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来自X的信》 第一章 “温律,有你的一封信件。” 权熙笑嘻嘻地拿了信过来,连带着早上提过来的灌汤包和豆浆,空气中一并飘着一阵甜味儿。 信件放到了办公桌上,权熙一边“噗呲”一声扎开豆浆,一边凑过来看,“又是哪位被告家属写信过来了……这年头真是什么事儿都有啊。” “温律,你可要好好看看。” 温黎闻言看过去,修长的手指动作顿住,钢笔折射出冰冷的亮光。 信件微微发黄,似乎搁置了很久,孤零零的落在桌上。 平常的信件他不会都看,今天不知是被纯白色泛黄的陈旧吸引,还是某一瞬间注意力偏跑。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封信。 空气中透出清淡的香气,遮掩了食物气息,扑面而来的俊秀字迹,其中每一笔笔触似乎都带着颤。 透露出主人公的心悸。 …… :亲爱的温黎,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 可能我已经死去。 有个秘密我保留到现在,想要告诉你。 很久很久以前,或者更早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你。 我对你的爱毫无保留、难以割舍,留存至今,成为我一生无法付诸的遗憾。 我爱你。爱意如同长河,我此生再难踏入第二条相同的河流。 ——江颂 字迹微微褪色,一封极其久远的情书。 ……江颂 江颂。 他触碰到信件上的字迹,落笔处的两个字,某一刻思绪随之静止,脑海里晃出单薄的少年身形。 仿佛回到了八年前的蝉鸣不断的盛夏。 …… 2016年的盛夏,蝉鸣不止,阳光热烈的穿过棕榈树,树木缝隙间的树影层层叠叠。 好热。 江颂是这么想的。 军训时穿着统一的衬衫制服,此时衬衫已经湿透,他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在太阳底下脸色晒得惨白,因为发热脸颊冒出一层红晕。 嘴唇干燥一并失去血色。 这是军训的第五天,有不少同学已经熟悉起来,他孤零零地坐在角落,并不是没有同学尝试过跟他搭话。 可他没有回应。 他和树影融在一起,仿佛一并沉默无声的落下。 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珠悄悄转动,休息时间只有二十分钟,不少同学趁这个时候去买了冰水。 他看了看水壶里的水,水已经见了底,但是实在没有力气再去接水。 还有半个小时,坚持下去就好了。 很快到了集合时间,江颂站在人群里,他感觉自己的魂似乎要被抽走了,被太阳融化,阳光将他整个人晒透。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耳边是熙熙嚷嚷的人声,和蝉鸣声交织在一起,浪潮一样搔刮着耳膜,让他心跳一并不止。 ……真的好吵。 “温黎啊,有件事要拜托你,班里只剩下一位同学没有学杂费,你能不能去问问他的情况?” “他是男同学,我问好像不太合适。” 江颂穿过棕榈树的树影,没有人和他讲话,他目视前方,直到一只手突然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不得不停下,心脏随之错漏一拍,耳边传来温柔低沉的少年音。 “同学,你是江颂吗?” 他随之转身,阳光缝隙里窥见一张艳丽夺目的脸。 开学在新生欢迎会上见过的,班里的同学,因为容貌太出众所以难得有些印象。叫做温黎。 “抱歉打扰你,有事想和你谈一谈……班里的学杂费只剩下一位……是有什么困难吗?” 困难。 和对方对上目光,江颂悄悄地移开视线,手指碰到裤缝边缘,指腹弯曲。 空气中安静下来,温黎静静地等着回答,注视着面前的少年,留意到树影下一截白净的耳廓。 木讷悄然落下的目光,遮盖住纯澈分明的眼珠。 极轻的嗓音随之传来。 “那个……明天我会交的。” 第二章 小巷子里烟火气环绕,江颂家在老城区,这里四处遗留着上个世纪的痕迹,旧楼紧紧地挨靠在一起,拥挤的错落如同雨后密集的春笋。 筒子楼里,从最底下的阶梯往上,墙面上受雨水潮湿泛出裂缝,墙皮脱落,四处充斥着小孩子涂抹画过的痕迹。 放学的时候天气转阴,从四楼的方向看顶上的圆天阴沉沉,如同一抹巨大的乌云笼罩其上。 他家在四楼,住在四零四,这个号因为当时房地产的疏忽,报号的时候录入系统,门牌号没法改,这个房号没人愿意买,因此低价出售。 在这样一座西南小城里,人们仍保留着某种纯朴的信仰。 江颂站在房门前,正要敲门,背后是一片阴云,“砰”地一声动静传来。 酒瓶应声而碎,男人的嘶吼声传来,混合着女人尖叫的声音。 “我知道你嫌我没用!你今天是和哪个男人一起回来的?还当我没有看见……你如果嫌我,趁早离开这个家,连带着你那哑巴儿子一起有多远滚多远!” “我每天工作那么晚回来你还要我怎么样!?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人家只是好心送我回来,你天天只知道喝酒!这样和废人有什么区别!?” “………我真是受够了。” 男人的嘶吼声和女人的哭声混合在一起,在面前的门前仿佛形成了一扇巨大沉重割裂的墙。 天空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了。 江颂在门前站着,门前的对联已经两三年没换了,自从他爸爸腿摔断之后,因为过年的时候在住院,妈妈为了生活奔波,对联便没人贴了。 “砰”地一声,门被重重地打开,江颂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睁圆,他和眼前的女人对上目光,看清母亲的泪眼,他怔在原地不能动弹。 “颂颂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江琳不自在地把泪花压下去,朝他挤出一丝难看的微笑。 刚刚的。全部听见了。 江颂在原地站着,他抓着书包带子,却一个字都讲不出来,瞳孔里映着母亲难过的面容,充斥压抑着窒息感。 刚刚回来的。 他想开口讲话,话音却堵在嗓子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姓随母亲,当初父亲为了表达爱意,不顾家人的反对,让他承母姓。 “先进来吧……妈妈刚跟你爸爸吵架了,让你听到了,真是对不起。”江琳安慰着他,一边把手掌放在他肩膀上,温暖有些粗糙的掌心。 江颂跟在江琳身后,门半边挡住了沙发上的男人,李颂文坐在沙发边,大半张脸看不清面容,地上是紧挨在一起的酒瓶。 空气中是酒水的沤糟气,和腐烂的气息相融,连带着这个家一并发霉烂掉了。 很难闻。 江颂站在原地思绪晃了一瞬,脑海里晃出一张艳丽面容,空气中的气味似乎随之净化了。 今天下午见到的。 温黎。 对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似乎有阳光的味道。 由于他的出现,家里陷入某种尴尬的沉默,他不知这种情绪为何出现,却让他感到不自在。 客厅里的灯昏暗,投下来一片阴影,母亲去了厨房忙碌,他和父亲没有话讲。 作业已经做完了,现在回房间的话,会挨骂。 他于是从书包最底层拿出来了素描本,用铅笔在本子上涂涂画画,电视机在关着,但是有些人物他早已铭记于心。 “今天在学校……学了什么?”李颂文开了口,因为喝了酒,说话有些含糊,混合着压抑的喘息声。 江颂仔细地临摹着五官,浅浅的铅笔痕迹,层层叠叠的晦暗形成交织的五官,在纸上逐渐清晰。 小拇指侧面蹭上了一层灰色,他低头看了一眼,用橡皮擦把手指上蹭到的灰尘擦去。 “江颂……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黑暗中父亲的面容浮现出来,通红的眉眼变得清晰。 江颂捏着铅笔的手指停下来,铅笔在纸上点了一个很深的点,双眼侧过去,脸并没有转过去,像是在转眸瞥了一眼人。 “你是哑巴吗?我在问你话?你不知道怎么跟你爸说话?”李颂文朝他吼了一声,双目睁得通红,像是一头被愤怒冲昏理智的野兽。 “成天就知道画画画……为了你的画材花了多少钱?画画有什么用……早知道生了这么个哑巴,当初就应该把你掐死。” “砰”地一声,眼角扫到了某个阴影,江颂微微侧过去,酒瓶擦着他的脑袋过去,厨房里的人影匆匆出来,尖叫声随之传来。 “颂颂……你真是疯了,儿子画画做错了什么!有让你给他花钱吗?你打他做什么!” 耳边嗡嗡作响,争吵声和谩骂声全部消失了,换成模糊不清的嗡鸣声,充斥在耳边,手指碰到了某种温热的液体。 江颂低头一看,看到了掌心中的鲜血。 ……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做。 好吵。 剩下发生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他跟着江琳出门,楼下就有小诊所,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阴影之中,这次看清了李颂文的脸,那是一双通红锋利的眼,其中隐约有某种东西在闪烁。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 就被江琳推走了。 ………什么事情没做。 脑袋上多了一块纱布,因为害怕攥着手腕,手腕多了一道淤青,手腕缩进校服里,伤势就遮住了。 “有空带你儿子去看看吧,这一直不说话也不知道喊疼……多半是这里出了问题。” 医生说话的时候他听见了,他静静地抬眼,黑白分明的双眼倒映着医生的面容。 医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我儿子只是不爱说话,他脑子没问题!上个月我儿子还在学校拿了奖………” 一周时间一晃而过。 学校里的同学,不大记得。老师也不大记得,每天在学校和家之间两点一线。 视线偶尔在前排的某处一晃而过,看到那张艳丽面容,思绪随之停滞一瞬。 想起来了没有做的事情。 忘记了找妈妈要钱。 要交学杂费。 “………江颂同学。”随着下课铃声响起,身后传来熟悉的音色,江颂悄悄加快了脚步。 他充耳不闻,今天他会找妈妈要钱的,请不要跟他讲话了。 “江颂。”手腕骤然传来力道,他的手腕随之被握住,他随之怔住,瞳孔稍稍放大,被迫停下来,手指不安地攥在一起。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没有弄疼你吧,我有些着急了,不好意思。”温黎松开了他,深褐色的眉眼忧心忡忡,蕴着一层细致的温柔。 江颂指尖蜷缩,他瞅了一眼人,唇畔紧紧的抿起来。 温黎先开了口,“学杂费我已经帮你交过了。” 闻言江颂不由得看过去,脑袋迟缓地运转,不认识的同学,帮他交了学杂费。 “那个,很抱歉擅作主张,这几天一放学有些事耽搁了,总是见不到江颂同学。”温黎话音稍稍顿住,眼底深邃分明,直视着面前清瘦单薄的少年。 视线在对方额头和露出的手腕一晃而过。 事实上一放学总是见不到人,江颂像是一道游魂,除了上课的时候在,其他的时间几乎见不到。 “………”江颂不自在地扣弄着校服裤缝,他应该说谢谢吗。似乎应该道谢,但是他讲不出来话。 心随之提了起来,他又看一眼面前的人,直愣愣地盯着没有讲话。 “你是出了什么事吗?”温黎看向他额头包裹的纱布,“如果被同学欺负了,记得告诉老师,或者向其他同学求助。” 哦。 脑袋上的伤被注意到了,江颂眉眼随之垂下,手指蜷缩又松开,静静的等着温黎说完,讲完就可以离开了。 “………”温黎稍稍地停顿,他说了半天,对方一个字都没有回应。 “如果你不想讲话,写下来也可以。”修长的手指伸过来,从校服口袋里变出来纸笔。 ………奇怪的人。 江颂并没有接,随着身后有人从教室出来,那人喊了一声“温黎”。 “喂,温黎,等等我。” “刚刚的表你已经送过去了吗?”乐明月从教室出来,怀里抱着刚收上来的试卷。 温黎:“已经交过去了。” “这样,麻烦你了,你刚刚在跟谁讲话来着。” 温黎随之转过去,身侧已经没了人影,纸笔没有送出去,对方像是无声的树影,赶在夕阳之前消失了。 他稍稍地顿住,随之眉眼转向楼下,人群之间,完全找不到那道人影。 “………没什么。” 教学楼下。 江颂沿着固定的直线往下走,树影匆匆地浮动,眉眼清晰地浮映着天边的云彩。 刚刚的事情仿佛是一席插曲。 是插曲。 插曲。 曲。 第二天早上,江颂吃完了早饭,他没有立刻去教室,而是在小卖部货架前犹豫,面前是陈列排开的营养牛奶。 不知道选哪个。 黑漆的眼眸仔细地掠过,指尖触上去。 他喜欢香蕉牛奶。 那人身上有阳光的味道。 最后拿了一瓶有“阳光”二字的牛奶,袋装的橙色,只要两元一袋。 “哎,结账啊?”老板从货架前抬头,缝隙之中只似乎瞅见了人,但是没听见动静,再抬头时,桌子上多了两枚剔透的硬币。 第三章 “温黎,这是什么啊?今天是阳光牛奶?是隔壁的学妹送的吗?”程飞眼疾手快,先一步把牛奶提走了,左看看右看看,没发现小纸条。 除了牛奶之外,还有粉色信封、不知什么时候塞进来的小蛋糕,巧克力,以及手表和两块被吃剩的火腿肠。 火腿肠是他啃的,剩下的他也都见过,温黎成绩好模样好,加上家世优越的传闻,成为了许多人的幻想对象。 “这年头了,谁送两块钱一袋的牛奶,一看心就不诚,温黎啊,我替你解决了,可以吗?” 温黎闻言转过头,这些东西他之前放在窗户外面,并没有人拿回去,时间久了,都成了班级里其他同学的口粮。 “………嗯,可以。”温黎随意地应一声。 话音刚落,教室里某道身影出现,清瘦的少年身形,背脊挺直,一截细弱的手指一晃而过,长长的发丝遮住了漆黑的眉眼。 温黎视线晃过去,在他看过去的那一刻,那道身影难得停顿,目光轻轻地掠过他,蜻蜓点水一般,划过了一侧落在他身边的程飞身上。 “……我靠。”程飞被这么一看,手一歪牛奶险些溅了,忍不住脸黑下来,等他再抬头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吓我一跳。温黎,那小子看我干什么。怪吓人的。”程飞随意地抽了一张女同学的纸巾,擦了擦身子。 “程飞!你找死啊?谁准你抽我卫生纸的?”身后传来一声咆哮。 “你放桌上不就是给人用的!”程飞也跟着吼回去。 循着话音,温黎视线掠过后排的某道身影,少年回到了座位上,侧脸看向窗外,苍白的皮肤,柔和的线条,淬墨扇开的眼眸。 ……和同龄人格格不入的气质。 “哎!温黎我跟你说,我最近新看了个电影,不知道你看没看过,就新上映的那个……里面有个少年天才罪犯,你看咱班的那个小哑巴,我感觉跟他像的很。”程飞一边絮叨,一边插了个吸管放进牛奶里,眉眼纷飞若有其色。 “那种小子,你可不要对他好奇。”程飞说。 “说不定是那种你喝了他一罐牛奶,他就会暗杀你的性格。”程飞哼哼唧唧,一边真感觉后脖颈凉凉的,顺手抹了把后脖颈。 教室后排。 江颂低头写练习册,某处却情不自禁地吸引他的注意力。指尖下意识稍稍用力,他跟着抬眼看向前排。 他送的牛奶。 送给温黎的阳光牛奶。 替他说谢谢的牛奶。 被别人喝了。 别人喝了。 喝了。 了。 抽屉里放着一把零钱,是今天早上妈妈给他的,用来还温黎帮他付的学杂费。 “今天体育课有长跑测试项目,测试完之后大家可以自由活动,一会下楼集合。” 蓝白校服交织,江颂混在人群之中,人影交叠之间,他低着脑袋,瞥见自己的鞋带开了,于是低下头系鞋带。 “温黎,你看那个女生感觉怎么样?我感觉她长得像小松菜奈。” “……还不错。” 低沉的嗓音传来,江颂下意识地顺着抬起眼皮,前排的女孩子相貌出众,紧接着脑袋一痛,熟悉的声音一并响起。 “对不起。” 江颂后脑勺被撞了一下,他扭头,对上一张明艳的面容,对方朝他伸出了手。 “……没事吧。”温黎问他。 程飞看清了人之后眼皮子跳了跳,扫一眼蹲在地上少年的脖颈,那一片皮肤白的晃人眼,修长的脖颈遮掩在校服之下,侧脸扭过来,露出被发丝遮挡的淬洗过的双眼。 清澈动人,晃入心神。 “咳咳。”程飞有些不自在。 温黎朝人伸出手,对方并没有接,而是笨拙地系好鞋带之后起身,瞥了他一眼,紧接着钻进人群之中。 他的手掌停驻在半空中,空气中气氛有些尴尬。 程飞:“哎!这小子,我都没见过他说过话,他未免也太不领情了吧。” 温黎如常的收回手,在人群中看见那道身影消失,耳边回想起一句轻声呢喃。 低落的好似要融进空气。 “那个……明天我会交的。” 操场两边种了大片的棕榈树,这座城市几乎与树木融在一起,他被人们称之为山城,古老的建筑和现代设计融合在一起,新旧交合。 蝉鸣在枝丫上鸣叫不停,聒噪地搔刮着耳膜,他们穿过树影,晒在热辣的操场上,蓝白校服被蒸得热气腾腾。 江颂出了一层冷汗,他只盯着面前同学的背影,阳光折射着眉眼,整个人都被穿透了。 “好了,接下来自由活动,同学们想去体育馆的可以去体育馆,想去图书室的可以去图书室,放学之后值日的同学不要忘记打扫教室。” 现在已经四点半了,夏日的白昼格外漫长,阳光明目刺眼。 江颂怀里抱着书册,他讨厌运动,平常这个时候应该会去图书室,或者去游泳馆待着,那里很凉快。 他在人群之中寻找某道身影,那道身影过分出众,一眼就能在人群之中发现,温黎和其他男同学去的是体育馆的方向。 口袋里的零钱被攥出了一层汗,他站在原地稍稍犹豫,瞅一眼图书馆的方向,看了一会之后转了个方向,脚尖朝向体育馆。 “温黎,你看……那小子这次居然来了体育馆,他是要学排球吗?” 温黎顺着看过去,体育馆顶上有天窗,室内有空恒温自控,角落里的落地空调只是摆设,江颂就坐在那里。 安安静静的待着,像是从缝隙之间突然长出来的一株蘑菇。 “……不知道。”温黎随之收回目光,他接了一球,手掌一个反扣,球飞进了球网里。 绿荫草坪上,视线时而扫过去,掠过空调旁边,那里一颗黑乎乎的脑袋。 “………” 一场球赛很快结束了,江颂在远处瞅见两颗脑袋,他于是站起身。 “不能一直靠温黎啊,这样下去比赛怎么办,放学有时间多来练习吧。” 阳光穿透发丝,落在那张艳丽的脸上,薄而锐利的眉眼,深褐色的眼珠随之转过来,汗珠顺着脸颊边落下。 修长的手掀起校服,手指稍弯曲,攥紧衣服擦去汗珠,腹部线条顺着延伸至运动裤边缘,沁出一层水渍。 这一幕落在江颂眼里,江颂在原地站着。他一手抱着书,另一只手里攥着零钱。 空气中有阳光清新的味道,还有对方身上的气息。 温黎眼中倒映着他,随之衣服放下来,发丝凌乱了几分。 “江颂同学,你找我有事情吗?” 有事情。 要还钱。 江颂话音堵在嗓眼里,他鼓起勇气,刚要开口,嗓间发出了一个单字音节。 “还………” 还钱。 话音还没落下,远处一片飞过来的阴影投下,远处男同学“哎哟”了一声,随之巨大的排球从天而落。 “砰”地一声,撞上江颂的脑袋。 江颂没有来得及眨眼,一道冲击力砸向脑门,他下意识地想用细弱的手指挡起来,脑袋边嗡嗡作响,眼跟着一并花了。 “……没事吧?江颂?” “……江颂。”他模糊地睁开眼,察觉到手腕的力道,透过肌肤传来一片灼烫滚热,身旁人正抓着他的手腕,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先带你去医务室。” 江颂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的手腕被抓住,几乎是被半带着起身,不知道温黎哪来的力气,额头被碰到,宽厚的手掌落在他眉心。 好热。 一路被牵着来到医务室,江颂在温黎身后,他垂眸盯着被抓的手指,没有和同学们这么亲近过。 他手指稍稍蜷缩,温黎的力气很大,攥得他有些疼。 “老师,麻烦您看看他,我同学刚刚被排球砸到了,他之前就受过伤。” 一路小跑过来,江颂心脏跳个不停,脸有些热,他此时后知后觉,站在原地有些僵硬。 手指有些无措,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 “江颂同学,你不用害怕,先让老师看看。”前面的人扭过头,温声安慰他。 他坐在一侧,听不清大夫对他讲了什么,察觉到额头冰凉凉,似乎给他上了药。 视线扫过身旁人,在温黎指尖掠过,他反应有些迟钝,扭头去查看自己的伤势,摸摸自己的脑袋,一碰有些疼。 “淤青过几天就能好,注意不要磕着碰着。” 他们离开了医务室。 “江颂同学,刚刚没有来得及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情。”温黎问他。 江颂在低头看晃过的树影,看前方人的校服衣角,闻言耳朵尖动了动,从口袋里拿出来足够数目的零钱。 “是为了这个吗……”温黎明白了,接过了零钱。 嗯。 这件事终于做到,江颂提着的心稍稍放下,察觉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不由得抬眼。 “离放学还有些时间……我请你喝饮料吧。”温柔的嗓音随之响起,透出几分关心。 温黎的目光落在身后少年身上,额头包裹了一层纱布,苍白的皮肤透出病态的红晕,总是低垂着眉眼,笼罩着一层破碎感。 对方不言不语,沉默地如同无声肃穆的雕像,尘封在空气中。 货架上传来动静,他扫过去,随之目光顿住。 苍白脆弱的面容落下,细弱的指尖拿了最底层的一袋阳光牛奶。 “………” 第四章 蓝色的苍菊窗帘掀开,夕阳从窗台缝隙中洒下,桌上有中午做的饭菜,只需要放进微波炉里热一下。 “叮咚”一声,加热键跳了过来,今天不用他热菜,他不由得看过去,男人的脸逆着光线模糊不清,随之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 空气中今天没有酒水的味道,李颂文从厨房里一瘸一拐地出来,拖着那条受伤的腿,米饭已经盛好了。 那双有些模糊的眼清晰了几分,男人粗糙的指尖稍弯曲,他们两个相对而坐,空气中的气氛有些尴尬。 江颂不由得看一眼对面的父亲,碗筷摆在面前,李颂文没有动作,他也没有动。 “颂颂啊……尝尝饭菜怎么样,你妈做的。”李颂文开了口。 江颂手指动了动,在某种期待的目光下,他拿起筷子,食物放进嘴巴里,慢吞吞地咀嚼着。 眼角扫向一旁,看到了桌上的东西,那里放着一套全新的油画棒,还有两本速写纸。 “上次是爸爸的错,爸爸对不起你……那个,今天正好路过商场,看里面的美术用品在打折………爸爸就给你买回来了。” 江颂低头吃饭,面前男人穿着陈旧的衣衫,格子衬衫一共就两条,几乎没怎么换过。 米饭在嘴巴里咀嚼了几十下,已经变得没有味道,甚至有些发苦。 “我这两天也出去转了转,有些地方可以接收残疾人……我准备去试试。” “颂颂啊……能跟爸爸说两句话吗?” 江颂抬眼,那双眼漆黑一片,深长的眼睫落下浓重的阴影,眼睫稍颤,嘴唇细微地挪动了几分。 ……应该跟爸爸说说话。 但是他讲不出来。 咽下去的饭菜仿佛一并把他的喉咙堵住,他低着头不敢去看父亲的眼睛,像是有无形的东西把他们两个人隔开。 明明距离很近,却好像有一道巨大的沟壑横穿,让他没有办法向前一步。 他握着筷子指尖稍紧,低下头去默默地吃着饭菜,眼角扫到父亲的裤腿,那里沾了一些灰尘。 “………没事啊,你不要着急,先好好吃饭。” “爸爸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饭菜吃的干干净净,吃完饭之后李颂文去了厨房,他坐在沙发上,手掌触摸到柔软的触感,沙发套今天换过了。 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地板擦得发亮,电视上的灰尘一扫而净,今天爸爸把家里打扫了一遍。 他盯着家里的变化,每一寸都掠过,看一眼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随之抱起了新买的油画棒和速写纸。 想去画画。 他没有讲出来。 抱着油画棒看一眼厨房的方向,稍稍犹豫了一番,今天爸爸似乎不会怪他。 他于是抱着油画棒踏入了房间。 他的房间并不大。偏室角落改成的居室,只放的下一张床一张桌子,衣柜在墙上做悬空衣柜,窗台边是靠着桌子的书架。 书架上是妈妈给他买的课外书,还有很多他画过的画,积累的画册塞满了书架。 油画棒用刀子削断一截,放在纸巾上碾碎,随之用刮刀抹在之上。黑色长发和充满笑意的眼睛,妈妈穿着长裙微笑,瘸了腿脾气很坏的爸爸,还有不爱说话的他。 三个人凑在一起,就是一个家庭。 …… “今天的速写任务是男体,周三前上交,我们的地址仍然在渝东路,结课第一名的同学学费全部返还,还会赠送百元火锅券一张!” ……男体。 江颂抱着速写本,他掀开睡衣看向镜中的自己。月色下映出一具单薄瘦弱的少年躯体,肋骨隐隐可见,苍白没有温度,像是一具尸体。 他细瘦的手腕不由得放下来,唇畔微微抿起,自己的身体似乎没什么好画的。 眼睫随之落下,铅笔落在纸上,脑海里晃过某个画面。 清晰不失力量的手腕线条,修长弯曲的手指,蓝白校服掀起,腹部线条盘虬向下蔓延,汗珠顺着浸透校服裤边缘。 与那张艳丽面容格格不入的身材。 在他想象时,铅笔摩挲在速写本上,一点点地在纸上成型,一副少男半身像浮现而出。 “颂颂?起来了吗……该去上学了,便当记得带上,帮妈妈捞下鸡蛋。” 江颂闻言放下了铅笔,他身上睡衣还没换,先去洗了手,脑袋上睡得发丝乱翘,用漏勺把汤锅里煮的茶叶蛋捞起来。 旁边有两个蛋是捞过的,妈妈还帮他剥开了,他瞅一眼,随之拿了其中一个咬了一口。 有点咸。 “颂颂啊,还有没有零钱?没钱了记得跟妈妈说。” 声音由远及近,一截鲜艳的颜色从客厅渗出来,江琳穿了一身红裙子,颜色鲜艳的与周围格格不入。 江颂看过去,目光在母亲画过的眉毛和显色的口红上停留,为母亲的面容添了几分容光,像是苍白的白开水装点了颜色。 今天是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吗。 他想不明白,只点点头,嘴巴里咸鸡蛋咽下去,嗓音有点含糊,“……有钱。” “宝贝儿子,路上注意安全。”沾着口红的唇印落在脸颊上。 江颂伸手一摸,摸到了一片芬芳的香气。 临走前他看了一眼自己前一天画的画,这是魔法吗?前一天画过的漂亮妈妈,今天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真的有魔法的话。 …… “温黎,能不能麻烦你负责一下待会的早会,我可能过不去了。”乐明月抱着表格,急匆匆地对温黎说。 温黎:“可以,你去忙吧。” “温黎,那个,能不能借一下你的笔记本,昨天的笔记我记得不太好。”后排的女同学问。 “可以,只是我记得也不一定好。”温黎说,把笔记本递了过去。 “温黎,你的书能不能借我看一下……” 前排的同学们围绕在一起,正中央的少年像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讲话认真温柔,从不吝啬给予别人帮助。 “喂,江颂,你也觉得他很假吧!”身旁有声音传来。 江颂扭头便瞅见了一撮黄毛,学校是不允许染头发的,身旁的少年染在了里面,只敢在老师不在的时候把头发掀起来,露出里面的颜色。 