,一本一本堆成了一堵高高的书墙。 挡住这非礼勿视的画面。 刚摞好,便看到张澍斜坐着,一条腿踩着椅子横杠,手肘支在大腿,托腮看着她忙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那眼神跟看傻子无异。 她也不想当把书搬来搬去的傻子呀? 他此时戴着眼镜,别人戴黑框显得书呆子,他戴着却添了些书香气,不羁的神采被压制了些,有种半斯文半时髦的聪明劲。 四目相对他也没有移开视线,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一边嘴角轻扯了一下,嘲笑一般。 盛夏想:似有若无的笑,是不是就指的这种? 盛夏被镜片的反光晃了晃眼。 视线里他站起身,走到侯骏岐桌边,敲了敲桌面:“小卖部去不去?” 他声音不大,比教室里其它喧闹声的分贝都低许多,侯骏岐却敏感得跟听到军令似的猛地窜起来,语气迷不愣登的,“去哪阿澍?小卖部?啊,去,走!” 两个高个子消失在后门。 盛夏眼前清净了。 7 差生 下午放学,盛夏吃过饭还有些时间,就在附近逛文具店。 她喜欢买各种各样的文具,笔喜欢0.38的,除了红蓝黑,莫兰迪色系的笔芯要凑个全,壳一定要好看,笔记本每科一本不能混用,便贴纸也要一科一色,如果有喜欢的联名,省吃俭用也要买。 或许是她的气质就是文具大户,老板很有眼力见地给她拿了个篮子,果然没一会儿就被她装了满满当当。 新开学,还要买新的包装纸做书皮,要一个系列的,还得各有特色。 盛夏蹲在包装纸桶边仔细挑选着。 “哟,张澍,又有好货卖我?” 老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叫着一个她熟悉的名字。 盛夏下意识扭头,文具货架的缝隙正对着门口,小小的视野把少年的身形拉得更加修长。 张澍单手抄袋背光走来,傍晚炙热的风把他的额发吹得纷飞,发丝上跳脱着晚霞。 他半边肩膀挂着他那个没什么个性的书包,他从书包里掏出本子递给老板。 视野盲区她看不到是什么本子,只听见他轻笑了声,“化学的,物理的,你看看行不行?” “嗐,你张澍的本子怎么可能不行,数学反正是卖得很好,还是原来那个价吧,看销量,如果第一批复印的都卖完了,再给你加钱。” “成。” 视野里出现几张百元纸钞。盛夏看不出具体数额,大几百是有的。 少年接过纸钞,指甲盖弹了弹,新钞脆响,他低着头,嘴角轻扯,似自嘲地笑了笑,表情不似往常散漫。 也因为这低头的视角,他感知到什么似的,忽然朝盛夏的方向看过来。 盛夏也不知是对危险太敏感还是有了经验,在四目相对前已经扭回头。 有文具货架的遮挡,他应该……没有看见她吧。 究竟是什么孽缘,她总能撞见他的事? 盛夏虽没有怎么和男生接近过,却也知道男生之间的一些“行话”。 以前在二中,校风没那么严谨,有些男生性格痞气,作风也比较社会,在教室里就常常言语无状,聊起黄色废料也没有避开女生。 他们电脑里那些称之为“化学作业”“物理练习”“数学试卷”“复习指南”的文件夹,从来就不是什么真正的学习资料。 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学习资料售价大几百。 除非,他们交易的,就是那天他书包里那些东西。 这想法一出来,盛夏吓得脊背发凉——他们,在复印那种东西,卖出去么? 这是犯法的,不止,这是犯罪。 心里泛起的恐慌让她脑门、耳后冒起虚汗。 而她还没有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 老板的声音再次钻入耳朵,“怎么,你要买笔吗,挑吧,我送你。” 笔…… 盛夏背后就是水性笔货架…… 她意识到自己的手在颤。 几秒过去,少年含笑的声音传来:“不占你便宜,走了。” 老板:“跟我还客气!” “走了。”语调有些轻快。 盛夏听见张澍的脚步声走远,才发觉自己脚都麻了,她没有了挑选的兴致,随便拿了几卷还算看得过去的,去结账。 老板正把那本东西往收银台底下藏…… 然后笑盈盈给她结账,没事人一样。 等她到了教室,发现张澍已经在教室里,有个男生在问他题,他拿着笔在草稿纸上演算,然后给那男生讲。 那男生看到盛夏站在后门,觉得自己挡路,很有礼貌地让了让,也是在这时候,张澍抬眼看了她一眼。 是那种被路人打断时下意识一瞥的眼神,然后他接着讲题。 声音慵懒如旧,姿态闲散如旧。 没事人一样。 有事的只有她自己。 盛夏满脑子都是“他看见我了”“他没看见我吧”“他会不会因此记恨我”“他会不会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教训我”此类,仿佛做了亏心事的是她自己。 问问题的男生走了,走道空了下来,盛夏忽然感觉如芒在侧,总觉得他一直有意无意在瞥她。 可她不确定,她更不敢扭头去确认,只好通过做手工来转移注意力。 她对照课本尺寸裁剪好包装纸,给每一本书都换上了封皮,细致地折叠、捏边,在边缘画上书框,在侧面做了立体书标,写上科目,按颜色摞整齐,又在一旁摆上新买的桌面mini日历、水晶笔筒。 一切完成,她收拾好裁剪出来的废纸,干净的桌面上只剩下风格一致的书和文具,令人心情舒畅。 “哇,夏夏,你这书包的也太好了!”辛筱禾刚进教室就感叹道。 盛夏很有成就感:“真的吗?” 辛筱禾不吝赞扬:“太漂亮了,大写的羡慕,这就是仙女的书桌吗?” 盛夏很高兴,“你想包吗,我可以帮你弄呀?” 辛筱禾受宠若惊:“真的吗?” “嗯。”盛夏点头。 辛筱禾圆目闪烁:“太幸福了也。” 这时候杨临宇和侯骏岐一前一后进了教室,杨临宇一如既往挑事儿:“这么斯文的东西不适合你,辛筱禾。” 侯骏岐也哈哈笑,拿起一本包着碎花封皮描着鎏金细边瞬间变成复古油画的语文书,“确实,娘们儿兮兮,不适合你,老辛。” “你们住海边吗管那么宽?我喜欢,我就要。”辛筱禾毫不在意,目光又投向那一笔筒的精美水性笔,“夏夏,富婆,艾莎,宝嘉康蒂,爱丽丝,芭芭拉!这配置也太豪华了吧?” 杨临宇:“一长串什么玩意?” 没人理他。 盛夏有些不好意思了。 本来想先挑着,结账的时候再做取舍,后来被吓得六神无主也没想着选,直接结账了,一篮子文具花了三百多。 她也肉痛呢。 “笨鸟先飞嘛,”盛夏转移话题,“一定有很多作业吧,我需要一点动力。” 辛筱禾说:“就奔着这么好的笔,下次你一定不是倒数了!” 盛夏:“……”其实可以不提的。 杨临宇:“噗!” 侯骏岐:“哈哈哈哈哈哈你他妈就是个社交天才。” 辛筱禾这才觉得自己的话不太对,连忙挽救道:“夏夏这是有方法论的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 一声鼻息里嗤出来的笑从右侧传来,很轻,盛夏却听得清晰。 随后,那个从来都事不关己模样的人蹬着椅子舒展腰身,忽然插话:“意思不就是差生文具多?” 辛筱禾:“……” 杨临宇:“……” 侯骏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张澍你他妈是社交牛逼症!” 盛夏:“……” 这好像是张澍第一次同她讲话。 虽说不是对着她说的,只是参与了一下话题,但盛夏心底警铃大作:他一定是看见她了。 他已经开始报复她了。 晚修铃就在盛夏兵荒马乱的时候打响了,她很快就没有了恐慌张澍的心思,因为有更值得让她恐慌的事——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黑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作业。 盛夏终于明白课代表抢手的原因了,可以说,当晚各科的作业量,一半取决于课代表。 任课老师会将当晚的作业要求告诉课代表,课代表可以根据当晚其他科的作业量适当增减本科目作业量。这是一项有面儿的活。 辛筱禾说:“才刚开学,还不算多。再过一阵,各科步入正轨,黑板上的版面都得靠各科课代表自己抢,要不然都写不下。” 盛夏懵,这还不算多? 数学:8月5日 1.《教材完全解读》p1-3; 2.《随堂演练》今天的全部!! 3.上学期期末试卷改错,错题集【有】; 4.《倍速训练法》p1-2; 5.《名师一号》p1-5; 6.预习:课本p10-22,例题。 光是这数学她怕是就要写一晚上。 还有语文、物理…… 就连白天并没有课的英语和化学也来凑热闹。 盛夏:“这、这怎么写得完呀?” 没想到她用来搪塞激情购物的理由转眼就成真。 张澍低头做题,头也没抬说了句:“用芭芭拉小魔仙的水晶笔写完。” 盛夏:? 他今天怎么一直插话。 他一定看见她了。 辛筱禾拨开盛夏,气呼呼反驳:“神他妈小魔仙,是迪士尼公主好不啦?” 张澍抬头,提了提眼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嗯,如果你觉得有区别的话。” 大佬对峙,盛夏选择沉默是金。 辛筱禾拍拍她的肩:“不用担心,几乎没有人能写完作业,放平心态不要焦虑。” 盛夏心存侥幸:“几乎吗?” “是啊,”辛筱禾下巴抬了抬,很不服气但又不得不承认的眼神,示意右方,“那家伙就能写完。” 他上课就已经在写课后练习题,老师讲到关键的时候认真听,节奏慢的时候就自己做题。这一心二用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学,也学不来。 盛夏问:“老师不检查么?” 辛筱禾摊手:“哪有那么多精力检查啊,做作业又不是为了老师。自己觉得今天哪科没学好就多做哪科,他们布置他们的,只是提供一个巩固练习的思路,还是自己去判断自己需要加强什么。 晚修嘛,不让上课就是为了给你自我吸收咯。” 这与盛夏的认知大相径庭,她以为附中的老师都会非常严厉,会紧紧跟在屁股后边赶呢,原来竟是这种半自学模式。 如果从高一就是这样的学习模式,对于学生来说,是一种自我了解和自我进步的过程。 收获的是渔,而不是鱼。 这种自主学习能力一旦培养起来,影响无疑是终生的,尤其上了大学以后,与同龄人之间会拉开巨大差距。 而眼下,盛夏就是那个“同龄人”。 接受了十几年“打一巴掌走一步”式教育,忽然转变到自主学习,她只剩茫然。 她对着满黑板的作业愣怔良久,不知道从何入手,分不清哪些作业重要哪些次要,为了不打击自己的学习积极性,她先从擅长的语文、英语入手,可是复习一下文言文、抄写一些作文素材、再背个单词,一节课就过去了,第二节课基本上也只能完成数学一半的习题。 最后她背着剩下的作业回家挑灯夜战。 王莲花给她弄了杯热牛奶,没多说话,到了十一点半见书桌前仍点着灯,才提醒盛夏该睡了。 睡前她看了眼手机,微信聊天框安静如旧,盛书记并未回消息,但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自然是没接到。 正打算放下手机关灯,忽然想起什么,又点开手机浏览器,搜索:复印□□书籍售卖犯罪吗…… - 接下来的一周,盛夏都在适应新学校,不断刷新对附中的认知。 学校整体管理很“松”,非教学时间没有门禁,住校生也能自由进出,平时可以带手机甚至电脑,允许学生社团发展并给予经费支持,还会举办“五四盛典”汇演活动给各大社团展示的机会,话剧社动漫社文学社都小有名气,只是规定高三必须退社,辛筱禾就刚从动漫社退下来,还听说,张澍在音乐社待过。 最神奇的是,月考中考这类考试都没有严格的闭卷和监考,只把两列座位挪到走廊,其余座位拉开距离,书也不清空,就这么考试,可以作弊只要你想。但是大家都知道考试是用来发现问题的,作弊会被鄙视,基本没有人费这个劲自欺欺人。 