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总想给我送终》 1、第 1 章 a城,正是酷暑,城市的热岛效应到了黑夜仍不消散,团团炙气闷在楼宇之间,直烧到人眉头。 外景摄影棚中,几台大工业风扇正齐刷刷工作,吹的风声飒飒。 摄像机所对准的焦点,是一名样貌极度出色的年轻人。 他杏仁眼、鹅蛋脸,身着古装长袍,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脸上却没有一丝难耐的表情,而是按照角色的要求,表现出了喜悦开怀的模样。 然而,这没有令导演的眉头舒展开。 导演转过头,对副导说了两句。 副导露出为难的神情:“可是这么热诶?” 导演觉得风扇制造出的大风把服装、头发都吹乱了,而且扰乱收音,想要他去关掉。 理是那个理啦,可是三十八度的天气,关了风扇也太要命了。 “没事,你去说,夏满会同意的,”导演却不以为意,扬了扬手,示意他赶紧去。 副导也是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过去沟通。 古装演员,也就是夏满本人,正站在各种灯光和机器中心,所承受的温度远高于其他人。 但听到副导的来意,他却一秒钟犹豫都没有,直接点了头。 在场没有人觉得意外,因为这就是夏满,圈内知名劳模,别看长的娇,其实很是敬业,为了工作,什么苦都肯吃。 更别提这场戏还是声张娱乐老总顾重山亲自打电话交代过的了。 道具旁,一个新来的小场务眼巴巴的看着,小声对同事前辈道:“夏满真是太敬业了,他怎么说也是准一线,钱够我们普通人花八辈子了,怎么还这么拼啊。 同事解释说:“夏满的确是圈里独一份的敬业,而且,这个戏是顾总亲自找他来救场的,他说什么都会配合。” “顾总?”小场务略睁大眼睛,“哇,新闻说的难道是真的——” 同事马上捂住他的嘴:“别胡说。” 坊间一直有传闻,声张娱乐的老总顾重山,和艺人夏满,两人不仅是一同白手起家的战友关系,还有些不可告人的亲密连接。 同事义正言辞:“那都是假的,顾总拎得清公和私。” 小场务欲言又止,这个叫拎得清公私? 夏满这样的咖位,因为顾重山临时一个电话,乘八小时飞机来a城,临时顶班,半毛钱酬劳都没有。 拍了半夜了,也没见顾重山遣人来探班,送点冰咖啡什么的。 换任何一个别的艺人,早撺掇粉丝大闹微博了吧。 “这都能忍……除非是一家生意哦。” “别瞎想,真不是!” “不是?那就是另一种……” 如果没有正式关系,那岂不是属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舔狗系列? 于是再次遭同事捂嘴。 “你跟我私下说说就算了,不要去跟媒体胡乱议论他们!” 小场务了然,点头。 可惜了,明月照沟渠。 小场务脑补了痴情艺人受与钓鱼霸总情,把自己虐的唉声叹气。 在这时,忽听场内一声惊叫,身边掠过几道奔跑的人影。 定睛一看,居然是夏满晕倒了! “怎么了怎么了?” “中暑了,快快快,都让一让,通风——” “……” 人们手忙脚乱的给夏满扇风、递药品、搬他到风扇底下。 结果半小时过去,现场能做的措施都做了,夏满还不见转醒。 副导去摸了摸夏满,发现他手脚冰的吓人,呼吸也非常微弱。 他一下子慌了,抄起手机要叫救护车,却被导演一把压住,叫道:“疯了,传出去媒体怎么报道我们?” 副导:“那、那、那怎么办?” 导演也被问住了,想半天,说:“降温,降温,只是中暑,没事的。” 副导瞪大眼睛。 只是中暑?这要是出了问题不就是杀人吗! 外场有粉丝听见里头的动静,都急了,想拱上来看到底情况,但被工作人员拦着不让。 每个人都心急如焚。 视线中心,只见夏满面色苍白,肌肤如冷玉一般,在昏暗中泛着荧光。 他眉头紧紧蹙着,嘴唇轻启,似在呓语,但无人能听清。 副导跑过去,趴在地上,拿着扇子一个劲的给夏满扇风。 这时,忽见夏满睁开了眼睛。 他又惊又喜:“夏老师——” 刚张嘴,却被夏满冷浸浸的眼神摄住了。 那眼珠子,像是琉璃珠。 分明没有望着任何人,视线却深不可测,如在直视虚空之物,嘴角倔强的抿起。 “……凭什么。” “……我不服。” 副导一愣。 这都开始说胡话了! 他忙大叫:“夏老师,夏老师,您看看我,您快醒醒!” 这货的声音尖的跟哨子似的,凑的近的人都下意识捂住耳朵。 更别提就在眼前的夏满。 夏满露出难忍的表情,抬手挡住他的嘴。 “……闭嘴!”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导演也说:“就说是中暑。” 夏满被转移到室内,并开始出汗,半件内衫都湿透。 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后背,越发衬出一张小脸苍白清绝。 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的递来药品,被他摆手拒绝,请了出去。 寂静室内,唯余夏满一人。 他盯着天花板,再次恍惚。 晕倒那二十分钟,他似乎是死了一遍,看见了自己的一生。 时间被按了快进键,他从摄影棚到另一个摄影棚,不断进组出组,病倒入院,尚未康复便又参加了谁的婚礼,痛饮一番,大闹现场,像个活脱脱的疯子。 生病、烂醉、闹事,他的生活就这样不断循环,像一脚陷进了泥潭之中,无论如何挣扎,都只会越陷越深,最终窒息而亡。 四肢被烂泥缠绕,黏腻的东西注入眼眶、鼻孔……直到他永远失去呼吸,永沉谭底。 那种滋味,他不敢回想。 他因化疗脱光了头发,瘦骨嶙峋,偶然从镜中窥见自己外形,跪地痛哭,然后窒息。 医护们发觉,涌入救他,但最终无力回天。 他死于癌症,但悼念他的人却不多,因为他早把自己之前十几年积攒的人气和好感都消耗干净了。 他死之后,灵魂飘离,到了一个奇怪的空间中。 无数文字滑过去,是一本书的评论区。 【啊啊啊啊真的好嗑,回顾cp锁死了,是今年看过最甜的xql!】 【如果说主角cp是年度最甜,那我说男配是年度最呕的没有毛病吧。】 【没毛病,男配有病。】 【男配是真有病,仗着自己有病逼xql分手那段真是气死我了,顾重山压根对他没意思,他在那一个劲发什么疯,呕。】 【倒也不必,夏满也许对不起所有人,但对顾重山,没得说。而且他结局够惨了,真的不至于。】 【来了个圣母,大家快来围观。】 【少扣帽子,我说的哪里有错?换正常人视角,主角受一个新人,根本扛不起大饼,顾重山一副昏君样子,什么都听受的,男配反对的激烈点有什么问题?这书得亏是给主角受开了金手指,不然就是一出恋爱脑破产实录。】 【额,那也不用针对受吧。】 【也不知道谁针对谁,你们宝宝受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是截了他一个片约而已,记仇记到天长地久,告状告到全家去。他和男配的斗争,他的原因占大半。】 【嫉妒我们轻轻宝宝有地方告状,男配贫民窟杂种,嘻嘻。】 …… 男配?主角?这些字眼让夏满略睁大了眼睛。 他闪身游荡在文字信息之中,吸收了太多杂乱的能量,最后昏沉下落,降至剧情简介区。 这是一个富家小公子披马玩转娱乐圈的故事,走甜文路线,小公子和霸总攻不打不相识,在打闹中共同历险,互托真心。 顺畅的故事线里,炮灰男配是主角二人感情最大障碍。 男配与霸总攻少年相识,共同打拼,他痴恋霸总攻,多次陷害小受,而霸总攻看在二人多年情分上,也总是偏向他,让小受以及读者受了不少窝囊气。 当然,他最终被小受狠狠打脸,得到惩罚,郁郁而终,霸总攻和小公子受出国结婚,圆满he。 在这里,夏满终于看见,角色栏目里写着: 主角,顾重山、方轻。配角:夏满。 他们是主角,而他是那个男配。 2、第 2 章 夏满发了很久的呆。 那是一场噩梦么? 但心底某个声音,却在叫他睁开眼睛,看看真正的命运。 室内响起欢快的铃声,是有人在打他的手机。 他不想接,任铃声响了又歇。 片刻后,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的推开门,也握着手机,问:“夏老师,您还好吗?” 夏满回神,望他。 目光幽幽,如真正的山精鬼魅。 工作人员结巴了一下,指着手机:“顾、顾总给您电话,您没接,让我来看看您。” 夏满愣了一秒,抿了抿嘴,问:“有什么事?” 开了免提,手机那头直接传来顾重山的声音。 顾重山在游艇上,风声呼呼,他今晚有局,与几个商业伙伴交际,“你中暑晕倒了?要紧吗。” 夏满现在脑子里很乱,最不想搭理他,敷衍的回了句没事。 刚好顾重山那边有人找他,他只好先和别人说话。 夏满等了一阵,他才有空回来继续讲电话,很简单的道:“没事就行,戏明天再拍——露娜,你先替我打一会儿。” 夏满听声音,是打桥牌:“这么忙?” “是。有个合作,对方很难接近。” “哦,”夏满不太高兴,“那你忙,挂了。” 顾重山顿了顿,但就当真点头,任他挂了电话。 夏满盯着手机,眼珠子半天都没挪动。 工作人员觉得他有点生气,还有点别的什么,说不清楚。 手机又来了信息,工作人员看了看,汇报说:“顾总说,让您今晚去中央华悦那套别墅休息,您的人脸信息已经录过了,您可以直接去。” 夏满不答。 工作人员却在心里默默吃瓜。 夏满原来的经纪人带了个团队辞职出去创业了,他是临时找来顶岗。 他以前听别人说,顾总和夏满认识多年,私人关系很好,但未能亲眼一见。 今天他算是明白了,这种“好”,很微妙啊。 * 因为顾重山的交代,导演悻悻的取消了大夜,组里人各回各家。 夏满没去顾重山的别墅,而是让司机直接开往医院,打算做个体检。 从车窗往外看,城市的灯光星星点点。 建筑物向后倒流,夏满眼前浮现自己在这座城市奋斗的许多画面。 命运因缘际会,他从普通人变成知名艺人,而顾重山也终于实现他的野心,进入上流社会,变成大公司老板。 当年的两个穷小子,已经站在了这座城市的山巅。 这并肩的许多年里,夏满自认对顾重山绝没有小说里那种感情,他只是觉得,他们对彼此都有特殊意义。 ——他们一起走过了最难的时光。 还记得十年前,顾重山拼劲全力替他争取到一个好角色,他兴奋的背剧本、研究角色,做了所有准备,可是,宣传稿发出不久,资方选中的人空降,轻易将他挤了出去。 那天他和顾重山相对无言,在黑暗的城市里,走了很久很久。 顾重山说,你相不相信,总有一天,他们谁都不能欺负你我。 夏满说,我信。 从那时,到现在,夏满一直是信的。 车窗倒映出他的脸、他的身形,那样美丽无瑕。 然而在那身影之上,一张形容枯槁、双目空洞的面庞浮现,浓重的死亡气息将他全部笼罩。 夏满看见那气息一点点浸入自己的躯体,将自己腐蚀。 那是被主角受的家族封杀、无法再接戏后的自己;是被顾重山狠狠甩了一个巴掌,怒骂“你这次太过分”之后的自己;是被确诊绝症后,呆若木鸡的自己…… 这个噩梦太可怕。 自己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以至于要被安排那样的结局。 夏满忍不住抱住胳膊。 “夏老师?” “夏老师?”前排司机叫了夏满两声。 夏满回神:“嗯?” “您手机一直震,”司机大哥怪不好意思道,“怕有急事,您看看?” 夏满这才反应过来,低头打开手机。 看了片刻。 他表情微变。 司机大哥从后视镜瞅他:“夏老师,有事吗?需要改目的地吗?” 夏满摇头。 “去医院,快点。” 司机照做。 夏满拿着手机,思索。 十来分钟前,有工作人员给他发信息,问他工作微博的密码。 用词很客气,说前面团队走的突兀,没有做交接,所以只好来问他。 夏满没有回复,那边大概自己去想了办法,搞到以后,补了一句“已经知道了,不麻烦您啦。” 这信息后没多久,“夏满”发了一条微博,并上了热搜。 这条微博长这样:【正在生龙活虎玩手机,谢谢大家的关心,网络消息难辨,还请注意甄别哦~今晚拍摄大家都很给力,晚安哦@相思劫官方】 发博的背景是,他拍戏晕倒,探班粉丝询问情况,剧组未给回应,粉丝心急之下发了微博,责怪剧组不做人。 “自己”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博,力挺剧组,背刺陪他大夜的粉丝。 所以马上被对家买了黑热搜,挂出来被群嘲。 此刻点进热搜广场,一片狼藉。 ——气大伤肝,不值得不值得。 夏满面无表情的关闭页面,点开输入框。 ………… “后院都起火了,顾重山还坐在这儿,他还真是一点不急。” “什么后院起火?” 游艇上,几个年轻公子哥在栏杆前或坐或靠,俱是姿态松弛闲逸。 “喏,给你,”一名公子哥将手机亮给朋友,对方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原来是夏满的热搜。 在那条背刺粉丝的澄清博之后,夏满终于本人上号。 兔子急了也要咬人,他再次发博:【我不知道我在生龙活虎玩手机。正在去医院,发现被盗号了,贵司管不管?@官方安全技术中心】 名为盗号,实际在内涵谁大家都知道。 粉丝闻讯,冒了大火,现在快把剧组和公司的官方账号都撕烂了。 二人啧声,看好戏似的瞥那边的顾重山。 顾重山并不是这圈的“原住民”,而是靠出色手腕混进来的,近年还有超越他们的趋势,所以很被人看不惯。 顾重山将几人目光收进眼底,低声问自己的副总。 副总已知道情况,小声在顾重山耳边说了几句。 顾重山皱眉问:“什么?那他现在怎么样?” “现在好像自己去医院体检去了,有医院的人悄悄发了视频。” 顾重山:“怎么没人告诉我,不是说他没事吗——去拿东西,准备上岸。” 上、上上岸? 副总万万没想到他会是这方反应,连忙拦,好不容易和重要商业伙伴搭上线,现在走不是半途而废吗。 顾重山不理会:“别废话,走。” 他们去找了游艇主人。 游艇主人听闻来意,讶异的扫顾重山几眼,倒也没有多话,安排道:“刚好,有条快艇要上岸,你跟去吧。” 旁边有个花臂寸头帅哥,插话道:“这会儿上岸,谁?” “那位,”游艇主人隐晦道,“还是因为家里的事,这次好像还送医院了。” 顾重山跟着服务生转身走,只零星听见他们在说a城哪个人家的事,但听的不分明。 豪门多纠葛,争产、争亲缘,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很快来到快艇上。 上面有一个年轻男人,只穿一身极其简单的黑色衣裤,身材修长,斜倚着,闭目养神。 想来就是游艇主人口中的“那位”。 顾重山上船时,他抬了抬下巴,掠来一眼。 顾重山看见他鸭舌帽下的脸,眉目锋利,五官极艳,加上立体的骨相托底,显出一种凌厉妖异,内娱以长相为卖点的男艺人恐怕也很难与之较量。 顾重山想起了什么,诧异。 原来是他。 “——您要不要先和夏老师说一声?”副总并不知顾重山心情,提起正事,“让他先删了微博吧,不然网上的议论还得继续,现在粉丝都涌进公司的账号底下骂人了。” 顾重山:“好。” 但他好没用,因为夏满不接电话。 只好作罢,等着上岸之后当面说。 副总有些焦虑,忍不住怪罪夏满的乱来。 他是成名艺人,应该知道自己粉丝的力量,怎么还裹乱,由着她们胡来。 副总一个劲叨逼叨,直到旁边传来冷冷的一句:“想被扔下去?” 副总一愣。 男人枕着自己手臂,合眼卧着,“你想被扔进海里喂鱼的话,就继续吵我。” 3、第 3 章 副总不豫:“你——” “抱歉,”顾重山抬手挡在副总面前,沉声道:“我们会保持安静。” 副总愕然。 …… 快艇靠岸,各自的司机都等在港口,接到雇主,迅速上路。 副总和顾重山坐进车内,从后视镜看见那个二代坐上一辆白底1号牌照的车,隐匿在黑暗的道路之中。 副总瞪大眼睛,这才后怕的向顾重山认错:“对不起顾总,我犯了蠢。” 顾重山:“a城卧虎藏龙,这种错不要再犯。” 给副总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再犯了。 那车牌他知道,是闻家大房的。 他听人说,闻家大房长女最近查出重病,身体每况愈下,为了她,嫡系唯一的公子闻霖久放下了国外的学业,赶回来陪伴,但做姐姐的却不买账,以至于闻家更乱了一点。 难怪这人刚才脸那么臭…… 闻家那是什么势力,旁系子孙遍布各行各业,出过无数名人,a城本家这边也是根深势大,非一般豪门可以相提并论。 他居然差点得罪了人家。 副总额上冷汗直流。 还好顾重山拦住了他。 这段插曲很快揭过去。 两人的车直接往夏满的体检医院去,很快就抵达。 夏满正在休息室里等结果,换了舒适的棉质衣物,头发柔软的垂着,随手拿了一本书看。 室内的光打在他脸颊上,白里透着粉。 顾重山披着灰尘、带着酒气,就这样急匆匆的推门闯进来。 这令夏满怔了怔。 顾重山说:“我刚让体检中心加急了,一个小时出检查结果。” “……哦。” “不是说没有不舒服吗,怎么还是跑来体检,医生有没有说什么?” 夏满不知道该怎么说,那毕竟只是一个梦不是吗。把一个梦当真,说出来只会显得自己像发神经吧。 顾重山不追问。他四处看了看,起身走了出去。 过了一阵,拎了一盒水果回来,他用叉子戳进红色西瓜块里,递到夏满面前。 夏满扫一眼,盒子里是七八种甜水果,没有酸口的。 自己不吃酸。 “我自己来,”夏满闷闷的说。 顾重山点头。 他拉开椅子坐下,夏满吃,他说话:“舆论我叫朱丰处理,这戏不拍了,明天我叫导演自己去公司挑个有空的新人,你就先休息休息。” 短短两句话,他把今晚所有事告结。 夏满低头吃水果,点点头。 顾重山不再说别的,摊开自己笔记本电脑查邮件,时不时拿手机发语音给下属。 没聊天,没交流,但自然而然,像过去很多年他们的相处一样。 夏满晃神。 高中的艺术进修班,因为迟到被老师罚站,他第一次见到顾重山。 他穿着袖口烂掉的西装,被保安指着鼻子骂,警告他不准再来。 夏满问同学那是谁,同学说,是乱七八糟的小娱乐公司业务员,来选角,口口声声要找最漂亮的,被老师们当流氓打出去。 当天傍晚,夏满回家的时候,见到了他,他咬着一个五毛的白馒头,和新房东说好价钱,拎着一只旧行李箱往上走。 那是很差劲的房子,狭窄、不见光,有个老头死在了里面,夏满和弄堂里小伙伴们都拿那儿当鬼屋,所以便宜。 夏满好奇跟上去,听见他用头夹着手机,对那边的人说,自己挺好,挣了钱,过年能给家里修房子了。 挂了电话,年轻的顾重山回过头,与露出半边脑袋的夏满四目相对。 夏满很快成了那部戏的配角,主角心头白月光,半裸出镜,打响了进圈的第一炮,荣获年度最佳新人奖。 当时递来桂枝的大公司数不胜数,但夏满选择了名不见经传的顾重山来做自己的经纪人,前几年很吃了一些苦头。 后来顾重山跳出去单干,旗下有了更多的艺人,他投资影视,与人对赌,短短十年,将公司做成一股新势力。 去年春节,公司在国外敲钟上市,回来之后,顾重山特意约在他家老屋子拜访。 狭窄拥挤的弄堂里,邻里人头攒动,像看展览一样看他和顾重山。 夏爸爸和夏妈妈笑的合不拢嘴,表姐悄悄对夏满说,我选男人的眼光要能和你选老板的眼光一样就好了。 顾重山在他家坐了十来分钟,动身去下一位员工家里拜访。 表姐又遗憾道:可惜是老板。 夏满全程无言。 回过神,夏满咬了咬叉子,叫:“顾重山,不是在谈合作吗,为什么突然过来。” 顾重山顿了顿:“谈的差不多了,本来也要散了。倒是你,不舒服还答应拍戏,我以为你是在家才叫你。” “哪里,那个谁不是被封杀了么,上次综艺一起拍的镜头都要补,累死我了,”夏满嘟囔,“一开始也没说要这样。” 顾重山笑了笑:“现在形势是这样,忍一忍吧,趁着这几年多赚点,艺人花期不长,抓紧些。” 夏满低下头咬叉子,没有吭声。顾重山总是这个说辞,所以自己一直全年无休的拍戏录节目拍广告。 可是,他明明一直在跑,回头看,却总觉并没有跑多远。 夏满心底有个声音,让他抬起头:“但是我——” 话到嘴边,夏满看到了顾重山的表情动作。 他正拿着手机,信息音密集的响,这位在外寡于言辞的顾总裁,对着一个小小的屏幕,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笑,表情很是丰富。 顾重山站起来,高大身影挡了光。 “我出去一下。”说话时,眼睛没有看夏满,而是仍盯着信息。 夏满:“啊。” 顾重山已向外走前去。 单手关门,另一手握电话,压在耳边,说:“你怎么过来了……” 声音渐消,人也走远。 半掩的门,透出一条直角竖条光。 而他留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还亮着光。 夏满茫然起身,想把门关上。 经过笔记本,余光带过屏幕,一瞬间,夏满僵住。 门外细碎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响起,又离开,护士们聊着天去往下一个病房。 夏满的周遭安静的不像话。 在这小小的空间里,电脑变化的光影是唯一的动态。 ——那是未退出的微信,聊天框里,是最新鲜的聊天记录。 一个小太阳头像,微信名叫“boat喝酸奶只添盖”,给顾重山发了很多信息。 【我都说了我是你老婆,现在不是以后也是,咱把进程提前一点有什么问题!】 【我真的是重生回来的啦,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死板,我告诉你的几个事情都实现了吧?我真的没骗你!】 【我就在医院的大门口,你要是不下来,我就上去找你了。】 夏满僵在原地。 过了许久,忽然拔腿冲出门去。 他像一阵小旋风,在走廊狂奔,引得人们频频回头。 一架电梯在检修,另一架慢吞吞在高楼层上满了人,任他拼命按键,也不肯为他开门。 夏满来过数次这家医院,只一瞬就做了决定,改变方向,朝西走廊跑去。 那里有个开放露台,斜下方就是大门,他从那儿可以清楚看见每个走出去的人。 跑到露台,夏满气喘吁吁。 但他果然看见,白色路灯下,两个男人正说着话,一个人被挡住脸,但另一个,是他最熟悉的顾重山。 夏满迫切想看一看另一张脸,但栏杆装的太高了,他根本找不到角度。 情急之下,夏满找到一张板凳,站上去以后,扒拉着铁网,终于有清晰的视角。 此时,年轻男孩正对顾重山说了句什么,顾重山不太乐意,后退一步,对方则前进,张开手,欲要拥抱。 随着身体前倾的角度,他的侧脸渐渐展露。乌黑的鬓角,一双笑眼,黑夜也无法掩盖的讨喜。 夏满的眼睛一瞬间睁大。 这张他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在不久前,于他的噩梦之中出现。 那正是他梦见的,小说主角受方轻。 夏满情不自禁往前倒,把铁网压的也跟着变形。 “你姐姐的事你也别太操心了,家里越乱,你越得好好的。” “她没办法在国内,我想陪她出去。” “啊,这样说的话,也不是不行。” “……” 身后,露台的门叫人推开,两个男人交谈着走进。 为首的是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他从裤兜里拿出打火机,想要点烟。 抬头的一瞬间,栏杆前寻死模样的夏满却叫他愣住。 同一时刻,同行的男人奔跑而去。 纤长矫健的身形在暗夜中如黑豹一般,又快又准。 砰—— 他从身后双手扣住夏满的腰,从高处往回拉,二人一同滚落在地。 夏满的世界颠倒旋转,眼前一片星星。 冷冷的松木香气窜进鼻尖,很好闻。 夏满听见耳边响着急促的呼吸声、心跳声。 对方声音低哑,藏着中烧的怒火:“一晚上怎么那么多找死的!” 夏满被这个人压在地上,脸憋得通红通红,眼睛里蓄满泪水——因为快他妈喘不过气来了。 男人的朋友也吓一大跳,慌忙跑上前来,拉开二人:“我的天,快起来快起来。” 对方放开夏满。 夏满大口呼吸。眼眶通红,一滴晶莹的泪珠子沿着眼角滑落下来。 男人眉头皱了一皱。 然而,刚获得自由,夏满却不管不顾,又爬起来,跑栏杆那去。 朋友卧槽了一声。 男人面不改色,如早有预料,一个箭步,又一次一把抓住夏满胳膊,死死扣住了他。 夏满被他用强制的姿势牢牢箍住。 男人好像在说什么,但夏满听不见,他的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边楼下的两个人身上: 他们往外走了一段,顾重山捞着主角受的手腕。 看顾重山的表情,是在训斥对方。 但主角受嘴角翘着,像得了蜜糖的小狐狸。 “…………” 夏满愣愣的,看着他们走远了,上了一辆车。 他们就这样离开了。 夏满失去力气,眼眸茫然抬起,他仿佛看见,在黑暗的虚空之中,那形容枯槁的陌生自己,正对自己恶意的眨眼。 “他”在说,看吧,没说错吧,我就是你。 你会变成我。 夏满腿发软,向后倒。 有人捞住了他,大手穿过他的膝弯、后腰,将他横抱起来。 一步,一步,这个人带他离开昏暗的露台,推开门。 光照进来。 夏满茫然的挪动眼珠子,落在那雪白尖利的下颌线上,又上移,见到了一张极美极艳的脸。 4、第 4 章 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夏满抱膝,一言不发。 身边两个陌生人,是刚才把他从露台拉回来的人。 那两人都长的很高,其中一个有近一米九,长相极其出挑,不过此时表情并不好看。 另一人就友善许多,起身去买了两瓶矿泉水,一人分一瓶。 夏满从手臂里抬起头,望他一眼,闷闷的说谢谢。 对方道:“没事没事。你说你好好的,什么事情过不去,非要跳楼,还好是碰见我们了,不然今天得多难看。” 夏满:“我没跳楼。” “好好好,你没跳,”对方顺着他,“你现在不想跳了就行。” 夏满无助的张张嘴,他是真没跳楼…… 二人都看他。 那是干什么?搞行为艺术。 夏满语塞。 他总不能说他是在确认世界到底是不是本书,而确认方法是偷看楼下两个主角谈恋爱。 这医院好像有精神科。 “反正不是,”他说不出道理,垂头丧气,“谢谢你们,好心人。” 二人中那个脸臭的抬起了眼眸,有点讥讽:“谢谢我多管闲事?” 夏满:“不是这个意思……” 对方也不听,冷哼一声,站起来拔腿就走。 同行好友“哎呀”一声跟上,又惦记夏满,一步三回头道:“我俩先走了,你可别再想不开了,你这脸长的那么稀罕,摔花了多可惜呀。” 他很快不见了人影。 留夏满独自在原地,不知该往何处去。 夏满还在发呆。 这对他冲击太大了。 他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个纸片世界的恶毒男配。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上亮起了通话界面,那是顾重山最器重的副总朱丰的来电。 夏满接了。 朱丰语气很差:“夏满,你那个微博怎么回事,还改了密码?你是公司艺人,引粉丝骂公司是什么意思,公司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吗!!” 他叽里呱啦了一堆,夏满没心情吵,问他:“顾重山和方轻是怎么认识的?” 朱丰愣了一下。 夏满重复自己的问题:“你告诉我,我就马上删除微博。” 副总当然不说:“我最烦讲条件的人。” 夏满:“好,那我现在就置顶。” 副总:“你敢!” 夏满就敢。 他把微博置了顶,数着秒,副总果然妥协,拨电话过来。 “告诉你就告诉你,省的你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那是个和原文有所出入的新故事。 一场棘手的商业会谈,a城方家幺子空降,力挺顾重山,帮助他获得重要合同。 会后,还盛情邀请他共进晚餐。 顾重山疑惑,两人素昧平生,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帮他。 但为表感谢,还是答应下来。 通过一次晚饭,才发现他们的相处那样自然,爱好相近,性格互补,平常不苟言笑的顾重山在那晚畅所欲言,二人简直有一见如故之感。 离别时,顾重山送方轻上车,酒精发挥作用,方轻的脸蛋红扑扑的,拉着他的衣角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顾重山听得直摇头。 现在小孩追人的把戏也太新潮了,新潮到令人发笑。 夏满面无表情:“哦,他说他是重生来的,他本来就是顾重山的老婆,是吧。” “人家的恋爱细节,你要了解那么清干什么?”副总说,“夏满,我劝告你,不要浪费你自己的时间,人家是方家的小公子,能帮到顾总,和你不一样。” 夏满沉默下来。 他当然知道大家不一样。 他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知道。 挂掉电话。 胸口的痛再次传来,那样真实,那样难以忍耐。 夏满像只虾米似的蜷在了凳子上。 桌上的东西被他撞倒,发出清脆响声。 护士发觉,停下脚步查看,当下就被夏满的模样吓了一跳。 她高声呼叫同事。 同事茫然走来:“大呼小叫的,什么状况值得这样——天,夏满,怎么了!” “别废话,叫林医生,快点!” 如同一滴油掉进了沸水之中,小小走廊里很快挤满医护。 面对许多人的关怀问候,甚至上手检查,夏满抽了抽鼻子,觉得没有必要。 他抬手擦掉眼睫下的泪珠子,开口:“没关系,我只是……” 岂料一个医生忽大叫:“疑似右胸肋骨骨折!” 夏满呆滞。 啊? “病人刚才去过哪里,怎么回事!被撞击过吗?” 夏满茫然。 哪有啊,他都好好的呆在—— 等等。 他去露台看小情侣的时候…… “我的天,这么疼吗,”护士叫起来,“恐怕伤到了内脏啊!突然哭的跟下雨似的了!” 哭的像下雨的夏满:“……” 被人见义勇,扑断了根肋骨,他找谁说理去啊。 远远的见受一次,他都能断肋骨,这以后剧情纠缠起来了,他不得死无葬身之地吗。 明明他那么努力。泥坑里打滚、冰河里淌水,最惨的还是戒糖戒碳水,每天晚上只吃草纸口感的鸡胸肉和猪都不吃的西蓝花…… 看他哭这么惨,医生很着急,慌忙打开病床的轮锁,招呼两个同事一起推他出去检查。 轮子飞快的滑过走廊地板,发出声响,引得两边人频频回头。 夏满有生之年头一次经历这种事,十分之社死。 他极力挽尊,悄悄往里缩了缩,只余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露在外头。 那头,闻霖久和好友还在走廊,无聊的站着,闻声扭头。 入目就是医护人员簇拥一架病床的场景,那表情和动作,简直有电视剧里临终抢救的调调。 好友一惊:“是他,这什么情况,抢救吗?” 闻霖久回了回头,目光掠过一张熟悉的、委屈巴巴的脸。 闻霖久的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 好友唏嘘:“这么严重,难怪寻死……” 病床从他们眼前迅速过去,医护人员带着夏满消失在走廊尽头,只留下几名路人或同情或麻木的议论。 好友用胳膊肘杵了杵闻霖久:“话说,你刚才认出来没,他是夏满。” 闻霖久长居海外,不关注内娱,不知他说什么。 好友就说起夏满,是知名艺人,演过许多偶像剧,镜头里光鲜亮丽,没想到生活中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是顾重山的艺人,你估计不知道顾重山,是个开影视公司的,蛮高调的。” “他正和方轻——就是方无晴弟弟交往。” “以前听说顾重山和夏满很暧昧,这下我看是没戏咯。” 闻霖久站住脚步,上下打量好友。 “你干嘛?” 他冷道:“我看看你还能多八卦。” 5、第 5 章 夏满这边,虽然惊动了一群人,但好在是雷声大雨点小。 ——是他自己的雷声大,哭的太惨了,引人误会。 医生告诉他,断肋骨不是大病,多得是人断了肋骨照常上班,只要没扎到内脏,就不用手术,只需吃药静养便可。 “但这么容易就骨折了,属于骨质疏松很严重,”医生又说,“看看你这个体检报告,营养不良、胃病、贫血……这么多项指标都不健康,你平时都怎么生活的?” 夏满答不上来。他没生活,他有的全部都是工作。 体检结果出来了,好消息,他还没得梦中的癌症,坏消息,他别的毛病一堆,再作下去,也快了。 医生叹气,摇着脑袋,在电脑上点药方。 这边,夏满犹豫片刻,说出梦中病症的学名,“医生,我想了解一下,这病是易发人群是什么,前期隐蔽性高吗,致死率怎么样。” 医生略讶异,看了他两眼。 沉吟片刻,转头拿起他的检查报告,上下翻看。 最后,啧声道:“别说,你还挺危险的。” 夏满:“………………” “当然了,一时半会儿的还不至于,毕竟你还年轻呢。” “但是嘛,时无常事,”他又呵呵一笑,“现在癌症发病年龄普遍都在提前,年轻也不抵用,好多小年轻患癌,父母亲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五十多岁还拼二胎呢。” 三句话,见惯大场面的夏满被他搞了波心态。 自己父母都是普通人,纺织厂退休,没什么大本事,却把他养的娇,那么贵的艺术培训费,俩人节衣缩食的攒,不让他受一点点委屈。 联想剧情,他死之后,他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晚年得多凄惨。 医生倒好,转头就刷刷出了单子,让护士带着夏满出去。 夏满惶惶然跟着,时不时回个头。 护士受不了,叹道:“他逗你呢!就是让你爱惜身体,长长记性!” 夏满:“……哦。” 回到病房,挂了一瓶葡萄糖,护士小姐们在夏满病房开了养生课堂,夏满满脸写着小命要紧,疯狂吸收知识点,模样十分认真,惹得几人忍不住发笑。 更晚一些,人散去,夏满拿手机备忘录整理养生笔记。 早睡早起多运动,吃好喝好寿命长,该懂的道理他都懂。 但工作起来,真就是没办法遵守。 要想健康,第一件事就是不上班了。 琢磨着,纠结着,夏满睡着了。 心里装了太多事,梦中复演了许多情节,他一点儿也没有睡好。 次日,夏满挂着一对黑眼圈,迎来了前经纪人冯瑜。 对方是个三十来岁的干练女人,与他共同工作五年多,二人关系是很好的。 一进门,看夏满这耷拉的小模样,冯瑜瞬间红了眼睛。 夏满叫:“姐……” 冯瑜却一抬手,一言不发的转头走出去。 夏满一愣。 她直接在门外打电话,语气激动,夏满依稀听见她在说“艺人不是机器人,就算机器人,也有要维护的时候”。 这一听就知道是在和顾重山吵。 冯瑜本是顾重山重金挖来的金牌经纪,但她极其反对顾重山这样流水线生产艺人的做法,二人在理念上有很大出入,共事几年吵几年,前不久冯瑜干脆带团队出走,一刀两断——她算是很仁义,再多不满,也按捺到了公司上市完成之后。 她走时极力邀请夏满: “顾重山就只会搞粉丝经济那一套,上不完的综艺,拍不完的偶像剧,挣的都是快钱,我不是说这样不好,但这很明显不适合你,你的灵气在大银屏里才会更加亮眼。” “但我也直说,你现在的演技已经比前些年退步太多了,你在没意识到的地方偷懒,程式化,不假思索的去表演。” “钱是挣着了,但我问你,你能接受吗?” 她说的是有道理,但一家公司呆了十年之久,要做出决断,是有些难度的。 ……… 通话十来分钟时,冯瑜正吵到兴头,身后门被推开,她回头一看,夏满赤脚站着,眼巴巴望着她。 夏满砸吧嘴:“姐,我饿了。” 冯瑜扶额。 吵架停止,她挂掉电话,跟进病房,两人点了养生汤外卖,一人一小盅乳鸽汤吃着。 冯瑜看了体检报告,数落个没完,夏满持续性嗯嗯好的,搞得她没了话说。 没多久,前助理彭莎莎也从场外拨了视频电话来,加入了他们。 彭莎莎离职后请了三个月假,现在正在海滩上抱着椰子喝,身边是一望无际的沙滩海洋以及比基尼辣妹。 冯瑜嫉妒:“再让我看见,立刻取消你的假。” 彭莎莎:“略略略。” 夏满则道:“换后置摄像头,让我看看海。” 这话说的颇为真心实意,甚至还有那么点可怜的意味,令冯瑜忍不住转头看了看他。 更晚一些,夏满困了,斜靠着床头睡着。 冯瑜看着他,静静思考一阵,最后捋了捋他的鬓发,帮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离开。 *** 夏满在医院静休了一周。 顾重山没有来看过,只是中途来过一通电话关怀,说要派司机接他去自己的一个庄园休息疗养。 夏满对此谢绝。 夏满看见新闻,说顾重山正在南欧参加论坛,并携神秘友人出游,想来是没空理会他的。 并无大病,实在没有天天窝在医院的必要,因此一周后,夏满在医生的允许下,自行出了院。 这天飘了细雨,夏满问过院方,选择走另一条通道,避开了蹲守的媒体和人流。 但在这里,他偶遇另一行出院的人。 数量黑色迈巴赫并排停靠,一个身材高瘦、相貌漂亮大气的女人被搀扶着走上车,接她的一行人都穿西装打领带,场面十分影视剧。 排在队尾的是个年轻男人,撑了把黑伞,身量极高,长相极好。 他穿过队伍,去车窗旁边,和里面的女人说话。 女人瞪视着他,满脸怒容。 他只得沉默后退数步。 也就那一刻,汽车直接发动,女人径直离开,把这人甩在了原地。 雨水淅淅沥沥,沿着黑伞的沿落下,成了一条线。 隔着距离,看不清男人的表情。 下意识的,夏满上前了一步。 这引起对方注意,黑伞上扬,露出锋利的下颌,那人的目光投了过来。 夏满不知道要不要去打招呼: 嗨好心人,谢谢你,告诉你一个消息,你撞断了我的肋骨? 但也只一瞬,男人已收回目光,撑着伞,走进了雨里。 这一段相逢消失在了纷纷雨幕里。 夏满收回目光,上了自己的车。 他从医院出来,直接回了家。 他怕父母担心,故意隐瞒了这事,父母就只以为他是刚结束工作回来,两人齐刷刷掏出穿不进的针线、莫名进入黑屏的电视、死活调不动的智能音箱给他。 夏满:是真的会谢。 他旧事重提要给父母找保姆,再次被严词拒绝,谴以“钱多没处花也不能这样花”的名目。 哭笑不得间,又觉得,这才是他爸妈啊…… 夏满在家安心住了三天,这三天,冯瑜分别以私人身份和工作原因来找了他两次。 两人在楼下咖啡馆长谈了数个小时。 离开咖啡馆,夏满叫来司机,直接去往公司。 司机已等了有阵子了,见他来,主动为他开门,高兴问好:“小夏老师,没想到会接到您的电话,公司没给您找新司机?” 这位大叔是公司司机,但一般是小艺人去活动时派车才找他,夏满这样的成名艺人,都是有自己专门团队的。 “是想见见您,”夏满坐进在后座,看见他车内的卡通小挂饰,道,“好久没见您了,您孙女考上了吗?” “考上了,”司机眉飞色舞,“还得多谢您给的辅导资料,太管用了,去买得花好多钱呢,我们全家都特别感谢您!” 夏满放心:“那就好。” 司机大伯的孙女参加艺考,说自己偶像就是夏满,学表演的初心就是夏满,把夏满给整不会了,硬着头皮整理了好久考试资料,拿给了司机大伯。 总觉得是害了人家…… “那小夏老师,今天是去公司做什么?” 夏满道:“去请个长假。” “哟,长假?那可得请久一些,你是该休息休息了。” 夏满看看窗外,说:“会很久的,希望能请到。” 司机大伯大笑:“哈哈,这有什么难的!” 但真的就挺难的。 夏满到了公司,与经纪部的总监简单说明来意。 在公司规程里,艺人的工作安排都归经纪部总监管,夏满虽比普通艺人更出名一点点,但觉得按章程办事没什么不好。 “请假?”总监一时间没有发觉问题,还露出商业笑容,“夏老师您这话说的,您现在身体不好,工作安排当然是以静养为主,这些我都会注意的,哪用得着您亲自来请假哈哈哈。” 夏满知道他还没领会自己真实意思,解释说:“时间比较长,所以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安排把要拍的戏都先完成了,再——” “——夏满?”他被突然插入的一道男声打断。 是副总朱丰,拿着文件从门口经过,恰巧看见了夏满,“哟,知道我打算找你是吧,你自己就主动过来了。” 夏满不爱搭理他:“谁找你,我有正事。” 朱丰是油盐不进的,走进来,向总监摆手,“我也有正事跟夏满说,你回避一下。” 总监看看他,又看看夏满,最后夹着尾巴离开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剩下他们两个人。 夏满不太高兴,对着朱丰也没好脸色:“说快点。” 朱丰昂首挺胸:“我通知你,相思劫这戏不用你拍了,找了新人来顶,两场戏已经拍完了,导演很满意。” 就这? 夏满有预料,顾重山也早告诉了他。 有这一次微博争端,不可能还继续拍。 公司私底下和几个大粉沟通道歉,把锅甩给了剧组,又安排水军刷别的话题,才把事情盖下去。 朱丰:“刚巧,这两场戏拍摄时程导也在,同样满意,也打算用新人。” 夏满不解:“哪个程导?” 朱丰露出恶意的笑。 夏满明白过来,诧异:“程家灵?可他最近要拍的戏只有……等一下,你是说?” “是‘禾川’没错,程导现在认为新人更适合这个角色,打算用他了。” ‘禾川’,是导演程家灵新片里的重要角色,夏满刚才所说需要先完成的工作,其实就是这个。 夏满:“你说的是哪个新人?” 朱丰故意努嘴:“哈哈,你说呢。” 夏满懂了。 是主角受,方轻。 也只有他的身家背景,能让程家灵这样的大导演都为他铺路。 夏满垂下眼睛,站在原地。 朱丰心中暗爽,离开办公室。 但在他快要消失在走廊时,夏满忽匆匆跑出来,叫住他:“——等等。” 猜到了。 “是不是想问顾总知道吗?”朱丰施施然回头,“应该知道吧,毕竟最近都和他在一块儿。” “不是,”夏满瞪着他,气的脸通红。 “你以为带个话就完事了吗,这个是违约,他们赔我多少钱!?” ………… 夏满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坐在的士里发呆。 的士司机在听广播电台,主持人甜腻腻的提醒大家早晚添衣,注意身体。 夏满立刻把扣子扣到顶,并深呼吸数次。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只要我不往心里去,就没人能让我介意。 ……没用,还是好气。 凭什么把他的角色给方轻,凭什么要他让步。 他那么努力那么期待的,为了下半年能专心拍戏,把所有其他工作压在上半年连轴转做完了。 他甚至还跟他妈说这个月都只吃水煮西蓝花了,他要再瘦一些来配合角色的要求。 现在却跟他说不用进组了! 妈的! 夏满回家找妈哭诉。 阮玉兰女士听了也无比上火,骂的叽里呱啦的。 “赔钱,一定得让这孙子赔钱!” 想一块儿去了,夏满蔫了吧唧的,“我跟他们说了,但这不是钱的事,我就是觉得委屈。” “说了那他们应了没有啊?” “应了,但这不是钱的事!” “是!这不是钱的事!”阮女士赞同,“赔多少?” “五千万,”他片酬的三分之二。 不干活光拿钱,下半年六个月全休,阮女士急转弯:“这是我们发扬精神,谦让新人应该做的!” 6、第 6 章 夏满:“妈!!!” 阮女士:“哎哟喂,你不是说想休息一阵子么,这下工作不用做了,还有人主动送钱,刚刚好呀。” “都说了跟钱没关系!” “是呀是呀,也没说钱,咱这是强调一个谦让嘛。” 亲妈投敌太快,夏满起身坐到沙发另一边,主打一个我生气了。 夏松木同志见状乐呵呵道:“你说你,逗小满干什么,你还不知道咱儿子,他也就是嘴上说说,哪会真放下工作,年轻不拼,等老了身体垮了来拼吗?” 夏满:“…………”爸你就更会说话了! 计时器叮当响起,是厨房蒸的鱼到了时间。 夏爸爸高兴起身,端出一碟香气四溢的酱汁鲈鱼。 夏满常年飞在外面工作,难得回家住几天,夏松木同志自然是使劲浑身解数,天天都做齐一大桌子好菜。 只是可惜,这菜一般少有进夏满肚子里的,他控制身材,拿“艺人发福天打雷劈”当口号,老两口努力劝菜,最后战果也就是三百大卡左右,不会超过四百。 岂料今日,二老已经做好充分准备,夏满却在沉默半分钟后,主动夹菜,如同中邪。 “这个好吃。” “那个也好吃。” “爸,再给我来一碗。” 夏爸爸和夏妈妈都愣住。 夏满未多留意,吭哧吭哧的吃。 吃完晚饭,洗碗机咕隆咕隆运作,夏满也不嚷嚷运动减肥的事,直接四肢摊平,躺在沙发上听电视剧。 夏妈妈更紧张了。 她扯了扯老夏的头发,示意跟出来。 两人到了房间里。 头凑头叽里呱啦五分钟,又齐齐到了沙发前。 夏满:“?” 夏妈妈掏出张卡。 嗯?卡? “儿子,你这些年给爸妈的钱爸妈都攒起来了,找你三表哥搞了点投资,挣了不少,还有我俩退休金,搁股市里头,也没亏,明儿就给卖了,再加上其他些零零总总的,足有这个数呢,”她比划了个数字,“不错吧。” 夏满憨憨点头,是不少。 夏妈妈往前一推:“来,你拿着。” “啊?我拿这干什么?” “你不是说,那个新人家里实力雄厚,给剧组投资了嘛,那咱凑一凑,也不差嘛,”夏妈妈道,“别人有,你也有。” 夏满还是那个猫猫躺板板的姿势,目光从二老的脸上、那银行卡上扫过,一瞬间眼睛前都模糊了。 什么啊……别人是什么人家,他们家又是什么人家,怎么比嘛。 夏满赶紧坐起来,借这个动作,别开头,生怕眼泪掉下来被看见,好丢脸。 “别给我,”夏满揉了把眼睛,表现的很不在乎的样子,“我片酬很高,不差这点钱。你们俩也真是的,给钱不花,要不是我回来你们连空调都不开,每天还省那一点电费水费,传出去人家怎么说我啊。” 夏爸爸笑呵呵的:“爸妈够用,这么好的日子,我们很满足了。” 是啊,这么好的日子。 夏满一下子就又有点忍不住了。 他爸妈看出来,故意开玩笑:“多大人了,还要哭鼻子,我要拍下来给你粉丝看了。” 夏爸爸拿出手机,作势要拍,夏满大叫“你干嘛”,拔腿就跑。 屋子里便又溢满欢乐和笑声。 只是那笑声里,多少有些说不清的郁色。 再晚些,二老按例出门散步,夏大明星在家看家。 他开电视,电视上是夏爸爸固定收看的农业频道种田节目。 夏满心不在焉看了会儿,眼神飘开,扫见自己家的各种陈设。 有许多旧东西,从弄堂搬出来时,爸妈舍不得扔,一并带来,一直在用。 其实不是买不起新的,只是老一辈在物质上有极大的不安全感,总想再节省一些。 即便他给家里打再多钱,也无法改变这点。 但是,也偏偏是在物质上如此不安的二老,在他有需要的时候,会愿意倾家荡产的帮他。 很神奇,只过了这么一会儿,夏满发现自己心里头不生气了。 在公司听说角色被人取代时的愤怒,在医院看见攻受亲昵时的惊恐,此时都从心底淡化。 有什么好争的呢,不过是一口气而已,他妈妈说的对,本来也是打算休息一阵子养生的,有人帮忙替他工作不是更好么。 风在轻轻吹,室内绿植静静矗立。 夏满将电视静音,翻到朱丰的联系方式。 ………… 月芽儿悄然移了位,夜色渐深。 一处宴会厅内,朱丰摆弄着手机,忽看见屏幕上冒出电话姓名。 他心中暗爽,与人说了句稍后,走出宴会厅去接电话。 身后的宴会厅内,正气氛尴尬,无人敢大声说话。 这里是顶级豪门闻家的酒店,当家人闻涛声与二任妻子都年过半百,却喜得千金,二人都高兴的满脸红光,特意将a城大半有头有脸的人士都邀请了过来。 谁知道,宴会正在兴头,他的大女儿坐着轮椅来闹场,将金饰、花瓶、贺礼砸了个干净,砸的闻涛声脸面全失,砸的所有人噤若寒蝉。 大女儿闻荷曾是公司继承人,如今身患重病,仍没人敢对她大小声。 发生了这样的事,闻涛声也都只能忍着,只赶快叫来儿子闻霖久,将闻荷带了回家。 服务生飞快的清扫现场,音乐继续播放,晚宴看似继续进行,但气氛显然与一开始不一样了。 人们表面佯装无事发生,正常社交,其实大多都在谈论闻家家事、谈论这对姐弟。 “闻荷……唉,也真是可惜了,那么好一个女孩子,本来都要做接班人了,突然得了这种病。” “遗传的,她妈妈先前也是这个病走的,母女俩都可惜。” “病了也不能发疯吧,你听听她说的那些话,‘小贱人休想分一分钱家产’、‘看我要死了,来练小号了’,字字诛心呐。” “是啊,她弟弟来帮她,她说的什么?——‘你这个煞星,克死了妈妈,来克我,看见我要死了,巴巴的从国外回来抢我的位子。’我要是闻霖久,我非要跟她断绝关系。” “她以前真不这样,她以前……唉算了算了,别说了,积点口德。” 顾重山站在吧台边。 身边是方轻,他单手托着下巴,提不起兴趣:“闻家这瓜我都吃厌了,好无聊啊,也就闻霖久这张帅脸可以多看看。等闻荷死了,他就再不回国了,看一次少一次咯。” 顾重山皱眉。 “吃醋啦?”方轻哈哈笑,抱起他的胳膊,很亲昵,“我心里可只有你哦小顾总裁。” 顾重山不适应在大庭广众下与人如此亲密,身体微僵着躲避。 方轻觉得青涩的他很好玩,更起逗弄之心:“哇,你x我的时候,怎么不见有这么害羞?” 顾重山不知道他怎么能总把x挂在嘴边,一点不觉害羞。 “你都做了,还不让我说,”方轻把嘴撅的能挂油瓶。 顾重山感到尴尬,低声说:“那天对不起。” 他去南欧看一个酒庄标的,方轻突然出现,笑嘻嘻的邀他同游,两人去划船、散步,参加当地民族的节庆,气氛太好,他喝醉了,次日醒来,二人不着寸缕的躺在同一张床上。 顾重山不记得自己有做什么,但方轻坚持。 他也不认为方轻有必要拿这种事骗人。 于是道歉和顺从。 方轻笑眯眯:“你现在没有对不起我。” 顾重山觉得这话奇怪。 正待要说什么,副总朱丰流着汗从门口狂奔回来,跑至他身边。 他不解:“什么事,这么急?” 朱丰附在顾重山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顾重山一愣。 随即面色沉了下来。 他将方轻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拨下去,大步朝外走去。 “为什么会闹成这样,你怎么和他说的?” 飞快离开会场,走向停车场,顾重山大声质问。 朱丰支支吾吾:“这、这、我哪知道他会发这么大脾气,夏满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发脾气到要不干了的地步!?” “不、不至于,这个是气话……” 朱丰就是想打压夏满几句,他惯来都这样管理艺人的,就夏满仗着来公司早,总和他对着干,让他很不爽。 其实电影角色替换成新人后,公司对夏满有别的安排,有一部王牌综艺,开了很高的片酬,夏满是可以收到好处的,他没说,是想等夏满主动来讨。 夏满也果然打了电话来,说接受这个安排,可他把综艺拿出来后,夏满却一口拒绝,说自己打算休息半年。 这哪能行?朱丰便怼了夏满几句,语气太重,夏满被气着了,直接说:谈不拢是吧,解约算了! 朱丰知道他八成是在斗气,但怕了剩下两成,反复思量,还是拿来问顾重山。 顾重山被他说得额角直突突,伸手要车钥匙:“别说了,给我。” ——却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搭上他的手掌。 “开我的车去找夏满吧,”不知何时,方轻到了,他温柔又体贴,“我的车停在大门口,不用倒车,开出去快。” ………… 夏满正和发小们在巷口吃街边串串,接了顾重山的电话,他还没有说话,小伙伴就起哄报了坐标。 仅仅十分钟后,顾重山开着一辆红色跑车到了巷口。 跑车、他身上的赴宴装束,与周遭格格不入。 当着他的面,小伙伴噤声。 “来一下,”顾重山降下车窗,直接叫夏满。 两人在车里谈的。 新车真皮气味儿很浓,叫人头晕,空调出风口夹着小花,和昂贵的内饰格格不入。 顾重山问:“怎么想起来和他们吃饭,今年不是说都忙,聚会都没成吗?” “康子的送行宴,他要去南方当兵,”夏满说。 顾重山对这些人并不是很关心,闻言也只点头,道:“回头也替我带个好。” 他立刻转说正事:“我问过了,这次是朱丰的问题,我会让他道歉,你不用跟他置气。” 夏满不吭声, 顾重山面色如常: “取消你在程导片子里的角色,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决策,实际上我也是同意的,这片子拍摄周期太长,会减少你的曝光,况且那个角色难度太大,也并不适合你,朱丰没有把道理和你说清楚,让你误会了。” “他的工作方法素来有问题,以后他不会再负责任何与你相关的事情,我会尽快安排你的新团队就位,你有属意的经纪人吗?” 夏满依然沉默。 顾重山认为他在思索,留出了时间给他。 半晌,夏满吸了吸鼻子,转头说:“车里有点味儿,我鼻炎犯了,有纸巾吗?” 顾重山打开中控台后的扶手箱,夏满借着昏暗的小灯扫了一眼,有小方形塑料袋,银底黑字,是保险套。 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尴尬。 顾重山飞快关了扶手箱,夏满抿了抿唇:“暂时不用找吧,我想先休息个半年一年的,养养身体,你也知道,我的体检报告不怎么好看。” “我给你找个营养师,”顾重山道,“休息不了那么长时间,这圈竞争太大了。” 夏满开玩笑:“不是,拉磨的驴子还有停下来吃口饭的时间呢……” 却叫顾重山打断:“你从前不这样的,是因为冯瑜又来挖你了?或者有别的公司?” 夏满一愣。 “我听底下人说,你前几天和冯瑜一起喝咖啡,她给了什么条件?我也可以考虑提供给你。” 夏满:“…………” 一时间,他真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车内寂静,真皮气味越发呛人。 夏满张张嘴又闭上,不发一言。 许久许久。 夏满一字一句的问:“我如果要加入她,去年为什么不呢?或者十年前,我为什么不呢?” 这是顾重山回答不了的问题。 十年前,拿到最佳新人的夏满,会拒绝其他公司,而选择他,他没有想到。 十年后,夏满在公司市值节节攀升、能量越来越大的当下,说不想工作了,他也没有想到。 他原本是很了解夏满的,夏满乐天阳光,很少会把不高兴的事情憋在心里,出社会很多年,有时候还像小孩,会跟亲近的人爱撒娇耍性子,被稍微哄一下又很快好了。 但今天不知怎么,觉得又看不懂了。 夏满转头看看窗外,月色昏黄清冷,弄堂已经很老旧,大多数人都搬了出去,因扩建道路,门前的大树也已被据了。 “想不通吧,”夏满自问自答,“聪明人当然不能理解我这种笨蛋。” 7、第 7 章 二人不欢而散。 过了两天,顾重山还是固执的让人把王牌综艺的资料和剧本递了过来。 那人还买了两只乳鸽,送给夏满爸妈煲汤喝,特别言明这是顾重山叮嘱的。 夏爸夏妈一直挺喜欢顾重山,但这次说好的角色换人,也惹到了二老,他们很有立场,立刻把鸽子放生了。 那鸽子竟也出奇懂事,飞出去时,拉了泡屎在来人的车上。 一家三口都被逗乐。 a城的天气越发炎热,到了无法离开空调房的程度,城市像个大蒸笼,人人都是快熟的大肉包子。 夏满一面与公司冷战,另一面顶着烈日炙烤出门,走了几趟通告,清理了一些积存的工作。 不知不觉,两周的时间悄摸溜走。 那档王牌综艺开始用营销号透露嘉宾信息,被溜的一圈艺人里,俨然有夏满的姓名。 夏满也不含糊,第一时间去评了一个“没我”。 公司艺人总监当夜带着综艺的合约跑来找他沟通,夏满心平气和的将那几张纸推了回去,对巨额酬劳看也不看。 他把自己要休息的事再说了一遍。 总监擦着汗,请夏满再想一想,事关重大,不好任性。 夏满听得懂,这次电影综艺来回倒腾,中间必定有不少资源置换,他这一环塌陷,其他的会跟着变麻烦。 但有句讲句,这关他屁事哦。 如果顾重山站牢了老板的角色,谁还上赶着共情资本家不成。 总监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的回去了。 他那边或许还在向上汇报、在想其他办法,而夏满这头,已有了其他去处。 次日是中伏的最后一天,夏满大早出门送爸妈去机场。 他给二老精心挑选了一条避暑旅游线路,时间长达三月。 二老心疼钱,但因看出来儿子另有打算,齐刷刷展现了深明大义,一个字都没多讲。 送父母过了安检,夏满没有走出机场,而是调转方向,去往国际航班那头。 冯瑜已经等候多时,夏满见到她,便小跑上去,和她拥抱问好。 贵宾休息室内,冯瑜拉过一旁的背包,打开拉链,给夏满看里面的电话卡、地图、水杯、头枕等等。 “都给你办好了,度假地选了a国的梅兰克小镇,那儿风景好空气好,还有个梅兰克诊所非常有名,当地就是因此得名,你到了那边就会有人接你。” 夏满点头双手接过。 冯瑜开玩笑:“后悔了的话,返程机票也给你买了,等一小时就能上飞机。” 夏满抗议:“我才不会。” 冯瑜笑起来:“骗你的。你走了也好,你这次去了,就多呆一阵子,别想这边的事情了。” 他们二人在咖啡馆长谈,谈的是休假,夏满需要找人商量时,这位干练的大姐姐总是最好的选择。 在夏满看来,这是他可以做的最佳决策,他可以借此远离攻受二人,摆脱剧情,也可以喘口气,休养生息。 或许他回来后,与顾重山双方各让一步,还能继续一同工作。 又或者,像对方说的,这行新人辈出,停一停,就没自己的位置了,那么也没关系,自己就去乌镇找一家剧院,度过接下来几十年的职业生涯。 那样也很好不是么。 冯瑜顿了顿,提起来:“你走这件事,等你到了那边,完全安定了,再和顾重山说吧,你希望到时候由你去说还是我去说?” 夏满却道:“跟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冯瑜拍拍夏满肩膀,意思是理解和安慰。 她反而为顾重山说了句好话:“他是白手起家,毫无根基的做到今天这样,有些事情他也难做,可以适当理解。” 夏满沉默。 “就先这样吧,每个人都顾好自己。” 两人又聊一会儿,夏满去登机。 他和冯瑜挥手告别,目光也扫过机场内各式各样的人群,看见众生百态。 一切是真实的生动的,不是纸片的只言片语。 夏满将这些都烙进眼底。 他不再留恋,转身穿过闸机,走进通道,登上飞机。 那些捆在他身上的、无形的线条,一圈一圈松解、掉落,消失不见。 飞机穿入云层中。 他自由的飞往了天空。 ………… 跨洋航班飞行时间很长,机上有wifi,夏满刚开始除了睡觉就是刷手机,对时间没有实感,分不清外头的日夜。 途径某地,机长广播提醒,他打开窗板,看见了玫丽的日落,一时间忘了呼吸。 上机就睡是夏满的习惯,因为下机后通常都有大量工作要做。 此刻他揉了揉眼睛,决定不再睡觉,用肉眼欣赏外界。 湖泊、海洋、森林、人类城市……远方的模样一一落在他的眼中。 世界鲜亮,富有色彩。 一天一夜后,航班落地。 夏满踏上地面,深吸了一口气,感到一阵舒适。 风扑面而来,天空湛蓝,朵朵白云漂浮,像胖棉花糖。 来接他的人精准等在出口,举着大牌子招招摇摇。 那是个红头发小伙子,名叫瑞德拉,当地人,是这次休假的房东和管家。 见到夏满本人,他表现出十足的震惊:“你满十八了吗?你的监护人呢?” 他往夏满的身后看,想看有没有大人会下来。 “瑞德拉,我已经满十八十年了,”夏满才才才不吃这一套呢,“你不要用这种话来恭维我,亚洲人才不是傻子。” 瑞德拉好冤枉啊,他真心的。 夏满上了瑞德拉的车。约莫一小时的样子,二人到了夏满的新住处。 几栋三层小楼依湖而建,小楼之外,用围栏圈起一小块地方,种了许多花草,四面湖光山色,鸟语花香,远眺还能看见银白色雪山。 这是瑞德拉的祖产,他家人在更远的大城市工作,不住这边,所以改造之后用作出租,给一些游客住。 “超市离这里大约二十公里,需要生活用品的话,可以自己采购,你会开车吧?不会的话,我也可以安排人替你送。” 夏满点头:“好,麻烦你了。”他会开车,但暂时没有国外的驾照。 “不麻烦,”瑞德拉道,“来,我带你去里面看,介绍一下。” 夏满看了一圈房子,表示很满意,当下就签合同交款。 他一次付那么多钱,瑞德拉啧啧啧:“你们华国人真有钱啊,昨天那个人也像你一样大方。” “昨天也有华国人来?”夏满好奇。 瑞德拉拉他到阳台,指向旁边一栋白顶建筑,“那个人,租的是你隔壁。” 那建筑风格与夏满这栋相似,相互只隔不到百米。 有个华国邻居,让夏满多少有了些期待。 放好东西,夏满又坐瑞德拉的车去城内,第一站是先去办理一些必要的手续,并在梅兰克诊所排了一个号。 梅兰克诊所,世界一流癌症专科医院,拥有最资深的医生、最完备的设备,常年开展各种新药实验,可以说是癌症病人地表最强救赎。 虽然他在国内没有筛查出问题,但再来上个保险总归是好的。 这家诊所太火,排号到了下下个月,夏满登记了自己的个人信息,便与瑞德拉又返回了城镇。 梅兰克小镇倚山面湖,风光秀丽,建筑并不密集,采用了大面积的白色、蓝色涂料,很是养眼,夏满走走看看,很是喜欢。 已近中午,瑞德拉带着夏满找餐厅吃饭,忍不住好奇问他:“夏,你是来过间隔年的吗?我听说你们东亚很卷,不允许简历有空白的年份,你不会在意吗?” 夏满穿着刚从商店买的新衣服,草帽、麻布衣服,很自在的走着,“那是因为我们这个民族勤劳努力。也不算间隔年吧,我是来休假疗养的,等养好了身体,我会再想想如何出发。” 瑞德拉就只听懂了他要养身体,同情的说:“原来是这样,难怪你那么瘦,我还以为你是青少年呢,你这样女孩子是不会喜欢的,确实需要好好的锻炼锻炼。” 夏满:“?” 瑞德拉又赶快补充:“男孩子也是、更是!” 夏满初来a国,遭受身材歧视,心情复杂。 “我有肌肉的,”夏满无语的撸袖子,秀那薄薄的二头肌。 他的皮肤很白,大太阳下更是晃眼睛,薄薄的肌肉覆盖着骨头,线条很流畅。 “你看,我是不是没骗——” 瑞德拉原本在的位置空了。 他跑到五步开外,正高兴的拉着一个高大、略眼熟的男人,摇着手,“夏,你看,这是租在隔壁的你的同乡,太巧了!快来认识认识。” 夏满:“……” 闻霖久把挑起的眉毛放下,在瑞德拉热情的拖拽下,走到了夏满面前。 “这是夏,夏满,”瑞德拉给他们俩牵线搭桥,“这是闻,闻霖久。” 闻霖久目光轻挪,从那只露在外头的胳膊上带过。 