黄毛是他的同桌,他们开学到现在说的话不超过三句,对方很擅长絮絮叨叨,似乎和他讲过许多话,但是他都不记得了。 “你说怎么可能有人没有任何情绪啊,你看他……他每天那么装模作样,我从来没有见他发过火哎!” 黄毛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又看一眼身边的哑巴同桌,虽然一开始因为江颂不理他很生气,但是时间久了发现江颂谁也不搭理,心里就有了微妙的平衡感,气也随之消了。 “不知道的以为是活雷锋呢……哼,虽然爹妈是检察官,但也不至于这么夸张。”黄毛忍不住地嘟囔。 ………雷锋。 江颂看向课本,历史课本上记载了西方的文艺复兴,课本上印有闭目双手合十的天使建筑图案,他觉得更像天使。 同学里,有像天使一样的存在。 他用橡皮擦擦掉铅笔勾勒出的草图,浅浅地勾勒出一对翅膀,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视线下意识看向前排,前排的少年不知和其他人说了什么,艳丽的眉眼稍弯,透出浅浅的笑。 倏地,似察觉到了什么,深褐色的眼珠转过来,邃明的眼与他对视。 江颂:“……” 他一瞬不眨地盯着人,温黎稍顿,随即朝他微笑了一下,阳光正好落在温黎身上,与在阴影之中的他格格不入,他下意识看向别处。 ……想再看一次。 他手腕下露出画了一半的男体,细化成了石膏像,犹如断臂维纳斯,尚有一半残躯没能填补。 “江颂啊,你今天要去食堂吃饭吗。我知道你总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我们一起吧。”放学铃一响,八百年难见江颂愿意下楼,黄毛可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不要。 为什么一定要一起。 江颂瞅黄毛一眼,低着头没有讲话,视线掠过前方的某道身影。 黄毛在他身边道:“你要问为什么……因为我们两个都坐在角落,阴暗内向,出门都走下水道。” 一边说,黄毛吹了下自己的刘海,让那一撮黄毛露出来了几分,透出几分淡淡的伤感。 “………”江颂停下脚步,随之加快了步伐,把黄毛甩在身后。 “哎,江颂,等等我啊……” “温黎啊,有没有感觉今天有点不一样。”程飞一边戳戳餐盘里的饭,一边有些操蛋地抬抬下巴,示意温黎看另一边。 “没有。”温黎毫无所觉,似乎并不在意。 没有个屁啊。温黎觉得是巧合,他可不觉得。 平常从来不来食堂吃饭的呆子,今天来了食堂,带着便当坐的位置只和他们隔了一条过道。 他不信是巧合。 而且那哑巴呆子还一直朝他们看,时不时地抬眼看一眼,好像确定他们还在一样。 不知道那小子脑袋在想什么。 “行,那你继续坐这吃,我去买瓶水……”程飞有些暴躁,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溜了。 这片只剩下温黎和江颂。 温黎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身侧人的目光盯着他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他静静地等待着,最后还是先放下了勺子。 “……江颂同学,你找我有事吗?” 视线随之掠过去,对上一双漆黑清澈的眼。 第五章 江颂同学,有什么事吗。 面前的便当盒是妈妈为他选的,蓝色的星空大海,旁边雕刻了两朵玫瑰,中央是一个小王子图案。 便当盒从初中用到现在,小学时候的换掉了,因为随着个子长高,吃的米粒数每年都在变化。 他喜欢吃妈妈做的饭。 饭盒里的米饭吃了个干净,茶叶蛋也吃掉了,他握着勺子,和身旁人对上目光,动作不禁顿住。 有事。 江颂对上那双温和深邃的眼,下意识又别开目光,这个,要怎么讲出来。 因为要画画,所以想再看一次。 “江颂,你每天的午饭……是你妈妈为你准备的吗?”温黎问他。 上一个问题还没有回答呢。 江颂把饭盒扣上,点点脑袋,待会要去洗勺子。 “……你妈妈一定很爱你。”温黎说。 温柔的嗓音掠过耳边,江颂稍稍顿住,指尖摩挲在饭盒边,掠过残余的温度,耳尖随之动了动,似乎有些热。 嗯。 江颂看向一边,又瞅向旁边的人,手掌捏着勺子,想起空缺的素描纸,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人站了起来。 “如果有事,记得跟我说。”温黎开口,随即端着餐盘离开。 江颂立刻亦步亦趋地跟着,担心温黎离开,他饭盒只匆匆地洗了,水龙头里的水淙淙吻过掌侧,待温黎下楼梯,他笨拙地关了水龙头。 有事。 要学会讲话。 江颂眼中映着温黎的身影,温黎碰见路过的同学会打招呼,对方身边总是围绕着三三两两的人。 热闹的气氛引他在原地驻足,不敢上前。 “温黎,他刚刚跟你说了什么?你看,还在跟着呢?”程飞一边说着一边朝后瞄一眼。 “谁啊?”乐明月闻言顺着看过去,看见了楼梯处抱着饭盒的少年,江颂只是站在那里,自成一隅,沉默如同无声的白桦树。 一抹落寞在生命尽头的荒寂。 “你说的是江颂?程飞我可警告你,别欺负同学。”乐明月叮嘱道,怎么看江颂和他们相处都是会吃亏的模样。 “你哪只眼看到我欺负他了?是单眼皮这只还是双眼皮这只?”程飞无所谓,顺带着埋汰乐明月一句,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乐明月的眼睛。 “………”乐明月翻了个干净利落的白眼,“总之你小心点,让我发现你欺负同学你就死定了。” “也别总叫人家哑巴,人家会说话,程飞你不要总给别人起外号。”乐明月说着,顺带着踩了程飞一脚。 “我靠!我新买的球鞋!!乐青天你是不是活腻了——”程飞脸黑着,人溜的飞快已经跑远了,他看一眼鞋面的鞋印,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温黎全程没有插话,随着人群走出食堂,只在踏出食堂时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的某道身影还在跟着。 “温黎,你看看她,成天正义感爆棚。”程飞切了一声,“我可没欺负过小哑巴。” “铃——”上课铃声随之响起,教室安静下来。 “今天公布测验成绩,我们语文课算是所有学科里最简单的吧……有些同学数学英语考的那么高,语文甚至及格都困难。具体哪些同学我就不一一点名了。” “高考是综合素质考察,同学们啊,语文更是重中之重,千万不要因为它容易而忽视它。” 台上的钟轲咳嗽两声,没指名道姓说谁,但是数学英语测验成绩都已经公布过了。 “乐明月135,程飞82,江颂89……温黎142,宋时暄115……” 排名是看综合成绩,结合数学测验和英语测验,显而易见老师说的是谁。 “喂,你作文只拿了25分,不是吧………”宋时暄凑过去看江颂的卷子,一眼瞄到了上面鲜红的字数。 入目是认真而又潦草的字迹,虽说是象形文字,也不能太像画画。 何况作文这种东西基本拉不开分,多数同学都能拿到40分。 江颂捏着签字笔,试卷放在桌上无动于衷,同桌在他耳边絮叨,因为离得很近,他用手悄悄捂住,对方也能看见,他瞥对方一眼。 “题目让写你对文章的感受,你怎么能写没有感受呢,哎呀,这样老师想给你分都没法给。”黄毛一边感觉荒谬一边自言自语。 “下次你再遇见这种题目,一个劲地往好的方面写就行了。”黄毛见江颂不说话,又交代两句。 江颂低着头没有讲话,钟轲在讲台上讲课,试卷后面有标准答案,他用红笔在试卷上更正错误。 划掉作者很爱妻子。 表达了作者对妻子又爱又恨的复杂情感。恨妻子的绝情,爱妻子的一切,以及在妻子去世之后的无尽悔恨。 红色的笔迹有些歪扭,标注在试卷旁,他们坐在靠窗户的位置,这边不会有老师突然过来。 扭头就能看见窗外的风景,梧桐树在阳光的照射下叶子璀然生机,绿荫一片遮蔽教室,蝉鸣随之愈来愈响,落在耳边。 老师和同学的交谈声逐渐消失,他盯着树上的蝉看,与日光融在一起,在阳光的照射下声嘶力竭,直到落日余晖消散。 “铃——”放学铃声响起。 江颂回过神,视线落向前方的某处,同学们三五结伴,温黎身边围绕着同学们,他们低声说着什么,温黎点点头。 今天没有机会了。 江颂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喧嚣声落在耳边,平常他没有注意过,并不是在跟他讲话,同学从他身边走过去,像是倾斜的阴影一晃而过。 “……江颂,江颂同学。”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一瞬之间他没有反应过来,低头收拾好东西,速写本放进书包里,某道阴影落在他面前未曾离去,久久地笼罩。 温柔的嗓音越来越近,轻轻抚弄在他耳侧。 伴随着阳光晒透的尘净气息。 “……江颂?” 他抬眼,对上一张艳丽面容,绚烂光影勾勒出来的轮廓,薄薄的眼皮向下垂落,深褐色的眼珠正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看。 蓝白校服衬起手腕,截成清冷的线条,倒映在他瞳孔里。 温黎:“江颂,可以跟我聊聊吗?” 周围过分的安静,江颂这才意识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指尖用力的压着书包扣子,刚刚不是离开了吗。 “想来想去,还是很在意,你是有事情找我吗……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你可以告诉我。”温黎对他说。 透过那双眼,像是能看到五彩绚烂的天窗,温柔的阳光通过菱镜折射而出,莫奈花园一样的色彩。 五彩斑斓的情绪全部包裹其中。 ……像天使一样的同学。 ……有话要讲。 他会同意吗。 江颂扣弄着书包纽扣,他盯着温黎看,指尖碰到书包缝隙之中的速写本,碰到之后又松开,指尖收回。 “你不要紧张,如果不想讲话,可以写下来。”温黎垂眸看向他犹豫的指尖。 视线在他指腹轻轻掠过,蜻蜓点水一般,引他尴尬无措,话音在唇齿之间绕过,他鼓起一番勇气,半天才蹦出来一个字。 “………可以讲。” 江颂头脑发晕,额头上冒出来一层汗,眼睫虚虚地垂下,发出来的气音细若蚊足,嗓间干涩,他觉得自己讲话的嗓音像是粗糙的砂纸。 摩擦发出来难听的动静。 “那个……我想请求你……能不能……” 能不能当一下模特。 这是对方跟他讲的第二句话。 温黎看过去,少年发丝遮住干净的眉眼,那双漆黑的眼淬洗过发亮,像是扑闪而过的蝶翼,一不留神就会飞走。 苍白的皮肤几近透明,声音如人一般孱弱,引人心悸停留。 剩下的话没有讲出来,温黎已经看出速写本露出的部分,细腻笔触勾勒出来的一页,穿着蓝白校服的男体。 姿势和动作都有些眼熟。 空气中酝酿着尴尬的气氛,舌尖骤然传来疼痛,江颂嘴巴抿起,他掌心冒出来冷汗,抓着速写本扣弄着,嗓间再次被堵住。 “………”教室里的秒钟移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可以,”温黎看向他,嗓音轻飘飘的,“如果有同学要画我……我很乐意效劳。” “江颂,这用不着请求。” 一瞬间,江颂的呼吸都跟着轻下来,他眼中倒映着温黎的面容,某一瞬间,眼前人真的化成闭目虔诚的天使。 能猜出他心中的顾忌。 青涩的男体线条在纸上成型,分裂成石膏像组合在一起,拼凑成完美的少年身体。 温黎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可言说的请求,晦涩难言的低落眉尾,寂寥与画板铅笔痕迹融在一起,组合落入干净无尘的眼中。 仿佛打量都成为一种亵渎,不可宣泄的片刻宁静,令人悄然放轻了呼吸。 “………可以了。”随着轻轻的三个字,江颂放下了铅笔,画册已经合上,尘封了其中的虔诚情愫。 他跟在温黎身后,出教室门时灯随之关闭,光线昏暗了几分,动作间不经意碰到对方的指尖。 皮肤温度一晃而过,指尖相触,令他食指蜷缩,温黎侧过身,气息擦过他耳侧。 “江颂,明天见。” 他稍稍离温黎远了些,下楼时停下来,摸摸自己的耳朵,耳朵发烧了。 第六章 “颂颂,回来了啊?”楼道里传来动静,家门随之被推开,李颂文从楼道里探出脑袋。 江颂脚步随之一顿,他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瞅了李颂文两眼,注意到门外的花瓶换了。 那是他之前收集起来的酒瓶,酒瓶里养花,花已经枯萎有一段时间了,现在全被换成了新鲜的花束。 各种颜色的康乃馨。 层层叠叠的绽开,花瓣像是蝴蝶的翅膀。 李颂文难得换了一身衣裳,白色的衬衫,和雏菊窗帘组成明亮的颜色,胡子也剃的干净,那双锐利沧桑的眼蕴藏着笑意。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是和同学去玩了吗?”李颂文问他。 妈妈还没有回来。 李颂文的话没有恶意,他们都希望他多交朋友,但是他很没用,在学校里没有交到朋友。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扫见桌上摆放了新鲜的水果,红艳艳的草莓和樱桃,已经清洗过了,李颂文进了厨房。 “路上买了点水果,颂颂,爸爸今天去面试通过了,过两天就能去上班,等你妈回来,这个好消息再告诉她。” 李颂文一边说着,厨房里油烟机打开,响起噼里啪啦的动静,他闻见了食物的香气,从沙发坐起来,噔噔噔跑过去。 油锅前,李颂文正在炸鸡翅。