反正到了期末考总会现形。 就比如侯骏岐,他曾经为了他爸一千块的奖励,又是抄张澍又是查手机的,考了班里十五名,但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承认他这个成绩,十五名以后的人说到自己的成绩,都会自动往上说一名。 侯骏岐自己都说,那阵子他就像个活死人,没劲。 谁还不知道谁几斤几两了。 每天晚上,盛夏都会把做不完的作业背回家,熬到困顿也还是做不完。 而这在王莲华眼中就变成,她终于开窍了,附中果真是个厉害的学校,那么快就让她满是干劲。 她要怎么说? 她不想当文具多的差生。 8 换位 补课期间的周末放一天假。 盛明丰终于从百忙之中抽空来接三个女儿吃饭。 盛夏没有想到,邹卫平也在。 “叫人。”盛明丰说。 郑冬柠不爱说话,谁也没指望她能冒出半个字。 吴秋璇是个脾气大的,瞪了邹卫平一眼,径直坐到包厢最里侧。 王莲华总说三个女儿吴秋璇最像她,所以盛明丰不疼爱吴秋璇,而盛夏最像盛明丰,所以盛明丰喜欢她。 “邹阿姨。”盛夏轻轻颔首。 邹卫平眉眼温柔,笑道:“快坐吧,你爸点了很多你们爱吃的。” 菜刚上齐,盛明丰第一句便是对着吴秋璇,劝道:“你都初三了,这么个脾气以后高中住校有你好受的!” 吴秋璇满不在意:“去附中读就不用住校。” 盛明丰冷哼一声:“你那个成绩还想上附中,除非这一年真能头悬梁锥刺骨!” “你不是能给我弄进去吗,我考做什么?” 闻言,不仅盛明丰,邹卫平也是脸色大变。 “谁教你的?”盛明丰声音都沉了,“啊?你妈教你的?” 吴秋璇最听不得盛明丰在邹卫平面前数落她妈,蹭地一下站起来,“少污蔑我妈!” 邹卫平拍拍盛明丰,又来到吴秋璇身边,搂着她的肩轻声劝慰:“阿璇,你爸不是这个意思,他真的是很关心你们,他今天本来还要下区里去……” “你少做好人,”吴秋璇却并不领情,扭着肩膀甩开邹卫平的手,讥讽道,“真的关心我们干嘛带你来?” 邹卫平的手悬在半空,面色尴尬。 “吴秋璇!”盛明丰眼看着就要拍桌而起,盛夏冰凉的手覆在他紧握成拳的手上,“爸……” 她又拽了拽吴秋璇的手,“阿璇……” 吴秋璇低头,“姐!” 盛夏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乱来。在家里,只有盛夏的话吴秋璇能听进去几句,现下吴秋璇压了压脾气,才愤愤坐下。 邹卫平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盛夏转移话题道:“爸爸,下个月就是柠柠生日了,她每年都最期待你的礼物,今年你打算送什么呀?” 盛明丰怎么能不知道盛夏的用意,换了亲和的语气扭头问:“柠柠想要什么,爸爸都买给你!” 郑冬柠抿着嘴,只眼巴巴看着盛明丰,还是不说话。 盛明丰知道问不出什么,转而问邹卫平,“你觉得呢,今年咱送什么好,柠柠九岁了,大孩子了。” “嗯……”邹卫平托腮,“那真得好好想想。” “十岁。” 稚嫩的声音传来。 满座寂然。 盛夏也惊异地看过去。 王莲华说,柠柠近期情况又差了许多,大概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说过一句话了。 郑冬柠胖乎乎的嘴唇动了动,再次强调:“我十岁了。” 吴秋璇闷头喝着汤,闻言轻嗤一声嘀咕:“这都能记错也是无语”。 嘲讽的语气在寂静的包厢里尤其刺耳。 这下连盛夏也低下了头,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盛明丰难得愣了愣,纵横官场的男人被小女儿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邹卫平打圆场道:“十岁是整岁,礼物可得好好想,你就不要问柠柠了,自己去挑才更见心意。” “一定亲自去挑。”盛明丰应。 这样的开场注定了后面的气氛不会太好,话题都只围绕着比较安全的人:盛夏。 基本是盛明丰问,盛夏答。 “附中真是不一样,”盛明丰下论断,“好好学,有什么需要跟我说,跟你阿姨说也一样,也别把自己逼太紧了,别听你妈整天叨叨,青春期,快乐学习最重要。” 邹卫平接话:“是呀夏夏,现在家里最大的事就是你高考,阿璇中考,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吴秋璇低声:“呵!” 盛明丰睨她一眼,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无语,懒得再批评她,只对盛夏说:“给你的手机你怎么都不用,电话总打不通?” 盛夏想说她用不着那么高级的手机,可看到盛明丰满眼期待,又把话吞了回去,点头道:“之前以为附中不让带,以后我带着。” 盛明丰满意点头:“多主动汇报汇报生活和学习情况。” “好。” 饭后李哥把她们送回家,下车时递过来三个大大的购物袋,看LOGO是服装品牌。 一人一份,里边是衣裙,布料精致,价格不菲。 吴秋璇问:“我爸给的?” 李哥点点头。 “那个女人买的吧?我就不信我爸能逛商场给我们买衣服。” 李哥挠挠头。 吴秋璇嘴角扬起,“不要白不要。” 三人提着购物袋回了家,王莲华今天值班不在家。 吴秋璇试了试新裙子,还帮郑冬柠也换上了,尺码都合适。 她们跑到盛夏房间,只见盛夏把新衣服叠进衣柜里,转而到书桌旁准备看书。 “姐,你不试试吗?” 盛夏回头,淡静地说:“看尺码是合适的,就不试了,还有作业要做。” 吴秋璇带着妹妹走了,不再打扰盛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 这不是那女人第一次给她们买衣服,仔细想想,姐姐好像,从来都没穿过。 盛夏很少穿裙子,因为王莲华给她们买衣服从来都只买运动服。 她像秋璇这么大的时候,刚对“美”有概念,偶尔也会羡慕同学的漂亮裙子,而运动服宽宽大大,来来回回那些款式,乏善可陈。 有一回暑假她去盛明丰那住了几天,回来的时候穿着盛明丰给买的裙子。 那时候盛明丰还没有现在这么忙,每次考完试都会带她去海洋馆、游乐园,给她买王莲华不让吃的零食,带她玩王莲华不让女孩子玩的游戏,买王莲华不让穿的裙子。 童年的“快乐”没有掺杂那么多情感和三观,盛夏为数不多的快乐记忆,都来自与盛明丰短暂相聚的日子。 那裙子款式并不出挑,长度也保守,只露出半截小腿,可不知是不是盛夏的错觉,沿途有许多人回头看她。 进电梯时碰到对门的邻居,一同进出,到了楼层,各自进门。 可就在关门时,邻居回头有意无意上下打量了盛夏一眼。 就一眼,眼神没有恶意,但盛夏感觉浑身不自在。 屋里的王莲华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呵”了一声,淡淡说:“出去住几天,学会打扮了,在我这也是太委屈你了。” 盛夏闷在被子里哭了一夜。 半夜王莲华掀开被子给她擦眼泪,她不知道怎样面对母亲,只好装睡。 王莲华叹气的声音重得像闷雷,她坐在床边喃喃自语,诉说她这些年的心酸苦楚,哽咽着对女儿道歉,“你们不知道半大的青春期小姑娘多招人,妈不是不想你们漂漂亮亮的,只是我们家没有男人……” 她们四个女人居住,家中没有男性,没有足够让人忌惮的力量。王莲华谨小慎微,保护她们的方式显得那么无力。 盛夏缓缓坐起来,握住王莲华的手,王莲华回抱住她,母女俩哭成一团。 - 周一早读前的第一件事,是挪座位。 每周一挪,往右挪一列,往后挪一排。 最右单独那列挪到最左边去。 盛夏变成了单独那列的第一桌,正对着教室前门。 她和辛筱禾分开了,但只隔着一个走道。 卢囿泽原先是第一桌,现在坐在辛筱禾后边,盛夏的左后方。 张澍挪到了第一组第一列第一桌,教室最北边。 盛夏在最南边,终于感觉自在了许多。 捏着别人把柄的日子居然这么胆战心惊。 可想到下周再挪,她就和张澍同桌了,她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只希望这一周能长一些。 只是门边第一桌并不好受,一到下课人来人往,一个个青春气盛走路带风,光是体味盛夏就闻到好几种,尤其午后,一个个汗流浃背臭气熏天,一走一阵风,让人头晕。 有些男生还喜欢进门时跳起来抓一抓门框做扣篮假动作,落地那一蹬经常把盛夏吓一跳。 还有一些女生路过时很友好地跟她这位新同学打招呼,她有点应付不过来。 所以一到下课,她不是去打水,就是去上洗手间。 大课间就没法了,时间太长,她也不喜欢一直在外边晃悠,只好埋头做题。 “盛夏,来附中感觉还习惯吗?”卢囿泽隔着走道和她聊天。 盛夏说:“还挺好的,就是上课节奏有点快,作业做不完。” 卢囿泽安慰道:“作业布置只是参考,不是一定要完成的,别太紧张。” “嗯。” 按座位,卢囿泽上学期末应该是十五六名左右,盛夏想知道这个名次大概是什么水平,自己能不能够一够,便问道:“你呢,作业能完成多少呀,可以写完么?” 卢囿泽顿了顿,没直接回答,说:“能做完作业的只是少数。” 盛夏不擅长追问,抿嘴点点头。 桌前又是一阵风过,鼻尖钻入清爽的味道,像是阳光下暴晒的青草。 一道声音传来:“能做完作业的不是少数,是张澍。” 音色沉,语气却张扬。 盛夏扭头。 张澍和侯骏岐一前一后从外边走进来。侯骏岐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牛逼!” 说话的是张澍,他手里拿着罐汽水,步履没停穿过讲台往他的座位走,边说边回头看一眼盛夏这边,准确的说,是瞥了一眼卢囿泽。 轻慢的,挑衅的,目中无人的,眼神。 押韵夸自己,多狂的一个人啊。 卢囿泽没有对峙的意思,面上有些许隐忍和尴尬。 盛夏见此,转身回去做题,远离火光四射的情敌PK现场。 周五的晚修是王潍带班,他带晚修有个习惯,会找几个人谈心,名为“知心哥哥”时间。盛夏乍一听这个说法忍不住抿嘴笑了。 别看王潍一副老派作风,长相也捉急了些,竟才三十出头,光棍一个,他自己说了,“科学规定大十六岁以上才能称叔叔阿姨,我这还没有三十五呢,就得叫哥。” 至于哪门子科学规定的,不得而知。 作为插班生,盛夏成为了本学期第一个谈话对象。 开场白都是“习不习惯”“有什么困难”之类,盛夏话不多,只说一切都好。 王潍切入主题:“你妈妈说你的物理化学基础不太好,最近上课感觉吃力吗?” 盛夏老实点头,补充说:“数学也不太跟得上。” 王潍说:“你的语文、英语成绩都不错,应该文科都不错吧,当时为什么没选文科?” 当时,王莲华替她做的决定。理科能报的专业多,也好就业,在王莲华的刻板印象里,只有学不好理科的人才学文科,是迫于无奈,是脑子不聪明,而王莲华自己就是文科生。 “家里的意见。” 王潍对这个答案并不惊讶,乖成这样的孩子没多少自主选择的权利,“老师只是了解一下情况,现在已经选了理科,咱就好好学,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能改变很多事情,事在人为。” 盛夏点点头:“嗯,谢谢老师。” “谢什么,”王潍给这姑娘乖乖的模样逗笑了,“下周换位置,你就和张澍同桌了,张澍同学学习能力很强,你要多观察多学习,多问。” 盛夏还是轻轻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这一周竟然过得这样快,该来的还是来了。 不知道他脑子这么好,记忆力怎么样,会不会记仇。 王潍却把她犹犹豫豫的表情看成了别的意思,笑道:“他看着不热情,同学们问他问题倒是知无不言,这个你放心。” “嗯。” “好,那你先进去吧,把张澍给我叫过来。” 9 楼台 张澍正和窗外的韩笑说话。 