夏满把袖子扯下来,那只手背在身后,“你好你好,那什么,还挺巧。” “嗯,”闻霖久惜字如金的点头,一点都不热情的那种。 偏瑞德拉很想按头他们同乡缘,“哇,听起来你们以前认识?这也太有缘了,华国有十几亿人,偏偏你们两个人会在这里碰到、而且认识彼此诶。” 找个认识自己的华国人根本不难啊,夏满心里嘀咕。 但出于对方曾好心对自己“见义勇为”,倒也不失为一种缘分。 他嘴角扬起来,想再打一次招呼。 结果闻霖久问他:“你名字是哪个芒?芒种的芒吗?” “……………” 8、第 8 章 看两人不来电的样子,瑞德拉连忙岔开话题,将他们带进餐厅。 餐厅的服务生是个很漂亮的年轻女孩,对他们很好,给他们推荐了好吃的菜,经常问他们需要什么。 瑞德拉和这身材火辣的服务生一直眉来眼去,说最需要一场约会。 女服务生哈哈笑着,飞吻一个,走掉。 瑞德拉挠了挠头皮:“她总是故意在这边经过,但又不接受我,难道是喜欢这桌其他人……” 琢磨了会儿,他忽一拍大腿,“她是喜欢闻!” “…………” 夏满默不作声,心说不能是喜欢我么? 瑞德拉还挺能端水,安慰夏满:“夏,你也非常帅气,只要你身体好起来,也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的。” 夏满:“我谢谢你啊。” 闻霖久看夏满一眼,表情不变:“吃饭吧。” 吃饭时,三人间有明显的动静分区,闻霖久不发一言,夏满和瑞德拉唠的欢。夏满知道了瑞德拉有一姐一妹,姐姐在大城市做家装设计师,妹妹小学三年级,梦想是开挖掘机。瑞德拉则知道夏满是独生子,到这年龄了,搁家住着他妈妈晚上还过来看他有没有盖好被子。 “这侵犯隐私,”瑞德拉很受不了,“她不该这样做。” “我抗议很多次啦,”夏满说,“但现在明白,这是值得珍惜的东西。” 瑞德拉表示不懂。 “当时只道是寻常,”他说。 闻霖久微顿,另二人听见他轻轻“嗯”了一声——可算参与了讨论。 瑞德拉主动结了账,算作尽地主之谊,三人吃过饭也没歇着,下午还有很满的行程,要去买衣服、买食物、买锅碗瓢盆、办交通卡等,总之异国生活的一切东西,都要备齐。 一下午成果丰硕,瑞德拉两手都提满,夏满也拎了些,但从超市出来后,眼前人影一闪,手头东西被人拿走了。 夏满扯着纸袋子:“干嘛啊?” 闻霖久没吭声,伸手把他扯纸袋子的五根手指拨开,将东西都归到自己手里。 明明是做好事,脸却像在抢劫讨债。 夏满茫然。 走到停车的地方,后备箱全部放满,只好又放座位上。瑞德拉苦瓜脸坐进驾驶位,说自己提东西提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夏满左右看看看,三人中,只有自己空了手。 他们被一堆东西挤在一个狭小座位上,靠的非常非常近,夏满都可以闻到闻霖久身上清冽的松木香气,就和那天一样。 啧,虽然脸臭,但帮忙提东西很自觉吗。 “我叫夏满,”好感度回升,夏满决定原谅对方,“不是芒种,是小满。” 小满时,南方多雨,江河渐满。 想了想,他哎了一声,“还真别说,咱们的名字还挺搭。” 发丝飘在闻霖久脸颊上,挠的人痒痒的。 闻霖久伸手,抵着夏满脑袋,推开:“听不出哪里搭。” 夏满:“?!?!” “我要撞到电饭煲了!” 闻霖久还是无情:“不可能,那一袋都是衣服。” 夏满:“……你说说你这个人,先前记错我的名字,现在我跟你自我介绍你还爱答不理,你要不要反省一下你的人际交往。” 闻霖久:“我人际交往做的很好,参加了皮划艇队和攀岩小组,总找别人问题的人,大多是自己有问题。” 夏满捂耳朵:“王八念经听不见。” 前排瑞德拉:“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啊啊啊你们不要只讲中文我只听得懂你好再见啊啊啊!!!” 三人斗嘴嬉闹间,回到了湖边住处。闻霖久率先一个下车,将东西拎出来。 瑞德拉看出来闻霖久格外照顾夏满,不让夏满做力气活。他便也主动帮忙归置了新买的东西,打扫了一遍卫生,主打的就是一个体贴备至,花他身上的每个子都不白花。 走的时候,他累并满足,从车窗探头、摇手:“我明天早上再来哦!没收拾完的别动,放着让我来!” 夏满感动的与他告别。 他再回过头,闻霖久也站在身后不远处。 闻霖久也帮忙活了半天,半点没有喊苦喊累。 夏满上前要致谢。 但刚走两步,就见闻霖久接了个电话,随即,快步转身走掉了。 夏满只好进了房子,心想明天再想办法谢他好了。 舟车劳顿后的这一夜,他睡的香甜。 仿佛将先前烦恼的一切都隔绝了。 手机摆在枕头边,发着幽幽的光。 ………… 遥远的国内,刚到傍晚。 天已暗了,顾重山从高级餐厅走出来,门童带着标准笑容为他推开门,感谢他的惠顾。 他步子有些快,方轻抱怨了一句,挽上了他的胳膊。 此时华灯初上,微风习习。 两人沿着道路慢慢走。 顾重山心不在焉,方轻喋喋不休:“我已经拿到了剧本了,我很喜欢禾川这个角色,我觉得我心底某一个部分就藏着他。” “你知道吗,禾川是一个为了爱奋不顾身的人,他总是默默的为他爱的人做许多事情,这真的很像我。” “谢谢你重山,我原本以为夏满不会让出这个角色的,多亏你帮忙沟通。” “这件事也让我发现……原来你这么重视我。真好。” 方轻将眼睛弯成月牙,看着顾重山,眼底荡漾着幸福与爱慕。 顾重山默了默,说:“这是合理的安排,不是帮你。希望你好好演。” 方轻重重点头:“嗯!”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老街。 老街远比新城破旧,房子带着岁月的痕迹。 顾重山忽驻足。 他看见一个纤瘦漂亮的年轻男孩朝自己走过来,那男孩年纪不大,顶多十八九岁,脸上还有婴儿肥,但五官已经十分明艳。 男孩走累了,靠在千里香馄饨的招牌上,大叫着自己腿要走断了。 另一个年轻人跟上来,无奈的叹口气,走进里面和老板买了一碗馄饨。 两人一起蹲在台阶上,吃的毫无形象。 对着这碗五块钱的馄饨,年轻人发誓说,以后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他们俩、抢他们的角色。 说这话时,他内心也忍不住自嘲,他算什么?一副坐在地板上的穷酸屌丝样,讲这种没谱的话。 但那男孩跟着抬起头,很认真的说:我信你。 记忆的画面如剪影一掠而过,两名年轻人消失,原地只剩破旧的台阶。 顾重山长久站立,神情怔愣。 “重山,”方轻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埋怨,“你怎么啦,心不在焉的。” 顾重山回神,张了张嘴:“你……” “嗯?” 剧本已经发到演员,投资全部到位,宣传稿件抵达了各媒体。就像他刚才说过的,这是合理的安排。 “没什么,”顾重山说,“没什么。” …… 美丽的早晨,灿烂的阳光,夏满睁开眼睛,醒了过来,神清气爽。 他在床上滚了一圈,伸了个懒腰,顺便看一看手机信息。 有一个未接来电,夏满回拨。 是冯瑜特意来关心他初到异乡的生活体验。 夏满像小学生记流水账一般把昨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一一同她说。 说到瑞德拉和闻霖久,夏满评价说:“管家有点咋呼,但还蛮有责任感,老乡刚开始脸臭,结果人还真挺好的,主动帮忙提东西、搞卫生。” “是吗,”冯瑜为他高兴,“那很好啊,出门在外,尽量多结伴,不要独行,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也不能完全相信人家。” 夏满:“知道了知道了,冯妈妈!” 冯瑜哈哈笑。 她这边是深夜,但工作室内灯火通明,每个人都还在干活,她站在玻璃门外,又问:“那晚上睡得好不好,还有发生别的事情吗?” “别的事情?”夏满疑惑。 那就是没有,顾重山昨晚给她打电话,她没接到,对方也没打第二个。 “没就行,”她笑着岔开话题。 两人又聊了几句之后,便要挂电话。 “那你明天也要记得和我聊天哦,”夏满在最后叮嘱她。 上午九点,夏满收拾一新,打开门,瑞德拉也按约定准时出现。 瑞德拉带了些本地特色糕点,一式两份,他和闻霖久一人一份。 “我帮你做完卫生,你快去给他糕点,晚点不新鲜了,”瑞德拉说。 夏满连连点头,提着篮子走出去。 ——邻居本人闻霖久,刚睡下一个小时,被敲门声惊醒。 他头脑昏沉,额头青筋直跳。 此时的室内,沙发布料被抓的满目疮痍,窗帘流苏已经断成两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的猫。 该猫通过托运来到新的城市,果不其然应激,折腾整晚,此时终于躺倒在垃圾桶纸团里,睡的呼噜呼噜响。 闻霖久在敲门声里将门打开。 室外的夏满衣着齐整,元气满满:“上午好,闻霖久,今天是本地的节日,会有集市和话剧表演,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闻霖久困的半死不活:“不要。” 夏满迟疑:“你在倒时差吗?那把这个点心拿进去吧,睡醒可以垫垫肚子。” 闻霖久:“不、要。” 夏满歪头,目光不经意扫见室内乱糟糟的景象,吃惊。 “不要多管闲事,”闻霖久挡住门缝,面容冷漠,“没事就走。” “……” 什么脸臭但人好的老乡啊,梦话吧。 闻霖久直接关上门。 门外夏满单手挎着点心篮子,低头看一眼,还是觉得有必要继续敲门。 室内,猫已醒了,藏在桌子底下,弓着背斯哈斯哈。 闻霖久额角青筋直跳。 再次开门,他那冷峻的面目甚至带些戾气,“你到底要干什么,不断敲陌生男人的门是你的教养吗?” “………” “快拉倒吧,”夏满头冒黑线,“你门夹我衣服了。” 9、第 9 章 夏满才懒得理某些来大姨夫的人,转头回了自己家。 白天照旧收拾卫生,一切妥当后,去往市集看热闹。 瑞德拉等在车上,见只有夏满来,不明就里,问说怎么不见闻霖久。 夏满直说别提那个讨厌的人。” 瑞德拉追问:“哎呀,吵架了!?” 根本就是在八卦。 夏满岔开话题请他赶快开车。 两人如约来逛集市和看露天话剧。 每周四的下午和傍晚,小镇都会有集会,小贩聚集,居民们也会把自家东西拿出来摆摊。 因当地气候温和,土壤肥沃,这些商品中,以水果花卉最为繁多,一整个集市都仿佛鲜花展一般。 热闹集市让夏满很快忘了不愉快,变作一只快乐的扑棱蛾子,每个摊位都要去看看。 老板们也很热情,招呼他试吃,但吃完……嗯,还是要相信郑和甄选。 他还看中了许多绿植,买了一大批,老板很高兴,要了地址,直接安排工人去种植,说是保证夏满回家时,他的小花园已经丰容了。 夏满表示了期待。 他与瑞德拉一路从街头逛到街尾,最后来到露天话剧舞台前。 几个年龄不一的演员正投入在演出中,获得了周围人的阵阵掌声。 瑞德拉介绍:“那是特意邀请过来的剧团,我有个堂哥也在里面,他们这个演出很不错,叫、叫什么我不记得了,反正好像拿过什么奖项呢。” “是俄狄浦斯王,”夏满说,“杀父娶母,竭力逃避命运,最终还是践行了命运的悲剧故事。” 夏满自动挤进人群,仰着脑袋认真看了起来。 一直看到谢幕。 观众散开,剧务收拾着东西,一些小孩子跑上去瓜分他们的道具,嘻笑打闹。 夏满预备离开,转头去叫瑞德拉,却发现身边站了一个高大的金发男人。 夏满诧异。 这位本该在后台的男主角,换到台下依然风度翩翩,一双眼睛深邃幽蓝,“我亲爱的观众,我注意到你非常专注的在看我们的表演,你是新来镇子上的吗,以前没有见过你呢。” 夏满:“……?” “省省吧洛亚,这是我的租客,”瑞德拉警告,“你再随地搭讪,我会告诉姑妈的。” 洛亚对着堂弟耸肩,“随便你啦,我妈妈去旅行了。” 瑞德拉恨得磨牙。 洛亚哈哈大笑,刚要说什么,耳朵一动,听见他“亲爱的观众”说了句什么。 他转过头去,面露疑惑。 夏满重复了一句台词,提出了问题。 洛亚略显吃惊,但沉吟片刻,作出回答。 二人就演出技法和几句台词的区别做了一番交谈,关于这部剧,百老汇有一场很出名的经典演出,夏满看出他是模仿那场,但有些细微改动,很好奇他的想法。洛亚则直说是剧作家改的,自己只是照演出。 他眼神发亮,含情脉脉的:“但或许我们可以交换联系方式,改天再继续聊聊?” “当然,”夏满说,“不可以。” “…………” 洛亚还要说,夏满已迅速带着瑞德拉溜掉,深藏功与名。 回去路上,瑞德拉吐槽了这位话剧演员堂哥的风流,中学时惹得几男几女在家门口打架的事至今在小镇当做笑谈。 “不过他的职业素养还是可以啦,听说有星探挖他欸。你和他聊那么多,你也是专业演员吗?” 夏满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说。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不太懂该如何向别人描述他的职业。 他拍戏、上综艺、走商业活动、甚至还唱歌。 他们将这种职业统称“艺人”。 “哦,”瑞德拉懵懵懂懂,“那也很厉害,什么都会。” 夏满:“……” 瑞德拉也只是随口一说,马上说起别的,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们很快回到了住处。 园艺老板当真不是说假话,夏满到住处时,小花园已经满满当当,各色花卉迎风摇摆,衬着蔚蓝的天、绿色的草坪,有种中世纪油画般的美丽。 一名工人脖挂毛巾,单手撑着锄头,坐在台阶上休息。 夏满上前请大叔进屋喝水。 大叔摆手拒绝,说自己早该回家吃饭,之所以还等他,主要是—— “这个给你,”他让出背后的箱子。 夏满疑惑,朝里一看…… 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无辜狗狗眼。 工人:“老板说:这是家里的狗添的,今天在集市上卖掉了,只剩这一只,他这么照顾我的生意,就送给他吧。” 夏满惊呆。 他、他完全不会养狗啊。 他下意识推拒,摇头。 瑞德拉却若有所思:“我差点给忘了,这边有很多野生动物,的确需要一条大型犬狗看家,否则不安全哦。” 不过这只嘛,他仔细瞅了瞅狗子,“这个是pyreneanmountaindog啊?” 工人点点头。 “那很大哦,”瑞德拉,“他休完假是要回华国的,华国的房价很贵,这种大型犬很需要院子和草地,总不能留在我这里吧。” 夏满:“这个倒没什么,我可以买。” 瑞德拉看他一眼。 又看一眼。 “……”刚不是推开吗,怎么又抱上了。 夏满摸着狗狗的脑袋,动作小心轻柔,像对什么宝贝。 瑞德拉擦汗。 他不再多说了,去一旁多给了一份小费,示意工人可以走了。 半小时后,工人和瑞德拉都不在了,夏满还在跟狗玩。 一小时后,太阳下山了,夏满还还在跟狗玩。 两小时后,狗累趴下了,夏满用微信投骰子决定狗子的去留,单数的话就留下。 第一把摇到双数,夏满认为这不权威,应该三局两胜,三次过后老天果然要求他留下这条可爱的狗狗。 他开始美滋滋的上网查功课,网购各种狗狗用具,一直到很晚,才惊觉到了半夜。 他从地毯上起来,打算去洗漱睡觉。 但可惜,现实立刻给他上了一课。 ——狗跑到角落呕了一滩。 夏满懵逼。 他去清理好,放拖把。 狗又在原位置拉稀。 夏满:“!?!?” 后面的事情变成了一个循环。 夏满到处擦便便,捞狗狗,最后要疯了,给场外观众瑞德拉打热线求助。 “我给他吃了羊奶、一点肉沫、半个蛋黄,难道消化不良吗?” 瑞德拉睡的迷迷糊糊:“我也不知道,我没狗,要不你给他吃一点肠胃药,昨天买的那些。” 那是人吃的药,夏满哪里敢乱给狗吃。 夏满很沮丧。 他挂了电话,继续折腾。 正是夜里十二点钟,突兀的敲门声准时响起,把他和狗都吓个半死。 “你坐好,”夏满和狗商量,“我去看看情况。” 狗:“汪!” 夏满打开门。 门廊挂着一盏昏黄水晶吊灯,映在来客脸上,显出五官的深刻和立体。 如果他此刻眼下没挂着乌青、脸色没那么臭的话,是可以用希腊天神般俊美来形容的。 但他二者兼具,所以夏满的态度是:“你干嘛,半夜敲门,梦游啊!这是你的教养吗!” 闻霖久眼神冷酷,伸手拨开他,朝里看去。 夏满:“喂喂喂!” 果然,有狗。 闻霖久捕捉到沙发后那只狗头,脸比之前还更冷几分。 “你能不能管好你的狗,你知不知道它很吵?” 夏满:“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和你的房子隔那么远,他叫声这么小,你哪只耳朵听见了?” 闻霖久:“人是听不见,但猫听得见。” 夏满一晚上累麻了,一听他还这么说话,简直就来火:“什么猫,哪来的猫,你根本就是来找茬的!我真是看错了你!” 他气的不行,伸手就要关门。 这时忽见一道影子飞快闪过。 ——是他的狗护主,冲出来咬闻霖久。 夏满瞳孔地震。 说时迟那时快闻霖久出手像经过了数千次演习,以刁钻角度躲开狗狗,长臂一伸,轻轻松松,两只手指捏住了狗子命运的后颈皮。 狗:“……汪?” 夏满:“?” 他差点鼓掌。 闻霖久面无表情,低头一扫,同时余光也将屋内狼狈的场景收了进来。 “它有病。” “你才有病怎么说话的。” “下午工人带过来的是不是,”他当时看了几眼,“应该是细小。” “……?”woc? 手法娴熟的将狗往上一捞,压在怀中,闻霖久转过身,朝外走:“跟上。” 夏满领悟到意思,叫嚷着等我拿下钱包,拔腿就跑。 最近的宠物诊所在十公里外,闻霖久开一辆黑色柯尼塞格,载着夏满飙了一路。 到了地方,驾驶座上闻霖久朝旁边瞥一眼——夏满默默松开紧抓的扶手,抱狗下车。 一番找路和找人,还好夜里也有医生值班,当场给看了病。 “哟,是这个小宝贝呀,”医生道,“白天的时候还说不治呢,那是你家的谁?” 夏满呆了数秒。 ………………原来如此。 闻霖久瞥他一眼,淡淡的:“交钱去吧。” 10、第 10 章 交了钱,坐到输液室里。 夏满没有带手机,无聊到玩左右手互搏。 闻霖久闭目养神,没一会儿进入浅眠状态。 约莫一小时,护士过来拔针,并问他们:“两位家长,打算让狗狗住院吗?” 夏满初次养宠不太懂,问:“推荐住院吗?” “住院更加方便观察和输液,在家狗狗更熟悉环境,有安全感,您可以自己选择,不过每天记得带过来打针。” 闻霖久眼睛都不睁:“住院。他应付不来。” 夏满老老实实去办住院手续,回来时闻霖久已经不在座位上,而是坐在地上,抱着狗安抚。 狗到了他怀里变很乖——当然也可能做贼心虚。 他的手从狗狗背上的皮毛上抚过,一下又一下,口中念着安抚的词语。 慢慢的,狗狗放松四肢,小脑袋搁在他的手臂上,好像将之当做了枕头。 闻霖久微微笑了一下,从夏满的角度看,低眉敛目,温柔至极。 夏满长愣了一会儿,慢吞吞走过去,蹲在旁边。 斟酌片刻,开口:“谢谢你啊。” “不用。” “那个,真的吵到你……的猫了?你真的养了猫?” “假的。” 那就是真的了,“不好意思啊,”夏满满心愧疚,杏仁眼低垂,“我不是故意的。” 闻霖久顿了顿,说:“我的猫应激,让她习惯两天。” 两人沉默的坐着,室内只剩下小动物们时不时发出的叫声。 夏满想了想道:“其实他直接跟我说就好,我也会接受的,我可以带狗狗来治病。” 闻霖久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怎么可能会直说? 夏满叹气,唉,是呀……… “人和人的沟通好难啊,”他既说这事,也说别的,“我什么也没说呢,就已经被揣测了一遍,猜对了就算了,还总是错,来来回回,麻烦死了。” 他没指望得到应和,但片刻后,听见闻霖久说:“你听过吗,人类企图创造巴别塔,直通最高的天,上帝不能允许,特意将人类的语言分成数种,使他们不能沟通,这座塔于是归于失败。” “在巴比伦语里,巴别,是变乱,也是神之门。” “所以这很正常,”闻霖久平静道,“别抱有太大期望了。” 好吧,算是被安慰了。 夏满托着腮,扭头看着他:“其实你人很好的,不要老对人这么凶总是臭着张脸,好事也变坏事了。” 闻霖久:“学你傻兮兮摇尾巴像条萨摩耶一样,就好了?” 夏满:“嘿嘿,你说的还挺萌的。” 闻霖久无语。 夏满现在看他特别顺眼,一点不计较这点小表情,还继续和他聊天:“我以前没有养过狗,小时候喂过一条流浪小狗,每天都把午餐分给它,冬天的时候它不见了,我妈妈说,有可能是被坏人偷走了,我们去派出所报警、调录像,但是找不到那个人,我难过了很久。” 闻霖久道:“难怪你这么……” “你别说蠢啊。” 闻霖久瞥瞥他,其实没有要说蠢的意思。 夏满双手环膝,半张脸藏在后面,只露出洁白的额头和一双杏仁眼,眼瞳黑而大,像婴儿的眼睛,透着一股天真。 陪小孩去派出所报警找流浪小狗,很少有家长能做出这样的事。 他只是觉得,怎样的家长,教养出怎样的孩子。 “这样挺好的,”他说。 他不怼人夏满还觉得好奇怪,伸出脑袋看他:“就这?” 闻霖久又是一掌将他的脑袋推回去。 夏满:“……你好烦!” 不想跟他说话了,夏满开始学闻霖久一样冷酷无情、闭目养神。 十分钟后,闻霖久转头,看看将脑袋搁在自己肩上的夏满。 又看看一样姿势将脑袋搁在自己手臂上的狗。 “……” 他这人是比较没有心的,马上抬手一戳夏满:“醒醒。” 夏满没醒,睡得呼呼的。 再戳,夏满不满意的抓住他手指,往旁边一扔。 行。 真行。 闻霖久闭了闭眼,算了,他也困了。 他向后靠,脑袋抵在墙上。 就这样睡去。 …… 夜温柔的流淌。 早晨,护士打着哈欠推开门,将他们叫醒。 诊所有早餐供应,护士邀请他们去。 闻霖久低头看一眼手机信息,上面数个未接电话。他眉头直皱,拒绝,起身:“我有事,得走了。” 刚要答应的夏满,默默闭上了嘴。 闻霖久要走,他不知该不该跟上,这时便被闻霖久往回扔了一句“自己管好你的狗”。 夏满晃了晃睡迷糊的脑子,站在了原地。 他跟着护士小姐去吃早餐,再回来给狗喂粮。 打过一晚吊瓶,狗狗不再吐了,但还是耷拉着脑袋。 护士又抽一小管血去化验,夏满捂着狗狗的眼睛,小声的安抚。 上午过去的很快,因夏满自己没有驾照,便叫瑞德拉开车过来接自己。 瑞德拉来到宠物诊所,听说了狗狗生病的事之后,义愤填膺,直说要找那大叔算账。 夏满:“好啊你去。” 瑞德拉又干笑,不往下说了。 那叫一个真实。 他是本地人,大叔也是本地人,夏满只是租客,他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夏满没说什么,他坐瑞德拉的车回到住处,洗了个澡,补了一觉。 醒来后,收拾了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又去诊所。 走的时候注意看了看闻霖久的房子,那儿一片寂静无声,应该是没有回来过。 “说起来,”瑞德拉一拍脑袋,“闻交代我替他喂猫的,我光顾着接你。” “喂猫?他自己不回家吗?” “他去梅兰克诊所了,”瑞德拉说,“他的家人在那里住院,他这几天可能都走不开。” 夏满足愣了有一分钟。 “很多租在我这儿的人都是因为梅兰克啦,没什么稀奇的,”瑞德拉说。 夏满想了想,叮嘱瑞德拉先等自己一会儿。 他跑回家,找出了些猫咪能吃的东西,用碗装着,放到了闻霖久房子门口的狗洞前。 这样如果闻霖久今天不回来,他的猫也不会饿着。 随后夏满去宠物诊所陪狗。 晚上回来睡觉的时候,瞥见那碗粮空了,但闻霖久依旧没来。 让夏满没想到的时候,这个动作他重复了十天。 接下来十天,闻霖久都没有回来过。 夏满每天白天在诊所陪狗,晚上回家喂猫、浇花,忙的像个二胎妈, 期间冯瑜常与他通话,告知他国内发生的事情。而顾重山这一边,竟也没有来找过自己,就好像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使得顾重山改变想法,默许了他的消失。 夏满心不在焉的拌好干粮和猫罐头,转头走回自己那边。 他新买了肥料,化水后,沿着根株浇下去,打湿了土层。 从隔壁花园,浇到自己花园,这不大不小的一片地方,让夏满出了满头汗。 他擦了擦汗,转身回来,差点和别人撞了个满怀。 “我的甜心,”对方高兴的笑,“又见面了!我真开心!” 对方是上次夏满看话剧时见过的男主演洛亚。 夏满哐哐倒退两步:“你干嘛?” 男主演满脸受伤:“达令,我可是特意为你送剧场入场券来的呢!” 他所在剧团今夜在城里剧院有一场演出,所演出的是获奖剧目,届时会来大票戏剧爱好者、批评家、媒体,属于一票难求的状态。 他特意留了张票给夏满,请夏满去看。 “我可不是对谁都这样,”洛亚说,“我认为我们很聊的来,上一次你看舞台上我的眼神,可比其他人要热忱太多了,我是因为这样才看见的你。” “换一种说法,是你先主动引我的注意的哦。” 11、第 11 章 二十一世纪名言警句:ta看我了,ta一定是喜欢我。 夏满默默流汗。 “我看的不是你,”夏满道,“是表演。” “哦~”洛亚不为所动,笑眯眯的,“那你更应该来啦,这可是不容错过的表演呢。” 好说歹说,非要把票给夏满。 夏满低头看票,无奈。 但得承认,去看剧这件事对夏满有百分百的吸引力。 到晚上,夏满去了剧院。 洛亚所在的剧团的确小有名气,他们的演出有不少人来看,门口既有年轻人拿着自拍杆举手机,与招牌合影留念,也有爷爷奶奶牵着手,慢吞吞的往里走。 夏满拿着票进入,坐在中间位置。 灯光一黑一亮,演员登场。 世界静默,只余下台上的人发光发热。 夏满一动不动的坐着,看完了两个多小时的话剧。 演出谢幕,观众们陆续离席,还有些人去到前台后台,找演员合影留念。 灯光将室内打的亮堂堂的,夏满四下望望,略显犹豫。 这一幕被男主演洛亚捕捉到,他立即对身边围着的人说抱歉,撇开人群,走到夏满跟前。 “夏,我们晚上会去喝一杯庆功,大家都在,你愿意加入吗?” 夏满看看他,又看看正在收拾东西工作人员,点头:“好啊。” 洛亚内心暗喜,心说我这套还没有失败过! 结果到了酒吧。 半杯威士忌下肚,夏满跟剧本作家聊得眉飞色舞、跟导演相见恨晚、跟道具哥俩好……就是不跟他好! 他想努力插几句话来着,刚说了两句呢,作家不耐烦:“洛亚走开一点,你根本不懂表演!你这只花枝招展的蝴蝶,快找个别的地方开屏!” 洛亚遭受暴击。 他不服:“我的演出那样成功,每个人都为我叫好,你凭什么不认可我?” “你的表演非常程式化,每个表情都有模板,换个角色你也会一模一样的演,所以我觉得这不算太成功。” “……”洛亚看着夏满。 他没想到夏满跑出来批评自己。 这半杯洋酒显然让夏满醉了一点点。 他眼睛黑而亮,脸颊微红。 夏满突然伸手,用一只手指抵住他的肩膀。 洛亚被他击中了,颅内炸烟花,“夏、夏——” “我亲爱的莉雅诺夫人,我的内心满是窃喜,在见到你的那一刻,一场战争就此打响,我祈求你,祈求你的悲悯,祈求你的垂怜!” 洛亚:“???” 洛亚:“…………” 这是他刚才的一句台词。 啪啪啪。剧作家捧场鼓掌。 洛亚无语,这也行啊! 夏满却不自信的回头问,“我这一段合格了吗” 剧作家答:当然! “但我也程式化,”夏满沮丧的说,“前不久有人告诉我的。” “哈哈哈哈,”剧作家笑起来。 这位已有皱纹的女性和蔼的对夏满说:“上山都是弯路哦,没有笔直大道。” “苦中作乐的说,这让你不用虚度年华和人生。” 夏满双眼朦朦,若有所思。 半晌,他举起酒杯。 “谈人生也太奇怪了,还是喝酒吧。” 二人举杯相碰撞,为在这路上的一次会面。 …… 一伙人聊到很晚才从酒吧出来。 代驾开车把作家带走,夏满也喝的醉醺醺了,洛亚终于有了机会。 他插着空走到夏满旁边,说:“夏,去我那里坐一坐吗?” 夏满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no!” 洛亚半点不挫败,劝说:“你是来度假的,这里没有人认识你,你可以约会、恋爱,发生一段美好故事,并且把那故事留在这里,什么也不带走。” 夏满思索一阵:“你说的好像有道理。” 洛亚狂喜,是吧! “哇,好帅!”同行女演员忽然兴奋的大叫,打断了二人。 只见路边,一辆锃亮发光的黑色兰博跑车上,两个男人坐在前排,靠近这边的副驾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精英长相白人,主驾则是个拥有着珍贵颜值的亚裔,他的长相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味,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属性不合,洛亚瞟一眼就不看了,继续对着夏满叭叭叭:“你可以和我试试,我发誓会很快乐……” 同一时间,女演员如风般从他们眼前闪过去,到了兰博车门边。 搭讪两句,那亚裔果真推开车门,迈出了大长腿。 “看来莫莉今天有地方去了,”同伴们纷纷打趣。 却无人发现夏满默默瞪大了眼睛。 果然,话音才落下,亚裔男子与女演员擦肩而过,径直朝他们来。 “怎么在这里,”他走近,皱眉看了看夏满和洛亚,“还喝酒了?” 夏满歪脑袋看人。 看了半天,哇,失踪人口回归,是闻霖久! “就半瓶。你又怎么在这里?你好多天没回家了。” “半瓶什么?” “人头马,白兰地!” “……”难怪这副样子。 以上是中文,洛亚没听懂,所以他内心是:绝不允许莫名路边男来截自己的胡!绝不允许本剧演员招牌被砸! 他挡在夏满面前:“喂,你对我的朋友说什么?” 闻霖久扫一眼这花蝴蝶气息外溢的白人。 无需多言,他直接伸手一拽夏满的胳膊,将人带过来。 洛亚:“!?” 闻霖久道:“‘你的朋友’抱怨我太久没回家,所以我现在打算带他回家了。” 洛亚:“……” 白人男:“……” 半分钟后。 坐上跑车副驾,夏满摇手和新朋友们说拜拜,跟着他稍微旧一两天的朋友回家。 众人表情八卦。 被赶下车的白人男在风中凌乱——这五千万的车只有俩座。 汽车发动,夏满抱怨:“你这个车好短啊,我伸不直我两米的腿。” 闻霖久:“……” 夏满伸手摸天:“还破这么大一个洞,没有钱修吗?真是太可怜了。” 闻霖久面无表情关了顶蓬。 他开动车。 夏满扭头看着其他车:“唉,比人家矮那么多,好像跑跑卡丁车哦。” “你够了,”闻霖久头冒黑线,“那么多废话。” “凶我,”夏满瘪嘴,“不说就不说。” 车内安静下来。 半小时,回到住处。 闻霖久把夏满推醒,夏满迷迷糊糊,拿出手机,“扫个码,多少钱?” 闻霖久:“酒鬼,快点下车,扫什么扫。” “那可不行,”夏满义正言辞,“我不会坐霸王车的,被发到网上,别人还不知道怎么骂我呢。” 真服了。喝成这个鬼样子,还敢一个人出去。 闻霖久懒得跟他扯淡,掏手机出来,给他扫了一下。 “可以了吗?” 夏满点头。 他自己下车,礼貌的说“谢谢师傅师傅再见”,迈着模特步往外走。 闻霖久跟上,一把薅住他的衣领,没让他往湖里去。 亲手把醉鬼送回家,看着对方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闻霖久四下看看,找了一条毯子给他盖上。 直起身时,被醉鬼一把抱住胳膊。 闻霖久想把他剥下去,这时听见对方如小狗嘤嘤般的委屈呢喃。 “——我、我没活够……呜呜呜,我不想死。” 闻霖久顿了顿。 他还是说:“松手。” 夏满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翻了个身,面朝里,只给他一个背影。 闻霖久捏了捏眉心,又把贵妃位的盖毯拿过来,再给他裹了一层。 昏暗的客厅中,闻霖久站在沙发前,观察了十来分钟。 没观察到其他幺蛾子,他转头走人。 回到自己家,还没开了灯,猫冲上来就是一通喵,听语气就是骂他。 闻霖久蹲下来,开了一只猫罐头给她。 她没吃几口,冲过来要贴贴。 闻霖久敛眉,抱起猫,掂了掂份量,不由得轻轻挑眉。 长肉了? 他起身,回头看了看门外。 哄了猫,回到漆黑的房间,闻霖久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 接连十天的疲倦淹没了他,他很快睡着了。 …… 难得睡了个好觉。 醒来时,阳光已将整个屋子晒暖,闻霖久简单洗漱,坐在餐厅里查邮件填表。 填的是新药实验申请表,实验的报名其实早已经截止,成员筛选也已经开始,为了让闻荷加入,他还托了朋友帮忙,就是昨夜与他同车的白人男。 对方是他大学室友,家族基金管理着数家医院,在这个领域说话很管用。这次闻荷病危,正是室友特意调了一个大拿飞回来做手术,把闻荷从阎王殿拉了回来,真可谓帮了大忙。 填完表,闻霖久给对方去电话,请对方查收。 “好的,我清楚了,我这就给梅兰克的人,”室友显然也刚起床,打着哈欠,拖鞋发出嗒声,比起表格,他更加关心昨夜见到的男孩,“那是你的男友吗?你终于开窍了,快带出来让我再看看。”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他是我男友的?” “四只眼睛都看出来了。” “那你眼镜需要换换了。” 室友哈哈大笑:“哦~有人害羞了,都把人带回家了,还说不是,我都看见了,那个男孩明明就是你会喜欢的类型啦。” “你总是被各种东西压的透不过气,适当谈场恋爱,可以长寿哦。” 闻霖久才要说话的当时,门口传来轻响。 闻霖久抬头。 侧门的狗洞从外向里被推开,一只瓷碗放了进来。 熟悉的男声隔着门板响起来,还带着小小的哈欠: “喵喵,喵喵,开饭啦!” 闻霖久:“……” 他看一眼静止不动的猫,猫在装死。 他缓步走到门口,离门板咫尺之遥。 “喵喵?” 手捏着碗的边缘,抖了两抖。 好像在说:有好吃的,快来。 因为久久没有引来猫咪,门外投食者倍感困惑,在那边“咦”了一声。 他犯嘀咕,“奇怪了,今天怎么不出来了,不会生病了吧?” 一阵摸后脑勺的想不通之后,砰、砰、砰…… 不是敲门。 是投食者开始在原地跳高。 很努力。 能猜出来,他是想通过门顶上的玻璃小窗看看里面。 “喂?闻?怎么不说话了?”电话那头因此倍感奇怪。 “不,我想我会找一个聪明点的,”闻霖久说。 “??” 12、第 12 章 夏满抱着饭盆,站在门前,很费解。 他每天早上都来喂猫,猫都是闻着味儿就出来了的,哪有这么难叫。 难道因为他今天来的晚了些? 可也就那么半小时吧。 他可是顶着宿醉和头疼来的耶!猫猫能不能给个面子! 夏满这边苦思冥想,眼前的门忽咔擦一声,被推开了。 十日不见的闻霖久,站在门框下,一身舒适家居服,眸光淡淡的看着他。 夏满又惊讶又开心:“你回来了?好久不见!真是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夏满自认上次告别时大家还算和气,今天打招呼也甚是礼貌。 可是,闻霖久却半响没回答。 他背靠门框,半挑起眉,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 夏满:“???”他被看的汗毛倒竖。 断片是吧。 闻霖久轻轻哼一声,转身,懒得计较,“进来吧。” 夏满跟进去。 两边几乎是一样的装修,瑞德拉这家人没舍得多买一张设计图。 夏满左右看看,猫猫躲在沙发脚下,露出一个脑袋。 夏满打招呼:“嗨!” 猫猫给了他一个wink。 夏满心里甜滋滋的。 闻霖久瞥一眼一大一小的互动,走到夏满面前:“饭盆给我,我喂。你吃早饭。” 一般人看到闻霖久,很难想象他是会下厨的人设,但夏满知道——主要是闻到了,这位居然会自己做中餐,香味远飘十里,夏满坐在家里都吞口水。 此时桌上放着一碟小菜,一盘核桃包,一碗炸酱面。 核桃包是半成品,但小菜和炸酱都是自己炒的,非常香。 夏满吃了十天白人饭已经yue了,很难拒绝这种诱惑。 猫也将头埋在碗里,大吃特吃。 这一大一小两位,吃相有种跨越种族的相似。 吃完了,夏满才想起来不好意思。 喂猫来着,结果还吃人家一顿,怪不好意思的。 “算谢你喂猫,”闻霖久道。 “举手之劳啦,”夏满道,“你……没事了吗,要回来住了?” 闻霖久“嗯”了一声。 夏满真诚道:“那就好,你辛苦了。” 闻霖久看了看他,转身进厨房,拿了小碟肉酱出来。 碟子放在桌上,发出轻轻的笃声。 “吃完吧。” 吃完了。 幸福感是先从胃里散发的,夏满懒洋洋靠在椅子上,心满意足抹着嘴。 他看见庭院车库中横放着一辆黑色跑车,一看就是新车。 吃人嘴软的夏满很会来事,主动夸奖:“真是好车,一看就很贵,配你!” 闻霖久一掀眼皮,凉凉道:“不好,那么大个洞呢。” “……”那么贵的敞篷说人家是个洞,你还蛮幽默的哦。 现在的富二代越来越怪了。 闻霖久抱臂:“吃完了?“ “嗯嗯。” “……?” 夏满看明白他眼神,那是吃完就滚蛋的意思。 好的。 马上。 夏满薅了把猫,干脆利索的走人。 这是清闲自在的一天。狗出院了,猫饭不用做了,夏满得到解放。 院子里的月季开的正盛,每一株都在爆花期,从房子里看过去,枝头叠叠簇簇,十分好看。 夏满总之无事,找出了园艺剪刀,提着篮子去采花。 他采了满满一篮,拿着手机拍照,各种找角度。 加滤镜,p图,出图。 夏满将今日成果放上了微博,深感满意。 他好一阵子没动静,突然发博,粉丝纷纷惊呼失踪人口回归,关心他的动向,身体如何啦,去哪玩啦…… 夏满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晒太阳,一条一条的给粉丝回复: 【身体很好,在休假,最近没有工作安排。】 【什么雪藏呀怎么可能,这是我自己深思熟虑的选择哦。】 他平时太劳模,一项工作接着另一项,出镜率非常高,乍一消失,许多人都觉得奇怪。 甚至有猜测他生了重病的。 毕竟他上一次穿出消息,是去医院体检。 夏满看着各种谣言,哭笑不得。 他一连回了二十多条评论和私信,活跃的像猹。 评论因此越来越多,有人提问求翻牌,有人纯纯看热闹的。 夏满又一次刷新,甚至看见一个问他是不是谈恋爱去了的。 他囧囧有神,怎么可能嘛。 正待回复一个no,评论的图片刷新完毕,跳了出来。 夏满打字的手顿了顿。 是张照片。 有点糊。 背景是混杂的人群,昏暗的光线里,黑色跑车停在路边,独特的外形和品牌昭示着它的昂贵的价格。 跑车里坐了两个人,一个凑到副驾,帮忙系安全带,而副驾上的人,露出一张模糊中仍可见出精致的侧脸,正傻乎乎的抬头笑。 那张傻笑的侧脸,被粉丝认为与夏满高度相似。 夏满左看右看横看竖看。 是本人也要认可的像。 而那车…… 夏满抬起头,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那一辆昂贵的黑色跑车。 “???”这种全球几台的限量版也能凑巧? 不远处,闻霖久在窗前看书,并违背本意的参观了夏满这一系列颜艺。 他疑惑的看过去,与夏满对上了目光。 夏满发挥着演员的自我修养,礼貌的、得体的露出一个微笑。 闻霖久拿起书,面无表情的换了个位置看。 夏满立即背过身,飞快回到屋子里去。 门关上,彻底隔开尴尬源。 夏满开始四处做调查,若无其事的问瑞德拉昨天有没有如约接自己、问同行的新朋友们昨天发生了什么。 “你男友真帅!真羡慕你!” “他把自己朋友都丢下了,他朋友后来和我们一起打车走的,他真爱你呢。” “改天再一起出来吗?我们还有一个原创话剧正在排演,想给你看看呢。”这是唯一还惦记着正经事的。 夏满把大家的话语组合了一遍,终于明白自己断了个什么片。 他闭了闭眼。 缓缓伸手捂脸。 好丢人啊…… 电话铃响,打断他的无地自容,夏满一看,是冯瑜。 微博热度很高,她自然也看到了。 “这是你说的那个华人邻居吧。” 夏满装蒜:“谁?不认识,不知道。” 冯瑜:“蒙谁呢,这么熟了,我还能认不出你来。” 夏满微窘。 “没有别的图吧?”她问,“不要闹绯闻哦。” 怎么可能……夏满摇头。 但随即,又觉得以自己的酒品也不是没可能。 冯瑜扶额,“我查查。” 另一边,闻霖久算着时间,放下书,走进厨房。 他开始做饭。 护工给他发了今天白天的视频,闻荷去草坪上晒了太阳,与护工说了话,态度比较温和,回病房以后,也没有像以前一样闷起来,而是玩起了羊毛毡。 夕阳温柔的流淌在她身上,她瘦弱、安静,像从未被世界伤害过一般。 闻霖久将视频保存,放入收藏夹中。 做好两菜一汤,放进保温盒中,闻霖久换鞋出门。 在玄关时,护工打了个电话进来,闻霖久接通,不假思索:“出门了,十分钟到,我姐没睡吧?” 护工支吾,说的却是别的事。 闻霖久眉头都不皱一下:“再给你翻一倍薪资。” “不是因为薪资,”护工说,“我实在是…实在是能力有限。” 生病的闻荷,难缠到了极点,折磨走了一批又一批护工,她算是里面做的时间久的了,她本来也是习惯了麻木了,可今天这个正常版本的闻荷,却让她生出一种由衷的害怕,她害怕,害怕下一刻闻荷又发脾气又发疯了怎么办,这样宁静祥和的时光是不是下一秒就要结束了。 她仅仅是一个护工,与闻荷无亲无故,已经这样害怕,更不用说作为亲弟弟的闻霖久。 护工对他又是同情又是敬佩:“小闻先生,我知道你很难做。我会做到下个月的,您在这期间找找新人吧。” 闻霖久沉默数秒,没有再劝。 这是第不知道多少个了。 他也习惯了。 “对了还有,”护工笑笑,“闻小姐在网上看到您和朋友去玩的照片,说想见见,您方便带过来吗?” 13、第 13 章 闻霖久这才知道微博和照片的事,他看了一遍,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信息。 他仍然独自开车去梅兰克诊所送饭。 住处离梅兰克诊所很近,十多分钟就抵达。 闻荷看他走进来,目光在他身后停了停,见到没人跟来,略表遗憾:“没有带夏满呀。” 闻霖久将挂在钩子上的小本子取下来,检查了她今天的用药、饮食情况:“换了药吗,医生怎么说的?” “我哪知道,”闻荷无所谓,“反正听他们的就是了。你和夏满怎么认识的?” “我不知道你还追星。” 闻荷笑了笑说:“我整天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轮椅上,不能出去,就只好追追剧,他演的还不错。” 闻霖久顿了顿。 “是邻居,”他解释道,“也租在湖区,那天碰巧遇见了,不是很熟。” “是吗?好端端的也跑这山沟里干什么,商业不发达,景区也没有,除了梅兰克诊所以外没什么……”话说一半,闻荷自己就懂了,迟疑,“他家里人生病吗?” “自己。” 闻荷沉默下来。 “吃饭吧,我做了菜,”闻霖久说。 闻霖久摆好小桌子,扶姐姐起来吃晚饭。 鲫鱼豆腐汤,粉蒸肉沫,焦糖冬瓜,三道家常菜,做的色香味俱全,但闻荷吃的眉头直皱,说他忘记放盐。 闻霖久同样在吃,闻言面色不变,点头:“是的,先将就吃吧,下次我会记得。” “还下次呢,你都不是第一次了,”闻荷谴责道,“你做的这个饭,也就我勉强吃吃。” 闻霖久笑:“是,拿不出手,还是靠姐姐捧场。” 用餐之后,闻霖久推着闻荷出去消食。 梅兰克白色的建筑静静伫立,草坪上,三两人零散的走着。 “你小时候很喜欢带小朋友回家玩,家里经常乱七八糟,”闻荷反过头笑,“记不记得,有一次,褚凌来家里,你们把妈妈买的画从墙上取下来,和他一起在地上涂鸦。” 梅若辛女士气的牙疼,闻涛声回来,安慰了她一阵,告诉她名画常有,儿子童年只有那么几年,劝着她一起加入了涂鸦大战。 外观庄重森严的豪门大宅里头,一家四口坐在地板上,涂的满脸油墨。 “也就那几年吧,”闻霖久说。 闻荷轻叹:“就那几年。” 在闻荷十八、闻霖久十岁时,梅若辛查出重病,家庭欢乐不再。 又两年,梅若辛去世。 再两年,闻涛声另娶。 为防家产旁落,闻荷放弃学业进入公司,闻霖久则以十四岁的年龄被知名大学录取,出国读书,走她想走而不能走的路,去她想去而不能去的大世界。 闻霖久轻轻按她肩膀,“姐,等你好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画饼不吃,”闻荷用了新学的词,“我让你带朋友你都不带呢。” 闻霖久好笑:“真的不熟。” 闻荷闭了闭眼,感受迎面而来的晚风。 “从很小的时候,那些你上了心的朋友,无论跟你要什么,你都会给,妈妈跟你生气,我却觉得这很好。” “在某一个时刻,这些东西可以救你于溺毙。” 晚风带来凉意,闻霖久拿起披肩为闻荷披上。 闻荷望着远方残星,又说:“那些星星早就死了。” 之后,他们不再说话,闻荷陷入浓重的忧郁之中,不肯理会外界。 约莫八点多钟,闻霖久推她回病房。 叫她吃水果、给她读书、陪她看剧,她统统不理,闭着眼睛直挺挺的卧在床上。 闻霖久最后自上而下摸了摸她的头发,出门去了。 他站在门口,护工要上来说话,被他轻轻“嘘”住。 两人静静站立,闻霖久从房门上方的小窗户往里看,见到闻荷睁开眼睛,坐起来,往窗口户外望。 闻霖久微微笑起来。 “您每次走闻小姐都会看着的,”护工说,“她今天还做了这个,给您。” “嗯?” 闻霖久低头,护工手里是一个羊毛毡小玩偶。 圆头圆脑,扎两个冲天辫,撅着个嘴巴,是个臭着脸的红衣娃娃。 夜里,闻霖久回到家,去冲澡。 羊毛毡娃娃就和衣服一起挂在了门后,平等的冲着每个人臭脸。 闻霖久擦干头发进房间,想了想,又伸手将娃娃取下来,带进房间。 他给娃娃拍照数张,挑其中一张发给了闻涛声。 闻涛声很快回电话过来,问他在这边怎么样、闻荷身体如何。 闻霖久将好的坏的都说了。 先前闻荷病危抢救,切掉一些内脏,身体机能变得很差,但病灶清理的干净了些,这段时间都不会复发,因她身体虚弱,之后都不会考虑手术了,医生希望新药能生效,控制住病情。 闻霖久讲述这些时,情绪平稳,毕竟他和医生经常讨论。 但闻涛声相反。这个在外威风八面的董事长,听到一半开始唉声叹气,几度掉泪。 闻霖久听见他的妻子在那头安慰他,叫他也注意自己身体,他有高血压和心脏病,经不住这样大的情绪波动。 他的妻子拿过了电话,说话温温柔柔的,“你爸爸特别担心你和你姐姐,原本打算这两天过去看你们,但是家里实在走不开,你妹妹才几个月大,公司事情又离不开你爸爸,我们真是没办法。” 闻霖久没吭声。 闻荷性情起伏不定,在国内怕造成不好影响,阿姨提议送她到梅兰克诊所,毕竟梅兰克诊所是世界一流,对她治病也更有利。 闻涛声原本不愿,但那次闻荷大闹宴会,改变了他的想法。 于是他们留在国内,闻霖久前来陪姐姐。 这是商议好的方案,又何必愧疚。 阿姨道:“这样,霖久,你在那边有什么不方便的,跟阿姨说,阿姨帮你安排。” “好,”闻霖久淡淡的说,“你们帮忙找一下护工,多找几个,尽快。” 阿姨连声应好。 闻霖久接着又提了些别的困难。 使他们可以恰到好处的参与付出,又不至于牺牲。 通话在小婴儿的啼声里结束。 闻霖久躺倒在床上,闭上双眼。 手机滑落在地毯上,无人理会。 四下安静的只听见他的呼吸声。 只有他一个人。 躺了不知多久,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打破寂静。 他的猫条件反射一般,嗖的一下从房间跳出去。 很快,“哇你好乖”、“多吃点”的夸奖、猫咪满足的“喵喵喵”,响了起来。 闻霖久没有起身,只侧头朝那方向看了看。 大概十来分钟,投喂玩耍完毕,一人一猫道别,夏满走掉了。 四下又安静下来。 猫跑进房间,在他手背蹭了一蹭,闻霖久顺势翻过手,揉着猫脑袋。 “你喜欢他?”闻霖久问猫。 猫:“喵喵喵。” 人类讲着猫猫听不懂的人话,猫猫讲着人类听不懂的猫话。 闻霖久心不在焉,脑子里浮现出第一次见夏满时的样子。 他红着眼眶,眼泪掉在了自己脸颊上,是温热的;他缩在抢救床上,毯子盖住半张脸,额发湿漉漉贴在鬓角。 但随后,他快乐到有些冒失的出现在了异国他乡的街头,独自住在湖边的白顶房子里。 “是不是很奇怪的一个人,”闻霖久说。 猫:“喵。” “看起来开心,其实又不太开心,”他又说。 猫:“喵。” …… 次日。 闻霖久起的比平日更早,先去超市采购了些生活用品,回来后,看还有时间,拎着水壶去花园浇花。 但他疑惑的站在花园中,四下环顾,竟没有几颗正常、健康的花草。 他知道他十多天没有照料,但按理来说,地栽植物,并不需要频繁打理。 他将花草情况拍照给房东瑞德拉,请他处理,之后未再思考这个问题。 到中午,闻霖久做了饭,带去给闻荷。 护工看见闻霖久,很高兴的说:“今天闻小姐状态仍然很好,早晨主动提出要去外面走走,并与一位病友聊了好一会儿,那位女士还邀请闻小姐参加病人组织的派对呢。” “是吗。” “是的呀,闻小姐真是厉害,一会儿的功夫就和人家交上了朋友。” “当然,”闻霖久颔首带笑,“她不是普通人。” 只是豪门大小姐生病,不至于送到国外,避开所有人,闻荷是集团公认的继承人,在商界有些声望。 她手腕高超,做事果敢决绝,主持的数个项目都有声有色。 她还每周固定组一次女性局,邀请在各界有广泛影响力的女人们齐聚一堂,共享资源,碰撞思想。 在男人报团的商界,她打出了自己的天地。 “我以前光听人家说,没见过呢。看来医生说的没错,清理病灶之后,恢复真的会变快,”护工脸上浮起希望。 说不好,过不久闻荷真的能出院呢。 推开门,闻荷坐在窗边,捧着平板,正捂嘴忍笑,那生动的表情让她苍白的病容有了几分光彩。 闻霖久扬起眉:“看什么这么开心?” “看我弟弟的八卦,”闻荷做挤眉弄眼的怪表情。 闻霖久走到她身边,给她披了披肩:“什么?” 闻荷笑嘻嘻的反过头,捧着平板,将一个八卦新闻亮给他看。 “我最近追剧追的一个小墙头,别人说他二十多岁突入叛逆期,解约谈恋爱去了,你看这个网图里是谁——” 咔嚓一声,护工不小心摔碎了正在擦拭的花瓶。 闻霖久的笑容也凝固住了。 14、第 14 章 他嘴唇轻轻的动,但发不出声音。 最后单手撑住闻荷所坐的椅子,直起身。 闻荷疑惑抬头:“怎么了?” “没什么,”浓密的睫毛盖住眼眸里的情绪,闻霖久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和刚开始一样平常,“我得去一下洗手间。” 病房门啪嗒关上。 闻荷见弟弟离开,不觉有异,还取笑说,房间里明明就有洗手间,说到这个就转移话题,一定有鬼。 护工怕说多错多,囫囵的“嗯”了几声。 闻荷像发现了大新闻,新鲜又好奇。 但这个微博、图片,明明都是她昨天就刷到过的。 话,也是她昨天说过的。 …… “我知道了,等会儿就安排检查。弗瑞教授昨天夜班,刚回去休息,我现在让实习生去家里找他。” 闻霖久:“但她是淋巴癌,和大脑有什么关系?” “记忆障碍的成因可能是多种多样,没有做过详细的检查诊断前我没办法告诉你为什么。” 闻霖久皱眉,仍追问:“是因为新药吗,新药会损害记忆?以前有没有出现这种例子?如果新药不能用,治疗方案是不是要更换了。” 医生一个问题都没回答,说:“你冷静冷静。” 闻霖久攥着病历本,脸色难看。白炽灯照在他年轻的面庞上,冲刷着眉宇间的沟壑。 医生暗暗叹了声气。 他走出去,留下闻霖久。 过了很久,闻霖久回到闻荷的病房。 她的病房里有淡淡百合香气,消毒水味儿也没能掩盖,闻荷此时坐在床上,低头扎羊毛毡。 海绵垫平铺在膝头,她微垂首,模样很安静。 闻霖久在她身边坐下,看她耐心的将一团蒙昧的羊毛整理出形状,扎上眼睛鼻子,添上两条冲天辫。 “哈哈哈,你看,”她把红衣冲天辫娃娃举到闻霖久眼前。 “像你吧!” 闻霖久端详,摸摸鼻子道:“三岁那张照片?” “嗯哼。” 闻霖久三岁生日派对时,被缺了大德的姐姐抓起来穿裙子、扎鞭子,拍照留念。 他傻不拉几的,觉得自己可好看了,冲镜头乐出了缺了一半的门牙。 闻霖久微笑:“怎么还反复鞭尸,太损了。” 闻荷没笑,上下打量他,琢磨:“你看着不太高兴?怎么了?” “……没有,”闻霖久说,“没有。” 闻荷仍不发一言的看着他。 表情也渐渐沉郁。 “——我那个朋友,”闻霖久忽然说,“你想见吗。” 这打断了闻荷坠落的进程,她眼睛一挑,露出神采:“想呀,快把你的朋友带来玩。” …… 此时的夏满,尚不知自己被预定了行程。 他正与瑞德拉一同站在小花园里,表情凝重。 瑞德拉揪头皮,喃喃:“肥害,这么大一片,不下雨,怎么稀释?” “肥、肥还有害呢?”夏满心虚抱壶,他是浇花时被瑞德拉逮个正着,前来指认犯罪现场,“我、我也不知道有这回事。” “上学时喂死了不少鱼缸里的金鱼吧?”瑞德拉无力吐槽。 夏满:“啊!?” 瑞德拉:“鱼,吃多了会撑死,花,施太多肥也会死。” 夏满瞳孔地震:“啊!?!?!?!?” “亲爱的夏,十分对不起我把你父母苦心维护的童年搞裂了一点点,”瑞德拉微笑着说,“我也知道,你是因为看邻居长期不在家,好心帮忙浇花,但好心办的坏事也是坏事。” 夏满无话可说,只能望天。 来a国之后,他干的傻事比以前多了好多。 他不算特别精明但真的也不是笨蛋,只是他过去二十几年的生活里,前有爸妈后有助理,包办一切琐事,他要会什么,他什么也不会。 “我给他换成新的,”夏满认命,也挣扎,“所以,能不告诉他吗?” 瑞德拉刚要说话,忽然闭上嘴。 不远处,汽车上下来一个人,窄腰宽肩大长腿,惊艳绝伦亚裔脸,不是苦主本人还能是谁。 “夏满,”闻霖久径直走来,停在他面前,修长身形盖住他。 好嘛,上一秒不告诉他,下一秒被找上门。 夏满认栽,道歉:“对不起,我——” “我需要请你跟我去一趟梅兰克。” “啊?” 夏满未曾设想,自己的粉丝见面私人专享会能开到梅兰克诊所来。 他坐闻霖久的车来到诊所,路上,闻霖久简要的告知夏满,是带他见在此处住院的姐姐闻荷,闻荷在追他剧,对他感兴趣,所以请他一见。 夏满按耐心中的疑惑,跟在闻霖久的身后进入这个世界级癌症专业诊所。 起先,他只看路和标志,后来眼神移开,看梅兰克穿行的医护人员、坐在轮椅上空了一条裤管的小男孩、他身后争吵不休的白人父母、角落煲电话粥的光头女孩…… 他们沿步梯到三楼,门口挂着肿瘤科的牌子。 闻荷住单人病房,她有三个护工,三人见到闻霖久和夏满,纷纷让行。 到了这里,闻霖久反而犹豫。 他与夏满不算太熟,贸然将夏满带到闻荷面前,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闻荷生病后,抑郁症加重,性格阴晴不定,上一秒阳光灿烂,下一秒原地发疯,夏满这个几近有些冒失的性子,会不会刺激到她? 他这边还在纠结,那边夏满已经施施然走进,大方打了招呼。 闻霖久只得跟进去。 夏满的表现让闻霖久惊讶。 是好的那种惊讶。 他表现的热情、友好,同时不失分寸、不显浮夸。 他能挑拣最恰当的话题,引得闻荷一直与他讨论,他分享拍戏过程中的趣事,叫闻荷笑的前仰后合。 两人甚至能谈论镜头语言和艺术表现形式,且并不止于表层。 闻霖久在旁边静静看着他们,有时上前提醒,让夏满喝口水,夏满竟然也懂他的意思,停下交谈,慢慢的喝水,并说要查看一会儿手机信息。 房间安静下来,闻荷便借着这个间隙靠着枕头,闭着眼睛休息。 她不能说话太久、集中精力太久,否则会感到疲惫。 闻霖久低头,手机屏幕亮起来。 “有人”给他隔空投送了一张“猫猫累瘫.jpg”。 他半挑眉。 图片一变,成了“生活的负担.jpg”。 闻霖久望他一眼,嘴唇轻动,不发声的说:“谢谢。” 两人互动落在闻荷眼中,闻荷喂了一声:“不要眉来眼去,我还活着。” 夏满微窘。 闻荷大笑。 “好久没和年轻的小朋友聊天了,”闻荷眼睛弯弯,“真好,好像自己也活回去了,重新有了活力。” “什么嘛,你说的好像自己很老一样,明明看起来都差不多年纪。” 闻荷浅笑:“我不算老,但也不算年轻了,原本有很长的时间,现在也不够用了。” 夏满嘴唇动了动,并没说话。 劝人珍惜时光,或是劝人怀抱希望,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而已,没有意义。 “镇上有话剧表演,”这时闻霖久开口,语气并无半点刻意,“夏满去看过几次,还和男主演关系不错,姐你要不要听听?” 闻荷来了兴趣,她大学就是话剧社社长,“是吗,镇子上还有这个?” 夏满立马接上了话题。 三人继续聊了下去。 约莫半小时后,护工来敲门,提示说主治大夫到了,要她去做检查。 闻霖久一听就知道,是那位值夜班回家的弗瑞教授过来了。 “好吧,”闻荷意犹未尽,“那你们等一下我,我很快回来。” 她被护工带出去,室内剩下夏满和闻霖久。 夏满左看右看,觉出几分尴尬,他其实很好奇,但涉及他人隐私,不该问。 闻霖久却读懂他心中所想,坦然说出病名:“三期,很严重,国内说没得治。梅兰克有新药实验,托朋友插队住进来的。” 夏满面色微变,“那次在国内医院见到你们……” 那次,医生给闻荷下了死亡通知书,说没得治了。 她搜索了一些同类型病人后期的模样,无法接受,上天台打算自杀。 幸好家里佣工众多,立刻发现,送往了医院。 “但那是唯一一次,”闻霖久说,“之外的所有时刻,不管多痛,代价多大,她都坚定的要活。” 15、第 15 章 夏满微怔。 许久道:“抱歉。” 闻霖久看他一眼,为他人的苦难而感到抱歉,真是一种奇怪的心理反应。 “今天谢谢你,她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你坐会儿,我去找一下主治,晚点我送你。” 夏满点头。 闻霖久走出去,夏满独自坐在房间内。 房间安静,四壁雪白,让他生出一种不适感。 夏满老早就预约了梅兰克诊所,只是迟迟不愿来。 医院给他一种压抑感,梦中在医院临终的画面一直浮现在他的脑海,孤独、冰冷,那样可怕。 忍不住抱紧手臂,夏满有点想跑。但这时,护工拿了些水果进来,说是闻霖久叫她给夏满吃的。 夏满松一口气,总算有个大活人。 夏满抱着果盘咔咔吃,顺便和护工聊天。 护工怕是很久没人聊天,憋了一肚子的话。 先是吐槽说a国设施不行,手机网络一会儿有一会儿没,a国人也糙,吃的那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后又讲闻霖久的事,说闻霖久硕士毕业一年,与两个室友一起创业,开设了一家人工智能医疗公司,但因为姐姐生病的事情,他已经很久没有管过公司的事情。 “他室友都是好娃娃,还一起来看过闻小姐,说等他回来一起接着干呢。” “但是这个事情我看悬,小闻先生家里产业大的很,以前他姐姐管,以后…以后不好说嘛。” 闻荷的身体要回公司够呛,等这边不需要闻霖久了,他是一定要回去的,闻家产业不可能旁落,他那个住在半山的外公还硬朗着呢。 她讲别人的家事,夏满不好接茬,只唔了几声。 护工也换了话题道:“我们小闻先生人好的不得了!现在品性这么好的年轻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了!” 夏满小鸡啄米点头:“嗯嗯。” “就是一直找不到女朋友,家里介绍相亲,女孩子排队排老长了,结果见了一面,都没下文,小夏,你说他这么帅,哪点招女孩子不喜欢了?” 夏满:“这,等我变成女孩子再回答一下?” 护工超给面子,这么冷的笑话也笑。 “小夏你有没有女朋友?” 小夏表示自己也没有这个福分。 护工突发奇想:“是嘛,你没女朋友,我们小闻先生也没女朋友,a国这里男的也可以结婚,大街上好多牵手逛来逛去的哦!” 小夏被这鬼斧神工的思路呛住,一通疯狂咳。 护工哈哈大笑:“哎呀哎呀阿姨就是开个玩笑!” 夏满:……这天太难聊了。 夏满借口出去上洗手间,逃离了病房。 走廊上阳光灿烂,人来人往,反倒比病房舒坦。 夏满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一圈。 他来了套拉伸操,弯腰摸脚尖时,忽被一声叫喊打断: “闻荷的家属,闻荷的家属在不在!”护士从走廊一头奔来。 “病人出事了,快来一趟!” 夏满一愣,脸色骤变。 他抬手示意,快步上去。 护士抓着他的手,带着他下楼,跑到ct室区域。 远远的,夏满便看见,在一扇大门前,七八个肤色各异的医护人员围绕着闻荷,表情无奈。 闻荷头发凌乱,满脸泪痕,正在反抗和大叫:“——不要!不要把我抓进去!!” 夏满大吃一惊,这怎么了? “来了来了,是病人家属!” 医护人员忙让开道路。 夏满跑上去,刚一靠近,闻荷就像见到救星,一把抓住他的手:“夏满,夏满,他们要抓我进去受刑!你快叫我弟弟来接我!” 她声调尖利,满眼疯狂。 医护人员一脸无奈,低声说:“ct检查而已。” 夏满回握闻荷的手:“是……是闻霖久叫我来接你的,没事的,没事的。” 闻荷畏惧的从他肩头往外看,躲在他胸前,“那些人,他们不会放我走的。他们要抓我。” 夏满伸手将闻荷的轮椅转了个方向,这样,她便背对着众人,面前只有走道和墙壁。 “闻荷姐,他们看不到你了。” “真的吗?” 夏满“嗯”了声,又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罩在她的头上。 “是吧,没骗你。” 闻荷紧紧抓着他的外套,身体瑟缩,但也安静下来。 没想到这招会有用。周围人悄悄的松一口气。 夏满向众人使眼色,示意让开道路。 为首的护士看懂,带着同事慢慢的后退。 走廊空出一段,中间什么也没有。 没人说话没人动,只有夏满很小声的安抚着闻荷。 闻荷颤抖的频率降低,捂着脸的手不再那么用力。 过了约有四五分钟,脚步声响起,有人从后方伸手,覆盖住夏满的手。 夏满一愣:“闻……” “嘘。” 闻霖久在他身后,声音低沉,像贴着他耳朵响。 夏满倒退一步,闻霖久立刻接上他的位置,从身后护住闻荷:“我来接你,姐姐,我们回家去。” 姐弟的位置对调,闻荷像个小孩似的,怯生生的点头。 闻霖久注意到不属于她的外套,伸手欲要拿掉,被夏满按住: “就这样。” 