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李颂文笑起来,“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还记得吗?” “先吃点垫垫肚子,等你妈回来了再吃晚饭。” 江颂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腌好的鸡翅落进油锅里,在油锅里翻来覆去的炸成了金黄颜色,摆放在盘子里。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他没有问出来,回到客厅里,坐在沙发边,侧过脑袋就能看见门口窗户边的花,康乃馨在酒瓶中绽开,阳光倾洒而落,落下的光影明媚动人。 空气中是食物的味道,橘黄的灯光不显昏暗,倒让人感觉温馨,他看了好几眼,今天似乎可以在客厅里多待一会。 “我放了一些番茄酱……听说好些孩子喜欢吃,炸鸡汉堡里都有,颂颂啊,你尝尝。” 炸好的鸡翅堆在面前,江颂草莓还没有吃完,盘子堆在面前,李颂文还给他准备了碗筷,他瞅李颂文两眼。 “尝尝。” 筷子夹起鸡翅,江颂没有放进自己碗里,他动作慢吞吞的,鸡翅夹进李颂文盘子里。 没有讲话,行动已经说明了。 李颂文愣了一下,对面的少年常年沉默寡言,存在微乎其渺,此时那双眼里透出几分破碎的温柔,鸡翅放到了他面前。 “………” 空气中安静下来,江颂把草莓咽下去,他见对面的父亲眼睛有些红,在他看过去之后,就匆匆地别过了脸。 “我去看看厨房里剩余的鸡翅好没好。” 江颂用鸡翅蘸了蘸番茄酱,酸酸甜甜的味道,和外面快餐食物味道差不多,他更喜欢家里的。 喜欢,爸爸炸的鸡翅。 他和父亲隔着一段距离,因为它不会回应,大多时候是李颂文在自言自语,从天亮等到天黑,江琳也没回来。 “颂颂啊,你先去休息吧,你妈估计今天要晚点了……明天还上学呢,去睡吧。” 作业已经写完了,桌上的饭菜也已经凉了。 江颂等的有点困,闻言点点脑袋,客厅里的灯关了,他进房间前看了一眼,李颂文还坐在门口的位置,看着门外的方向。 康乃馨是妈妈最喜欢的花。 他洗漱上了床,半夜听见了动静,似乎是江琳回来了。紧接是争吵声,从隔壁房间传来,模糊地传到耳边。 听不清在吵什么。 他用被子捂住耳朵,争吵声穿透被子落在耳边,贯穿他的耳膜,连同他的心脏一并被贯穿了。 …… “本次速写课到此结束!下一阶段的课程上油画,请同学们提前准备好画材,油画框以及油画颜料,下一阶段拿到第一的同学依旧能够退换学费并奖励颜料一套!” 江颂坐在床边数钱,把存钱罐里剩余的数目倒出来。速写课拿到了第一,退还的学费要交下一阶段的课程费用,剩余的钱勉强够买颜料。 还有一张百元火锅券。 数来数去,余下的数目只勉强够用。 他攥着那张火锅券,地址离家的位置并不远,透过房间门去看客厅的方向,爸爸妈妈都去工作了,并不在家。 那张火锅券被他放在客厅中央的位置,另外附带了他歪歪扭扭的字迹。 画画得到的奖励,请爸爸妈妈吃火锅。 周五放学,阳光渗透街道,夕阳的余晖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江颂背着厚重的画册,他穿过学校后街,路过好几家美术培训机构,密密麻麻摆放的画架和人群令他望而生畏。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偏远一点的画室,他在画室外驻足,有人已经先他一步,他在门外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只招全职美院的毕业生……川美附中也不行。” 他捏着画册边缘,画册都没来得及打开,沿着长满青苔的台阶往下,穿过一阶阶的石壁,漫无目的地在回到了人行道上。 “这家的咖啡据说超级好喝,我们也尝尝吧。” “嗯……台湾的牌子呢?好像还有抹茶。” 话音从他耳边传来,他这才注意到身侧的是一家咖啡店。透明的玻璃窗,咖啡的清苦气息,店里干净透明,正对着他的是一张招聘启示。 ——招聘兼职,半天薪资50,报销路费,期待您的到来! 半天五十元,五点半放学,放学之后来这里,兼职三个小时到九点,还可以赶一班公交车或者轻轨。 三天是一百五十元。 一百五十元可以买五管油画颜料。 做咖啡,似乎还要跟客人讲话。 江颂在原地踌躇不定,漆黑的眼眸映着广告牌,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视线虚虚地穿过,抓紧了身侧的画册背带。 咖啡厅内。 “……是他吗?他在看什么呢,吓我一跳。”程飞把茶饮推到一边,指了指落地窗外。 一扇落地窗把他们隔开,少年穿着蓝白校服,身形清瘦显得校服宽阔,苍白的面容对着他们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眸虚虚地落下,在原地一动不动。 温黎便看到了这一幕,笔电映出来他的面容,他视线随之转过去,隔着玻璃无声和外面的少年对视。 “我还以为他在看我们呢,原来是在看广告牌吗。”程飞很快察觉到了,饶有兴致地看过去。 “温黎,我们要不要叫他进来?” 看江颂这样子,似乎是因为人多不敢进来。 温黎收回目光,“他似乎不太喜欢。” 话音落下,门外的少年并没有离开,背着画册仍旧在原地站着,隔着落地窗,所有情绪全部映入他眼帘。 是在紧张吗。 和这个快速运转的世界格格不入。 温黎眼角能看到少年的一举一动,对方先是站定,指尖不自在地摩挲在画册边缘,随后歪了歪脑袋,脸上出现某种不自在的神情。 随之从自己书包里拿出来了纸和笔,不知道在纸上写了什么,写了好一会之后又放下来,眉眼之中浮现落寞的神情。 光晕轻轻地扇落,有某样东西无声的消失了,转过了身,似乎要离开。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广告牌的方向。 程飞在一边看的急死了,也没别的事可干,怎么看怎么新鲜,“他是来兼职的吗?怎么不进来问问。” 完全猜不透在想什么,到底有什么可纠结的。 “我看看………他整整纠结了二十分钟啊,温黎,你说这样的人数学怎么考到满分的?”程飞简直大开眼界,按理说成绩好的人不应该脑子转的飞快吗。 进来问一句是会死吗。 他眼皮子忍不住乱跳,很快又烦躁起来,他多管闲事干什么,简直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对面的温黎不言不语,只在人离开时转头,盯着外面少年的背影。 “……在这里等我一下。” 兼职要泡汤了。 江颂脑袋乱乱的,因为自己没有勇气,讨厌这样的自己,他一瞬不眨地看着穿行而过的车水马龙。 树影在他脚底晃过,伴随着风声,他紧紧地拽着画册边缘,片刻之后又松开。 “………江颂。” 他并没有回神,直到清晰的呼喊声落在耳边,低声带着喘息的嗓音,手腕骤然传来力道。 “江颂……走路的时候看路。” 手腕被人用力握住,车子在面前一晃而过,侧脸时沾染温柔的气息,撞入一片深邃的眼底,驱散了这片燥热天空下的阴影。 ……班里的男同学。 ……像天使一样的温黎。 “要走人行道。”温黎对他说,他被握着手腕,指尖稍稍蜷缩,避开了对方的触碰。 在学校外面碰到同学,一般都要装作看不见。 现在要怎么办。 他瞄过去,温黎正盯着他看,他稍稍警惕起来,对方随之松了手。 “要装作不认识我吗,”被戳中心思,温黎轻叹一声,“……你跟我来。” 说着,温黎眼眸转过来,嗓音温柔了几分,“……可以吗。” 第七章 江颂在原地站着,瞅一眼人,不由得抿起嘴巴,都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腕,还问他可不可以。 但是并不反感。 那双深邃的眼似乎蕴藏着某种魔力,让他没办法拒绝,只能跟在对方身后,跌跌撞撞地随着温黎往前。 “咖啡厅里人有点多,不介意的话,我们在这里讲话,可以吗?”温黎牵着他到了咖啡厅旁边的巷子里。 隔壁是一间花店,花店和咖啡店夹着一层巷子,巷子靠墙边有堆积的花架,上面放了很多花盆,黑色的土壤里冒出来翠绿的芽。 风铃花轻轻地在其中飘摇。 可以。 江颂盯着风铃花看,他垂眸看向温黎的手掌,指尖下意识收回,手腕上还残存着温度。 要和他讲什么。 他又瞅一眼人,脑袋里冒出来问号。 “我刚刚看见你了,在咖啡厅里,江颂同学,你是要找兼职吗……抱歉,我可能有些多管闲事。” 温黎稍稍停顿,“只是看你那样走掉了,感觉有些可惜。” “………”江颂闻言身体稍稍绷直,不知是不是夏日的气温沁入巷子里,蒸的他脸也跟着发热,令他不敢和温黎对视。 狼狈的姿态为什么总被对方看见。 他不由得稍稍低头,去看地上缝隙里的草木,青苔从缝隙里钻出来,很快听到了温黎的下一句。 “那个……是这样的,我最近也正在找兼职,要为学校的实践活动做宣传,正好看到江颂同学,有个请求。” “能不能请求江颂同学……和我一起去问问,可以吗?” 温黎垂眸看他,深褐色眼眸映出他不安的模样,令他怔然在原地。 ……请求。 分明可以拒绝的。 心里却从最深处裂出来一道缝隙,几分难言的窥探从中冒出来,或许是对方神情过于明媚坦然,温柔的如同阳光一样令人难以抗拒。 讲不出来。拒绝的话。 他的难堪、不知所措,那些阴暗情绪全部都在阳光之下消融。 “…………” 对上那双期待的眼,胃里莫名痉挛泛起疼痛,他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回答的话在舌尖卷了数遍,才艰难地出声。 “……嗯。”低不可闻的一个字。 温黎眸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艳丽的面容背着光线落下一道阴影,浮现出的情绪几乎不可见。 “我很高兴……江颂,你愿意帮我,我很荣幸。” “还有……你和我说了很多次话,我……我也很高兴。”温黎稍稍停顿,踏出巷子之前,回头看他一眼。 “我们现在一起去,可以吗?” 刚刚已经答应了。 江颂捋直了自己的舌头,嘴巴紧紧地抿着,答应完又有些后悔,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 前方的少年个子很高,修长的身影在阳光下沐浴出剪影,蓝白校服严丝合缝地扣到最上方,只露出一截脖颈,艳丽的面容稍侧,简单的两种颜色,穿出来了不符的气质。 “不用担心,如果这个不可以,我知道学校附近还有很多其他地方……既是兼职的好地方,也可以作为社会实践。” 深褐色的眼珠映着他,如同蓝风铃轻轻飘荡,和蓝风铃一样轻轻拂过。 “………” 温黎的话音在他耳边环绕,因为讲的话太多,他没办法一一记下来,又因为温黎一直注意着他,他不敢表现出不自在。 他在温黎身边,内心纷乱一团,踏入充满清苦气息的咖啡厅。 这种咖啡厅他没有来过。 “不用害怕,江颂,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下。”他的无措刚冒头又被轻轻吹散了。 他在原地看着温黎去了前台,温黎的眉眼很像天使,垂目间倾洒温柔,现在离远了看,又是另一副模样。 薄薄的眼皮抬起,深邃的眼珠分明,顺着完美的线条往下,唇畔弧度平稳。 “我和我朋友想兼职两个位置……前台收银已经不招了吗,那您看看他怎么样,可以负责做咖啡。”温黎对工作人员说。 江颂听不清温黎和工作人员说了什么,察觉到两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不由得紧张起来,见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江颂……你想什么时间过来,每天放学之后可以吗?”温黎问他。 他手指蜷缩,闻言点点脑袋,漆黑的眼瞳倒映着温黎讲话的模样,因为着急讲不出话憋的脸红,只能目不转睛地瞅着温黎。 “记配方应该没问题,他数学经常拿满分,多么复杂的公式都记得住。”温黎稍沉吟地说。 “………”江颂抿起嘴巴。 “那方便的话明天过来吧,周六日店里很忙,这两天就作为试用期。” 温黎认真地听着工作人员讲话,闻言朝他看过来,“江颂,可以吗?” ………可以。 他张了张嘴巴,黑漆漆的瞳仁盯着温黎,又担心不能立即回答,稍稍上前,低头拽住了温黎的衣角。 见状温黎看向他,随之稍顿住,好一会没有讲话,片刻之后才开口。 “可以……我们明天会过来的。” 直到工作人员离开了,江颂仍旧有某种不真实感,直到耳边落下某人的话音。 “江颂……人走了,现在可以松手了。” 江颂瞅过去,这才注意到自己仍抓着温黎的衣角,他这才呆呆地松开手,耳朵好热,可惜现在没办法摸耳朵。 ……谢谢讲不出来。 “明天你一个人过来可以吗?”温黎又问他,顺带着扫一眼他的指尖。 方才抓着人,他把指尖缩进袖子里,机械地再次点点脑袋。 “喂……温黎,你干什么去了?”不远处传来人声,程飞等了半天,在这边看到了人。 “江颂同学,那我先走了。” 江颂在原地看着温黎离开,温黎和程飞说着什么,朝他看过来,微笑了一下。 他出了咖啡厅,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盯着那道身影在视线里消失。 经过花店的时候看到外面摆放的向日葵,向日葵金灿灿,那是充满阳光的颜色,像那个人一样。 ……… ……朋友。 没有过朋友。 “妈妈告诉过你哦。如果别人帮助了我们,我们一定要表达谢意,颂颂要对朋友说谢谢,同学也是一样。” “同学送你礼物的话,记得还回去。” 没有送他礼物。 周六日两天的时间,他在咖啡厅里忙碌,配方记起来很容易,他只用在后台做咖啡,不用收银跟客人打交道。 