韩笑是张澍初中同学,整个三十五中就三个人考上附中,张澍,韩笑,陈梦瑶。但也已经是三十五中成绩最好的一年,往年有一个就算阿弥陀佛了。 陈梦瑶是艺术生,张澍则是黑马,他俩中榜都算意外。 只有韩笑,从初一就是年级第一,考附中是众望所归,最后被张澍这个黑马反超,挺愤愤然的,可他那点成绩进了附中就泯然众人了,落差太大搞得他一蹶不振。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找张澍这位老同学聊了聊,聊着聊着就成了迷弟,成天地粘着张澍。课间和晚自习经常跑来张澍班里,一呆就是半节课,几乎每个六班老师都撵过他,六班人也都认识他。后来学校把文科班调到一个楼层,距离远了,他来的频率就低了许多。 这会儿又来了,六班众人已经见怪不怪。 附中的教室南北两面都有走廊,北边这条宽仅一米,平日不走人,只用来做卫生角,韩笑这会儿就猫在窗边,还拿了拖把挡着做掩护。 “澍哥,你生日咋安排啊?”韩笑问。 张澍说:“没安排。” 韩笑坚持:“这哪行啊,这可是十七大寿迈入成年!” 张澍向来不喜欢过生日,谁不知道他妈为了生他死的? “没钱,没心思。”张澍应付说。 “侯哥都跟我们说了你最近手头紧,哪能你花钱啊,”韩笑苦口婆心,“周应翔他们说上Milk给你摆。” 周应翔一个超级拆二代,土财主,在三十五中那会儿就特巴结张澍,也不知道是图什么。听说这学期花钱上了附中的英杰部,没想到这么快搭上韩笑了,还Milk摆?一晚上怎么也得好几千,人一多酒水哗哗烧钱,上万也是常态,没几个学生消费得起,最多蹭个卡。 不是张澍自恋,他都快怀疑自己男女通吃了。 张澍一句“乌鸡鲅鱼”咽了下去,礼貌回复:“摆什么,年纪轻轻吃席啊?” 韩笑:……澍哥不长这张嘴的话该多好。 “就一块乐呵乐呵,”韩笑抛出杀手锏,“周应翔说一定给你约到陈梦瑶,让她给你庆生。” - 盛夏应下王潍的吩咐,刚进教室就看到张澍对着窗外的拖把头自言自语,听不清说的什么…… 走近了只听见他对拖把说:“滚。” 然后拖把动了动,倒下了。 窗外夜风浮动,什么也没有。 盛夏:…… 张澍把窗“砰”的一声拉上,刚转过身就看到女孩站在一米开外神情惊恐地看着他。 张澍头一歪回视她:……? 您有事吗? “张数……老师叫你。”盛夏读懂了他的表情,扔下一句话,也没等回答,扭头就走了。 张,澍。 这两个字的读音都偏刚硬,没想到能有人把它念得这么婉转。 后座男生搓了搓手臂,捏着嗓子学:“张……澍……咦~新同学也太……” 软和。 张澍脑海里就冒出这么个形容词。 他出去的时候不经意瞥了眼门边的座位,女孩埋头好像在做题,草稿纸上却都是鬼画符,看得出心不在焉。 她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每次都在瑟瑟发抖些什么? 王潍找他,来来回回那点内容,他门儿清。 “冲状元”“心态要稳”“收点心”“别膨胀”此类词汇反复出现,张澍倒背如流。 “你什么表情,千万别嫌我啰嗦,道理就是道理,反复说才能铭记于心,这种关键时候片刻也松懈不得,别人我会去啰嗦他浪费我口舌吗,街头随便……” “街头随便一个人我会拉着他啰嗦吗?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张澍打断王潍,把他的话圆满接上。 王潍:…… 教室里的人听到“啪”的一声,就见王潍一本化学练习册拍在张澍背上,“你这小子!” 六班众习以为常,瞥一眼就干自己的事去了,懒得围观。 “没别的事儿我学习去了。”张澍说着已经转身。 “站住!” 张澍回头,“作业很多啊老王。” 王潍也不介意他这称呼,招招手,“回来!” 张澍很不耐烦地看着王潍,王潍向前两步搂过张澍肩膀,两人背对着教室,王潍侧身向着张澍,说到激昂处,脑袋上几根毛都跟着震颤,那样子要多苦口婆心就有多苦口婆心。 “你别的科目我都不担心,就语文始终不算高,要不是其他科目拉开了差距,你这语文绝对是拖后腿,怎么也得稳定在125分以上啊,如果语文能有个130分,甚至冲一冲135,状元没跑,你明白吗?” 张澍:“非得状元干嘛,分数而已,够用不就行了?” 王潍一脸不可置信,“而已?你知道多少人期望在你身上?这是你一个人的事吗?” “不是吗?” 王潍快气死了,使劲深呼吸,“你就能保证其他科在考场上一点差池都不出?你现在再往数理化去冲,空间已经不大了,再厉害你能考151分?语文虽然说重在积累,一时半会儿确实不好提高,但是付老师说你的作文可以冲一冲,你就是重视程度不够。” 张澍:“这玩意难道不是天赋问题?” “当然不是了,都是学科,就都是科学,当然是有办法提高的,以你的学习能力,没问题!”王潍终于被回应,说得更起劲了,“咱班新同学,盛夏,她作文非常好,付老师说她高一就拿了梧桐树作文大赛的一等奖,这要是放在以前直接是能保送河宴大学的程度,现在没这个政策了,但是人家水平在那,你要用好近水楼台,知道吧?” 张澍嗤笑一声:“老王,你不如去搞婚介所。” 神他妈近水楼台。 六班众人又见张澍被王潍追着“打”进了教室,留王潍一个人叉腰在走廊生气。 - 周末盛夏终于能应闺蜜陶芝芝的约,在一方书店见面。 高三以前,盛夏和陶芝芝几乎每周都要去书店,盛夏看书,陶芝芝看漫画,两个人办了年卡,中午在店里吃点简餐,再点杯咖啡就待上一整天。 “桃子,以后可能没有这么舒服的日子了,”盛夏抿一口咖啡,“附中的作业多得令人绝望呜呜。” 陶芝芝瘪瘪嘴,“呜呜都一样,世界上怎么会有高三生这种苦逼的生物。” 盛夏点头同意,两姐妹神情哀怨。 陶芝芝自然要关心盛夏转学后的生活,“附中怎么样啊?” 盛夏把奇怪的教室布局、神奇的座位安排方式一一说给陶芝芝听。 “啥?第一?你要和第一同桌,那个张澍?他在你们班啊!牛啊你们班!”陶芝芝在听到下周盛夏换位之后,圆目微瞪惊讶道。 盛夏疑惑:“你认识他?”陶芝芝小学初中都和她同班,高中去了一中,怎么会认识张澍? 陶芝芝摇摇头,又点点头,“单方面认识,谁不认识啊,联考那个分数,吓人。” 盛夏就不认识啊,在她这,第一的名字就叫第一,对于与自己无关的人,不会想着要去记住其它的信息。 “帅吗?”陶芝芝匐着桌面低声问,眼神贼兮兮的,“听说长得像学渣,又拽又帅,是个大帅哥?” “啊?”盛夏有点反应不过来这话题的跳跃度,“有吗?” “不是吗?”陶芝芝有点失望,“可能就是刻板印象觉得成绩好就应该丑,所以稍微看得过去就算帅了吧,嗐,搞得我一直想去附中看看呢哈哈哈……” 张数帅吗? 盛夏低下头。 应该没有人能昧着良心说出否定答案。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讨论的话题,揭过去就揭过去了,盛夏没有再挑起来多做解释。 - 周一早读惯例换座位,盛夏这列是最麻烦的,要先把桌子挪到走廊去,给里边腾出地方来往右挪,最后空出最左侧,他们再搬到最里边去。 期间需要经过讲台,有一级台阶,男生把桌子一扛就过去了,女生就只能互相搭把手。 盛夏有点为难,她只和辛筱禾熟悉些,要开口也只能向她开口,但辛筱禾今天整个人都很蔫巴,热水瓶一直放在小腹处滚动,同是女生,盛夏自然知道她今天日子特殊。 辛筱禾的桌子都是杨临宇给挪的。 盛夏抿抿嘴思索。 如果桌肚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桌子就轻很多,她一个人应该也能提起来,慢慢走应该没问题。 她开始行动,桌肚里东西多,光笔记本就一本接一本,里边还有水杯、胶带之类的零碎物件。 正蹲在地上掏着,就听见“叩叩”两声敲击桌面的声音,她闻声抬头。 少年高高立在她桌前,逆着光居高临下看着她,神情有些许不耐烦,又些许无语。 是上次看傻子那种眼神的升级版。 “别掏了,放回去我给你搬。”他淡淡开口。 “什么……”盛夏懵,他们不熟呀? 张澍催促:“快点。” “喔……”盛夏下意识听话,把笔记本又塞回桌肚。 刚放好,她还没站起来,桌子就被他一把提起,三两步跨上讲台往最里走,因为使了劲,他的小臂肌肉绷紧,线条很有力量感,修长漂亮的手抓着桌沿,贲得指肚泛白、指节分明…… 盛夏匆忙移开眼,弯腰推她的书箱,书箱有轮子,推到台阶边毫不费力,她正准备抬上台阶,面前又覆上一层阴影,烈阳暴晒的青草气息侵入鼻息,转眼,书箱已经被那双指节分明的手轻松提起…… 张澍提着她的书箱到了座位边,发现没有地方能放。 她之前座位附近都有走道,现在左边靠窗,右边是他。 “放哪?”张澍回头问。 盛夏站在讲台边,左右望,她也忽略了这个问题。 放哪呀? 张澍一看女孩懵圈的样子就满头黑线,只好帮她定主意:“放中间。” 他把书箱放在他们俩椅子中间。 盛夏有些不好意思:“占用你空间了……” 张澍笑了声:“那要不然呢?” 盛夏:“对不……”起啊…… “迪士尼公主,东西多点可以理解。”张澍打断她。 盛夏:…… 身旁传来隐约的窃笑声,盛夏这才注意到,熙熙攘攘换座位的教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秩序井然,除了她这一列,几乎都已经整理好了,有些已经拿出英语书准备听力,所以几乎全班都好整以暇地看着讲台边的他们。 她不可避免地因为这些注目而红了耳廓。 辛筱禾已经调整好座位,正准备叫上杨临宇去给盛夏帮忙,却见走廊没了盛夏的身影,转头就看见这么一幕:女孩亭亭站在讲台边,面露羞赧和歉意,少年虚叉着胯立在座位旁,因为一级台阶的高差,两人几乎一样高,他平视她,表情无奈。两个人的侧颜皆是无可挑剔。 背后窗明几净,香樟繁茂,朝阳潋滟。 像一幅夏日青春电影宣传海报。 杨临宇在她前边笑嘻嘻问:“哎,你觉不觉得他俩站一块挺配的?” 辛筱禾瞪他一眼,觉得还不够有力,站起来呼了一脑袋:“张澍吗,他配个屁!仙女独美。” 杨临宇疼得要死,“你少打我头,我考不上大学你得负责!” “那打脸?” “……” 侯骏岐磨磨唧唧姗姗来迟,从后门最后一桌搬到了盛夏前面,他在背后看他家阿澍直播乐于助人,笑得那叫一个兴味盎然,“阿澍,挺绅士啊?” 盛夏不想再被围观,回到自己座位,闷头整理东西。 她身边的椅子被往后一拉,少年闲哉哉坐下,应道:“金贵的楼台,不得供着。” 侯骏岐没听懂,“啥啊?” 张澍没理他。 盛夏也没听懂,她也不是很想听懂。 他们俩,不一直都奇奇怪怪的。 10 同桌 盛夏上高中后第一次和男生同桌,之前在二中,班里也有男女混坐,大伙总喜欢调侃他们,盛夏很担心这样的情况发生。 她在课间特别留意,班里只有三四桌男女混坐。 但一天下来,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眼神,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调侃,大概班级氛围不一样,这里的学生对这类事没有那么关心。 她和张澍也相安无事。 两人中间有一个占地的书箱,所以张澍一般都身子朝外,一条腿大喇喇往走廊伸。 除了距离近一些外,和之前隔着走道没有太大区别。 只是她课间出去的时候,需要从张澍身后走。她一节课一杯水不能间断,上厕所也频繁,所以几乎每个课间都要出去。 他又几乎都背对着她。 于是每次出去,她都得弄出些动静,或者叫叫他。 第一回—— 盛夏:“张数。” 他回头瞅她一眼。 盛夏:“我想出去一下。” 他把椅子往前收。 第二回—— 盛夏:“张数,我出去一下。” 他头也没回,椅子往前收。 第三回—— 盛夏:“张数,我……”出去一下。 话没说完,他椅子往前收。 最后她也不多说话了,只叫名字。 