闻霖久深深望他一眼。 他沉默的推过轮椅,轮子滑过地板,发出声音。 一站一坐,姐弟俩往前走去。 身后,夏满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医护人员们也终于敢发出声音,有人上前,向夏满表示感谢。 “你处理的很好,谢谢你了。” “不会,是你们处理的好,”夏满道,“她这个情况是怎么回事?” 护士摇头,也说不知道,“以前没有过的,这是第一次。” 夏满不再多问,她们缀在离闻荷几十米的地方,一直跟到病房。 夏满朝里看,刚打过镇静,床上的女人安静的躺着,像一只破碎的洋娃娃。 夏满回想起来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时,她坐在黑色汽车上,侧脸立体,非常贵气,短短一月过去,她已经虚弱到了这样的地步。 她还能活多久? 这样一个命不久矣的病人身边,为什么只有亲弟弟一个人,她其他的家人呢?这份责任是闻霖久一个人能担得起的吗。 角落有张长椅,夏满默默坐下。 他抱住自己胳膊,使劲搓了搓,让自己不那么冷。 脑子里乱哄哄的。 没人知道,刚才那一会儿,他脑子里闪过许多陌生熟悉的画面。 看见了同样的ct室的门口,有好多好多的病人和家属在排队,他一身病号服,挤在人群中,很努力的将帽檐拉低,不想让人看见他。 但有一个顽皮的青少年,一眼瞧见了他,大声说:看呀,夏满! 他想要离开,但领着他的人不许,说预约好了时间,该去检查。 他脸色煞白,往人身后躲、往墙角躲,但到处是人,无论怎样,都有人看他。 他崩溃的叫“别看我了,求你了”,却引来了更多人异样的目光。 那感受太真实了,不像梦,更像他记忆的一部分。 夏满闭了闭眼,努力调整自己。 ……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了他。 是闻霖久,手中拿了碘酒和棉球。 夏满抬起脸,下一刻,脸颊上有了冰冷湿润的触感。 “嘶,”夏满轻轻的吸了口气。 闻霖久细心用碘酒棉球擦拭着他脸颊上的伤口,那是夏满安抚闻荷时被她抓伤的。 小小的两道,冒了点点血珠,夏满自己并没有发觉。 夏满愣愣的:“谢谢,没事了。” “我送你回去,”闻霖久说。 夏满摇头,“这种时候不要麻烦你,你照顾你姐姐。” “说了送你。” “真的不用……” 但话出口,夏满看见闻霖久那沉郁疲倦的目光。 ……他也需要走出去。 闻霖久置若罔闻,手臂搭着外套,一言不发的朝外走。 夏满跟上。 一路无话。 回去路上,太阳悬挂,四野满是田原,风吹过,有浪的声音。 闻霖久将手搭在车窗上,眼睛盯着最前方,眼中满是沉默。 将夏满送到住处,他立刻返回医院。 夏满目送远走的汽车,汽车消失,他弯腰将腿边打转的狗狗抱起来。 用手指梳了梳毛发,狗也反过来舔舔他的手指。 夏满捏着狗狗的腮帮子,“宝贝,还是做狗狗好吧,做人很辛苦哦。” 狗子通人性,用鼻子蹭了蹭他,以示安慰。 夏满抱着狗进入房屋。 直到天际黑沉下来,黑夜侵袭大地,周遭没有了任何声音。 这晚,邻居没有回家。 第二天,日头照样升起,夏满浇花、遛狗,在网上学习中医养生操,度过平凡的一天。 他自制了猫饭,给又被主人忽略的猫猫吃。 狗子对猫产生兴趣,跟在夏满身后,好奇的探脑袋。 猫被他吓一跳,咬着饭盆躲回了屋子里。 无论夏满怎么哄,都不出来了。 好嘛,果然很胆小一只猫。 如此两日,某个睡前的时刻,夏满接到了冯瑜的电话。 是绯闻图片那件事。 她说是查到了微博评论的图源,是一个外国网友分享生活的ig账号,她将ig账号给夏满,问夏满是否认识。 夏满往前翻了翻,发现是剧团的一个女演员,性格很开朗,afterparty上两人还一块儿聊过天。 夏满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他只和作家交换了通讯。 他找到作家,对方听完,马上表示会请演员删除照片。 “不用删除,”夏满说,“再发一些大家都在场的照片就好了。” 作家了然。 夏满点进作家的主页,看了看她近况。 眼尖的发现了一条剧院羡慕义演志愿演员的链接。 他点开,仔细看了。 …… 夏满接连几天睡的都很不踏实,医院的经历对他的精神状况有所影响,有重重白影一直在噩梦之中摇晃。 夜里某个时刻,夏满转醒,头疼欲裂。 一种野兽咆哮的声音在室外响着,惊出他一身冷汗。 不是吧,这地方真有猛兽? 不对,这个声音…… 夏满赤足下床,打开窗帘,朝外看。 月光冷冷的撒下来,不远处,通道上,一辆锃亮的机车摩托横放,高大的男人戴着头盔,正在发动车。 发觉视线,他摘了头盔,朝这边瞥来。 那目光像月光下的湖面,清清冷冷,却泛着涟漪。 …………无语了,都跑这种山疙瘩里住了,还碰到夜里飙车的傻子。 16、第 16 章 夏满换了鞋出门,蹬蹬蹬走过去,一副干架的模样:“大半夜,你干什么!” 闻霖久定定看他。 片刻,叹了声气。 一样什么东西朝夏满砸过来。 夏满踉跄两步,下意识双手抱住。 低头一看,是一副头盔。 “走吧,”闻霖久望远方,五官笼在月辉,“看星星。” “???” “……” 亚萨湖倚着雅兰米娅雪山,雪山海拔有四千多米,传闻登顶者会见到心中神庙,许下愿望,一一灵验。 米娅雪山有条沿山路,盘旋而上,如女神的腰带,摩托在上面高速行驶,夏满双手紧紧搂着驾驶员的腰,不敢稍离远一丝一毫。 “放开手。” “你谋杀啊!” “你试试。” “不要!” 夏满正在拒绝,闻霖久直接向后,抓住他手,朝外展开。 夏满缓缓睁大眼睛。 两侧风声呼啸,如入怀中。 宇宙洪荒,星辰璀璨。 雪山在上,他们是两只微小、自由的生灵。 路到半山腰已被斩断,再往上是极限运动的领域,闻霖久头颅微压,紧紧盯着前面。 夏满听见他的引擎轰响,他在加速,隐隐有冲出去的打算。 “——闻霖久!” 夏满抓住他的肩膀,大叫:“停!” 引擎声越发响,如野兽在咆哮,想突出命运的重围。 “停下来!!!” 松开油门,踩住刹车。 轮胎在地面划过一道深刻的长线,终于停止位移。 离隔离线只有一步之遥,再往上是神的禁地。 闻霖久摘掉头盔,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身后,夏满:“妈妈妈妈妈呀!!!” “…………” 闻霖久有点后悔带上他。 他让夏满先下,自己再跟着摘了头盔,挂在把手上。 夏满脚踩在地上,却没有实感,还是晕乎乎的。 闻霖久扶了他一把,指着前面:“再走一段。” 两侧是冰川地貌,雪白的冰岩在月光下反着光,倒映着他们的影子。 夏满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晚上两点,异国他乡,在雪山里一脚深一脚浅的走。 “我们去哪?”他问。 “看星星,不是说了吗。” 夏满抬头看星星。 这不是吗。 每一颗都很亮,很大,是城市里看不见的模样。 “看路,”闻霖久抓住他,没让他踩坑里。 山上很冷,路上坑洼,夏满娇生惯养,难以适应,一时间悲从中来,又转悲为喜,神经病一样笑了起来。 连闻霖久都觉得他诡异:“你笑什么?” “好笑呗,”夏满幽幽的说,“这个点,出来看星星,还骑摩托看,我上初中青春期都没做出这种事,那会儿还有个疯狂追我的,玩摩托车比赛拿大奖那种,我都躲着他走,觉得他学习不好。” “摩托车比赛?” “啊。” 闻霖久:“男的?” 夏满:“还能是女的?” 闻霖久嗤笑。 夏满不走了,叉腰:“男女都有很多啊,本准一线艺人的市场行情就是好,你有问题吗。” 闻霖久:“没有。快走,别磨蹭,就在前面。” 什么东西在前面? 夏满纳了闷了,看星星这儿不就挺好,换个角度还能赏出七星连珠不成。 带着这样的想法,走过了山路十八个弯,到了开阔地段。 光芒豁然倾泻。 二人立在原地。 俱是怔然。 一面无境湖,直直连同悬崖和天际,天空深蓝如绸缎,点缀着无数星星,湖面倒映着星月,与之连成同一副画卷。 很难形容这种大自然带来的震撼。 如逢神迹。 夏满痴痴望着,见星子如织,漫天璀璨。 它们在宇宙中跨越数亿光年,汇聚此处,照亮了他。 他想到宇宙、想到芦苇、想到缘起性空,想到江月年年照,在永恒之中,沧海桑田不过转瞬。 闻霖久已经席地坐下,手撑在地上,仰头望天空,他的下颌线如雪刃一样,白而利。 夏满便也学他的样子,仰躺在地上。 两人并着肩,于沉默无声中,感受着风的温度。 他们各有各的烦恼,不然怎么会在这远隔家乡数万里的大洋彼岸相逢。 他们都是放逐了自己的人。 闻霖久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件外套,扔给夏满。 夏满双手接住,说多谢。 闻霖久看他一眼:“你不问我为什么突然跑到这种地方来?” “不问。” “也不问我姐怎么样了?” 夏满:“我在你心里那么没眼色吗?” 闻霖久:“是的。” “………看你带我出来玩的份上我不跟你吵架,”夏满道,“就算要问,也是问你怎么知道这种地方的,你藏太深了吧。” “这算什么问题,我十四岁就一个人到a国,知道几个去处算什么奇怪。” 夏满吃惊。 谁家居然放心十四岁小孩自己出国。 自己十四在做什么? 是初三,生日夜里收到一堆卷子写到哭出来,第二天邻居说弄堂闹鬼了,自产专内销,他当夜里又被鬼传说吓哭,后来他妈妈捋清了谣言,在家狂笑他。 闻霖久无语:“你智力发育是不是有问题?” “你行你没问题,你十四岁天才少年过生立即拿诺奖行吧。” “不至于,”闻霖久道,“赢了国际机器人比赛,在台下和一个老头聊了半天,他非让我去他那儿上学,后来才知道他是行业奠基人。” 夏满:“…………………………” “小屁孩,”闻霖久轻轻一闭眼,“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夏满怔然。 一去十几年,归来他又得到了什么? 母亲病死,父亲另组家庭,姐姐垂危。他在世界上最在乎的人,与他之间的缘分,竟这样不明不白的用完了。 夏满也想到自己。 迷迷糊糊的在名利圈里转悠了十年,却要到无人知晓的地方寻觅躲藏。 二人都沉默下来,四下安静,连虫鸣都不见。 良久。 夏满伸手,隔着衣服轻轻拍他的手臂,“会没事的,你说过,她很坚强。” 闻霖久看他。 夏满动了动,才要再编点鸡汤,口袋里的手机在不合时宜的震动。 夜间三点钟,还有一个来自国内的号码在打他的电话。 他来a国后重新办了手机号,知晓者只有那么几个才对。 夏满迟疑。 “接吧,”闻霖久道,“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夏满接通。 那边立刻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长串话,语气与和缓搭不上边。 闻霖久听见只言片语,掀起眼皮,侧头看来。 夏满挠了挠脸颊,反应了过来:是顾重山。 是顾重山终于看到绯闻、看到图片,找到他的号码,质问他说: 绕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跟乱七八糟的人谈恋爱?入行多年,还不知轻重吗? 可能是太突然,夏满没有什么感觉,就是单纯觉得突然。 组织了一下言辞,夏满刚要说话—— 这时,一只手从旁伸出,到他面前。 夏满:“?干嘛?” “给我,”闻霖久懒洋洋道。 夏满不解,给你干什么! 闻霖久半挑眉头,这表情下,他身上那种出生于顶级家庭的公子气息变得十分明显,他凑近了一点:“乱七八糟的人不能反驳两句?” 话传到另一边。 顾重山气压更低:“你那里半夜三点,你还在跟他混在一起?” 夏满:“少乱说,我是——” “是啊,”闻霖久一个弹指落在夏满手腕,手机落入他手中。 他单手撑地,表情懒散: “顾总,不会每个员工晚上干什么,都归你管吧?你没生活的吗?” 顾重山声调愠怒:“把电话还给夏满。” “顾总好大的威风,”闻霖久勾唇,“可惜这不是在什么地方都管用的。” “你!” 闻霖久对他的轻视溢于言表,那是天然的优越,是顾重山在许多地方都碰过的壁。 这令顾重山有种难以压抑的怒。 “我再说一遍,把电话还给夏满——夏满,我知道你在听,离这个人远一点。” 闻霖久:“好啊。” 他竟真的将手机还给夏满。 夏满简直被他搞的无语了,瞪他一眼,迅速拿了回来。 闻霖久好整以暇。 夏满把手机压在耳边,想了想,说:“不过他说的都对,我有我的生活,这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如果你就是为这种事给我打电话,我觉得没必要多聊,”夏满心平气和,“专业上说,公司没有第一时间帮我处理绯闻,反而是冯瑜姐帮忙做了,从私人关系上说……就更说不着了。” 顾重山顿了片刻。 他问:“夏满,你是觉得我做的不好对吗?” “我没说,是你说。” “但不是所有事,都可以像我们当初理想的那样发展,这个社会,它并不是那样运转的。” “是吗,”夏满反问,“那社会就正在以你想象的模样在运转?” “…………” 夏满:“谁是自大鬼,真的说不好。” 自大鬼听不懂,继续叽里呱啦。 夏满只好:“我信号不好,喂喂?嗯?怎么听不见声音?” 啪。 通话挂断。 夏满低头开飞行模式,这样别人的电话就打不进来了。 他做完这些,一道视线从身旁射过来。 夏满:“看什么看,看我干什么。” “没看你,”闻霖久眼带戏谑,“我看市场很好的准一线艺人。” 夏满无语。 “后悔要复合别找我,”闻霖久懒声,望向远方,“自己去解释。” 夏满上下看看他。 闻霖久莫名:“看什么?” 夏满依旧不开腔。 片刻,凑近他,灿然一笑,“怎么,打听我啊?” 夏满生的漂亮讨喜,没有一点攻击性,杏眼中如含了一潭秋水,轻轻荡漾。 只是闻霖久依旧不为所动,毒舌起来:“手机镜子照不清的话,我可以手电筒帮你打个光。” 夏满小小的“切”了一声,坐回自己的位置。 他抬头看星星。 星辰、月辉,笼罩他。 他的神色变得很宁静。 他在享受着此刻。 与原本命运里不该相识的人,在原本命运里不该在的地方。 他知道,他不在别人的故事里,他在自己的故事里。 17、第 17 章 凌晨四点,他们下山。 夏满与上山判若两人,坐在摩托车后座,张开双手,叫的像返祖的猴。 闻霖久说他神经病,耳膜都被他叫穿了。 夏满却只哈哈一笑。 回到湖边,他抱着头盔亲了一口,扔回给闻霖久。 他大步回家,背着身挥手。 身后闻霖久单手抱着头盔,轻轻挑眉。 这夜夏满睡的非常好,有种自己的灵魂回到身体的踏实感。 一直到第二天快中午,他被狗踩醒。 外面天气晴朗,阳光将屋子晒的暖烘烘的。 夏满把狗踢下去,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 他开窗朝外看,只觉周遭一切都变得有生命了。 他看花、看草、看湖,都是崭新。 日光明媚,夏满换了衣服,与人打了几个电话,之后去花园浇花。 他今天格外有兴致,拿上了手机,打开直播和粉丝聊天。 粉丝1:【宝看起来气色特别好,还胖了一点点,是不是很开心。】 粉丝2:【哇塞好大的花园,好漂亮的湖,还有雪山是不是,宝把手机举高一点让我们看看。】 粉丝3:【满满现在在哪里呀,今天除了浇花还打算做些什么?】 夏满一一回答:是胖了几斤,挺开心的,今天打算进城一趟办事。 一边说话,一边把摄像头换成后置,让大家看远处的风景。 粉丝纷纷表示羡慕哭了。 【还有吗,还想看更多。】 夏满听话的带着粉丝逛周边,顺手牵着狗狗溜达。 溜到隔壁房子前,大门被推开。 粉丝眼尖,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大高个帅哥,发出鸡叫:【要看要看,要看欧美一米九大帅哥。】 夏满捂住摄像头,小声说:“邻居,不帅,真的,别看了。” 不帅的邻居手拿着车钥匙,瞥了瞥他。 夏满半点都不心虚,抬手“嗨”了一声打招呼:“去诊所?” 明知故问。闻霖久扫了眼他手机。 “在直播,”夏满将手机麦克风和摄像头都关闭了,给他看,“都关了。你吃了吗,我那还有个三明治。”虽然很难吃就是了。 “吃了,”闻霖久低头,摘了一个钥匙,放在旁边柜子上,“你吃不了就倒了。这两天记得喂猫。” 夏满:“?” 也不多解释,闻霖久迈着长腿,往他车的方向去。 夏满看看开动的黑色跑车,又看看留下的钥匙。 悟了。 虽托孤,但有饭! 夏满唰的一下进门,直奔餐厅。 估计也是起得晚,闻霖久今天没有做菜,只简单用电饭煲做了个腊肠焖饭。 电饭煲开启的一瞬间,香味窜进鼻腔,打开了胃口。 夏满深吸一口气,感觉这位邻居不是难得的好人,而是难得的菩萨。 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粉丝在直播间快憋疯了,夏满重新打开摄像头,给粉丝看了看这美味。 粉丝:【谁知道好不好吃啊,说不好只有卖相呢,建议真空寄到福建给我尝尝。】 夏满哈哈一笑。 不过本地倒的确有些特色食品,好好保存加上空运的话,寄到粉丝手里应该没有问题。 他将这事记在心里。 去取了碗筷,夏满开始高高兴兴的吃饭。 #明星艺人转行美食主播,现场吃播引百万粉丝围观# 没人知道夏满吃饭原来这么香。 他身上本来打的是古风美男、偶像小生标签来着。 吃了两大碗,心满意足,夏满抬头拿手机,看见屏幕时,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一二三四五六……直播间人数怎么这么多个零? 他往上翻评论和弹幕,看大家讨论的话题。 说什么的都有,分享零食链接的更不少。 夏满自己也默默复制下来好几个。 一堆评论里,也有一些扎耳朵,比如说,讨论隔壁某电影剧组直播间。 【隔壁程导新片发布开直播,这里夏满也开直播,是不是故意打擂台?】 【据传这片子重要角色曾经定过夏满,后来换了更适合的新人,夏满是因为这个不想工作了吧。】 【那边新片发布,这边夏满展示他田园生活多潇洒,有点嘴强王者的意思了。】 夏满也吃瓜。 这么巧,那片开发布会吗?他并不知道。 他不打算无视,挑着人家的评论念出来,再怼: 【是啊这也是原因,本来下半年是这个工作,没了,我才能休息。】 【先后顺序要搞清楚,我先开播,怎么说着说着成我蹭人家热度了,合着傻也是烈性传染病是吗?】 他下了场,评论区一片哈哈哈。 房管踢人,黑子灰溜溜的消失了。 再往前一天,夏满看见那电影的发布,应该都会心中略有波澜,觉得生气或遗憾。 但今日不同昨日。 今天他是夏满2.0。 夏满很心大的继续直播,吃完饭,洗好碗,去喂猫。 猫猫有个猫隐私,夏满特意把手机盖起来,没让大家看到真身。 于是直播间听取一片喵喵喵。 “好了,”夏满满意的拍拍手,“今天要进城,办正事,很重要,谢谢你们又陪我到这里,晚些时候来给你们反馈哦。” 粉丝:【不要!关了直播你又要失踪了!】 【他肯定是重要的事情啦,才会特意开直播和大家聊那么久!去吧满满!】 【5555满满加油,我们一直陪你!】 夏满将大家的话看在眼里,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他退出直播间,自己也没察觉,脸上是带着微笑的。 下午三点,夏满进城,经过了那日见过的露天话剧舞台。 本地剧团还会继续在这舞台上义演数周,舞台最前方,竖起了他们招募演出志愿者的牌子。 舞台后不远处,是剧院所在。 夏满敲开了剧院的门,找到了牌子上写的办公室号码。 办公室里,坐着夏满见过的剧作家、剧场经理等,靠墙的一排座椅上,则坐着报了名的三四个年轻人。 看见他,作家吃惊:“夏……?” 夏满朝她露齿一笑。 排队轮到自己,夏满大大方方自我介绍,递出自己的简历。 剧场经理翻了一页,又翻一页,表情凝固。 他张着嘴,看看夏满,怕夏满听不懂英文,比手画脚:“这是剧院志愿者演员招募,没有酬劳的,我们不是好莱坞,你搞错了。” “没搞错,”夏满笑眯眯的说,“我就是来找你们的。” 一小时后,所有报名者的面试都结束,有三人入选,其中当然有夏满。 剧院经理反复确认:我们没有酬劳,我们真的没有酬劳。 作家扶额,将他拉开:“好了,他没有耳聋,他早已经知道了。” 她带夏满逛剧院,向夏满介绍大小三个舞台,以及常驻工作人员的组成。 他们每周末演出两场,周内则在排练或休息。 不比国内爱开大夜,这边有很严格的上下班时间,大家可以白天排练,晚上和朋友喝酒、与爱人约会,将生活和工作融合的很好。 “猜到你会来了,”作家笑道,“希望你能在这里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夏满说:“我会的。” 夏满抱了一堆剧本回家。 义演的露天话剧都是莎翁戏,是他上学时就熟悉的老朋友。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剧院内的原创剧目,夏满翻了翻,居然也很有意思。 他在搜索引擎里找作家的名字,发现对方在很知名的一个协会担任了荣誉职位。 夏满歪了歪脑袋,感觉也不是惊讶,毕竟,对方的素养,从第一次见面聊天时,就已经展露许多了。 一整晚,夏满就抱着这些本子看。 他给剧本们拍了个照,传上微博。 他写道:【新朋友们,你们好呀。】 * 国内,声张娱乐。 “这都是什么?”洁净的办公室内,几人凑在一起议论,“剧本吗?这几个是莎士比亚我认识,那几个是什么,百度都搜不到。” “有个规律,夏满每次说‘新朋友’的时候,都是要演新角。” “啊?他都没经过公司……” 几人相互看看,默默吞下后面的话。 有什么好经过的,人家都跑了,过阵子还留不留公司都不一定呢。 “新朋友就是新角?”男声从身后传来。 “是啊,他的习惯,不信你回头翻翻——” 这人口快的答了,又意识到什么,回头一看,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方、方……朱总!” 八卦中的几名员工腾的站起来。 他们正后方,正是方轻和朱丰。 方轻身材高挑,相貌上佳,满身不显山露水的名牌,衬的朱丰像个地里刚拔出来的红薯。 朱丰道:“给你们发工资奖金就是为了养着你们在这里聊闲篇的,一天天的没有正事干了是不是?” 几人噤若寒蝉。 方轻笑了笑,道:“看给他们吓的。工作之余放松放松很正常——你们刚才说的是夏满接了新角是吗?” 猜测而已,哪敢和“老板娘”说哦,几人仍不说话。 方轻自己上前一步,拿起还亮着屏幕的平板,滑动画面看了看。 他眼眸垂着,纤长的眼睫毛遮蔽了瞳孔,叫人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他……这样是违约,”朱丰揣测着他的心理,“我们可以禁止他这么做,还、还可以……” “哦?为了什么?”方轻反问,“让他气的飞回公司找你算账、在这里大闹八百回合?” “不、不是。” 方轻摇摇头,他微笑着将平板放回原位,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你们顾总在办公室吧?程导新片要开机,我要去拍一阵子戏,我和他打声招呼。” 员工颤颤悠悠:“在,在的。” 方轻颔首。 在一片安静中,他抬步朝顾重山的办公室走去。 ——夏满,如果你能完整的、安静的从这个故事里淡去,不做那缕幽幽的白月光,不再照进我们的同床异梦里…… 那么就好好离开吧。 我可以试试先不憎恨你。 18、第 18 章 梅兰克小镇的莱维剧院属实是一家经营的很不错的中小型剧院。 驻场剧团有三个固定演出剧目,每到周末,前来观影的观众都能将座椅占满,每周的卖票收入足够维持剧院的日常运营。此外,剧院还接受着公益团体的资助,所得金额用在开拓创造性项目以及回馈公众上。 莱维剧院侧后方的小剧场一直保持着对外开放,年轻、贫穷的创作者们只需递交资料排队,就能免费使用场地,因此,这里经常会汇聚着一批形态各异、谈天说地的话剧爱好者。 每年夏天,莱维剧场的驻场剧团还会来到市民广场上,露天公益演出十多场莎士比亚戏剧。 夏满初到梅兰克时,在市集上看到的那一出俄狄浦斯王就是其中一场。 加入剧院的第三周,夏满成为了这舞台上的一员。 梅兰克是典型的海洋气候,夏天并不炎热,即便戏服厚重,但也就一两个小时罢了,对夏满来说不在话下。 他在台上演毕,回到后台,换另一身戏服,一人要饰演四个角色,仍然不显疲惫,反而精神奕奕。 主演随后就也下到后台,在他旁边补被汗花的妆。 主演是位四十来岁的帅大叔,对他开玩笑说:“好了,现在你又要从我的将军变成我的侍女了,夏,这出戏少了我还能换别人,但少了你,演不下去咯。” 夏满也说:“你知道就好。” 两人哈哈大笑。 听见笑声,场务着急的来催,叫他们快一些,别再聊了。 主演摊手:“你瞧瞧,他们总是这么心急,说观众会等的不耐烦。” 夏满探出脑袋,从间隙里看了看外面的观众。 他眼睛瞬间睁大,变得亮晶晶的。 以前被催,有因为场地有因为天气因为种种,没有是因为观众在等的诶…… 话剧真好玩,能直接的和观众互动,在观众的表情动作乃至于嗑瓜子的速度里,了解到自己表演是否到位,这不比在镜头前刺激多了。 夏满和主演很快又上了舞台。 台下的观众慢慢增多,人从台下站到了不远处的草坪里,草坪上有人铺了野餐布,带了食物,与好友三两成群的一同观看。 轻柔的微风拂过棕榈叶,带来了好闻的气味。 五点多钟,一场演出完毕,众人都在舞台上鞠躬道别。 随后,散了场,大家纷纷收拾东西走人。 剧团里年轻人少,有家庭的员工居多,所以聚餐这种事情也是没有的,大家到点就都回家了。 夏满和主演大叔一起下班,大叔倒是没家庭,但他经营了一家酒吧,这会儿得去收拾准备营业。 夏满像跟屁虫一样追在人家后面,问为什么这么演为什么那么演。 他体格纤瘦,大叔则魁梧,主演大叔一边走路一边耐心的给他比划和解释,像老母鸡带了个崽似的。 路上碰见熟人,和大叔打招呼,本欲停下攀谈,但看见夏满,只得走开。 夏满跟了人家两条街,到了酒吧的门口,还意犹未尽,望了望里面。 “我是想请你进去喝一杯的,”大叔却为难的道,“但是我们不接待未成年人,就算是老板的朋友也会被罚款。“ 夏满:“!?!?” 士可杀不可辱,夏满扭头就走。 他不熟悉这条街,绕了一整圈才出去。 期间在路边买了热狗、汉堡,还有高中生卖的鲜花。 之后,溜溜达达的回家。 回家的天空很漂亮,云朵一瓣一瓣的,都被涂上了霞光的颜色。 夏满拍了一张,分享给名字叫“william”的好友。 【summer:你看这太阳,像不像牛肉饼。】 【william:除了吃脑子里还会想别的吗?】 【summer:不会啊。理直气壮.jpg】 【william:图片。】 是他做的晚餐,有番茄牛腩、荷叶鸡、糯米饭。 【summer:!!!!】 夏满立刻把手机揣回兜里,火急火燎的冲到路边,招手拦出租车。 旁边一位奶奶也在拦车,看他表情好急,特意退了退让他。 夏满飞奔回家。 家的周边果然飘着食物香气,空气里全是中华饮食文明的分子。 而这来源,邻居家,大门正敞着。 夏满过去,自家狗子则从里面飞扑上来,撞他满怀不说,那爪子还在他小腿上挠出一道。 夏满发出很做作的“啊”声惨叫。 一只手从后方探出,拎着狗脖子,把这狗东西扯开了。 夏满:“谢英雄救我狗命。” 闻霖久道:”你的狗该上学了。“ “好说好说,”夏满心不在焉,眼神乱飘,见里面餐桌上菜已经摆好。 “你一个人能吃这么多?”夏满道,“加上咱姐姐也吃不了吧,倒了多可惜呀。” “不可惜,吃不了带去捐给流浪汉。” “……”夏满:“大家都是没饭吃,不如就近吧救助吧您!” 闻霖久:“就近?” 夏满可怜兮兮的指自己:“我啊我啊。” 闻霖久气笑了。 “进来。” 夏满欢天喜地。 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色香味俱全,高级私房菜馆的水平。 真神奇,闻霖久这种人,长着这么一张脸,每天很乐意在厨房里倒腾出一桌菜。 明明可以请厨子请营养师,他偏要自己来,还要送餐给医院的闻荷。 对这些东西,他有种华人才懂的执着。 夏满吃饭时,偷偷的分狗子几口,被闻霖久制止,说狗子有他自己的饭。 ——夏满觉得他狗大智若愚。 看着傻兮兮的,讨起饭来满身都是智慧,每到饭点哪都不去,就要来闻霖久家。 蹭饭比夏满这当人的更光明正大。 夏满不好意思光吃不做,吃完了,自动收拾碗筷进厨房,开水刷碗。 闻霖久扫他一眼,也不管,向狗招了招手。狗屁颠屁颠就跟上。 他带着狗走出门,在外面草坪里面玩。 这狗是确实不聪明,但性格不强,所以他努力也听不懂指令的样子,不让人生气,只让人想叹气。 闻霖久试着训了一阵,什么也没训会,最后只得往后无奈一靠,扶额。 他坐在了白色栏杆上,绿草茵茵,狗歪着脑袋坐地上看他。 他略弯腰,伸手摸了摸狗头。 夏满在厨房,从玻璃窗看这画面。 不多时,猫发现狗已经出去了,从二楼迈着小碎步出来,蹭到夏满脚边,露了肚皮给他。 夏满蹲下去,把脸埋进毛毛里,沉浸式吸猫。 这种就叫隔碗香吧…… 夏满抱了猫出去,在门口看一人一狗。 这宁静维持了十秒钟。 十秒后狗发现猫,biu的发射过来,猫大叫一声,同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屋里跑。 猫狗追逐,等同鸡飞狗跳。 闻霖久只得又大步进屋,一手抓一个,隔离开来。 他做完这些,回头看见夏满。 夏满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望着他。 “你干什么?傻愣着,带你的狗回家去。” 夏满却走近,走近,再走近。 最后俩人只有半步距离,夏满伸手,在他上臂捏了捏。 闻霖久:“?“ 你的胳膊是不是比一个月前又粗了?”夏满羡慕的问,“上个月还没有这样,你什么时候去了健身房吗,能不能带我。” “……” “应该是肌肉吧,”他还往下捏二头,“手感是哦。一周几练,小肌肉群你会练吗?” 闻霖久垂下眼,正瞥的见夏满的头顶,乌黑蓬松,鬓角有碎发,是毛茸茸的。 他还没动,只有嘴唇张合:“夏满,谁让你直接上手摸我了?” “靠,你说那么色情,”夏满眼睛瞪的圆溜溜的,往后一缩,“我说正经的!” “医院有健身房,闻荷午休到打针中间的两小时我在那里。” 他每天会送午饭,呆两小时等到闻荷打针,之后回来,晚饭有时送有时不送,看闻荷当日的胃口。 “医院啊,那人多吗?” “不多。“ 夏满想了想,又叹气,他肋骨骨折还没过三个月呢,不能健身,顺时沮丧:“唉,不行,我的身体不能练。” 闻霖久不言。 夏满退了一步,坐旁边餐桌椅上,头仰着,抱怨说:“老有人说我是未成年,这不让进那不给卖,麻烦死了,没人误会你吧?要练成你这么壮就好了,那就没人误会我了。” “你练成我这样?” “嗯。” “……” 夏满发现闻霖久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不是,我说什么了让你这个表情?” “不适合你,”闻霖久说。 夏满狐疑的看他,眼珠子转了转,一会儿,回过味来,开始哼哼冷笑。 夏满换了姿势,单腿跪在椅子上,人趴椅背上,身体前倾,眼睛盯着他,是一种”看透你了“的表情。 “好啊,其实你也是这种男人,”夏满眯着眼。 “你喜欢白幼瘦对吧,我现在这样很符合是不是,就正好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我早就发现了,你这个人不对劲。” “………………” 闻霖久是一动也没动。 他的表情里透露着无语:“夏满。” “你当我没见过世面?“ 夏满充满自信:“本准一线艺人难道不是世面中的世面?” “但是我喜欢聪明的,”闻霖久面无表情的说。 夏满一歪脑袋。 这一刻他反应超级快:“那你打小上的少年班,长大去的藤校,还搞机器人,你周围全是聪明人,你肯定有喜欢的人了吧。” 闻霖久一张嘴。 居然没说出词来。 19、第 19 章 闻霖久不搭理夏满了。他收拾东西,去医院看姐姐去。 夏满看他的车——又换了辆迈凯伦,消失在霞光里。 夏满摸摸下巴,意外的啧了一声。 让他说中了,这么大个人没有过喜欢的人诶! 那是珍稀动物哦。 后面好几天,夏满没有蹭饭,他换了别的剧,上午下午都演,感觉有点吃不住,下完班都在吃盒饭和躺尸。 闻霖久则一直跑医院。 闻荷在做检查,他去找大夫,走廊上,碰见西装革履的一行人。 其中一位很年轻的,朝他看过来,挤了挤眼睛。 过了会儿,那人找过来,对闻霖久道:“搞定了搞定了。” 这是帮闻霖久的大学室友维克多,自家是医院董事,帮过他数次。 闻霖久出钱,他去联络,挖了最好的神经外科医生,加入闻荷的诊疗团队。 闻荷脑部长了异物,位置棘手,一般人不敢医。 她过去一段时间情绪反复,也是这个原因。 而他们此前竟没发现。 “两个病,谁先谁后,两种方案,需要她的意见,”维克多说,“还有你们的父亲,也需要知道。” “我父亲知道,”闻霖久早已与闻涛声通过了电话,闻涛声说他知道了,会尽快处理好问题,赶来探望。 之后过了大半个月了,也不知道处理成什么样。 “至于我姐姐,”闻霖久在病房门口顿住脚步。 他想了想:“我来做决定不行吗?” “闻,这不是你一个人该担的责任。” 闻霖久捏捏眉心,说知道了。 他走进病房,与闻荷说了情况。 闻荷放下筷子,说:“尽快手术。”说毕,低头接着吃。 “但风险……” 闻荷:“别那么多废话,磨磨唧唧的,不像个男孩子。” 闻霖久哑然。 闻荷让他去把医生叫进来,她自己来谈谈。 闻霖久依言做,自己等在门外。 维克多向他竖大拇指:“你看,你姐姐还是你姐姐。” 他们两人去外面散步,傍晚凉风习习,草坪上有一些人在吃晚餐。 维克多向闻霖久抱怨工作,说回来接班真的好累,两个继兄每天阴阳怪气,亲小妹则当ig网红被老爸骂,他得硬着头皮调和。 “你父亲就不催你么,以前他很爱催你的,疯狂叫你回国,现在这好奇怪。” “这个情况他不好意思催。” 闻家的子女不能都在国外,这会给外面一种不好的印象。 但闻荷生病的事闹的很大,他们稍作停留倒也没事。 “你外公还会骂你爸爸吗?” “不知道,”闻霖久扫他,“你能不要这么多问题吗。” “好嘛,”维克多摊手。 总算安静了一会儿。 但很快,维克多又拽闻霖久:“你看那里,那不是你的男孩吗,他来接你吗?” 不远处通道上,走着一个穿墨绿色t恤的亚裔男生,皮肤被衬的很白,戴副墨镜,小脸遮掉了大半。 闻霖久看了看夏满前进的方向,那边是食堂和肿瘤科。 他抬手拦住维克多,不让他打招呼。 “别管别人的事。” 夏满是临时接了来自梅兰克诊所的电话,提醒他预约已经排到,请他找个时间提前来做抽血等检查。 都多久了,才排到,真病人都已经半挂了吧。 他交费、抽血,因没有保险,面不改色划出去一笔巨款。 抽了三管血之后,护士给了他一个棉球,让他按紧针口。 他偷了懒,左顾右盼,想起什么,拿手机发信息: 【你在哪里呀,今天有去医院看姐姐吗?】 维克多眼睁睁看着刚才还在说“别管别人”的这位冷酷人士,接了条短信,就起身往肿瘤科那边走。 他想,闻还是一如既往让人捉摸不透…… 夏满发了信息没多久,就得知闻霖久就在医院,且要回家,他可以蹭车。 他欢天喜地,走了几步,看见门口高大的男人。 夏满高兴的蹦跶过去,向闻霖久招手。 闻霖久眉头直皱。 躲开夏满的熊抱,他盯着那雪白胳膊上的淤青。 夏满低头一看,将手放到背后藏起来,也没说什么,脸上嘻嘻笑:“走啦走啦,回家去。” 但闻霖久还要和姐姐打声招呼。 他带夏满一起过去,夏满热情的问闻荷好,和闻荷说话。 闻荷是喜欢他的,干净活力的小帅哥哪个姐姐不爱呢。 闻霖久在旁边看表,臭脸:“很晚了,她要打针了。” 夏满乖乖的起身,和闻荷说再见,约好下次还来。 他们走出去,没有多久,到车上。 闻霖久打开储物盒,拿了些东西出来,转头,瞥夏满:“手。” 夏满好愣了一下。 车里小灯开着,只照亮了局部。 他结巴了一下:“我、我没事,我自己可以………” 闻霖久垂下眼睛,低着头,拿过他的手,用碘酒和棉球轻轻的擦。 力度很轻,一点点压在打过针的地方,再慢慢拓到周遭的皮肤。 夏满实在偷懒,没有按几秒,从针孔到手臂内侧一大块全都青了。 棉球冰冰凉凉的,在肌肤上反复滚动。 夏满喉结也不自觉滚了滚。 他的视角下,闻霖久的额发垂了几捋,眼睫很长,遮了一点点瞳孔,凌厉的五官变得柔和,神态也专注的很。 “你这样……” “?” “好像你摸小狗的时候哦,”夏满用双手抓着安全带,脑袋靠在座椅上,大睁眼睛,如此说。 “你真会形容,”闻霖久半笑不笑的说。 闻霖久做完该做的,把棉球扔进车载垃圾桶中,发动车子。 他们很快就到家。 狗又扑人,但被闻霖久挡住了,提溜到一边教育。 狗狗知道错了,把脑袋垂下来,闻霖久便安抚他,蹲地上,用双手捧着他的脑袋,夸他乖。 夏满看了会儿,觉得心头有些热。 他不走,靠在闻霖久家门口的墙壁上,眼睛亮晶晶的看着。 闻霖久拍两下狗,站起来,开家门的锁,“挡着路干什么?” 夏满让了让,说:“是不是真的啊,你真没有喜欢的人吗?” 闻霖久睨他一眼,用他说过的话还给他:“打听我?” “嗯,”夏满打直球,诚恳的点一点小脑袋,“我想进去你家坐坐可以吗?” 20、第 20 章 天色已经很暗了,袅袅炊烟归于天际。 动物归巢,趋向温暖和安全,是一种本能。 年轻漂亮的男孩站在他的门前,天真的、直白的发出信号,闻霖久却头也不抬地说:“不可以。” 夏满:“?” 闻霖久冷漠脸:“没空招待你,回你自己家去。” “…………” 他的门关的飞快,夏满往后一跳,差点被拍到高挺的鼻梁。 而他的狗是真被拍到了。 夏满好心疼,抱着狗一通安慰。 他不作停留,带狗蹬蹬蹬回自己家里。 他洗了澡,还生气。 吃了零食,还生气。 在沙发上拿起剧本,还还还在生气。 抓起手机,发短信谴责闻霖久:【你没有礼貌!】 闻霖久:【你没有分寸。】 夏满:【我又不是没去过你家!!】 闻霖久:【。。。】 夏满:【。你个头!】 闻霖久:【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小气鬼一个!夏满生着气,吭哧吭哧打字谴责。 但到中途,他忽然停住动作。 某道灵光在他的小脑袋瓜里闪了过去。 嗯??? 哦!!! 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夏满画风大变: 【猫猫疑惑头.jpg】 【09,我有点听不懂你说的话耶,明明每周都有上你家蹭饭哦,今天有什么特殊的吗?】 对方正在输入。 对方取消输入。 对方最终发来:【?】 夏满双手抓着手机,露出小狐狸般狡黠的神情: 【我感觉有点伤心哦。】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都在帮你喂猫诶,还有帮你整理花园,虽然上次肥害了,但后来我都有花大力气整理好的。】 【为什么不让我去你家坐一坐呀?】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闻霖久:【。。。。。行了你。】 夏满:【哭哭.jpg】 闻霖久干脆就不回信息了。 夏满却舒服了。 他夏满堂堂准一线艺人、追求者从二环排队到大兴,可不是盖的! 夏满把手机往旁边一扔,滚去撸狗。 他在沙发上翻滚,谁还没家可以坐呢!他的大沙发爱怎么做就怎么坐! 夜晚的时间过得很快,夏满这里看看,那里吵吵,没一会儿就到很晚了,困意来袭,他拿着剧本,倒在沙发上直接睡着了。 第二天醒过来,落枕了,肩颈酸的像被打了一顿。 偏偏还给自己找了活,要去义演莎翁戏。 夏满头重脚轻,挂着一对乌青的眼圈出门。 他咬着甜甜圈,单手穿外套,脚勾着门关上,再两步跃下台阶。 隔壁闻霖久也正出门,手提了四层保温盒,可以想象那份爱心早餐的丰富。 他穿了件大牌t,前面极简,后面重工刺绣,是老虎头。 夏满做过这个牌子的地区代言一段时间,一眼看出来,又多看了好几眼。 闻霖久便也回看他。 见他今日这惨淡真容,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 刚要说话。 夏满赶时间,囫囵的一抬手,当打招呼,踩着带子都没系好的板鞋跑了出去。 就这样消失在闻霖久眼前。 夏满去到剧院,和同事们汇合。 夏天已经到尾声,演出指标却没完成,这帮老外也有拖延症,在ddl拼命赶场。 现在是上午下午各一场,居然也还要再演一整周才能收场。 夏满和同事们一起抱怨了一会儿,就换衣服上去演戏。 他演完下来,在后台直接葛优躺。 主演帅大叔拿了冰饮料给他,“夏,也许你需要这个。” 夏满表示自己在养生,不喝冰的,大叔却道:“是用来敷肩膀的。我还有这个呢,你看看。” 他又掏出一样宝贝。 夏满一看,嚯,“这种华夏瑰宝你也有,真有你的。” 帅大叔嘿嘿一笑:“也是别人给的啦,你自己贴一下哦,我又要上台了。” 夏满双手接过膏药:“谁啊谁给的,我又要发现新老乡了吗?” “李,分剧院的李!”场务又在大声催促,大叔应了一声,跑走了。 夏满自己给自己贴了膏药。 这玩意味道很呛,刚贴上,周围的同事们就开始左顾右盼,说有奇怪的东西。 夏满不便扰民,思及自己后边没有戏份了,干脆起身走出去。 台子就架在剧院不远处,他躲着阴,回了剧院。 来剧院三周,他已经熟路了,走小侧门,直接进了分剧院后台。 里面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老头,腿架在桌上,手上端一大缸茶叶茶。 那缸上画着毛爷爷。 夏满瞳孔地震,试试探探:“沁园春雪?” 老头:“……” 夏满:“奇变偶不变?” 老头:“………” 老头骂骂咧咧:“吵死了,你不是在外面演戏吗,进来干什么?不用演了,要辞工了?” 夏满不生气,反而震惊感动:“普通话,你会说普通话,啊!我叫夏满,满天星的满,您贵姓?您哪儿人?” 老头无语,一口纯京片子:“你管我哪儿人呢,我知道你是谁。” 剧院进来了一个极有天分的、还很社牛的华人男孩,这消息已在三周前就传遍了。 他到处缠老演员取经,剧院几个常驻戏的主角都被他烦了个遍。 他刚来的时候演的中规中矩的,但最近已不一样,活灵活现的,像半蔫的花慢慢吸饱了水份和氧气。 “是、是吗,”被这老头夸了一通,夏满有点不好意思,耳朵根红红的,“是前辈教的好,我只模仿到点皮毛。” “是角色特征明显,你的戏也少,长了就不行了,”老头冷冷的说,“确实是皮毛。” 这冷水浇的,夏满摸摸后脑勺:“……这样吗。” 他近来学的很用心,演的也很用心。 老头冷眼看他,见他有点沮丧,但不发作,暗暗点了点头。 “演完这几出就换了,”老头不耐烦的说,“去跟娅莉塔说,叫她把新写的本给你演。” 娅莉塔就是剧作家。 夏满:“啊?” “啊什么啊,像个傻子似的,”老头把眼睛一闭,“没争取到的话就别来找我,快走,吵死了。” 夏满:“………………” 他走出去,对着阳光,摸了摸后脑勺。 但还是感觉摸不着头脑。 ……并加重了肩颈的伤。 夏满满脸痛苦,摸着台阶坐下。 过了会儿,同事来把他架走了。 他们说他这是工伤,要供着他,搞了些水果放他手边,弄了一张椅子。 夏满问陪自己的同事:“分剧院的李,平时都做些什么呢?我没去那边,没怎么接触过他。” “你说李啊,好像就是审查一下申请人材料,安排他们使用免费剧场吧,具体是什么职位我也不清楚。” 同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剧院有很多老职工,他总不能一个个摸底细。 “李是从c州搬过来的,只有作家和他熟,你要问的话,只能问作家啦。但作家最近都在写本子,建议不要去打扰哦~” 夏满问完他还是稀里糊涂,只好暂时先放下自己的好奇心。 他晚上下班回家,脖子并没比早上好太多,而且周遭皮肤更加火辣辣。 夏满怀疑自己对这膏药过敏。 他拿了镜子,找窗口光线好的位置,脱了上衣,扭头看自己的肩膀。 果不其然,膏药附近的皮肤全辣红了。 夏满试图撕开膏药,但这玩意粘的太紧,只弄开边缘一点,都令他吃痛。 夏满怕疼,眼泪花花的。 闻霖久经过他家附近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纤瘦的背,像蝴蝶翅膀一样要扑棱出来的肩胛骨。 雪般白的背,触目惊心的红痕。 他脚步微顿。 21、第 21 章 镜子里有条影子一晃而过,夏满敏感的回过头。 但窗外辽阔,除了花和云什么也没有。 夏满未多想,继续跟膏药做斗争。 他花了十几分钟,终于一点点的揭开了这块膏药。 皮肤已经渗出了组织液,黏着胶,惨不忍睹。 夏满吸了吸鼻子。 狗很关心他,着急围着他转圈圈,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的。 夏满摸摸狗头,很艰难的蹲下来。 小声商量:“对不起我有点难受,我要找一下药,你自己找隔壁玩一下好不好。” 狗歪脑袋:“?” 夏满领着他到门口,指了指对面示意。 刚要说话,狗鼻子闻到了那边飘来的食物香气。 狗子原地起飞。 夏满:“………………”看看你这不要钱的样子! 狗已经有一定个头了,闻霖久家门的狗洞他钻不进去,露个屁股在外面,叫的哇哇的。 没一会儿,主厅的门打开,主人扶额走出来,把狗拔萝卜似的拔了出来。 狗欢天喜地,飞扑上去。 夏满看到这儿便进了屋,真的没眼看了。 去了就索性多待会儿吧。 夏满拿手机发信息:【我今天有点难受,要拜托你多留狗狗一会儿。】 发完,手机一放,他自己翻箱倒柜的去找止痛药、消炎药。 闻霖久这边。 他弄不清狗吃没吃,从保鲜层拿了生骨肉出来,一股脑倒进盆里,给狗加餐。 狗吃的欢,闻霖久朝门外看了眼,主人没跟来。 手机在旁边矮柜,屏幕亮了。 闻霖久拿过来一看,眉心不自觉蹙了蹙。 再往上看,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晚,夏满发着哭哭的表情。 闻霖久放下手机。 又拿起来,重新打开应用。 他打字:【怎么了?】 无人回复。 他又说:【至于吗?】 还是没人回。 闻霖久脸色微沉。 狗好奇的歪脑袋,悄悄关注二爸那变了又变的微表情。 “吃你的,”闻霖久道,“吃完我洗碗。” 他等到狗吃完,进去把碗洗了。 擦干净手,又对狗道:“你呆着,我出去一下。” 他出去……就是去了一下隔壁。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夏满在研究消炎药和止痛药能不能一起吃。 他披了件衣服,嘟囔着谁呀,打开了门。 折角光束在地板上滑过,门外的人很高大,挡住了门廊灯,夏满下意识眯眼。 “怎么不回信息?”来人问。 “啊?” 夏满眨巴眼,后知后觉,反问,“你看我这是有空回信息的样子吗。” 闻霖久看向他。 衣襟半展,锁骨微凸,眼睛红彤彤。 膏药的气味传到他鼻腔里。 还有对方脖子上大片赤红的皮肤,冒着血珠子的样子。 意识到这和自己以为的不一样。 闻霖久皱眉头:“你干了什么搞成这样?” 夏满揉了揉鼻子,说了自己落枕又膏药过敏的事情。 闻霖久面无表情,“什么都敢直接贴脖子上,你真是我见过胆子最大的人。” 夏满:“……你还落井下石!” 闻霖久没吭声,转头就走。 “???”夏满瞪着眼睛,望着黑洞洞的门口。 不是,这人来干什么的? 夏满嘀咕了两句,转头进屋。 他要继续自己刚才在做的事。 但很快,轻响传来,闻霖久去而复返。 他进屋时顺手带上了门,手边一个透明小匣子,顺手放在玄关。 “过来我看看,”闻霖久头也不抬的说。 夏满呆了数秒。 闻霖久表情有点不耐烦,“快点。” 夏满慢慢吞吞挪过去,紧张看着他,又看看那个透明医药箱。 “干嘛,你会医啊?不要乱来哦,我想明天找医生的……” 闻霖久安静垂眸,视线下落在他肩颈。 那细长的、天鹅般的弧度,近看几乎找不出一丝毛孔的、如缎子一般的皮肤。 他将手放上去,手指在空中悬停半秒,才落下。 血管在他手指下跳动,轻巧的、规律的。 夏满只觉得痒,想缩脖子:“你干嘛……” “忍一下。” “啊?——啊!!!!” 夏满瞳孔地震,原地起跳。 特么,他差点以为自己被嘎嘣一声捏断脖子了! 他狂怒:“你打声招呼啊!!!” 闻霖久甩了甩手,冷眼瞧他:“你这不是好了吗?” 夏满:“……” 闻霖久:“跳的像瓜地里的猹。” 夏满:“………………” 这么帅多长了一张嘴! “别乱吃药,”闻霖久走到旁边,打开药箱,拿了颗过敏药,往他手心一放,“只吃这个。” 夏满低头一看,还有一颗糖。 他一下子老实了:“……好。” 闻霖久去倒了杯温水,塞进他手里。 接着便看着他吃药。 夏满乖乖的做,做完,嘴里含着糖,把杯子还给他。 闻霖久看笑了:“干什么,让我去帮你放了、再洗杯子?我是你的家政?” “不放就不放,”夏满嘟囔着,随便往桌上一搁。 他蹬蹬蹬走到沙发,往里一坐,盘着腿。 旁边有小毯子,也扯过来,抱在怀里。 闻霖久又上下扫他一遍。 见他衣衫半展,嘴唇微张,眼睛圆溜溜,是很招人的模样。 眯眼问:“夏满,你不是故意的吧?” 夏满傻兮兮的:“啊?” 闻霖久看着他眼神,长叹一声气:“没事了,老师应该没教你。” “????” 似乎有一点侮辱性? 夏满仰脑袋瞪着他。 闻霖久抬手,似乎想摸一下眼前这毛茸茸的脑袋,但很快反应过来,收了回去。 他退了半步,神色收敛: “你别乱来了。吃了药就去睡,我走了。” 转头往外走。 夏满迷惑。 夏满想送他,追出去,走到门口。 灯光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离开的人走到半道,若有所察,回了回头。 夏满丢了一只拖鞋,有一只脚光着,站在门口。 闻霖久深深望他一眼,径直走了。 夏满挠挠脸颊。 ………… 吃了过敏药之后,夏满蜷进了被子里。 他反应特别大,困的神志都不清了,但还坚持抱着手机,乱七八糟的打字: 【summer:狗在你那里会不会和猫猫打架?】 【willam:不会。她只躲,不打狗。】 【summer:你推一下我的脖子就好了,好神奇欸。】 【willam:嗯。】 【summer:我好困哦,明天不想上班,,,】 【willam:快睡。】 【summer:想吃中国菜,555555,我看了这个。】附一个美食视频链接。 【willam:明天吃。睡吧。】 【summer:京片子老头叫我没拿到角色不要去找他,哼,想的美,我要找他麻烦!】 【willam:。。。什么?】 夏满将脑袋歪在枕头上,一只手落在被子外,眼睛闭着,长睫轻掩。 手机又闪了两闪,但他未睁眼去看,安静的躺着。 室内只余一盏小灯,将他映在窗上。 【willam:睡着了?。】 【willam撤回一条信息。】 月影摇曳,有人侧站在对窗,很快离开,也关了灯。 23、第 23 章 枫叶尖端初红之时,梅兰克的夏天打包起了行囊,预备离去。 探病过后两天,夏满恢复上班,去参加莱维剧团的最后一场义演。 今夏的义演以一场《麦克白》作为句点。 该剧目以反派为主角,麦克白作为胜将回到王朝,满身荣耀,却因女巫预言他将为王,而生出反心、屡次杀戮。 最后他失去一切,带兵回到沙场,高喊着“擎起雄壮的盾牌,尽最后的力量”,奔向注定的死亡。 来看这一场的观众非常多,台下的位置都坐满了,人头攒动,还有些家长带了小朋友,让小朋友坐在自己肩头观看表演。 整场表演结束,大大小小演员的集体谢幕。 四周响起了长久不息的掌声。 夏满鞠着长长的躬,从余光里,看见许多陌生的、熟悉的面孔,都在台下鼓着掌。 阳光正好,他只觉一股饱满的、流动的生命力在世界里焕发。 演员们陆续回到后台。 作家结束了闭关,为支持他们,特意买来了一些鲜花,送给他们每一个人。 她笑道:“今天演的太好了,居民评价很好,经理说要给大家放一周假呢。” 众人欢呼,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这周要去哪里玩。 问到夏满,夏满还没答,目光先瞟见从门口进来的二人。 他拉开椅子起身,招手:“这里这里!” 闻家姐弟看见了他,朝他走来。 闻荷穿着一件皮质紧身上衣,短裤、长靴,带了鸭舌帽假发,形象飒爽。 “你好啊,小朋友,”闻荷笑眯眯的与夏满打招呼,“我坐在前排,看见你,演的很好嘛。” 夏满不好意思:“我也看见你们了,就一般般吧。” 闻荷道:“很谦虚呀,你是亚裔吗?哪国人?” 夏满一愣,悄悄瞥向闻霖久。 闻霖久也是眼神微动。 他刚要说话,夏满拿出一口字正腔圆的中文,利利索索的叫:“姐姐,我叫夏满,a城人。” 声音清脆讨喜。 闻荷有些吃惊:“咱们是老乡。” 她和夏满说了几句话,那话题和上次几乎一样。 夏满没有流露出异常,陪着她说话。 几句过后,作家过来找夏满,问他是否和“李”聊过。 但这时候不适合说这个话题,夏满指指闻荷,介绍说这是自己很喜欢话剧的一位姐姐。 作家情商颇高,与她打招呼,而闻荷的目光朝后,落在一把道具长剑上。 她几步上前,将剑握在了手心。 作家:“这很重,你——” 闻荷挽了个剑花,单腿前蹬,击剑向前。 长剑划破空气,发出响声。 作家一呆。 那是非常标准的击剑姿势。 闻荷将剑收了回来,头也不回的朝后一掷。 那剑精准的、稳稳当当的被插进了剑匣子里。 引来老外们的一阵掌声。 而闻荷只一笑,便飒爽的朝外走去。 大街上,行人熙攘,很是热闹。 这是一座有年头城市,建筑保留了许多中世纪风貌,灰色墙壁和尖塔在夜色点缀里带着质朴古意。 闻荷摘了帽子,还有帽子下的假发,扔到垃圾桶里。 她走进一家买手店,换了身行头。 合着短短的寸头,像个很富个性的时尚超模。 夏满与闻霖久对视一眼,都放慢了脚步。 他们跟在了几米之外,看她自由的行走。 走在一个平常的、休闲的周末夜晚里。 这条街并不长,一会儿就走到了底,商业气息消散,四周安静下来。 两人跟着闻荷的脚步,沿河走到了一个桥洞底下。 那桥是一位国王为纪念小女儿修的,桥上已不过人了,桥洞下灯光昏暗。 角落里,有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带着一条大狗,架了一个铁锅煮红酒,热气腾腾,罩住了墙壁上的灯,异国的一切都显得朦胧。 他们在这里丢掉了闻荷的踪影。 闻霖久略显着急,向卖煮红酒的老爷爷描述特征。 对方为他指了一个方向。 闻霖久快步前进,夏满却回过头,看了又看。 直到闻霖久走出一段,快跟不上了,夏满才小跑跟上去。 桥洞之外,灯光悠长。 路边栽种了一种果树,果实成熟,散发香气,混着红酒的气味,一起点缀在夜里。 当地昼夜温差大,夏季尾声的夜晚已经透着凉意,夏满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抬手将衣服拉链拉到顶,盖住了嘴巴。 闻霖久回看他:“冷吗?” 夏满的声音瓮翁的:“还好。” 闻霖久将自己衣服脱下来给他,夏满犹豫片刻,双手接着,抱在怀里,又去拉闻霖久。 “要不然,我们再回头看看?” 闻霖久听出言外之意:“什么?” 夏满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闻霖久表情微微变化。 两人快步跑回桥洞下。 慈祥的白胡子老爷爷坐在大锅前,旁边支着小毯子、小凳子。 先前佝偻在墙角休息的“老奶奶”坐在小凳子上,端着一杯煮红酒,微眯着眼睛,轻轻的嗅着。 那哪里是什么老奶奶,是闻荷。 闻霖久的心高高提起,落回肚子里。 他走到闻荷面前,却说不出责怪对方的话。 闻荷闭着眼睛,唇角带着惬意的微笑。 橙色的光映着她的脸,她在一个未被观察管束同情议论的角落里,独自的享受。 “尝尝?” 夏满先一步坐下,并提议。 桌上摆着煮红酒和一些点心。 点心甜的发腻,煮红酒则带着点点苦涩味,配在一起,是很独特的口感。 “可以加冰糖吗,”夏满伸杯子给老爷爷,“我想要甜一些。” “当然,甜心,蜂蜜会更好些。” “那更好了,”夏满高兴致谢。 闻荷欣赏的看他。 夏满和闻荷肩并着肩,后背抵着古旧凹凸的墙砖,碰了碰杯。 夏满说,自己念初中时,上课偷看旅行杂志,一名背包客错过了下一趟火车,滞留在冬夜的街头,老爷爷收留了背包客,给他煮了地道的煮红酒。 少年夏满坐在课桌前、教室里,想象着遥远他乡的一杯煮红酒。 “那我是三年级,”闻荷也分享自己,“收藏级干红,三瓶,我爸给结婚纪念日准备的,我全给煮了,果然和我夏令营时喝的普通餐酒没什么两样。” 夏满:“我有一个问题要问。” 闻荷志得意满:“没挨揍,人比酒贵重。” “你把酒瓶砸了,说是我干的,”闻霖久扯扯嘴角,“你当然没关系。” 他也沿桌坐下,叫老爷爷给了他一杯。 闻荷若无其事:“哈哈哈你记串了吧,你那会儿才多大。” 闻霖久:“我五岁记事了。” 闻荷转头对着夏满:“来来,干杯,接着喝。” 闻霖久:“……” 喝了热乎乎的酒精饮料,身体发热,夏满把穿在身上的外套还给闻霖久。 闻霖久把外套搭在膝盖上,随意的向后靠在墙边。 闻荷上前与他耳语。 闻霖久眼皮都不掀一下,吐出一个“不”字。 闻荷转头,对夏满促狭说:“我刚对他说,别老对我管东管西的,我好不容易给他创造机会,他都没抓住,太可惜了。” “你可要小心,你这种小甜心就是我弟弟最喜欢的类型。” 闻霖久却:“呸。” 夏满盛怒:“!?!?” 闻霖久:“她说让我别告诉医生,她喝了酒,我拒绝了她。” 夏满:“…………哦。” 闻霖久睨他,眉头微微挑着。 夏满耳根微红,别开头,故意不看他。 闻荷哈哈大笑起来。 她捂着笑疼的肚子,对老板道:“有零钱吗,五块的。换几张。” 老板从口袋里掏出纸钞给她。 纸钞上印着当地山水,闻荷将之反过来,拿了笔,认认真真的写。 夏满好奇看过去,只见她在上面写了今天的时间、三个人的名字。 闻霖久熟练的伸手接过,收进钱包,报了个数:“三千二。” 闻荷:“一千二。我嫉妒你了。” 夏满探着脑袋,好奇的看着姐弟二人。 “有高兴的时候,就用最小面值的纸币记录一次,”闻霖久懒洋洋朝后靠着墙,向他解释,“我攒了三千二,她比我少。” 夏满恍然大悟。 他觉得这很好玩。有人储存金钱、珠宝、古董,而他们姐弟储存快乐。 他郑重的将钞票收起来,煞有其事的说:“那这就是我的第一张了。” 一只手从旁伸出,在他脑袋上揉了两下。 夏满茫然的瞪过去。 古桥斑驳的墙面,闻霖久微弯着眼睛,漫不经心的望着他。 那眼睛是琥珀色的,如蜜糖一样的质地。 砰。 夏满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24、第 24 章 他们这桥洞下聊了许多,文学、艺术,童年趣事……到深夜,三人才起身走。 先送了闻荷回医院,闻霖久将她今晚的行程、吃过什么一一告知给了医生,医生没有说责怪的话,表示了理解。 晚些,闻荷睡着,闻霖久与夏满走出医院大门。 浓重夜色将低矮的医院建筑笼罩的密不透风,仿佛藏了许多看不见的谜底。 寂静将他们拉回了即将面对的现实。 闻霖久侧身回望,半张脸隐没在暗淡的光里。 一点轻轻的触感从指间传来,像羽毛搔过,他半垂眸子,见夏满拉了拉他的手指,但很快放开。 就只是在拉回他的注意力。 “回去吧,明天再来,”夏满仰头说。 闻霖久敛了敛神色,说好。 风将他们的衣角吹在一起,他们并肩离开。 路上才十多分钟,夏满嫌这时间过的太快,没一会儿就走到了终点。 先到的夏满家。夏满转头看看台阶,没上去。 “她喝了酒,手术会推后一天,想来就来,”闻霖久手插口袋,站在那儿淡淡说,“自己过来。” 夏满点点头。 他抿了抿嘴,犹豫一下。 下一秒,上前了一步,张开双手抱了抱闻霖久。 闻霖久并没预料到,有些僵硬的接受了满怀的温暖。 但那拥抱与拉手是一样的迅速和点到即止。 只是一秒钟,夏满便退了下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上门廊,背靠着门,站的高高的,从闻霖久的角度,只见到他尖尖的下巴,宝石一样的眼睛在黑夜里亮着。 他背着手,腼腆的说:“晚安。” 几天以后,闻荷正式手术。 手术原本预计三小时,但他们等到六小时。 手术顺利,命运对这女孩网开一面。 所有人松一口气,两个护工坐在地上,一个念阿弥陀佛,一个感谢上帝。 夏满和闻霖久去楼下简单吃了一些东西回来,他们从上午守到午后,都滴米未进。 他们在这个时候遇到了匆匆赶来的闻涛声。 中年人带着与普通人不一样的气场,但步履极快,形容急促。 闻霖久只是稍稍一愣,很快便平静的将他领去病房。 闻涛声在病房门前,竟是踌躇一瞬,扶着门框,不敢进去。 许久,他深呼吸一口气,跨步进入。 病床前,闻涛声弯下腰,轻轻握起女儿的手,抵在自己额头前。 谁也不知道他那一刻在想什么。 睡梦之中,闻荷也只轻轻呢喃。 一段时间后,麻醉过去,闻荷醒来,通过了认知测试。 她见到远道而来的父亲,却只是淡淡的。 闻涛声自知有愧,尽职尽责的扮演好了一名父亲的角色。 他向主治医生详细了解了女儿的病情、目前采取的治疗方案,并找时间约见了梅兰克的董事,以高于评估价百分之二十的价格注入了一笔投资金。 好几次有人将工作电话打了进来,被他冷脸叱责了一番,之后,便没有人再不长眼的来找。 闻霖久却因此变得更忙。 他需要往返于医院以及闻涛声所住的酒店,组织一些闻涛声要求的诊疗会、签署一些文件,以致于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回家的时间寥寥无几。 