空气中散发着清苦的气息,两天没有看到温黎的身影,经过花店时,他的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被向日葵吸引。 视线在花束上流连,金灿灿的花瓣层层叠叠,像是在向他绽放微笑。 同学没有送他礼物。 可是他想送同学礼物。 这应该是可以的吧。 “哎!小朋友,要买花送女朋友吗?”花店老板注意到了他,热情地朝他招了招手。 他加快了脚步,没有回答对方,只在离开的时候匆匆一瞥,扫到了花束后面的向日葵挂坠。 没一会,又停了下来。 很快到家了,他在公交车站拿着向日葵挂坠,以及半天的薪资。花掉两元,还剩下四十八元。 回去可以问问妈妈这个问题。 手掌捏着金灿灿的挂坠,掌心变得温暖,他一边盯着看,不远处传来动静,他眼角扫到了什么。 “你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我得回去给我儿子做饭。” 是江琳的声音。 他扭过去,在巷子口看到了江琳。江琳穿着一身白裙子,面上化了淡妆,手里提了精美的纸袋,江琳也看见了他。 “颂颂——” 黑色的汽车停在一边,江琳的面容闪过一丝不自在,很快被笑容填满,远处的少年单薄苍白,睁大了一双黑漆的眼,在看到她时,一瞬间眼中带了些细碎的情绪。 “……妈妈。” “宝贝儿子,兼职怎么样?辛不辛苦?”江琳抱住了江颂,在江颂耳边落下轻吻,亲在了浓密的眼睫上。 江颂摸摸自己的眼睫毛,眨眨眼,有些不自在,他又摸向自己嘴巴,刚刚是笑了吗。 “不辛苦。”他低声告诉妈妈。 “我儿子真是长大了,还这么懂事,今天妈妈回来的也早,这是给颂颂带的礼物。” “是你敬叔给你买的,很多男孩子都喜欢的球鞋……颂颂应该也会喜欢。” 包装精美的礼品袋递给他,他只瞅了一眼,这么花哨的鞋子并不适合他。 还是不要告诉妈妈了。 “妈妈,”他拽住了江琳的衣角,扭过去看江琳,一双眼分明。 “嗯?有什么话要跟妈妈说,不要着急,你慢慢说,妈妈听着呢。”江琳摸了摸他的脑袋。 “火锅……妈妈和爸爸去了吗?” 他眼中稍稍期待,江琳愣了一下,娇俏的面容带了点笑,用力地在他脑袋上又揉了揉。 “妈妈当然和爸爸去了,那可是颂颂送的,下次我们要一起去才行。” “宝贝儿子永远是我的骄傲。”江琳凑过来又在他脸边亲了一下。 他挠挠被亲的地方,都是妈妈的口水。 直到他抱着画册回到房间,看向一旁的向日葵挂坠,才想起来又忘记问了。 妈妈一定也会同意。 …… “接下来有请新生代表温黎发言。” 阶梯教室里,正前方的讲台少年上台,温润的嗓音透过广播传过来,一板一眼地念着演讲稿。 前面是一片黑乎乎的脑袋,看不清台上温黎的脸,只看看出优越的轮廓。 “真优秀啊……听说父母是检察官来着,而且还是单亲,单亲家庭居然能培养出来这么优秀的孩子。” “嗯……据说性格非常好,很乐于助人,在学生里口碑很高。” 两个年轻的老师在低声议论,话音一字不落地落入江颂耳边。 “请同学们不要害怕困难,勇敢地面对,圣经上所记载,个人的苦难难以避免,历经磋磨之后,我们终会见到通往上帝之心的窄门。” 枯燥的讲话,平常他会看向窗外,现在都听下来,他曾看过的书,安德烈·纪德的《窄门》。 他们读过同一本书。 宣讲会结束之后,他远远地看到了那道身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果然还是直接放到他座位上比较好。 他想起上回送过的阳光牛奶,后来被别人喝了。 指尖摩挲在吊坠上,人群之中,他掌心出了一层汗,在原地踌躇不定,看一眼远处的人影。 借着春日的光芒上前,他拽住了那人的衣角,在梧桐树之下,那人单独前行时。 “………江颂?”温柔的嗓音传来,他险些撞上去,鼻尖在温黎衣侧蹭过去,柔顺剂的味道一扫而过。 他的手腕被握住,险些撞入对方怀里。 入目的手指修长明净,温黎扶住了他,他无措地在原地站着,手掌中的向日葵吊坠紧紧捏着。 温黎的视线轻轻落在他掌侧。 “……是送我的吗?” 第八章 太阳明烈地落下,晃得面前少年面容不清,江颂掌心冒出一层汗,汗渍一并浸透他舌尖,令他不敢去看温黎。 只低低地去看温黎的手掌。 那是一双修长匀称的手,很适合拿乐器……演奏钢琴或者管弦乐,一定很优美。 “……嗯。”良久,他应声。 阴影落下来,他似有所觉地抬眼,映入温黎眼底,那人眉眼蕴了一层浅浅的柔和。 “江颂同学,谢谢你,我可以收下吗。” 江颂点点脑袋,漆黑的瞳仁一瞬不眨地盯着人看。 “——温黎。”人群之中传来程飞的声音,程飞朝着温黎招了招手。 周围人来人往,只错开目光的一小会,少年犹如受了惊逃开的荧幕公主,转眼间不见了。 温黎的视线稍顿,在人群中没找到那道单薄的身影,手指边的向日葵晃了晃,在阳光下折射出光芒。 犹如遗落的水晶鞋。 ——他一见到人就会自动消失。 “我刚刚在找你呢,你在这干嘛?”程飞问一嘴,眼一瞥,瞥到了温黎手里的挂件,顺手就要拿过来。 “这什么啊?学妹送的?这年头谁送这么土的挂件……让我看看。” 嘴上说着,还没碰到向日葵的一片叶子,摸到了一把空气,温黎把挂坠揣进了口袋。 嘛,只是一个挂件,程飞没摸到,手掌一拍脑袋……不过温黎平常有这么小气吗? “今天放学能不能陪我玩会……三班有个比赛,温黎,你进来配合我一局,我要挫挫那群小子的锐气。” 程飞一边说着眉飞色舞,路过三班,顺带着给后排的男生竖了个中指。 他只是顺口一说,知道温黎不会答应,高材生课业结束之后有自己的安排。 长廊上,路过二班之后就是他们一班。 楼外有智能垃圾桶,值日生需要每天更换分类的垃圾袋,由于更换时需要一直按着按钮,这件事通常是两个人做。 走廊边边,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冒出来,江颂低着脑袋,按了一下侧边的按钮,垃圾桶缓缓撑开,垃圾袋出来到一半卡住了。 程飞才看到,一旁的温黎已经自动上前帮忙,两个脑袋转眼间凑到了一起。 “不是……” 落日晚霞烧出来一片绯红,江颂扫到一道人影,他扯了扯垃圾袋,抬眸便见温黎微微俯身,顺手帮他把剩余的部分带出来。 “……”他仍旧低着身子,指尖碰到黑色边缘,手指摩挲,嘴唇张了张,清亮的眼眸瞅了瞅人。 总是帮他。 “谢谢。” “我说你小子……你在外面是不是碰到耗子过马路也要帮忙拈起来?”程飞忍不住吐槽,用手势比了个捏起来的动作。 “……”温黎,“刚刚说的比赛在咖啡店附近吗。” “啥?”程飞一脸懵逼,难得见温黎感兴趣,想起来上回他们去的咖啡店。 “不就是咱们上回去的咖啡店……就在球场附近。” “哥,你这是答应的意思吗?”程飞忍不住问。 温黎应一声,与收拾垃圾的少年擦肩而过,眉眼掠过去,停留一瞬之后收回视线。 临走时,程飞又看一眼垃圾桶,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还真有人认真的按照说明分类啊……” 放学铃声响起。 穿过熟悉的巷子,江颂落在人群之后,咖啡清苦的气息环绕着他,他进了隔间开始忙碌的兼职。 只用做做单子,根据上面的名称对应配方去做,机器咔咔地晃动,他并不在意经过的客人。 可当听见熟悉的声音时,下意识抬起了眉眼。 “温黎,你要喝什么?随便点,今天我请客。”程飞笑嘻嘻的。 一群少年三三两两地进来,打破了咖啡厅的宁静,蓝白校服交织,青春的气息洋溢,没有人出声破坏这片氛围。 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汗味,刚运动完的少年,踏入充满冷气的饮品室。 他撞上一双深褐色的眼瞳,刚运动完,少年不怎么出汗,只衣领扣子解开了一粒,眼皮薄薄的抬起,艳丽的面容更加晃眼。 江颂拿着杯子的动作稍稍停住,那一瞬间心口莫名一滞。 他悄悄地收回目光,低头把磨好的咖啡粉倒进杯子里,余光留意着前台的方向。 “……一杯冰美式。” “美式会不会太苦了?我要一杯薄荷拿铁。” “我要一杯和温黎一样的。” 江颂不喜欢咖啡。 他喝咖啡需要加很多的糖和奶,依旧会觉得苦,不如早餐奶奶那里卖的豆浆。 “江颂啊,这会人有点多,能不能麻烦你送一下餐?”和他搭档的姐姐开口,有些不好意思。 明明讨厌和人接触。 江颂视线下意识地掠过不远处少年所在的那桌,心也随着过去了,想听听他们在讲什么。 他也会对某人产生好奇吗。 那人有很多朋友。 他稍稍点点脑袋,接过了托盘,两杯美式,糖和奶都是默认送的,客人拿多少都无所谓。 “我靠!”江颂走过去的时候没什么声音,直到杯子轻轻地搁在桌子上,把人吓了一跳。 “这小子走路没有声音吗?”程飞身旁的少年开口。 说话间,江颂已经上完餐转身走了。 “那是我们班同学,他是出了名的无影脚,走路当然没有声音了,暗杀你你都不会知道。”程飞蒯住了身旁少年的脖子。 “真的假的……你们班同学?所以给了温黎两份糖奶,看来他人还不错。” 桌子上,两份糖奶整齐地对在一起,躺在杯子旁,仿佛留有余温。 “那你别想了!这是温黎独一份。”程飞哼笑一声。 温黎:“……” 几名少年在咖啡厅里坐了很长时间,似乎在这里写了作业。江颂脑袋时不时地转过去,身影一道道地消失。 马上要打烊了,直到只剩下温黎一人。 ——是找他有什么事情吗。 江颂不太确定,店里灯已经熄灭了一半,他扭头看过去,温黎起来了,朝着他走过来。 解开的衬衫扣子,露出的修长脖颈,少年修长的指尖敲在前台,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空气中的气息传来,没有汗水气息。 江颂这回明白了意思,他把围裙搁置在柜子里,拿出自己的素描本,这是要带回家的,他抱着素描本出去。 看到巷子前的身影,温黎站在花店门口,花店已经打烊,留了一盏橘黄色的灯,橱窗的向日葵若隐若现。 他瞳孔里倒映着一排向日葵,抱着素描本有些不知所措,心脏稍稍地悸动,视线移向一旁。 特意找他……是有什么事情吗。 不喜欢他送的礼物……要把吊坠还给他吗。他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一件。 他低头看自己脚下,面前少年的影子拉长,他们并排站在一起,他轻轻看向温黎眼底。 月光洒下来,温黎低眸看他,眼中融着他小小的影子。 “……你在这里还适应吗。” 他忐忑的心情,随着温黎的开口停驻。 胸腔里的心脏缓慢地跳动,他触及到某种温柔的情绪,像是柔软的触角一样包裹着他,令他下意识地想要闪躲。 “……这里,很好。”他很低的开口。 注意到身侧人的目光掠过他脸颊,那一片皮肤莫名发热,他摸摸自己耳朵,连带着眨眼。 “听说有些孩子在附近找麻烦……我有些担心江颂,所以……”温黎稍停顿,十分礼貌的收回目光。 剩下的话没有说。 因为担心他。 担心他。 担心。 他。 耳朵好热。 江颂抓了把自己的耳朵尖,眼角扫到身侧人,注意着对方的动静。 “……我们明天见。” 眼见着人要走,江颂掌心攥出了汗,嗓子眼急促地想要发出声音,情急之下,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抓住了人。 触及对方的体温,他立即撒开了手。 “……为……为什么。” “要。这。么。做。”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盯着人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漆黑的瞳仁,清亮像是一扇湖面,水盈盈的晃人心神。 温黎稍稍顿住,侧眸看他指尖,深褐色的眼底情绪一晃而过。 良久,温黎回答了他。 “……江颂同学,看起来很需要帮助。” 第九章 看起来很需要帮助。 他看起来很需要帮助吗? 江颂凑上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扒拉自己的眼皮,刘海下的瞳仁透黑,苍白的皮肤,抿起的唇畔,随着他的动作,双眼微微睁大。 “颂颂,大早上干什么呢?还没照完镜子?”江琳在厨房空隙里腾出时间来,扫一眼在镜子前的儿子。 江颂闻言放下手。 鸡蛋饼在盘子里摊开,他在沙发上坐着,看着厨房里的妈妈在忙碌,空气中透出好闻的油渣气息,油烟气会让人感到温馨。 “颂颂,你先吃吧。”江琳把包子放下来,似乎看到了他的疑问,看一眼主卧的方向。 “不用等你爸,你爸出门了。” 李颂文出门的时候他已经起来了,临走的时候告诉他会回来吃早饭,今天是周六。 包子从中间掰开,露出里面裹着虾仁的鲜料,江颂张开嘴巴,咬了一口包子馅儿,瞅一眼桌子上,他的一碗南瓜粥,一个包子和一个鸡蛋饼。 “妈妈,包子……还有吗。”他问道。 “颂颂喜欢?妈妈只买了两个,一会去商场我们再买点。”江琳说。 江颂哦一声,清澈的瞳仁映着门口的方向,见花瓶里的小雏菊摇摇晃晃,没见人回来。 包子只吃了半个,鸡蛋他也留下了。 江琳并没有给李颂文留早饭。 “江颂,早上吃不下东西吗……一会路上估计会饿。”江琳说他。 他正忙着擦嘴巴,还没有来得及说是给李颂文留的,转眼间江琳收拾了桌子,剩菜被倒进了垃圾桶。 “………”他眼珠盯着垃圾桶里的食物看。 他们小区距离地铁站有些距离,平常江琳会骑车带他过去,今天没有看到停在楼下的小电驴。 他瞅了瞅,跟在江琳身后略微踌躇,见到了停在路口的黑色汽车。 这个车子他认识,是林敬叔叔的。 “颂颂,你敬叔带我们过去……他帮了我们很多忙,今天帮忙和妈妈一起陪他吃个饭,可以吗?”江琳在他面前稍稍俯身,手掌捏他耳朵。 小时候妈妈哄他的时候总会捏他耳朵,知道他会脸红。 