张澍,张澍,张澍…… 侯骏岐听了一天软绵绵的称呼,终于受不了了,趁盛夏出去接水,他转头挑挑眉头问,“澍,这能顶得住?” 张澍头也没抬:“什么?” 侯骏岐低声:“我看盛夏不比陈梦瑶差,你觉得呢?” 张澍转笔的手停住,眼皮稍抬,“喜欢就追。” 侯骏岐“嗐”一声,颇有自知之明的样子,“我哪能啊,我说的肯定是你啊?” 张澍一本草稿本甩侯骏岐脸上:“管好你自己。” - 比起之前门边的座位,盛夏对现在的座位非常满意。 靠着窗,白天听蝉鸣,晚上听香樟树叶碰撞的沙沙声。 如果外边不是卫生角会更好,扫帚拖把有些煞风景。 正想着,那拖把竟自己动了…… 外边黑漆漆的,沙沙树叶声忽然就不那么动听了,气氛有点阴间。 盛夏想起那天看到的那个拖把头,她脊背一凉,把窗一拉,身子稍稍往里挪了挪,一个不察手肘就碰到了张澍。 张澍回头,看见少女又是那副几欲瑟瑟发抖的模样,身体在向他靠近,像躲着窗外的什么东西。 他抬眼,看见猫在窗外的脑袋,和用做掩护的拖把头。 张澍笑了声,长臂越过盛夏,准备拉开窗。 盛夏眼疾手快抓住了眼前的手臂,“别开窗,有脏东西……” 张澍:…… 闻声转过来的侯骏岐:…… 窗外的脏东西韩笑:…… 张澍倾身开窗时,两人的距离就已经缩进了些,此时她还抓着他的手臂,脑袋乖乖怵在他胸膛前,碎发擦过他的下颌…… 一阵馨香钻入鼻息,张澍喉结滚了滚,小臂不动,手腕一弯手指一推,把窗开得更大了些,淡淡宣布:“已经开了。” 然后漠然抽回手臂。 韩笑机械地模仿AI:“美女,不好意思,我找张澍。我刚洗完澡,应该还算干净。” 侯骏岐捂着肚子在桌面打滚,“笑不活了!” 盛夏扭头,只见拖把后边探出个脑袋,小眼睛大镜框,虽然不算英俊,但确实是个人。 不是阿飘。 她看了眼大走廊外的带班老师,明白了,人家是用拖把防老师。 窘迫。 失礼。 丢人。 盛夏感觉两颊发烫,手也发烫,她缓缓放下还悬在半空的手,低头继续做题,她几乎是匍匐在桌上,给窗外的人和张澍腾出空间,免得碍眼。 题是没读进去,对话却听了个全。 “又干嘛,”张澍说,“你就不能下课来?” 韩笑:“对不住啊吓着你同桌了?” 张澍:“你说呢?” “哦,真对不住啊,”韩笑不敢在他哥面前笑,憋着,正色说,“澍哥,要不咱周四就在附近玩玩,不去Milk,就北门打打牌?” 张澍:“周应翔给你什么好处啊你这么替他忙活?” “真不是!我理他干嘛啊,咱自己过也得过啊,还不是侯哥说那什么,你手头,那什么……”韩笑顾忌有别人,转了话锋,“说最近你不是心情不好吗,玩嘛,放松放松,更何况,谁跟你打牌,那不都等于送钱嘛?你那牌算得跟出老千似的……” 张澍端视侯骏岐,后者高高举手做投降状,“冤,这真不是我说的,不过阿澍,去呗,冤大头的钱,不挣白不挣。” “更何况……”侯骏岐低声说,“陈梦瑶说去给咱洗牌。” 张澍说:“再说吧。” 没有拒绝就是同意,韩笑和侯骏岐对视一眼,高高兴兴地走了。 拖把头掉落在地,一声闷响。 盛夏知道外边的人走了。 她腰杆缓缓直起,若无其事地继续做题,坐姿端正,目不斜视,身子却不着痕迹地往窗边一靠再靠。 张澍看着女孩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挪动,人恨不得穿墙而出的模样,不知道她脑子里又在构思什么,也懒得猜。 盛夏脑子里冒出许多画面。 他书包里那些杂志光盘…… 他接过文具店老板的钱…… 他握着牌在赌桌前无往不胜…… 他身边还坐着个校花,给他洗牌…… …… 她的同桌,一个“身兼数职”的不良学霸。 好社会啊! - 盛夏自从第一天早读踩点之后,痛定思痛,都是早早六点半就到教室。 教室里已经坐着不少人。 她没有径直到自己座位,而是拐到进门第二桌辛筱禾的座位边,递给她一个杯子,“筱禾,红糖姜茶,给你。” 辛筱禾蔫了吧唧地抬眼,闻言眼底盛满感激,“夏夏,你怎么知道我来大姨妈啦……” 盛夏笑笑,不回答她这个傻问题,低声说:“我早上起来煮的,还很热,我总会提前两天喝上,就不会痛了。你周期是整一个月吗?” 辛筱禾说:“不是特别准时,大概是二十八九天的样子。” 盛夏:“每次几天呀?” 辛筱禾:“五天。” “那我差不多知道了,”盛夏说,“你在宿舍不方便弄,我以后记这个日子提前两天给你煮。” “不用啦夏夏,太麻烦你了,热水瓶也挺好用的。” “不麻烦呀,养生壶煮的。” 辛筱禾这回真的要猛女落泪了,“呜呜呜仙女,张澍真的不配……” 盛夏:“啊?” “没事……”辛筱禾摇晃盛夏的手臂,“这周快点过去吧,下周你又是我同桌了!” 盛夏说:“我也希望呢!” 辛筱禾说:“张澍欺负你你喊我!” 盛夏笑了笑,声音清甜,“好!” “打爆他的狗头!” “嗯!” 两个女生自顾自说话,卢囿泽就坐在辛筱禾后边,本来在专心背单词,这会儿也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她们觉得自己很小声? 他抬头,盛夏已经离开,他目光不自觉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落座,才缓缓收回。 - 学期第一节作文课,全班哀声一片。 大家都不愿意写作文,更不愿意改同桌的作文。 这是付婕的教学习惯,连堂作文课,第一节写,第二节□□,然后讲解,最后交上去,付婕把作文和评语都改一遍。 写得垃圾不行,评得垃圾也不行。 材料作文,材料提及许多知名人物在时代洪流中创造伟业,关键词无非是“时代”“英雄”。 常规难度的材料,非命题作文,可发挥空间很大。 这类时策性材料不难写,不需要太细致入微的情感,更偏高屋建瓴的理论,很好写议论文,盛夏稍作思考就提笔开始写。 张澍想起王潍把她的作文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读完材料写了个标题,便往她卷面看了一眼。 好家伙已经写好开头了! 别的先不说,字是真漂亮,和她温和腼腆的模样不同,她的字形态苍劲有力,着墨力透纸背,整体很有气势。 题:《没有英雄的时代,只有时代里的英雄》 张澍再看看自己的卷子。 题:《英雄的时代》 …… 要不是她先写的,他都要怀疑她在故意拆台。 八字不合,见鬼。 四十分钟一篇作文,能写完的不多,下了课还有不少人在奋笔疾书,盛夏检查了一下卷面,把作文纸叠好,出门打水。 这回她刚拿起水杯,还没开口,张澍的椅子就已经非常主动地往前收。 盛夏怔了怔,从他身后经过,道了句“谢谢”。 她前脚才刚出门,侯骏岐后脚就转过来抽走她的作文纸,一打开就感慨:“卧槽了这字印刷的吧……这题目咋看起来这么哲学?‘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时代的潮流浩浩荡荡’,这开头……阿澍你看了没,牛逼啊,让卢囿泽退位让贤吧?” 张澍:“真这么好?” “很好啊!”侯骏岐哪懂什么作文的门道,说,“反正牛逼。” 张澍:“呵。” 第二节课□□,写不完的就按未完成处理了。考试如果55分钟写不完作文,基本也就没什么冲高分的希望了。 盛夏拿到张澍作文的时候愣了两秒。 《英雄的时代》,嗯……也不算偏题,关键词抓准了,只是立意不高。 这立意不符合材料隐藏的唯物史观。 他文采中庸,引用的事例只能算中规中矩,有点炒旧饭,像是从《初高中作文素材》里摘的,没什么新鲜感。不过胜在结构清晰,五段三分非常保险,但也意味着很难冲高分。 盛夏写下自己的评语:卷面整洁,逻辑自洽,引用得宜,如果加强论据时效性更优。 写完她反复默念。 应该写得还算委婉中肯吧? 她视线微微往他那边移动,他刚看完,正在写评语。 大笔一挥留下四个字:不明觉厉。 盛夏:…… 11 礼物 她写的是议论文,如果他看不懂的话,是不是说明她的论证链条是有问题的? 盛夏压低声音问:“张数……我的作文,让你看不懂吗?” “说事就说事,不要老叫我名字。”张澍转着笔,瞥她一眼。 盛夏:……名字取来不就是让人叫的吗? 想归想,她只是点点头,“噢,那我的作文……” “很牛逼。”他说。 他语气很敷衍,刚才还有点凶,盛夏识趣,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低头的样子看上去很沮丧,这下反而是张澍发懵了,夸还不行了? “你是不是真觉得我看不懂?” 盛夏又有了希望:“那你看懂了吗?” 张澍被问得语塞,“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他是写不出来,但还没点鉴赏力吗? 盛夏表情认真:“那你为什么写不明……” 张澍低头看自己写的评语,他只是图省事。 然后他把他的作文从她手底下抽出来,看到她漂亮工整的字,写个评语都写得这么文采斐然? 行吧。礼尚往来。 他把“不明觉厉”几个字划了条杠,在后边写:卷面牛畐…… 后一个字还没写完,耳边传来软绵绵的警告,“写文明一点……” 张澍不耐烦,睨了她一眼,少女难得没瑟瑟发抖,眼底只写满坚持。 他笔一顿,把牛畐划掉,写:卷面厉害,文采厉害,论证厉害,逻辑厉害,超级厉害!! 张澍:“可还满意?” 盛夏:…… □□完付婕讲解材料,果然,张澍的立意只能算是三等立意,分高不了。 他也没多在意,只是拿着盛夏的卷子反复看,在琢磨着什么,盛夏就只能用他的卷子听课。 一直到下课,他才把卷子还给她,然后就和侯骏岐出去了。 卢囿泽来收作文,特意看了眼盛夏的卷子,“盛夏,你的字越来越好了!” “谢谢。”她也不知道回答什么好。 “张澍卷子没写名字,”卢囿泽把张澍的作文又抽出来放桌上,“你给他写上。” 卢囿泽还要去收其它组的卷子。 “哦好。”盛夏在姓名栏写上:张数。 交了上去。 - 晚饭后,盛夏照例到水果店买了杯青瓜汁。 实际就是鲜榨黄瓜糖水,老板说,是夏日限时供应。盛夏很喜欢这清甜的味道,爽口解暑。 她与辛筱禾慢悠悠从北门往教室走。 聊作业聊考试,聊张澍。 说到那句“不明觉厉”,辛筱禾笑得抽抽,连忙捂住肚子,“他如果不那么贱的话估计能男女通吃,其实咱班男生都很喜欢他,羡慕又崇拜那种,女生就不怎么敢接近,但是喜欢他的女生还是很多,别班那些女的说起他简直了,疯了似的。” 盛夏有点好奇:“那他怎么没谈恋爱,为了学习吗?” 辛筱禾眼神顿时就神秘兮兮:“什么为学习啊,你看见他对学习有很全心全意吗?” 盛夏摇摇头,没有。 和张澍同桌两天她也发现了,张澍就是个踩点狂魔,无论早上下午还是晚修,准点到教室,偶尔迟到,绝不早到。 但据辛筱禾说,他会晚走。 他也是走读生,但会和内宿生一块上完第三节晚修,如果作业没写完,会继续写到学校熄灯铃响。 “看着懒散,实际上挺自律的一个人。”辛筱禾评价。 盛夏汲着青瓜汁,点点头,“学霸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学得那么好的。” 辛筱禾抱着她的热水感慨:“可比他努力的人多了去了,百分之一的天赋就是能碾压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啊。” “话说回来,”辛筱禾低声,“再多女生喜欢他有什么用,大家都知道他追陈梦瑶追了好多年啊,从初中追到现在都没追上。” 盛夏:“为什么呀……” 辛筱禾:“因为穷?其实也不穷,只能说条件很一般,但对于陈梦瑶那种女的来说算穷,那个女生说是以后会做明星吧,谁要跟穷小子谈恋爱啊?职高那些男的给她又是送包又是送手机的,听说还有送车的,她又看不上那种暴发户,陈梦瑶要追的是卢囿泽那种有钱还有涵养的公子哥……” 盛夏问:“你也认识她吗?” “谁,陈梦瑶?”辛筱禾还挺惊讶盛夏会搭腔,“我室友,咱班文艺委员周萱萱,之前和陈梦瑶还有张澍都是音乐社的,她和陈梦瑶关系很好,什么都知道。” 