所以虽然是手术成功,但夏满见他和闻荷的次数反而变得很少。 义演之后,夏满进入两周的假期,在家种花,带狗上学,日子清闲。 他还拿到作家给的一个剧本,在家研读。 是作家写的新剧,讲西域冒险家在一场海啸中死里逃生,漂流到中华大地,遇到唐朝公主的浪漫故事。 虽只拿到部分,但夏满翻了翻,倒是很有意思。 拿到剧本后没几天,他接到作家电话,约他过去试戏。 日子过得太宁静,夏满快不认识“试戏”俩字怎么写了。 提前问好能不能带狗,得到肯定后,夏满领着欢天喜地的狗子去了。 而这次面试和他以往的许多次面试…………讲真,就没有任何区别。 夏满把狗交给了认识的人,走进了面试室。 约莫二十来分钟,他走出来,把狗要回自己手里,脸上表情略有一点微妙。 同来面试的诺亚望了望他,判断出那并不是得到肯定的高兴。 于是出声安抚道:“这些从c州来的人都很刻薄,他们那边各种各样的剧团太多了,演员也是什么样的都有,所以他们会很挑剔,你不要放在心上。” 夏满从兜里掏小面包吃,含糊的说:“还好还好。” 诺亚当他在粉饰太平,又拉他,“你看那儿——”指着对面一整排的人。 “再看那儿,”又指着站在饮水机旁边的一个白毛男胖子,“他是卢卡斯的经纪人,卢卡斯你知道吧,好莱坞巨星,他也会出演这部话剧,男一号,不过他行程很忙,只会在重要城市重要场次演,这次好多人冲着男一号来,就是想和他一起轮流演。竞争那么大,失利是很正常的。” 夏满:“……嗯。” 诺亚试的是别的角色,所以有看戏心态,一直叨叨叨,而夏满吃完了小面包,拍拍衣服就要走。 他不是那种会在试镜室外等候、社交的类型,他都直接走的。 毕竟是准一线哈。 门被推开,作家出来抽烟,一眼瞥见夏满往外走。 她忙叫:“喂,夏满,你别走,先拿全本!” 话往外撂,引起所有人的注目。 面试前大家都只拿到试戏片段,要拿全本的话,岂不是被面中了? 夏满只得跟着作家进去,又出来。 他怀里抱着剧本,所有人都开始围着他,七嘴八舌,问他演什么、男一男二确定了吗云云。 夏满:“别问了别问了。” 他越藏着掖着,别人就越好奇,甚至怀疑他会和卢卡斯一起演男一。 卢卡斯的白胖经纪人走过来,抗议说:“这怎么行,他们答应我同角演员会选丑的!” 所有人:“……”草。 排除男一,他们又怀疑男二。 夏满被围困,微窘,忍不住说:“别问了,我是公主!” 安静一瞬后,人们看他的眼神里写着了然。 夏满飞速离开试镜室。 他乘车回家,在车上通过电话与作家抱怨。作家随便安抚了他几句,又说:“这我可没想到,谁知道制片人看见你的第一反应会是唐朝公主呢,不过我现在想想,的确是很适合你的一个角色。” 此时来夸boss慧眼识珠是大可不必,夏满决定不和她说了。 作家笑道:“你记得要给李打电话道谢,是他向我推荐你的。” 夏满让出租车司机把目的地改成剧院。 他到了分剧院,找了一遍,却没有看见那位怪老头了。 “是吗,没找到他就算了,”作家很自然的说,“他的行踪是很难找的,提携新人这种事,他经常做,想必不会太记挂,你以后再道谢吧。” 夏满问:“他到底是谁?” 作家给了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让夏满回到家后,飞快栽进书房,哗啦啦的翻看自己从国内带来的专业课本。 他翻到了抄过笔记的一个姓名。 “…………………………” 夏满使劲掐了自己的脸。 挺疼的!!! 同一时间,室外,汽车引擎声响起,又落下,黑色跑车停在通道上。 跑车的侧窗打开,露出一张英俊立体的脸。 车副驾、后座都坐着人,见他停了车,问道:“是到了吗,这里是你现在住的地方?” 闻霖久刚去机场送了自己父亲,又接到两个来探望闻荷的世交好友。 两人乘了很长时间的飞机,先到他的住处梳洗和倒时差。 闻霖久没有回答,他扫了扫后视镜,皱着眉挂到停车挡,自己走下车。 两名好友奇怪的探头。 下一秒,便见车尾方向奔来一只十分威风的大白狗,奔跑速度非常快,脚上都蹬出了残影。 狗到了人的跟前还不减速,后腿一蹬,直接扑到了闻霖久的肩膀上。 饶是闻霖久这一米九的体格,也被狗扑的倒退了两步。 两名好友惊呼起来。 这时,旁边白房子的大门打开,一个很漂亮的年轻男孩瞪大眼睛,脸上有种生动鲜活的怒意。 他蹬蹬蹬快步走出门,抓着狗脖子,抬手就是一个大逼斗。 那狗估计是不痛不痒,并觉得很值,该扑还扑。 夏满被这货气的牙疼。 闻霖久拿手肘护了护狗,微微弯着眼睛,“算了,正常的,太久不见,见到我高兴。” “……”夏满望着他,一下子就心软了。 害,谁不是呢。 因还有两位好友需要安顿,闻霖久将狗放到夏满手上,就开车回了自己那边。 之后他引两位好友参观,带他们放行李、挑房间。 夏满把狗关在自己家里。 狗挺郁闷的,趴在地毯上不想起来。 夏满把因出门太急掉在地上的书本捡起来,又和狗子面对面趴着,时不时挑一眼,看看对面晃动的人影。 “是不是想找邻居玩?”夏满对自家大白说,“我也想。” 大白:“汪!”去! 夏满咬着手指头:“但人家有朋友在,不方便。” 大白:“汪!” 夏满:“真的不好啦,显得你很迫不及待似的。” 大白;“……”我就是迫不及待,我们小狗从不藏着掖着!再磨蹭人家又该出好几天门了! 夏满挠了挠头皮。 过了会儿,心说好吧,抱起手机,笃笃笃的敲字: 【summer:hi,失踪人口,好久没有见到我,你一定很想找我玩吧。】 25、第 25 章 但这信息,闻霖久到很晚才看见。 他安顿了两名好友,带着他们去闻荷处探病,彼此寒暄了一番,出来后,二人又说约了一些在a国的老朋友,要一起进城聚一下。 他们去了城内的一家club,打桥牌、看表演。 一行人推杯换盏,谈天说地。 闻霖久也喝了一些,但不多。 斑斓的灯下,他靠在沙发中,看见了几条未读的手机信息。 “霖久,”有人来和他说话,“我们在说的沙龙,你去还是不去?毕竟sv的太子爷办的,我们这边让你带头的话,才差不多,你的意思呢?” “再说,”闻霖久眼皮都不掀一下,眼神专注落在手机屏幕上。 他在打字,打三个字,删两个的那种输入方式。 旁边同行的好友接了茬:“又没什么交集,要我说都别去,他们这帮老外也挺烦人,做生意不爽快,没意思。” “我也讨厌这帮人,母公司都被咱收购了,他还牛什么牛呢?” “话不是这么说,总归和气生财……” 富二代们七嘴八舌说着生意经、交际经。 过了会儿,闻霖久收了手机,看了看人群。 朋友以为他要发表意见,静待。 谁知他开腔却说:“不早了,要不散了吧。” 朋友们:“??”才十点?? “褚凌和陆云歇还要倒时差,”闻霖久闲谈似的,漫不经心,“他俩坐了二十多小时飞机呢,不好一直在这儿陪咱们熬着吧?” ——褚凌和陆云歇,也就是这次从国内跑来探病的两位世交好友。 话是这么说,但朋友们没尽兴,有点不舍得散。 “才十点呢,霖久家里怕不是有人等吧!”有人开玩笑。 闻霖久轻轻一摆手,饮了酒,他神情是懒散的,骂:“少胡说八道。” 这腔调……众人起哄:“真的,真有人等!谁啊!” 陆云歇微微一怔。 闻霖久向来不是会多解释的性格,只是自顾自取了外套,站了起来。 众人见他来真的,纷纷闭上了嘴。 “走咯,”褚凌跟上,“我俩还呆好多天呢,回头约,都要出来!” “那记得啊,过两天就约,别推!” 喧闹声里,闻霖久已走出门。 门童去替他取了车,交到代驾手上。 褚凌和陆云歇也快步跟来上车。 他的车太贵,代驾不敢开快,花了半小时,才将他们送回住处。 四下寂静,几栋房子都黑着灯,居住者想必早已入睡。 星星静静照着归人。 闻霖久开了门锁,让两位好友进去,他自己站在门口,朝一边瞥了瞥。 “霖久,你不进来吗?”陆云歇叫他。 “嗯,”闻霖久随意的应着,目光瞥向另一侧。 几秒后,他走下台阶,背着好友们探究的目光,朝湖走去。 那湖边,一张皮棕色躺椅上,夏满睡着了,歪着脑袋,微张着嘴。 他的手边架着钓鱼竿,膝边趴着狗狗,原本应该是在钓鱼。 入夜渐凉,他嘴唇唇色很浅,像是冰过的果冻。 近处是静谧如镜的湖,远处是连绵雪山。 闻霖久居高临下的看他。片刻,伸手拍了拍这小睡美人的肩膀。 夏满睡的浅,立马醒了,表情是吓了一跳。 闻霖久眼疾手快的抓着他往自己脸上抓的爪子。 夏满看清是闻霖久,才松了口气,用“吓死了”的语气说:“你干什么!我还以为有水怪!” “…………” 闻霖久面无表情。 睡美人个头。 夏满描述:“我刚才梦见了水怪,很恐怖欸,只有嘴巴和身体,还有好多流涎的烂牙。” 闻霖久用余光扫一眼这静悄悄的湖面环境,略觉无语:“谁让你在这里睡的?” 夏满往躺椅里缩了缩,眼珠子提溜一转:“我这不是钓鱼嘛,钓着钓着睡着了。” 闻霖久也想起什么,视线从他脸上转开,放到旁边的桶里。 桶里空荡荡的。 夏满:“……?” “你发信息,说你钓到鱼了,要我快来做,不新鲜就不好吃了,”闻霖久瞥暼他,凉凉道,“鱼呢?” “钓上就放了,”夏满一点都不心虚,理直气也壮,“不是没钓到。谁让你回来这么晚。” 闻霖久眯了眯眼。 “我看你不是钓鱼……” 夏满微弯眼睛,狡黠望着他:“那是什么?” 26、第 26 章 闻霖久反问:“你问我?” 夏满更笑起来,星芒落进他眼睛里头,如湖面跃金,熠熠发光。 两人一个弯腰一个蜷坐,凑得非常近,能看见对方肌肤的纹理。 夏满歪歪脑袋,眨着眼发问:“闻霖久,你长的像你爸爸还是你妈妈?你们家有没有混血?” “我妈妈,没有混血。” “这样嘛,”夏满用天真直白的语气赞美他,“你真的很会长。” 闻霖久说:“你也不赖。” “我是比较幸运,”夏满谦虚,又不谦虚的说,“我长得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我是自己自发的长这么好看。” 他用的这些形容词……闻霖久觉得好笑。 “你有酒窝!”夏满又发现新大陆,用手指戳他左半边脸颊,表情惊奇。 闻霖久没有动,保持着微弯下腰的姿势,而夏满支起身子,手停在他脸颊边。 “是,”闻霖久面色平静,“刚发现?” “你笑的少。” 夏满得寸进尺,还要去摸他的眉骨。 那眉骨的主人向左侧了侧,使得夏满的触摸落了空。 闻霖久直起身来,单手插口袋站着,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夏满手指微动。 很快,他把手藏进背后,“反正,我等你来做鱼都等饿了,”夏满拖长音,表达不满,“晚饭都没吃,不像有些人,玩到那么晚,还……”他鼻头在空气中轻轻翕动,像小动物嗅人的气味,“还喝了酒!这么快活!” 闻霖久:“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谁让你等我了?” 夏满:“没有拒绝四舍五入就是答应!” 闻霖久轻轻哼了声。 他没说什么,只是不轻不重的从身后拍了一下夏满的后脑勺。 “这么晚不吃了。” 夏满看他,等下文。 闻霖久:“回去里面睡觉。” 夏满低头:“哦……” 闻霖久朝后退了一步,看他是当真要脱钩,夏满内心叹气,只得也从椅子上起来——但只一秒,表情痛苦的躺回去: “嘶,我腿麻了,拉我一下——” “不是故意的,是真的!” 闻霖久把夏满扶起来,帮他活动腿脚,慢慢回血。夏满原地伸了伸腿,蹦跶了一下做测试,最后高兴的说“好了好了不麻了”! 闻霖久沉默了一下,忍不住:“你是不是聪明不过五分钟?” 感觉是在贬低自己,夏满扭过脑袋看看他。 “你,”夏满点他,“我也劝你不要膨胀。” “…………” 时间的确不早了,夏满回房子里去,闻霖久帮他拎着那些钓鱼竿、椅子之类的,放在他门廊上。 两人道了别。 一进屋,狗子趁夏满不注意,溜去了厨房,翻找垃圾桶里晚餐剩下的骨头。 中途被夏满发现,骂了一顿,拖进房间陪睡。 第二日。 夏满在家看剧本。 新剧本有些厚,时间安排也紧,没两天就要开围读会,夏满只得抓紧时间看。 剧的质量极佳,剧情跌宕,种种场景里满溢着对神秘古代东方的幻想与向往。 这对舞美要求也很高,但夏满昨天面试后问过作家,对方说这剧会在a州最好剧院首映,团队说全球最佳也不虚。 夏满后知后觉,突然发现这把又玩的有点大了。 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夏满看剧本时手机静音,之后才想起查看未读信息。 九十九加的信息让他脑袋略沉,点了进去,发现是剧组拉了个群。 群公告要求每个人将昵称改成实名,最新的几份文件分别是工作安排和人员联络表,男一号好莱坞巨星卢卡斯赫然在列表顶端。 群里的信息五花八门,难以消化,剧方工作人员则私信夏满,问他是否有经纪公司,定片酬、签合同方面有什么要求,要不要约个时间叫上律师一起…… 夏满脑瓜子开始疼了,问:“这能公益吗?” 工作人员摸不着头脑:“啊?” “唉,你等等。” 夏满斟酌一二,给国内的公司打了电话。 但出乎他意料,朱丰答应的比谁都利索,说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公司不干扰。 大约想气他,朱丰阴阳怪气说:“顾总现在很忙的,小方少去云省拍电影,顾总坐红眼航班去探班,两个人如胶似漆,根本没有空管你。” 夏满觉得欣慰。 另外还有点八卦,撂了电话,他找出小号翻了翻内娱八卦论坛,成功组合了二人恋情剧情。 一见如故、干柴烈火,吵架时天凉王破,和好时江面无人机摆爱心。 夏满被齁着了,这文到底在哪里连载,工业糖精添加量难道没有行业标准来规范规范吗…… 他不看了,转头给剧组回消息。 合同按照行业惯例做就好,不需太复杂,但他强调:“一天工作八个小时,只排练和演出,别的不干。” 对方莫名:“演员组是7h,摄制是9h,你工作8h干嘛?” 夏满:“……”很好。但也很扎心。 工作人员又要了夏满的地址,约好下午来人替他量尺寸,他的公主裙有好多套,要最早开始设计和定做才行。 说是已经定了要请sv的特级设计师玫凯琳,花了大价钱。 夏满无言望天花板。 此时是正午,阵阵食物香气从鼻尖飘过,夏满眼珠子挪动,转而看外面。 狗已先先行,biu的一下蹿出门去。 “啊!”陆云歇被门洞里冒出的白色脑袋吓了一大跳,手中的杯子滑落,水倒了满桌。 “这什么?——咦,狗?”旁边的褚凌先是也站起来,看清具体内容后,睁大了眼睛。 房屋大门左侧留了拱形小门,方便宠物进出,但那小门……顾名思义它不大。 此时一只毛茸茸的狗脑袋塞在里面,眼睛瞪的溜圆,喉咙底发出呜咽呜咽的可怜声音。 “霖久,”他嚷嚷,“快来,你狗洞长狗了!” 闻霖久把最后一道番茄炖牛腩端出来,放在餐桌上,凑齐了四菜一汤。 他瞥一眼,无声叹口气。 不紧不慢的走到小拱门前,蹲下身。 大白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闻霖久用手指轻轻拨弄他的毛,慢条斯理的: “又被卡住了?” “上次教了你走大门,没记住吗?” “每次都一个办法,是不是傻?” “……” 大白没料想他能如此无动于衷,还在那儿说些狗都听不懂的狗话,叫的更加凄厉。 接连两分多钟,那声才终于变了调,戛然而止。 狗脑袋朝后缩,被人从外面拔了出去,人和狗从外面一晃而过。 闻霖久眼睫一垂,眸子微动。 随着脚步声愈近,他也站起来,转头看门口。 夏满揪着狗耳朵走进来,谴责他道:“闻霖久你怎么回事,他叫成这样,你帮他拔一下能累死你吗!” “我在教他呢,”闻霖久轻描淡写的说。 “你一张嘴教狗,请教你用中文还是英文啊?” 闻霖久不答,睨着他,嘴角却渐渐有了弧度。 夏满慢慢回过味来,张了张唇,又闭上,唯余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 27、第 27 章 虽然大白不是人,但某些人他是真的狗…… 闻霖久转过身,狗不记仇,亦步亦趋。夏满也只得跟上。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四副碗筷整整齐齐,菜也是色香味俱全,闻霖久的厨艺没得说。 室内有两人,表情各异正看着他。 一个穿淡蓝色衬衫,气质出尘,肤白貌美,夏满这种见惯了颜霸的也不免多看他两眼,另一个则顶着头卷毛,浓眉大眼的,但着实是中国人,因为他出口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哎,夏满!”褚凌认人,“原来是你住隔壁,昨天没戴眼镜,都没发现是你!” 夏满也认出他来。 自己刚醒来时,在医院曾被闻霖久“救”,那时和闻霖久结伴的就是眼前的人。 “你好你好,”夏满没有一点社恐在身上,高兴的和他打招呼,心知对方应当是闻霖久非常要好的朋友。 褚凌自我介绍一番,又指着大白道:“那是你的狗?真笨啊哈哈哈哈。” 夏满捂住小狗耳朵,小狗听不得这种话,辩解:“他不是笨,他还没有长大,他才几个月。” 褚凌哈哈大笑:“都这么大了还不大!你说话怎么跟粉丝似的。” 夏满心梗。 “他开玩笑呢,”旁边陆云歇出了声,微微笑着,“你的狗很可爱,我们都很喜欢。” 闻霖久正从厨房端了盆出来,盆里装的是狗饭,狗马上原地起飞,在他脚边转个不停,用爪子扒拉他的裤腿。 他闻言一瞥:“这还可爱?” 夏满:“你不要说垃圾话,你给他加鸡腿了没有?” “加鸡腿?”闻霖久改说冷笑话,“庆贺他又卡脖子一次?” 夏满用手肘撑起下巴,往前靠在餐桌上,腿轻轻晃着,哼哼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闻霖久看他一会儿,置若罔闻的坐进餐桌中,“你来了就一起吃饭吧。” 夏满盯他。还有呢? 才听到他一本正经的补充,“蒸了三文鱼,亏待不了他。” 夏满转回脸,小小的“切”了一声。 二人互动被陆云歇尽收眼底。 他目光自然回转,落在桌上早已摆好的四副碗筷上。 若有所思。 褚凌就没有这么机灵,一说开饭就哐哐开干,吃不到一点餐外瓜。 一桌四人,管了两个饭桶,将菜吃的精光。 吃完饭,闻霖久夏满两人都进厨房,两人头凑头对话几句、停留片刻,开始收拾。 褚凌瞧见了,不好意思光吃不做,也想跟上,却被陆云歇在后面踢了一脚。 “你干嘛啊,”褚凌摸着屁股跳回来。 “你是傻子吗?”陆云歇不客气的毒舌他,“人家包吃包住的接待你,是让你进去发光发亮的?” 褚凌:“啊?” 陆云歇:“啊你个头。” 陆云歇不跟傻子玩,信步去了花园。 褚凌挠着脸颊,慢慢思索,终于悟了……合着那狗叫半天,还真不是白叫的。这不就是网上收养流浪猫的套路,逮了小猫在门口喵喵叫,猫妈就也到手了。套路,都是套路! 没多久,闻霖久和夏满也从厨房出来,两人依然在拌嘴,但神态鲜活,乐在其中。 “带你和云歇去附近走走,”闻霖久来到他身边,“周边风光不错,你们还没逛。” 褚凌:“啊。” 夏满也道:“现在夏景还在,一些树又红了叶子,很漂亮的,还有等晚上的时候,星星出来了更是好看的不行,”他问闻霖久,“我们半夜去那个半山腰还能上去吗?可以一起去。” “人太多了,”闻霖久略一思索,“他们周五要去滑雪,雪场也能看见。” 夏满眼睛一亮:“你们要去滑雪?” 闻霖久斜他:“你想去?” 夏满装蒜:“我没说,是你说的。” 闻霖久酷哥脸:“我就更没说了。” 夏满觉得他这人太烦人了,哼哼着往前走去。 闻霖久在身后看他,勾了勾唇。 看夏满走出了一段,他回头叫褚凌:“听见了吗?” 褚凌:“?” “雪场多定一个名额。” “…………” 那雪场有内外两边,外部对外卖票,内部则是会员制,有雪道有温泉,要提前说好才会安排接待。 褚凌在国内的时候就订好了,就盼着探望完闻荷后,好好放松一下,躲躲国内的工作。 “行,我定,”褚凌无力吐槽,“你给我包吃包住,这是我应该做的。” 闻霖久莫名:“你闹什么情绪?” 褚凌抓心挠肺:“不是,大哥,你真的……”又要掉进一个坑里吗!拍韩剧啊你! 他搞不清楚闻霖久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没敢完全说出口。 闻霖久则已往前走,压根没有真要关照他的大姨夫。 褚凌仰天长叹。 下午,四人一同出门去,在附近闲逛看风景。 那景的确是好景,只是有人没看进去罢了。 三点多钟,剧组约好的人过来给夏满量体,夏满接了电话,和三人告别,回去了自己住处。 量体之后,对方告诉了他预定排演室的位置,给了他张门卡。 他们会在那里排练七到八周,之后再到城内的大剧院去预演,届时会有一些宣传、集资的活动,但那都是卢卡斯的活,其他人爱去不去。 “如果大获成功的话,说不定还会被邀请到各地巡演,又或者进驻最好的剧院,”对方幻想,“成为常青树。” 夏满哈哈笑,不予置评。 夏满在家接着看剧本,晚上仍去邻居那儿蹭了顿饭。 闻霖久的两个朋友很有意思,一动一静,叫着他凑人头打麻将、玩游戏,四个人玩到很玩才散。 到周五,夏满有了正事,去参加项目的围读会。 他特意背了包,把剧本以及这两天做的笔记带去。 他出门就撞见闻霖久,又是带着两名好友,看样子还是要去哪儿逛。 他们都愣了一下,问道:“你这是去哪?” 夏满说去围读会,并把狗给闻霖久,这显然送上门来的狗保姆嘛…… 闻霖久看看他又看看狗,沉默片刻:“几点回?” “晚上吧,”以这剧本的厚度,围读会估摸着要开一整天了。夏满不知其意,还双手合十的拜托,“今天他就交给你啦!” 闻霖久顿了顿,在两名好友微妙的目光里,接过狗绳,说:“去吧。” 夏满踩点到围读会,刷门卡进排练室。 一张大桌子,三十来号人,各种肤色、各种头发,不做过多寒暄,由导演主持,直接进入正题。 夏满抱着剧本,左瞅瞅,右看看。 他倒不是第一次上围读会,但话剧这种确实是时隔了好多年。 上一次还是刚上大学那会儿,一群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带一个不怎么爱搭理人的指导师兄。 他们像一帮大小孩,模像样的排练、琢磨人物,夏满年纪小,爱偷懒,背台词不认真,说一句忘一句,还自己胡诌,被同学发现了,要惩罚他,给他脸上贴白条。 一晚上下来,脸上都挂满了,他就顺势并起双腿,蹦蹦跳跳,用手去抓人家,模仿僵尸片。 这一班的学生里,夏满是唯一身上有奖的,他顶着一个最佳新人的字幕在脑袋上入学,结果成天隔着碗吃人家的炸鸡腿,在背台词时耍赖,期末背书时用冷水冲脸提神,哇哇叫的整个走廊都能听见…… 同学气他又笑他,剧都快上台了,他还不能背出台词来,他们便拿着小板凳坐到夏满宿舍里,围了一圈,盯着他一句一句,像中学背课文一样给背出来。 后来毕业正式接戏,他忘词时,导演把本子摔到他跟前,破口大骂,顾重山上去端茶递烟的道歉。 他再也不敢不背词了。 28、第 28 章 那年和夏满搭戏的五个同学,也都没再从事这一行,有当老师的、嫁人的、转做幕后的……渐渐都没了联系。 反而是那瞧不起这帮小孩的师兄,托了儿子的福,上亲子综艺有了热度,仍然活跃在电视上。 夏满去年做飞行嘉宾去了一次他的节目,带着他儿子一块儿在地里挖萝卜,一大一小挖的满脸都是泥,坐在地里哈哈笑。 师兄说,夏满你一点儿没变,还跟上大学时候一样。 周围的人才知道,原来这看似毫无交集的二人是大学时代的同学。 那节目一播出,师兄就大发营销通稿,描述他和夏满从学生时代以来就比金子还坚固的友情,夏满许多粉丝转头去关注了师兄,给他评论,说夏满的师兄就是大家的师兄,以后也要力挺他。 夏满仍在对方儿子生日时,带礼物去其家中吃饭。 他还是渴望走进最开始的那种光明里。 围读会过半,大家中场休息,工作人员端了水果甜点披萨饮料进来。 排练室很大,夏满端了小杯温水,坐到后面台阶梳理笔记。 不久,有人在他旁边坐下,对他说:“你也不吃吧?我最讨厌这种时候,不饿也看饿了。” “我这两天吃了好的,不爱吃这种,”夏满翻过一页剧本,头也不抬,他成天见的蹭邻居的接待餐,伙食档次高的很,才看不上白人饭。 “少骗我,”对方道,“都是我玩过的把戏。” 夏满:“?” 他扭头看这莫名其妙的人,并瞬间坐直了。 来者是卢卡斯,演过n多爆米花大片的好莱坞大明星卢卡斯。 他是这边观众很喜欢的那种壮汉,肌肉块能夹死人。 平时没什么,上镜期维持起来很难,低碳高蛋白,油盐不沾,简直反人性。 夏满理解的伸手拍拍他,确实是顺便的感觉了一下,“你要不别看他们了,越看越想吃,我明白的。” 大汉卢卡斯把脸一捂,唉了一声。 夏满表面淡定,心里其实有点激动,他少不更事时也是某片的忠实观众啊…… “那个,难得一起拍戏,”他清清嗓子,“自个拍纪念一下吗?省的总看他们。” 卢卡斯说好,拿出手机咔咔了几张。 夏满夸他拍的可真好看,“我也想要这几张照片欸,你发我行吗?” 于是又加到了私人账号。 完美发挥,夏满在心中赞美自己。上来就男神男神的叫,那铁定是要不到的,就得这样,风轻云淡,毫不费力。 夏满真诚的道:“节食很辛苦啦,不过有人一起的话,会好过很多,我理解你的卢卡斯,觉得难的时候可以和我说。” 卢卡斯:“唉,谢谢你兄弟。” 兄弟抱头相互理解和鼓励了一番,休息时间过去,围读会继续。 夏满偷着乐,在桌子下面把照片收藏起来,又发给爸妈发给冯瑜发给闻霖久炫耀。 “裱起来,”在环球邮轮上的夏妈妈说,“a国有打印店不啦?打出来哦,打那种很大的尺寸,让他签个字,再去过塑装裱。” “不要吧,可持续发展,”夏满说,“打那么大签字就暴露了,以后还要拍很多!” “不一定,”冯瑜则说,“他的行程不允许他像其他演员一样每天排练,他大概只有预演和重要正式演出才会出现,你还是一次用尽吧。” 闻霖久很高冷没回信息。 夏满仍然美滋滋。 他悄咪咪欣赏着,直到轮到他说词了,才拿起本子叭叭叭的讲台词,接的很是流畅。 尽管,他压根没翻到那一页。 这才初读阶段,大部分人都不会背本子,他便也“不能”背。 一天过去,围读会结束。 人群陆续散开,门口的车流动着,许多人开车离开。 夏满挑了个问题跟导演讨论,那问题也和男一有关,卢卡斯跟在旁边,参与着讨论。 三人落在了人群后头。 “好了,就先这样,”导演想下班,“你们还想研究的话去问娅莉塔,是她写的,我不清楚。” 夏满多跟卢卡斯说了好多句话,目的已经达成,慷慨的放过导演。 他两人一同走出去。 卢卡斯发现夏满思考问题的方向和自己很像,很多想法其实是从镜头思维到舞台思维转换时会出现的东西,不免好奇:“夏,你拍过电视是不是?” 夏满:“是啊。” 卢卡斯其实不清楚夏满来历,他太忙了,别人的背调都是经纪人做。 他好奇,夏满则表示说不清楚,但他可以搜索一下自己。 “xia夏,man满,对,是这个,你点确定。” 搜索结果超过八位数,爆炸的信息量让卢卡斯的脚步变慢。 引擎首页里,夏满账号粉丝数让人眼花,卢卡斯掰了掰手指头,跟自己差不多了。 他的剧作以古装居多,造型有名门少侠、仙山道尊、病弱丞相,一溜的盘正条顺,自带仙气,非常能唬人,让卢卡斯觉得不愧是我的大唐公主。 而最让他走不动道的是,夏满演的剧里,居然有一篇他正在挠心挠肺追更的玄幻网文! 夏满走出去好一段路,发现卢卡斯不见了,回头叫他:“你不走这边吗?哦,你怕粉丝是吗,那我就走——” “一起,”卢卡斯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大臂一展拦住他的肩,“bro、bro”的叫起来。 夏满受宠若惊,心想老外真的好热情好自来熟啊,又或者我现在钓人的功夫已经这样纯熟了吗?这真是,不愧是我。 他被卢卡斯问了堆听不懂的单词(网文外翻的词),迷迷糊糊的一起走到门外。 一辆锃亮的大g正停在路边。 车窗半降,男人坐在里头,拿着手机在拨号。 夏满当即愣了一愣。 他一拍脑袋,手忙脚乱翻出自己手机,看见几个未接电话,并且下一秒,屏幕上探出了一个新来电。 他还没接,闻霖久已侧过头。 目光所及,夏满和卢卡斯并肩,男人晒得成小麦色的手臂还搭在夏满肩膀上。 电话挂断,车窗上升,关了起来,将他完全挡住。 下一刻,车门打开,闻霖久走下来。 距离夏满一步之遥,他停下脚步,语气不太好:“怎么一个电话都不接?知道等了你多久吗。” 卢卡斯眼神只在他们间一扫,胳膊立刻收回来,说“sorrybro”。 夏满:“?”你索什么索? 卢卡斯甚至特意解释了两句,说两人是与导演讨论了剧本才晚出来,然后迅速说拜拜开溜。 他是走了,留夏满呆在这低气压里。 气氛很是沉默。 夏满小心翼翼:“你是,接我?” “路、过,”闻霖久说。 夏满装蒜:“那敢情好,刚好蹭你车回家,顺路嘛。” 他在闻霖久冰冷的目光里,自己开了车门,干脆利落的跳上副驾,又把车窗降下来,露一个脑袋,无辜的眨巴眼: “第一次有朋友接我下戏欸,谢谢你闻霖久,我好高兴哦。” 闻霖久:“呵呵。” 夏满接着发挥:“快上车,我兜了排练室的小点心,留了一下午,就想带给你吃的。”其实是他想吃,怕被拆穿节食人设,想等卢卡斯走了吃。 闻霖久盯他片刻,“鬼话连篇。” 夏满:“真的真的!” 闻霖久冷哼一声。 重新上车,发动车子。 “扶手箱有吃的,去明莱雪场要跑四小时,你先吃点,”他面无表情的说话,“他们白天坐直升机去了。” 夏满:“啊??”去雪场?你没说啊? 闻霖久的确是没说。 他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第 29 章 【VIP】 第29章 夏满当真是困了,上车就靠着座椅睡着。 途中颠簸,车载音响放着westlife,夕阳挂在公路的尽头。 夏满的手机响了两次,他戴了降噪耳机,都没有听见,第三次响时,闻霖久看了屏幕来电人,替他接了电话。 讲了几句,挂掉电话。 半小时后有停靠站,闻霖久下车买了咖啡,回来看见夏满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你回来啦,”看见闻霖久上车,夏满马上转向他,瓮声瓮气抱怨,“我睡醒看见你不在,周围又不认识,吓了一跳。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他刚睡醒,说话声音软绵绵的。 闻霖久端咖啡给他,指了指外面的路牌。 夏满:“没学过这个单词欸……” “快到了,这里是罗明达山脉西面的一座小城。” “山脉西?”夏满吃惊,“我们跨过了一座山!” 好像被什么咒语点了似的,他一下坐直了,从车玻璃往外看。 几辆车在停靠站,司机站在车外闲聊休息,加油区的工人正好换班,脱了工作服,跳上了自己的皮卡。 皮卡驶出站,在公路飞驰而过,路的一端延伸到远方,远方有微弱的光,在山间一闪而逝。 夏满回过头来,眼里还映着那微光,他在车内说:“我们翻过了一座山!” 闻霖久望进那眼睛,而车内的音乐还在响。 他们好像在公路片中。 闻霖久哼笑一声,说:“是。” 夏满变得非常兴奋,一直趴在车窗边看,有时还会回头让闻霖久也看。 这路似乎不那么长了。 晚间,他们抵达了明莱雪场的山脚下。 上山的路变的难开,车速在三十码以下,所有车辆都慢慢吞吞的,道路两侧的树木逐渐稀疏,岩石被冰和雪覆盖,路上的车一辆接一辆,谨慎小心的组成了一条发光的流线。 花了一段时间上山,进入雪场。 雪场的接驳车上坐着陆云歇,远远的就向他们招手。 汽车很难再往前进,二人将车钥匙给泊车的门童,上了接驳车,进入雪场内部。 雪山连绵,不远处半山腰有着数栋建筑,道路隐没在黑暗之中,气温非常低。 他们依次跳下接驳车,进入建筑中。 热气扑面而来,室内不再冰冷,夏满反过头,见接待人员拿着他们的行李,走另一条路去了,想必是去为他们放东西。 “路上累了吧,”陆云歇领他们进入内部,走过一条长廊,又推开门,笑着说,“准备了吃的,等着你们俩呢。” 夏满朝里看去,顿时十分感动。 这是建在悬崖边的木屋,窗外是连绵雪山,门后有热滚滚炉子和火锅,各色肉品已经切好,摆了满满一桌子,香气、烟火气充斥了整个空间。 “褚凌取酒去了,”陆云歇道,“我们先坐。” 夏满和闻霖久沿桌坐下,端起桌前的热饮,不约而同露出惬意满足的表情。 还未开席,夏满向服务员要了充电器,打开了手机。他手机在车上时就没了电。 这时有闲暇,他倚着桌子翻了翻手机信息……表情瞬间变化。 “什么表情?”闻霖久瞥他,“中彩票了?” 夏满把手机给他看,分享追星成功精彩瞬间:“看!” 卢卡斯关注了他,还发了合照,配文说能有这次合作感到非常高兴! 夏满仔细看,就是自己在路上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这信息把潜水粉丝、路人通通炸了出来,冯瑜也给他竖大拇指,说他太出息了。 夏满赶快拿回手机,放在膝盖上,笃笃笃的打字挨个回复。 他回关了卢卡斯,私下又发了个捂脸的表情给对方。 卢卡斯在线秒回:“你男友看起来像要发火的样子,没有吵架吧?” 夏满卡了壳,抬头看看闻霖久。 顿时微窘。 闻霖久抬眸询问,夏满躲开他的目光,敲字回答:“没有的事。” 夏满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劲的盯着手机,关了聊天界面,点开了别的。 随手开的是个通话记录—— 于是下一秒,夏满又抬头,瞪圆了眼睛看向闻霖久。 闻霖久心知肚明,但面不改色,轻轻挑眉:“嗯?” 夏满:“你——” “来了来了,”褚凌哗的一下推门进来,一个人也带出了一支队伍的热闹,“这这这,酒来了!” 他将一瓶威士忌放在桌上,冲锋衣上有雪花,也一块儿飘下来,晶莹剔透的落在木桌上。 这便立马将夏满和闻霖久之间的眼神官司隔离了开来。 褚凌高兴的嚷嚷:“我差点把保险箱密码忘了,试了三遍才取出来,这就是咱们那瓶,童叟无欺!” 陆云歇摘他头上雪花,笑骂:“你个缺心眼。” 闻霖久也神态放松,漫不经心道:“这可是十年过期食品,不然你先试试毒?” 褚凌切一声:“谁怕谁!” “是我们十六岁的来这儿过暑假,在雪场存了一瓶酒,说好藏十年再来开,”陆云歇低下头,在夏满耳边解释,“存在保险箱,没有专门的酒窖,也不知道坏没坏,不过这里温度低,应该还好。” 夏满这才懂了这两人说什么。 那边,清脆的碰杯声响起,闻霖久已与好友喝尽第一杯。 夏满看看三人,眼底不自觉升起几分羡慕。 “尝尝吗?”一只小杯子被拨到他眼前,陆云歇笑着邀请他。 夏满却之不恭。 酒液清澈,入喉丝滑,浅尝就知道是好酒。 夏满不太会喝酒,喝威士忌是顾重山的习惯,他拍了许多好酒,时不时送给夏满几瓶,所以夏满也勉强能品出酒的好坏。 “不错吧,还要吗?” 夏满点头又点头。 陆云歇忍俊不禁。 闻霖久从对面投来淡淡一瞥。 酒精助兴,几人边喝边聊,从今日见闻说到了十年前的暑假,彼此交换糗事,夏满掺不进这友情,有些眼巴巴的羡慕,又极其喜欢这氛围,于是仰头认真听着。 但到后面,威士忌少了大半,喝到了位,夏满被团宠惯了的本性发挥出来,加入了进去。 他们说上次来明莱滑雪,因陆云歇带了个绝色的表妹,褚凌逞能,说自己很会滑雪,拉人家去高级雪道,结果一个飞铲把雪道上的闻霖久撞断了两根肋骨,简直是坑货中的战斗机。 夏满就说自己四年前接了个滑雪题材偶像剧,朱丰对剧组胡说八道,说他是个运动健将让他去演运动员男二,剧组信了没做防护,结果他上来就摔断了胳膊。 “气死我了,就是为了多混一点片酬,”夏满想起来就来火,“我没胳膊打不了人,就买了特级辣椒面去糊了那王八蛋一脸,”这是他和朱丰的恩怨来源。 他义愤填膺,但几人哄堂大笑。 “你不容易,”褚凌乐坏了,“改明儿我捧你,让你那破公司滚蛋。” “不捧不是中国人,”夏满拍桌,“你给我重说,我录音!” 褚凌立马虚了:“别,主要这也轮不到我呀……” 夏满:“切!” 闻霖久扶额,看看这喝成了什么样子。 氛围极好,四人放下平日的包袱,边笑边聊。 夜渐深,到很晚,他们各自回去房间。 房间都安排在二楼,夏满的房间有壁炉,他仔细瞧了会儿,是电子的,假的。服务生帮他放好了浴缸热水,从里面出来要走,夏满拦住人家,问有没有纸币。 服务生摇头,但说可以去帮他找大堂的同事要。 服务生走掉约莫五分钟,门被敲响。 夏满已脱了外套,换了浴袍,以为是拿纸币的服务生回来了,不假思索的开了门。 ——门外却是闻霖久。 他用手指夹着一张最低面值的纸钞,递了过来,“是你要?” 夏满脑子晕晕乎乎的,点点头,双手拿过来。 又前后看了看,背面已写上了时间地点,闻霖久记录过了。 夏满本来是高兴的。 但认认真真的思索了一会儿,不知想了什么,又将纸币给递了回去。 闻霖久眼眸一转,轻轻疑问。 夏满有些羡慕,小声的说:“这些是你的开心,不是我的。” 闻霖久注视他,见他眉眼低垂,柔软的瞳仁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伤感。 “这是怎么了?”闻霖久问这小醉鬼,“现在喝进多愁善感阶段了?” “唔……”夏满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又抬头道,“我忘记问你,你在车上帮我接电话了吗,有一个电话。” “好几个,”闻霖久回答说,“是顾重山打的,我说你睡着了,他什么也没说挂了。” 他接顾重山的电话也不是第一次了。 夏满可以脑补那情景。 酒后劲足,夏满动了脑子就发晕,抬手敲了敲太阳穴。 雪白的耳后露在暗淡昏黄的灯光下,落进他人的视野里。 闻霖久面不改色:“你不打回去确认一下吗?” “不了吧,应该是因为卢卡斯的原因,”夏满说,“这么晚打什么电话,又不是以前了……” 闻霖久眼皮轻跳。 “谢谢你了,”夏满转着头,要进去,“我……” 却被横拦在门口的手臂挡住了去路。 夏满茫然回首。 “夏满,”闻霖久靠在门边,五官桀骜,眼睛眯着,“你可真行。” “啊?” “我开四小时夜车带你来明莱,你给我想顾重山?” 夏满迷惑又错愕:“不是,谁想顾重山了,想什么了我!” “又是以前,又是还纸钞,我怪错你了?” “什么啊,我顶多就是想到了他——!” “承认了。” 不是,谁承认了?这完全就是强词夺理!夏满张嘴结舌,嚷嚷说:“那我想了又关你什么事!你去投诉我啊!” 闻霖久扯了扯嘴唇,漂亮的凤眸染上危险。 他没吭声,却低下头来。 夏满晕晕乎乎的,看着那张脸越来越近。 下意识屏住气,不敢呼吸。 ——下一秒,痛意从额头传来。 夏满捂住脑袋,快跳起来:“你!?” 闻霖久在他额头一个弹指,给了他一个大板栗。 随即单手抱臂,冷笑:“你也去投诉我吧。” 夏满:“…………”什么人啊!!! 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人。 夏满气死,不想跟这个人说话了,扭着脑袋要回房间去。 房间门半敞,他没注意浴袍挂在把手上,随着步伐被用力一拉。 雪白的肩头裸露在空气里,毛孔也因这凉意而骤然收缩。 闻霖久竟凉凉道:“这么大诚意道歉?早说。” 夏满脸涨红:“……!!!” 他气哄哄的把浴袍拉上,哐的一声甩了门。 门关上,彻底隔开两个人。 闻霖久站在那儿,抿着嘴唇,肩膀轻颤,半晌以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门从里边被踢了两脚,夏满叫道:“我还在呢!” 走廊两端,陆云歇和褚凌探出脑袋,默默无言的投来目光。 只见英俊高大的男人穿黑色连帽衫,表情难得的柔和带笑,散发着漫不经心的魅力——对着一扇门。 二人齐齐摇头,搞不懂搞不懂…… *** 好酒不宿醉,白天四人还能早起生龙活虎去滑雪。 ——不算太早,但起码是上午就起来了,否则等到下午那雪场的雪都滑的一坨稀烂了。 夏满还惦记昨天有人发神经,走在最前面,从柜子里拿滑雪装备,不讲话。 闻霖久和两名好友落后一步,随意聊着天,说明莱的天气、昨晚的球赛,眼睛时不时往前一瞥。 他们都有自己的装备,就夏满是临时被拉来的,要从雪场拿。 几人都等在旁边,看夏满在那儿挑挑拣拣。 “不拿个小乌龟?” 夏满拉好滑雪服拉链,坐在地上穿鞋时,耳边传来低沉男声。 夏满疑惑:“谁,谁要小乌龟?” 闻霖久弯着腰,琥珀色的双眸凝着他,问:“不然还想摔断哪?” 这就真是瞧不起人了。夏满把脑袋一拧,系鞋带,不理他。 鞋带系好一边,换脚,系另一边。 一只手从旁伸来,手指修长而灵活,关节微凸,轻巧的打了两个结,系的很结实。 “别逞能,现在下山的路结冰,受伤了很麻烦。” 不带戏谑调侃,是的确关心。 夏满内心天平摇了摇,这才抬眸看看他,慢吞吞开口:“好吧,其实我滑的——” “我不会滑,我要一个,”陆云歇笑着插进来,弯腰伸手,从夏满身侧的柜子里拿了两只小乌龟。 他打破二人的对话,对夏满道:“我一个人戴有点丢人,你陪我戴?” 夏满挠挠头皮,不知怎么说,只得:“……行吧。” 四人,并两只小乌龟,上了路。 去雪道需先坐缆车,缆车是两人的,但有两条索道,输出效率倒也不低。 他们到时,缆车前已有几个年轻人,都穿着专业装备,看起来是常滑雪的样子。 闻霖久一行到来,令那几人回头看了看,但因都戴着护脸,看不清长相,也就收回了目光,继续聊天。 挑了空的线路等,夏满将雪镜摘了下来调整,陆云歇见了,出手帮他。 闻霖久和褚凌两个人则都没眼力见,在旁边聊别的。 “云歇你真好,”夏满道,“等会儿滑雪我带着你,你跟紧我。” 陆云歇忍俊不禁,说好啊。 两人对话传到旁边,一名穿紫色滑雪服、戴黑色护脸的陌生男人当即一怔。 他猛地转回头,深邃的眼瞳流露出明显的情绪。 此时空缆车赶巧到,夏满拉陆云歇:“咱俩上去。” 陆云歇一无所察,笑着和他上了缆车。 闻霖久在后,伸手为他们关了门,懒洋洋叮嘱:“高级道,别乱跑。” 夏满:“哦!” 平行线的下一辆缆车也滑到,工作人员打开门。 交替上车,另一帮人上去。 “亚什,怎么了,不上车吗?”一个人奇怪的拉自己好友。 “……上,”黑护脸男把目光收回来,一脚蹬上缆车。 缆车单向玻璃,两条索道间相互看不见。 黑护脸男便转头,盯向仍站在雪里的闻霖久。 闻霖久侧过脸,望去。 认出那眼睛的一瞬间,他也冷了脸。 对峙持续几秒。 随着缆车滑动,这紧张气氛才结束。 雪地里,半晌褚凌吃惊道:“是他?” “嗯,”闻霖久将雪服拉链拉紧,脸上没有表情,“给云歇打个电话,别光顾着陪夏满玩。” 怎么碰到那孙子了…… 褚凌心里直打鼓,好不容易高高兴兴出来玩一趟,别给他找事啊。 陆云歇不是没有发现,他发现了。 他抱着板,夏满则正戴小乌龟,并叫他戴。 夏满的雪镜推到了额上,护脸朝下拉了,露出晶莹剔透的杏仁眼,一点黑发从帽子边缘探出来,趴在眉上和鬓边,长眼的都看得出他的漂亮。 陆云歇微笑着答了夏满几句,同时转过头,看向前方雪场。 “我们等会儿去远一些的地方,”他面色平常的对夏满说,“这边太陡了,找个缓点的。” …… “那是闻霖久?”缆车中,护脸男的朋友反应了过来,“他怎么会来明莱,不是说他回华夏了吗。” “呵,”护脸男冷漠的转开眼,“关我屁事。” 另一朋友拉了拉说话者,示意别说了。 没看见么,人是跟陆云歇一块儿来的。 碰见前男友,以及前男友的现男友,这种倒霉事,有什么可说的? “那陆云歇带着那个又是谁呀……”他心里嘀咕了句,这几个人真够乱的。 嘴上说着关我屁事,结果到了地方,护脸男四下一扫,戴好板就往远处去。 夏满正在:“你看,这是后刃推坡,你要下蹲一点,保持重心……” 嗖—— 一个身影如箭一般飞了过去。 夏满继续:“……” 嗖—— 又回来。 夏满莫名被溅了一脸雪。 他抹了把脸,扭头看那傻逼。 “在这儿学推坡?你们挺有创意,”傻逼带着黑色护脸,眼睛是单眼皮,他停在正下方,眼带讥诮。 “别理他,”陆云歇淡然垂眸,替夏满拍掉帽子上的雪,又牵他手腕,“我们去那边。这里让给他。” 夏满心思轻转,点头跟着陆云歇走。 傻逼站在原地,盯着他们相交手腕,眼神要烧起来。 “你不用教我,”到了另一块地方,雪不那么平整,一块危险指示牌竖在地上,提示前方不可进入,牌子挺新的,看样子是这两天插的。 他们没再往前,陆云歇道,“我们等一下霖久他们,不急着滑。” 他说着找出手机,去一边通话。 夏满不好说什么,他瞧出陆云歇和傻逼护脸男认识,还有仇,但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 四下白茫茫的,雪道上的乱石树枝都被清理干净了,会员制雪场,内部人也少,滑起来是铁定过瘾。 夏满有点心痒痒。 傻逼因此显得更讨厌了。 他没事做,低头解了小乌龟护具,抛在手里玩。 小乌龟是新的,翠绿翠绿。 正研究龟背纹络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股推力,因在平地,夏满大字型往前栽去。 他眼疾手快单手撑地,仍然免不了跪在了地上。 夏满不可置信:“……?” “乔亚什,”听见了声音,陆云歇反过脸来,大吃一惊,怒容满面,“你干什么!?” 乔亚什踩着单板,扭头看来,眼神桀骜,满是挑衅。 他已滑到半坡,滑行时顺便作恶,推夏满一把,然后继续下落。 陆云歇连忙过来伸手拉夏满,但,视线所及,夏满抹了把脸,向他缓缓摇头。 夏满穿蓬松的滑雪服,黑白相间,像笨拙的企鹅。 他的视线错开了陆云歇,向坡下望去。 夏满眯了眯眼,伸手,拿起小乌龟。 啪—— 翠绿色的乌龟在空中形成一道抛物线,精准的砸到底下傻逼的脑袋上。 乔亚什挨了一下,不疼,还嘲笑起来:“拿小乌龟砸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里,夏满表情沉静,顺着坐地的姿势穿板。 再徐徐站起。 一个不冷的知识,企鹅滑雪超、快。 将雪镜下拉,目光盯紧远处。 哗! 所有人错愕的眸光中,夏满飞驰出去! 刻滑、换刃,身形如箭。 临近下坡,他身体侧倾,几乎贴地,俯冲而去。 他的速度真的太快了,快到几乎只用了数秒就把乔亚什多滑的距离全部拉成零。 来不及反应,乔亚什一瞬间瞳孔骤缩。 眼里只有白茫茫,以及那如在浪花中漂浮的一人。 在最接近他的地方,夏满右手触地,陡然反拧身体! 哗——! 雪如浪涛,激荡至数米高度! **** 不远处,从缆车下来的两个人抱着板子快步走来,瞄见这一堵雪墙,褚凌原地一顿,表情欣慰,“陆云歇终于揍他丫的了!” 雪浪起又落,黑白分明的修长身形在视野里变得清晰。 闻霖久一眯眼,一丝讶色从眸中晃过,“那是夏满。” “哈???” “快走。” 这边。 雪墙落地,冰晶从衣领缝隙往里漏,激的人起鸡皮疙瘩,乔亚什愤怒的瞪大眼睛。 夏满踩住单板,在一尺之遥的地方转回身,抱着臂瞧着他。 “妈的,”乔亚什气不打一处来,“什么素质。” “哈,素质,”夏满立马拧板子,作势要再来。 乔亚什下意识往后一退。 夏满却没动了,笑咧了牙看着他: “小乌龟是吧,呲个破雪墙把你嚣张的,现在谁是大乌龟?” 乔亚什咬牙:“你——” “你你你个头,”夏满很凶的道,“带帮菜狗就把自己当狼了,爸爸的动作指导前国家队教练,四舍五入冬奥冠军跟我师兄弟,你照镜子看看你配跟我在这儿你你你吗!” “…………………………” 草。 围观群众都震惊了。 不是,那你刚才在那儿小乌龟学推坡!? 现在都是这种套路了? 夏满:“不然都跟你似的半瓶水晃荡会下个坡膨胀的像能飞了——” 乔亚什被骂的眼睛渐红,染上戾气。 他攥紧手中团的雪,雪水滴滴的从指缝里漏。 夏满话说一半,一道风从耳旁掠过。 ——居然有垃圾在雪场里动拳头,这是夏满的第一反应。 在那几乎是万分之一秒里,他的身体本能向左一倒,躲过了一拳。 但此时他也已经失去平衡,看样子得再栽一回雪里。 也行……那就顺便铲飞这王八蛋…… 夏满在一瞬间做了决断。 他以手触地,腰间轻拧—— 一股力在这时从背后传来,似乎是一只手掌将他拖住,朝上一拉。 夏满的动作中断,被一拖一带,撞进一堵人墙上。 他下意识单手一揪对方肩背,更稳的落地。 再抬眸,眼前又多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背十分宽阔,几乎挡住夏满朝前看的视线。 夏满一抬脑袋:“闻……?” 他的头发沾了冰晶,在空气里晃动,一抹扎眼的红也跟着轻跳。 闻霖久眼眸微凝。 他靠近过来,用手在夏满的耳边轻轻一抹。 继而,放在眼前。 夏满迟钝望过去,只见一滴血珠子在指尖,被雪白的背景衬的格外鲜红。 后知后觉,他发现自己被乔亚什佩戴的手表擦到了耳背。 闻霖久眼神暗下来。 他没穿板,板子单手拎着,高大的身形立在雪里,让人无法忽视。 而回望人时,那凤眼更是如刀一般利。 乔亚什仇恨望他:“闻、霖、久——” “叫我?”闻霖久斜他一眼。 下一秒,雪板被拎了起来,从一个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刁钻角度,带着极重的力道,朝乔亚什的方向狠狠一抡。 那一下如果拍中了真的要断两根骨头。 乔亚什迅敏的要朝旁躲,却没想到,褚凌邪邪一笑,从后方伸出腿,朝他后背就是一脚。 “乔!” “亚什!” 在朋友的惊呼声里,乔亚什砰的一声摔在雪地里。 雪灌进了嘴巴和鼻腔,还带着砂石,惹出了一股铁锈气。 他感觉自己下巴脱臼了。 “你也配,”闻霖久慢条斯理,却字字都咬的很紧。 “……” “……” “妈的,”这太狼狈了,心火直窜,乔亚什抓地就要爬起来。 这时。 噗! 又是一片雪花激起,扑了他满脸。 有人趁着这节点,一巴掌甩在他后脑上。 “垃圾,”夏满骂他。 闻霖久侧脸瞧去,见夏满神情激愤,脸上涨红,两团绯云燃在颊边,实在是非常漂亮。 他轻轻清了嗓子,收回视线。 捏了捏眉心,他眼眸重新下落。 乔亚什的三四名同伴已经被这场景气疯,一个个表情都像野狗龇牙流涎。 “想打架啊?”褚凌一乐,“行啊,试试呗。” 陆云歇也走上前,眸子淡扫前方,活动了一下手腕。 “好了!” 出声阻止的却是乔亚什。 他牙关紧咬,脸颊肌肉抽动,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 朋友见状立即去搀扶。 他站稳了,眼神从夏满等几人身上扫过,最终留在陆云歇脸上。 “你们要滑雪是吧,”他阴鸷的说,“那你们,好、好、滑。我走。” 陆云歇眉头轻蹙。 乔亚什一行人当真走了。 间或有人忍不住回头,被乔亚什一巴掌拍回来,最后,他们消失在雪地中。 …… “走,换个道,这都稀烂了,”褚凌出声,试图活跃这氛围。 夏满却不走,眼神四下望,是在找东西。 “什么丢了?”闻霖久问。 夏满一字一句:“小、乌、龟。” 闻霖久:“…………” 夏满等的就是这一刻,“怎么样,看见我技术没有,服不服?” 闻霖久轻嗤一声,“我服什么?刚才我来晚点,你都要挨揍了。” “哈,”夏满指着他,“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不如再晚来点,我一个板子敲的他们满头都是包。” 闻霖久:“哦。” “你哦什么哦!不服来比!” 闻霖久伸手按他脑袋,拖到身边,架着他往前走,“别吵了,耳朵疼,前面这几天有小雪崩很危险,走远点。” 看在雪崩的份上,夏满觉得暂时先不跟他计较。 吵吵闹闹里,两人一同走远。 陆云歇和褚凌各自忍笑,跟在后面。 雪地留下他们的足迹。 …… 接下来,滑雪时间,夏满真正的showtime,正式开始。 什么探头下去看不到尽头的陡坡、普通人站上去立马要掉头返程的跳台……夏满见一个就上一个。 他像动物园里刚放出来企鹅,这里蹭蹭那里跳跳,在雪场各个角落留下他飞驰的身影。 高级雪场菜鸡甚少,但职业大神也更少,大部分人都是中上水平。 夏满一枝独秀,高调的让所有人都忍不住频频回首。 “……他这是被歧视了,攒够了技能冷却,现在大爆发吗?”褚凌幽幽的说。 “小乌龟,”微凉男声从头顶传来。 褚凌扭过脑袋,上方石头坐着闻霖久。 “只要一只小乌龟,”闻霖久啧声,不说后面的话,摇了摇头。 褚凌仰头长叹。这时视线余光瞟见了一道向他们而来的身影。 “又要来了,”他坐直,“开始倒数。” “十、九、八……” 数到三,企鹅夏飞扑过来,经过了他们身边。 唰。 停住。 “怎么了,你们累了?”夏满关切的仰头说,“滑雪这项运动很需要体力的,累了没关系,你们可以先回去,我刚热好身呢。” 褚凌:“……” 妈的,一只小乌龟,激发了你的双面人格吗? 这都来回现眼好几次了。 他无力吐槽,闭紧嘴巴。 “是吗,热完身了?”身边,男人开了腔,声音染了雪场的凉,有种特别的氛围感。 放在一旁的雪板被拿起。 闻霖久从石头上站起,表情懒洋洋:“那我我过来陪你玩会儿。” 黑白相间的身影从陡坡上飞驰,之后,一道黑色身影紧随,追上他。 前面的人回头看了看。 后面人嘴角噙笑,食指竖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别说话。 比比看吧。 夏满被激发了斗性,双目亮起来。 掰掰扯扯半上午,现在这还差不多。 “今天雪场来了一对仇家,”明莱雪场附近的滑雪爱好者们开始疯传,“不要命一样,一个追一个飞,什么项目都敢上,” “我怀疑是退役选手,有旧怨。” “旧怨个鬼,活该你打光棍到八十八。” “啊???” …… “呼,”夏满坐在雪道边缘,接过闻霖久递来的矿泉水,他扯开面罩,大口喝起来。 汗水已经浸湿了额发,他的嘴唇通红通红的,压在水瓶边缘,水珠子从嘴唇、下巴往下滴。 闻霖久目光停了片刻,在他叫自己名字时,挪开视线:“嗯?” “技术你不如我,”夏满老气横秋的点评,“体力,我不如你。” “不过这个运动,比的是什么来着?”他托着腮,故作疑问。 闻霖久轻轻挑眉:“是什么?” 夏满:“不要装蒜。” 闻霖久:“比谁能少去几次骨科。” 夏满:“切~” 两人都过了把大瘾,血清素上升,心情愉悦。 “不是说断了胳膊?”斜靠在路边,闻霖久睨过来。 “都断过胳膊了,再不练好,我丢不起那个脸,”夏满悻悻,“我最讨厌被骂了。” 因他伤情,他停拍,其他人先拍,之后再集中补他的戏份。他坐立难安,挂着石膏也要去片场。取了石膏,过了恢复期,他又去给动作指导端茶,拿着基础动作问。 他脸皮比别人厚,当然天分据说也是出奇的高,学的就比别人快许多。 最后一场拍跳台子,实景拍摄,几十米,他亲自去跳的。 那一跳其实勉强,落地真的像只大乌龟,但所有人都给他鼓掌。 动作指导主动加了他联系方式,“三四年前我还有点糊,那时候行情也不好,没戏拍,我就老跟他一块儿去滑雪。” 现在想想,又回了那个时候,“不拍戏,到处玩,和现在一样,也真挺好的。” 夏满舒服的长出一口气,仰看着天空,眯起眼睛,像猫似的。 闻霖久目光凝在他侧脸,还有耳朵尖红红的伤痕:“那么惨?” 夏满装可怜:“嗯,特别惨。” “那要不,像褚凌说的,”闻霖久瞧他,眼神带了漫不经心,“我捧你。” 夏满略懵。 拧过脑袋,眨巴着眼睛看他:“你钱多烧的?” “犯不着,”闻霖久一晒,“投你一部戏,才几个钱。” 夏满认真观察他,发现他居然说真的。 “首先,”夏满也认真,竖起一只手指,“这不是霸总文。” 闻霖久眼中闪过困惑。是他听不懂的名词。 下一秒,啪。 夏满一个弹指扣在他脑门上,好大一声。 闻霖久错愕:“???” 没有其次,是个假动作,报仇了,夏满起身,教练附体的冲他嚷嚷:“快点起来,再来一圈,少讲空话,我堂堂一线要你捧!” …… 好嘛,这下雪场传闻的旧怨说终于占上风了。 第 30 章 【VIP】 第30章 离开雪道已经是傍晚六点多。 好久没有这样高强度的运动过,夏满浑身上下都又酸又软,尤其他后来跟闻霖久比赛的那几圈,堪称压死骆驼的最后一个秤砣了。 但这些,他绝不会透露出一星半点。就算某个动作拉伸到最疲软的肌肉,疼的他龇牙咧嘴—— 他也要背过身去。 别问,问就是尊严。 下山就没有坐缆车,而是从雪道滑下去的。 四个人,没有一个掉链子。 到了建筑中,夏满又累又饿,这时菩萨翩然而至,轻轻一托他的手肘,“吃点东西吗?我这儿有一些坚果。” 陆云歇望来,满是关切。 夏满先是愣了一小愣,然后连连点头,“要的要的。” 他像松鼠似的剥开果子,嘎嘣嘎嘣的吃。陆云歇忍俊不禁,又从口袋里找了巧克力,拆了包装,放进他手掌心。 夏满含糊道:“你也吃呀,别光看着,我一个人吃都不好意思了。” “我不饿,”陆云歇笑道,“快吃吧,你今天受累了,都怪我。” 有什么受累的,教训傻逼人人有责。夏满摇着头刚要说话,恰好,路灯通电—— 从山腰的建筑群往上,望到山顶,形成一道蜿蜒的长龙,有几名滑雪客真从山上飞驰而下,身姿飘逸,能看出技术很不错。 一瞬,夏满脑子里灵光一闪,道: “——云歇原来你会滑雪啊!” “而且是很会!” “不是,那你拿小乌龟说你不会!?” 陆云歇失笑。 既是为这个乌龙,也为夏满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抱歉,”他说,“我误会了,本来是想陪你戴会儿,这样你不会觉得丢人。”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你那么厉害,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居然是要陪我…… 拿小乌龟时的场景回溯在脑中,夏满悟了。 在那一秒钟里,夏满感觉对面的陆云歇身上有佛光在闪,就是那种要被拍下来放在小红薯里被上万网友许愿考研考公面试顺利的类型。 相比之下,某些人被他弹那么一小下,后半场追他就好像特邀动物演员在追急支糖浆…… 不是他拉踩是真的人比人气死人啊。 夏满由衷赞叹:“云歇,你人真好。” 像明白他在想什么,陆云歇不疾不徐道:“其实霖久也很关心你,他只是不擅长表达。” “就他……” “你别看他总是冷着个脸,但他其实是很热心的人。” 两人边说便往里走,另二人在说别的事,没有跟上,“我悄悄告诉你,我们念书的时候,我遭遇过校园霸凌,是霖久站出来帮了我。” “啊?”夏满诧异。 “我太像女孩了,”陆云歇并不介怀,很是从容,“你知道的,小孩子有时候是很残忍的。” “那你们就这样成了好朋友?” 陆云歇轻轻“嗯”了一声:“我想你们认识时间不长,但你可以回想一下,每次你有困难时,他是不是都会出面?” “那是,要不然我怎么会——”夏满脱口而出,又险险停住。 “嗯?”陆云歇促狭看他。 夏满:“……” 两人此时走到了大厅里,夏满需要在这里停留,还掉装备,他找到事情做,忙停下了这危险的话题。 他解自己上半身的东西,陆云歇则自然的下蹲,帮他解雪鞋的系带。 这时,闻霖久和褚凌交谈着,也从门口徐徐走进。 褚凌:“……他不是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人,不得不防,但要我们现在躲他,我又觉得他丫不配,你说呢?” 没得到回答。 褚凌:“哈喽?你听到了吗?” 闻霖久目光落在正前方,那一站一蹲的二人身上。 夏满在说话,陆云歇笑着摇头,眼睛弯着,橙色灯光落在他们头上,照着还未融尽的冰晶,闪着细碎的光。 二人相貌都是人群里的一等一,如此画面,在旁人看来,实在美好的不像话。 闻霖久顿了一顿,面不改色的站定。 褚凌发誓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周围温度的骤降。 但偏偏,闻霖久就那样等着,等到陆云歇替夏满脱完了雪鞋,才走上前。 他拍了拍陆云歇的背,说了两句话。 “你的新雪板?出门的时候没有找到吗,”陆云歇奇怪,“那我去行李里再找找。” 闻霖久:“嗯。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走开。 留褚凌在风中凌乱。 “怎么啦,”夏满一无所察,傻不拉几的说,“我们在这儿等他们吧,一块儿吃饭。你这会儿饿吗?我还有云歇给的巧克力,分给你。” 褚凌面色古怪:“…………行吧。” 那边,上了楼后,陆云歇在他们先带来的行李里认真翻找了一番。 并没有找到闻霖久所说的新雪板。 他奇怪:“怎么,你脚上的不合适吗?你这块好像也是新款吧,我上个月也买了的。” “哦,那我记错了,”闻霖久倚在门口,语气随意。 陆云歇轻轻一挑眉,停下继续翻找的动作。 “你有话对我说?” 两个男人对望半晌。 闻霖久才淡淡道:“乔亚什太疯了,你自己解决一下。” 乔亚什,唉,陆云歇头疼的敲敲脑袋,说好。 就这样,闻霖久转身欲走。 陆云歇却又迟疑一下,叫道:“霖久,你不是要说这个吧?。” 闻霖久停住脚步。 “因为是你第一次带人来,我才照顾夏满哦。” “这小孩不懂事,这会儿拿我当个大哥哥……不,大姐姐呢。” *** 不多时,闻霖久和陆云歇二人下楼,四人汇了合,一起吃晚饭。 晚餐有点儿难为中国胃,一锅牛奶炖稀奇古怪的面包、肉、披萨,以及不明糊状物品。 几人吃的都不多。 晚饭后,活动安排是泡温泉。 这项是明莱的固定节目,在寒夜之中,运动过后,泡上一池子热乎乎的汤泉,实在是极致的享受。 在更衣区换了衣服后,四人直奔池区去。 池子是半开放,一半朝外,面对着高耸雪山,另一半朝里,用屏风格挡关起,几十口池子,设置各不相同,客人都是通票,可以自由的走动和泡澡。 周围太冷了,夏满动作飞快,奔进第一个池子里,让四肢都被热水浸泡。 他舒服的发出了一声长叹。 他的皮肤是奶白色的,泡在那水里,明晃晃,很扎眼。 “水温合适?”岸上,同行的人缓缓行至,发问。 “合适合适,快来!” 三人踩着石阶下来。 夏满高兴的邀请他现在最喜欢的新朋友陆云歇:“我这儿是个石凳子,快来一起坐——” 噗。 不等说话,旁边的位置被人占了。 水花溅在了脸上,夏满伸手一抹,再扭头看过去,只见某位闻姓人士毫不客气的坐在自己身旁,一米九的个头,精细雕塑的肌肉,如文艺复兴的雕像,那存在感真的不容忽视。 