他看一眼面前的车,身后是自己的家,母亲在身旁,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隔了一层什么东西。 母亲的笑容一点点模糊,话音落在他耳边,温柔的手掌落在他耳侧,他讲不出来拒绝的话。 心里一个微不可见的黑点出现,化成面前的车子,变成吞噬的巨兽,和母亲连结在一起。 “颂颂……可以吗?” 他捏紧了袖子边缘,江琳和他平视,他在江琳脸上看出一二分的尴尬,车上的男人似乎并不着急,沉默地守在一侧。 指尖出了一层汗,黑色巨兽令他紧张,话音堵在嗓子眼,他看进母亲眼底,发出音节都变得困难。 裹挟着他将他轻轻撕裂,身体轻盈地被带到了车上,江琳松口气露出笑容,笑容并没有让他轻松半分。 “你怎么过来这么早,下次提前跟我说声,颂颂吓到了……”江琳嗔怪地嚷了一声,眉眼转向前方的男人。 对方西装革履,后视镜里只能看到一边侧脸,蒙上一层深邃的阴影,布满灰影的瞳仁从后视镜里往后看。 “好。”言简意赅的一个字。 江颂在角落里规整地坐着,他在后视镜里和林敬对视,那双灰影瞳仁不似父亲那么锐利,却令他不敢去看,他匆匆地收回目光。 “宝贝,不要紧张,叔叔不是坏人,你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妈妈讲。” “知道了吗?” “你开慢点……昨天怎么跟你说的,你都不知道主动跟颂颂说话吗?” 闻言,林敬速度降下来,按了某个按钮,一旁的抽屉自动探出来,车厢里放置了许多精致的零食。 选的都是他喜欢吃的。 江颂低着脑袋,手指不安分地乱动,母亲的话落在耳边听不太清楚,他眼角扫到母亲身穿的裙子,露出的脚踝往下是不适宜的高跟鞋。 明明讨厌穿高跟鞋。 为什么每次和这个男人出来,总会做不喜欢的事情。 他指尖碰到抽屉边缘,把抽屉扣了回去,扭头看向窗外,车窗里映着车内的景象,是他和妈妈的脸。 妈妈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了,两人之间充斥着某种氛围,尽管林敬没有讲话,心神注意力却在江琳身上。 像他在荧幕上看过的爱情电影,男女主人公之间虽有距离,却又随时连结在一起。 车子在他见过的地方停下来,高大的建筑环绕,巨型建筑叠满落地窗,镜面装饰令人眼花缭乱。 他在车里喘不过气,直到下车才缓过来。 “行了……我又不是不能走路,你不用扶我,去看好我儿子。”江琳把上前的男人推开,面上有些愠怒,脸颊因为林敬的动作稍红。 江颂低着脑袋,这种地方人很多,很多热情的服务员,让他不大适应。他跟在江琳身后,又和江琳保持着距离。 包厢里有清淡的特调香,隔绝了门外的低声细语,他扣弄着自己的手指,手指侧面因为画画磨出来了茧子,上面的创口贴撕开,指尖在伤口上蹭过去,带来细微的疼痛。 疼痛消除了紧张,耳边嗡嗡作响,他的意志在身体里拉扯,听不见江琳和林敬的声音,直到耳边传来悠然的管弦乐,穿透耳膜传进来。 天然的庄然曲调,绷紧琴弦流转而出的弦音,缓缓流泻而出。 江颂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力,他趴着窗户贴到窗户边,透过玻璃看到了不远处的舞台,角落设有乐器台,从他这里只能看到一道背影。 肩上的琴,抬起的西装袖扣,琴弓落下紧扣优美的弧度,曲调落在耳边,驱散了一片难堪的紧张。 “这边有什么活动吗?”江琳问。 林敬:“餐厅请来的学生乐团。” “颂颂,要不要去看看?离餐时还有时间。”江琳问他。 他脸颊几乎贴到玻璃,紧紧地盯着乐器台的方向,耳朵因为小提琴音竖了起来,一瞬不眨地盯着看。 像是小时候在橱窗里见到了喜欢的八音盒,随着转动徐徐地弹奏出一首鸟之诗。 他的心因此平静下来。 这个时候能够听见江琳的话音,舌尖被咬的有些痛,他脑袋一直朝着乐台的方向,随之出了包厢。 琴弦的旋律在耳边放大,身体因此也变得轻盈,与耳机里放置的并不一样,真正面临音乐会引起灵魂随之起舞。 他同手同脚地下了楼,直到离得近了,发现坐在钢琴前有人,钢琴奏曲和琴弦声融合在一起。 拉琴的人近在眼前。 是一群和他差不多大的学生。 “………江颂?”他被小提琴吸引,这才注意到人群之中,一张艳丽的面容晃荡而出。 温黎换上了西装,墨色发丝梳成背头往后露出眉眼,深色的眼珠明晦动人,五官艳丽夺目,与背后的乐团相融,像是童话里的场景倒映而出。 几近成男的身体并不违和,展现出优越的肩颈曲线,白色手套碰到琴盒,温黎眼珠映着他侧眸的模样。 “…………”江颂盯着人好一会。 他盯着人看的意喻太过明显,温黎轻声开口,“今天乐团在附近有演出……刚刚看到有人因为琴声下楼,没想到会是你。” 旋律在此刻戛然而止,带出一段钢琴旋律,拉琴的少年好奇的瞅向他们这边。 “温黎师兄,是你朋友吗?” “嗯。”温黎应声,低头看他,“很可惜,今天没有我的演出。” 江颂因为那句朋友还没有缓过来,又听见温黎这一句,他指尖不由得蜷缩起来,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天使也会拉琴。 他脑海里浮现出温黎握着小提琴的模样,视线不知道该落在哪里,看向一旁的琴盒,上有一个Van单词。 黑色的琴盒,用沉木制成,散发着清淡的香气,和温黎身上的气味很像。 “下周有我的演出……要去看吗。” 江颂没有反应过来,一张纸质票放进他手里,对方的指尖隔着手套在他手腕处蹭过去,柔软的触感,上面刻印着文化中心的字样。 “我接下来还有事情,江颂,再见。” “师兄,真的是你朋友吗?他刚刚都没有讲话,好没有礼貌。”一群人从餐厅里离开,出去时少年才开口。 温黎因此停下来,视线侧目而去,少年还停留在原地,似乎仍旧看着他的方向。 如同遗失了太阳的孤魂驻足停留。 令人想要靠近温暖他。 “他的性格比较内敛,并不是不愿意讲话,抱歉。”温黎开口道。 “是这样吗?师兄,你不用跟我道歉哦,那是我误会了。” “这是第一次见你邀请别人呢……之前没见过你和同学有太多交集。” 餐厅里。 江颂揣着那张演出票,他轻轻地夹进随身携带的素描本里,指尖摩挲在纸张边缘,心脏迟缓的跳动。 没有过朋友。 他很想问妈妈,对方……是不是想跟他交朋友。 这是第一次。 有人愿意靠近他。 他摸摸自己的耳朵尖,耳尖好热,垂着眉眼有些后悔。 ……为什么没有和温黎讲话。 第十章 “颂颂……回来了?” 黑暗环境里,勾勒出沙发前的男人身形,那道身影听见动静之后动了动,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啪嗒”一声,灯随之打开,江颂看过去,李颂文蜷缩在沙发边,似乎是刚睡醒,桌子上是一些黑乎乎的饭菜。 李颂文有点尴尬,“你知道的……我不会做饭,都是按照步骤来的,不知怎么就是做不好。” “你妈呢?这次先凑合吃了,等我发工资了带你们娘俩去下馆子。” 桌子腿部,那里散放着一兜子零食,崭新的标签标注了日期,都是今天买的。 江颂回想起江琳的话音,让他代为转达,可能会晚点回来,和林敬叔叔有事情。 “我昨天和你妈吵架了,她还在生我气呢……颂颂啊,你替我跟她说说话,我这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 李颂文在他耳边絮叨,他没有讲话,在李颂文对面坐下来,顶上的灯光落下来,面前的食物比不过外面的鲜亮美食。 “爸爸,我们吃吧。” 虽然刚刚已经吃过了,但是他没怎么吃饱,眼前的食物大多都糊掉了,放进嘴巴里带着苦涩的气息。 “颂颂,是不是味道不怎么样……你妈什么时候回来呢?”李颂文时不时地看一眼门外。 他抱着碗,视线里是一团团的饭菜,回想起江琳和叔叔在一起的画面,饭菜变得难以下咽。 筷子磕在碗边,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并压在他心口,变成了晦暗不明的阴云。 “爸爸和你打听个事……颂颂,你可不可以告诉爸爸,妈妈去见了什么人……我只是担心她,外面坏人那么多。” 江颂缓慢地咀嚼着饭菜,变质的饭菜在唇腔里蔓延,他瞳孔里倒映着父亲的眉眼,李颂文一并变成了饭菜,身上长出发霉的黑点。 如同墙壁上斑驳的污块。 指尖捏紧了筷子,饭菜随之咽了下去。 他的目光一点点地移开,眼睫落下,唇畔沾上米粒,难以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不知道。” “行,爸爸只是随便问问,你不要紧张,吃完饭了赶紧去休息吧,我等你妈回来。” 饭菜搁置在桌子上,放着江琳喜欢吃的醋鱼,鱼块已经凉了,面汤凝结了一层油皮。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半夜被外面的争吵声吵醒。 男人的谩骂声和吼叫声,女人的哭声,在夜晚撕开了面皮,从躯体里释放出怨气,交织在一起,汇聚成压抑的浪潮将他淹没。 “我只问你一句………你当初口口声声说爱我,这就是你说的爱?” “你小声点……别把儿子吵醒了。” “你如果真的在意儿子,就做不出来这种下三滥的恶心事!他妈的你这个婊-子……滚出这个家!” 爱。 好吵。 沉默的房间,他的心跳一并被压抑,在墙缝中闷得透不过气,他用被褥堵住了耳朵,那些声音依旧穿透而入。 紧接着是男人的哭腔。 爸爸哭了。 妈妈也哭了。 不懂爱为什么会伤害对方。 心脏的位置好难受。 他陷在被子里,睁开眼是一片黑暗,在黑暗里透出一抹微渺的月光,月光落在枕侧的素描本上。 那里夹着一张演出票。 有些人天生与他不同,活在明媚的阳光里,只是悄然经过,便会沾染温暖的余晖。 ………好想见他。 清晨,温柔的光芒侵入墙皮缝隙,家里安安静静的,完全看不出前一夜的争吵,男人和女人已经各自离开。 今天没有早饭。 江颂在空荡荡的桌子前站了半天,盯着平常放早餐的地方,他盯着看了一会,随之转身离开。 零钱包里还有兼职的零钱,他路过包子铺,在门外踌躇了一番,看到牵着小朋友买包子的家长。 想吃包子。 江颂在门口瞅着,紧紧地攥着零钱,人来人往的人群却如同一口口巨大的黑色深渊,令他难以靠近,上下两片嘴唇仿佛被黏住了。 讲不出话。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犹如一道巨大的鸿沟横立在他面前,难以跨越。 手指一点点地收紧,大脑有些眩晕,他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在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之中,嗓间分泌出唾液堵住了话音。 恐惧在人群之中撕裂了一个口子,争先恐后地朝着他蔓延。 …… “温黎。”前方某道身影随之停下来。 江颂在人群之中见到了那道身影,他紧紧地盯着,眼中只剩下温黎,下意识地跟在对方身后。 “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一会有没有时间?”乐明月问。 温黎:“课间就可以。” 蓝白校服,扣子扣到了最上面,发丝放下来盖住了额头,深邃的眉眼温柔明媚,雕刻的面容精致分明,每一寸线条都恰到好处。 “那这周末有空吗?周末同学们打算聚餐,你要不要抽空过去一下?”乐明月又问。 “抱歉,周末有事情要忙。”温黎回答。 “什么嘛,每次都有事要忙,你是大忙人,什么时候才能抽出空来?还是单纯的不想和同学们吃饭。”乐明月叹了口气。 温黎没有回应,只微笑了一下,算作是歉意的礼貌回答。 在经过走廊时,眼角扫到了什么,他脚步稍稍停顿,随之收回目光。 下课铃声响起,温黎坐在座位上,身旁的女生过来问题,空气中传来洗涤剂的清香,柠檬味的,班里很少有男生身上带香气。 某个不爱运动、成天衣服干干净净,独来独往像小刺猬一样的貌美少年。 从他旁边经过。 他看了一眼,见江颂出了门,并没有注意。 并不是去厕所,很快又回来了,从他身旁经过,视线似乎悄然晃过来了一瞬。 “这个名为x的曲线属于未知运动,我们假设他在这条范围中活动………” 柠檬气息传来,再次从他身边晃过。 课间一共就十分钟,小刺猬从他身边经过了三次。 只是巧合。 又一节下课时间,重复了一模一样的行为,甚至间隔的时间都一模一样。 “温黎,听说你爸上周接手了个案子……是传的特别厉害的那位画家吗?” “听说他有精神疾病……真的假的?” 温黎应声,视线转向一旁,名为阿斯伯格综合症,又名天才病,这样的一类人大多不擅长社交,总是重复刻板运动,且行为孤僻具有某方面的思考障碍。 ……身边现在有一个正在做刻板行为的笨蛋。 洗手间里,他刚踏进来,身后一并跟了一道身影,跟着他一起进了男厕所。 身边少年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尽管能假装不知道,空气中气息安静,在裤缝缓缓地拉开时,动作还是顿住了。 “………江颂。”温黎开了口。 江颂收回了脑袋,低头去解自己的,假装自己在上厕所。 他只是想和对方待在一起。 “………”温黎稍稍侧过脸,视线在身旁人身上停留,蜻蜓点水一样地收回目光。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的从厕所出来,迎面碰到了程飞上楼,程飞瞅见他俩一块从厕所出来,视线乱飞稍挑眉。 “温黎,你们两个关系这么好了,还一块上厕所了………进去比大小呢?” “………”温黎听习惯了这种污言秽语,他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少年,对上一双漆黑清澈的眼眸,里面没有表情,空幽幽的,只是盯着他看。 