盛夏汲着青瓜汁,不语。 关系很好的话,会把朋友的事都告诉别人么,奇怪的友谊。 所以说,张数突然考第一,努力赚钱,是为了要在喜欢的女生面前争口气? 也挺不容易的,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但是,也不能违法犯罪啊…… “想什么呢?”辛筱禾见她出神,打趣道,“你不会是看上张澍了吧?” 盛夏连忙摇头,转移话题道:“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也应该多上一节晚修再回去……” 虽然她回家也会挑灯夜战,但效率总不如在教室里高。这个问题她确实想了好几天了。 辛筱禾说:“那要十点半了,回去你不害怕?” “害怕……”盛夏很快妥协。 辛筱禾说:“咱们还是争分夺秒用好碎片时间吧。” 两个人回到教室,各自埋头干作业。 盛夏正专注解题,就听有人轻敲窗户,她扭头,看见两个女生站在窗外,犹犹豫豫你推我搡的。 盛夏并不认识她们,也还是拉开了窗。 其中一个女生被推上前,巍巍战战地递过来一个礼盒,轻声说:“同学,能帮我把这个给张澍吗?” 盛夏懵了一下。 大概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为难,另一个女生说:“放在他桌子上就可以了,谢谢你啊。” 然后她们就把那盒子放在窗台,你推我搡地走了。 盛夏:…… 教室里也有人注意到这一幕,热心地向盛夏科普:“肯定又是给张澍送生日礼物的,你放在他抽屉里就行。” “噢好。” 盛夏弯腰,想把那盒子往张澍抽屉里放,却见抽屉中已经塞了两个大小不等的礼盒…… 她猜想,应该是本班同学放的,不需要经过她。 这人还真的,挺受欢迎的。 于是她就只能给他放在桌上。 晚修铃打响的五分钟后,张澍姗姗来迟,盛夏还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一声,就见他很自然地把那些礼物往地上一摞,并不感到奇怪的样子。 她也就作罢。 盛夏以为这就算完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早读前她又帮他收了两份礼物,情况和昨晚差不多,他也还是照例往地上一摞,不看也不拆。 那昨晚的那些去哪了? 盛夏并不想多管闲事,但想到那些女孩盛满爱慕、满怀期待的眼神,她又忍不住。 “张数……”她轻声叫他。 小心翼翼。 张澍扭头:“又叫我干什么?” 什么叫“又”? 她今天好像还没有跟他说话吧。 他真的,有点莫名其妙。 但既然已经开口,盛夏还是打算把话说完,“你不拆礼物吗?” 张澍端视她,目光带着琢磨的意味,“你想拆?” 还没等她说话,他从地上把那摞礼盒抱上来,放在她的书箱上,“给。” 盛夏:……? “你们女生不是爱拆礼物?”他见她没什么动静,问道。 盛夏替那些女生不值,他怎么可以随便给别人拆?“这是别人送你的礼物,都是很用心的!” 她声音里带了些愠怒。 倒是新鲜。 张澍挑眉:“嗯?”什么意思。 转瞬他好似懂了,有点无辜,“那不得带回去拆吗在这拆啊?” 盛夏顿囧,是自己自找没趣了,“噢,那就好。” 没扔就好。 张澍给气笑了,盯着她微微泛红的脸,无语摇头。 泥菩萨揣个热心肠,整个立住了。 既然他都会拆看的话,她也有礼物想要送给他。 盛夏没回家午休,吃过饭打车直奔一方书店。 老板纳闷,“今天不上课?” “上的,我……想买一本刑法书。”盛夏说。 “刑法书?”老板迈出柜台去给她找,“要法条还是教材?” 盛夏问:“法条普通人能看懂吗?” “应该可以吧。” “那就法条吧。” 老板递上一本小红本,盛夏光是查找目录就找了许久,在分则第六章第九节找到了【制作、复制、出版、贩卖、传播□□物品牟利罪】,她付了钱,正准备在书上勾画,想到什么,又打住,再次叫住老板:“老板,您能不能帮我个忙……” 从书店回来,时间还早,盛夏到文具店买了个精美的礼盒,把小红本放在底部,想想觉得在人家生日送这个有些不厚道,又拐到隔壁体育用品店买了套运动护膝,放进礼盒里。 趁着所有人都在午休,她把礼盒塞到了张澍抽屉里。 下午张澍仍旧踩点来上课,他掏书的时候看到礼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拿出来照例放在桌边。 直到放学他也没打开,就像往常一样抱着三两个礼盒离开。 而盛夏绷紧的神经一直没有放松过。 她设想了很多他看到法条的画面,他应该会生气,也肯定会猜是谁送的,他还可能露出阴狠的目光…… 他不会想到她吧?他的合作方,他的买主,那些暗恋他天天关注他的女生……都有可能啊。 可是,如果,万一,想到她了呢? 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只希望他能迷途知返。 其实很多人,特别是男生,根本不知道这是犯罪吧? 他那么聪明,前途一片光明,不会在这种事上犯浑的,一定能权衡利弊的。 如此想着,盛夏才好受了些。 饭后歇了会儿,盛夏还是感觉心浮气躁的,她开了窗,夏日的傍晚连风都是热的,一点也没缓解她的焦躁。有一瞬间她甚至希望他早点发现,早死早超生。 她决定去北门买一杯青瓜汁。 这会儿已经快晚修,青瓜汁供不应求已经卖完了,老板热情地说马上削皮给她榨。 盛情难却,她只好等着。 拿到青瓜汁的同时,晚修铃声也急促地响起,盛夏连忙小跑着回教室。 卢囿泽正在分发前两天的作文,大伙四处对比分数,教室里风扇盘旋,卷子乱飞。 盛夏庆幸是这么个情形,趁乱悄无声息进了教室。 难得,张澍比她早到了。 她从他身后钻进自己座位,还在大口喘着气,就察觉他气压有些不对。 没等她坐稳,张澍忽然转身朝向她,脚踩在椅子横杠,手搭在她椅背,像整个把她困在角落,他一边嘴角扯了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盛、夏。”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他,发现了? 盛夏急促的呼吸一紧,屏息回视他,等待审判一般。 12 腻害^-^ 张澍好像是气极了,一副要掐死她的样子,却又不说话,或者说是无话可说更合适。 盛夏憋得都快断气了,就见他忽然抓起他桌面的作文卷子,“啪”的一声拍在她桌面上,“我叫什么?” “张……数啊……”他是气疯了吗? “哪个SHU?” 盛夏:……? 她目光往他卷子上瞥,只见姓名栏上张数的“数”字被红笔圈了起来,旁边还有付婕的字:同桌挺可爱^-^。 “张数”二字确实一看就知道是盛夏的字。 难道,不是这个数么,那,是竖?束?述?这个音居然有这么多宜为人名的字。 大意了。先入为主要不得。 “对不起啊,”写错别人名字确实很不礼貌,盛夏诚心道歉,咬了咬唇壁,有些无措,“那,你是哪个SHU呢?” 她那双眼睛,一心虚就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仿佛一挤就能瞬间窝出一汪湖水来。 她怎么好意思如此无辜?她来这个班也半个多月了,连侯骏岐那个起码有几十个同音字的“岐”都能写对,不知道他哪个“SHU”? 张澍别开视线,拽过盛夏的手腕,从她“迪士尼公主”的水晶笔筒里准确无误地抽出一只记号笔,在她的小臂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个“澍”字。 冰凉的笔触在肌肤上划过,如电流一阵一阵窜到四肢百骸。 盛夏感觉被他拽着的手腕在急速升温,那温度慢慢蔓延到了耳廓、脸颊。 不知道他有没有扣到她腕上的脉搏,那里正跳得剧烈而迅猛。 她想要抽回手,他却很强硬,拽回去时反而靠他更近了些。 张澍写完,拎起纤细的手腕满意地看了一眼,“这个澍,懂了?不许擦,睡前多看几遍,醒了起来拜拜,晨昏定省,保证你这辈子都不会写错。” 盛夏喃喃说:“这个成语不是这样用的……晨昏定省,晚间服侍就寝,早上问安,是古时候服侍父母用的词。” 她的重点是怎么抓的? 张澍:“乌鸡鲅鱼。” 盛夏:“什么?” 张澍:“……夸你聪明伶俐,很有文化,说的都对。” 盛夏低下了头:……一定不是这样的。 张澍也默了,她怎么又一副心有戚戚的表情了?他已经很客气地把“不如你把我当爹”给咽下去了。 盛夏没有傻到再继续话题,大概是设想了更不好的事,这个乌龙对她来说不算太糟糕,她稍稍静下心来,看手臂上的字。 他竟然是这个“澍”,很少见。 澍:及时雨,天降甘露,比喻恩泽。 他对他父母来说,是珍贵的礼物吧,他们一定很爱他。 盛夏在晚修过半才发现她的作文没发下来,直到辛筱禾下课时特意跑过来,表情揶揄,语气调侃地对她说了句:“超级腻害~” 盛夏还迷糊,辛筱禾指了指教室后墙的展示栏,“你的作文贴在范文墙啦!” 正是下课时间,范文墙边上围了几个人,在窃窃私语,还有人频繁回头看向盛夏。 盛夏不明所以,但并不打算凑到人堆里,左不过她又拿了满分? 辛筱禾坐在张澍的座位,搂着盛夏的胳膊,“我自己在那边好无聊,这周快点过去吧!” “是呀,快点过去吧……” 还是和女生同桌比较自在。 辛筱禾放开盛夏,百无聊赖地打量张澍的桌面,“他怎么一点别的教辅都没有?” 确实没有,盛夏发现他除了完成每晚的作业,几乎不会额外做别的练习,这与她想象中的学霸也有所不同。 盛夏说:“可能学校发的就够用了吧。” 辛筱禾点点头,“张澍这个人从来不按理出牌。”就在这时她看到了盛夏胳膊上的字,“靠,这什么东西啊?” 盛夏皱着眉头,指腹在上边搓了搓,一点用都没有,“我以为他是数学的数,写错了他的名字,这……是他不按理出牌的成果。” 辛筱禾又气又觉得好笑,吐槽道:“真是服了,他是皇帝吗?” 盛夏抿抿嘴,无声表达无奈。 “晚上去吃宵夜吧?”辛筱禾再次邀请。 盛夏摸摸肚子:“我可能没有空间了,晚饭吃了好多哦……” “午托那的饭好吃吗,我也有点想订,但是听说一天要一百块?” “不知道多少,贵的是中午住宿吧,饭菜很好吃,就是……”盛夏顿了顿。 “就是什么?” 盛夏:“就是老板很喜欢做可乐鸡翅。” “可乐鸡翅很好吃啊,我好喜欢呜呜,什么时候食堂也能有可乐鸡翅……” “我也喜欢,”盛夏说,“可是已经吃了一周了……” 辛筱禾:“不是听说菜单不会重复吗?” “是呀,不知道呢,好像有人投诉了……” 辛筱禾敲敲桌面:“要不你问问这个不按理出牌的,午托不是他亲戚开的吗?” 盛夏:“这样吗?”第一天去的时候似乎听到了阿姨和老板说到“阿澍”。 “是的呢。” “还是算啦……” “那继续吃鸡翅。” “嗯啦……” “嘻嘻。” “哈哈。” 两个女孩趴在桌上叽叽咕咕聊天,没有注意到挺拔的少年就倚靠在后边座位,抱着手臂闲哉哉的,一边刷手机一边听。 等临近上课,辛筱禾准备回自己座位,刚转身就被身后的人吓一跳。 “你属鬼的吗!”辛筱禾拍拍胸脯。 张澍:“鬼的座位舒服吗?” 辛筱禾:“呵,还不是因为挨着仙女沾了点仙气,否则我会来?” 张澍短促地笑了声。 踩一捧一真的好吗…… 仙女仙气什么的…… 盛夏倍感尴尬,也不好这么待着,拿了杯子出去接水。 围在后边的人已经少了些,盛夏装作不经意地经过,顺便看看范文。 她的作文被贴在中央的位置,卷头标着醒目的50分,满分。 右下角是付婕洋洋洒洒百来字的评语。 以及,对张澍评语的评价。 付婕在张澍那句“超级厉害!!”下面划了两条红杠,并在后边用红笔写:确实超级腻害^-^. 这个笑脸,很有灵魂。 盛夏再默念那句“卷面厉害,文采厉害,论证厉害,逻辑厉害,超级厉害”的时候,不知不觉就都代入了“腻害”,尤其是“超级腻害”,尾音上扬,一个读音的差距,好像,似乎,竟然,有种别样的感觉。 