水雾蒸腾,他棱角分明的脸似乎带上了另一种特别的味道。 “喂,”夏满发扬出了精神,“我又没叫你来坐。” 闻霖久眼皮都不带掀一下,只用余光瞅他:“哦?怎么,这里你买了?” 夏满就很不服。 马上从水里起来,要换到陆云歇和褚凌那边去。 陆云歇尝试着水温,站在水中,笑着的看二人闹:“夏满想跟我坐就让他坐吧。” 闻霖久却未语,只有眼眸稍动。 隔着雾气,他面无表情的与陆云歇对视,薄薄的眼皮带着雪光,有些凉意。 陆云歇一怔。 “他不懂事,”闻霖久慢声说,“你也不懂事么?” “…………” 陆云歇哑然。 “好吧,”他面露抱歉,伸手拍拍褚凌的肩膀,“走了,我们换一个泡泡。” 褚凌:妈的,这也烧的到我。 夏满还站在池子中间。 忍不住低头,茫然的看闻霖久。 “坐,”男人轻描淡写,“现在爱坐哪儿坐哪。” 识眼色读气氛这个技能夏满还是有的,他马上坐了。 其实,就是再迟钝也该有所察觉,这空气里冒了火星子,何况他还不算迟钝。 但夏满又觉得,不至于吧没必要吧…… 好在,他坐下后,闻霖久闭目养神,半个字没说。 这第一池的氛围安静又诡异的过去。 一个池子泡个七八分钟就该起来了,否则身体会很不舒服。夏满甚至是盯着旁边的计时器,看着那指针归位,如同刑满释放,叫着“好了好了”,单腿蹬地,准备站起来跑路—— 一只手从旁伸来,仿佛精准预测了他的每一个动作,径直拦住他肩背,朝下重重一压。 夏满如被扼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30-40 第31章 “夏满,你说你不是笨蛋,”低沉、醇厚的男声,带着磁性,从耳畔传来。 闻霖久的眼睫、眉毛、头发都被水汽沾湿,五官被衬的更为浓墨重彩。 他侧眸望过来,眼睛带着摄人心魄的魔力。 “那么,你看出来乔亚什是陆云歇的谁了吗?” 夏满第一反应:仇家。 但仇家的话,来挑衅自己这个无关的人就还蛮无厘头的。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 “那是他的前任,被他甩掉的,某一个前任。” 得到这答案,夏满没感觉到惊讶,只觉得情理之中。 “那又怎么了,”夏满理解万岁的说话,“人年轻的时候眼瞎也正常。你刚冲人家发什么火……” 没必要吧,自己的好朋友,飞醋吃的跨界了。莫名其妙的。 闻霖久几乎要笑。 这是还没听懂。 他轻轻磨着牙,“整天贴着他,当他什么?” “他也是top,明白吗?” 夏满慢慢抬起头来,十分茫然的看着闻霖久。 说:“啊?” 他的睫毛沾了水汽,眼珠子黑不溜秋的,鼻头微红,有种憨态。 闻霖久心里的无名火消了一点,放软了嗓音。 “乔亚什是他上学时的小男友,性格不合陆云歇提了分手,乔亚什不肯,来闹了好多次,有一次闹得太过分了,还进了警局,这些事情小半个留学圈的人都知道。” 夏满不知死活,直率地道:“可他很温柔啊……” “还很照顾人,人很好。” “分手有他自己的原因吧?”夏满嘀咕,“这个乔亚什,肯定有问题。” 闻霖久:“你就听出了这个?” 他语调变化,语气中带着浓重危险。 夏满一激灵,秒怂:“好啦我知道了知道了,我保持社交距离嘛……” 他做小伏低的手到擒来,难免让人觉得没有诚意。 闻霖久的手臂还压在夏满肩膀上,从外人的角度看来,完全是一个人揽抱另一个的亲密姿势。 夏满想了一想,哄说:“消消气哦,那是你自己的朋友,好多年的好朋友哦,明莱也是你带我来的嘛。” “开了四个小时车,还等我一整天,辛苦你啦。” 边说,边装模作样的给他捶肩膀。 然而,即便他照着标准满分答案在说,得到的批分却是——讲到半截,被忍无可忍的掐住了手腕。 夏满一惊,“……???” “你没把我说的话当回事是不是?”闻霖久脸色微沉,眼瞳漆黑,直盯着他。 两人神态渐渐有所变化。 ——也是。 ——也是top。 这一刻夏满感受到一种压迫感和侵略性,那是雄性动物被威胁了领地后,本能所产生的情绪。 水池的温度几乎到了烫人的程度。 夏满嘴角往下,紧紧抿起来,五官被蒸腾的水雾模糊了大半。 他问:“那你要怎么样?” 闻霖久也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 都说了,这是本能。 他不擅长后退,也不擅长解释。 “离他远点。” “不是你带我来的明莱吗?”夏满反问,“意思是让我现在下山?” 闻霖久面色冷冷:“不想吵架,别来气我。” 两人对峙,半晌,夏满无奈的吐了口气,向后靠在石壁上。 “闻霖久,我说你这个人真的是……” 他抱怨似的,声音夹着一点闷,“这么大脾气,谁看上你谁倒霉。” 闻霖久一怔。 “快点松手,”夏满撇撇嘴,“疼了。” 闻霖久手上的力气马上松了。 夏满收回手,轻轻的甩。 水珠子沿着手指滴落,融在了岩石上、热水里,还有闻霖久的眼皮上。 那一刻二人都分不清那如鼓的心跳来自谁。 “谁看上我?”闻霖久说。 “那谁知道呢,反正不是我。你这个打气筒……以后就叫你打气筒,”夏满瞄他一眼,“你听听是不是很符合你人设。” 闻霖久缓声说:“那这么说,你是黄鼬。” “?” “…………”有那么一瞬间夏满是凝固的。 他确认:“是什么?黄鼠狼?” “嗯。” 圆眼睛,小脑袋,长的挺可爱的,但凶、敏捷、食肉。 ——哗啦。 夏满从水里站起来。 “真的,”去岸上拿浴巾,擦掉脸上的水,裹好,夏满面无表情的重复说,“谁看上你谁倒霉。” 闻霖久亦站起来,大手从他身侧横过,取挂在一起的浴袍。地方狭窄,两人手臂相靠,□□的肌肤擦过,激起了触电一般的感觉。 夏满要走,闻霖久顺势拉住了他。 夏满回头瞪着他。 闻霖久低声说:“你搜搜图片,其实长得很可爱,我十三岁和我外祖父去打猎,有只小东西被枪声惊吓到,从雪地里探出了脑袋来看,圆溜溜的眼睛,耳朵像半片薯片。” “我问外祖父那是什么,我能否带回去做宠物,外祖父说不可以,别看它可爱,他是食肉的野生动物。” 夏满:“哦,黄鼠狼是你年少未竟的遗憾是吗,你爱好挺别致,我懂不了一点。” 闻霖久顿了一顿,轻笑起来。 他这一笑就挺不得了,磁性的男低音如标准CV所作,充满了魅力 况且他平日总是冷着个脸,这样的笑属实难得。 夏满鬼迷心窍,盯着他看。 闻霖久不避让,自然垂眼。 “是吗,”他说,“为什么我觉得你挺懂的。” “啊?” 周遭充斥哗啦水流,雪山在外,室内暖意熏人,夏满看着他,见霓虹落在他眼睛里头,忽明又忽暗,像夏日树木筛过的光影。 “会哄人,会说谎……想见我不说想见我,说你钓了鱼,是鱼在等;我姐姐、卢卡斯、国家队教练,你想让他们喜欢你,他们最终就肯定会喜欢你。” “所以你是确实不喜欢顾重山,”他若有所思,“否则这么多年,我想不出没能成的原因。” “但就算这样,你也还会是那家公司里对他最特殊的人,你看他隔三差五的联系你。” 夏满发怔。 他不知道闻霖久是这样想自己的。 闻霖久这样的人,竟然会琢磨自己,会给自己加那种毫无说服力的万人迷逻辑,什么想让谁喜欢就能让谁喜欢,就好像自己也是主角一样。 夏满没吭声,只用奇异的目光直直望着闻霖久。 闻霖久:“怎么?” “你能展开说说吗,”夏满热切的道,“我爱听。” “?” “……” 闻霖久面无表情:“不说了,换下个池子。” 他揭屏风往外走。 夏满快两步跟,“再说说再说说,我爱听,别走呀!” 走的太快,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 闻霖久大臂一展揽住他的腰,没再放开。 一处池子,陆云歇与褚凌在里头。 这两个人晚饭也没有吃饱,叫服务员送了日料过来,放在岸上的小桌子上,你一盘我一盘的吃。 本在聊天,听见响动,默默竖起耳朵听。 听毕,陆云歇冷不丁道:“我刚才是不是成他们间的绿茶了?” 褚凌嘴角微抽:“还不至于,霖久不就是那个脾气。” 陆云歇眨一眨眼,浅笑:“但是,挺好玩的你不觉得吗?” 冷冰冰的好友,对谁都没什么好脸色,在这样的时刻,有一段特别的缘分,因此变得有人气,会生气,会关心则乱。 褚凌却表情复杂。 “你觉得他们……很好?” “嗯?不是吗?” 褚凌犹豫片刻,道:“你记不记得,他母亲走的时候,他……一周不吃东西,吃什么吐什么,我们陪他打营养针,他得了失语症,半年没有说过一个字。” 陆云歇一怔,“为什么说这个?那都过去了。现在闻荷姐的病情也有好转了。” “我没和你说过,夏满,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医院。” 褚凌将之说来,满是忧虑,“没有什么突如其来的缘分,他们住在梅兰克,我猜都是因为那家医院而已。” “我不知道霖久想清楚没有,但我觉得他,已经承受了很多了。再来一次,他会疯掉吧。” 陆云歇怔愣。 褚凌抓耳挠腮:“真不知道怎么办………” 另一处池子。 “草,把我弄糊涂了,挺漂亮这个小子到底是跟谁?白天跟陆云歇,晚上跟闻霖久,他们就算点伴游也不至于只点一个吧?” 乔亚什的两个朋友趴在池边,脑袋八卦的往外伸: “搂搂抱抱的还,现在又去那个下俩饺子都贴皮的小池子了……哇,闻霖久还给他拿浴袍呢。” “你别说,我估计是陆云歇被绿了,他铁定还不知道。我刚看见他和褚凌出去了。” 他们一起返回头,问乔亚什: “亚什,你怎么看?” 乔亚什被他们搞的火大,他怎么看?他不想看! “别他妈废话,晚上把他先搞过来,要知道什么就问什么!” 第32章 新池子里。 夏满的心情变得很好,连带对黄鼠狼都感兴趣起来。 他用手机搜索黄鼠狼,试图找出优点—— “怎么会可爱!?” 难以接受。 夏满带着满满的不服气,“你看这一长条!跟个海底捞甩拉面似的!!!” 黄鼠狼是无辜的,被迫被人评头论足。 闻霖久被他吵得头疼,“你看脸就可以了,这不可爱吗?” “屁,黄鼠狼,还会放屁,放臭屁攻击对手——你这是侮辱我!” 闻霖久一愣:“真的?” 夏满在水下用脚丫子蹬他,“好啊,你居然不知道,你的喜爱不值一提!” “别闹,”闻霖久随意抓着他脚后跟,肌肤因水而湿滑,一触手便放下,十分克制。 “好好坐着。” 这池子实在很小,热气氤氲,两人稍动一动就会碰到对方。 夏满瘪瘪嘴,趴在池边,故意露出不高兴的样子。 “没意思。” 闻霖久不理他。 夏满:“放屁。” 闻霖久:“好了!不像,可以吗!” 夏满转回头,哼哼唧唧表示勉强满意。 水雾蒸腾,闻霖久的身体半淹没在温泉水里,冷白的胸膛和锁骨像覆了一层釉质。 他的体格比穿衣时更为显眼,运动雕塑的上半身肌肉紧实非常。 夏满脸上逐渐有了热度,偏开头去,盯着那无聊的石头假山。 脑子里又浮现闻霖久先前那一番话。 自己明明是凡人,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努力一万分只能达成目标三两项、身边聚散不停正缘难觅的凡人。 可这种被百分之一百注视的感,真的很好。 夏满觉得自己模模糊糊有些懂了,所以人们才会执著、沉浸于恋爱是么。 喜怒哀乐都被百分百关注的恋爱。 他以前是不明白的。 夏满很想和他说说话。 “闻霖久,你……” 闻霖久望他。 夏满忽又忘记自己刚才想说的话题。 迷茫看了半晌,愣愣的道:“谢谢你。” “什么?” “唔,没什么,”夏满摇摇脑袋。 闻霖久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 那是常在夏满身上出现的,一种悄然的忧郁。 “为什么不开心,”他低声问。 夏满愣了愣:“我哪有不开心……好吧可能有一点点,你怎么看得出来?你好奇怪。” 他只是想到,如果没有闻霖久,在这异国他乡,自己应该会很孤单吧。 “哪里奇怪?” “明明你,强词夺理说我想顾重山,还敲我脑门,叫我戴小乌龟,说我会摔断胳膊,上山都不跟我说话,只和他们说话,滑个雪也一点都不让着我……” “但是你,”夏满面露迷茫,“却能看出我什么时候不开心。” “是吗,”闻霖久睨他一眼说,“陆云歇就不会是吧,很会照顾你吧?” 夏满:“……” 闻霖久单手撑在岩壁,语调慵懒:“他是很受欢迎,男女老少都喜欢,乔亚什就和他谈了三个月,持续发疯快十年,他现在单身,空窗,谢谢我让你们认识?” 互诉衷肠你给我来这,夏满不爽了:“你有完没完?你再说,再说我找他去。” “去。” 夏满原地起立,抬腿迈过这不识趣、嘴硬的狗男人,一脚踩在岸上,伸手去拿挂在架子上的浴袍,另一脚也踩上台阶,要往前去。 闻霖久掀起眼皮,一动不动。 在夏满完全出水时,突兀的,将他往后一拽。 夏满根本就防着这一手,当时就拉住了架子。 然后架子就倒了。 他也倒了。 架子倒在岸上,砰的一声十分炸耳。 而他倒在狗男人身上,视线下移,对上那古井无波的眼眸。 夏满用手抵住他胸口,想要直起身来,但腰上却传来大力,让他紧贴向了下方的身躯。 闻霖久的声音传来,有些凉凉的:“你倒是走啊。” 夏满:“口嫌体正直,你有本事松开一个试试!” “你有本事,你自己挣开,一线艺人靠自己。” 好一个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夏满要咬人了:“信不信我咬你!” “咬。” 夏满一口咬在了他肩膀上。 绝对一点儿没留情,没省力气,狠狠一口。 能感觉到这具□□僵硬了一瞬,肌肉鼓了起来,应该是疼的。 闻霖久却是一声都不吭,伸出手,掐着夏满的下巴,将之从自己肩头推起来。 夏满正在生气,那脸气鼓鼓的,红彤彤的,不像黄鼠狼,更像小熊猫,红棕色那种。 闻霖久看见自己的手指落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挪开,留下了烙印一样的红色痕迹。 眼神再下落,在那唇上,红润的,饱满的。 两具身体紧贴着,心跳已然同频。 咕噜,咕噜,是排水口在出声,成为这暧昧氛围里唯一的声响。 闻霖久眼神渐渐变了。 他重新看回夏满的眼睛。 两人对望着,数秒。 夏满脑子其实都不太会转了。 一团浆糊。 胸中却扑腾个不停,在叫嚣着,悸动着。 闻霖久却把箍在他腰上的手也松开了,双手落回池子里,眸光凝望他,声线低沉。 “松了。” 夏满瞪了瞪他,想爬起来,池子太滑,无从下手,反而像在故意扑腾。 闻霖久忍了一忍,没有笑他。 他摸了摸夏满的头发,像摸小狗似的。 夏满也用小狗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片刻,他别开头,道:“起来吧。” 夏满无意识的:“嗯?” 闻霖久扶住他,平静重复:“起来。” 夏满这才反应过来,面红耳赤的从他身上下来。 闻霖久站起来,去扶起架子,捡起两人的浴袍,夏满视线从他那儿扫过,泳裤…… 非礼勿视。 夏满略有些脸红,想起他说自己是top。 “要不我出去……出去拿点吃的?” 闻霖久转回身来,将他的浴袍递给他。 夏满就又看见他肩头那牙印,圆滚滚,当真咬得狠,也咬得怪可爱的。 “欣赏你自己的杰作?”闻霖久瞄见他视线落点,有点似笑非笑的,“我记着了。” 夏满嘀咕:“自找的……” 闻霖久自己好像并不当回事:“我去拿吃的吧。火山石烤肠还可以,日料也中规中矩,要什么?” 夏满想了想,不想了,理直气壮:“小孩子才做选择。” “行,”闻霖久低头系好浴袍的带子,那浴袍很厚,没什么问题。 他走出去。 夏满躲在屏风后面,石桌边,悄咪咪的看着。 闻霖久带了吃的过来,满满一托盘,服务员紧随其后,将冰饮料放在岩石桌板上,礼貌的退开。 这里的小吃的确不错,夏满吃到最后,舔了舔手指。 闻霖久看看他,挪开目光。 两人吃过东西后,从室内池区走了出去,到坡上的池子里去。 石头硌脚,路也不平,这边温泉不像国内铺的那么仔细,但月辉温柔,照亮了雪。 赤脚踩在那地上,方知不是雪,而是细细的沙和盐,脚丫子陷进去,软绵绵。 夏满想起自己先前想问什么,两人聊起了天,说爱看的书,喜欢的电影,年少的经历,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以后打算做什么。 话说的很长,时间又嫌太短。 温泉经营到几点,他们聊到了几点。 深夜里,两人一块儿回了住宿区。 夏满进了自己房间,找了个沙发角落坐着。 他脑子里还是迷蒙的,头发吹的蓬松,乱七八糟,小脸上呈现着一种苦恼的傻气。 想不通,后面是怎样,什么路数…… 没谈过恋爱,知识水平只支撑到最初步的撩人,后边的老师真没教。 夏满想找个人倾诉。 翻了翻,国内时间是白天。 那敢情好。 他给冯瑜打电话,第一个没接通,坚持打到第二个,聊起来了,张口扯的却是些别的东西。 他说天气呀说演戏呀说一堆废话,绕来绕去,还是没有到核心命题上。 冯瑜起先莫名其妙的,最终敏锐的说:“怎么了,你恋爱了?” 夏满心砰砰跳。 “没、没有。” “可以吗我?” 冯瑜困死了,虽然是白天,但你还不如晚上打呢,这年头哪个都市人昼夜不颠倒。 她打哈欠:“想谈就谈,别拍艳照,记得戴/套,没别的事我要去睡觉了。” 她还押韵。 但啪就挂了。 留下夏满:“……” “什么嘛,”夏满小小的嘟囔着。 咚咚咚。 敲门声响。 夏满一惊。 不是吧…… 他问:“是谁?” 门外不答。 闻霖久刚送他回来,离开还没五分钟。 夏满对敲门的人不做他想。 开门的时候,他的手指尖都是微烫的。 “你……” 话音戛然而止,来者并非他所想。 第33章 急促敲门声将闻霖久叫了出来。 他刚洗过澡,神情慵懒,英俊逼人。 但褚凌的几句话,令他一刹那脸色大变,飞快伸手取了一件外套披上,大步走出门去。 二人一边走,一边叫来经理。 “出去的客人?这个点出去夜滑的人也有一些,说不好有谁,得查查监控记录才行。” “被要挟着出去的?那肯定没有,有我们一定会上报的,我们的安保您可以放一万个心——” 放个毛球! 若非教养使然,二人都要骂人了。 褚凌晚上去敲夏满房间的门找他,没敲开。 “我就打电话给他,接了,悄悄接的,有好几个人说话的声音,是乔亚什那帮子傻逼没错。说要比滑雪,滑野雪,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 “你找他干什么?” 褚凌张了张嘴,有点不好说—— 他晚上思来想去,纠结着夏满的病情,还是打算找夏满聊上一聊,搞清楚他和闻霖久之间怎么回事。 “什么?这会儿开?没人上班啊……好好我知道了,马上派人去。”这时,旁边,经理接了一个电话,表情也紧张起来。 闻霖久敏锐看过去。 经理面容慌张的说:“闻、闻先生,我们上山的B段缆车不知怎么通了电,在运行,应该和你们要找的人有关。” “B段是被禁用了的,因为南面峰最近、雪崩。” 闻霖久霎时面色铁青,大步朝外走去。 与此同时的夏满,站在雪面上,抱着一只倒霉小猫咪,耳朵起茧的听乔亚什逼逼赖赖。 他无奈:“我再说一次,我不跟你比滑雪,这不是竞技文,我现在拍竞技片也很贵。” “而且这么黑,滑野雪,比赢进骨科,比输太平间,我不要。” “孬种,”乔亚什激他,“你不敢是吧。” 夏满面无表情,一点儿都不受用。 他怀里的猫可怜兮兮的窝着,耳朵上一点血痕已经干了,毛毛上结了块,一撮一撮的。 这几个傻叉用猫把他勾出了监控区,强行带离酒店,然后打开缆车上了雪顶。 有病。就纯粹有病。 “行,不比就不比,”乔亚什骂了一声,也妥协,“那你直接认输,听我的话做事。” “???” 乔亚什抬抬下巴,他的一个朋友走上前,打开手机摄像头对着夏满: “你就说:陆云歇,我已经看清楚你是什么货色,我这辈子不会再跟你有半毛钱的关系了,我们一刀两断,若违此誓,全家死光。” 夏满:“你脑子是不是有病,你家已经没人管你了吗?” 乔亚什被戳中肺管子,生气的一巴掌甩了下来。 夏满被人压着,没法躲,干脆原地一脚还给他。 乔亚什卷曲半身,嘴里直骂脏话。 几个人过去关心他,围成一团。 留那举着摄像头的人,在夏满面前,非常小声说:“对不起啊……他家是真的没人。我教你,你等会儿跟他说,你不是陆云歇的对象,你是闻霖久的对象,闻霖久的人他不动。” 乔亚什全家真的就剩他一个,他有巨大遗产,性格嚣张跋扈,用钱在身边聚拢了一堆小弟。 他和陆云歇恋爱时,任何一个接近陆云歇的人都会无端生病、摔断腿、车祸等等,不再来上学。 人都怕疯子,人们也就自觉远离了陆云歇。 “别围着我!”那端乔亚什烦躁的大叫,“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围在他身边的人立马散开。 他走回夏满身边,抬手又要打人。 “亚什,”摄像机男立马说,“他刚说他认识陆云歇没两天,他是闻霖久的人!” 手掌停在空中,被主人收回身侧。 “真的?”乔亚什么不确定的问。 “真的真的,”摄像机男半真半假说,“刚在酒店钓他之前不就是闻霖久送他么,亲了还还亲了。” 乔亚什的眉头渐渐挑起,他用一种诡异的目光打量夏满。 他笑起来,笑的人发毛。 “和闻霖久是吧?……你知不知道闻霖久和陆云歇是什么关系?” 夏满:“额朋友?” 乔亚什哈哈一笑:“我都有点同情你了,你简直和我一样可怜。” 夏满:“……”大可不必。 乔亚什一摆手,示意人放开夏满。 夏满本是被压着的,双手剪缚在身后,此时身边两人松手,他胳膊却还是麻的,难受极了。 乔亚什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陆云歇身边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全部都是替代品,只有闻霖久是他的真爱,他们是从十多岁就开始的,他们有一只猫,闻霖久去哪里都带着,我们其他人,都只是炮灰。” 夏满:“………………………………”天猫双十一硬广? “那我还真不知道,”夏满发现此人精神估计确实有问题,伤人可能都不判刑,立马谨慎起来。 “你这样一说,我感觉是那么回事,不然咱俩回酒店促膝长谈展开说说?你看这儿也怪冷的。” “你当我是傻子?” 夏满:“没有没有。” 乔亚什眯了眯眼。 他哼了一声:“闻霖久的人是吧。” “闻霖久打过我,这儿,”他目光阴鸷,指自己大腿骨,“断了,在医院躺了两个月,拄拐杖半年。” “既然你是他的人,”他弯腰,捡了雪板过来,在手里称了称,“你们不是很能么,就还给你好了——” 呼! 雪板带着风声,朝夏满的腿弯砸来。 摄像机男瞳孔地震,没料到好心办成这种坏事。 他是来挣外快不是来吃牢饭的! 风驰电煞间他伸出腿,挡在乔亚什的面前,乔亚什被绊一跤,重心偏移,朝前倒去。 “跑——”摄像机男大喊。 夏满随声而动,从人群缝隙扑出去,朝前狂奔。 所有人都呆住了。 等反应过来,乔亚什大喊:“追!” 大晚上的,夏满实在分不清方向,只知道捡能跑的空地去,身后溜着一群狂追不止精神小伙。 一伙人构成了这雪山上的一副奇景。 夏满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种事,一小时前还在满心悸动谈恋爱,一小时后又被追成急支糖浆。 “乔亚什给你们多少钱!”夏满边跑,边朝后狂吼,“我让闻霖久那王八蛋给你们双倍!你你你,你追得近的,我夏满再加一倍!” 刚下了车,一脚踮地的闻霖久:“…………” 夏满那边还在:“绑架故伤,主从都抓!就算判缓,也是罪犯!你们这辈子考不了公务员了!” 一群人都感觉自己下车下猛了。 唯闻霖久面沉如水,衣角带风,第一个朝那边奔去。 经理在后面,瞳孔地震,抬手就把所有人拦住:“不准动!” 他说话声儿都在颤:“雪、雪崩区,咱们不能这么跑……” 夏满真的感觉到体力极限了,腿酸,胳膊疼,腰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哪个王八蛋飞了一脚。 看见闻霖久那一瞬间,夏满感觉他在发光。 那蓬松雪地上,闻霖久跑的比他还要快,面容坚定,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到了他跟前。 两人相撞,来不及刹车。 闻霖久直接把他往身后一拽,身体翻转,用后背挡住了扔来的一块雪板。 夏满听见他闷哼一声,知道那绝对是很疼的。 但他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欺负你了吗?”他问。 夏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此时身后的人都已追了过来,但见到闻霖久等人,急急刹车,停在原地,很是忌惮。 里面有俩人跟着乔亚什混了有些年头,他们记得,那一年,闻霖久是怎样一根棍子把七八个人打的屁滚尿流。 也记得他下手时,多么狠厉。 在那混乱黑暗的巷子里,他居高临下的,用脚碾着乔亚什的腿,在那凄厉惨叫声中,面不改色。 那是乔亚什最老实的一年。 但出奇的是,这次闻霖久半点没有发作,他只是掠了所有人一眼,就收回目光,低声说:“先走。” 乔亚什等人都愣了。 闻霖久去牵夏满袖子下的手,拉着他快步往回走。 那头经理和工作人员纷纷松口气,招呼道:“快快快,快下山!” 乔亚什却只觉他目中无人,简直气疯了,大吵大闹:“就这样?你就这样走了!陆云歇呢,叫陆云歇来见我!!!” 他随便抓起身边的什么东西,哐哐就往这边砸。 随着那些东西落地,另一声微弱的闷响落在了人们耳朵里。 “雪崩——!”经理大叫,“快上车!!!” 不远处,白色雪块簌簌落下。 所有人心口一震。 乔亚什还不知发生什么,茫然回头。 摄像机男秒懂,大叫:“草,是雪崩!现在小,等会儿会变很大,下不了山,到时候死这儿!都走!” 这下所有人都反应过来,朝缆车狂奔。 缆车根本塞不下那么多人,一辆一辆,吊在绳子上,晃晃悠悠,有种不管死活的美感。 工作人员发挥了素质,组织起他们,挨个排队、上车,他们自己走在最后。 “不要急,现在雪崩还远,我们一个个上,都能下山。” 十几号人,刚才还吵吵嚷嚷,现在惶惶惑惑、相互推推搡搡。 “都怪他,都怪乔亚什。” “这个霉星,克死了全家人,现在克我。” “这个神经病,神经病!” 夏满被闻霖久严严实实的裹在怀里,推上缆车。 他回过头,发现闻霖久并没上来,无措道:“你不上来?” “你先,”闻霖久道,“我看着,不出乱子。” 打起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卡住机械,那不管上车的没上车,都得挂。 褚凌也在旁边,跟着指挥:“快,再上一个——” 摄像机男上了,坐在夏满身边,但那一瞬间,夏满与他身形交错,直接跳下车。 一个踉跄,闻霖久双手环抱,将他接住。 夏满仰头,那一秒钟,他们的视线交缠,凝固了千言万语。 就那永恒的一秒钟。 没人说啰嗦没用的话,闻霖久即刻让开路,令下一个人急匆匆补上。 缆车是匀速运行的,不会等人,急急朝下方去,在黑暗之中摇晃。 夏满从这里望去,才发现他们发生冲突的地方,正是白天那危险指示牌所指的数里外的山头。 下一个人上车时,夏满把猫塞出去,让他带回去。 那人看看夏满,看看猫,认真说:“多谢。” 闻霖久启唇:“滚。” 他的手臂牢固的圈在夏满身前,紧紧搂在怀里,是一种霸道的,也极具安全感的保卫姿态。 那人走了。 夏满伸出手去,覆盖在闻霖久手背上,旋即被反过来握住,牢牢扣在了手中。 温暖的、干燥的,完全包裹的。 四下冰寒,雪地里到处是凌乱脚印,空气里全是慌张。远处雪在崩塌,月亮在看。 仿佛世界马上要颠覆了,而他们在这里相濡以沫。 夏满转身,闷进他怀中。 闻霖久顺势将他搂紧。 第34章 后来每一次,夏满在观看文艺作品中那些共同度难确定心意的情节时,都会有一些触动。 这种浪漫,是以整个世界为因,而他独自一人为果的。 很糟糕的是,大部分人下去之后,缆车忽而停止了运转。 他们中有专业维修人员,满头大汗的围着机器讨论起来。 在场还剩下七八人。 雪崩越发厉害,大块白色在远方陷落。 夏满轻轻发起抖来。 “没关系,”闻霖久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低声说,“上来前,调度了直升机。” “不是,”夏满小声说,“我是冷。”他是穿着单衣被骗来的,剧烈运动之后,体温急剧下滑,一身汗被风一吹,冷的不行。 闻霖久解开大衣扣子,将他裹进来。 两人这样依偎着。 胸腔的共振,连带着二人的心跳,响在了一起。 没有多久,缆车和直升机同时就位。 他们一部分人坐车,一部分人乘机,同时下山。 最终,全员落地,都松了一口气。 各种安抚工作一直做到了深夜。 罗明达山脉极广阔,雪崩影响范围没有覆盖到雪场来,是以雪场加固了安全措施后,宣告了警报的解除。 经理再三鞠躬致谢以及道歉,表示会尽力赔偿,请他们不要发起诉讼。 夏满几人未做回答。 因下山的路太难开,暂时先由雪场内的医生来帮他们处理一些外伤。 夏满有几处外伤和淤青,不怎么严重,简单消毒和涂药就算处理完毕,工作人员还端来食物和热饮,让他垫垫肚子。 此时已经很晚了,夏满摇摇头,拿起其中一杯热牛奶,跳下床,朝隔壁走去。 隔壁的门半开着,凳子上坐着闻霖久,未着上衣,背后从左肩到腰有一道很重的撞伤淤痕。 救护人员把棉球扔进垃圾桶,镊子放到盘子里,端着离开房间。 在房间门口遇到夏满,险些撞上。 “不好意思,”夏满道。 闻霖久转回头。 夏满站在门口,就那么看着他。离开山顶,回到建筑中,他不知为何后知后觉有些赧然和局促。 闻霖久抬眸看他,淡淡的:“来。” 夏满走进去。 停在凳子边,很近的地方,伸手轻轻的碰那伤口。 “痒,”闻霖久抓他手,“别添乱。” “这什么,牛奶?”他目光下落,在夏满另一手上。 “嗯,”夏满迟钝反应过来,给他,“给你。” 闻霖久却一动不动,看了夏满一会儿。 夏满茫然之际,他前倾身体,鼻尖快要凑上,道:“怎么了,这幅样子,吓傻了?” 夏满眼眸轻动。 他低下头去看还被抓着的手,闻霖久将他的手顺势按在了腿上,那姿态真是自然地不行。 “我……”夏满脸一点点的红起来,想说点什么,好舒缓心中这饱涨的、快要溢出来的情绪。 “嗯?” “你伤还好吗?”夏满小声说,“对不起。” 闻霖久听的好笑:“日本排放核污水你是不是也说一声对不起?” “啊?” “关你什么事。” “哦……”夏满才明白他说什么。 这没头没脑的道歉,没头没脑的对话。 将牛奶放到了一边,夏满空出手来,忍不住轻轻摸他肩头的咬痕。 那手指又上移,沿着清晰的下颌线,最终落到薄如刀锋的下唇上。 “闻霖久,”夏满低声叫他。 “嗯?” “你……” “云歇回来了,”一道大嗓门嘎的响起来,褚凌大步走到门口,伸手推开,“他把那小子的舅舅带过来了,还有律师,你们一块儿来一下——” 室内的一切都按了暂停键。 闻霖久抬起眸,冷冷的盯着他看。 褚凌那步子凝固在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目光落在两人相扣的十指,又落在两人交错的背影。 “我……走?” 夏满像被打地鼠的捶回了地窝里,缩回手,讷讷闭上了嘴巴。 闻霖久面无表情,霍然起身:“去见见。” 陆云歇短暂下线,是乘直升机去山下接人,他解决乔亚什的方法,是叫家长。 乔亚什的家人在火灾之中离世,现在亲缘最近的是一个只比他年长几岁的小舅舅。他的抚养权最初被放在他舅舅那里,但他这舅舅也不算很负责,否则不会有这样一个他。 “我将他带回去思过,今天他伤了你们哪里,你们现在原样还回来,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一身破烂冲锋衣、还带着尘的乔亚什他舅,头疼的捶着脑袋,提出建议。 “不行,”闻霖久一口否决。 “那再加点儿?”舅舅沉思片刻说,“他有想法没实施的也行,可以吗?” 乔亚什满脸想骂人不敢骂,刚张了口,就被他一巴掌甩在后脑勺上。 “不、行,”闻霖久依然这样回答。 “但他大学因为上次已经重念了,如果这次进去了,又得黄,他以后很难再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上了。” “他现在这样就正常?” “…………” 舅舅心烦的扯了扯衣领,咔,那领口上一只不知什么玩意飞了出去。 夏满只见一只黑乎乎的甲虫、拇指那么大的,在朝自己吃饭的脸上扑。 他往旁边躲,男人同时伸手抓。 抓住了,很抱歉的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这个人从哪来的?”夏满心有余悸的小声问褚凌。 “哪个原始森林吧,”褚凌也同样小声的说,“搞昆虫的,他们家全家都是,进森林再也没出来了。” 他俩的小声也不小了,旁边人都听见了。 “是啊是啊,这小子,学术界烈士子女,”舅舅没点创伤,反而卖惨,“你们不然行行好,算了?” “不好,”陆云歇说,“我们之前不是这样说的。你上次就说过,不会有下一次。” 舅舅有点没辙了,全员表态坚决,没有什么工作可以做。 他头疼的看看乔亚什。 乔亚什立马讥诮道:“得了吧你少在这儿装好——” 舅舅一脚搂过去,给他踹在地上,咳得肺都快吐出来。下森林当家常便饭的,体力自然不是普通人的程度。 陆云歇眉头轻动,表情有些复杂。 “那就这样吧,”他上前一步,“下山后移交给警方,后面的事情,按程序办。我们不会出谅解书,至于其他的人,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舅舅目光挪动,若有所思的定在陆云歇所站立的位置上。陆云歇这个站法很妙,刚好挡在他与乔亚什之间,他再要揍人的话,就不方便了。 “好吧,”他说,“那就只能这样。” 连夜报了警,但结冰的夜路很不好开,次日警方才会来押人。 乔亚什被他舅舅看着,就坐在这个房间里面干等,顺便搞家庭教育。 他舅舅是刚出森林就被陆云歇掏来的,这会儿有了空,去里面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俨然一个英俊潇洒的大帅哥。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动手啊?” 舅舅纯粹是有点奇怪,“以前当面就是恐吓恐吓的,小动作都在背后搞,只有上次跟闻霖久才打起来了。” 他扭过头,“那个,你……你叫夏满是吧?小夏,你刺激他了?” 夏满指责道:“你这个人怎么受害者有罪论,我怎么刺激他了?” 舅舅忙道歉:“不是那意思不是那意思。” 乔亚什嚷嚷:“他自己说他是闻霖久对象,我不揍他揍谁?” 夏满:“……………………” 几人齐刷刷看他。 夏满的脚趾缓缓抓地。 褚凌吃惊:“这么快成了?” 陆云歇道贺:“恭喜。” 唯闻霖久不语,目光带着一丝戏谑。 夏满木然站起:“我去……倒杯水喝。” 迅速逃离社死现场。 他跑到走廊,从直饮水机倒了一杯水。那水没加热,入口冰凉,非常提神。 心里躁动的火苗也象征性的消下去一丢丢。 “躲什么?”冷不丁男声从头顶响起。 夏满手一抖。 来人顺势接过杯子,把剩下的半杯喝了。 夏满:“……” 闻霖久笑他:“你越躲别人不就越笑话你?好像跟被踩了小辫子似的。” “那也是背后笑话我,我没听见就是没有,”夏满不服气。 “嗯,不像我,当面笑话你。” “你够了啊。” “我怎么了?” 夏满不吭声了,用一双眼望着他。 闻霖久又觉心软,将杯子放下,换了个话题:“三年前,陆云歇生日,他喝多了乱亲人,我送他 回家,路上,乔亚什带了几个人埋伏我,我受了点伤,我姐姐非常生气,找了州里的检方,起诉了他,他接受了一阵子社区矫正,回学校后被人非议,他干脆辍了学——” 夏满:“谁要说乔亚什,你水文啊!我不看!” 闻霖久:“那你说。” 夏满:“我偏不说。” 闻霖久惯着他,伸手轻柔的摸摸他的头发,“褚凌进来前,你想对我说什么?” 夏满心跳如鼓,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人看。 渐渐,目光热起来。 “我不知道,我想说,你今天,很……帅。” 闻霖久也同样凝望他。 片刻,在那期待又羞怯的目光里,闻霖久缓声道,“我知道,但我对象没那么好当,你先别到处说。” “……” 夏满又是木着张脸从走廊离开。 他啪的一下推开几人聚集的房间门。 房间里几人已经打起了德扑,被他这动静吓一跳。 夏满:“我来拿衣服。” 几人:“哦。” 拿起衣服,夏满继续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闷头走人。 一分钟后,房间门再次被啪的推开,这次是闻霖久站门口。 几人:“?” 闻霖久:“见过夏满没有?” 几人指指外面,“刚走。” 闻霖久快步去追。 “他怎么了?”舅舅迷惑。 “很正常啊,”褚凌翻牌,“他那张嘴——草!同花顺!给钱!” 第35章 闻霖久在二楼走廊追到夏满。 他在后面追,夏满在前面走,头也不回。 最后将门一甩,进了房间。 闻霖久站在他房间门前,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了。 他敲门,叫:“夏满。” 不应。 又叫:“小满。” 门内,很近的声音,仅仅只隔着门板:“谁让你这么叫了,冒昧不冒昧啊你。” “你都说你是我对象了,哪里冒昧了?” “行,你接着找我茬,”夏满说,“我洗澡去,我才不陪聊。” 闻霖久沉默。 夏满眉头一皱,把耳朵贴了上去。 真的没有声音。 夏满故意自言自语:“真走了?那正好,以后也都别来找我了。” 门外传来悠悠叹气。 闻霖久捏着眉心:“你真是……” 他耐着性子:“我只是字面意思,没有别的。如果惹了你不高兴,我可以收回那句话。” 夏满:“我也没理解出其他意思。” 闻霖久:“别呛我。” 夏满不说话了。 闻霖久放软了语气:“今天,你跳下来的时候,我很……惊讶。你告诉我,缆车坏的时候,你后悔么?” 半晌无言。良久,夏满的声音自门内传出:“你这样问是看不起我么?” 闻霖久低笑。他轻轻摇头。 “怎么会。” 那一秒里,他们都是透亮的、心意相通的。 人与人之间的巴别塔,随着雪一起坍塌。 一会儿,门锁传来轻响。 夏满拧开门,向后打开。 他没有开灯,屋内是暗的,走廊的灯光朝里,刚好照在了他的身上。 他眼神清明,带着狡黠。 闻霖久将之一览无余。 他莞尔:“收回我的话,你可不是笨蛋。” 夏满将手背在身后,眼神瞧着他:“半夜一点多钟了,不去睡觉,不去玩,守着我门口干什么?你是大白吗。” 闻霖久:“你说我在这儿干嘛。” 夏满:“我又不是你。” 闻霖久:“哄你。” 夏满抿着嘴,很努力的维持自己的表情,不要让自己翘尾巴。 他故意说:“要你哄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区区夏满哪里配。” 闻霖久从善如流:“我错了。” 他自然而然的上前一步,微垂头颅,眸子里映着夏满。 两人靠的很近了,半具身体都贴着,滚烫的、充满雄性荷尔蒙的气息满溢在空气中。 “错了行吗?” 夏满眼珠子转了转:“我记得,以前,有人说,敲陌生男人的门,是没有教养。” 夏满将闻霖久彼时的神态和语气学的活灵活现,真得感慨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君子报仇,个把月不晚,夏满问:“是谁?你记得吗?” 闻霖久哑然:“是我。” 夏满忍不住了,绽放出一个得意的笑。他像掉进了蜜罐的熊宝宝,眼睛都眯了起来。 “你也有今天!” 闻霖久低笑,也没有拌嘴,由着他翘尾巴。 “我没有那么好哄啊,”夏满得寸进尺,“你的诚意呢?” 闻霖久凝望他,勾了勾唇:“还睡不睡觉?” “嗯?” “我有直升机驾照,”闻霖久伸手去捏了捏他脸颊,“带你飞一趟,敢坐吗?” 直升机升空那声儿大的很,房间里打牌的几个人被振精神了,扭脑袋往窗外看。 正嘀咕,雪场怎么又出机……又有人倒霉碰雪崩了? 仔细一看,直升机上贴的标,以及那个造型——正是他们开来的那一辆。 几人沉默。 陆云歇冷不丁来了一句:“连他那种烂脾气,也有正常恋爱谈。” “…………” 他舅:“……那个,不好意思啊。” 遨游在满天星河,是夏满幼时做过的梦。他在乡下姥姥家过暑假,一把藤椅,一把蒲扇,小小的他窝在椅子里,扑闪着大眼睛,看天上的星。他渐睡着了,梦里是自己飞在星河之中。 那星星是什么模样他已经记不清了,现在想来,就应该是眼前这样。 风声呼啸,他向外遥望,如置身梦境。 这梦不只有他一人。 夏满转回头,见到男人笔挺的鼻梁、浓密纤长的眼睫毛,眼神专注,令人着迷。 他不知道他们要飞去哪里,却觉得这风声和雪夜就是终点。 举目四望,山脉连绵,雪做妆点,重重线条之后,星点灯光闪耀。 “喜欢吗?”闻霖久用余光看他。 “欢迎多惹我生几次气……”夏满慢吞吞的说,“如果每次都有这种赔罪的待遇的话。” 闻霖久轻嗤:“小没良心的。” 他说话像带了钩似的,惹得夏满总觉得痒。 夏满坐着,认认真真的、一遍一遍的,把他的五官看了又看。 想到什么,眼神变得有一些害羞,但瞳光依然明亮、直接。 这把闻霖久惹笑了,“是今天才突然发现我帅的吗——” 他话音蓦地消失。 嘴角有一点濡湿、柔软触感,似小动物的舔舐。 转瞬即逝,但绝不是幻觉。 闻霖久极诧异。 他转眸看向旁边的人。 夏满已经规矩坐回去了,手搭在膝盖上,丝毫看不出刚才有大胆凑上来非礼他人的举动。 夏满从头到脚都已经红透,强自镇定:“专心飞行!注意安全!” 第36章 直升机落地,夏满就像火烧屁股似的,嗖的一下跳下去。 闻霖久在后,解开安全带。工作人员等在旁边,在错身时说了两句,简单点了点头。 停机坪在山腰空地,二十四小时有接驳车辆等候,此时一辆商务车开着门,夏满侧身坐进最里。 闻霖久不紧不慢的走过去。 临到车门口,用手指在门框边敲了敲,弯腰朝里看。 “跑什么?”闻霖久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怎么,做贼心虚?” “你才做贼。” “偷香窃玉,不是做贼?” 夏满小声嘀咕:“闻香玉,你可真行……” 闻霖久从旁边上车,坐在位置上,用低沉的声线叫司机开车。 他没再说话。 尽管没有和自己在交流,但这躯体的存在却无时不刻不在干扰夏满的认知。 他那样高大的个子,靠坐在商务车中,头顶也快要挨着车顶,训练有素的体格存在感鲜明,与夏满这为上镜而保持的纤瘦完全是两种样子。 夏满尽量往自己位置缩。 好在五分多钟就到了酒店,两人各自从两侧门下车。 灯光昏暗,夏满走进酒店门时,脚尖踢到地毯,一个踉跄。 这时闻霖久从旁伸手,将他往身边一带。 便这样回到房门前。 夏满刷开门,慢吞吞转过身,背抵着门:“那……我进去了。” 闻霖久:“嗯。” 夏满:“我真进去了。” 闻霖久:“嗯。” 夏满:“???” 夏满有点恼,还有点憋屈,进去就进去,谁还恋恋不舍不成…… 他转身欲走。 手都已经压门把手上了,想想还是堵不住这口气,转回头:“你怎么这么讨厌,不和我说话就算了,连晚安都没有——!” 却见闻霖久正凝望着他。 夏满怔住。 只听很轻的一声低笑,闻霖久上前一步。 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夏满全部笼罩。 两人挨得很近,鼻尖都快碰上。夏满略有些紧张,悄悄攥住衣角。 他的心在噗通噗通的乱跳。 紧张,又期待。 良久,闻霖久却只是摸了摸他的脸颊。 用非常柔和的声音说:“晚安。” 旋即退开,保持着非常绅士的距离。 夏满轻轻眨眼。 只觉怅然若失。 “进去吧,我看着你,”闻霖久对他说,“别再给别人开门了。” 今晚恐怕真的只能到此为止。 “好吧,”夏满嘟囔,“那晚安。” …… 门已关紧,脚步声证明夏满已经进了屋。 闻霖久这才转身,向自己房间走去。 刚走出两步。 走廊那头,三个人人高马大,却满脸八卦,难免透出一丝猥琐。 也不知道围观了多久。 闻霖久赶他们:“看什么看?没看过吗。都回自己房间去。” 三人:是没看过来着。 陆云歇轻咳一声,拉拉离自己最近的舅舅:“走了走了。” 两人一起走。 走着,没忍住,哈哈乐起来。 闻霖久无奈的堵了堵耳朵,回自己房间。 在门口他侧了侧头,望着锲而不舍跟来的人。 褚凌:“开门开门,进去说,我等你半晚上了。” 闻霖久上下打量他,“我对你没兴趣。” “别逗了!”褚凌抓狂,“我跟你说正事,赶快的。” 说正事也得等,闻霖久要先进去洗个澡。 褚凌被赶回他自己房间等。 等啊等,等的快睡着了。 估计有一个小时,他终于接到信息,能过去了。 门终于打开,水汽往外钻,男人下身围一条浴巾,露出结实精壮的上半身。 “你什么事?” 褚凌瞌睡的要死,打着哈欠:“你他妈的,我说怎么没见你依依惜别,你自己做这个也这么久,你身体是不是有点问题,上你床不得被弄死……” “不要说那么多废话,”闻霖久不爽他说自己私事,“你到底干什么?晚上你还去找夏满,是什么意思?” 褚凌:“?我能有什么意思?你不要太离谱。” “给你一分钟。” 妈的…… “我刚跟他舅打德扑,顺嘴一问才知道,他舅的养父母是兰明达供应商,你知道兰明达的芯片吧,现在都在想办法,他那意思是,把乔亚什放了,他能帮忙去争取独家供应,不一定能成,但他说话管用。” 闻霖久皱眉。 皱眉就对了,代表在考虑。褚凌心里稍松口气。 还知道权衡利弊,那就有戏。 “他主动和你说的?” “我主动和他说的。” “乔亚什进不进去,我们说了不算,是司法体系的事。” 褚凌:“你怎么跟我打这种官腔,这么好的事,你往外推是不是傻。” “有你什么事,”闻霖久莫名。 褚凌真是要服了。 他上火,脱口而出:“夏满没伤着,没闹出大事,委屈他一回又怎么了?” 闻霖久淡淡的:“你不是这么想的。” “哈,”褚凌生气道,“你还挺了解我,你是真拿定主意要跟夏满处,你到底想清楚了没有?” 闻霖久轻顿。 眸光停在他脸上。 所以这才是褚凌的真实来意。 褚凌捏了捏额角:“夏满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去问过没有,他的病好没好、治不治?” “你每天跟他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我没见过你对谁这么上心,他如果是不治之症,你怎么——” “褚凌,”闻霖久打断他。 目光沉沉:“你不要管这么多。” 褚凌眉头锁起。 “我在做什么,我自己心里清楚,”闻霖久道。 褚凌怔然。 ………… 夏满睡到了次日午后,满打满算够了八个小时。 他下楼时,酒店自助餐厅都已经闭了餐,几人正坐在沙发上闲聊,等待着。 陆云歇起身,“怎么下来了?刚叫了吃的送你房间。” 夏满四下看一圈。 “霖久去给你送的。” 夏满:“哦……” “警察在给一些人做笔录,晚点就押人下山了,”陆云歇道,“你在这坐会儿,我过去和他们说一下你来了。” 夏满点点头。心不在焉。 他在沙发卡座上坐下,背对着楼梯口。 耳朵竖直。 过了也没多久,砰砰砰的脚步声响起来。 夏满故意没回头,等着那人走近,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这才一副刚反应过来的样子,抬起头来。 男人微弯下腰,声线低沉磁性:“起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夏满:“刚醒。” 闻霖久也是没睡醒的样子,揉了揉他脑袋,语调随意,带着倦:“你没开门,我把吃的放我房间了,上我那儿吃。” 夏满说好。 接着起身,跟着闻霖久走。 两人一前一后,闻霖久没说话,夏满便也按兵不动。 闻霖久为他开了房间门,指指桌上的餐食,“你在这儿吃,我下去了——” 夏满看着他。 眼巴巴的。 他扶了扶额,“我不下去。” 夏满边吃,边看他。 尤其闻霖久拿衣服出去洗的时候,夏满饭都不吃了。 闻霖久忍无可忍,走回来问:“你要看我多久?” 夏满却一脸茫然:“啊?” 他根本没发觉自己一直在看闻霖久。 他一脸“你别冤枉人”、“你这个自恋狂”,让闻霖久无话可说。 夏满指了指他手上:“洗衣服务吗?我也要,你让服务员去我房间拿一下哦。” 闻霖久:“我又不是你家政。” 夏满不说话了,嘴角撇着,不高兴又不说的模样。 闻霖久走了出去。 夏满表情垮掉。 判若两人,昨夜今日,判若两人。 别人要拔了才不认人,他转个觉的功夫就不认人。 可能昨晚下飞机就不打算认了,瞧瞧他晚上分别的时候走的多快。 冯瑜还说什么别拍艳照要戴套,这是风牛马不相及,下了山就要一拍两散了的地步—— 夏满起身往外走。 偏就那样巧,走廊里一个胖妞在与人吵架,说的就是“亲了就是亲了,这世上没有朋友会亲嘴,你这个王八蛋!” 他站住脚步,与那头走回来的闻霖久目光交汇。 夏满瞪他一眼,把脸扭到一边。 闻霖久进房间去,把他吃剩下的盒子扔进垃圾袋,提了出来。 回头看,夏满还在那儿,气鼓鼓,蔫几几。 他想叹气。 “愣着干什么,跟上来。” “啊?” “楼下做笔录,快到你了。” “哦。”夏满跟上去。 到了闻霖久的身边,被拦了路。 “干嘛?” 闻霖久垂了垂眸子,浓密的眼睫毛挡了光,使得他瞳孔明灭一瞬,叫人猜不出想法。 “你——” 下一秒,温软的唇瓣在夏满额头轻轻一点。 夏满蓦地睁大眼,没有反应过来。 眼前是男人滚动的喉结,利落的下颌。 闻霖久又揉了把他的头发,语气无奈:“傻子,这样可以了吗?” 第37章 夏满吃完了东西,做了初步问话,一同下山去配合进一步调查。 明莱的警局地盘很大,建筑有些年头,乔亚什在进警局大门前,突然不予合作,滚在地上,大叫着说自己肚子疼。 警察有点分不清楚他的演技,问:“怎么了?是吃坏了东西吗?” “他们打了我,”乔亚什指着闻霖久几人,“我觉得我的肋骨、我的脏器,可能都破了,我现在需要去医院。” 警察比较重视,叫来同事,让帮忙扶一下。 他自己则去一边打电话向上级请示,要安排去医院做一道检查。 夏满略感诧异,但他看看其他人……都波澜不惊,冷眼看他像三岁小孩一样撒泼打滚。 就连他自己舅舅也是这样。 “做一下检查当然好,”他舅扶着额过去,同警察说话,“刚好也给几个受害人做一下检查鉴定什么的。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他……不是第一次这样。” 上次在某警局,乔亚什也是这样表演。 “就先这样吧,”警察听了情况,还是道,“联系好了车。” 他们一同转道去医院。 乔亚什的CT结果、化验结果都当场出,屁事没有。 他开始说自己脑袋疼,还要做脑CT。 他舅舅上去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仍是闹、吵,再被带走。 从医院里头出来,又已经天黑了。 警察拿了铐子把乔亚什带回去,其余几人都可以散了。 此时回雪场并不适宜,况且明莱市也是大热旅游地,曾有经典电影在此取景,留下逛逛才是明智的。 褚凌邀功,说自己早料到了,已经订好了住处,是某某星级酒店。 明莱游客量多,有数家品牌酒店在此设了店,他是黑卡vip,当天订的也是最好的。 “不错,”闻霖久说,“那你还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 褚凌:“?” 褚凌独自离开的背影带着一种单身狗的落魄与凄凉。 夏满不忍直视他,默默扭回头,盯着闻霖久。 闻霖久:“干什么?” 夏满:“……你干什么?” 他们一起逛了初秋的明莱市。 先去了经典电影取景地。 数栋联排的黄色建筑,屹立在夜色里,当地灯光亮化做的很好,建筑墙外都打着光。 建筑的二楼挂着某某电影院的牌匾,一台老式放映机就搁在阳台,射出两道光。 那光投在了对面墙上,一部经典电影正在放映。 游客们到此,或驻足,或拾阶而坐,三三两两,不少是年轻情侣,牵手依偎。 夏满与闻霖久一同抬头,看着变换的光影。 这是导演的童年回忆,也是他的电影初心,在这故事发生的实地里,夏满有些看入迷了,分不清是在电影里还是电影外。 看完电影,又到了河边散步。 那河上有几艘小船在慢慢的摇,一位非常漂亮的女郎坐在船头,丝巾在风中飞扬。河边有摄影师架着专业机器正在拍摄,五六名路人停下围观,过一会儿走了,又有其他人来。 夏满认识这些设备以及这个场面,猜到是在拍摄。 “好像是……”他说出那女演员的名字,是个不太出名的A国女演员,演的文艺片,相对小众。 两人没有围观,也在河边慢慢走,夏满描述了一番女演员某部影片的绝妙之处,闻霖久……一看就是不爱听。 闻霖久这个人,除了专业课课本之外,不会翻任何其他书籍,有时间的话,比起看电影,更愿意去外面冲浪滑雪攀岩。 夏满不管,夏满像老师填鸭似的,叭叭叭讲。 闻霖久不是来上课的,瞄见旁边有家餐厅,立马主张去觅食。 是家南美菜,外头人满为患的排队,夏满一看也觉得好吃。 闻霖久进去和服务员说了几句,给了高额小费,他们得以坐进靠窗的好位置上。 点了店里的招牌菜,满怀期待的吃了几口……两人留下现金迅速出逃。 撞进一家不中餐厅,穿着宽松大T恤的老外正在点左宗棠鸡。 夏满和闻霖久正低声说话,挑选刚才拍的照片。 前头接待的服务员听见了他们说话,转回柜台去,抽了另一张菜单给他们。 这张上面甚至有爆炒牛河、剁椒鱼头、烤鹌鹑! 两人吃的满意,简直是来A国后外食最满意的一餐。 两人都摸着肚子走出来。 外边路上有个冰淇淋小摊,他们买了两支冰淇淋。 有微风,有路灯,二人并肩坐在了河边开放的长椅上,一人拿一支冰淇淋。 夏满右手拿冰淇淋,左手拿手机,拍了一张。 又撞了撞不识相的某个人,把冰淇淋凑过来,碰了碰筒。 秋风轻轻的吹。 落叶掉在河面上,静静流淌。 ………… 一天之后,他们收到消息,乔亚什被正式拘留,一个月内会移送起诉。 他有过前科,这次又造成了恶劣影响,不能再被取保。 又在明莱市呆了两天,闻霖久接到闻荷那边的电话,医生说她恢复情况评估良好,可以继续参加中断的新药项目。 几人便没有回雪场,直接乘飞机回了梅兰克。 闻霖久去医院,探望他姐姐。闻荷精神头果然很足,身体上的疼痛近期也有减少,护工说她上午还有劲和隔壁房病人吵了架。 夏满则回到住处……看见了一片狼藉。 瑞德拉受托在他离家时照顾猫狗,但这货的尽责程度太低,只管了吃喝拉撒,以至于,夏满目瞪口呆的看着到处是洞的花园,久久不能回神。 “这、是、什、么?” “别急着生气,”瑞德拉努力挽回,“他挖洞藏食物,大概想等你回来给你吃。” 结果大白从洞里掏出了便便来。 夏满:“…………” 闻霖久回来,见到夏满和狗分据在两端,狗犯倔,咬着他的一条牛仔裤不放,夏满生气,嚷嚷着要送狗去中餐厅。 闻霖久一时无言。 其实是该去上学了。 闻霖久的调和下,一人一狗休了战,他们一块儿去狗学校给狗报上了名。 夏满填报名表的时候,在品种栏填了萨摩耶进去,被闻霖久拿笔划掉,改成比利牛斯山地犬。 夏满拿手机搜索了一下,张大了嘴。 他低头看自己的狗,这货乐乐呵呵的摇着尾巴,眼中满是清澈的愚蠢。 ……很难想象,他能战一群狼。 出狗学校时,一只小型犬一直在前面吠叫,大白不敢过去,一屁股赖在地上。闻霖久把它抱起来,就这么抱宝宝的姿势走了。 夏满无语望天。 褚凌和陆云歇听说了此事,给狗子送了开学礼包,分别是口笼和P绳。 大白谢谢他们。 没几日,二人在A国的行程告一段落,启程离开。 二人走时,夏满在排练,这是首次排练,他作为主角无法缺席,因此很遗憾没有去送二人。 依旧是闻霖久开车,把两人送到了机场。 在安检队伍前告别,陆云歇笑道:“你姐姐病情稳定,应该很快会要回来吧?立冬有希望一起吃饺子吗?” 闻霖久顿了一顿:“再说吧。” “嗯?”他这样回答,陆云歇略觉不妥。但心念一转,忽而明白。 “怎么可能,”陆云歇立刻低声道,“她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了,你呆在外面,也没有用。” 先前闻霖久一直不回,也有为了稳固、保全自己姐姐在集团的地位的用意。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不回来帮她,让她一个人去和那么多董事斗吗?” 闻霖久沉默。 机场人来人往,有人将去往一段新奇的旅程,有人则在家人朋友的簇拥下回到生长的地方。 “再说,”他依然说。 见他这样,陆云歇不便多言,上前与他抱了抱。 他二人进入安检队伍,过了闸机,消失在闻霖久视野里。 “可惜夏满没来,”褚凌后知后觉的,“冬天他也不一定能带的回夏满。” 陆云歇不语。 这时,他的手机叮了一声。 看了看,也递给褚凌。 是夏满发来了几人在雪场时的合照,以及不知他什么时候偷拍的几张丑照。 两人一起笑了笑。 …… 夏满发完信息,匆匆放下手机,继续排练。 排演室条件好,自备舞台,第一次排练就能上台子,他是主角,戏份很多,几乎没有能偷懒的时候。 人不能歇,一歇骨头就懒,才排了小半个下午,夏满就觉得累,很想躺下来。 换以前,开三个大夜他都不叫苦,还问导演需不需要再来一条。 这出戏才刚开始第一次排练,还是个宝宝,就已经引起了许多公众关注。 外网上卢卡斯的宣发无敌,引了一堆流量,内网上夏满的粉丝自来水,且有同期竞品存在,双方吵嘴斗架,词条没从热度榜上下来过。 ——所谓的竞品,是程导的那部名叫《明月照》的新片。 这片定过夏满后,反悔找新人,已经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 夏满闷头远走,沉寂多日,再出现,就和好莱坞巨星一块儿演出精品话剧,这在某些媒体眼中,是对明月照剧组的响亮打脸。 网上吵来又吵去,风波不停歇。 事件主角夏满很淡定,他坚持排到了最后一段,坐在地上休息。 已经五点多钟,马上可以下班。前门被人推开了半条缝,陆续有几人走进来。那是演员的家属,来接人的。 夏满看见自己的“侍女”从座椅上站起来,扑到她那熊一样的男朋友身上。 非礼勿视,夏满收回目光。 但即刻滑开手机屏幕,笃笃笃的打字: 【Summer:快下班了,我都没有在专心排练。】 【Willam:?】 【Summer:每次有人推开门,我都还以为是接我的人来了呢。】 【Willam:……】 【Summer:你会不会突然的出现,来接我吃番茄牛腩和厚切芝士还有流心烧芋以及扬州炒饭。】 【Willam:不会。少看点电视。】 第38章 “夏,我办了一个派对,在我的新房子里,邀请了很多业内的朋友,你愿意一起吗?” 正当夏满瞪着手机,想该怎么骂人的时候,仙乐在耳边响起。 他一拧脑袋,作家娅莉塔笑眯眯的看着他,发出邀请:“我家有两位厨师,他们的拿手菜很值得尝一尝哦。” ——会有人突然出现,只是另有其人。 夏满爱凑热闹,马上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诶。” “可以带伴侣,”作家道,“你问问你的男友要不要一起。” “没有,不要,”夏满果断的道。 作家失笑:“吵架了吗?那下班后你和我一起走好了。” 下班后,夏满发了个信息说不回去,便跟上作家,去她新家。 她家很近,步行半条街就到。那是一栋漂亮崭新带花园的大房子,里面甚至有泳池、影音室、健身房。 她聘请了管家、女佣、厨师等,可以想见手头多么宽裕。 夏满想,她是成名编剧,吃着源源不断的版权费,这些是应该的。 但作家却道:“是上个月买的,我都还不习惯呢,爆一部剧,生活天翻地覆,你应该明白的。” “明白,”夏满道,“这行是这样没错。” 不过夏满有些好奇,A国文娱行业,和华夏有些区别吧?比如他们的电视剧按集拍、按季播,这应该会给大家的工作状态,以及行业生态带来影响。 夏满问,作家请他坐进沙发中,倒了一杯红酒给他,慢慢的聊了起来。 两人非常投契,一起去楼上书房,作家给夏满展示一些收藏的书籍和合影。 过不久,天色渐黑,参加派对的访客们通过花园小径,来到了房子门前。 二人只得遗憾的停止对话,一起回到了楼下。 “这是你的新演员对吗,”结伴来的两位黑人女性与作家拥抱,又笑吟吟的询问起夏满。 “是的,我的公主,”作家俏皮的答。 她转头叫自己的女佣,“亲爱的,请你将我的贵宾们带去里面坐坐,简妮特只需要气泡水,不可以饮酒,记得哦。” 女佣热情的将他们带进去。 夏满也跟着融入。 更多的访客来到,作家在门口接待大家,回头一看,夏满乖乖跟着她的两位好友,与其他人社交——就很像被e人领养了。 随着客人变多,房子里热闹起来,到处都有聊天、游戏、喝酒的人。夏满既寻到了数位同剧的同事,又结识了有趣的新人,在派对里自在的像只小蝴蝶。 这种场合,他混娱乐圈快十年,很得心应手啦。 他在品酒的时候,被诺亚找到。 诺亚排开人群,带着三个年轻人走过来,“夏,这房子太大了,害我找了你好久。” 诺亚在话剧里扮演了个不轻不重的角色,白天也在一起排练。 晚上离开时,作家也邀请了他,不过他说要与其他几位朋友先汇合,便自己来了。 “你找我做什么,”夏满正喝酒呢,金黄色的酒液,淌在杯中,甜滋滋的,他很喜欢,“你要来一杯吗?” 他举杯的样子,天真不世故,眼睛扑闪扑闪,搞得诺亚心痒痒。 他叫苦:“夏,你快些停止散发魅力吧,我要不行了。” 他们地中海国家的男人就是这个调调,产油。 夏满略囧。 “夏有什么魅力?”一道公鸭嗓插进来,“我真不懂,你们是看上了他哪里,瘦瘦瘪瘪的,长的一点儿都不好看。” 几人一怔。 说话的人是同剧的一个演员,有几句台词,夏满与他一点儿也不熟。 “我真的好奇,你是凭什么让李维斯举荐,”公鸭嗓凑上来,“是你的床上功夫很厉害吗?” 这是开玩笑还是恶意攻击?为什么突然这样?旁边的人都有点懵了。 