江颂不理解这种玩笑。 为什么男性同学会比较生-殖-器的大小。 “别和他开这种玩笑。”温黎静静地说。 “哎呀行了行了,江颂,别把哥哥说的话当一回事啊。”程飞笑嘻嘻道。 江颂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脑袋里冒出问号,不知道程飞为什么跟他道歉。 他只看了程飞一眼,又扭过去,几次想要上前拽住人,却又不敢触碰收回手。 直到放学铃声响起。 他跟在那人身后,那人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操场之后的小卖部,看着温黎进去买了一瓶阳光牛奶。 就这样看着他。 出校门之后就结束了。 “……江颂。”温黎叫住了他,触碰到他的指尖,那袋阳光牛奶放进了他手里。 “是有话想跟我讲吗……你一天都在跟着我。”温黎开了口。 触碰到对方指尖,对方飞快地缩回手,垂下的眼睑稍抬。 江颂收回手时下意识地捏住了那袋阳光牛奶,他有些尴尬无措,唇畔稍抿着,发现温黎正在看他。 可以讲出来吗。 “没关系……你不用紧张,慢慢说。”温黎说。 “是学校里的事情吗?还是咖啡店的兼职……有人欺负你吗。” 深邃的眼里溃散出温柔,像是风中的枝叶一样轻盈而厚重,沉重地落在他耳边。 为什么总问有没有人欺负他。 没有人欺负他。 他……只是想和他待在一起。 江颂话音堵在嗓子眼,指尖碰到温黎衣角,触碰到对方,属于对方的气息笼罩下来,恐惧一并被驱散了。 像是小动物找到了巢穴。 “想……和你一起。”他低声执拗地开口。 轻轻地拽着人,不重的力道,随时能够松开。 像风一样落在耳边。 轻盈的目光,藏着纯真的期待,晃荡而出几分担忧,小心翼翼地看过去。 “……”温黎还没有反应过来,空气中传来一阵动静,身旁的少年立刻捂住了肚子。 江颂脸瞬间红了。 第十一章 “江颂同学,我们先去吃饭吧。”温黎开口。 明明太阳已经落山了,怎么还会晒得人晕乎乎的,他甚至看不清温黎的脸,视线却又不舍从温黎什么移开。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温黎身后,踩着温黎的影子,晚风温柔地抚过,瞳孔倒映着前方少年的侧脸。 他们两人一起出了校门,靠近梧桐树边,黑色的suv缓缓地摇下车窗,露出中年男人的面容,看上去有些凶相,戴着墨镜。 “少爷。” 江颂在原地站着,看一眼对方,又看看温黎,和温黎长得并不像。 还叫温黎少爷。 “江颂,和我一起坐在后排,可以吗?” 不是说去吃饭吗? 江颂脑袋冒出好几个问号,对方温柔的嗓音落在耳边,他讲不出来拒绝的话,温黎帮他把车门打开,他摸摸自己的耳朵。 和林敬叔叔的车子不一样,坐林敬叔叔的车时,总是很紧张,但是现在有温黎在。 他看过去,温黎坐在他身旁,和他隔得并不远,他伸出手指,指了指前排的司机。 “那是我叔叔,江颂……饭菜有没有喜欢的菜系,我让阿姨准备。” 叔叔是用来开车的吗。 江颂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搭着,他闻言陷入思考,清澈的瞳仁熠熠生辉,盯着温黎没有讲话。 他讲不出来,温黎也不会催他,前排的大叔目不斜视,他有些紧张,唇畔稍抿着,半天才讲出来。 “都……都可以。” 江颂讲出来之后又担心起来,他要去同学家里吃饭吗?还没有和江琳讲,如果他没有按时回家,江琳一定会担心。 他也没有电话。 这么想着,他焦急起来,手指蜷缩在一起,纠结着怎么开口,身旁的少年看向他。 “……江颂,你有烦恼,可以告诉我。”温黎看着他,艳丽的面容俯落,“之前不是已经答应我了吗。” 他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心却莫名安定下来,鼻尖前几乎蹭到温黎的衣角,同样的蓝白校服,温黎身上似乎更好闻一些。 “………妈妈。”他半天蹦出来两个字。 “是在担心你妈妈担心吗?”温黎明白了,深褐色眼底晕开,“我们可以一起给她打个电话。” “吃完晚饭我送你回去。” 可以这样吗。江颂有点忐忑,又有些期待,这是他第一次去同学家做客……被邀请去对方家里用晚饭。 更重要的是……是他喜欢的天使。 他喜欢和温黎待在一起,喜欢温黎身上的气息,喜欢温黎的脸。 想和对方更接近一些。 “阿姨,您好,我是江颂的同学温黎,抱歉没有问过您,我想邀请江颂去我家做客……晚些我会亲自把他送回去,可以吗?” 江颂隐约能听见江琳的声音,心不自觉地提了起来,紧紧地盯着温黎手里的电话。 “温黎同学吗……我听颂颂班主任提过你好几回,那当然可以,麻烦你了……可以让我跟颂颂讲两句话吗?” 他接过了电话,江琳的话音落在耳边。 “颂颂啊,好好玩,有事情一定要联系妈妈,同学家住在哪里?” 他也不知道温黎住在哪里,下意识瞅过去,温黎正在看他,他又扭开脸。 “阿姨,我家在富丽春港。” 听到这四个字,江琳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行,颂颂,到家前给妈妈打个电话。” 电话挂断,江颂捧着手机还回去,他盯着温黎,还电话时指尖蹭到温黎的指尖,他收回手,摸摸碰到的部分。 车窗外闪过陌生风景,这片区域是他从未去过的地方,繁华的灯景闪烁分明,远处江桥灯影交织,穿过波光粼粼的江水。 车子开进了半山腰,黑乎乎的一片绿化,树影过密,重重地透出一抹幽绿。 直到车门打开,庄园前的铁门透出了蔷薇花枝,他在下车时听到了温黎的话音。 “江颂……刚刚你说的。” 夜晚,连带着蔷薇花的气息,从铁门前穿透迎面而来,低沉的温语落在耳边。 “如果想和我待在一起……随时可以来找我。” 蔷薇花,铁扇门,落地窗别墅,温柔的少年。 他想把这幅画面永远记在脑海里。 眼睫稍稍抬起,浓密的箍匝着情绪,密密麻麻落在心底,好想问为什么,温黎已经告诉过他。 因为他看起来需要帮助。 他进门时夜晚起风了,乌云遮蔽了月亮,一片天空乌云密布,吹散了夏日的燥热气息,凉爽的雨丝席卷而来。 中空亮着明亮的灯盏,水晶灯向下洒落,阿姨已经准备好了饭菜,餐桌上布满丰盛的菜品,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高汤香气。 “这是少爷第一次带朋友回来……我随意地添了两个菜,有想吃的可以告诉我。”围着围裙的阿姨朝他们两个笑笑。 江颂的目光落在桌上放置的甜品上,模具做出来的舒芙蕾,看上去松软香甜,裹了一层蜂蜜,轻飘飘的像云朵。 他坐在温黎身旁,见温黎脱下了蓝白校服,又看看自己身上的,温黎注意到了。 “江颂,你不用脱,外面气温有些低。”温黎对他说。 他于是没有动作,瞅一眼餐桌对面,餐盘放在对面,温黎坐在他身旁,重新拿了一套餐盘。 离得很近,他伸手就碰得到。 穿衬衫很适合,袖子下的手腕线条鼓起清晰,发丝从两侧散开,露出精致的眉眼,讲话时气音落在他耳边。 他手指微动,扯住了温黎衣角,引得温黎侧目看他。 眼睫随之低落下来。 “他们叫你……少爷。”他慢吞吞地开口,黑白分明的瞳仁瞅着人。 闻言温黎却顿住了,深褐色眼底稍怔,明白了他的意思,顿了顿说,“江颂……你不能这么喊。” 江颂目光从温黎脸上缓缓地转移到温黎耳尖,那一处透出绯红。 他没有讲话,只是问一问,温黎似乎对这个称呼不甚满意,他又看向离他很远的甜品,盯着看了半天,身旁少年把整个盘子推到他面前。 “喜欢这个吗?”温黎问他,和他对上视线,低声说,“这个不可以吃太多。” 刀叉笨拙地切开柔软的外壳,里面是甜而不腻的奶油,温黎听着身旁刀叉交织的动静,一会没有注意,扭头看过去,发现江颂把整块面包吃完了。 “………”江颂也瞅过来,唇畔边沾了奶油,甜味儿在唇齿之间酿开,瞳仁变得亮晶晶的,瞅着温黎没有讲话。 喜欢。 “………”温黎想说什么,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帕帮他擦了脸,擦脸时他有些愣住了,温黎也因此动作停下来。 四目相对,温黎收回了手。 眼角留意着身旁的少年,眼珠垂下看着掌中的手帕,总是想要多照顾他一点。 剩余的饭菜江颂吃的并不多,他一天没有吃东西,每一样尝了点,他吃饭的时候温黎总是看他,剩余两样甜品他看了半天,温黎也没有动作了。 反倒把海鲜和炖的补汤帮他盛了。 他以为温黎会读心术,温黎只有时候会。 “轰隆”一声,闪电划破夜空,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残影,随之细密的雨丝砸落下来,噼里啪啦的动静逐渐密集。 外面下雨了。 江颂在落地窗前看着,清冷的气息从窗外铺面而过,沾着雨丝混合着泥土的芬芳。 “下雨了……江颂,等雨停了再回去,可以吗?”温黎问他。 他点点脑袋,又趴在窗边看雨,在山上看雨,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远处的树影全都雾蒙蒙的,在雨幕之中若隐若现。 雨势没有减弱的意思。 江琳先打了电话过来,他听见声音,不由得竖起耳朵,温黎接了电话。 “阿姨……您不用过来接,这边离得有点远,一会看看雨势,如果还下的大,江颂可以在这里睡一晚。” 闻言,他扭过脸。 一个小时之后。 江颂觉得自己像是被抽去机芯的机器人,外面雷声轰隆作响,他同手同脚地跟在温黎身后,温黎给他塞了很多的一次性用品。 “我在隔壁,江颂……有事情可以叫我。” 要在同学家里睡觉。 在同学家里睡觉。 同学家里睡觉。 睡觉。 这个时候,他透过长长的阶梯能够看见墙壁上悬挂的挂画,油画颜料堆叠而出,欧式长廊一眼看不到头。 温黎家很大,有很多房间,他们可以一人一个房间。 陌生的环境,两个房间只有一墙之隔,房门微微打开,摊陈开一片黑暗,空气中有很好闻的气息,是温黎身上的味道。 他抱着枕头,手掌里拿着一次性洗漱用品,盯着温黎看,站在原地没动。 “………江颂。”温黎停下来,灯光柔和的映下来,面前人侧脸线条柔和。 抱着一堆东西,踌躇难言地待在原地,抬眼看他,小刺猬缓缓地把刺全部收起来,朝他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温黎。”这两个字从唇齿间冒出来。 清澈的嗓音,动听分明,略有些低,羽毛一样落在人心上。 “我……怕黑。”半天,江颂憋出来这三个字,唇畔紧接着抿起来,因为撒谎耳根发热。 第十二章 清晨。 连下了好几天的小雨,这一天放了晴,太阳穿过云层缝隙落在树叶上,缝隙中绿影轻轻地抚弄。 “上次的比赛还好有你在,温黎,晚上我要好好犒劳你才行。”程飞凑过来朝温黎挤眉弄眼。 “一起去怎么样?” 温黎考虑了一番,“晚上可能没时间,下次。” “那下次吧,下次可不能用同样的理由了。”程飞说。 “喂!江颂,你有在听我讲话吗。我这周去了美术馆,看到了你画的画,那几张盛夏……是不是你画的?” 江颂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少年身上,身体下意识地要过去,很快又止住了。 今天吃早饭了。 也没有心情不好。 没有要跟着对方的理由。 黄毛凑过来盯着他看,手掌也顺带着搭在了他肩膀上,“江颂啊,你有在听我讲话吗。” 江颂后知后觉,他平常不在班里画画,偶尔的几次,因为宋时暄和他坐一起,所以知道。 美术馆展出的几张,是他按照温黎画的男体。 “……不是。”他不习惯亲密接触,稍稍离黄毛远了点,一双眼翻过去,盯着黄毛的胳膊看。 黄毛慢半拍地收回胳膊,闻言被他说的话吸引,有些奇怪,“我明明看到你画了……喂,江颂,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我还以为你只是随便画画,没想到你水平那么高啊,是不是你们画画的都这么低调。”黄毛又凑过来,嗓门很大。 江颂的耳膜在鼓动,脑袋有些疼,他自动忽略了黄毛的话,沿着楼梯上楼,顺着看过去,前方已经没了温黎的影子。 “喂,江颂,你倒是理理我啊,我可是你同桌……” 江颂目不斜视地捂住了耳朵。 “好啦,我不跟你开玩笑了,那个,我是真有事要跟你商量,江颂。”黄毛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江颂视线穿过人群,眼珠子转了转,没有瞅到温黎的人影,不知道去哪里了。是回教室了吗。 “这周的社会实践……我们两个人一组怎么样?”黄毛不太好意思的开口,挠挠自己的脸,让他和班上其他男生在一块,他还不如和江颂一起。 江颂虽然不爱搭理人,但是事儿最少最让人放心。 “你不说话我当你是默认的意思啦!” 上课铃声响起,这节课是自习课,老师没有过来,教室里依稀有响动,乐明月上台在黑板上敲了敲。 “同学们,有个好消息……咳咳,众所周知,我们这周要进行社会实践考察。” 乐明月话音落下,教室立刻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议论声起,有男生在下面吹起了口哨。 “能不能不去!上周我已经扶过老奶奶过马路了。” “社会实践地点能不能选在网吧。” “我觉得我更需要帮助……周五能不能当放假班长?” 底下嘻嘻哈哈骚乱一片,乐明月把表格递了下去。 “当然不行,两个人一组,每个人都有分配的任务,任务是随机的……一部分同学负责打扫卫生,一部分同学负责发宣传手册,剩下的负责互动活动。” 表格从前面往下写,基本上都是同桌一组,也有一部分商量好了跟好朋友一组。 江颂和宋时暄坐在后排,轮到他们时,上面名字已经填的差不多了。