盛夏找不出形容词,闷不吭声回了座位。 少女去而复返,张澍看着她那原本就盛满水的水杯,无声地笑了笑。 第二节晚修打铃没多久,盛夏这扇窗户又热闹起来了,这回外边蹲着一二三四个脑袋。 盛夏已经有了经验,知道是找张澍的,见他身子背对着她,正准备开口叫他,又想到他不让叫,只好抬手拍拍他胳膊。 张澍扭头,视线落在她细白的手指,向上,小臂那个“澍”字,白纸黑字,不,白肤黑字,格外晃眼。 “有人找你……”盛夏提醒。 张澍这才抬头。 窗外蹲着韩笑、周应翔,还有之前高一没分班那会儿玩得比较好的刘会安和吴鹏程。 盛夏给他们开了窗,察觉外边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低头继续写作业,没有对视。 “走啊澍哥?”韩笑说着,又拍拍前边的侯骏岐,“侯哥,撤啊?” 侯骏岐看看张澍。 张澍目光在黑板扫了一圈,又翻了翻数学习题册,才应道:“20分钟。” 周应翔冒出个头,“明天再写呗澍,陈梦瑶搁外边等呢?” 张澍淡淡瞥他一眼,“那就30分钟吧。” “别,别,”韩笑知道张澍什么样,威逼利诱这种话越说他越能杠,不如妥协,“我们北门等你啊,20分钟?” 张澍:“你废话这会儿我能写一道题。” 韩笑:“行行,我们走了,等你啊。” 但是张澍并没有在20分钟后离开,而是在第二节晚修下课铃响,才慢悠悠收拾书包走人。 侯骏岐在前座都不知道回头看了多少次了。 盛夏看着他空荡荡的座位,觉得还是挺意外的,他这是欲擒故纵故意让女生多等会儿呢,还是真心以学习为重? - 张澍和侯骏岐刚出教学楼,就看到蹲在马路边的四个人,黑夜里香烟星火点点。 守着路口,怕他不去了似的。 看见他们俩来,几个人掐了烟站起,“阿澍!” “打什么?”张澍问。 “都行啊,”周应翔跟上来,豪爽得很,“人多,打保皇?” “行。” 几个人往北门走,吴鹏程忽然问:“阿澍,你同桌挺漂亮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张澍挑挑眉:“有吗?” 吴鹏程说:“很漂亮啊你瞎吗?” 刘会安接茬:“你跟他说这有用吗,他眼里只有陈梦瑶。” 吴鹏程和陈梦瑶同班,不知道怎么,总瞧不上陈梦瑶,“陈梦瑶是会打扮,你那同桌,仙气飘飘的。不是一种漂亮。” 侯骏岐也很同意似的:“一个人间富贵花,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呗。” 吴鹏程立起大拇指:“行,你有文化,就这意思。” 张澍不置可否,淡淡说:“刚转来的。” 吴鹏程问:“从哪转来啊?” 张澍说:“二中。” 刘会安说:“高三了还能转学,还是从二中转过来,这女的家里不简单啊。” 刘会安他妈妈在附中当行政老师,他对附中有更深层次的了解。 侯骏岐来了兴致:“怎么说?” 刘会安指了指周应翔:“就连咱翔哥不是也只能上英杰部?咱学校就只有转出去的,哪见过转进来的?” 周应翔点点头说:“还真的是,进英杰部都花了我爹不少心思,到处找人。” 英杰部原是南大附中的复读部,学费高昂却也不是谁都能进,几乎只招本校高考失利或者外校高考成绩不错但想冲名校的。 但这两年也不知道学校是真穷了还是怎么着,英杰部招了一个班的外校高三生,在原本的学费上加缴借读费,那借读费也高得让普通家庭望而却步。 就这样名额还供不应求,因为英杰部也是附中老师授课,所有教学体系都是附中的。 相当于花大价钱念了年附中。 这么想想,还真是从没见过转进本部的。 张澍知道盛夏在他姐那午托,他姐收费不算便宜,而且她一天一杯果汁,有时候两杯,文具批发不看价……他知道她家境不差。 而女孩永远端和沉静,极有涵养的模样,约莫家教也颇为森严。 “人女孩儿胳膊上的字是什么情况啊?”刘会安碰了碰张澍肩膀,“这么快就给人家盖章啊?你的陈梦瑶可怎么办?” “是啊,人家可是翘了培训过来给你庆生?”周应翔积极融入话题,毕竟这陈梦瑶是他叫来的,可别拍错了马屁。 张澍忽然停下脚步,发出疑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就认为我非陈梦瑶不可了?” 他在音乐社那会儿有一阵和陈梦瑶走得近,传点桃色绯闻他也没在意,只是后来好像越发离谱了。 他至今搞不明白谣言的出处在哪,很少有人真的跑到他面前来八卦,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困扰的事,也就听之任之,随他们去。 久而久之,别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连他身边的人都当真了。 吴鹏程问:“你不是从初中追她到现在?就这,情比金坚啊哥?” 张澍就差翻白眼了,“初中老子根本不认识陈梦瑶!” 连韩笑这个初中同学都惊了:“啥?!” 13 生日 陈梦瑶在桌游吧玩了一个小时手机,有点烦了。 她一整个暑假都在东洲上艺考培训班,翘这么两天课如果被她妈发现了,还不知道怎么挖苦她浪费钱不上进,结果就上这来坐冷板凳? 周应翔大费周折报销路费眼巴巴的叫她来,半小时前就回复她说等五分钟,是他的时间膨胀了还是他膨胀了,这么晾着她。 陈梦瑶拎起包抬脚就要走,包厢门就这么被推开了,一群男生吵吵嚷嚷进了门。 “哟,大美女,好久不见啊?见你可比见明星都难!”吴鹏程最先打招呼。 女生的直觉总是准的,尤其在“谁喜欢自己,谁讨厌自己”这个问题上,格外敏感。 她看得出吴鹏程跟她不怎么对盘,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可不。” 周应翔打着圆场,“都坐啊,老板,先上点吃的喝的啊?” “没问题!” 大伙落座,很自然地把主座给寿星,陈梦瑶就坐在张澍旁边,自然而然地四目相对,打了声招呼:“阿澍,今天你生日啊,生日快乐。” 本来挺旖旎黏腻的画面,该有几声起哄的,但大伙因为路上张澍的话,谁也没起这个头,包厢里一时寂静。 张澍懒散地往椅背一靠,表情淡淡:“快不快乐的,主要看今晚能赢多少钱。” 雨女无瓜。 陈梦瑶脸面上多少有点过不去。 这么多人在呢,张澍今天好像有点冷淡。 她对张澍的想法挺复杂的。她知道自己喜欢他,但她绝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张澍供不起她,也不会想尽办法掏尽腰包供着她。 她对张澍就只想吊着,咽不下,又不舍得扔,如果他和别人谈恋爱她会气死。 这一点上,她感觉张澍与她是达成了默契的—— 张澍也喜欢她,但并不想和她在一起。因为他知道她需要什么,而他给不起。他这么骄傲一个人,一旦自我纠结起来,整个人就忽冷忽热的。 今天大概又不知道被戳中了什么敏感点。 她也懒得哄,反正男人就是贱脾气,越哄才越拿乔,晾一晾就自己好了。 周应翔就是个反面例子,巴结了这么多年,张澍有正经瞧他吗? 陈梦瑶很明白周应翔这种人,穷人乍富以后就需要存在感,他不过是感觉和张澍走一块特有面儿。 从初中那会儿就这样。 有些人就是天生招人稀罕,一群人待一块大伙就是愿意听他的,这种天生的领导力谁也说不明白,张澍想必从小就是孩子王。 初中的张澍比现在更张扬一点,在哪出现身边都是一群一群的,他长得好,个子又高,穿着虽然普通,整个人却有气派,看着很不像镇上的人。 陈梦瑶也经常被别人说,“不像这个镇上的人”。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们很像,他们是一种人:注定不会被埋没的人。 所以即使不在一个班,陈梦瑶也早早就知道张澍,只不过一直没什么交集。 听说张澍考上了附中她还挺惊讶的,他看着跟混日子似的,没哪点像个爱学习的。 高一军训的一天晚上,她抱着吉他在篝火晚会上唱了首民谣,多少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其中就有张澍。散场后她在操场的树下遇到了他。 她至今记得他说的第一句话。 “陈梦瑶?你能不能再给我唱会儿歌?” 当她卖唱的啊? 这要换了别人她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可就冲他那么自然而然叫着她的名字,想必也早早就认识她了吧? 鬼使神差的,她问:“唱什么?” “就刚才那首,再唱一遍。” 那首老歌冷得掉牙,没几个人听过,但她很喜欢,所以这就像是一种精神共鸣。 他搭讪的手法很高明。 比那些上来就问□□号的不知道聪明多少倍。 张澍最显性的魅力就是聪明。 眼下他又拿了皇帝牌,牌面很烂,刚开始被压制得死死的,他也不着急,就等着后边找时机大杀四方。 不得不说在这种场面上,张澍那双看似慵懒实际上狡黠锐利的眼睛真是迷人。 他不抽烟,就咬着根棒棒糖,却比那几个吞云吐雾的人更有主场感和上位感。 陈梦瑶有时候真的挺想不顾一切跟他谈一场的。 - “阿澍,我看你今年礼物没少收啊,都有些什么东西说出来让兄弟羡慕羡慕?”打牌的空档,侯骏岐调侃道。 张澍扔了组牌,随口答:“没看呢。” 周应翔问:“真的?多少啊?” 侯骏岐说:“上午几个下午几个晚上还几个,收了两天了,怎么的十几个得有了吧?今年格外多啊,阿澍?” 张澍耸耸肩,也觉得莫名其妙,往年也有那么两三个,没有今年那么夸张。 毕竟拜身边这位女士所赐,他的人设是苦追校花的痴汉。 吴鹏程说:“还不是因为联考考第一了,现在别说我们学校了,哪个学校高三女生不知道你?职高都有你粉丝。” “真的假的,”刘会安笑嘻嘻调侃,“会考试这么有魅力吗?” “那这得问问女生了,”周应翔自己请来的人,怎么也得关照关照人,“梦瑶,你说呢?” 陈梦瑶拢了拢牌,徐徐道:“会考试魅力只能+110,帅哥会考试才能+10010,帅哥不只会考试,那就能+10086.”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牛逼啊!” “你们女生还挺会计较。” 屋里笑做一团,气氛慢慢融洽。 就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张澍也咬着棒棒糖扯了扯嘴角。 陈梦瑶在场合里从来没掉过份儿,她知道怎么样反客为主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过了半晌,牌都洗了好几轮了,话题也已经过去了,吴鹏程又冒出来问:“那你呢大美女,你送啥啊?空手来的啊?” 陈梦瑶就差没踹他凳子了,可面上没生气,托着腮慢悠悠说:“我来了还不算?我再送别的不是逼宫?” 她本就不打算送,她和那些暗恋他的女生能一样?她没那么上赶着。 话落她不着痕迹地观察张澍。 他专注看牌,牙齿“嘎嘣”一声咬碎了棒棒糖,含糊地说了声“冲牌!”,就把手里的牌全扔了,腾出来的手把那棒棒糖梗拔出,仰着椅子,长臂随手一扔,准确投进远处的垃圾桶里。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目不斜视。 他又赢了。 输家哀嚎一片,转瞬间就把陈梦瑶的话给淹没了。 “不玩了,”张澍站起来,从桌肚里摸出筹码来数,“今天就到这儿吧。” 周应翔忙阻止:“别啊阿澍,这才两个小时,还早呢?” 张澍手掌朝着周应翔,示意他别吵,一边继续自顾自数筹码,数完往桌面一扔,“43张,自己算吧,该多少的转我支付宝。” “这好说,再打会儿呗。”韩笑也意犹未尽。 “是啊好不容易聚聚。” 张澍说:“不打了,我姐发短信说在家等我。” 侯骏岐一听这,看来阿澍和他姐关系破冰,赶忙同意:“那你快回吧,这事要紧。” 