夏满没懵,他迅速从沙发上站起来,大声道:“你长得跟个土豆似的还好意思说别人不好看,你瞎吧?” 这人圆脸、金发,是有点儿像土豆。 土豆被骂的不高兴,道:“我和你开玩笑呢,你怎么这样说话?” 夏满:“我也跟你开玩笑呢,大土豆。” 土豆脸垮了,叫道:“真不识相,最讨厌你这种不在自己的国家好好呆着,跑来别人的地盘扰乱秩序的**了!” 夏满没有听懂最后那个词,但下意识感觉不是很对。 旁边的人连忙道:“亨利,你喝醉了,开始说胡话了。夏,你别和他生气。” 夏满扭头,将那词重复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诺亚不敢说话。 从他的神态里,夏满渐渐分辨出了:这是种族歧视。 杯中酒已喝了一大半,只有底部的酒液还在轻轻的晃,映照出在场数人的脸,周围越来越安静。 夏满没说话,把酒杯放到托盘上。 ——换了一只满的。 哗。 酒液离开杯璧,呈抛物线向前,精准的,被泼了出去。 冰冷的液体一滴滴的从黄毛的头发、睫毛上落下来,沾湿他的衣物和脚下的地面。 他尚未反应过来,表情呈现呆滞。 夏满面无表情,又换一杯,再泼了一遍。 土豆终于反应过来,发出愤怒的大喊大叫,甚至扑上来要打人。 周围动起来,人们连忙拉住他,让他不要胡闹。 “这里怎么了?” 作家闻讯而来。她刚在楼上洗手间,没想到就离开这么两三分钟就闹了起来。 开始还以为是有人喝醉了在嗨,结果越听越不对劲。 “刚才他……”女佣跑过来,小声的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作家。 作家诧异,也愤怒,她朝着土豆骂:“请你立刻离开我的房子!否则我就要报警了!” “不行,他要先道歉,”夏满说。 土豆:“你休想——” 夏满:“你再说,我揍你!” 两人又要吵起来。 作家的保安跑了过来,抓着土豆,土豆人高马大,一直挣扎,期间撞到托盘,酒杯丁零当啷的往下砸,可谓杯盘狼藉。 就是这时,一个高大的男人伸手,扯住土豆的胳膊,动作精巧的一抓一拧,将之完全拷在背后。 “来,”他道。 保安从腰间找了绳子出来,把土豆的手捆了起来,而后二人一左一右的挟着他,离开大厅。 “真是的,怎么有这种人到我们的派对来,”客人们说,“太不像话了。” “万一被传到网上去,又要被列进单子里抵制了……” 纷乱之中,夏满看着男人走到自己身边。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脸颊: “怎么傻乎乎的,喝了多少了?” 没喝多少,纯属没反应过来,夏满马上惊喜道:“你怎么来啦?” 闻霖久却收回手,退后一步。 他回以冷笑:“你的番茄牛腩我洗给狗吃了。” 啊? 夏满后知后觉。 不是吧,真的做了菜? “那你怎么不给我打——” 冷漠的眼神里,夏满住嘴,低头,翻了翻手机。 未接来电,未读信息,还有他点的那堆菜的照片。 夏满重新抬起头,做出无辜狗狗眼,说:“你听见了吗,刚才那个人骂我,我好难过哦。” “别来这套。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闻霖久面无表情的说,“晕倒在了哪里。” “我问医院,他们说急诊没接华夏病人。” 夏满:“我、我能有什么事。” 算了,这种话讲出来有什么用,还要挨批。 在对方越来越谴责的目光里,夏满挪了挪脚步,往前站:“别生气嘛,我不知道你会等我……” 闻霖久仍道:“别来这套。” 说着,怀里扑了一个软软的、暖呼呼的东西。 闻霖久话音顿住。 他垂眸。 夏满的头发乌黑蓬松,在他怀里拱了拱。他那只祖宗猫来骗罐头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姿势表情。 夏满:“我错啦,我道歉,不要生我气嘛。” 每次都骗到了。 半晌,闻霖久磨牙道:“你怎么这么熟练!?” 第39章 熟练倒是还不至于啦。 只不过是在对付他这件事情上有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心得罢了。 每次都是口嫌体正直,做了好事,嘴巴还那么坏,这要是换成一本古早狗血文,岂不是每天鸡飞狗跳的。 还得是我,夏满心中称赞自己道。 又演了几句,把闻霖久摸顺毛了,夏满带着他换了个地方。 ——厨房。 两位厨师先生,一位在外面烤肉,一位在里边烹煮熟食。 “你没吃是不是,”夏满说,“我们开小灶。” 闻霖久:“吃了。” “着急找我,吃了才怪,”夏满小声嘀咕。 他走上前去,和厨师说了几句,厨师点头,想了想,揭开储存食物的蒸笼,里面有一屉晶莹的虾饺。 夏满高兴的道谢,眉飞色舞的夹了一小盘,拽着闻霖久到一边。 “快吃吃看,”夏满说,“他说他在粤菜师傅那里学过艺的。” 闻霖久一动不动,看那已经快碰到自己嘴唇的虾饺。 夏满满脸期待。 他只好张唇。 “好吃吗?”夏满问。 闻霖久“嗯”了一声。 他就着夏满的手吃完了这盘虾饺。 随手把盘子放回台面上,向厨师道谢,夏满去拉闻霖久,边往外走,边说:“外面有牛奶,我们去拿,吃这么快别噎着啦……” 像小朋友一样,牵了出去,找牛奶。 还有红丝绒蛋糕、酒心巧克力、青口贝、椒盐薯条…… 一个给一个吃,投喂进行的很顺利。 夏满还想去找樱桃派的时候,闻霖久已经被甜食齁着了,打断说:“外面开始分发烤肉了,我们去那边。” 隔着落地玻璃门,花池边立着烧烤架,大厨正把烤熟的肉夹到铁盘上,分发给周围的人群。 夏满感觉自己隔空闻着了香味。 他拖着闻霖久胳膊,兴冲冲的出去。 聚在外头的不少人是夏满的同事,看见他带着一个大帅哥来,都善意的调侃起来。 “去去去,”夏满道,“瞎起哄。肉呢,别吃光了,给我留点儿。” 同事递一盘肉过来。 那牛小排烤的外焦里嫩, 夏满马上与人勾肩搭背,要认异父异母的兄弟了。 “怎么称呼?”有人看闻霖久沉默的样子,主动与他说话。 夏满中止认亲,马上看过去——他不太清楚闻霖久对陌生人的态度。 闻霖久向人礼貌的点点头,报了名字。 接着,也回扫他一眼。 围着烤肉吃着聊着,有人提议要去玩扑克,夏满玩的少,刚要走开,却听闻霖久表示了加入。 他们在室外摆了桌子,夏满搬凳子坐在闻霖久身后,半懂不懂的看牌。 他观察闻霖久出牌的速度和表情,应该是很会打。 不过不观察也知道,因为才过了几局,他们这边的筹码就堆的老高了。 五六人打,七八人围观,凑成一场热闹。 打牌的是越来越起劲,夏满这个看客累了,靠在椅背上,脑袋时不时往下掉—— 闻霖久眼睛也不抬,伸手托着他下巴。 “困了吗?”收完一局,闻霖久回头问夏满。 嘴唇擦过侧脸和耳朵。 但夏满眼皮打架,只唔了一声。 “好。” 再下一局,闻霖久将筹码都输了出去,从牌桌抽身,拎起大衣。 “再玩会儿啊,”同桌挽留,“还很早呢。” 闻霖久抬下巴示意。 几人目光顺过去,他的人形挂件夏满,正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脸上一个大写的困字。 对面同事道:“夏也太容易困了吧,中场休息的时候也是他在那儿一直睡。” 中场休息睡觉——午睡。 闻霖久搂了搂夏满肩膀,面不改色说:“不好意思,他有时候身体会不舒服。” 几人没听出个所以然。 闻霖久去和主人告别,把夏满拎上车。 他图快开了辆敞篷跑车,加速时,风呼呼的刮,把夏满给刮醒了。 第一感受就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的脸是不是要被冻掉了。 他揉眼睛,后知后觉:哎呀,外套落娅莉塔那里了。 他掏手机给娅莉塔发信息,请她留意一下,过了会儿,又抬头,用很神奇的目光看着闻霖久。 “想说什么?” “你都不认识他们,你居然有耐心玩到十二点多钟!” 闻霖久默了默。 他在夏满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夏满在那儿琢磨。 不应该呀闻霖久留下来干什么,他自己一堆留学的发小同学也没见他经常聚呀…… 不会吧不会吧,夏满略睁大眼,脱口而出:“因为是我朋友吗?” 这么给面子? 不自觉的,他脑袋一点点的凑过去,快到方向盘上了。 跑车司机的目光短暂离开路面,往夏满脸上一扫。 他面无表情的说:“不是。为了自尊自信的国际形象。” 讲是讲的通啦,先前还在跟傻老外吵架,后面当然要和谐友好收放自如…… 夏满切了一声,下定论:“你会管他们!就是因为我!” 闻霖久看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更不会搭理他。脚下油门使劲一踩,跑车向前飞窜。 夏满后背紧靠着座椅,双手抓着安全带,严正警告他:“再不长嘴,你就要被开除甜文籍贯了!” 第40章 “乱七八糟,”闻霖久说他,“不知道你每天都看一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那你说,”夏满半真半假的说,“咱们如果真的是在一本甜文世界里,会怎么样?” “你是说网络小说?” “嗯哼。” 路上有辆差不多价位的高级跑车经过,一踩油门,司机转头向二人吹了声口哨。 闻霖久没理会这挑衅,还保持原来的速度:“该怎样怎样。” “该怎样是怎样?”夏满歪着脑袋,“听不懂。” 闻霖久:“该接电话的时候要接电话,不该耍赖的时候不要耍赖。” 夏满:“我跟你说正经的。” 闻霖久:“我也跟你说正经的。” 夏满:“跟你说话真没劲——喂开你的车!别来捏我!” 晚上回到家就一点多钟了,困意和醉意搅和在一起,夏满往沙发上一栽就想睡,给人拎了起来,团巴团巴往房间里塞。 他困傻了,卷在被子里,迷迷糊糊的念叨: “妈我明天九点开工,你叫我啊。” “妈你别看我睡觉我这么大人了烦死了。” 闻霖久头顶满是黑线。 他把被角捏好,回头看睡的打小呼噜的夏满,想到这一晚上,又有点来气,隔着被子拍了他一下。 不知道拍的哪儿,夏满回头踢了两脚空气。 …… 转日。 夏满被叫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闻霖久站在他床前,一身深蓝色绒布睡衣,声调平静,带着倦:“快起来,去上班,” 夏满懵了会儿,转头埋枕头,捂耳朵,这什么梦,奇奇怪怪, 随即,闻霖久还扯他头发。 点点刺痛让夏满意识到: “……………”居然不是做梦。 夏满扭回脸,把头发抓回来。 “才几点,我要睡觉。” “我也是,”闻霖久面无表情,“快起来,你去上班,我还得回去接着睡。” 气醒了。 夏满坐起来,满脸“你说的是人话吗”看着他。 闻霖久:“醒了?” 夏满:“…………” “早饭在保温桶里,玄关上,我走了。” 就真走了。 夏满还发蒙。 好一会儿,摸到手机,一看时间,八点半。 也是真的要上班了。 一路狂飙到排练室,没有迟到。 同事几人已经都在了。 夏满就挺佩服这帮老外,中午不见午睡,晚上到处派对,白天还能龙精虎猛。 同事a递咖啡给夏满,他举了举左手保温杯里的绿茶,示意自己喝这个。 同事b探脑袋,又看他右手的保温盒,很好奇。 夏满打开,自己也好奇:“我的早餐,这个是奶黄包,这个是茶叶蛋,这个是……” “小猪包!”同事表情夸张,“太可爱了,我认识它!” 夏满摸摸鼻子。 这是今早做的,还是昨晚剩的? 不管哪个,都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可以吃吗?”同事问。 夏满抉择了一番,说:“这个烧麦给你,小猪包给我,奶黄包给我,茶叶蛋给萨曼莎。” 三人一起吧唧吧唧的吃。 此时,另外两名演员也推门进来。 昨天是串联整场,中间出了问题也不会打断,求的是观察一个完整的效果,今天开始一部分一部分的拆分演练。 所以今天就来了四个角色。 特殊的是,卢卡斯和他的备胎都来了,带来了一堆记者守在门内门外。 导演来叮嘱:“今天的排演会用作制作花絮以及先期宣传,你们不用介意,照常工作就好了。” 卢卡斯带备胎坐进圆桌内。 夏满主动打招呼:“卢卡斯!” 卢卡斯看他一眼,又看一眼。 夏满:“?” 卢卡斯:“你怎么吃这么多?” 夏满:“。”大意了。 “夏的男朋友做的,”女同事萨曼莎说,“这个小猪包,他还不让我们吃,自己也不吃,只拍照片。” 卢卡斯一下子忘记节食谎言,仔仔细细看那个小猪包。他还招手,叫摄影过来:“拍一下拍一下!” 拍完了小猪包,开始拍他们排练。 大概内容就是冒险家在沙漠晕倒,被公主的仆从所救,仆从带他拜见公主。公主的马车上镶嵌了满满的翡翠玛瑙,她探出一只足,那鞋履上镶着一颗圆滚滚的珍珠。隔着珠帘,冒险家被她所带来的繁华、富丽所震撼。他婉拒了公主所赠的回乡盘缠、船只,请求公主带他进入大唐都城看看。 先坐在座位上,对了一遍词,才上台排演。 大家演的很好,重要角色的演员都不是吃素的,谁也不会让人当着摄像机挑出自己的毛病来。 饰演难度最大的当属夏满,毕竟是反串。 他仔细琢磨过,刻意设计融合了一些越剧旦角的动作出来,举手投足果然十分有韵味,很能唬老外。 卢卡斯助理坐在下面,本来在拍自己老板,拍着拍着,相机便一直对准了夏满。 珠帘一掀,美人鬓角乌黑,肤色雪白,是独属于东方的大气和秀美。 他欣赏了两遍,想起没拍老板,咳了咳,赶快把镜头拉回去。 他要负责发社交账号,今日份的素材就在这里。 台上排练,他闷头剪辑视频,也很忙。 最后择出两段,一是公主出场,冒险家看人看呆了,二是冒险家在沙漠中挣扎求生,展现惊人意志力。 休息喝水的时候,卢卡斯过来看了视频,“都挺好的,都发吧。” 于是都发了。 他们继续排练,进下一场。入长安。 殊不知,同一时刻,翻墙的同志进口了这段视频,放入国内第一八卦论坛中。 一个上午,已经人传人了。 “他演的是女角?” “我靠我靠我靠上次说我还不信,居然真的和卢卡斯一起演戏,我的次元壁破了,你家这次飞升了。” “和老外演个话剧就飞升,你们不要太外国月亮圆。” “村里网坏了十年了,谁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两个牛逼轰轰的剧场经营公司联合出的一部话剧,编剧写过《艾莲达》,是的就是评分九点二那个艾莲达,男主角找了卢卡斯荣誉演出,女主角找了夏满。” “女主角,草。” “笑死,演的还真的是蛮好的,你家新路线不错。” 中午,结束一上午排练,卢卡斯说请大家去附近餐厅吃饭,他已经包下那家餐厅。 大家欣然前往。 工作人员成群结队,大部分都是卢卡斯带来的团队。 夏满琢磨了一下,去找到卢卡斯,请他发布花絮时,尽量不发自己。 卢卡斯卡壳:“为什么?” 夏满:“没预告过角色的事,等会儿又该上热搜。降热搜还要花钱。” 卢卡斯更迷:“啊?为什么不能上热搜?” 夏满:“……” 这天真的外国人,对内娱一无所知。 从卢卡斯的表情,夏满判断,事情应该已经进展到那个地步了。 默默的打开手机,果然看见: 热搜第一条:#你说公主,我说夏满” 第二条:#满公主请上车# 第三条:#谁的内心没有住着一个小公主呢# ……挺好。 公主的美称,会陪他到生命的尽头对吧。 50-60 第51章 闻霖久这个人,说最硬的话,做最软的事。 看到对方那张你到倒欠我八百万的脸,夏满偷偷笑。 他抿一口草莓汁,瞄见屏幕上五花八门的弹幕。 呛咳嗽了。 咳的脸通红,却还要当做没看见那些弹幕,顾左右而言他。 承认是不能承认的,澄清当然也是不可能澄清的。 也就趁着这个空档,水军们终于找到了时机,插入了对话: 【有完没完,不想听你炒作恋情,在这里蹲了个把小时了,还不打算正面回应辱hua问题!】 【是啊,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的,是心虚吗?】 【演员发表歧视言论,转头又想拿华夏的东西挣钱!呸!】 【别他妈绕了,剧本抹黑功臣,捧奸人,解释!】 房管正要上的时候,夏满向彭莎莎那里投去一眼。 他做了个手势。 彭莎莎一愣。 “什么?让停?” 冯瑜的工作室中,几名同事面面相觑:“是不是看错了,莎莎怎么说的?” “她说是夏老师的意思,让那边刷一会儿。” “啊?” “听他的,”一道干练女声从身后响起。 冯瑜面容沉静,走上前。 “看。” 夏满开始念那些黑评。 一字一句,除了脏话、人身攻击之外,别的他一点儿都不漏。 声情并茂的像大学时晨读练台词,透着那么些字正腔圆的赏心悦目。 【他在干嘛?】 【复读机吗?】 【这下不顾左右而言他了,但我不知道他要干嘛。】 【要开始一条一条的解释了吗?那我要录屏了,都让让,别刷屏挡住夏满的脸。】 念着那些恶评,夏满顿了顿,忽然轻叹。 他想起,刚到a国的时候,闻霖久告诉他,上帝为了阻止人类创造登天的巴别塔,故意为人类设置了不同的语言,让人们无法沟通。 言语表达的偏差,内心存在的傲慢、偏见,铸就了人与人之间的沟壑。 他现在,比当时更理解这话。 他收回目光,直直的望着镜头。 “刚才我念的那些,囊括了你们全部话术组的关键词吧?” 他的言语、他的目光,都有所指向。 电脑前,朱丰的员工们俱是一愣。 忽然有种被人拎着领口当场质问的心虚感。 是的,夏满念的那些,当真就是他们全部的攻击点。 夏满真的很懂他们的套路。 其实不奇怪,毕竟他在声张娱乐呆了十年。 他怎么能在声张呆十年? 在场人心中升起了疑问。 “好,”夏满淡淡收回目光,“其他的观众朋友们,希望你们也记住上述问题,之后可以自己辨别。” 【记住了?然后呢?】 【我听话,我录屏了。之后是什么时候?】 “今天我,”夏满说,“一个问题都不会解释。” 啊?? 观众在屏幕后瞪圆了眼睛。 那你念个什么??? 让我们抄笔记??? “被逼自证,剖腹取粉,我见了很多,”夏满平静的说,“屏幕前坐的是谁,我也猜得到。” 朱丰悄然攥了攥拳头。 夏满目光冷冷的: “我不回答你,因为你不配。” 黑白颠倒,指鹿为马,众口铄金…… 言语只是工具,顺着人的心意颠来倒去,成为欲望的外衣,金钱的容器,伤人的利器。 真相是什么,公正是什么,爱guo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 他要利益,要钱途,要将人踩在脚底侮辱的快意。 朱丰冷哼了一声,低骂:“死猪不怕开水烫……你懂个屁。” ——同一时刻。 排演室里侧有一扇门,公关经理在里面打电话。 透过玻璃,他朝着外面比了个OK的手势。 导演和作家都即刻站了起来。 夏满同样望见这动作。 他定了定神,抬眸。 公关经理走过来,他弯下腰来,与夏满说了几句。 随后,夏满退出镜头,对准了他。 公关经理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一丝不苟的梳着,向屏幕说: “你们好,我是思瑞克的公关经理,我向大家汇报一下。” 弹幕:【?又一个帅哥,你说,我爱听。】 【思瑞克是运营公司是吧,帅哥牛啊,这年纪轻轻的。】 “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我们将剧本送往了审查委员会进行审查,他们中有编剧和电影业协会成员,有华人公民,有各界不同身份的人士。” “就在刚刚,我们得到了反馈,他们认为剧本没有问题,认为我们是与歧视无关的、健康的艺术创作,他们认可我们的继续排练和演出。” “简而言之,审查认为我们没有问题。” “因此……” 他顿了顿,望夏满,夏满轻巧接上: “既然审核已然通过,我们也决定,将话剧提前上演。” 所有人一愣。 弹幕缓缓打出一个“?”。 夏满向大家弯了弯眼睛: “因为时间紧迫,我们的演出或许会有瑕疵之处,请大家谅解。是因为想到人群中每一位真诚、质朴的爱着自己祖国的同胞们,我们的心才变得如此急切。” “我是演员夏满,这里有我的同事娅莉塔、奥涅夫、萨曼莎……我们在这里忱挚的邀请大家,一周后,于梅兰克的莱维剧场,观看我们的演出。” “不便前来的朋友,我们也会同时开放全部线上转播渠道,观看方式和链接我也将在演出前公开在我的微博上,大家可以在家中通过移动设备进行观看。” 屏幕上是长久的空白。 半晌,有一条: 【………………】 一周后,上演。 还开放线上渠道。 许久,才弹出了弹幕: 【他们的解释方式,就是全渠道,全球直播这部话剧……?】 房管直接用公告回答:是的。 一条早就编辑好的,大家早就商议好的公告信息被放出。 有演出的时间地点,还有渠道合作联系方式。 完完全全,有备而来。 他们开这个直播,根本就是要宣布这件事情。 一秒。 两秒。 信息停滞期结束,弹幕在一瞬间炸开! 才排练不到一个月的剧,还没有到赞助环节,也没有筹备好演出必需的东西,被卷入了辱hua的风波,这剧按理不能演的…… 但他们即刻找到了始作俑者,即刻将剧本送往了审委会。 没有被任何的所谓上级所谓投资商给桎梏住,他们当场决定、当场宣布,下周就演出。 并且,大范围直播! 【草,玩这么大!】 【有没有问题,看了就知道,他们真的是……我佩服了。】 【草,这解决方式好暴力,好直接,我喜欢!】 【啊啊啊啊好刺激!!!我现在就去买机票!!!!我要看真人!!!】 朱丰等人都如遭雷劈。 “朱、朱总,”员工头上冒汗,无助的看向他。 朱丰脸色青白交加,几秒之后,猛地向前扑,抢了键盘,噼里啪啦的打字: 【辱hua问题还没说清,就上演,不要这么嚣张吧!】 【坚决抵制!】 【敢上演,我们就去投诉!!!】 夏满挑挑眉,那动作从某个角度来看,神似了闻霖久。 “怎么,有人不敢看了?” 上学的时候,夏满就不怎么信乌合之众的说法,一直以来,他都更相信伟人说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夏满歪歪脑袋,对着屏幕另一头的某个人说:“害怕光明的,是阴沟老鼠。” 第52章 砰。 狠狠一脚踢在桌上,伴随着一声轰响,桌椅、电脑一起倒地。 电脑插座电线松动,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在场员工都吓了一大跳,噤若寒蝉。 “夏、满。” 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盛怒之下,朱丰呼吸急促,胸膛起伏,模样十分可怕。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谁都听到了夏满那一句“阴沟里的老鼠。” 被羞辱过后,有人自残形秽,有人心生憎恶,他显然是后者。 直播已经结束,大屏幕上不再有那张清秀带笑的面孔,但观众还未完全退出,许多人在屏上展开了讨论。 每个人都很期待。 水军们没有收到任何指示,各自抱着电脑,眼观鼻鼻观心。 朱丰连着踹翻了两台电脑,又拎起最近一个员工的耳朵,破口大骂,发泄情绪。 “——好了,”冷冷的男声从门口传进来。 方轻踏步而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废物,冲着别人发火有什么用。” 员工得救,感激的叫:“小方、方少……” 方轻扫他一眼,如看一样物品,满不在意的收回来,“快走。” 工作人员微微一愣,旋即,方轻又对其他人道:“现在都下班,今天发生所有事情,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一行人明白了什么,当即抱起个人物品,如流水一般走了出去。 很快室内就只剩下了方轻和朱丰。 朱丰面色涨红,两股战战。 方轻淡道,“司机打来电话,重山已经快到公司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清楚吧。” 朱丰还在发愣。 “听见没有!?”方轻呵斥。 “明白明白,”朱丰连声说好。然而很快,迟疑的问:“那……夏满这里?” 方轻冷冷的看他一眼。 朱丰立即夹紧了尾巴。 片刻,方轻用一种冷静到无情的声音说:“一口吃不成胖子,一步一步来。” …… 顾重山走下车门,刷开总裁专用电梯,上十六楼。 电梯门开,他的心腹朱丰等在门口,旁边还有面带浅笑的方轻。 “顾总,您回来了,”朱丰上前,“听说这事,我也火急火燎从家里赶来了公司。” “这个夏满,真是太不懂事了,也不知道到底受了谁的挑拨。” “到底怎么回事,”顾重山快步进门,“查过了没有,这个舆情是怎么回事,有人做局吗。” “查了查了,”朱丰主动递上一份报告,“是那部话剧运营公司的竞争商。” …… 从公司出来,顾重山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疼的很。 一双手温柔的落在他肩上,替他揉着酸疼的肌肉:“坐车很长时间吧,从论坛到这里,有五六个小时车程呢,好好休息了吗?” 顾重山有些疲乏。 “我今天有点累,你先回家吧。” 方轻道:“你不记得吗,我家人把我赶了出来。” “什么?” 方轻摇头,微笑看着他。 那眼神并不是平时的倾慕、喜悦、依赖,而是一种怨毒。 顾重山以为是错觉:“你不舒服吗?” 方轻说:“你不想我和聊聊天吗。” 在他们婚约最初,他们很爱聊天,总要说不完的话。 莫名的,顾重山的心口有些微震动,像来自遥远时空的共鸣,带着一股悲意。 他困惑的按了按胸口,想自己大概赶路太累了。 “想聊什么?”他放软了嗓音,“抱歉,最近陪你太少了。” 方轻的依偎上顾重山的肩膀。 “我想……我们永远都能这样。” 所有阻隔,都踏平。 他来做坏人,也没关系。 *** 一周的时间里,夏满这边开始了更为紧张的排练和筹备。 整个幕后团队都进入了战备级别的工作氛围里,美术灯光造型宣传剧场等等等,所有东西要在一周之内备齐。 这对任何团队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运营公司评估了这个项目可能带来的收益,认为在这种罕见的超级流量下,进行直播会是一个新的发展方向。 于是他们调来了更多人手,投入了更多的资金,支持这一项目。 这种支持,与制片人在公司的舌灿莲花分不开关系。 国内这头,因为顾重山回到公司,朱丰行事不便,再没有召集大规模的舆论攻击行动。 方轻在陪同顾重山时,给他发了信息,指示他去找几家大型视频平台。 初时他不明所以,想通后立即一拍脑门,亲自赶了过去。 那几家视频平台的高层以很隆重的礼遇接待了他,表示会按照他们的想法转播,或者不转播。 一看就知道有更高层次的人打过招呼。 背靠大树好乘凉,说的就是这了。 国内大平台不转播,就堵死了一条最重要的传播渠道。 有多少网友会翻墙?届时多一道传播墙,信息便可多加工一层。 “这样吗,”夏满在排演室接到了冯瑜的电话,“一家都没剩下?” “嗯,这些视频平台,前一天还谈的好好的,后一天异口同声的说风险太大,上级不许,都不合作了。” “这样啊,”夏满若有所思,“我知道了。” “我在接触几家其他成分的平台,你再等等我消息。” “你接触完,还会是一样的结果,”夏满淡定的说,“让我来想办法。” 他一个人在a国,能想什么办法?冯瑜并不太看好。 这边,夏满挂掉电话,漂亮的眼珠子转了一转。 他目光落在坐席。 有人走来,挡住舞台方向投下的光,形成一个阴影,罩在了闻霖久身前。 他眼皮也不抬,把人往身边揽了揽,“水和吃的都在小包里。” 夏满就着他说的方向,翻了翻包,很夸张的赞美:“哇,你也太好了,准备的好齐全,你怎么这么棒。” 闻霖久古怪的看他一眼,“又想要我去买什么来给你吃?” “你怎么这么想我,我才不是那种只会吃的人。” “那你想喝什么?” 夏满推搡他,“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劲。” “我没劲,我走了。” 夏满立马把嘴一撇,委屈脸。 “别演。” 汪汪的泪眼立马给他展示出来。 闻霖久服了:“你到底要干嘛,直接说,我去给你办。” 夏满一秒变脸,告状说:“有人让视频平台封我!” 闻霖久:“……” “知道了。” 转头,最大的一家视频平台带着他们的报价来找冯瑜了。 比先前提的还多给了三倍,要求独家。 需要走正规的审批流程,但所需的材料已经列表出来,只需依照清单提供即可。 冯瑜看看前来的经理,又看看旁边另一位提着公文袋的年轻人,大吃一惊。 “好,”她即刻起身,“东西都有,我们现场递交。” 她办完所有事,当夜给夏满电话,描述此事。 夏满正在沙发上撸猫,听她说了一番后,眨了眨眼睛。 闻霖久系了围裙,将剔剩下的一截牛骨头拿出来,扔给大白。 走到一边,见夏满目光灼灼盯着他看。 “看什么?” “这莫不是金丝雀文学,”夏满感慨说,“感觉好爽啊。” 闻霖久竟听懂了。 面无表情的说:“一般金丝雀做饭。” “那没事了,”夏满立即表示,“那个不符合价值观了,新时代都是自由恋爱。” 第53章 说是这样说,该做菜的还是在做菜,没有耽误。 然而即便这样,短短一周,夏满仍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他身体本来就虚,好好的养了一阵子,长了点儿肉,这一周紧张劳累后,又全都没了。 闻霖久嘴上没有说,但只要不去医院,余下时间都会用来陪在排演室里。 他会带吃的喝的,泡枸杞菊花,拎着保温杯保温桶,有时还拽着他的好室友维克多。 全剧组的人都熟悉了他,不见外的还会把自己的包包私人物品放他旁边,托他保管。 这一周是战斗周,排练紧张到不行,但只要在这部剧目里有分工的,没有一个人掉链子。 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 ——说我歧视是吧,给我泼脏水是吧,那就让全球观众都一起来看看,到底谁在撒谎。 一批又一批拔尖的幕后工作人员被调至团队之中,同事悄悄与夏满咬耳朵,说这些过来支援的团队拿过什么奖,薪资又有多高。 运营公司虽然近年财报不太好看,但毕竟在业内也是老牌大厂,被人骑脸输出了,怎么还能忍下这口气。 那位叫琳达的制片人每日都出现一至二个小时,观察和询问进度,记录需求,合理必要的,往往在次日就会到位。 比如有人提了一句,排演室的舞台与表演剧场的规格不同,届时恐怕还需调整,当夜,琳达叫来了工匠,将舞台加宽加高,次日众人去排练室,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门。 但这舞台其实也只用几天,最后两日,他们都直接在表演剧场预演。 进驻第一天,他们收到一套价值极高的顶尖灯光设备,赠送人是闻荷。 各种最好最新的东西被陆续送进来,金主姐姐完全没有在算账,主打的是一个拿钱买高兴。 新设备的调试亦有专门团队,并保证在演出时候也会在旁待命,保证效果完美。 演员们对剧本早已经很熟悉,台词动作走位无一不精准,排练之中,演员们与幕后的磨合倒显得更加重要。 灯光舞美造型道具,如何与表演磨合,在适当时插入和退出,烘托舞台的气氛。 这绝对是整体的艺术,而非个人的独秀。 遗憾的是,中间原定有四场歌舞,因时间紧急而被取消,这剧成为纯纯的文戏。 而在国内这边,冯瑜等也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那天不会一切顺利,对方黑白颠倒的功力他们都知道。 更别说,夏满的合约还捏在声张娱乐的手里,他们能做什么、会做什么,都是未知数。 她顺着自己的人脉找到了数位有分量的传媒界大咖,不求对方帮忙,只请对方公正。 如此,每个人都忙到脚不沾地的一周过去。 到了演出的前一夜。 为了第二天的演出质量,这晚制片人强制所有人下班回去休息。 人散的七七八八,夏满和男主演却没有走,一人坐在舞台的一端,背着身对台词,他们要保证精确读秒,在出现意外情况时,仍然不掉链子。 练到了半夜,距离演出只剩二十个小时。 男主演还在灌第不知道多少杯冰美式,被夏满拦住了。 “可以了,”夏满无奈说,“我们行的。” 卢卡斯的公司几经商议,最终决定明哲保身,不参与这一事情,故而他不会在直播之中出现。 备胎男演员因此顶了上来。 备胎叫霍华德,是从另一个州的小剧场来的演员,他面试那天乘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和汽车,来的风尘仆仆,故而形象不佳。 但经过收拾打扮后,也是一名英俊正直的好青年。 “我还想练,”霍华德说,“夏,如果你累了,你就先回去休息。” 夏满不解:“你没必要再练习了,你这样——” “我要留下,”霍华德打断他,眼神很坚定,“我知道,我回去也睡不着,我会对着镜子一直演,那样的话,我不如就留在这里,一直到正式演出。” 闻霖久从侧边台阶走上来,听见他说的话,看了他一眼。 霍华德也看看他,说:“夏,我认为你男友明天最好也不要在直播之中出现。” 夏满:“?啊?” “尽管没有人再反对同性之间的感情,但是事实却是,交往了男友之后,你的形象在大众心中会有改变,大多数出柜的男演员之后都没有再接到有男人味的好角色了,他们心里有把秤,藏的深,但就是在。” 闻霖久皱了皱眉头,莫名其妙。 霍华德上前一步,抓着夏满的胳膊,脸上有着显眼的狂热之色: “夏,这是我的机会,也是你的!” “这场剧将会多精彩,你知道的,过了明天,我们都会不一样了!” 夏满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有点不知怎么说才好的苦恼。 闻霖久直接把那乱放的爪子打掉。 霍华德立即道:“抱歉。不过我说的都是真的。” 闻霖久当他空气,揽了揽夏满,打算带他走。 虽然不喜对方说方式,但闻霖久没有要与之发生纷争的打算,演出在即,没有必要。 夏满却不想走。 按了按腰上的手,夏满站在原地,目光平静的直视着霍华德。 “霍华德,我想你知道,你想像的一切会发生,但不会如你所想的那样发生。” 霍华德迷惑。 “没有任何一场戏,会让你变得不一样。” 霍华德的表情代表他并没有听懂夏满的话。 但夏满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周边的生活环境变化、有名和利,不会让一个人变得更好更快乐。 用母语他都说不清楚,更不要说用外文。 “总之就是,你最好不要抱着那样的心情去演戏,”夏满说,“那不好。” 霍华德不语。 “走吧,”闻霖久顺了顺夏满后脑勺的毛,“回去睡觉了。” 夏满一边走,一边回头。 霍华德仍然坚持站在舞台中心。 “成名了也没有觉得快乐吗?”闻霖久在车上问夏满。 “怎么可能不,”夏满看他像看不用吃饭喝水的神仙,“你知道片酬到账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吗。” “那你和他说什么?” 夏满抓了抓头发:“哎,说不清楚,反正,他以后就知道了。” 距离演出十小时。 剧场已经全部关闭,所有人员就位,做最后一次排练。 品牌方设计师带了整队人马赶到,华丽的公主裙第一次被推出玻璃柜,带着璀璨的翡翠玛瑙宝石一起展示在众人面前。 灯光师在为她调光,要找到一个最适合的方式来宣扬她的美。 那裙子被夏满穿上,设计师根据他今日的身材做尺寸方面的细微调整。 光还在变幻,他用手挡着眼睛,手腕如雪。 闻霖久站在了席中央,不动声色的看。 “发个预告吧,”导演提出,“用这个。” “不。” “啊?”导演颇不解,朝说话者递去疑问的目光。 迟早要被看的啊? 闻霖久嘴唇轻张,片刻,找理由说:“首次亮相,要在正片。” 但架不住设计师自己发了。 这裙子的设计在还原朝代典型服饰的基础上,加入了许多夸张的艺术设计,美的像艺术品。 她觉得满意,越看越喜欢。 果然被许多人评论转发,并出口到国内。 互联网,一步一个裤衩子。 果然有一批人批评四不像,说这与唐朝服饰不一样,严令剧组改正,不改就抵制。 一查ip,还是原来那一坨。 距离演出五个小时。 国内是凌晨,顾重山签掉最后一份文件,从保险柜里取出了一些东西。 那里面有影碟、照片、一些留念的资料,以及一份合约。 合约写的非常简单,是网上下载的经纪合同模板,十多年前他们不讲究这些,随随便便的、毫无防备心的就定下了。 一些公司为了留住摇钱树艺人,往往会给出股票等东西,作为激励,但顾重山也没有想过。 夏满不缺钱,缺了钱会和他要,他从来没有不给。 但现在看来,旧日的东西不再可靠,他或许也该换种思维方式。 他没用电脑,而是用笔,在笔记本上拟写着一些条款。 不知什么时候,方轻幽幽的推开了门。 他站在他身后,垂眸看他写。 “你在拟新合约?” “嗯,”顾重山头也不抬,“换一份。” “为什么?” 笔尖在纸上顿住,顾重山说:“朱丰的手脚太不干净了,这两年我没有负责公司实际运营,他做了一些事,我都没管,这不行。” “和夏满的合约有什么关系?” “给夏满一些股份,他在公司的话语权压过朱丰,对谁都好。” “你还真是……”方轻在黑暗之中笑起来,眼神有些渗人,“应该说你对夏满更好。” 顾重山听出他话里有话,却沉默着。 “怎么不说话?” 柔软的手圈住他的脖子,一张脸贴在了后背,顾重山动也不动,握住笔。 “你想用更好的合约还他回来,解开他与公司、与你之间的争执,你是不是还想安排航班,立刻去梅兰克,就算不能看到他演出,也希望在演出后给他一束花,做第一个恭喜他的人,就像你们过去曾一起度过的那些年一样……” “如果是,你怎么样?” 方轻闭了闭眼,那过往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那些残酷的夜,那淌在指缝的红。小美人鱼扔掉匕首进入天堂,而他堕入恶狱。 “方轻——!” 像一把碎石子被重重的掷在纸窗户上,男声在一瞬间穿透了黑夜。 顾重山从额角到下颌的肌肉线条都是紧绷的,仔细看会发现那脸颊都在抽动。 他厉声道:“你醒一醒!我哪儿也不去!” 方轻一愣。 “我就在这里,”顾重山一字一句,“这是我的选择。” “如果你不想重蹈覆辙,你最好也就呆在这里,什么都不要再做了。” 距离演出半个小时。 各组都就位,演员们在后台,一排服饰后,他们都在做妆造。 多年修炼的本事,让夏满能保持面部一动不动,交在化妆师手里,眼珠子则团团转,看其他地方。 “找什么?”化妆师问他,“我让助理给你拿。” 夏满不答,眼神仍在人群里扫。 人太多了,还有服装道具等,乱七八糟的,他看不到。 黏贴假睫毛的胶水正在发挥,辣的他眼眶里冒泪花。 视线一时模糊了。 过了一阵子,适应过来,他睁眼对着镜子,眼睛蹭一下亮起来。 男人摸了摸他的头顶,“重吗?” “不重,”夏满立马反过头来,抱怨,“你怎么才来。” “夏,过来这里穿裙子,”房间里探出脑袋,工作人员在叫他。 夏满嗖的站起身,头重脚轻,有点往前栽。 闻霖久扶他。 “抱抱我,鼓励我,”夏满说,“快点!” 第54章 与霍华德的狂热和期待不一样,夏满在紧张和忐忑。 因为舞台,也因为其他人的压力。 闻霖久按着他的肩膀,很用力的抱了抱他。 “如果紧张,”他捧着夏满的脸,认真的说,“别看别人,只看着我。” 观众不断入场,他们中有附近居民,有其他城市赶来的戏剧爱好者,有爱看热闹的留学生,还有专程从华夏飞到A国的粉丝。 工作人员引导着他们坐进位置中,一个一个的提示着注意事项…… 滴答滴答,时间分秒流过。 最后十分钟,所有摄像头全部就位,同时开机。 一、二、三、四……十几个平台陆续接入,通过广角将整个剧场的画面投入屏幕中。 后台,观看人数不断变化数据在一路增高。 最后,灯光齐刷刷的暗了下来。 所有屏幕都黑了。 人们的呼吸不由自主停顿了一瞬。 ——蹭! 大灯开! 明亮的光投在舞台上,通过灯光,一瞬间将观众带入3D实景的沙漠之中。 音效、气味、温度,所有东西都在变化。 “沉浸戏剧吗,”有人低声说,“感觉花了不少钱。” “嘘。” 景推入,幕布向上收起,早已经布置好的一行人出现在观众眼前。 趴伏的骆驼、掉落的水壶,丢弃到一边的盖子,衣衫褴褛的几名旅行家。 他们相互争夺,打翻了水壶,少年冒险家不甘死在这里,果断的带着骆驼深入沙漠,寻找绿洲。 驿站的茶铺中,路人讨论着即将到来的两国使团,还有带着外交使命亲自从长安城来的公主,这时一只骆驼出现在他们视野中,背上是快要死去的少年冒险家。 大家都在躲,唯那纱幕之后,探出一只纤巧的手,腕上带着足金打造的首饰。 …… 冒险家被公主所救,进入了边城之中,眼见边城的繁华,傻傻的以为这就是传说里繁荣富饶的长安城。 旁人道,这里还不及长安的万分之一呢。 说长安城有数百条道路,横纵联合,有几条街专门卖玉器书画的,有几条街专门卖胭脂水粉的……每日开市之时,车水马龙,热闹非凡,长安城的街头有来自八方的卖艺人,会吐火、会轻功、会变蛇…… 公主和长安,都像神话故事里的圣地,美好但神秘。 直到,少年冒险家被搅进了两国使团的斗争之中,差点丧命,公主终于露面。 她的公主仪驾铺满了半条街,一扇又一扇的屏挡下,她始终只露半张侧脸,和高高梳起的乌发。 裙摆在灯光下闪耀,金色的丝线吸引着每个人的注意力。 所有人,台上、台下,屏前、屏后,都屏住了呼吸,感到一种美的震撼。 【这到底花了多少钱……经费在熊熊燃烧。】 【灯光,布景,服饰,妆造,演员,谁他妈说这是拿华夏招牌圈钱的,这圈钱成本实在太大了吧。】 【太美了啊啊啊啊我发出尖叫!疯狂截图!每一帧都是画!!!】 【剧情也超级有意思,没想到居然是破案剧,使者到底是谁杀的,我真的好好奇,有没有人开盘来投票!】 【-ccc发起投票,您是否参与-】 【这么会设置悬念,娅莉塔,不愧是你。】 编剧当真太会吊人胃口,公主坐进高台后,被纱帘挡住面孔,只有高贵、舒缓的嗓音伴随着台词缓缓传遍剧场每一个角落。 她轻而易举将铡刀下的少年冒险家救了出来。 冒险家知晓这是自己唯一能够去往长安的机会,在她离开之前,大声说自己能够查出使者死亡的真相。 公主顿住脚步,稍稍偏头,给了他三天时间。 舞台上,灯光暗了,声音渐消。 日、月被投射下来,升了又落,象征着期限的到来。 街上人群两三,伴随着叫卖声,开始了新的一天。 一名普通商贩中毒,症状与使者一致,少年冒险家将他救起送到医馆,并通过推理,找出了幕后真凶——公主的侍女。 他演绎了一段缜密的推理,周遭鸦雀无声。 公主将自己的侍女押送回长安接受审判,但并没有同意少年的跟随。 在这里,她第一次解开面纱,露出美丽雍容的面庞。 她说:“不必居功。” “你所知晓的,是我让你知晓的。” “你所解答的,是我让你解答的。” 少年愕然。 如此,惊鸿一瞥后,公主随着车架远走。 这就是第一幕。 短短的半个小时,情节丰富,人物完整,更别提那几近于完美、根本没有在考虑成本的舞美。 弹幕甚至忘了先前的纷争,更多在讨论着剧情、表演。 辱hua?什么辱?在哪辱?这连尬黑都黑不动。 这就是一个故事,除了故事本身以外,什么也没有。 越来越多的人进入了直播间,国内的视频平台几次出现了卡顿以及观众被挤了出去的情况,他们有人干脆上到外网看了起来。 第二幕,少年冒险家自己进入了长安城,他用眼睛和笔触记录下了在长安的见闻。 投影的画面一阵一阵的流动着,长安城的街景结合了许多古画和典籍的记载,2D、3D相结合,给足了观众视觉享受。 少年冒险家在茶楼里听说了公主的近景,知道她因为违逆皇帝的命令,被罚去了山中寺庙思过。 他悄悄的去了。 却见公主一身骑装,驾驭着高大的骏马,在山林之中驰骋打猎。 她一箭连着一箭,英姿飒爽。 他被定在树干上,皮肉未伤,衣服被箭扎穿了。 …… 从这里开始,节奏非常快,只用几个关键的相逢、一些台词和动作的展示,便将二人感情的变化呈现了出来。 少年冒险家做了公主在寺庙的仆人,为她来来回回的忙碌,公主则对他写下的长安见闻录非常感兴趣,时常翻看,亲自删改和增加内容。 数月之后,一道圣旨结束了这生活。 公主被赐婚,回到府中,出入王宫,重新进入权利内圈;少年冒险家数次离开长安,去大唐的其他城市探访…… 十年时间,她与驸马貌合神离,命人毒死了驸马,之后独身,常参与政治。 而少年冒险家游遍了半个大唐,每次回到长安,被皇帝接见之后,都会悄悄去找公主。 【是有感情的吧这里两个人,总觉得很遗憾,但他们都实现了自己想要的。】 【意难平,却又很完美。】 【没有那些灯光舞美,只有两个演员的戏,也很好看,演技真的很棒,羡慕现场的人。】 【现场的人告诉你,这里已经有观众在流眼泪了。】 【毒死驸马是什么鬼?还参政,编剧在暗示什么?】 【?你想暗示什么?】 “查IP,”头也不抬,彭莎莎指示了技术。 技术在下一刻钟给出答复。 剧情到这里,朱丰那边终于找到攻击点了。 一个小小的点,经过渲染和歪曲,总能说的有模有样,让傻子相信。 彭莎莎:“五分钟,给出三组回复话术,回复组不要密集回复,多刷剧情问题。” 同事:“他们集中刷我们也不回吗?” 彭莎莎冷笑,“就怕他不刷。” “跟平台说,开始留痕。” 先前水军分布在数个平台,他们和平台方没合作,难取证,这次国内转播是独家,他们已经与之提前说好,会截取留存可疑IP的发言。 等着吧,他们的团队一定会用这些来做报案、起诉的依据。 “朱总,他们不怎么回,都在刷剧情,”员工快步向朱丰汇报,“我们还继续吗?” 朱丰静止片刻,在思考。 然后开口:“不要,去其他平台,多套几层马甲,不要用老号了,跟所有人说,要万分注意。” “是。” 员工匆匆跑回去,落实他的指令。 朱丰却有一些焦躁。 他再次打开手机,翻看和方轻的聊天记录页面。 他们最近一次联系,都是三天以前了,他大着胆子催了对方几次,但一直没有收到回复。 夏满在这里工作十年,有什么软肋,他都很清楚。 乳化的事情能坐实固然好,就算不成,他也可以刚好利用这一波流量,把别的事情捅出去。 他是真的有办法。 他想要方轻兑现那承诺! 可是现在方轻人呢!? 同一时刻,手机在手中震动,闻霖久垂眸扫一眼。 是视频通话申请,对方是陆云歇。 他静音接通。 那边也什么都没有,陆云歇拿着手机敲字: “我们送了一样礼物给夏满,虽然他看不见。” “什么?” 陆云歇笑笑:“看。” 他举起手机,镜头对准了外面—— 闻霖久眼瞳微睁。 A城最宽阔的地标广场上,高楼林立,人潮涌动,巨大的LED屏上,投射出一张乌发如云、柳眉杏眼的美丽面孔。 广场之中,百千人,不一样的衣着打扮,不一样的年龄身份,都停下脚步。 写字楼的隔间玻璃上,一张张好奇围观的面孔,举着手机、睁着眼睛。 “全国一百三十个一、二线城市的地标性商业广场LED屏,所有广告今晚都停放,现在开始转播新剧。” “这个礼物还行吗?” 第55章 这个礼物的效果太震撼了,上一次这种情况,还是新年跨年晚会。 哪有公司大手笔到这个地步,会为任何一个艺人、项目的宣传做到如此地步。 偏他做到了。 当然,这对陆云歇来说并不难办,毕竟那些商业广场大部分都有他自己家的。 但公众并不知道这点。 他们只觉得震惊。 夏满是什么情况?上一次还在被抢角色黯然远走、上一次还在说佛系养生与世无争,甚至上一秒、以及这一秒他都还背着乳化的嫌疑。 但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就带着那部剧,登上了所有城市的地标,强势的闯入所有人的视野中! 从来没听过,从来没听过被牵扯进这种事情的艺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不是已经和公司闹掰了,是哪里搞来的这种力度的支持!? “什么?怎么可能?”朱丰满脸愕然。 “一家两家就算了,一百多家,是谁买的?”冯瑜哪有这种本事。 “不是买的,”来信者也擦了擦头上的汗,秋季天寒,但他被眼前的事惊出了一身汗,“说是他们集团上层直接下的指令,没花钱。” “…………”什么上层?夏满在国内的发展轨迹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什么时候结识了这种人物? “是不是需要让小方少知道?”员工担忧道,“这种级别的人,我们得罪不起……” 一不小心,就成了大佬打架里阵亡的小炮灰。 朱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咬牙切齿:“我亲自去找……你们,先放C组照片。” C组照是他们准备好的爆料素材之一。 那是夏满早年陪同顾重山应酬,向席间的老总们敬酒,他喝的眼角酡红,小脸迷醉。 同步,匿名人士进行爆料:夏满惯于利用潜规则,早年间,爆料人就在席上跟他喝过,他敬酒的姿态充满性暗示。而最近,他之所以频频与公司发生纷争,其实也在于他攀上了某集团大金主。 还真有那么一点子合理,不然这惊人的资源怎么说得通。 这言论开始在网络的各个角落冒头。 ——正在打高尔夫的陆老总,突然被人隔空扎了一箭。 老友们纷纷取笑,而他满脸懵逼,什么?我?我干什么了? 他转头询问自己的万能特助,特助供出了他亲儿子。 陆老总脑瓜子嗡嗡响,立马一个电话轰过去算账。 陆云歇沉默一瞬,扶着额头:“爸,不是我……” “少狡辩,不是你是谁!” 陆云歇说了正确答案。 陆老总张了张嘴。 挂掉电话。 陆老总看看那群竖起耳朵吃瓜的老友门,又看看自己特助。 他清了清嗓子,说:“这小子不行,小气的很,你再去给他加几十栋楼。” 特助:“……” 于是,网友们就看见,金主论的爆料出来不久,又有数座城市开始了放映,雄鸡地图基本点满了,而更牛的是,沉默伫立在江边的京Y大厦,忽然亮满了灯,并开始放片……… 那可是京Y大厦。 行人、附近居民,纷纷抬头,下巴快掉在地上。 好家伙,原来你还有个LED屏! 藏得还挺深! 【哈哈哈超,服了,我这十二平出租房的阳台都能清楚看到那边大屏幕在放什么,搞得我被迫观看。】 【我在京Y大厦对面小区住了八年了,只有过年见过他们亮全灯,现在我们楼顶已经站满了,刚才外卖小哥还过来送了卤味鸭脖。】 【抓住富婆,京Y大厦对面,是宅均上亿的金河府邸吧】 【刚从考据博主那里过来,说现在保守估计有接近一个亿的观看人数。】 【666666】 【有种有恃无恐的感觉……】 【快去看,陆家二少发了微博!】 【内容?】 【截图了!—— lll:别乱说了,你们要害我先被老爸骂一顿,再被兄弟打一顿吗……苦笑.jpg。】 【草,意思这是兄弟的人?】 【所以真的有金主咯。】 【金主你个头,陆家送那么大礼,这种待遇是正宫。】 【陆家都要讨好,什么人啊我去,你家艺人这次真的发达了。】 一时间,讨论剧的人少,讨论八卦的人多。 换场间隙,闻霖久扫了扫手机屏幕,眉头轻轻一皱。 他翻了翻通讯录,起身出去,拨通了电话。 灯光昏暗,他倚在走廊墙上,高大的人影拖在地上: “还得麻烦你,太闹了。” 对方毕恭毕敬:“不会不会,我这就去。” 几乎就是片刻钟,讨论八卦的帖子被技术处理,降重沉底,剧情帖浮上首页。 闻霖久坐回第一排,抬眸往上看—— 台上的剧情已经进展到一个新阶段,公主在政治斗争之中获胜,她的府上宾客如云,朝中权臣都来她门下拜访,她高坐席上,美丽的面庞上却透露一丝疲惫。 入夜以后,宴席散毕,她倚靠在榻上自饮自斟。 夏满将这公主的雍容华贵演的惟妙惟肖,也将她的孤独疲惫演的入木三分。 灯光处理的很好,把她的侧影投在了屏风上。 蛾眉螓首,愁眉不展。 似乎有一个公主的灵魂,从演员夏满的身体里走了出来,在那影子里尽情绽放。 他没有在演。 他是真的相信有这样一个戏剧人物,她存活着,在另一个故事中。 次元的门,一扇一扇的洞开。 此刻人们在通过他这个窗口,窥探着她的一生。 当男主角风尘仆仆的赶到时,她抬起头,眼中的惊喜也是那样真实。 他为她献上了从狼腹中剖出的一颗璀璨明珠,他说,血腥和搏斗没有减损这宝物的美丽,反而为之增添了传奇色彩。 是说那明珠,也是说公主。 故事开始转折, 权利到达巅峰的公主引起了皇权的警惕,前一夜去过公主府的勋爵七窍流血,死在家中,公主被指有重大嫌疑,打入狱中。 一切仿佛回到最初相遇,冒险家开始查探蛛丝马迹,为她翻案,破案的过程悬念重重,反转数次,十分精彩,可以见得出编剧功力多么深厚。 观众为剧情而提心吊胆,关于凶手的猜测帖发了一个又一个,而更关心的,是公主。 公主是不是再一次操纵了一切,她有没有为自己准备退路,没人保证过HE,她是真的有可能被写死。 就在大家万分紧张的时候,公主开始动作了,冒险家收到一个又一个来自她的提示。 他被一步一步引导向某个结果。 可那结果,与他实际所发现的真相其实背道而驰。 【前者是公主留的路标,后者是自己找到的路,冒险家要做出选择。】 【是做她的武器,还是做真相的揭开者…………】 【编剧你真的好狠。】 在最后时限,冒险家悄然进入狱中,与公主会面。 公主卸去了繁重的朱钗首饰,一身素衣,坐在那小小一间屋子里,微笑着邀他对弈。 黑白争斗,机锋无数,最后所有棋子都被扫到地上,公主用尖锐的钗子狠狠抵在冒险家的脖子动脉上。 她威胁他,若不从命,必死无疑。 那一瞬间,演员的爆发力令所有人咋舌。 那种狠厉、冷漠、决绝,与平日的她反差太大了。 她一向大权在握、美丽慵懒,被剧情逼到绝境,竟有这样强大的爆发。 对手演员完完全全没有接住这戏。 霍华德眼中的呆愣,是不属于冒险家,而属于他个人的。 他的情绪没办法跟上。 台下,导演不由自主的捏紧了衣角。 台词呢? 他为什么不说台词? 这个时候掉链子!?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明、明毓,”霍华德找回他的台词,但开腔便漏了怯,他本应该以同样的力度争吵,而不是结巴的说出公主的名字。 “——谁给你的胆子,直呼本公主的姓名!”公主猝然起身,面带怒容。 那飞扬的眉毛、微睁的凤眼,令她的容色中添了数分威严。 台本上没有这一句,这是夏满的发挥! 导演神色一动:“灯光,配乐——” 几乎是同步,他对着耳麦讲话之时,幕后们也都动了。 几声铮铮琵琶音,如珠落玉盘。 这一刻开始,夏满完完全全释放了公主的灵魂。 她那尊贵身份带来的的傲慢,聪慧头脑带来的优越感,展露无疑;她凌然众人之上,时而疾言厉色,时而轻声细语,既以利益威胁诱惑,又用多年恩义动之以情,台词的节奏把控的精妙无比,攥紧了每个观众的注意力。 每一句台词,都是台本上没有的,但每一句台词,都是公主会说的话。 霍华德什么也不必做,只需维持着他的呆愣、他的挣扎、他的懊悔和难堪。 这些是演员个人在台上的情绪,但在夏满的处理下,完美融合进了角色本身。 其实公主原本是次要主角,是冒险家成长过程的一个符号。 但到此刻,她生动、鲜亮的活了。 在场所有人、场外屏幕外的所有人,全部视线,全部注意力,都在这一个焦点——夏满的身上。 一束灯光下,夏满的眼睛亮的像有火在烧。 某种熟悉的兴奋从他的身体里复苏,那是二十年前就种下的种子,小小的夏满第一次登上剧场舞台,接受观众的检阅,获得观众的掌声。 一根线将这两个场景串联,中间是走马灯一般闪烁的画面,每一个他用心对待的角色,每一次挫败之后又重新燃起的尝试…… 他从来不是幸运的。 霍华德口中的机会,是他人强行泼在他身上的脏水,是要至他于死地的森森恶意。 他要活,要在舞台上活,要在自己的生命里活。 公主在绝境中,他又何尝不是! 两个灵魂在幽幽暗暗处融合成一体,爆发出摄人心魄的力量! 第56章 讨论声已几近于无,全场寂静,屏息望着台上。 那大段的争吵和独白之后,终于,音乐转缓,灯光转暗。 最后一个画面,冒险家呆愣坐在地上,而公主背过身,只留她瘦削又决绝的倩影。 【……】 【录屏了吗?】 【录了。现场的朋友们,你们呢?】 【现场铁定没人会看手机。】 【绝了,他这演技,绝了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但也有人提出异议:【是不是有些刻意?太用力了?】 【emmm话剧是这样吧,和电影的表现手法不一样。】 【不不不不!看!!!】 飞快换场,幕布起落,最后由冒险家宣布结果的时候到了。 他,还是选择了背叛公主! 尽管公主向他一番痛陈,但他,忍住几近崩溃的情绪,选择了真相! 他指出,真凶是公主门下的权臣。 但就在宣布答案的当刻,公主脸上露出一闪而过的诡秘笑容。 护卫立即行动,从权臣家中搜出书信,证明他与公主的政敌有所勾连,二人联合陷害公主。 代表皇帝的钦差霎时间面色铁青。 冒险家也在一瞬间猛地抬头,瞪向公主。 【原、来、如、此。一石二鸟,权臣是个饵,他估计是早有二心,顺便把政敌一起搞死。】 【公主是预料到了男主会这么做,她根本就是做戏。】 【夏满演的用力,是因为公主就是在演……公主故意让男主情绪起伏,只顾着纠结选哪个,忽略了不对劲地方,最后如公主所愿,一切朝着她设计的地方走。】 【算无遗策。公主我爱了。】 【哈哈哈哈这是不是西方人脑补的我种花家,神秘高贵,政治高手,控场之王。】 【快结局了,我还没看见哪里乳化……这个剧本和网上流传的pdf没有一处相似的,一礼拜,不可能临时搞出个这么牛的剧本,是被黑无疑了。】 【谢谢黑子,让我看了这么好的一出戏。】 【今天开始,这个年龄段夏满可以封神了,没人有异议吧。】 至此,公主的两个最大高光完成,这个人物伴随着夏满的演绎烙印进了观众的心底。 公主给冒险家上了一课,他开始成长。 那些已是后话,夏满的主要戏份完成,之后只作为背景出现。 他下了台,去向幕后。 许多人站在那儿,迎接他,也恭喜他。 “夏,你这次做的太棒了。” “谢谢,”夏满说,“我相信霍华德也可以,我们一起看看他吧。” 他们站在那儿,看霍华德的表演,霍华德是一个求生意志极强的演员,他在台上出现裂痕,也在台上进行修复,全情投入着后续剧情。 最后,他出演的冒险家与公主和解,他离开了心心念念的长安,去往了其他地方。 他谢幕,整个故事完美完成。 现场鸦雀无声。 直到全体演员、工作人员一同出去,一刹那,观众们回过神,爆发出如雷的掌声。 无数观众的目光、镜头都对准他们,为他们喝彩。 这真是极有成就感的一刻。 背景音乐换成了欢快、节奏感很强的歌曲,他们邀请观众一起上台,前排观众上来送花、合照、拥抱。 场面热闹极了。 夏满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第一排,抿着唇冲那儿一个劲的看。 收到了指示,某个人不得不走了过来,将他揽进怀中。 夏满却并不是这个意思。 伸手抵着胸膛,将闻霖久推开,夏满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怎么样,我棒不棒?” 闻霖久配合他,哄小孩的语气:“棒。” …… 同事们很快发现,表演结束没多久,夏满就找不着了,四处人头攒动,造型师把脑袋拧来拧去,到处找他的身影。 “去了后面,”有人在忙乱中提示说,“你等等他自己会出来。” 造型师着急去收他那身十几斤重的公主行头,只听进去前半句,匆匆的往后面闯。 走到走廊拐弯处。 他呆了呆。 立刻说抱歉,转头快步回来。 步伐比去时还更快。 走廊尽头,幽暗灯光下,贵重的公主裙已经脱下,堆在桌边,珠链垂在地面,时而发出轻响。 两道人影融在一起,拖在地面上。 其实没有发生什么,只是紧紧的倚靠。 证明了自己,夏满觉得很高兴,他想要分享,可是言语似乎太薄弱,只有暂时用拥抱表达。 “刚才是不是有人,”夏满在对方肩头蹭了蹭脸。 “没人。” “你骗我,”夏满小声嘀咕,“有好几个人经过。” 闻霖久摸了摸他的头发,手感很好。 假发已经取了,原发留到了后颈的位置,他是软发质,头发耷拉着,很是柔顺的模样。 “还怕人看?” “那还是有一点,会不好意思。” 闻霖久把他松开了。 牵着他的手,“去外面。” 他们走了出来。 其他人表面面色如常,实则在偷偷观察,一见到他们,就有人跑进去拿那造价快十几万的裙子。 夏满侧过头,看着几个工作人员合力将之抬出来,眼神黏着,跟了一路。 裙子走了,他才收回了目光。 他们在后台卸掉妆,主创之间相互交流和肯定了一番,之后,几个人到了侧面的小会议室去。 小会议室里还没收工,负责舆情公关的几人工作的热火朝天。 “莎莎,”戴眼镜的技术宅跑过来,给彭莎莎亮自己的电脑。 彭莎莎的表情蹭的一下就变了。 好啊,总算逮着这帮孙子了! 夏满进来时正看见这一幕。 彭莎莎没有时间管他,一边敲键盘,一边道:“宝你去旁边休息去吧,表演是你的专业,这个是我的。” 夏满点了点头,乖乖的去旁边坐着。 过了一会儿,感觉后背发痒,忍不住挠了挠。 他起身,去洗手间。 过了一会儿,通过电话叫来闻霖久。 闻霖久进门,见到他脱衣服,雪白的肩头裸在空气里,身体因此微微瑟缩。 不动声色,闻霖久反手轻轻关上了门。 他目光落在那肩头。 轻轻挑了挑眉。 夏满从镜中与之对视一眼。 什么眼神啊这个人…… 夏满开始准备生气了:“我都过敏了你还在那边看看看!来帮忙啊!” 第57章 来到A国之后,夏满大大小小已经发过好几次红疹。 但他皮肤天赋异禀,没有因此留下疤痕和色沉,依然雪白光洁。 闻霖久去自己车里拿了一些止痒的凝露,很快回来,帮他擦拭。 “前几天就看见了,”他说,“以为是你自己抓的,怎么总这样?” “啊?”夏满:“前几天?我都不知道。” 每天就会排练,回来倒头就睡,他能注意到什么。 “水土不服吧,”夏满往前趴在桌子上,通过镜子往后看。 他见闻霖久目不转睛,专注的为他上药,突然灵光一闪:“不对劲你,疹子都在衣服下面欸,你前几天是怎么看见了,你是不是整天偷看我!” “不存在。” “少嘴硬了!你肯定是!” 