他顺着看过去,温黎的名字后面跟着程飞。 “你看看你看看,还是我们两个人一组吧。”宋时暄凑了过来。 江颂在上面的空格写下来了自己的名字,宋时暄理所当然地写在了旁边。 “希望不要给我们分到打扫卫生。”宋时暄松了口气,见他们两个的名字凑在一起,满足地欣赏了一会。 “江颂,你放心好了,和我在一起不会出现那种偷懒只交给别人做的情况……我可是很有素质的。”黄毛絮絮叨叨。 “你如果需要帮忙,我也会帮助你的,我们互帮互助。”黄毛又强调了一下,他说了半天江颂都没有反应,他这才看过去,发现身旁人脸扭过去看向了窗外。 “………我怕黑。” 脑海里回想起自己的声音,记起那时对方的表情,久久挥之不去,踏入了不属于自己的领域。 “……进来吧。” 目光在窗户上停留,江颂看了半天,对上模糊的侧脸,看进自己眼底,缓缓地收回目光。 光芒短暂的浮现出来,很快消散归于一片黯淡的平静。 …… 周五当日。 书包里放了牛奶和便当,零食塞的满满当当,还有晕车药和各种药品。 “儿子,要是难受记得和老师讲,不用勉强,知道了吗……社会实践不能不去吗?”江琳在一边碎碎念,有些担心。 江颂把放进去的零食又拿出来,动作慢吞吞的,可以不去,但是他想过去。以前这种活动都不想参加,现在好像去也可以。 趁着他没注意,江琳挤出来了乳液抹到他脸上。 脸颊传来冰冷的触感,他看过去,连忙摸自己的脸,喊了江琳一声,“妈。” “哎呀,别给我们家颂颂晒晕了……有不舒服一定要联系妈妈,知道了吗。” 江颂用袖子蹭了蹭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照了下镜子,这才把手放下来。 他们要坐校车过去,上车时已经差不多都到齐了,乐明月在前排点人数。 “江颂,这里,这里!” 远处传来人声,江颂顺着看过去,看到了招手的黄毛,黄毛在旁边的座位上拍了拍。 “我带了好多零食,我们路上可以一起吃。”黄毛见他坐下来,晃了晃自己抱着的书包。 “温黎和程飞去哪里了?他们两个人呢?”乐明月拿着名单,她戴了鸭舌帽,抬眼没看到人,拉了拉帽檐。 “谁叫我啊,本大爷在呢。”说话间,程飞已经笑眯眯地上了车,手里拿了两瓶饮料,趁着乐明月不注意用饮料冰了下乐明月的后脖子。 “你是不是找死!!” “我艹……”程飞顿时抱住了脑袋。 “江颂,你身上怎么这么香……你脸上涂东西了?”黄毛嗅了嗅,闻见了空气中的甜味儿,一本正经地凑过来追寻气味来源。 江颂眼角扫到黄毛的鼻尖,险些要蹭在他脸上,他下意识地避开,转过去时抬眼对上一双深褐色的眼。 温黎正在看他,四目相对,视线一点点地落在他脸颊边,他率先移开了目光。 修长的身形,挽起的蓝白校服露出手腕,线条上青筋隐隐可见。 手掌推开了黄毛,眼角扫到空余的座位,程飞去了靠窗的位置,温黎坐在过道边,和他隔了一条过道。 “江颂,你偷用女孩子的化妆品了?”黄毛得出来了结论。 江颂没有回应,他又碰了碰脸颊的位置,眼角留意着过道另一边的少年,扭过去时,不经意和温黎触碰上目光,温黎抬起眼皮看他。 对视之后又转回来。 “………” “好了好了,马上要出发了,同学们安静下来。”钟轲姗姗来迟,拍了拍座椅,车上逐渐安静下来。 钟轲笑呵呵的,“能理解同学们的激动,希望这次社会实践能够给同学们带来难忘的记忆。” “都知道自己的任务了吧?” “我们两个负责互动活动,这个应该不难……好像只有我们两个。”黄毛抽空又瞅了眼表格,虽然不知道互动活动是做什么的,但是肯定比打扫卫生强。 半个小时之后。 黄毛看着乐明月手里的玩偶服,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不是,班长,你在开玩笑吗?大热天让我俩穿这个,班长你猜今天多少度?” 将近四十度的天,裹着厚厚的玩偶服,还是在太阳底下,黄毛快要气乐了。 “确实辛苦你们两个了,江颂,你觉得呢?如果你也不愿意,我可以和老师反应一下,看看能不能换一种形式……这次活动的主题主要是围绕小朋友,玩偶形象更加容易互动。”乐明月看向江颂。 江颂盯着小熊玩偶看,他目光一点点地收回,原本他就不想和人接触,待在玩偶里让他感到安心。 他于是摇摇头,手指稍稍绷紧,低声道:“……不用换。” 江颂一开口,乐明月缓了半天,目光从江颂脸上移开,暗暗道真是一张好看的脸,这才看向黄毛,摆了摆手,“江颂不同意,宋时暄,就委屈你半天,这是为人民服务,你做好献身的准备。” “不是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黄毛两眼一黑。 “我不同意!” “行了行了,知道你辛苦了,待会用班费赞助你们两个一人一杯蜜雪冰城。” “你们两个加油干。”乐明月摆了摆手。 “我靠,这女人——我是一杯奶茶就能搞定的吗!??” 人已经走了,黄毛要气死,他又看向一边的江颂,见江颂无动于衷,憋着的气又消了下去。 “算了……我不跟她一般见识。” “我们两个尽快做完。”黄毛拎起来了其中一套玩偶服。 江颂盯着小熊玩偶服,那套已经被拎起来,还剩下一套兔子的,他看了半天,眼睁睁瞅着黄毛飞快地拎着跑了。 临走前,黄毛叮嘱他,“之后再汇合……回见。” “………”江颂抿了抿嘴巴,抱起了兔子玩偶服。 半个小时之后,巷子里,一只兔子歪歪扭扭地走了出来。 第十三章 玩偶服遮住了大半的视野,只能看到面前的路,沉沉的压在身上,像是一个巨大的壳把他包裹住。 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他缓慢笨拙地移动,半天只走了一点点。 商场前,一切人和物都变得渺小,人行道上人来人往,黑压压的人群在太阳底下令人头晕目眩,议论声落在耳边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江颂走两步停两步,原本有些紧张,在玩偶服里又让他安心下来,其他人只能看到一只巨大笨拙的兔子。 “妈妈,你看,那是米老鼠!”稚嫩的嗓音传来。 “哎呀,什么米老鼠啊,那是兔子……下次带你去游乐园看好不好?” “商场最近好像有活动,为山城对标资助的山区贫困学生办的手工艺术展……有空去看看吧。” 隔着老远,他看到了商场楼下入口处的活动亭。那里搭建了临时活动处,他的同学们都戴上了志愿者小蓝帽。 “谁选的商场门口,是乐明月选的吗?真会选地方。”程飞把水搬到桌子上,桌子上摊陈了许多的宣传手册,只要来拿一份宣传手册,都会送一瓶水。 “我觉得这位置挺好,人来人往的人多,适合做宣传。”另一位同学接话。 “我们几点开始啊……温黎?” 温黎:“九点开始。” “诶,话说,我们班是不是有两名同学抽中了扮演玩偶互动……是哪两位啊?” 闻言,温黎顺着看过去,身后不远处,站着一只巨大圆滚滚的兔子,白色的羽毛一尘不染,又圆又大的一双眼,露出来的兔牙正在微笑,看上去很活泼。 兔子原本在正对着他们,注意到他们几个的视线,又扭了过去,转过去背后是很短的尾巴。 江颂发觉温黎在看他,下意识转了过去,又想起来温黎现在看不见他,他又慢吞吞地转回来。 隔着距离看过去,阳光穿透温黎的皮肤,皮肤透出很淡的阴影,眼底的光影溢散而出,正在认真看宣传手册。 互动活动在哪里做都可以。 “哎!他朝我们过来了,你别说,还挺可爱的。” 远远地,一只白兔子朝着他们的方向挪动。 “虽然不知道是哪位同学,但是大热天的也太辛苦了,我们尽量早点结束吧。”开口的同学盯着兔子玩偶看,随即笑了起来。 江颂能听见,他在玩偶服里点点脑袋,兔子也跟着点点脑袋,动作缓而慢。 “一看就是乐明月选的,这么幼稚。”程飞哼笑一声,瞥一眼旁边的兔子,看着蠢呆呆的,他手贱拽了下兔子的尾巴。 摸到软绵绵的一团,兔子毫无反应。 江颂后知后觉,同学在捉弄他,他还没有转过去,耳边传来低沉的嗓音。 “程飞,别欺负他。” 江颂耳朵竖起来,站在原地不动了。 玩偶眼睛是半透明的材质,他看到温黎的侧脸,很快收回目光,自己摸不到自己的尾巴,同学摸他也看不见。 九点商场开门,陆陆续续的有人,他的任务就是站在原地,配合路过的小朋友拍照互动合影。 “您好,室内的手工艺术展,您可以看一下,在商场三楼,是贫困山区的小朋友们自己做的。” 温黎模样生的好,递过去的宣传册没有不接的,少年的温柔言语令人难以抗拒,他那里人最多。 “走过路过看一看啊……我们温少爷开始营业了。”程飞乐的自己这边没什么人,他能偷点懒歇着就行,在一旁指挥起来了。 “还不如找两个大学生过来干,大学生这时候一般不都兼职吗。”程飞说着,拿起宣传册瞄了一眼,宣传手册是画出来的山区文化。 他又放下来,还不如直接捐钱实在。 “哥哥,我想和那边的大白兔合影……可以吗。”小朋友接过宣传手册脆声脆气的开口,指了指一边站着的江颂。 “可以……哥哥陪你一起,可以吗。”温黎低声问。 江颂瞅见了,他手指不安分地乱动,慢吞吞地纠结着,在游乐园看过的动物玩偶,对待小朋友总是很热情。 他应该怎么做。 要笑一下吗。他笑起来小朋友看不见。 抱抱对方。 在他胡思乱想的空隙,对上了一双温柔深邃的眼。 “……同学,可以和你合影吗。”温黎问。 这原本就是他应该做的,他被温黎盯着看,那双眼像是能穿透玩偶服看穿他。 他点点头,目光转过一侧,温黎牵着小朋友到了他身边。 “哥哥,为什么兔子不会说话。”小朋友抬头问。 “每一只兔子性格不一样,这是一只性格比较冷酷的兔子……他可能不喜欢讲话。”温黎耐心解释。 艳丽的五官近在眼前。 离得好近。 明明隔着一层玩偶服,江颂还是觉得喘不过气,热气笼罩着他,“冷酷”两个字落在耳边,令他忍不住抿起嘴巴。 “那我抱抱它……可以吗哥哥。” 温黎:“嗯,应该可以。” “咔嚓”一声,江颂僵在原地没动,他身旁是温黎,温黎个子比他高出一截,穿上玩偶服堪堪齐平,肩膀碰在一起,他下意识地看向镜头。 预计是半天可以完成,商场今天有活动人格外多,原本的宣传手册发完之后又送来了一批。 “温黎,我们能休息一会吗?刚刚班长那边说需要有人过去帮忙……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一旁的同学开口。 下午两点,太阳悬空正是热的时候,这个时候也人少一点,他们在这守了五个小时了已经。 “这样,待到四五点剩余的册子发完就可以解散了。”温黎说。 “还要四五点,能不能现在走。”程飞被晒得冒烟,说话有气无力。 “……既然做了,还是努力做好,辛苦各位,山区的孩子应该比我们更加辛苦。”温黎说,“班长那边我去帮忙。” “各位先休息吧。” “好吧,温黎……你也别太辛苦了。”听说温黎主动要过去帮忙,打扫卫生的活更加辛苦,剩余几人都没话说。 温黎应声,蓝色帽檐遮住了一侧眉眼,半边侧脸稍转,看向角落里一直安静待着的兔子。 “同学,要不要和我一起。”深褐色的眼眸从帽檐下压起,折射出阳光的碎影,温柔地笼罩蔓延。 玩偶服里很热,江颂被这么一喊,原本坐在墙边,他于是站起来,乖乖跟在温黎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地横穿马路。 “行……我们也别歇太久了,好好做完。”程飞看着人走远了,扯了下嘴角。 穿过人行道,江颂后知后觉,这并不是去任务地点的路,这是商场后面的居民区,种了大片的梧桐树,树荫遮蔽一片阴凉,氛围安静了很多。 阳光形成分明的分界线,把城市和居民区隔开,闹静之间,温黎在便利店门口停下来。 “等我一下。” 他在原地等着,看着温黎去了小卖部,很快人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两瓶冰水。 “玩偶服不用脱下来吗……应该很热。”温黎问他。 小卖部门口就有长椅,他们两个人在这里坐下来,树影笼罩着这一块,吹散了空气中的燥热。 江颂规整的坐着,眼睫上的汗珠几乎要往下坠,没有立即动作,心里有什么情绪在翻涌,在玩偶服里没有出声。 身旁的少年似是有些无奈,微微叹了口气,“……江颂。” 江颂:“……” 微风轻轻地拂过,他把玩偶头套摘下来,兔子脑袋放在一边,阴凉的气息吹过来,一瞬间闷热随之散去。 不明白,为什么温黎知道是他。 “只是正好猜到。”温黎把冰水递给他。 他侧过眼,接下了那瓶水,冰凉的气息落在掌心,眼睫抬起,映满面前的少年。 脑袋里热的晕晕的,这会才稍稍喘过来气。 墨色发丝落下,汗珠从脸颊边落下来,紧绷的扣子洇湿了一层,喉结微微浮动,下颌线条分明清晰。 “江颂,接下来不用穿玩偶服……可以换掉。”温黎开口,转眸时发现身旁的少年在盯着他看。 漆黑的眼珠一瞬不眨地盯着他手中的水,掌中的冰水没有动。 温黎并不会读心术,只是每次刚好猜到,偶尔也有猜错的时候。 天热脑袋会热晕,他看温黎喝水觉得好看,上下起伏的喉结,充满了生命力,鲜活而又热烈。 他盯了半天,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少年陷入了某种沉思,片刻之后,温黎把他怀里布着的水拿走。 手腕青筋浮动显出来,他呆呆地看着,温黎………温黎帮他拧开了瓶盖。 打开的冰水递给了他。 江颂:“………” 空气中一瞬间安静下来,江颂后知后觉,热晕的脑袋在此刻反应过来,热意一并侵袭至脸颊上,身上好热,脸也好热。 他又不是不会拧。 “这样,可以直接喝了。”温黎手上维持着动作,低头看他。 “………”江颂抿起唇畔,并不是这个意思,又讲不出来话,他接过来拧开的冰水。 嘴唇碰到凉意,他喝了两口,察觉到温黎在看他,视线相触,他立刻扭开脸。 ……视线触及的地方在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