周应翔也不执着留人了,叫来老板把准备的蛋糕推上来。 张澍这人虽然嘴毒,但其实很少实质性地驳人脸面,来都来了,他也不差这一会儿。 周应翔很会搞气氛,蜡烛一点灯一灭,就把陈梦瑶推上前,“起个头啊大明星。”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陈梦瑶长得明艳,说话声音偏御姐,唱歌时带出点烟嗓,很沧桑,适合民谣。 这生日快乐歌从她口中唱出来,少了轻松活泼,多了浪漫旖旎,有种沉浸的故事感。 于是也没有人跟唱破坏这氛围,大伙只轻轻拍手,看着她唱。 在摇曳的烛火中,张澍的目光渐渐变得专注而深沉,一如军训那天晚上。 陈梦瑶都有点不想结束这首歌了。 “HAPPY BIRTHDAY TO YOU……” 一曲终了,她再次祝福少年:“生日快乐啊,阿澍。” “许愿许愿!”侯骏岐提醒。 张澍没有双手合十,没有闭眼,也没有把愿望藏起来,洒脱如常说了句“那就祝今年快过去快点成年”,就俯身把蜡烛吹灭了。 “生日快乐!”大家欢呼鼓掌。 灯光大亮,大伙分食甜腻腻的蛋糕。 张澍只意思意思吃了两口,捞起书包挂肩上,“今晚谢谢了,回吧都。” 周应翔忙道:“下回再约啊。” “再说,”张澍不置可否,转头问陈梦瑶:“你怎么过来的?” 陈梦瑶摊手:“周应翔接我来的啊。” 张澍冲周应翔吩咐:“你请来的你送回去。” “那是自然,保证安全送到家。”周应翔答道。 张澍说:“散吧,走了。” “生日快乐啊,阿澍!” “生日快乐!”几个人对着张澍的背影喊道。 张澍没回头,抬手挥了挥。 灯光把十七岁少年的影子拉得老长。 - 张澍出来才想起来车停在教学楼车棚,也懒得回去取,腿儿着回家。 文博苑的房子是张苏瑾租的,这块学区房贵得吓人,卖一辈子饭也买不起。 就连租金都不便宜。 他姐为了他上学,真挺拼的。 屋里开着灯,张澍喊了声:“姐!” 张苏瑾捧着个小蛋糕从厨房里出来,两人吵过架后,有日子没打照面了,这下都有点不自然起来。 “过生日就不知道笑一笑?”张苏瑾把蛋糕放茶几上,拍了拍张澍屁股。 张澍揉揉臀部:“多大了还打屁股!我看你不是不想嫁是嫁不出去!” 这话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来,是张澍妥协了。 张苏瑾了然,叹气道:“是!你说得对,可不就是嫁不出去,我什么时候不想嫁了?” “既然没有人要你,那我就再坚持坚持,再照顾你一年,”张澍说着反话,“我今天可满十七了,虚岁就是十八了,明天这会儿我成年,你要是再嫁不出去,我可就不要你了。” 他明年成年了,再也不是任何人的累赘了。 她可以放心嫁人了。 张苏瑾盯着张澍笑,仍旧年轻的脸上挂着一双与年龄不符的慈爱的眼眸,“行,等你十八我就嫁人。” 张澍:“那你现在就可以谈恋爱了。” 张苏瑾说:“好。” 张澍说:“反悔是小狗!” 张苏瑾点头:“是小狗!” “姐,你给我唱个生日快乐呗?”。 张苏瑾笑容敛下去,拒绝道:“不唱。” “可是你发短信让我回来的,就一句?”张澍双手合十,小狗乞食一样拜会,“一句!” 张苏瑾坚持:“不唱!” 张澍放弃了。 这么多年,他只在视频里听过张苏瑾唱歌,她胸前挂着吉他,纤纤手指抱着麦克风,声音缠绵,抬眼便是风情万种。 那才是真正的张苏瑾,那才是大美人张苏瑾应该有的人生。 他把那块小蛋糕吃了个精光,问:“明天中午吃什么?有可乐鸡翅吗?” 张苏瑾收拾着蛋糕盒子,擦了擦茶几,在张澍看不见的角度笑了笑,开口语气却冷硬:“没得挑,有什么吃什么。” 张澍:“呵呵。” 不知道天天做他最喜欢的可乐鸡翅在等谁,他再不去,别人该吃吐了,午托该倒闭了。 14 刑法 睡前张澍把礼物都拆了。 有名有姓的就找个没人的时候退回去,没名没姓的也就只能放角落积灰,换位思考的话有点可怜,但不冤枉,送个礼物连名字都不敢写,写那些长篇大论的情情爱爱,他哪猜得出来是谁?他又不是神仙。 可好巧不巧,就是有那么一份没名没姓的礼物,让他做了回神仙——他用脚指头猜都能猜出来谁送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 目录上还标了星星,划了重点:【制作、复制、出版、贩卖、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 边上还手写注释:即使没有真正盈利,罪名也会成立,也是犯罪。 可真贴心。 字倒不是她的,潦草潇洒,像是男人的字。 欲盖弥彰。 张澍笑都笑不出来了,他可真是小瞧她了,平时瑟瑟发抖的,看不出来关键时候真是个牛人。 如果他是神仙,那她就是菩萨,企图普度众生。 这礼物他收了,不打算退,也不打算让它积灰。 张澍拆了那套护膝的包装袋,把标签剪了——等正式开学了,上体育课就戴出去。 吓吓她。 - 盛夏如今骑车已经很熟练,都从文博苑抄近道。 清晨六点的风微凉,蝉声细碎,世界才刚刚苏醒。 她没想到会碰见张澍,这个点,按理说踩点狂魔还没有苏醒…… 她看见他从单元楼里走出来,没有骑车。她默不作声从他跟前经过。 “盛夏!” 盛夏按住刹车,回头。 “带我一程?”张澍拍拍小白的座包语气自然地说。 “什么……”盛夏戴着头盔有耳罩,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喃喃问。 “我车放学校了,带我一程。” 啊?这要怎么带…… 小白是一辆两座驴,但明显是女生的车,很小巧,带他的话不是不行,就是这空间……怎么的两个人都会碰到吧? “我没有带过人……”她委婉拒绝,“怕开不稳。” 张澍说:“你下来。” 盛夏:“嗯?” 张澍:“我带你。” 盛夏:…… 没有人能拯救一个拒绝困难症患者,沉默是今早的盛夏。 盛夏只好下车,张澍一坐上去,避震弹了弹,盛夏感觉小白承受了生命从未承受之重。 张澍显然也注意到了,问:“你多少斤啊?”她上车下车,车的高度一点变化都没有。 “96.”她声音低低的。 “多高?” 此时他已经坐在车上,她站在旁边,高出他不少。 “166……” 张澍其实没概念,166应该多重? 他只是上下打量她:“多吃点。” 盛夏:…… 这一打量他注意到她轻微红肿的小臂,“胳膊上的字呢?没晨昏定省?” 盛夏下意识把手臂往身后藏。 天知道昨晚她花了多长时间才弄掉。 普通清洁产品根本无济于事,她用王莲华的卸妆油卸掉了一部分,还有一些残余,就只能用棕榈毛使劲搓掉。 她肌肤本就比别人白嫩些,这么折腾下来像是蜕了一层皮。 想到这无妄之灾,盛夏有点恼怒,愤愤道:“哪有人在身上写字的,在古代这叫黥刑,是非常严酷的刑法,是耻辱,是罪人,我虽然写错你名字,但也不至于是罪过,而且……” 她声音渐弱,有种敢怒不敢言的意味,“而且你又不是皇帝……” 15 共骑 这一通说辞差点没把张澍说懵了,这是认识以来,他听她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张澍轻笑一声,颇无奈道:“行,真有文化,说不过你,上车。” 她,怎么上? 侧着,还是跨坐…… 等了会儿少女还是没有动静,张澍回头就看见她一脸纠结的模样。 “侧坐不符合交通规范,犯法,”他提醒,想起那本法条,笑了一声,“你不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么?” 盛夏并未察觉他的话有什么不对,迟疑几秒,还是抬腿跨入后座,然后一点点后挪,全身上下,半点没碰到前边的人。 张澍扭动把手启程。 小白限速四十迈,平时她最多骑到三十迈,进入小区和校园就保持二十迈以下的速度,张澍上来就将把手拧到头,盛夏因为惯性一个后仰险些就这么摔下去,还好她紧紧抓住了后边的防护杠…… 心脏怦怦直跳。 张澍松了点把手降下速度来,语气抱歉:“对不住,我适应适应。” 盛夏提醒:“你慢一点……” 风把她细弱的声音向后吹散,张澍没听清,“你说什么?” 盛夏心有余悸,倾身靠近了些,歪着脑袋在他耳边耐心重复:“你慢一点……” 你慢一点…… 细细软软的声音,带着无奈、劝告、乞求,像迎风的羽毛,草率地挠过张澍的耳垂。 这台词? “吱——”车子一个急刹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盛夏也因为惯性整个扑倒在他背上,少年脊背僵硬,绷得死紧,撞得她生疼,随即她反应过来快速拉开距离。 他!到底会不会骑车! “闭嘴!”张澍回头忽然冲少女低吼了一声。 盛夏:……她刚才的质疑并没有说出口,他为什么叫她闭嘴? 他看起来气得还不轻,耳朵和脸颊都憋红了。 可该生气的不是她吗? 太凶了,太可怕了,太莫名其妙了。 后半段路程就顺畅很多,他匀速开着,拐弯也很稳。 高一高二还在放假,清晨的校园人不多,但也有零星几个来得早的。 盛夏戴着头盔压低脑袋,恨不得人间蒸发。 一个男生和女生共骑一辆车…… 她不知道附中舆论环境如何,放在二中,不出一天,早恋的传闻就会满天飞。如果当事人平时风评不错,舆论也就到此为止了,如果风评差些,甚至还有更不好听的。 她就应该拒绝他的。 还好这会儿车棚里没有人,车一停稳盛夏就赶紧下了车,摘下头盔,从他手里接过车,挪动停好,头盔挂扶手上,摘下钥匙,锁车。 然后她背起书包就往教学楼走。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全程看都没看他一眼。 张澍脊背笔直立在原地,就这么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也没叫她。 整个早上两人毫无交流,无论是语言、眼神还是肢体。 盛夏出去接水的频率都低了,实在要出去也是默不作声等他主动给她挪。 就连侯骏岐都觉得这两人有点奇怪,但又不知道奇怪在哪,于是一直频频回头看。 “鬼鬼祟祟干什么?”张澍毫不留情地说。 侯骏岐今天最高兴的事就是可以去苏瑾姐那里吃饭了!他嘿嘿笑道:“想到中午有好吃的,有点激动,就差热泪盈眶了。” 张澍:“出息。” 侯骏岐看向一旁的盛夏:“小盛夏,你是不是在北门二楼午托?” 盛夏点点头:“嗯。” “中午一块吃饭去啊?”侯骏岐喜不自胜,看谁都跟亲人似的。 盛夏满脑黑线,忽然就学会了直截了当的拒绝:“不了。” 比拒绝竞选语文课代表那会儿还坚决。 侯骏岐一愣,怎么软绵绵的小盛夏好像忽然长出了刺?他偏头去看张澍,却只看到一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脸。 可最终盛夏还是在午托那碰到了张澍和侯骏岐。 虽然知道他们是亲戚,可看到张澍站在老板跟前,两个人跟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雌雄版似的,盛夏还是微微惊讶。他管老板叫“姐”,大概率是亲姐了。 老板虽然貌美,但看着应该快三十了,比张澍大十几岁么? 怪不得取名为“澍”,他父母应该算老来得子了。 所以溺爱得他整天凶巴巴的么? 盛夏吃得快了些,在侯骏岐看到她的时候,就已经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唉?小盛夏?怎么就走了?” 回答他的是盛夏礼貌的颔首和决绝的背影。 侯骏岐:“她怎么跟逃难似的?” “嫌你称呼太恶心。”张澍端盘子落座,淡淡说。 侯骏岐无辜:“小盛夏?哪儿恶心了,多亲切。” “人又不小。”张澍说完,便看见侯骏岐眼睛一瞪,知道这家伙满脑子某色废料,翻了个白眼补充,“人有一米六六。” 侯骏岐:“真看不出来,看着小小只我以为她一米五?” 张澍:“至于吗?” 