闻霖久嗤了一声。 他掀起眼皮,慢慢悠悠:“我用偷看吗?” “我有什么不能看?” 夏满:“……哼。”也没否认。 “别乱动,”闻霖久按了按他肩,“还有一点。” 夏满乖乖的趴着,灯光照在他的两扇肩胛骨上,如飞起的蝴蝶翅膀。 片刻。 闻霖久敛了敛眼眸:“好了。” “这么快呀,”夏满把脑袋往后拧,“你都不故意拖拖工程进度,是我堂堂一线不行了吗!” “少来,”闻霖久点了点他额头,拿过外套,披上他肩膀,“着凉发烧我不管你了。” “是关心我哦,”夏满自动翻译,坐直,让他给自己系扣子。 闻霖久做完手下的事情,抬眸,撞上他眼神。 那眼睛是热切的、湿漉漉的、充满信赖的。 闻霖久在他唇上碰了碰,轻轻的,又捏了捏鼻子:“去吃颗药,回家吧,事情留给他们做。” “不要,”夏满拉着他胳膊,从椅子上跳下来,“吃药会犯困,我要去看莎莎手撕猪头!” 他像斗志昂扬的小公鸡,闻霖久只得跟他又出门去。 小会议室,战歌正奏的欢,不知哪个人才整了一首鼓点超嗨的摇滚做BGM,即便如此,BGM仍压不住键盘声说话声。 夏满转头随便抓了个人,问:“现在在做什么?” 对方告诉他,左边在和水军吵架,右边在做技术抓取,主打一个双管齐下。 “对面出了个文章,”他说。 “他们那边有个很会写东西的人,从剧情和人物分析隐喻,还是在往殖民凝视、刻板印象、隐形歧视的方向带。这个主笔真的挺厉害的,不知道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在做这种事。” 托这文章的福,加上一些水军四处发帖,话剧直播结束后,还是有些讨厌的话题浮在了上面。 不过这也是预料之中的,对方在直播过程中没有成功搞事,必定在憋着等着之后开战。 即便胜算不大,他们也总不可能就这样罢手。 夏满对那文章好奇:“文章?在哪。” 同事拿了个平板给他们,自己则又匆匆坐回工位上工作。 二人一目十行,看完全篇,之后返回去,仔细又看一遍。 那文章写得真是相当的好,好到夏满一看就知道:“程且,是程且写的。” 是前年进公司的一个大学生,新闻系的第一名,做过枪手,写过很多爆款文章。 “谁?” “是个这方面的鬼才,当时他想跟着我们走,”彭莎莎头也不回的说,“但开价太高了,冯瑜姐也不喜欢他,所以拒绝了他。” 当时程且被拒绝时,还扬言说冯瑜一定会后悔。 ——就算不喜欢我,也应该要留我,不管用多少钱,否则一旦我成为你对手的工具,你将付出更大的代价,这个道理你都不懂,我对你很失望。 这就是那狂妄的年轻人当时说的话。 “说起来,”彭莎莎摸了摸下巴,“反正他也只是要钱……” “不,”夏满开口,“不用给。” “啊?” “等我五分钟。” 夏满走出去,在门外打电话。 不到五分钟,他走回来,说:“说过了,等消息吧。” 彭莎莎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刚好手底下屏幕上有了新情况,一时没空再问,继续投身了战斗。 对方真像牛皮糖,几句话来来回回的滚,搞得人很恼火, 但某种角度来说,朱丰的“工作能力”的确非常出众,光他手下这只水军,在娱乐圈里就从无敌手。 她主要做技术,对舆论的把控不在她这头,而在冯瑜那里。 所以,她窝着火,冯瑜却老神在在。 冯瑜的工作室有更全面的监测系统,她亲眼看着自来水越来越多,主动在反驳对方帖子越来越多,且大部分都不是她授意的。 夏满这次全球直播的决定,做的非常大胆。 将影响扩大至此,一旦出问题,覆水难收。 可随着实际观看直播和回放的观众越来越多,舆论也会越来越走向正常。 这么大的场,多少水军都控不了。 这就是,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这样不错,”冯瑜稳坐高台,舒了口气,“就是那个文章有点——” “瑜瑜姐!”同事突然大叫,“程且又发文了!” 冯瑜一愣。 ——朱丰的员工们现在非常慌张。 程且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两头吃? 朱丰早先出去了,说去找方轻,没回来,留员工们在室内守城,汗如雨下。 直播他们也看了,看了个把小时,都没有找出几个攻击点,以至于让夸奖剧情吹夏满彩虹屁的帖子到处都是。 好不容易,程且的文章按时交了过来,他们找到新的话术方向。 结果,这货是个两面派,居然发神经吃两头! “无语了,是谁去和他沟通的,为什么会这样?” “是我……不是,我也不知道他会这样啊!” “我们这么干是图什么,”还有人悄悄犯嘀咕了,“夏满是自己公司的艺人,非要搞他,因为朱丰要和小方少邀功是吧,我们呢?我们什么好处。” “还要瞒着顾总,顾总知道了会不会开了我们……” 人心已然不齐。 …… 程且的新文章被投在工作室的大屏上。 冯瑜等人眯着眼睛看,并露出一致的表情。 真的给人整不会了: “这是程且写的吧?这是他另一个笔名,他用过我记得。这程且是不是神经病啊,正话反话都让他一个人说了,他到底站哪边的?” “先写个反方,再写个正方,两个笔名,左右手互博呢他。” “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 “?有病哦。” 冯瑜低头握着手机,表情有些复杂,有些感慨。 耳边,同事们在议论,说这文章到底什么意思,是否是陷阱,而她清了清嗓子: “程且没问题,把这篇文章数据刷上去。” 众人相互看看。 想她应当有自己的渠道来确信。 很快,开始动作。 第二篇爆文就此出现。 这文照着前一篇的七寸打,把什么政治隐喻、凝视全都拆了个遍,言辞辛辣,观点鞭辟入里。 网友不知道这是同一个人的杰作,只知道他说的好有道理,前一篇果然狗屁不通。 “怎么让程且倒戈的?”彭莎莎一脸神奇的问夏满。 夏满:“你记不记得,我们有个公车司机韩叔叔。” “嗯嗯?” “韩叔叔有个孙女,我以前辅导过她艺考。” “??然后?” “程且是她男朋友。超级听她话的。” “…………” 几人都愣了。这也行!?? 彭莎莎没心没肺,拍着夏满肩膀:“我就知道,满满你有点东西!” 接下来,胜利几乎成了囊中之物。 更多的剧情讨论浮上水面。 那些是真实的观众,是上亿播放量里,每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感受。 他们因为剧情而激动和神伤,他们赞美演员的出色表现,感叹灯光舞美的高级审美…… 这些带着血肉的讨论,已经盖过了所有有意营造的言论。 会议室的大屏上滚动播放着评价。 【我从来没有看过话剧,原来话剧是这个样子的,他们好棒。】 【没看过话剧,一来就是这种神仙作品,你以后看片会很挑了。】 【呜呜呜我的满满,他真的,我感觉第一次认识真正的他。】 【他本来就是最佳新人出道的啊,刚成年时演的白月光你们都没看是吧,我是学电影的,我都写的论文里都有他。】 【什么片?我要去看。】 【夏满如果没有和公司闹翻的话,会去演程导的禾川吧,突然觉得那个角色很适合他,可惜了真的。】 【没什么可惜的,如果不是那样,夏满可能还在声张呆着,声张真的不适合他。】 【我知道!公主这个角色和夏满之间有缘分!注定该他来演绎!他是最好的公主!】 在庞大的真实感受面前,所有的有意为之都被波涛淹没,成为不起眼的砂石。 又过了一会儿,两条信息又一次引燃了讨论热情—— 传媒界泰山郑中和,带着他的文章走进公众视野,那文章态度鲜明,对该话剧创作大大赞赏,称其艺术性观赏性极强,是中西方戏剧融合的有力新作。 而且,他将之发表在了华N时报的文艺版头条上! 另一则,显得更加简短,但力度并不稍稍弱下半分。这是华裔最高成就导演、专业课本理论奠基人李维斯,他用社交账号转发直播回放链接,说:做的不错。这短短四字,分量却很重。毕竟他老人家难得用一次社交账号,他上一次发博还是三年前!是炫耀钓了条十斤的鱼! 两人一致的发言,代表了内外两边的态度。 跟随者他们的脚步,更多的业内人士、官方账号开始了表态。 一条条新的舆情滚入公屏之中。 那些姓名,那些发言,让会议室里的人都有点受宠若惊。 但,又觉得意料之中。 平心而论,这二位大佬并不是夏满一个人或者剧组一个项目能够撬动的,让他们出山的,是对手选择的这个话题——这个话题太重了,迎面而来,只有两种结果: 或万劫不复,又或者——青云直上九千里。 第58章 同一时间,朱丰终于拨通了方轻的电话,他内心忐忑、焦躁,语速飞快: “小方少,我需要你帮忙,我有夏满的把柄,但冯瑜盯我盯的太死了,你帮帮忙——” “朱、丰。” 那嗓音却是低沉、带怒。并非方轻,而是顾重山。 朱丰一瞬间心跳到了嗓子眼。 “现在开始,你做的所有事情,都停下,”顾重山沉沉道,“否则,我也保不了你。” 朱丰回去时,面色如暴雨前的天空,浓重的乌云密布着。 走廊上,一名员工正在原地踱步,一看见他的身影,也没注意那么多,赶快冲上来:“朱总您可回来了,冯瑜她——” 啪。 朱丰狠狠将手机一摔,那力道极大,以至于手机屏幕都飞了出去,砸在墙上,变成碎玻璃溅开。 员工吓一跳。 朱丰咬牙切齿:“优柔寡断的废物!” 员工知晓这应当不是骂自己,但被他的怒火给惊到了,一时不敢说话。 这时,女声淡入:“朱总,好久不见,还是这么大的脾气。” 只见冯瑜从门内走出,单手抱臂,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朱丰眼神阴鸷:“你来干什么?” “请。” 冯瑜说:“如果我是你,我会带上‘请’字。请问我来干什么。” “你——” “毕竟我已经抓取了你指挥水军寻衅滋事的证据,我的律师说,这可以判三年。” 室内,一众员工们也早已经停下了工作,像一群鹌鹑似的,缩在位置上。 冯瑜带的人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朱丰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进来谈谈吧,”冯瑜慢条斯理的说,“记得,态度要礼貌。” 顾重山行色匆匆的到了工作间。 此时冯瑜的人已经占据了这间大办公室最好的位置,每台电脑上都插着U盘,将电脑内的东西一股脑拷贝出来。 她的人里,很多都是从这间公司出去的。 顾重山在门口驻足,一瞬间,觉得这场景很荒唐。 “你没有立刻报警,”他对冯瑜说,“就是有条件要提。是什么,你直接说。” 冯瑜顿了一顿。 她一言难尽的看着顾重山:“你确定要保朱丰?” “顾重山,我本来以为你会犹豫一会儿的。夏满跟你那么多年,还不够对得起你吗?” 顾重山:“不要激我,我不是在站队。” 夏满现在好好的,所以他才保朱丰。 “行,”冯瑜气笑了,她知道顾重山就是这种做派,也懒得争,“那我也不废话,第一件事,把黑料翻出来,全部澄清。” 顾重山:“好。” 他看向那些瑟瑟发抖的员工: “都愣着干什么?” …… 造假剧本、聊天记录、黑料洗脑包,以及所使用的账号,都逐一列出。 网友们眼睁睁看着始发账号上,发出了一封封道歉信息,称自己是诽谤,向夏满真诚道歉。 热搜前几都被该话题占了。 当真是活久见。 脸打的那么快,让人目不暇接。 先有免费的话剧看,后有反转大瓜吃,这波关注夏满真的不亏。 “我看到了,我会让这边在外网也转发的,”夏满接了电话,低声说,“冯瑜姐,谢谢你。” “跟我客气,”冯瑜笑。 夏满的声音通过手机听筒弱弱的传出去,顾重山眼眸微动,朝声源看去。 他本欲开口,但最终没有说任何话。 挂掉了电话,冯瑜提出:“第二,夏满的合约,还给他。” 顾重山眼瞳瞬间冷了:“不。” 冯瑜毫不客气:“你真不要脸。” 她少有这样直接人身攻击的时候,其余时刻她大多在说理。 但这一刻,她也不过是陈述事实。 “他要演的角色,你拿给其他人,他要休假,你当周扒皮,他好不容易进入了自己喜欢的团队,在拍自己喜欢的剧,你呢,你做什么?你纵容朱丰污蔑他、陷害他,现在他有惊无险,你不安慰和祝贺,反而在这里保这个垃圾货色——” 她骂:“这十年,就浪费在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身上!” 顾重山一动也不动。 唯有绷紧的脸颊肌肉,泄露了他不平静的心绪。 “我再说一次,不用激我,”他说,“东西坏了可以修,没有直接扔的道理,到底要不要呆在这里,是夏满自己说了算。” 得知这件事情时,夏满正在会议室里,他坐在长椅上,托着腮,一条条看业内的评论,以及表演的回放。 原来当时看起来是这样……看起来和电视剧的确不一样呢。 会议室内有敲击键盘的声音、小声说话的声音,直到门被推开,噔噔噔的高跟鞋踩地声夺回了大家的注意力。 制片人琳达一脸严肃的站在那里,望着大家。 先清了清嗓子,卖关子。 大家:“?” 她:“C城大剧院、广场酒店、B国红名馆,刚才都发来了邀请,希望我们能去他们那边演出!” 她所列举的三个场所,都是世界知名的大剧院。 在场人怔愣一瞬,立马激动的跳了起来! “天哪,我去年去过C城剧院!那里太棒了,完全像一个艺术品!” “居然能登上这些剧场的舞台!我们是不是要火了?” “拜托,我们已经火了!” “我们是不是会挣到很多酬劳,太好了,我年底想换车!” “现在换吧,”琳达笑眯眯的说,“这次转播的收益足够了。” 那人满脸惊喜,直接扑过去抱她。 琳达哈哈大笑。 夏满也跟着雀跃起来。 他弯着眼睛看这群同事,直到看到霍华德时,稍顿一顿。 他上前,轻轻拍着霍华德的背:“现在感觉怎么样?” 霍华德如在梦中,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这和我想象的感觉不一样。” “但也不错吧,”夏满说。 “是的,”霍华德终于也轻松的笑起来。 就是在这时,彭莎莎扫了扫自己的电脑屏幕,表情微微变化。 她起身,不打扰任何人,只悄悄地牵了牵夏满的衣角。 “嗯?”夏满用笑眼看她。 “你看一下,是……冯瑜姐拍给我的,说要你亲自看。” 夏满听她的语气,心头微微一动,某种直觉让夏满预感到了什么。 闻霖久扫了扫他,跟上去。 他站在夏满身后,目光落在屏幕上。 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合约文件。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都是诚意满满,极度大方。 艺人收入的分成、资源的分配,都是可以想到的最优。 而且,这些约定都不关键,最关键的是,顾重山会给夏满百分之三股份—— 这听起来不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但其实对大多数上市公司来说,这一份额股权的让渡,就已经能影响到公司主导权的变动。 闻霖久略挑了挑眉。 他猜,顾重山本人手里可能都不太够拿,为了做到这点,这位顾总需要花大价钱从别人手里收一部分。 这相当于让夏满直接当公司的半个老板。 “冯瑜姐说,这个决定的确该你来做,所以他的话要原原本本的转述给你听: 这些是夏满应该得到的,十多年的奋斗,原本也不是我一个人,而是和他一起。声张娱乐的第一个艺人是他,声张这棵树是他一点点浇灌长大的。 A国的娱乐圈没有那么容易打入,华人始终是外来、弱势的一方,他的新男友能护他到什么时候也说不准。 他留在声张,回到声张,是最稳妥、对他最好的。” “…………” “真行,”彭莎莎嘀咕,“还不忘离间一下小 情侣。” 可别的话,却也没有多说。因为甚至她都觉得,顾重山说的话有一定道理。 他从现实层面考虑,给足了夏满最大的利益。 钱最能代表真心。 “然后他还说,朱丰会被放到边缘部门守仓库,他会对公司做整合肃清,希望你知道这些。” 他要是早早的这么做了,夏满都未必会跑来梅兰克,干这惊天动地的一票吧。 “别的,我有点忘了,要不你自己听一下语音——” “不用了,”夏满果断的拒绝。 彭莎莎看他。 夏满:“喂,你不会以为我会感动吧。” “……”额。 夏满手插着口袋,雪白柔软的面孔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和动容。 他已经走出来,已经到了对岸。 在这个位置,回看此间种种,思路已经是纤毫毕现的清晰。 “就回他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59章 “什么?” 顾重山愣了一愣,旋即紧锁眉头,“他拒绝?不可能,你们是否有将我的意思转述明白。” “当然。” “让我看看你们怎么说的——” “不会吧,顾重山,难道到现在为止,你还认为,夏满会死心塌地跟着你?” 顾重山面色凝滞。 冯瑜不耐烦:“你不相信我,那你可以自己和他通讯,亲耳听听他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顾重山陷入沉默。 他的嘴唇紧紧的抿着,脸上乌云密布。 方轻面无表情,坐在对面的椅上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指甲陷进了肉中。 “我……”顾重山终于再次开口,声调低沉,有些哑,“希望你再和他说一遍。” “他在国外未必能有所发展,那里的路太窄,而在国内,其余几家公司都不如声张,声张的资源以后会优先他挑,他不需要去和人虚与委蛇,不用在外面奔波。” 冯瑜深呼吸一口气,将对面二人的表情收在眼底,这一刻竟然对顾重山有一些复杂的同情。 他自己有私人飞机,有通讯工具,和夏满说一句话、见一次面是那样简单。 但却要一遍又一遍在这里请她转述。 “顾重山,你其实知道的,”冯瑜悲悯的说,“你只是不接受,你自己错了。” 现场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顾重山用力闭了闭眼。 这十多年的记忆似乎在一瞬间全部涌现,记得的、不记得的……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吃十块的盒饭,在酷暑难耐的夏日中用手给对方扇风。 可他从来没有要伤害谁,即便他总在讲利益——可不讲利益,难道也到处讲理想?如若像夏满一样做事凭借喜好,他们怎么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怎么赚到足够的金钱来照顾家人,怎么能得到那样多人的尊重和认可。 “不,”他说,“我没有错。” 冯瑜摇了摇头,心中叹气。 果然,他怎么会改变? 夏满果然是最了解这个人的。 “那今天就先这样吧,”她客客气气的起身,“解约的事情,之后由我方律师来负责,夏满的合约我是见过的,没有这方面的违约规定,大家合作十年,我想顾总也不会难为功臣对吧。” 冯瑜往外走,她的同事依次跟上。 大家保持着匀称的步伐,没人说话和聊天,目不斜视。 这是他们曾经的公司,但他们已经不再属于这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去的地方,就算耽搁一时,最终也会离开。 没有人阻拦他们,室内,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朱丰脸色不断变换,手无意识的攥紧着桌子,快把桌面都抠出划痕来。 “——外面好像停下来了?” “嗯?他们怎么不走了?” 靠门的员工注意到走廊的不寻常,小声说话。 那声音进了顾重山的耳朵里,他和方轻都轻轻皱眉,投去目光。 只见冯瑜等人停住了脚步,一会儿,他们让开了走廊的道路,露出新的一行人。 众人吓得嗖一下站起来。 “警察,”来人大步到门口,扫视一圈,出示证件,“网警巡查,怀疑这里有一起利用网络进行的寻衅滋事案件。” “现在开始,所有人都不许动,离开桌面,放下鼠标,把手机拿出来。” 室内所有人的脸都白了。 怎么会有警察?他们只是做了一回水军,发发帖,带带话题而已。 冯瑜不是答应不报警吗,他们也如约立刻做了澄清工作,怎么会、怎么会。 刚才还以为可以回家泡个澡、睡个觉……就像以前每一次一样。 他们内心有太多疑问、愤怒、懊悔。 但在这一刻,都成了灰。 冯瑜站在门口,配合着警察做笔录。 她的目光与那边面色难看的顾重山交汇。 是觉得她摆了他一道? 但这么大场面,被公安机关主动找上是难免的吧。 “不,我没有犯罪!” 被戴上镣铐的朱丰终于崩溃,他奋力挣扎,公安未能察觉,被他往外跑了两步。 刚要去抓,就见他痛哭流涕的趴在地上,大叫: “小方少,我都是听你的话,你不能拿我当弃子,你帮帮我,他们不敢抓你的——” 方轻被他抓住鞋,抽也抽不动。 几名公安都朝他看来。 他的表情像吃了苍蝇。 第60章 深夜一点多钟,高挑的女人站在栅栏门外,一身挺括风衣,气质干练。 她手插口袋,冷冷看着从建筑内走出的几人。 夜太冷,方轻只着单衣,脸已冷的煞白。 家里的律师来的很快,加上朱丰进入询问室后,立即恢复理智,改口说与他无关,所有他还是被放了出来。 他对这些流程并不陌生,但重生一次,还是进入这种地方,不免难堪。 “做那副样子给谁看,”方无晴面无表情,“这里谁欠你的了?” 方轻道:“你可以不用一幅吃了枪药的样子。” 方无晴的目光从顾重山身上扫过。 顾重山脱了外套,披在方轻身上,对她,只是轻轻点头。 她冷冷的说:“也比你吃了迷魂药好,脑子和心一起被猪油给糊住了。” 再不多说一个字,转头上了车。 来的是私宅的司机,坐在驾驶座上,开了全幅车窗,忧心忡忡的望着方轻。 几步之遥,停着顾重山的车,一辆黑色的s级奔驰。 方轻站在原地,数秒未动。直到顾重山拍了拍他,说:“回家去吧。” 他这才终于动了。 他进入车中,在那死寂的气氛之中,不言不语,死盯着面前的汽车座椅。 “开车。”方无晴冷冷命令。 汽车在道路上消失,顾重山还站在原地,被黑暗吞没。 方家大宅,静静伫立在半坡之上,建筑连绵,如一座庄园一般。 宅邸内静悄悄的,方轻踏进家门,刚想和方无晴说话,对方径直走开,当他是空气。 他攥了攥拳头。 这一夜,他坐在房间内的单人沙发上。 屏幕的幽光照亮方轻的面庞,仇恨、阴毒的神色令他看起来不再俊秀,而是平添一种可怖。 网络舆论全然反转,道歉公告一直挂在头条上,不少官媒连夜发出文章,对此事、此剧进行评论,通通都是正面的。 网友们不再纠结乳化一事,以“原来我才是恶毒网友”来自我调侃。 话剧录像以单片收费形式登陆各大视频网站,首夜又创下了新记录。 如潮好评涌出,代表着这一剧目的大获全胜。 一夜之间,夏满已不是周旋在综艺和偶像剧里的流量小生,而是有优秀代表作的实力派演员。 许多品牌嗅到了风向,前来打探夏满的商业合作,但很快就得知,夏满已经在走解约流程,下一步花落谁家,还是未知数。 这一场,他绝地翻盘,大获全胜。 方轻一夜无眠,直至凌晨,才困倦睡去。 梦里有形形色色的人,一只只从地狱伸出的利爪,牢牢箍在他的脚踝,将他往深处拖去…… 醒来只觉头痛欲裂,浑身不适。 一看时间,是上午九点多,他扶着额头,步履蹒跚的去开门。 口中叫道:“周嫂,替我拿温度计来……” 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盆腥臭难闻的动物血兜头泼来。 血液从他的额发、鼻子、衣服上流淌下来,滴在地面,汇聚成细流。 方轻愕然。 一名做道士打扮的中年人,拿着一只木剑,口中念念有词,“你这附身妖邪,还不快快离去,还贵人之身!” 他的小徒弟一左一右,手中拿一只盆,可以见出,刚才泼方轻的事就是他们干的。 方轻胸膛起伏,气的眼前发黑。 “你、你们……” “我的心肝,”方太太一脸的心疼,手紧紧揪着手帕,“你忍一忍,妈特意找来的香江大师来做法,我们很快就能把你身上的脏东西赶走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脑子里清醒一点呢?” 方轻昨夜被方无晴从公安接回来,尽管方无晴没有惊动她,但大宅里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方轻是她亲生的儿子,这段时间性情大变,她做亲妈的怎么能不知道。 隔壁褚太太几次同她说起脏东西附身的事情,还向她介绍大师,她原本不信,现在看来,除了这,还有什么能解释呢? 方轻简直是从牙缝里吐字:“你说我什么?脏、东、西?” “大师说了,你这阵子变化那么大,就是有这种东西,来,”方太太从那道士手里接过一碗黏黏糊糊的东西,亲自推到方轻面前,表情殷切恳求,“心肝宝,你把这喝了,病就好了。” “……………” 方轻忍无可忍,一把将那碗狠狠砸在地上。 液体飞溅,沾到了他的脸上。 他的脸被各种东西糊住了,只剩一双眼睛,当真如恶鬼一般: “滚!” 他大骂:“都给我滚!” *** “你能不能干点正经事,”闻霖久坐在一棵枫树下,不远处剧组众人正在举杯庆功,欢声笑语一片。 “你就说解气不解气吧,”褚凌笑嘻嘻,“这可是我跟我妈俩人一块儿想出来的,跟去的人说,方轻气的不要不要的,当场把他家那一走廊的古董瓶子全砸了,手上割了好大一个伤口,现在搁医院住着呢,这回教训可深刻了。” “小打小闹。” “来,跟我学说人话,谢谢,tanks。” 闻霖久扶额:“多谢。” 褚凌嘿嘿笑:“不谢,下场去哪,给我送套票,十张不多吧。” “知道,他记着。” 挂了电话,闻霖久走回夏满身边。 夏满正被海量的毛子导演缠着喝酒,一看他,跟压了五百年的猴子见着唐僧似的,马上窜人身上,紧紧挂着胳膊,“不喝了不跟你喝了,要喝你跟他喝。” 他,指的闻霖久。 就这么轻易被卖了,闻霖久轻呵一声,在他腰上甩了一巴掌。 夏满哼哼唧唧的。 “起来,一边去。” 夏满便看着闻霖久拿了那瓶高度数白酒,和毛子一块儿,三两口给干了。 一整个脸不红心不跳,像没事人一样。 他鼓掌:啪啪啪。 闻霖久瞥他。 夏满用双手捧着他的脸,凑过去,啵唧了一下。 闻霖久一勾他腰,将人拉近。 岂知夏满双手并用,抵着他胸膛推开,夸张且真实的道:“都是酒味!臭!” “………”好一个用过就丢,翻脸不认人,闻霖久掐住他脸颊肉,“说什么?” 夏满:“!!” 夏满:“痛死了!!” 闻霖久一言不发,好看的眉眼微斜,睨着他。 迫于淫威,夏满委屈巴巴的上去,又亲了两下,“好了吧好了吧。” 两人亲昵起来,未分场合,但现场大家都已经醉的差不多,这帮老外开起派对来,个个都比平时还疯八成,几杯酒下了肚,跟谁都是亲兄弟。 但今天高兴,这样也很好。 “我很开心,”夏满埋在他怀中,说,“不是因为剧火了,我堂堂一线,又不是第一次火。” 闻霖久忍俊不禁:“哦?” “我开心,是我好像变聪明了。” “嗯?” “我喜欢我在做的事,也喜欢在我身边的人,这是我追求了很久的东西,我以前都不知道我想要的是这个,我现在知道了。” 闻霖久眸光柔和,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没有说。 他道:“那就好。” 风将枫叶吹的簌簌作响,音乐声飘了很远,夏满悄然从人群边缘过,来到枫树下。 他背抵着树干,高大的男人将手环在他腰间,将他整个人笼罩。 他们在枫树下接吻。 在阳光普照的日子里,在爱与友谊的环绕下。 60-70 第61章 铃声第十八遍响起的时候,一只雪白修长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在床头摸索几下,找到了声源。 睁开困倦的眼,将手机屏幕放在眼前。 好嘛,是亲妈打来的视频,不得不接。 夏满睡眼惺忪:“妈,我今天没通告,我想睡觉……” 阮女士中气十足:“都几点了!昨儿庆功会是不是熬夜了,妈就想听你说说你那个剧呢~!” 剧?什么剧?夏满迟钝的反应了会儿。 哦对了,昨天演出之后,大家一起庆功,他爸妈打电话来,但周围太吵了,他便说今天再打。 庆功会搞了太久,还喝了酒,他都不记得自己怎么回—— 等等,夏满一激灵。 他睁开眼睛,将周围环境收进视网膜中。 陌生倒不陌生,木质墙板,雕花天花板,中古吊灯,是湖边小楼的装修风格没错,他并没有醉到于陌生酒店房中醒来。 但是吧,他那屋,能拆的都被狗拆了,与这里的整洁温馨对比还是很明显的。 夏满立刻醒的不能再醒。 他掀被子看了眼,又探身看床边、床尾地板。 正直起半个身子,往外探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 闻霖久上半身空无一物,下半身一条睡裤,肌肉线条分外明显,肋下到腰间一段,有很漂亮的鲨鱼线。 “醒了?我——” 夏满紧急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做贼心虚的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闻霖久挑了挑眉,从另一个方向绕开。 阮女士一无所察:“满满,妈妈查了哦,你那里都十二点了,你还赖在床上,晚上喝酒,早上不吃,你的胃病又要犯了。” 一杯煮好的燕麦放在床头柜,温热,冒着些许白色雾气。 夏满把目光从那儿挪开,见闻霖久自己手中也有一杯,他正喝着,喉结滑动。 过了夜的发型有些凌乱,显得慵懒随意。 这是什么模特大片吗…… 察觉视线,闻霖久从眼角朝他瞥来,好看的眉扬起,带着询问。 夏满忙摇头,把注意力放回屏幕:“妈。你要问什么,快说哦。” 母子就夏满这几天干的大事聊了一会儿。 阮女士平时和他打视频,动辄一个小时,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什么,十来分钟就撤了。 夏满挂掉电话,见房间里又空了,闻霖久不知去向。 夏满飞快的蹦下床,做贼似的,将房间地面都看一遍,又推开主卧浴室门,目光逡巡一番。 他喝酒断片,压根不知道昨晚怎么回来的。脑子里上一个画面,还是俩人亲的难舍难分。 不是吧不是吧。 “在找什么?” 男声从头顶响起。 夏满僵住。 脚步声愈近,男人从身后走来,在距离他半步的地方才堪堪站住,手自然的搭在他肩膀上,“衣服脱在一楼,没在这儿。” 脱。在。一。楼。 夏满内心情绪比较激荡,表面比较克制:“我说呢,怎么找不到衣服。” 他转回身,很自然的往房间里走。 他没看见的地方,闻霖久眼睛微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件衬衫被他从衣帽架上取下,递给夏满:“先穿我的。” 穿……就穿。 夏满扣上两粒扣子,衬衣在他身上略显宽大,下摆落在大腿上。 闻霖久盯着夏满看。 夏满被看的头皮发麻,但谁怂谁输。 他继续故作镇静:“我的衣服在楼下哪里?能帮我拿一下吗。” “沙发或者窗台吧,就这两个地方,”闻霖久手插口袋,“我已经叫清洁了,拿走去洗了。” 夏满一瞬间瞳孔地震,面红耳赤。 “你、你、你怎么能叫别人!” “难道我给你洗?” 不行吗!不然谁洗! “我做卫生?” “又不是我弄脏的。” “…………喂!”夏满怒了,“你也有份吧,赖我一个人,你什么人啊你。” “我怎么会有份,我又没喝吐。” 啊?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我为什么会有份。” 夏满语塞。 闻霖久眼睁睁见他的脸越来越红。 他忍俊不禁。 用拇指在夏满脸颊擦了擦,另一手顺着脊背而下,落在光洁的大腿后侧。 “想的什么?” 夏满极窘:“你都知道我断片,还耍我。” 他脸上飘着红云,眼神想躲藏,又无处可躲,有种敞开的羞耻。 “是啊我真讨厌,”闻霖久凑上去,去亲吻他下唇。 他对这套越来越熟,平时好好说着话,就突然凑上来亲一下。 亲了一阵,夏满不肯了,捂着嘴推他。 “怎么了?” 夏满头脑风暴,找了条理由:“我答应要给我妈发剧照,还没发。” 闻霖久眯了下眼,轻轻哼了一声。 夏满退了两步,抱起手机,往床上撤退。 闻霖久站在床尾,还盯着他。 夏满把被子一盖,蒙住脑袋。 闻霖久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我去浴室,你把燕麦喝了。” 夏满:“哦!” 下午一点钟,夏满穿戴整齐——虽然衣服宽大、裤子挽起裤脚,但他说整齐就是整齐,下了楼。 楼下干净清洁,窗户半敞着,只闻得见植物的气味。 桌上有切好的水果,解酒药,葡萄糖等,摆放的很整齐。 昨天喝的都是私人珍藏的好酒,完全没有宿醉的痛苦感,夏满直接略过了药,用果叉吃水果。 水果都是甜口的,完全依照他的口味来。 细节的熨帖让夏满心里舒舒坦坦的。 他抱起猫,在沙发上等。 楼上的水声仍然持续,又过了好久,闻霖久才姗姗来迟的下楼。 穿了家居服,黑色上衣,棉质长裤,肩膀平直,腿长而有力。 夏满一个劲的盯着他看,闻霖久道:“又干什么?” 夏满:“你好帅。” 闻霖久无语:“你别来招我。” 夏满哼哼,放了猫,跑过去,伸手熊抱:“我就要!” 行使好自己的权利,夏满心满意足的,跟在闻霖久身后。 闻霖久在厨房煮东西,他现在已经不再那么固执的做闻荷的一日三餐,但会炖上一些补品,或亲自、或让护工取来送去。 “我姐说想你,等会儿一块儿去。” 夏满利落的说好。 不忘嘴甜说:“是咱姐。” “那当你姐吧,”闻霖久反过手,取一片煮过的黄芪片塞他嘴里,“我吃不消她。” 夏满嚼吧嚼吧,“你怎么连药材都能煮的这么好吃,我男朋友好棒哦。” “少来。” “真的真的,”夏满跟他贴贴,从后背靠着他,“我骗你干嘛。” 闻霖久被他哄的无奈且好笑,捏了捏他:“别碍事,去桌上等饭。” “不要。” “那你要干什么,牛皮糖似的。” “我……”夏满虽有些害臊,但仗着对方看不见,说,“我想和你说,我喝醉的时候,不可以哦。” 虽未明说,但闻霖久听得懂他意思。 他气乐了:“怎么,还要再警告我一次——” “要清醒,才会记得呀,”夏满说。 闻霖久一愣。 夏满小声:“我觉得下雪的时候很好,但听说过阵子就下雪了,那太快了……总得要三个月,不,半年吧……” 他还真就计划上了。 闻霖久不知道别人怎么谈恋爱,但跟夏满谈恋爱,总是这样挠心挠肺,好气好笑。 他揉乱夏满的头发,推着夏满往外走:“好了好了不用和我商量这种事,你去等饭,说了让你别招我了……” 第62章 下午,两人一起提着保温盒去医院探望闻荷。 病房门敞着,两名护工在做卫生,更换新鲜的花卉植物,给房间喷上闻荷喜欢的桔子味儿香水。 病床上空空如也,闻霖久走进去,“我姐呢?” 护工说去十二楼了。 十二楼是院务的办公室,并非医疗楼层。 “闻小姐这阵子总在十二楼,您稍等一会儿,我去告诉她您来了。” “不用,”闻霖久示意她别去,又对夏满道,“我去叫她,你乖乖坐着。” 夏满配合点头。 房间内剩下夏满与两位护工。护工都是A城打包送来的,讲着一口流利的A城话。两人一边做卫生,一边商量:“不知道这个方案能不能通过哦,我也有好久没有回去过了。” “回去虽然也还是二十四小时的待命,但换班的时候好歹能回回家,我觉得不错。” “是吧是吧,我都和我老公说过了,今年能回去过年,希望这次能行。” 夏满听了一耳朵,奇怪道:“你们在说什么?” …… 二十来分钟后,闻霖久和闻荷一块儿回到病房。 病房里没人在聊天了,护工都做完了事情,去了外面,夏满独自坐在椅子上。 闻霖久走近他,“怎么在发呆。” 夏满:“我一个人在这里,我不发呆还能干嘛嘛。” “就你有道理,”闻霖久揉了把他头发。 闻荷探出脑袋,笑眯眯:“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 夏满叫:“姐!” 他叫的欢,闻荷也应的欢,过来牵上他,一起到病房套间里头。 铺了桌子,有扑克牌,三人一块儿玩牌。 没有认真算筹码,输了就贴白条,夏满斗不过这姐弟,没一会儿就贴成了小花脸。 更可气的是闻荷对他还手下留情,闻霖久却逮着他这一个软柿子捏来又捏去。 他不干了,“再赢我我翻脸了。” 闻霖久:“你这牌品真不错。” 夏满:“你这男朋友当的也真不错!” 闻荷隔岸吃瓜。 “你不要总拿这个来耍赖,”闻霖久很公正无私铁面无情,“你算算,你自己一天要作多少次,蛋糕吃不完了又不想浪费,钥匙忘带了要人送,剧本看花眼了需要人读给你听,你是找男朋友还是找保姆。” 夏满匪夷所思:“你你你你还记录,你还算次数?” “有问题吗。” “好好好,没问题,”夏满说,“你等着,我也会算次数,今天就开始算。” 闻霖久抿了抿嘴唇。 但眼神仍然泄露了他的想法。 夏满:“收起你那些肮脏的念头,我说的是算你不说人话的时候。” 闻霖久靠坐在椅子上,身体后倾,眉眼懒洋洋的,挺欠揍的:“哦。” 夏满告状:“姐你看他!!!” 闻荷哈哈大笑。 “别气,小时候我揍过他好多顿,都匀给你。” 还能这么匀! 这么闹过一回,闻霖久下盘还是口嫌体正直的老实许多,给夏满喂了牌,让他赢了一局。 三人玩到傍晚,护士小姐带了针剂进来,这才结束了牌局。 闻荷扎了针,又跟去治疗室里,做专门的治疗,于是二人离开。 离开时夕阳正好,两人是开车来的,但回时,夏满不想坐车了,主张两人走回去。 闻霖久本来也有几辆车是两边停的,也无所谓,点头说好。 诊所回湖边的路,种满了枫树,天是湛蓝湛蓝的,叶子红黄交加。 走着走着,夏满不走了。 闻霖久发现身边少了个大活人,转回头去:“干什么?” 夏满不肯走,手背在身后。 前方不远处,一对夫妻手牵手,牵着一只吉娃娃。 闻霖久明白了,他走回去,找了夏满的手牵上,“行,他们牵小狗,我也牵。” 第63章 夏满哼了一声,不理他,给他算了一次。 两人这样回了湖边小屋。 狗等他们都等的无聊了,好生委屈的跑过来。 不过大白现在是一只有文凭受过教育的狗狗了,再也不会扑人了,只用绕着转圈圈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好了好了你别转了我都晕了,”夏满紧急叫停,“我给你做好吃的!” 闻霖久:“我这里没有方便面。” “??”夏满:“我还会别的!” 夏满真的会别的,比如说包饺子。 但他不会用菜刀,不会择菜,纯纯会调馅和包这个动作而已。 闻霖久面无表情的被他使唤来使唤去,还听见他说“我每年都包饺子,肯定比你在行”,完全不想多说一个字了。 “虽然那些和你家境条件差不多的朋友们大多数都会找一些会做饭还听话的对象,但是,他们一定没有你这么开心,”夏满pua他,“相互付出才是健康的爱,单方面索取的,都是畸形的。” “你也知道?” “我包饺子,你剁馅,相互合作,交流中提升感情体验,这不香吗。” “我七岁的表外甥参加小学素质课都学会了自己包饺子。” “你不要打岔,想必你也听说过很多贵圈真乱的故事,你想想他们,被人伺候的周到体贴又怎样,被人小心翼翼捧着对待又如何,那是真的快乐吗?那会适合你吗?” “…………” 夏满:“是不是凡事亲力亲为,和我一起包饺子比较值得呀?” 闻霖久:“包饺子就包饺子,不要那么多话。” “就好像我,我不能找个温柔体贴不会开口闭口建议我闭嘴的男朋友吗,我没有,为什么,因为我就知道透过现象看本质,搞清楚自己要什么适合什么——喂喂喂!” 闻霖久把面粉抹在他脸上,他成了个小花脸。 闻霖久有些恶作剧的笑:“还说不说?” 夏满瞪他,立马还手,把脸蹭在他那件万把块的外套上。 两人索性打起了面粉战争。 最后夏满投降:“不打了不打了,呛死我了,我要休战。” 闻霖久捏着他,把他丢到厨房外面。 “出去,再也别进我的厨房了!” 夏满:“哦!” 但闻霖久在那厨房里站了一会儿,也觉得不想面对。 他懒得收拾了,一个电话把家政叫了过来,对着夏满说:“换件衣服,出去吃。” 他们带狗狗去城里,找了一家不错的餐厅,一起吃了晚餐。 食物口味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但餐厅环境很不错,灯光柔和,摆件工艺品很有品位,每桌都有不同的鲜花。 “我没有那么多朋友找什么体贴听话的对象,”闻霖久道,“有些比你还难搞,有些分分合合好几次,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你那些是刻板印象。” “我又不难搞,”夏满先是反驳,又好奇,“真的吗,为什么?” “因为钱不是万能的,”闻霖久说道。 夏满抱着狗脖子,乐不可支:“好老土哦。” 闻霖久捏掉他脸上的狗毛,“其实我认同,在基本生存需求满足的前提下,爱的愉悦与否只与心智成熟程度有关,与富有程度、社会阶级等外在因素无关。” 又若有所思:“你倒的确没有很难搞。” 夏满:“你这样说我马上就要难搞了!” 闻霖久说他:“我惯的你。” 夏满欢快的挪了挪椅子,餐厅私密性很强,二人卡座前有屏风,挡住了外人的视线,夏满像只无尾熊一样挂住男朋友的脖子:“你也知道是你惯的。” “谁叫你纵容我,是你的问题。” 闻霖久啧声,轻轻一巴掌甩在他后背上:“亏你说得出口,耍赖。” 夏满埋进他颈窝,“就说就说。” 闻霖久单手抱着他,哼笑了一声。 音乐轻缓,餐厅里人影重重。 他想,这是他的意外收获,也的确是更适合他的快乐。 两人在餐厅吃了东西,去街边的录像碟片店,挑了一部经典电影回家,像这世上最普通最多见的爱侣一样安排着行程。 昏暗的小房间里,立着一棵真假难辨的绿植,变幻的光影投射在他们脸上。 夏满靠在闻霖久身边,目不转睛。 主角在莱茵河畔互诉衷肠,难舍难分的亲吻,美丽的夕阳从镜头内照耀到镜头外。闻霖久侧过脸,手指在他的男孩脸颊上轻轻的勾。 夏满也回过头。 四目相望,他……激情洋溢的赞叹起他前辈的演技,科普起对方开创的流派。 闻霖久:“……” 他叹了口气,耐心的听着夏满说完。 夏满甚至拿了手机备忘录,做着笔记,写着感想。 闻霖久只觉得自己像个陪小学三年级孩子写作业的操心家长。 两个多小时电影看完,夏满伸手开灯,要整理整理笔记。 未曾提防,身后一只手突兀的伸出,一拽他胳膊,令他猝不及防的向后跌去。 进入温暖的陷阱之中,再难拔出。 夏满还是没回自己的住处,住在闻霖久的房子里。 这段时间,隔壁租金当真付的很多余。 热恋时的每天都过得很飘忽,不真实,每一脚都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甜丝丝的。 夏满刚结束一场重大的演出,短期内没有工作,也没人来打扰。 他把自己的拖鞋、日用品、衣服基本搬到了隔壁,二十四小时都黏着男朋友。 闻霖久会嘴他要求多、娇气、爱耍赖,但似乎丝毫没有觉得他黏人,有时出去做什么没有带上夏满,也会通过手机和他说发生了什么事情,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都说刚在一起第一年会有很多碰撞,但他们好像没有什么要磨合的地方,看对方哪哪都顺眼。 应了那句歌词,开始总是分分钟都妙不可言。 如此过去半个月,夏满在一个夜晚接到了两份法律文书。 一份是解约合同,另一份,竟是声张娱乐百分之三股权的赠与协议。 有一封手写信,附在协议最上方,明晃晃的。 夏满抽出信笺纸,窝在沙发上,缓缓看来。 “夏满,见字如晤……” 这是我们相识以来,见面相隔最久的一段日子,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但此时我有更需要照看的人,所以我想,这日子可能应该还会更长。 这些股权是我从几位股东手里收来的,为了公司的稳定,我做了一定限制,你可能无法通过这些股权参与决策,但是每年的分红,或者向市场抛售的所得,都会属于你,这是你应该得到的,请你不必拒绝。 外面的世界有很多的危险,也有很多机遇,我衷心祝你,前程远大,自在骋风。 闻霖久站在沙发后,垂眼扫去。 他弯下腰,吻了吻夏满的头顶。 “你没接电话,他们找到我这儿来了,”他说,“李维斯的募捐晚宴,邀请你进筹备组委会。” “我?” “是,”闻霖久绕到他身前,摸摸他的脸,“你需要挑身衣服,我带你去。” 夏满后知后觉。 有些风景已经远去,新的大门朝他敞开。 “当然了,你不想去的话,我们也可以在家里玩大富翁……” “屁咧!”夏满蹦起来,“走!” 第64章 募捐晚会的组委会由工作人员、募捐者两大部分组成,前者承担实际工作,后者则利用自己的号召力进行募捐。 这种慈善募捐夏满并不是第一次参加,流程也很熟悉。 与以往相比,这一次的特殊之处在于,它是李维斯等几位大咖联名发起的——这个晚宴有名到,有些人甚至会把受邀当做一种荣誉,粉丝和别家吵架时,还会比较谁家艺人参加次数的多、名字排的前等等。 夏满在邮箱里看到募捐名单,上面列着许多如雷贯耳的大名。 他在中不溜秋的位置找到自己,上下各夹着一位国际名模、一位大摄影师。 他没有特别的感觉,简单转发了链接,自己又挑了一个大病项目捐了一笔巨款。 之后没有再管。 又是一周。 树叶飘零,个别树木已经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 寒风一卷,初冬也到。 超出夏满的预料,截止到晚宴前一天,他所筹集的募捐款,远超了大部分人,进入了前三。 有些是粉丝,有些是长期合作的赞助商,还有些他自己都稀里糊涂。 当然,男友的圈子也给了不少。 “你不知道你新增了多少粉丝,”冯瑜道,“多少人都看着你,想你能在外边风风光光,当个夏小龙,大家伙现在正打鸡血,捐点款算什么。” 好啊,玩氪金养成国际巨星是吧。 也因此,夏满接到了任务,宴会时,他需要去台上和主持一起念单子,说感谢词。 “你确定?”夏满说,“我和主持一起念单子,给那些个巨星颁奖?这相当于副主持了。” “是的,”李维斯的孙子埃里克坐在旁边,反复确认流程,“没有错,你不会紧张吧,紧张的话凯西会帮你的——凯西,你说对不对。” 凯西是A国名嘴,性格非常开朗,笑呵呵的:“放心吧宝贝。” 夏满哪里是紧张,他觉得这离奇,这么有名的晚宴,第一不来,第二咽喉炎,轮到了他…… “紧张就算了,”老头子拎着鸟笼子优哉游哉的经过,“反正你也不是很配。” “爷爷,你在胡说什么!” 夏满一秒变脸:“大家真金白银给我氪金氪上来的,我不配谁配!” 埃里克:“…………” 夏满马上接下了流程单,拉着主持凯西去旁边对词。 到了傍晚,闻霖久等的不耐烦了,夏满瞥见他脸色不对,立马收了东西,和几人说拜拜。 那切换速度,在场其他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助理还是男朋友?脾气也太大了,才两三个小时而已,为什么就要甩脸色呢,”凯西对此发表意见。 “两三个小时欸,”埃里克有点没出息的羡慕,“学长居然一直在这里等,学长现在的脾气变得好好。” 牛头不对马嘴,两人看看对方,表情都是莫名其妙。 凯西道:“冒昧问一下,他的时间会比我们的出场费更金贵吗?如果是的话,那当我说了没用的话。” “当然啊,”埃里克说了闻霖久的家庭背景,着重说了他的外公,“所以大家都会很尊敬他,有时也会怕他。” 凯西很是惊诧,“他们竟然在恋爱?我以为华夏这类家庭没有那么开明,这行得通吗?” “可以吧……我不知道,我没有听说过这方面的事情,但是有问题的话,学长也会克服吧。” 凯西抿了抿嘴,她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她往旁边看看,李维斯这老头还旁若无人的逗鸟,察觉到她视线时,还刻意拿鸟笼挡。 这老头,也隔岸观火。 “这可不是说克服就能克服的,短时间玩玩还好,认真的话……” 她和二人都不熟悉,尽管是背着人八卦,但也没有把话说死,“认真的话,就需要经历一些困难了。” 埃里克:“啊?” 另一边,上了车以后,夏满捧着男朋友的脸啵唧了一下,只是还没来得及哄,又被手机铃声打断。 “接一下就接一下,”他说,“很快就挂。” 结果也并没有,因为是他爸妈的电话。 两老终于结束了环球长途旅行,大包小包落地回到家乡,他们在各地都带了纪念品,往家里一堆,活像刚垒起了一座小山似的。 两人坐在家中给夏满视频,家中熟悉的物件映入夏满的眼帘。 二老一件一件给他看买的东西,有些真的当地特产,有些来自小商品共同的老家义乌。 “家里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了,”夏妈妈说,“等你回来,你那儿也得好好搞卫生。” “说什么呢,”夏爸爸立马抢话,“你忙你的啊,别听你妈胡说,我听冯瑜说,你那个话剧还有好多场要演,说不好还能接到国际大片,你就在那儿好好呆着,想家了爸妈就过来看你,爸妈退休了闲得很,去住一年半载都没人催。” 夏满:“哪有国际大片,过年我肯定回来,你们赶紧找个清洁扫一遍,别省那五百块钱。” “没省没省,”夏爸爸忙说,“你别操心我们,能不能干我们心里有数。” 夏满一听就知道他俩铁定不会请清洁。 他挂了电话,用app叫了个家政过去。 做完了,发现都到家了。 车停了有一阵,闻霖久在旁边看着他。 夏满暗道一声糟糕:“这么快……” 闻霖久:“说看下午场的电影,订七点的餐厅。” “那个,事发突然嘛,”夏满心虚,“七点餐厅现在还来得及吧?” “飞过去吗?” 夏满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 “行了,我也没那么大脾气吧,”闻霖久按开他的安全带,解开车门锁,“回家里吃,正好冰箱里还有牛肉。” 夏满跟着他下车。 猫和狗都在门口等,夏满用手机查看监控画面,看的直乐,跑上去,抱着他胳膊给他看。 闻霖久放慢了步伐,揽住他的腰。 晚饭他做,端了菜出来,却见客餐厅空无一人。 “夏满?” 闻霖久放下盘子,两步走上楼梯,朝楼上喊。 他以为夏满在楼上。 但楼上也没人应。 他觉得奇怪,弯腰摸摸趴在地上的狗,问:“他人呢?” 狗往门口的方向甩甩尾巴。 闻霖久这才看见,隔壁房子那儿,门敞着,有个人影在里面走动,是夏满回了自己那边拿东西。 这很平常,夏满经常想起什么,跑回去搬过来,这几天尤其。 他回到餐厅,等着。 大概十多分钟,夏满端着一样东西,快步跑了回来。 他头顶戴着歪斜的白帽子,手上戴着隔热手套,白色瓷盘用圆形盖子盖好了,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是我做的,”夏满开心的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提拉米苏。” 闻霖久起身。 “快来揭盖,”夏满晃了晃,那瓷盘碰撞出清脆响声。 闻霖久一个箭步,端着盘子,按住盖子。 “不是拿,是吃!”夏满说。 闻霖久:“你搞什么?” “哎呀,快点!” 闻霖久依言做。 是一小块圆形的蛋糕,他说是提拉米苏就提拉米苏吧,上面有软趴趴的奶油,一只小狗、一只小猫,正中间插着一根蜡烛。 夏满变出打火机,点燃蜡烛:“当当当当!” 闻霖久愣了愣。 “对不起,让你等我这么久,”夏满抱歉的说,“本来想出去给你庆祝生日的,现在只能自己来了。” 闻霖久望了望他,又望了望蛋糕。 “你学了多久?” “没有好久,我很聪明的,照着视频就学会了。” “骗人。” 夏满哼了一声,才说:“反正你吃就是了,肯定毒不死你。” 他都照着视频做,做了几遍,都很难吃,学习用奶油画画也学了有阵子,可是最后只能画出幼稚的简笔画。 他觉得拿不出手,便取消了这个方案,改成要出去外面看电影吃饭。 现在情况有变,他就紧急采用前者了。 闻霖久摸了摸他的脑袋,“谢谢。” “……” 夏满有点不好意思:“干嘛这么说。” “外面冷,进来吧。” 他们进了室内。 室内的壁炉已经燃起来了,火光影影绰绰。 夏满双手端着盘子,和闻霖久一起坐在沙发上,猫猫狗狗趴在他们脚底下。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闻荷说的?” “这还用姐姐说吗,我做过功课的。” “那你做功课,不知道我不过生日?” “啊?”夏满睁大眼睛看他。 火光在闻霖久侧脸,是很柔和的,眸光微渺。 夏满说:“那为我过一下不过分吧。” 闻霖久道:“好。” 第65章 闻霖久不过生日,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心结,只是没有这个习惯。 生日总是要热闹一下,但他长年独自呆在海外,再热闹也只是呼朋唤友,并没有多有意思。 渐渐也就淡化了这个概念,让日子如流水一般淌了过去。 再往前,在他小时候,一年得过个七八次。 他喜欢过生日,全家都让着他,所以他每隔一阵子都想过一下。 “高兴了想叫大家来家里玩,过一下,闯祸了不想挨揍,过一下,缺钱花了想要红包,过一下……” 夏满:“哈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小孩子不就这样。” 夏满道:“我就不一样啦,我每年都要过生日,很多人送我礼物,如果每年过好几次的话,他们就不送我礼物了。” “嗯有道理,不过你能不能不笑了?” 夏满还笑。 闻霖久去捂他嘴。 夏满躲着他,弯腰从他手臂下钻过去,拿被放在边几上的蛋糕:“不闹了,你吃你吃。” 蛋糕上的奶油比刚开始还不像样,小狗的鼻子花掉了。 夏满用叉子戳了戳,努力给它复原。 结果就是更花了。 闻霖久用手机咔嚓拍照,夏满对镜头非常敏感,马上嘀咕:“你拍我干嘛。” “我拍我的蛋糕。” “你就是偷拍我,”夏满赖过去,“给我看看,职业操守不许我的抽丑图流传。” 闻霖久捏捏他嘟起来的脸颊肉,给他看手机。 屏幕上,夏满半垂着眼帘,努力与蛋糕做斗争,他的眼睛圆圆的,鼻头微红,蜡烛的光照亮了一小块皮肤,有种温暖的质感。 闻霖久很喜欢这张图片。 但夏满要求很高,嚷嚷:“只许私藏,绝对不要给别人,丑死了,拍的我脸好扁。” 闻霖久不说好,反手设置了屏保。 夏满去抢,轻而易举被他压制,单臂压在沙发上。 火苗摇曳,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 四目相望。夏满并不挣扎,往前伸脑袋,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室外寒风呼呼,室内温暖如春,闻霖久很快给出回应。 只是初初浅尝,夏满忽然反应过来,双手遮住下半张脸,红着脸叫道:“不对不对,流程不对,要先吃蛋糕。” 闻霖久点点他鼻子:“还没当上主持,就会控流程了?” “嗯哼。” 亲吻落在手背、手指上,轻轻的啄,像羽毛扫过,男人用如墨的双眸凝着他,眼神有几分不羁:“凭什么听你的?” “不听。” “……” 手指尖,触感濡湿。 夏满蓦地睁大眼睛。 他不自觉的向后抵了抵,面红耳赤:“你你你怎么这么会,没交过对象是骗我的吧。” 一说话,便知道中了计。 闻霖久趁机拨开了他的手,深吻上来。 夏满有一点儿紧张,睫毛轻轻的抖,闻霖久要去浴室时,却被下意识的抱住了胳膊。 “嗯?” 夏满不说话,用一双信任的、依赖的眼眸,湿漉漉的望着他。 闻霖久又去吻他。 结果是那蜡烛全部燃尽,蜡烛油滴在蛋糕表层,弄得乱七八糟。 两人最后把蛋糕剥了剥,吃没有被弄脏的部分。 确实不好吃,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学过了还做成这个样子。 闻霖久比较客观的评价一番,被夏满踢了一脚。 “明年不做了,”夏满说,“明年让店里给你做个十二层天鹅湖蛋糕,那个好吃,你不吃完不许出门!” “怎么,明年想嫁给我?” 又被踢了一脚。 第二天是晚宴,夏满赖床到中午,猫吃完了饭开始睡,狗被遛完了趴在旁边观察猫,他穿着长一大截的睡裤,趿拉着拖鞋下楼。 楼下有人背对他坐着,与闻霖久侃侃而谈。 夏满揉揉眼睛:“埃里克?” 埃里克反过头,刚想叫他,又有点不好意思,挪开目光。 闻霖久:“穿好衣服。” 夏满莫名,低头看看,一秒后退,撤回楼上。 他把扣歪的纽扣重新扣好,领口部分翻出来,盖住脖子锁骨上的可疑痕迹。 这才下楼。 埃里克是来接他去晚宴,提前做个彩排。 埃里克是李维斯的孙子,他父母离婚,自己毕业之后就在爷爷工作室打工。 他这亲力亲为跑上跑下的样子,让夏满怀疑他其实就是来八卦的。 “不是啊,”埃里克说,“我是要和你熟悉熟悉,了解一下你。” “了解,我?” “嗯,”埃里克理所当然,“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工作接触的,我是对接影视资源的,我需要比别人更了解你,才好分配资源不是吗。” 夏满:“?你为什么分配资源给我,你们老外的工作逻辑我看不懂。” “怎么会,全世界都是这么做的吧,除非你以前的公司一点儿资源都没有,只会做经纪业务。” “……” 直到抵达晚宴场地,夏满都没有就此再发言,一直保持一个镇定自若的状态。 提前抵达的都是筹备组的工作人员,其中包括几位承担重要角色的大咖明星,大家还没换上正式的妆容和衣服,很多人随便穿着一双运动鞋,在酒店的地毯上健步如飞。 夏满碰见卢卡斯,碰见他前两天刚看的电影里男女主角,碰上今天外娱头条的创造者……都对他很客气,和他打招呼。 夏满继续镇定。 快到晚宴时间,他去安排好的房间里做造型。 门被敲响,一位出名很早的华人女星走进来,笑吟吟的从镜子里看他。 这位女星是在国内发展的,但早年就凭借几部好片,在国际拿了大奖,连续几年被纳入全球百大美丽面孔的评选之中,去岁还做了电影节评委。 夏满在十八岁拍摄的第一部 影片里,给她演弟弟。 “您怎么在这儿,”夏满跳起来,眼线画花了,在眼尾折了一笔。 “别乱动,”女星上前,接过化妆师手里的卸妆棉片,给他擦了擦,“我刚好在这边,来看看。” 她帮夏满擦掉了黑色眼线,又继续,将一些画的太浓的地方擦掉。 “你应该有自己的专属化妆师,专属团队,”女星对他说,“这样才方便。” 正式开场时,受邀人陆续进场,在展板前走秀,媒体的镁光灯不断闪过,红毯之上亮如白昼。 艺人们争奇斗艳,将魅力发挥到极致。 夏满和女星一同入场,女星一身黑色鱼尾裙,裙摆镶着流水一样的银线,光芒流转,而在她身侧,夏满身着墨绿色戗驳领礼服,腕上系一条黑色缎带,一张脸立体精致,眉如远山,眸若点漆。 女星很久没在公众面前露面,这次也没事先在名单中出现,但她一亮相,媒体立刻认出了她,狂按快门。 媒体交头接耳:“旁边是谁,她外甥吗?” “不是,夏满,那个是夏满。” “啊?大唐公主?” “是的,是那部剧,我们主编都亲自写了评论,今晚要想办法采访到他才好。” “他还是李维斯的新人,你看看,面子多大,还请了冯陪他走红毯。” “快拍吧,李维斯很久没捧新人了,今晚他一定很受瞩目。” 镁光灯太刺眼,那短短几分钟,夏满感觉自己都要瞎了。 他保持着完美姿态,一直到进入场内。 场内没人在拍,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揉眼睛,动作很是一致。 女星拍了拍夏满的手臂,以做提示,夏满很快重新端起来。 大半个晚上,女星都作为引荐人,带着夏满四处交际,夏满对此表示感激。 “应该的,”她说,“这可是李维斯特意拜托我的呢。” “当然了,”她眨眨眼,“主要是我自己乐意。” 到了致谢环节,主持要去念长长的捐赠名单,并请几位特殊的捐赠者上台,交流感谢。 夏满很快被cue到,女星抱了抱他,以示鼓励。 许多人转头看他,而他风度翩翩的上台,握住了话筒。 吐字清晰,流程精准,气质大方,对他的主持和致辞,没人说得出坏话。 这一晚的亮相后,更多人认识了他,记住了他。 后半场的交际,女星选择了退出,乘坐航班回家,而夏满也不再需要这位前辈的手把手引导,自如的展开了交际。 这类场合,他说不上擅长,也说不上害怕,在以往的职业生涯里,家常便饭罢了。 肤色发色口音不同,但人都差不多,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说不上话碰碰杯子就是了。 他喝香槟不易醉,且越发精神奕奕,举手投足令人印象深刻。 有两家媒体格外钟情他,一直追着他拍照,其中一位递了名片,希望能约访谈。 夏满收下,但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访的,他哪有太多拿得出手的东西,他像一只漂亮的空瓶子,里面只铺着浅浅一层沙,倒出来会让人失望吧。 但这也还不错,因为他有更多的空间等待被填满。 寒风凛冽,一辆又一辆汽车从酒店驶离。 夏满从门口走出来,与人拥抱作别。 “夏,下一场演出的时候我会去拍,你可不要再拒绝我的访问了,”记者还在他身边,喋喋不休,“我一定会去的。” 夏满:“好好好。” 他眼睛往外面看,在车辆中搜索。 “坐我们的车吗,我来送你,”记者又说。 “我看见接我的车了,”夏满看见了熟悉的车,高兴起来,“我们下次见,多谢你了!” 记者遗憾的放了他走,目光依依不舍追过去,只见台阶下,一辆昂贵的汽车停下,驾驶者从主驾走出,拿了一件呢子大衣给夏满披上。 男人打开副驾的门,夏满坐上去。 虽然没有亲昵过界的举动,但两人之间流动的气氛是不一样的。 他识趣的把相机关了。 好吧,冬天果然是适合恋爱的季节。 