原先张澍也觉得她瘦不胜衣的,但那天捏着她的胳膊写字,触感不是干瘦的,还有早上她扑倒在他背上…… 肉乎乎的,大概只是骨架小。 她身形细不溜的,又很白,软软和和的,显得娇弱,在侯骏岐这种又高又壮的人看来确实小只,但也不至于一米五。 “夸张手法夸张手法,”侯骏岐回过意思来,“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张澍挑挑眉,也不回答,兀自开饭。一副我就是知道的表情。 侯骏岐扒了几口饭,感慨完这餐饭多么来之不易,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移话题说:“我怎么觉得小盛夏在躲你?” 张澍掀起眼皮,淡漠地扫他一眼——还不算粗线条。 侯骏岐:“为啥呀?” 张澍稍顿,说:“因为心虚。” 侯骏岐说:“心虚什么?” 张澍没打算聊早上的事,只把生日礼物的事告诉侯骏岐。 侯骏岐一口汤差点没喷桌上,使劲咽了下去,呛住了,一边咳一边笑到眼泪直飞,“哈哈哈哈哈神人啊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太有趣了哈哈哈哈哈!” 张澍说:“你他妈少往我书包装你的宝贝!” 侯俊岐咳:“遵命哈哈哈哈哈要遵纪守法哈哈哈哈哈!” “闭嘴吧,喷饭了。” “那你不打算解释解释?” “没有的事解释什么?” 欠钱的总比借钱的拽,举报人总比当事人慌。 多有趣? 16 安排 漫长的一周终于过去,又是一个周一。 张澍挪到第二组,和盛夏再次隔着一个走道。 两张桌子分开时,张澍问:“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落我这的?” 她东西确实比较多,总是乱飞,经常上着课就找不到笔找不到修正带,张澍就会掀开他的习题册,十有八九能找到她的东西。 盛夏检查了下,说:“没有了。” 她看到他检查抽屉,才想起来那个礼物,他到底,看到了吗? 他没什么特别的动静和表示,要么就是没看到,要么就是看到了并未联想到她。 总之,她是安全的。 辛筱禾再次换到她的左边。 每天看辛筱禾和杨临宇斗嘴,还是挺振奋精神的。 毕竟天气越来越闷热,人也陷入了倦怠期,一到下午,盛夏就犯困,前座的侯骏岐一倒下,盛夏就更困了。 这时候她就会看看一直刷题的张澍和聚精会神的辛筱禾,她就不敢困了。 学霸环绕,压力倍增。 这几周下来,盛夏感觉在附中与在二中最大的不同就是紧迫感,心里一直有未完成事项,脑中一直有未吸收的内容,整个人从身到心都在急速运转。 停不下来。 因为周围一直在动,一直在变。 人像被裹挟在巨大的机器中,不自觉跟着转。 每天的吃饭时间就是盛夏最放松的时候。 她很喜欢午托的饭菜,家常可口,营养均衡。 可偶尔碰到侯骏岐和张澍,轻松的用餐时间也会变得不轻松。 这天下午放学,盛夏先去鲜果屋买了杯青瓜汁才上二楼吃饭,张澍和侯骏岐已经在吃着。 侯骏岐招招手,“小盛夏,来这儿!” 盛夏端着餐盘迟疑,如果不过去,是不是嫌弃得太明显了? 想想确实不礼貌,盛夏还是走过去。 四方的桌子,张澍和侯骏岐面对面坐着,盛夏无论坐哪个空位,都是被两个男生“拱卫”着。 挺显眼的。 她低着头吃饭,眼角余光都能看到不少人往这边瞧,包括服务的阿姨和……美女老板娘。 “小盛夏,你真的有一米六六?”侯骏岐吃饭从来就静不下来。 盛夏微怔,下意识瞥了一眼张澍。 他和侯骏岐是无话不谈吗,这种琐碎事也说吗? 她点点头:“嗯。”其实那是去年体检的数据了,她似乎又长高了些。 “你和卢囿泽很熟?”侯骏岐又问。 这话题跨度有点大,盛夏不明所以。 卢囿泽坐辛筱禾后边,离盛夏很近,但是卢囿泽也不是爱聊天的性格,两人其实没有太多交流,也就早上讨论了一下汪曾祺的书,聊得久了些。 盛夏言简意赅答:“初中同班。” 侯骏岐说:“他初中就爱打小报告吗?” 盛夏:…… 她抬眼,“没有吧,我不太清楚。” “那你……”侯骏岐还要说什么,被张澍一筷子敲在餐盘边打断 。 “话那么多,不吃就站一边讲相声减肥。”张澍声音淡淡,内容却不客气。 侯骏岐做了个唇部拉链动作,乖乖闭嘴。 盛夏默然,觉得侯骏岐也挺不容易的,和这么暴躁刻薄的人交朋友。 晚修的时候,班上来了两个扛着扶梯的工人,在讲台上捣鼓半天,大伙都好奇地撑着下巴看。 最后工人钉上一个巨大的倒计时牌,事了拂衣去,留下一片哀鸿遍野。 “啊怎么忽然害怕起来了……” “不是吧居然没有三百天!” “不要啊我还是个宝宝!” 八月已悄悄行至末尾,补课结束,下周就正式开学了,真正的高三开始了,高中生涯,只剩下倒计时牌上鲜红的数字了。 286天。 平时总在说还有高三一年时间,可真正的日期,哪里还有一年? 紧迫感如翻腾的巨浪汹涌袭来。 “吵什么吵,知道时间不多还不抓紧,搁这嚎能把时间嚎长吗?”王潍忽然出现在后门,目光凌冽看着疯成一片的学生们。 今晚不是王潍的晚修,他怎么来了? 教室里安静下来,各自埋头做题。王潍喊道:“张澍,你出来一下。” 张澍扔了笔起身。 “又怎么的?”到了教室外,没等王潍说话,张澍不耐烦地开口,“考个第一就要一周一次知心哥哥时间吗?那下次考虑看看考个第二。” “你小子!”王潍一把抽出夹在胳膊下的书卷,就要冲张澍背上拍去,高举到半又放下来,瞪一眼不知所谓的学生,“有正事!” 张澍:“说。” 王潍又捞过他肩膀背对着教室,摆开说正事的专用姿势。 “下周开学升旗仪式,学校安排你做国旗下讲话,你……” 王潍话没说完,张澍拒绝:“不做。” “这是不说不做就不做的?学校每年开学都是高三第一给学弟学妹传授传授学习心得,你不讲也得讲!” 这类演讲,说白了就是打鸡血。 张澍说:“传授什么学习经验,我能说什么,天赋异禀?也没什么,就是好好听课写完作业?” 王潍一时语塞。 “我听说你的错题本在高二挺火的?都快人手一本了,”王潍开始怀柔政策,“要不你就说说怎么做错题集。” 呵?王潍都知道他卖的是错题本,怎么就有人觉得他在□□/-秽物品? 张澍笑了声,“每个人的错题肯定是不一样的,不知道要我的错题本有什么用,大概是拿来拜拜搞点玄学。” “你!” 王潍每次和张澍说话都能气个半死,他稳了稳情绪,又道:“你实在不会讲,就问问卢囿泽,人家演讲经验丰富,再不行你先写写,再让盛夏同学给你改改。” 张澍松口:“行吧。” 王潍松口气,张澍倔归倔,答应的事一般就不会出岔子。 不想张澍又补充,“我叫不动人家,要不你给安排安排?” 王潍:“安排什么?” “安排人给我改稿子啊?” 17 约会 接着,六班人就看着张澍进来了,王潍又把盛夏叫出去了。 这顺序…… 怎么和上一次一模一样? 这俩别不是有点什么。 盛夏再回教室的时候,脸有些僵,辛筱禾问:“咋啦?” “老师让我,帮张澍改演讲稿。” “啊?”辛筱禾反应过来,“哦,是国旗下演讲吧,张澍是第一,是该他讲的,可能老王怕他那个稿子给咱班丢人吧。” 盛夏点点头:“老师是这么说的。” 辛筱禾:“改而已啦,对你来说不难。” 改稿子确实不算难事,可是…… 辛筱禾见她欲言又止,低声问:“我怎么觉得你这么怕张澍?” 盛夏抬眼。 她也不是怕,就是那本刑法,现在还没个说法,像把刀似的悬在她脑袋上。 辛筱禾拍拍她的手,“别怕,你就等他求你就行,反正如果说得不好,丢人的是他。” 求她? 他可没长一张求人的脸。 盛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 正式开学前,高三放假三天,寄宿生可以回家,放松后调整状态全身心投入学习。 而事实上根本没有人会真的放松,因为黑板写满了作业“建议”。 盛夏正在收拾书包,对照黑板上的目录找出册子,带回家。 椅子横杠被点了点,她扭头。 张澍长腿霸道的横在走道,撑腮看着她,问:“放假有空吗?” 盛夏不明所以,回道:“要做卷子。” “有不会的吗?”张澍语气就像恩赐,“我可以给你讲。” 旁边有同学投来好奇的视线,盛夏神态有些不自然,“不用了,我收假回来再问你吧。” 也不会问的,不如等晚修问老师。她只是不擅长驳人好意。 张澍一副了然的模样,“老王不是叫你给我改演讲稿?礼尚往来我给你讲题,真不用?” 他这么说了,围观众人没了兴致,神色讪讪。 盛夏有听说,他讲题很清晰,因为是学生视角,有时候讲得比老师更浅显易懂。 “你已经写好了吗?”她问。 张澍:“写了个开头,今晚应该能写完,明天有空吗?” 盛夏迟疑说:“可以收假回来再改吗?” 张澍声调高了些,“你说呢?收假回来得给付婕看啊,第二天就升旗仪式了,哪里有空再改?” 确实。 盛夏无声叹气,“我明天和朋友去书店自习,你有空的话可以去一方书店找我。” 有陶芝芝在,总比独处好。 “行,加个Q,好联系。” “……好。” 盛夏夜晚睡前收到了张澍发来的消息。 “明天几点?” 他的头像没什么图案,一团墨,像个黑洞,看起来像一直没在线,这么弹出来让盛夏吓一跳。 她回复:“我们一般早上十点就去了,下午五点回家,你什么时候有空过去都行。” 他发了个表情包过来,又迅速撤回,留下个OK. 虽然一闪而过,但是盛夏看见了,那个表情包,是个丑陋的熊猫头,翘着兰花指,脑袋上标着OjbK四个字母。 OK就OK,中间加两个字母是什么? 盛夏想了想还是先跟陶芝芝说一声。 果不其然收到好几排感叹号:“!!!!!!!!!我去是不是打扰你们约会了?” 这叫什么约会? 盛夏把改稿子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陶芝芝也回了个OjbK,加一句:“我懂我都懂。” 她什么都懂,是盛夏不懂。 盛夏:“OjbK是什么?” 陶芝芝:“呃……不重要,就是OK.” 盛夏想起什么,又问:“那wujibayu,是什么?隐约是这个读音。” 陶芝芝:“红红火火恍恍惚惚谁跟你说的?” 盛夏:“张澍。” 陶芝芝:“呃……好词儿,但不适合你,你别说就行。” 盛夏:……他们好时髦? 盛夏退回主页界面,看到张澍的昵称只有一个英文字母:S. 她点头像,编辑备注,打下“张澍”二字,又想起他在她胳膊上写的“澍”字,有些气不过,哒哒哒删掉,想了想,叩下两个字:宋江。 这么一个好汉的名字,便宜他了。 盛夏还是不满意,但想不到更合适的,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浪费脑细胞,她选择关灯睡觉。 第二天陶芝芝到得比盛夏还早,平时盛夏都得等她一个多小时。 虽然陶芝芝对张澍的“帅”已经不抱期待,但还是想要一睹学神真容。 可一直到中午,她们都已经在店里吃过午餐,张澍还没来。陶芝芝还很有人道主义的给张澍留了一块披萨。 饭后陶芝芝也不做题了,看会儿漫画,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盛夏正在做一套数学模拟卷子,是王莲华刚给她买的。 刚写完选择题,桌面覆上一层阴影,她抬眼,少年单肩背着书包站在桌边,看着只有两张椅子的桌子,提了提眉头,“我坐哪?” 闻声,陶芝芝从睡梦中苏醒,搓了搓眼睛抬头…… 光晕中出现一张精致的脸,表情冷淡,眉梢轻轻挑着。 就这么站着不动,浑身透着股桀骜又散漫的劲。 闲散且拽。 她懵了,又搓了搓眼睛,仰头看着死亡角度下仍称得上英俊的少年,又看看自己闺蜜…… 盛夏介绍说:“这是我同学,张澍;这是我朋友,陶芝芝。” 张澍点点头:“你好。” 陶芝芝:…… 卧槽了,盛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瞎的? (别屏蔽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