第66章 夏满一到车上,就兴奋的叽叽喳喳,讲今晚发生的事情,某某比镜头看起来还惊艳,某某的公众形象是沉默寡言大帅哥,原来私底下超级话痨并且说话没谱,所以在外头才不说话…… 他像第一天上学的小朋友,在爸爸妈妈接他放学的路上,把发生的新鲜事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扯了得有十多分钟吧,才歇了歇。 闻霖久指了指:“矿泉水。” 夏满都不用他指,自己知道水在哪儿,拿了一瓶咕噜咕噜的喝。 “你呢你呢,”夏满问他,“你下午做什么了?有没有带大白出门,我们待会儿到家不会要去遛狗吧。” “去了医院,没遛,少一天没事,我已经给瑞德拉发信息,请他明天过来照顾。” 夏满那股子兴奋缓缓镇定下来。 他鼻尖动了动,嗅到一股很淡的消毒水味道。 “怎么了?你去医院了?” “没事,”闻霖久打了转向灯,瞥一眼后视镜,利落的变道,“闻荷有点着凉,低烧,我去看了她。” 她有很多药物不能使用,所以小小的感冒发烧,也让人万分警惕。 不过,毕竟只是感冒,倒也不至于草木皆兵。 “晚上我去诊所守着,先送你回家。” “我和你一起。” “别捣乱,”闻霖久道,“不想照顾两个。” 夏满不再说话,懂事的闭上了嘴巴。 闻霖久将他送到家,自己并不下车,降了车窗,叮嘱他:“晚上锁好门,让大白睡主卧。” “啊?那我睡哪?” “……” 发觉自己问了蠢问题,夏满挥手:“拜拜。” 闻霖久半挑眉,好整以暇看着他。 像是在说,还有呢? 夏满过去亲了一下,立马推开车门跳下去。 闻霖久先是忍俊不禁,看了看他,又道:“你别感冒,开了暖气也要盖被子,穿长袖睡衣睡觉。” “好啦好啦,”夏满捂耳朵,“知道了,快去吧,我拍照片给你检查!” 他这才离开。 夏满进门之后就趴在窗户前,看着他的车一点点消失,夜色恢复平静。 之后,夏满转身,走近屋子里。 热了杯牛奶,洗了个澡,换上睡衣,进入暖烘烘的主卧。 主卧室染着主人的气味,是一种很清新醇厚的松木香气,夏满总说闻霖久身上有这个气味,问是否喷了香水,或者用了这个气味的沐浴露和洗衣液,但闻霖久都表示没有,并且,没有其他人提过这个气味。 那是只有夏满闻得见的味道。 大白能睡主卧很高兴,biu一下跳到了床上,夏满也没有阻拦,抱着他猛吸了一大口。 大白是阳光的气味,他喜欢在阳台晒太阳,蓬松的毛发香喷喷。 这种氛围让夏满很有安全感,他团坐在床头,表情也变得懒洋洋的。 想到什么,他拿出手机,放远些,拍了张照。 男明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原相机出图就很惊艳,他趴在床上,发给闻霖久。 【Summer:我有听话哦。】 【William:。】 夏满又问闻荷情况,闻霖久发了一张吊水的照片给他。 【William:刚才退烧了,现在又升温,有点反复,她倒精神,还想看文件,我没让。】 【summer:你是翻身农奴把歌唱。】 【william:还不睡觉?快睡。我去楼上一趟。】 意思是没空理他了。 夏满翻了个身,试图睡觉。 睡不着,不习惯。 习惯了温暖,孤单便变的很难适应。 刚巧,有人拨了电话进来,夏满一看,是大唐剧组的工作人员。 话剧调整上映时间,剧场演出时间重排,今晚走完所有流程,发给演职员看。 每周一场,每月四场,先在本州的大剧院演出,之后去其他地方,这些剧院各个都很有名,能为他们排出档期,足见市场预期很强。 工作人员告知他:“您的合同签到年底,您的演出只排到这三个月,之后再沟通。” 到时肯定是和新公司沟通,所以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夏满这会儿没心思工作,嗯嗯了几声,表示知道了。 挂电话前,工作人员说:“夏,你今晚在晚宴的表现很出彩,我也看了,真好。你之后都会在这边了,对吗?” 夏满没说什么。 挂了电话。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最后抵不住困意来袭,睡着了。 睡醒居然还很早,才早晨六点多,外边还是黑天,没有要亮的意思。 夏满一动,大白就察觉了,抬起脑袋盯着他。 大白要出去拉粑粑。 夏满揉了揉眼睛,扯过一件很厚的睡袍,带着他出门。 解决了,夏满将大白关回家里,自己则在原地停了停,最后把目光转向厨房。 天蒙蒙亮,他将保温盒放在副驾,不怎么熟练的从车库开出一辆相对低调的车,上了路。 抵达医院时,走廊灯亮着,但少有人经过,护士在椅子上打瞌睡,夏满轻手轻脚的推开病房门。 昏暗的房间,外间的沙发床上,高大的男人盖着一条毯子,膝盖上折着杂志,他歪着脑袋,在靠枕上睡着。 他的睫毛黝黑浓密,在眼窝处筛出一道道阴影,和眼下淡淡的乌青色融在了一起,就像日升前的天色。 夏满的动作放的更轻了,保温盒下垫上一层软垫,放置在桌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 但内间的门在此刻被推开一条缝。 女人站在那儿,向他微微一笑。 “嘘,”闻荷比了个手势。 夏满跟着她进内间,把她的那份饺子也带上了。 盒盖打开,蒸汽冒了出来,夏满解开放醋和辣椒酱的小袋子,一齐放到她面前。 这是他上回与闻霖久合作包的,还剩了不少冻在冰箱里。 闻荷夸他 夏满很不好意思:“其实都是闻霖久做的,我就是煮一下,而且我做的也没他做的好吃。” “我尝不出味道的,”闻荷笑眯眯的,“谁做都没关系,吃个心意。” 夏满一怔。 “我都三期了,丢失一点儿味觉可不过分,”她不以为意,“要不是有财神爷挡着,早没命了。” 这会儿还能开玩笑,足见她心态良好。 四下安静,窗外只有风呼啸的声音,鸟儿早就去了南方过冬。 “我能多活一天都是赚,说不好哪天财神爷就不好用了,阎王爷主管的部门,其他部门领导不好插话,”她说,“我就想着赶紧的做完我那几个项目,死了就拉倒吧。” 夏满张了张嘴又闭上。 然而话糙理不糙,别的事夏满也许想不通,但这件事,他比任何人都懂得闻荷。 如果是他,也一天都不想耽误。 生命有长有短,如果已经无法有一个完整的时间线,那起码要有一个完整的故事线。 “所以你才一定要回国是吗,”夏满望着她,“闻荷姐。” 第67章 外间传来了轻响,两人静下来,朝外看。 门被推开,闻霖久站在那儿。 他面色如常:“你怎么过来的。” “开了你的车,”夏满起身过去,“你醒啦。” 闻霖久摸了摸他脑袋,声音是刚睡醒的困倦沙哑,“没睡好吗?” “睡得好才能一大早起来呀,你去洗漱哦,我带了饺子,还是热乎的呢。” 闻霖久看看他,又看一眼闻荷。 顿了顿,转身出去。 不久,他回到病房,带来了医生,给闻荷测了测体温,抽了小管血。 经过一晚,闻荷退烧了。 闻霖久总算完成任务,吃了些夏满带来的东西,打算回家里补觉。 二人一块儿出去。 夏满将车停在了车位上,拉着闻霖久过去。 闻霖久扫了一眼。 夏满已在此时跳上主驾位置,很东道主姿态的说:“今天坐我的车。” “你的车?” 夏满:“你知道我的意思是我开的车,但你要这么说,那今天你不把这辆车送给我,事情就很难收场了。” “不是不想送你,是怕送你这车前途未卜。”?看不起谁。 夏满放开方向盘,一副要撸起袖子吵架的表情。 闻霖久:“让开吧,我开。” 夏满:“不。” 他坚决保卫司机岗位,最后闻霖久没能争过他,坐着这三十码的乌龟车,回到住处。 夏满不会倒库,车只能放在门口停车坪里,和大suv并排着。 闻霖久回头看了一眼,被夏满捂着眼睛推回家,嚷嚷着不许动了。 说他那一眼很有侮辱性。 也不知道怎么就侮辱了。 闻霖久去洗了澡,在家中休息了一阵,夏满今天也没有工作安排,坐在他的沙发上等他。 “这个餐馆评论很好,”夏满看见他出来,跑上来给他看杂志,“我们找个时间吃一下好不好。” “好,”闻霖久看一眼,继续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如果我回国,你会一起吗?” 夏满:“……” “会吗?” “……你知道‘突然’这个词是描述什么场景吗?知道‘铺垫’这个词是在什么地方用吗?” “磨磨唧唧。” 夏满瞪着他,渐渐的,又有些烦恼涌上来。 他伸手要抱。 闻霖久搂了搂这个粘人精,“不会做饭不会开车,生活上该会的都不会,就会撒娇耍赖,一招吃了多少人?” “不多啦就是我爸妈我大姨我表姐我经纪人助理……” 数半天他还没排上号。 闻霖久往他后腰拍了一巴掌。 夏满窝在他怀里,哼哼唧唧。 “闻荷应该回去,把医疗团队谈妥带回去,随时监测病情调整方案,在治疗上不会比在这里差,”夏满说,“她的生命应该在那里完成。” “这对你也好,回了家,压力不会肩在你一个人身上,会有很多人帮你一起。” 闻霖久:“你呢?” 夏满:“……” “热知识,”他试图幽默,“恋爱脑在这个世界是要天打雷劈的。” 但幽默并不成功,他脸上的表情是快哭了。 “你还是送我私人飞机吧,不要大的,小小的那种,你朋友圈不是有个人在甩卖波音吗,你流动资金够不够,不够我这里有。” 闻霖久摸摸他的脸,忍俊不禁:“每个月飞几次?” “每周一次,我出油钱,分手了飞机还给你。” 闻霖久拧了拧他的脸蛋,“你还是个计划通。” “可是没人陪你,”他复又低声说,“就算每周见一次,也没人照顾你,我担心你。” 闻霖久其实很少这样直接表达自己,他嘴硬惯了,不会像夏满一样把喜欢讨厌挂在嘴边。 夏满看着他,心头热热的。 小声道:“我又不是小朋友,有什么好担心的……” 闻霖久既是担心他照顾不好自己,也是担心他的身体。 “或者我留下,每周飞一次国内,”闻霖久轻声说,“你说好不好?” “……” 夏满懵圈。 他听见了什么? “你说你留下?” 闻霖久也有纠结,陈述说:“在国内有很多人照顾她,而你在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你更需要。” 很难形容夏满这一刻的感受。 良久,夏满道:“你知道现在你管我要走账户里所有钱、让我去广场上大喊一百声我是大猪头我都会答应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 “就是说,你越过你姐姐来选我,让我觉得震撼。” “我因此想跟你回家、跟你去天涯海角。” 夏满这样说着,眼睛一转不转的看着闻霖久,眼神充满热忱。 他真的很擅长表达自己,即便通过千奇百怪的方式来描述,但总能精准的表达出来,并且让别人知道。 闻霖久内心有微微震动。 他低声道:“一线艺人这么好骗?” 夏满:“不好骗。” “还好我来得早,”闻霖久说,“没有被别人骗走了。” “不是的,”夏满认真的望着他,“只有你有这个本领。” 只有闻霖久这样的人,他爱的这样实在,像是寒冬的棉袄,严丝合缝的裹在身上,不许一点儿风雪侵进来。 这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伴侣,像他这样的寥寥无几。 未必是否定其他人的爱。 只是,一个人像这样去爱别人,那他注定会比其他人都更容易得到幸福。 第68章 夏满从来没有期待、许愿过要拥有这样的爱,却幸运的获得了。 其实,于闻霖久而言,他的身边可以有更多聪明绝顶、相貌顶尖的选择,但他独独将这爱给了自己。 夏满想,或许是自己也有一些过人之处,比如,比别人多那么一点可爱、多那么一点坦率。 他们的这些品质原本默默都只藏在身上,像是埋在沙漠里的金子,直到他们遇见彼此、发现彼此,从此赋予了对方爱的超能力。 是这样奇妙。 而正是这样,他们也不必再时时刻刻都相伴在一起,一段时间的分离,不会对感情有丝毫减损。相反,经历过寒冬的磨炼,来年春日的花儿会开的更红。 晚上,他们又一起去闻荷那里,三人吃了一顿家常饭。 闻荷饭后用药,闻霖久去医生办公室询问,夏满这次没有回避,跟着参与进去。 大办公室内冷冷清清,多名医生不在其中,而被叫去楼上排队等待谈话。 “一名实验者病情恶化,现在正在了解情况,”留守的医生对他们说,“你们也是实验者的家属,有权知道这件事情。” 夏满看看闻霖久的表情,见他面色毫无波澜,知道他已经了解了这件事。 他们回去病房,和闻荷玩大富翁。 她便在这时接到了助手的电话。 玩乐中止,她使唤闻霖久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项目文件来,一份一份的看,间或头也不抬的问闻霖久的意见看法。 有点像家教。 夏满趴在桌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听见他们说起回国的行程安排,坐什么飞机,要带哪些医生和设备,落地后的准备等等。 肩膀上落了点重量,是有人给自己披上了一件衣服。 “我很抱歉,”闻荷对闻霖久说。 闻霖久问:“抱歉什么。” 闻荷对他说:“霖久,你会有自己的家。” 闻霖久微顿。 “我知道你很想念那些,你是好孩子,你会有的,姐姐和你保证。” 闻霖久抿紧了唇,终于走到她身边。 他蹲下身,缓缓的将头靠在她的膝盖边。 “姐。” 闻荷抚摸他的头发,是姐姐,也是母亲,“咱们梅女士去世后,我去做了基因检测,显示我也有很大几率与她患同种病。那个时候,你有三四个月都不能说话,而闻涛声去找外公,说想另娶一位女老师给咱们当妈,所以我去找了雷教授,请他带你出去读书。” “你看,你长的多好,你看见了世界,构建了世界,你有交心的兄弟、真诚的爱人,有兴趣和理想。” “没有任何人干涉,你按照母亲的意愿来抚养你自己,长成了我们期待的、骄傲的样子。” 她无疑是爱他的,而这种爱,让她放了他去远方。 “你的人生还有很长,后面的路,是你自己选择的人来陪你走,”闻荷说,“我放心,你能选到最好的人。” 当夜,夏满和闻霖久一起走回住处。 寒夜的星照着路,风呼啸,闻霖久用大衣裹着夏满。 他们说话,他将家里的状况说给夏满听。 他的外公,他的父母,他和姐姐如何渡过童年,如何一夜成人。 他一生的温暖来自于何方。 他们在夜里相拥,夏满努力将他抱得更紧一些。 次日,天气很好,阳光明媚,闻霖久带了狗出去溜圈,夏满则受到邀请,去到了李维斯的工作室。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进入这间工作室,里面所有东西都非常新鲜。 埃里克带他四处参观,向人介绍他,而工作室里的同事似乎都已经认识他,大多数都热情、客气的与他问好。 夏满被引进一间小会面室中,与一位鼎鼎有名的业内人士面对面坐着。 面前已经摆好了合约文件,有中外双语两本,做的很周全。 对方道:“我详细和你说一遍,你再对一对,有问题当面问我,过后将合同带回去给你的经纪人、律师看,约第二次见面。” 夏满在这会面室中坐了半个小时,之后带着合同出去。 埃里克又领着他去自己的部门,从一堆彩色文件夹里找到两个,给他:“这个紫色的是《降生》第四季,角色属于反派阵营,他是两个人气角色的儿子,上一季铺垫过了,很多人在期待这个角色。” “这个蓝色的是《水星世界》,简妮特你在晚宴见过了吗?她的片子,预计下个月启动,现在还差一个主角小队三号人物,设定是个亚裔,她对我们说,想要你去试试镜。” “你等等,”夏满说,“我还没签约。” 埃里克:“不可能吧,XX找你了?他们没和我说。”他说的是某家超级巨星制造机公司。 “不是,没有。” “那你要退行了?” “……” 埃里克把剧本放他手里,捏着他手指攥紧来。 “拿好,别掉了,看完联系我。” 夏满:“………………” 夏满回到家。 闻霖久不在家,猫和狗倒是都在。 这俩家伙最近大概一块儿呆久了,终于走过漫长磨合期,能够安安静静的和谐共处了。 夏满蹲在那软绵绵的窝前,和他们玩了一会儿。 之后,回到他最喜欢的温莎椅上,忍不住翻起了剧本。 不知不觉,天色黑了。夏满揉揉眼睛,站起来开灯。他看了看中标,发现早已经过了闻霖久往常的回家时间。 他心中忽而咯噔一下。 铃声响起,夏满回头,看见手机屏幕上的联系人。 他快两步过去,拿起手机。 听了几句后,他拎起外套车钥匙,跑出门去。 第69章 没用多少时间,夏满到了梅兰克诊所。 他狂奔上楼,在楼梯间和走廊撞到几个人,匆匆说着抱歉,头也不回的向前。 他推开手术室楼层大门时,一行人刚好从内间出来。 闻霖久从长凳上站起,走到医生们面前,询问结果。 得到答案,他表情微松。 夏满快步上前,听见他们后面的话,“移植”、“尽快”等单词钻进了耳朵里。 “我知道了,你们辛苦了,”闻霖久和他们点头,让开道路。 夏满默默的站在他身边。 又过了一小会儿,闻荷被推出来,麻醉未褪,她双目紧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白的像纸做的人。 他们一起回去病房,帮忙固定病床,闻霖久对此已经很熟练,弯腰下去,扣紧几个关卡,动作利落。 “麻醉还没过,让病人休息吧,”护士小姐道,“我今晚值班会特别关注的。” 闻荷下午时突然大出血,医生发现及时,找到出血点,但他们说,她还是需要做移植手术,更换器官。 房门关闭,他们轻手轻脚的走出去。 空间骤然寂静,外间没有开灯,只有走廊的光透进来,拉出一条长长的线条。 闻霖久站在那儿。 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衣角,然后攀上来,握住了他的手指。 他垂眸看去。 夏满不言,上前抱了抱他。 一扇房门,隔开着他们与闻荷。 良久,有人轻轻敲了敲门,二人抬眸望去,只见一名戴着眼镜的年轻白人站在那儿,也不知等了多久。 “聊一下吧,”对方说。 他们一起到了院务层,进入某间办公室。 维克多给他们倒了两杯咖啡,将一些文件给他们看。 “你直接说,”闻霖久道,“头疼,看不了。” 维克多从善如流:“我猜也是。闻小姐此前和我们开过几次会,组织在华夏建立分支机构,现在医生名单已经列出来了,设备也采购完毕,速度快的惊人。” “因为她提要求,下一次,发生在她身上的,危险级别较高的手术,一定要去分院做。” 闻霖久面色微变。 “器官我能帮你找,三天以内一定到,但手术,是否能做,得看她的意思。” 闻霖久沉默。 夏满问:“在华夏做手术,条件是否具备?” “不会有区别,她的医疗团队全员都会跟过去。” “长途飞行没问题?” “问题不大。” 两人一问一答,非常干脆。 闻霖久终于伸手,把文件拿过来,翻开。 马克杯中,咖啡表面飘着气泡,慢慢的升起,又破灭。 维克多向后靠在老板椅的靠背上,打量他和闻霖久。 约莫半小时,他们离开办公室,回去病房。 当夜他们都宿在医院。 凌晨时分,夏满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翻个身,旁边没有人。 他睁开眼,见到一个背影,坐在椅上,几乎被黑暗淹没。 夏满走过去,缩进他怀中。 闻霖久将他搂着,下巴搁在他头顶。 他闭了闭眼。 ………… 一天以后,大小几辆飞机在梅兰克机场降落。 机场派出了几名高管,等在那下面,西装革履的男人下了楼梯,他们便上前与之握手。 “麻烦了,”男人道,“时间比较紧迫,我需要再次确认一遍运输安排,请你直接带我过去。” 见他行事利落,高管点头,侧身,“请。” 同一时间,由黑色轿车领路,数辆医疗车从梅兰克诊所启程。 维克多坐在最前,通过电话与另一边沟通,他身边的同事还低着头,谨慎的再一次检查物资表格。 有一些设备太过精密,无法整装发货,需携带安装人员到目的地调试,他得确认好,不能落下什么。 “闻小姐让带话,”后座的工作人员道,“让我们开慢一些。” 司机道:“那是肯定的。” 夏满和闻霖久从住处出发。 他收拾了一部分行李,用箱子装着,放进后备箱,大白和咪咪看懂了这个动作,一个往后备箱里跳,另一个往汽车副驾里爬。 两人往把猫狗往外拎,没一会儿,这俩货又倔强的回到原位。 闻霖久训斥他的倔猫:“过几天就回来了,你跟什么跟。” 猫不听。 “算了算了,”夏满把猫抱怀里,“让她送送你。” 他又对着大白下指令:“后座,去。” 大白得令,兴奋的重新上车。 副驾的位置空出来,自然是夏满的。 闻霖久揉了揉太阳穴。 他坐进驾驶座,打开导航,目标选的是机场。 路上花了约莫一小时,猫有些不安,缩在夏满怀里,狗心大,把脑袋贴在窗户上,兴奋的不行。 汽车从机场的标志前经过,继续往前,一直开到了机场内部。 指定地点有一些人在等,见到他们的车后,都上前。 “只有一只箱子,”闻霖久打开车门,下车,道,“放到我房间去。” 来人应是,提着他的箱子走开。 闻霖久又绕过车头,打开副驾、后座的车门。 人们眼睁睁看着,一条狗,一个人,一只猫,陆续下来。 好,这是一个座都没浪费。 前方是专门的等待室,一名着正装的中年男人站在门侧,对着闻霖久微笑:“小久。” 闻霖久与他握手,又相互搂了搂肩膀,“舅舅。” 对方是闻霖久的表舅梅镜月,家族旁支,但从小在老爷子身边接受教育,很得看重。 “你姐姐在舱里了,她想在外面等你,我劝她进去了。” “嗯,”闻霖久道,“多谢,麻烦了。” “说什么呢,”梅镜月摇头,他看夏满,脸上是五月春风的温和,“这是小满吧,你好。” 夏满与之打招呼。 “也叫舅舅就好,”梅镜月笑眯眯的,“辛苦你照顾我们小久了。” “……”那真不知道谁照顾谁。 “先进去吧,”梅镜月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还没吃午饭吧,里面准备了饮料和零食。” 说零食,实际非常丰盛,甚至还准备了一盅盅药膳汤品,据说是把家里厨子带来了,这样姐弟俩在飞机上也能吃到熟悉的口味。 等候室里有隔间,外面的人核对行程,闻霖久和夏满一起进了隔间。 两人凑在一起吃东西、小声说话。 但没有提及回程这件事情。 闻荷要做重要手术,闻霖久是必须要到场陪同,但在那之后,是留在国内,还是返回,他们没有商量。 他有很多行李,都留在湖边小楼里。 还有他的猫、他的恋人。 “他们说这是你小时候就开始用的厨子,”夏满小口小口喝着汤,抬着圆溜溜的眼睛,“你回去后,每天都可以吃到了。” 闻霖久坐在他对面,“我做的好吃,还是她做的?” 夏满:“不好说。” 闻霖久弹他鼻头,“回答错误。” 夏满:“你知不知道这很疼!!!” “不知道,你的疼都是薛定谔属性,看对象看场合的。” 捂耳朵,“听不见!” 闻霖久隔着手背,在他耳朵上亲了亲。 夏满指指点点,“追我的时候开飞机带我看星星,追到了不值钱了,一句好话都不肯说。” “等我,”闻霖久说。 夏满轻怔。 “夏满,等着我,”闻霖久握住他的手,望着他。 “生病吃药,定时吃饭,我让两个护工跟着你,不管去哪都要带上他们。” “术后危险期渡过,我就回来,这阵子,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闻霖久将他的头按在胸口,声音沙哑,“我不想你也……答应我。” 夏满被那心跳声、那熟悉的气息、庞大浓重的情绪淹没。 闻霖久忍了那么久,冷静克制了那么久,终于还是在这临别一刻,无法压抑。 夏满觉得难过,感同身受的替他难过。 他的恋人,只有表面看起来难相处,只有表面看起来冷漠,实际上,却是他见过最重感情、最富有同情心、最具有责任感的人。 但命运偏要夺走他看重的东西,让他经历心痛和失去。 “霖久,会好的,”夏满叫他的名字,用手拍打他的后背,“一切都会好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闻霖久将他抱的更紧,几乎要烙进躯体之中。 那是真的有些疼,夏满没有吭声,仍然轻轻的哄着他。 咳嗽声在门口响起,梅镜月敲了敲门,在门外提示道:“时间要到了。” 室内回以沉默。 梅镜月在室外顿了顿。他悄然叹了口气,又道:“这样吧,我们延半个小时,三点我再来——” 门被从里推开。 闻霖久和夏满走出来,他淡淡的:“不用,走。” 楼梯不高,只有几层,工作人员等在两侧,现在只待闻霖久这最后的乘客上机。 夏满与他到楼梯下,忽发意外。 一道白影一闪,是大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进了机舱之中。 几名看管的工作人员从身后狂奔而来:“哪去了!进去了吗!快拦住!” 机舱里也传来了惊呼声,两边响成一片,那场面非常戏剧。 见状,闻霖久立马快步冲进机舱,叫着“no”。 没一会儿,他把大白拖了出来。 夏满站在坪里,大白趴在他脚下,一副眼泪都要掉下来的样子……比他夸张多了。 夏满被大白搞得受不了,吸了吸鼻子。 他松掉手,把狗一放,指着机舱:“去。” 狗在此刻展现了少有的惊人服从性,一秒起跳,扑进了机舱。 与此同时,夏满也一步步走上前,抱住闻霖久的胳膊,道:“还有我们俩的座位吗?” 闻霖久一怔。 第70章 闻霖久半天没动静,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夏满不由得有点心里打鼓,又觉得不会吧不会吧。 几秒后,闻霖久问他:“猫呢?” 夏满拉开大衣的拉链,掏出猫猫头。 一大一小,齐刷刷无辜看着他。 闻霖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五味杂陈,上前半步,只摸了摸猫脑袋上的毛,克制道:“上来吧。” 他转头,“安排一下。” 这次来启用了一台最新款的湾流,机舱内部空间很大,卧室也有好几间,多载几个人不是问题。 空姐带他们进入机舱内部,为他们介绍机舱内几个场地的用途,领着他们到卧室去。 “晚餐在几点?”闻霖久问她。 “两个小时之后供应晚餐,您可以先通过系统进行点单,我们今天有牛肉咖喱、松茸鸡汤——” “好知道了,”闻霖久打断,“你去吧。” 空姐微笑着离开,给他们关上门。 夏满往里看,很是新鲜,一米八大床,铺好了柔软的被子,床边有四个圆形小窗户,床尾则有一张长沙发,正对着一个大屏幕,屏幕左侧做了隐藏门,门后应该是浴室。 他好奇的去推门,正要探头往里看时,一股力道从肩膀传来,拽着他朝后。 一拉,一抱,夏满被翻过来抵在墙上,前方是男人坚实的胸膛。 他一点儿都不惊讶,抬着头,冲闻霖久眨眼睛:“干嘛?” 闻霖久单手握着他的腰,低头亲了亲他薄薄的眼皮、嘴角,最后捧着他的脸,看红色的云在他脸颊上升起。 “下周要演出,你跟我走,演出怎么办?” “你也说下周,”夏满嘟囔,“下周飞嘛……今天就想陪着你。” “我把这架飞机送给你,落地就去改信息。” “啊?” “大白跟我们回来,要住带花园的房子,我在湖心岛有三套,我们去给你选一套。” “你还想要什么,你喜欢珠宝手表吗,我看朋友圈有人在拍卖一只古董表,造型很好看,你可能会喜欢……” 夏满窝在他肩头听,心跳如鼓。 闻霖久不是想送东西给他玩一掷千金的把戏,而是一瞬间有些不知道怎样喜欢他才好。 他能感受到,那种珍贵的、满的要溢出来的感情。 是只捧给他一个人的。 “还有呢,还要送什么,”夏满好喜欢听,在他颈窝蹭了蹭脸蛋,抬起眼睛看着他,“你藏了那么多私房钱啊。” 闻霖久定定看着他,眼睛很温柔:“想要什么?” “嗯……”夏满想了一会儿。 “我要吃线面,手工线面,落地就想吃。” “好,吃。” “以后冬天夏天都你遛狗,春秋我才遛。” “懒虫。” “以后吵架不要和我讲道理了,”夏满说,“要听我的,我讲的才有道理,你讲的再有道理也没道理。” 闻霖久故意沉默了一下。 “看情况吧。” 夏满:“跳机了我马上跳机了!” 他做出要挣脱的样子,闻霖久箍住了他的腰,将他拉回怀中。 他的臂膀宽阔,胸膛下,心脏沉稳有力的跳动,夏满听见那声响,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我没想到,”闻霖久说,“你会跟我走。” “什么嘛,”夏满说他,“对我的期待值这么低,你也不是什么聪明蛋。” 这个蠢蛋,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另一半也来牺牲什么妥协什么,他是在爱里付出的那一方,他的字典里是没有索取的。 但爱从来都是互相的,每个人都应该奉献,都尽自己的努力去朝对方靠齐。 “以后我只要没工作,都飞回来,你也别说你每周飞一次这种话了,你现在应该陪着闻荷。” 闻霖久皱眉: “你两边飞太辛苦了。” “是你辛苦了,”夏满却纠正。 他用双手捧着闻霖久,望进那深邃双眼之中,一字一句的说:“这些年你一个人辛苦了。” 闻霖久一怔。 “把你的辛苦分给我一些,”夏满对他说,“让我陪着你。” 因这句话,闻霖久一时间竟然失去了所有语言。 夏满望着他,想起那一天。 闻霖久在门外沉睡,夏满坐在闻荷的床前,他们对话,是两个穿梭过生与死边界的人之间的对话。 闻荷对他说,她还有想要去的地方,想要见的人,想要完成的事业。 为了那些,她要和死神赛跑,她要争分夺秒,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与死亡的对抗上,她并没有那么怕死。 前世今生种种,也在夏满脑海中走马灯似的过了许多遍。 生别离、病老死,天注定,他们能作为的余地太小了。 他们应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追求些什么,这样以后想起来,在这段岁月之中,不止有灰暗的结局,还有美丽的过程。 过了很久,闻霖久低头去吻他,将他箍的更紧,几乎融进骨血之中。 他们在遥远的异国相识相恋,而到此刻,在归途之中,在万米高空之上,开始相爱。 他们不再只是分享心事、获取愉悦,他们将共尝苦楚,照见心中每一处阴影。 ………… 飞行持续一整天,在机上,夏满与闻荷、梅镜月一起吃了饭,在客厅中看了看新闻,聊了些无关紧要的天。 闻荷身体不佳,极易疲惫,一会儿便被推去睡觉。 她回头向夏满微微点头。 一天后,飞机在A城国际机场降落。 雪后放晴,靠近机场的平房顶上还盖着积雪,更远处,城市的高楼大厦林立,藏着繁忙的人。 舱门打开,机组工作人员首先出来,顺着阶梯往下,走到平地。 平地上已经站了十来号人,为首是闻荷和闻霖久的外公,梅臣客,他须发皆白,非常瘦削,但双目有神,是位很了不得的老人,他左手边站着闻涛声,再往后,才是闻涛声的夫人,以及重要亲朋、高管。 一行人聚精会神的看着机舱门,直到,他们等待的人从里面出来。 闻荷坐在轮椅上,面带微笑,闻霖久站在她身后。 “闻荷!” 闻涛声上前数步,到儿女面前,表情是难以掩盖的激动,眼眶中似乎还带了泪水。 闻荷也回应他,说辛苦他、等久了之类的话,没有少一分礼数。 之后,将目光落在梅臣客脸上,叫:“外公。” 这才终于带上了与亲人重逢的依恋与激动。 梅臣客摸摸她的头发:“回来就好,乖囡囡。” 室外风大,气温低,很快他们就离开,进入室内。 闻荷有意停了停。 几人将目光转向她。 “霖久,夏满,”闻荷朝后说,“你们到我身边。” 闻霖久牵着夏满上前,二人一左一右的站在她的轮椅两边。 她又道:“轮椅撤了吧。” 闻涛声一愣,刚要劝她,二人已经利落的动作起来,一个搀她,一个收轮椅。 闻霖久将轮椅给了工作人员,而夏满扶着闻荷的一只胳膊,朝前走去。 出口处,还有更多的人。 保镖站成了两排,严阵以待。 许多路人对这场面非常好奇,扭头来看,但远远的,只能隔着人墙,模糊的看见几个人影。 数辆汽车已经在等,为首的加长林肯已经打开门,静静欢迎着它的主人。 几人依次上了车。 汽车从机场开出去,形成一排齐整的队伍。 车中暖气熏人,空间足够。 闻荷轻闭上眼。 汽车从机场出去,闻涛声对她说家中布置如何,医院建设如何等等,大有慈父的架势。 而闻荷则在汽车上高速路口时,吩咐说:“去公司。” 闻涛声表情顿时一愣。 “今天是十五号,按例要开高管议事会,上午十点,”闻荷说,“和他们说,我会到场。 70-80 第71章 闻荷落地,即刻去往了集团总部。 这一消息像插了翅膀似的,马上传遍了集团上下,连带着之外的人也都听说了。 闻霖久在会议室外收到了陆云歇的来电。 “你回来了?”陆云歇问他,“去公司了吗,我在附近,夏满怎么办,他自己留在梅兰克?” “他在家。” “他自己一个人吗,谁照顾他。” “他爸妈。” “?” “你来的正好,”闻霖久往旁边走两步,进入茶水间,这儿有两名员工正在倒咖啡,见到他,纷纷惊讶的侧目。 而他不为所动,点点头,继续问电话那边,“司机送他回家放行李,晚上家宴我要去他家接他,会见到他父母,需要带礼物吗?带什么。” 陆云歇:“……” 两名员工:“……” “你有点东西啊,”一道咋呼的男声响了起来,是褚凌来抢电话,“还真给你带回来了,当然要带礼物,不用太重,不然下次正式登门不好送,今天送箱子好酒就行了,还真是赶巧了,我这儿今天刚好有人送来箱茅台,我给你拿过来啊,顺便也参观参观咱姐重振雄风的场面。” 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闻霖久透过玻璃朝那头一瞥。 只见会议室中,众人噤若寒蝉,闻荷坐在首位,平平淡淡的说话,神态自若,可偏就是这种模样,让一部分高管抬不起头来。 她入主集团之后,主力推出的几个项目市场反响都非常好,她生病之后,这几块肥肉暂时被几派势力瓜分,这会儿她回来,亲信都像找回了主心骨,龇着牙冲着对方派系开咬。 她天生就要比他更有企图心,很多人说,再过一些年,她能更新一部分行业标准。 而她现在,就是要追赶这些年。 闻霖久:“你送来吧,你留一下,刚好给我姐寻寻开心。” 褚凌:“……” 闻霖久挂掉电话,朝会议室去。 他推开门,在众人注视下,落回自己的位置。 他坐在闻荷的左手边,表情平静。 “继续说,”他说。 夏满这边,推开家门的一瞬间,把他爸妈弄懵了。 两老正在厨房里头,搬着小板凳,包着猪肉馅饺子,食材弄得齐整,案板上已经有几十个白胖饺子。 夏满正对搬运的保镖说:“这些不要送了,放在门口,我自己拿。” 梅镜月做人十分周全,给他弄了一堆东西,用红色礼品袋装了七八袋,有名贵茶叶、山珍等,说是他可以分给国内的亲戚。 “狗得请你先牵着……哎,谢谢。” 夏满把礼品袋放进玄关,有些分不开手。 这时,阮红梅女士才听见了动静,从厨房走出来。 一见到儿子,她瞪大了眼睛。 “满满!?哎哟喂!” 她大叫,“糟老头子,儿子回来了!出来出来!” 阮红梅女士快步到门口,一个激动,带着两手面粉,捧着儿子脸蛋,左右开弓的亲了两下。 夏满被她搞得非常不好意思。 这还有外人呢…… 夏爸爸也在身后,急死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儿子,我儿子真回来了吗,是不是拍综艺呢!”这也是有先例的! 阮红梅往后看,没见到摄像头,只见到保镖司机和狗。 大眼瞪小眼。 夏满:“妈,让我先进去行不行!我是真回家,不是假回家!” 这才进了自家门。 被揪着脸蛋拎着胳膊好一通亲热,那父爱母爱重的他都有点儿承受不来了。 家是老样子,温馨又热闹,两百多平的大房子,却被各种家居用品以及舍不得扔的老物件挤的满满当当的。 夏满终于有种脚踩在地上、心落在实地的感觉。 生拉硬拽,让几个送行的司机保镖进来喝了茶。 之后,夏爸爸出去菜市场买肉,夏妈妈则欲帮夏满整理行李。 结果她一看,夏满空着手回来的,只有一堆华而不实的礼品袋。 “咋了儿子,你这是犯了事突然被人家驱逐出境了?” “…………妈!” “那是什么?” 夏满怎么好意思说,是恋爱脑一时冲动回来的。 “是计划之外,”他说,“不过我觉得好开心,爸妈你们开心吗?” 阮红梅女士马上就又哭又笑的:“你这个小王八蛋,以前就国内到处飞,个把月见不到人,现在搞到国外去,还以为一年半载才能见到你呢,你妈这心里跟割了块肉似的。” 夏满过去抱了抱她。 他想,他在这片土地的牵挂是那样多。 “妈,有工作的时候,我还是要飞A国,”他小声说,“不过我会常常回家的,我保证。” 阮红梅女士很受感动,却也觉得他这样辛苦,刚要说别,突然脚边传来一阵湿润的触感。 她低头一看—— “妈呀,什么玩意舔我脚!” 她受到惊吓,一脚把大白踢翻了。 大白躺在地上,脚脚缩起来,露出肚皮,向她扭扭扭。 …………可见是故意碰瓷的。 “我的妈呀,哪来的熊,儿子你偷了个熊被赶出来的啊!” 夏满:“……………” 花了一会儿工夫,夏满向二老说清了大白的身世,并说大白其实很乖,让他们试着摸一下。 夏爸爸用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大白脑壳;夏妈妈用脚丫丫蹭了一下大白的背。 大白脑子不好使,识别人情关系倒是一把好手,乖乖的躺在那儿,眨巴着大眼睛讨好他们。 但因他体型巨大,二老还是有些怕的。 二老从不养狗,也没有露出过对小动物的喜欢,夏满并不会勉强他们去爱屋及乌,毕竟照顾一条这样的大型犬,可能比养他还费神。 夏满琢磨了一下,心说看来这狗子还是得投奔他二爸。 他牵起狗子,带进房间关着:“来来来,上头去。” 二老悄悄的松了口气。 夏妈妈脑子灵光一闪,一拍大腿:“差点忘了,我要告诉满满他大姨,我们满满回国了!” ………… 闻霖久来的时候,夏满的家里已经攒满了人。 大人、小人,到处是人。 大人坐沙发上、站客厅里、阳台上,小人赖地上、抱着脚丫子。 为他开门的是个五十来岁的阿姨,烫了红头发,很时髦,笑眯眯的:“小伙子你找哪个?” 闻霖久:“我……” 夏满从人缝里朝外看,与他对上目光。 夏满:“大姨,找我的!——夏小葱,你再不放开我的腿我就咬你了!” 他小侄子学爬的年龄,牙口痒,抱着他的腿咬裤子,跟个小狗似的。 “哦找满满的,”大姨热情的领他进来,“是我们满满的好朋友吧,一回来就找上了,来来,不用脱鞋直接进来。怎么还带东西了,这么客气。” 她伸手接闻霖久提着的那箱子。 差点掉地上。 幸好夏满及时挣脱了夏小葱,跑了过来,一把接住她的手,同一时间,闻霖久也去抢救那东西,两人的手碰在了一起。 大姨咋咋呼呼:“怎么这么重,买的什么?” “茅台,”夏满往纸箱子里看了眼,“你买这东西干什么。” 闻霖久:“第一次见面。” 夏满:“……” 他大姨:“???” 夏满将酒往玄关柜里放,找自己的鞋给闻霖久换,“进来吧。” 两人互动被大姨、被一屋子亲戚,全看在眼里。 闻霖久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 ………这情形比会议室的剑拔弩张要厉害的多。 夏满清了清嗓子,往他面前站了站:“这个是我朋友,你们不要看了,再看我收费了!” 表姐:“你收什么费,份子钱?” 夏满:“……陈思!你站哪边的!” 表姐:“谁先脱单谁是狗,你先脱离队伍,你说我站哪边。” 夏满:“你给我等着!!!” 表姐哈哈大笑。 这一屋子人也都被逗乐了,满堂都是欢声笑语。夏满是大家庭看着长大的,他们都能看出来,这登门的小伙子与夏满肯定是那种关系。 同性婚姻早已通过,尽管还有些人抱着老观点,但夏家显然并不是那种不开明的家庭。 阮红梅女士越过人群奔出来,上下仔细打量了这登门的小伙子,承认他比自己儿子还要帅。 “坐,”她指着沙发,“他爸去买菜了,马上上来。” 闻霖久在沙发上坐下。 ……好似那什么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被所有人围观。 夏满的大姨二姨两家人、叔叔一家人,合起来十三四人,各有一肚子问题,朝着闻霖久打听。 于是打听出来,这小伙子家里是办企业的,自己一直在A国,这次是陪家人一起回来的,之后一段时间都会在国内。 他还是名校毕业,第一次谈恋爱,生肖属相和夏满很合,八字的话得等他回去问问才知道,问到了再拿给大姨去算…… 夏满听得都不好意思了。 天,闻霖久脾气有这么好吗。 他都想挠人了! “好了别问了,”夏满拉起闻霖久,“人口普查都没你们问的细,他现在要参观我的房间,你们不准跟过来!” 大家庭:哈哈哈哈哈。 夏满拽着闻霖久逃回自己房间。 房间里,大白趴在飘窗台上,一只大脑袋悬在边缘,很是幸灾乐祸的嗷呜了一声。 ——二爸,你也来避难啦。 第72章 夏满的房间不小,但就像他的家一样,堆满了东西,也就显得拥挤了。 尽管有一个大储存间,但他依然在地上撂了一个又一个的箱子,放着他的旧物。 房间没什么好参观的,这些箱子倒是有些意思。 每个箱子他都分门别类,闻霖久半蹲在“照片”一栏前,回头扫了夏满一眼。 夏满:“你要看自己开,我不开,重死了,而且你要按原来顺序叠回去。” 闻霖久:“这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客人不让进房间,客人去客厅,”夏满坐上了自己的床,他的被子是兔子图案,他坐在兔子堆里,还抱着胡萝卜抱枕。 闻霖久到他面前,手撑在他身边,“那什么人让进房间?” 夏满故意说:“不是客人的人。” 闻霖久:“是什么人?” 夏满软绵绵的:“你想听什么好听的呀?” 闻霖久刚要说话。 ——咚咚咚。 阮红梅女士敲门,大嗓门喊:“满满,妈妈倒了茶切了水果,快来端进去,小闻还没喝水呢。” 闻霖久:“……” 闻霖久起身,掸了掸床上的凹痕,去开门。 他从夏满妈妈手里接过盘子,很礼貌的道谢。 夏妈妈从门缝里飞快扫了扫,将屋内情况收进眼里,这才走开。 闻霖久端着盘子回头,只见夏满已经端端正正的坐在了桌子前。 他:“……” 夏满:“锁门锁门,要反锁。” 闻霖久端水果给他,睨了他一眼,若有所思:“我还记得你说你妈妈晚上会来给你盖被子……” 夏满:“你把我说的话记得这么清楚,不要早就暗恋我了。” “想得美,”闻霖久无情但公正,捏了捏他的脸,“只觉得你长得还可以,虽然蠢了点。” 夏满哼他:“还可以是多可以?要是答的不可以你就去客厅吧,我和大白睡午觉了。” 闻霖久:“…………” 夏满:“这样吧,我说人名,你说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比他/她好看,是就点头,不是你就摇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闻霖久配合他。 夏满:“XXX,”他同路线对家。 闻霖久点头。 “XXX和XXX,”知名颜霸男女明星各一名。 闻霖久点头。 夏满有点雀跃,不是为比过这二位,而是因为在他心中,自己显然不如这二位。 回答已经高分了,他还出个附加题:“那比XX?” 闻霖久不认识这人名,夏满便找照片给他。 这是夏满的一位圈内好友,现已转做餐饮生意了,从前的代表作里,和夏满是一对情敌。 网络上至今还有观众在选他们谁而吵架。 “网友们可有意思了,他们——” 夏满凝固住,因为闻霖久摇了摇头。 夏满:“?” “你什么意思?” “你摇这个头什么意思?” 闻霖久:“…………” “闻霖久!,”夏满嚷嚷他,“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看你根本不是真的爱我!” “我就事论事,单就这个照片而言,他的确是——” “你还说!” 闻霖久不说了。 夏满瞪着他。 好啊,还真不说话? “你幼不幼稚,”闻霖久无语的道,“这有什么好比的,我只喜欢你这样的。” “我这样是怎样的?” 闻霖久怕用黄鼠狼这词他翻脸,只重复道:“就是你这样的。” “别人再好看也不关我的事,”他说,“而且我不是喜欢你好看,我是喜欢你可爱、烦人、多事、招人惦记。” 说的夏满心里很高兴。 决定今天先不作了。 “好吧,那我今天就留你一命,明天再想点别的问题刁难你。” 闻霖久好气好笑,在他腰上轻轻甩了一巴掌,“惯的你。” 夏满则伸手在桌上推了一把,自己坐着带轮子的椅子滑出去一段,停在了他那堆箱子面前。 他拍拍那箱子,道:“今天的通关奖励宝箱,自己开吧。” 两人坐在地毯上,翻着旧照片。 夏满从小漂亮,所以留的相片特别多,有时候在台上发光发亮,有时候趴在地上哭闹耍赖,被大人拍下来,宣称长大了给他看看自己多不懂事。 “哪有不懂事,”长大了的夏满道,“我就差一张卡就集齐了全套圣斗士星矢,我妈非不给我买,你知道这对一个三年级小男孩是多大的打击吗!” 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漂亮鲜活的。 他十多岁时去电视台试镜,做小主持人。 他没其他人机灵,倒数几轮被淘汰了,但是隔壁表演队一眼相中了他,叫他过去演小男主角,因此在童年、少年时代留下了大量的影像。 闻霖久翻了翻他这时期的照片,又侧头看看他。 觉得有点儿不一样。 “红气养人啦,”夏满说,“这段时间,市电视台的小演员剧,完全是被我一个人统治的时代,和现在能一样吗。” 意思是红气养小时候那个他,让那小孩眉眼里全是飞扬。 闻霖久把他搂过来,低头亲了亲,眼眸微垂。 夏满靠在他怀中,满不在乎的,接着翻那些相册。 两人看了一会儿,困了,很需要倒时差,但屋子外边还闹腾着。 夏满拉了拉闻霖久。 这套房子有两台电梯,一台是客厅入户,另一台则是南边走廊。 夏满带上帽子口罩,拉上闻霖久,两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门。 冬天的街道上,阳光照耀着残雪,行人三两,都穿的很暖和。 时间还早,闻荷还在公司大展拳脚,闻家的家宴也设在夜晚,两人有着一段闲暇。 夏满拉闻霖久到处跑,他最喜欢的咖啡店、游戏厅、桑拿房……在梅兰克时常惦记,都快列成表了,就等着回来挨个玩。 而这些地方,闻霖久一个都没去过。 “你从来没回过A城???” “回过。” “没来过这些地方,”闻霖久模仿他经常说话的口吻说,“我们去的都是一些很无聊的资本主义的高消场所。” “……”就挺欠的。 闻霖久看了看表,该去他家了,“我家附近有几个点,我带你去看看。” 他家在湖心岛,湖里填出来的一块地,上面分布了几十幢别墅,相互间隔得很远,林子很密。 那湖是4A风景区,城市地标,不让建高楼,只有一些矮矮的仿古建筑,大多是服务业。 闻霖久带着夏满在湖边就下了车,向他一一说,里面有些画廊、茶室、会所…… “因为方便,回国时朋友就经常约在这里,”他说。 夏满:“我不信,你没这么高雅的爱好,你坐不住的。” 闻霖久竟没有顶嘴。 他们拐进家会所,会所进门的地方很高档,挂着名家山水画,做了风车流水的景,寓意很好。 经理认识闻霖久,赶紧去打开了他的包间,叫人将里边收拾了一下。 夏满有些好奇,走的比闻霖久更快,在前头张望。 闻霖久拉他,“你都不知道哪间,慢点。” 夏满拖着他,“你快点!” 到了包间。 “三张床!三台电脑!”夏满把房间看一整圈,又拉开冰箱,“里面都是可乐啤酒薯条!” “你们几个网瘾少年,就约在这里打游戏!” 闻霖久不以为忤,就地拉椅子坐下:“不然干嘛,一起品八四年矿泉水?无聊。” “在家都没看见你玩游戏,”夏满是不玩游戏的,他成长的路线注定他没有很多的课余时间能待在电脑面前。 他觉得很新鲜,坐在闻霖久腿上,“我也想玩。” 闻霖久不想带他玩,猜他肯定很菜。 “因为我在家已经不玩了,”他跟这儿这儿,“你不困吗,我困,在这边睡会儿。” 夏满:“是有点。” 闻霖久带他离开电竞区域,给他最旁边的大床,“这张是我的,睡这张。” 夏满不死心:“你不带我玩一会儿吗?” “我不太会了,忘了怎么玩,”闻霖久说,“晚上吃完饭还得送我姐入院,够折腾,咱们先睡?” 夏满被骗到了,说好吧。 他乖乖的躺进了床里。 他盖被子,闻霖久不盖,睡在外边,从身后搂着他。 两人慢慢睡着了。 闻霖久醒来的时候,床边是空的。 他缓缓坐起来,定睛往前方一扫。 夏满已在电脑前,屏幕上是游戏人物和场景。 戴了耳机,夏满没有听见他醒来的动静,还在好奇且懵懂的点击鼠标和键盘。 闻霖久沉默。 他看不了再多一秒钟,低头拿了手机。 公会群里果然已经炸开。 他面无表情的打字: 【不是带小孩,号上是我对象。】 【都说一下,让着他点。杀他的,等我上号杀十遍。】 第73章 夏满就玩了一会儿,因为不会玩,所以感觉好无聊。 他离开椅子,伸懒腰,胳膊肘撞到什么。 回头一看,这才发现闻霖久已经醒了,还就站在他身后。 夏满:“你醒啦!我看你睡得好香,没叫你。” “好玩吗,”闻霖久问。 “我都不太会欸,这个游戏的可玩性在哪里呀?” “没什么可玩性,”闻霖久告诉他,“很无聊的,浪费时间,你不用学会玩。” 夏满歪头:“是吗?” 闻霖久伸手越过他,移动桌上的鼠标,将人物点回基地中,又关闭游戏强制下线,动作快的不行。 夏满:“我是不是给你掉级了,刚才有一个人带了个很大的龙来,我点了很久没有点死。” “没有,”闻霖久说,“日常任务的小怪——快五点 了,去我家吧。” 他把主机、屏幕都关了,还把键盘收回了桌子底下。 夏满觉得很可疑:“你是不是防着我玩你的电脑?” “没有的事,”闻霖久顺势揽着他腰,转向朝外,带着他走,“一个破游戏而已。你怎么醒那么快,没有睡好吗?有没有饿,我们先垫垫肚子。” “你就有,你绝对有,”夏满不肯,推着他胳膊,“你怎么那么小气,不想让我玩你说嘛,我又不会因为你不让我玩故意搞破坏,我是那种人吗我。” 他可太是了,闻霖久:“不是,你想多了。” 他半拖半抱的把夏满带出了房间。 夏满:“我的围巾还在里面!” 闻霖久叫服务生:“拿到一楼我们车上。” 反正就是不会放他回头。 两人拖拖拉拉的穿过走廊,电梯在上行,门打开,露出一行人。 其中一人面色诧异。 夏满没有注意,在和闻霖久斗嘴。 他走到电梯门口的时候,电梯已经关拢,继续上楼。 时间的确不早了,二人离开会所,即赶往了闻家。 湖心岛有一定坡度,有些别墅藏在树林里,有些面湖,而闻家则在半坡上,后背有林子,正面朝湖,建筑前方还造了一湾浅水环绕,在风水上很有讲究。 此时已有七八辆车停在坪里,年龄不一的男女走在楼梯上,朝闻家大门去。 管家从里面跑出来,匆匆的。 几人不约而同回头,只见一辆零号黑色轿车驶进了铁门,匀速朝里。 没一会儿,连闻夫人也走了出来,提着裙子跑到了阶梯底下。 那车停下,车门打开,两名年轻人一先一后的走出。 “老二回来了,还真回来了。” “怎么还带着人?在外头结婚了吗?” “好像是听说过,谈了个对象,梅镜月去接的,不知道他家老爷子有没有过目。” “嘘,来了。” 只见闻霖久牵着夏满,两人一同踏入了闻家的门槛。 日光浅照,建筑尖顶上的积雪闪着光。 如果说夏满家里的聚会是社恐地狱,那么闻家的家宴反而给了人降低存在感、藏在人头里的机会。 席设在宴客厅里,十多米的大圆桌,桌中央造着假山假水,雾气蒸腾,两端人说话还得喊。 辈分大的长辈还致辞,活像在开会。 夏满坐在闻霖久身边,前方那雾气像孙悟空来了,他什么也看不着。 刚好有人发信息进来,他低下头,悄悄的敲手机: 【呆不了几天,又忙着陪男朋友,才没和你说。】 【你说什么呢,什么息影嫁豪门,我回头有工作就飞过去了,地球都村了,你别说的跟大航海时代似的。】 【你再说再说我生气了!】 “谁?”闻霖久瞥了眼他的手机屏幕。 “比我好看的那个,”夏满贴着他耳朵,小声说,“说刚才会所见到了我们,你看见他了吗?电梯里。” 闻霖久没注意,他光顾着和夏满玩了。 “不管他了,”夏满放了手机,关掉那满屏的‘恋爱脑挖野菜’,“你给我夹一筷子乳鸽,好远。” 闻霖久给他夹了。 因隔着两个人,动作有些大,被前方闻夫人注意到,她招呼:“桂姐,给霖久盛碗汤。” 家政阿姨依言做。 闻霖久推了推,将汤放在夏满面前。 闻夫人看了看他,若有所思。 家宴完毕,众人被请进客厅中小坐聊天。 闻霖久和闻荷无疑是这场景里当之无愧的主角,夏满则躲了。 虽然他久经沙场、社交场合小王子,但被男朋友亲戚盘问八卦这种事,还是有点怵的。 他自己待在闻霖久的房间里。 闻霖久很少住,房里没人气,像酒店似的。 夏满逛了一圈,就觉得无聊,窝进了窗口的椅子里,翻起了手机。 他在手机里下载的pdf版本的剧本,是他走前埃里克提起过的,他这两天没事都在看,像看小说似的。 看得正起劲,房间门被人敲了敲,随即打开。 露出一张嗔喜得宜的女人面孔。 夏满起身:“阿姨好。” 闻夫人也向他亲切的笑:“小夏你好。” …… 闻霖久正在和人说话,与他关系不错的表弟快步跑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他面色不变,说了句抱歉走开一下,旋即前往电梯。 他上到三楼,自己的房间。 房门半开着,灯光映照,里面的两人正在说话,长发女人身材纤瘦,笑容温婉,对面的年轻人也是礼貌的笑着,是谈的不错的模样。 闻霖久走进去,叫:“阿姨。” 闻夫人道:“霖久来啦,阿姨在和小夏说话,小夏真是个可爱的孩子,难怪你喜欢,阿姨都喜欢的紧呢。” “不至于,夸奖了,”闻霖久面色淡淡,不着痕迹的隔在二人中间,挡住了闻夫人看向夏满的路径。 “楼下陈叔叔要回去了,爸叫你一块儿送送,”他道,“您快去吧。” 闻夫人这才走开。走前笑着扫了他二人一眼。 门关上。 夏满立马告状:“那是个标准反派笑,你们关系很差吗?她跟我这儿阴阳怪气的!” “她说什么了?” 说什么一猜你就藏起来了、家里亲戚就是喜欢在桌上聊国际生意什么的,不习惯也很正常,一般人家很难融入,她理解的。 还变着法打听闻荷的病情,闻荷回来干什么,问法是拿他当傻子的那种。 “关系很差,”闻霖久说。 婚姻期间,这位闻夫人意外怀过一次男胎,小心的藏到了五个多月,才被发现。 到了这把年纪,闻家姐弟都长大成人了,她才终于被准许,得了一个小女儿。 闻霖久低声道,“我一般让着她,我觉得她可怜。” 夏满略觉吃惊,但没多说。 他男朋友家里还真是符合刻板印象。 闻霖久转话题道:“我陪你在这儿坐着,我们不下去了,晚些过去医院的时候,再送你回家。” “安排好了?” “嗯,”安排在后天手术,今夜入住医院,明天准备,器官也会在手术的时候到。 夏满去握了握他的手。 闻霖久将他手拿起来,亲了亲手背。 两人腻了会儿,约莫二十来分钟,楼下还热闹着,闻霖久手机响起来。 他看了看,起身,拉着夏满:“走了。” 在家宴未散,众人还在欢聚之时,闻荷叫了弟弟和夏满,从后门离开。 开车的是在闻家是做了二十多年的老管家,乘客只有他们三个。 他们什么也没带走,悄然开出了湖心岛。 抵达了医院。 停在大门口,他们依次下车,几名眼熟的医生护士在那儿等着。 夏满脚步一顿,目光落在这崭新的建筑之上。 闻霖久展开轮椅,扶着他姐姐坐进去,忙完之后,回头一看,夏满还落在后头。 夜风微凉,夏满的五官藏在了黑暗之中,有种模糊的美感。 “夏满?” 闻霖久到他身边去,低眸问他:“不舒服吗?” 夏满的脸色真的是不好看。 闻霖久眉头皱了皱,伸手摸向夏满的额头。 “怎么这么冰?”他语气紧绷起来,“有没有带药——程医生宋医生,你们过来看一下。” 两名医生快步跑来,连闻荷都面露担忧的望着他。 夏满被弄得哭笑不得。 他倒退一步,提高了声音:“我只是是飞太久了不适应,晚上又没吃几口东西,你们干嘛呀。” 几人看他中气也足,表情也不像装的,稍稍松口气。 但医生还是拉他看了半天。 夏满:“别看我啦,我们快进去!冷死了!” 一行人进了医院。 医生给闻荷推轮椅,闻霖久搂着夏满的肩膀,不让他离开自己视线。 夏满神色如常,一边随口说话,一边转着眸子,扫视着医院内部的样子。 这倒很正常,大家都是第一次来,看看是应该的。 医院是闻荷前几年建的,那时她刚查出病,近期投入使用,她也是第一批病人。 至于夏满,是等到医院建成一年多后,才入住的。 “为什么叫善水?”夏满问,“上善若水吗?” 闻荷道:“外公起的,我和霖久五行属水。” 夏满脚步放缓了,目光从一间间病房前滑过。 “原来是这样,”他心想。 “这边,”医生指着旁边的门,“闻小姐,您住这间,仪器设备都架好了。” 他们推闻荷进去。 夏满落后一步。 闻霖久蹙眉问他:“满满?” 夏满却轻声说:“谢谢你们。” 原来前世今生,他与他们,结的都是善缘。 第74章 当夜、次日整天,夏满都宿在医院之中,与其他人一起照顾陪伴闻荷。 反倒闻霖久要沟通术前术后各种事项,在闻荷身边呆的时间不长。 闻荷看夏满忙里忙外的,让他快坐下,道:“辛苦你了,这些让护工做就好了。” 夏满道:“没事,我来,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闻荷笑:“在梅兰克的时候,霖久每天都送饭来,也这样说。” “不一样,”夏满说,“这不一样。” 夏满入院时,没有听过闻荷这样一个病人,他猜在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在这个地方。 但他却听说过,有一位厉害的女士,在这里建立起了一个器官捐献中心,帮助了许多有需要的人。 夏满用热水洗了毛巾,敷在她因输液而冰凉的胳膊上,“好一些吗?” “嗯。” 病床放下,闻荷平躺了下去。 她看着天花板,表情很放松。 “他们说我要死了都不忘争权夺利,你觉得呢?” “我死了也要拿个影帝,”夏满说,“说去呗,气死他们。” 闻荷哈哈大笑。 她饶有兴趣:“你有没有有趣的事能讲给我听?” 夏满给她讲八卦,谁和谁在后台打架、谁去帮了忙、谁去关的门;那谁孩子的爸到底是哪个…… “这个我知道,”闻荷补充她这边信息,“我认识,霖久也认识,那男的渣是渣了点,但实在是帅,他老婆是我闺蜜表妹,就冲着他这张脸,把他养在家里。” 夏满:“真的假的,让我看看!” 两人聊到晚上,医生敲门,提醒闻荷休息。 夏满这才出去。 闻霖久在外面等他,对他道:“你比我更了解她,她跟你说话比我开心。” 夏满浮夸的说:“哇我男朋友吃我的醋啦!” 闻霖久紧绷了一整天,被他逗得微微发笑。 …… 手术在第二日上午华夏时间九点钟。 一切顺利,闻荷转入重症监护室观察。 她的全部家人都到了场,她的外公和主治医生握手,表示了真挚的感激。 术后一段时期也非常关键,她在短时间内没有免疫力,还需要特别的看护。 而这里是华夏,是A城,可以调动的人和资源很多很多,想陪她、能陪她的人排着队。 一点儿也不像当初远走异国时,只有他们三个人的情景。 在一个雪花全部消融的日子里,远洋之外传来了讯息。 ICU每天有一个小时的探视时间,夏满直来得及花掉半小时,便告别闻荷,匆匆离开医院。 他回到家里和爸妈吃了一顿饭。 傍晚刚过,闻霖久将车停在楼下,他上了楼,接到夏满和大白。 两人去往机场。 演出剧院在洛城,飞行时间要比去梅兰克长,闻霖久说到做到的把湾流给了夏满。 “洛城治安一般,出行都找司机,不要自己一个人出去。” “我收拾了几件厚衣服,在那只白色行李箱里,你到了酒店叫他们挂起来,要穿。” 他一边为夏满整理围巾,一边叮嘱着。 夏满的小脸藏在卡其色羊绒里头,雪白雪白的,也很乖巧。 “好,衣服我记得,不会自己出门,还要你如果有时间也陪一陪大白,不要一直让阿姨和保镖去遛。” “我会自己带着,”闻霖久答应他,“不会丢给别人。” 两人抱了抱,夏满上了飞机。 在舱门前,回头向他摆手,做出喇叭状:“快回去!” 闻霖久穿了一件长款大衣,手插在口袋中,微扬起下颚,目光注视着他。 天空灰暗,有飞机起飞的轰隆声。 飞机到A国洛城时,是夜晚。 从窗户往下看,城市的灯光连成了一条又一条,像是地面的星星。 洛城是一座大城市,商贸发达,闻家在这里投资了不少产业,因此有着一定能量。 落地后,夏满立刻被接往酒店,整个过程他的鞋都没有沾上一点儿尘埃。 剧团的大家都住在同一层,一见到他,热情的大叫baby。 剧院方安排他们入住这家酒店,闻霖久则为他们升级了房间,他们得以直接入住顶层的豪华包房。 “真不错,”娅莉塔恶魔发言,“既然这么方便,那我就去答应他们经理,把场次提到周末两场了,他们可是求了我好久。” 众人哀嚎。 “他们对票房的预期很好,说是还有很多观众没有买到票,都要求多开一场,”她笑眯眯的,“这代表我们受欢迎不是吗。” 是归是,但连续工作两天是在卷谁呢…… 两地有时差,但演出在即,夏满没空倒,即刻开始重新熟悉剧本和舞台。 这场果然满座,洛城大剧院有上百年历史了,内部装潢的像个宫殿,人往里一坐,恍惚还以为回到了上世纪。 演出毕,欢呼声很高,代表他们成功取悦了这座繁华东部城市的观众们。 当夜,评论家们发表了一堆豆腐块,被印刷和传播的很广。 第二日一早,有很多人到现场排队,等待加演场放票。 夏满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起床,刷着牙,从玻璃往外看。 他咬着牙刷,去床上翻到手机,拍下了这场景。 闻霖久收到相片,对他说:今晚有雪,也拍给我看。 晚上,演出依然大获成功,夏满的对手戏男演员像被开了光似的,发挥的非常好,好几次和夏满飙上了戏。 很多人注意到他,到了after party上,有两位业内人士特意过来,询问他的经纪合约。 派对上既有剧院、运营公司的人员,剧团演员,也有一些其他行内人。 卢卡斯正在附近,也跑过来参加。 他和夏满有阵子没见,乳化风波中也并未出现,但丝毫没有表现出生分,仍然热情的谈笑。 剧院的总经理托米在派对中途到了,夏满被埃里克带过去,与他打招呼。 托米在业内的地位和李维斯几乎互相上下,同样是教科书里的人物,同学们背过他的理论的那种。 夏满见巨星时大多镇定,除非是自己粉过的,但见这些老师的时候,手心有些冒汗。 但也恰恰是这种真诚笨拙,让对方往往对他印象很好。 托米与他聊了一阵,离开了派对。他老人家毕竟是这岁数了,在这种派对上呆不了几分钟就得开始头疼。 他离开后不久,夏满也悄然回了房间。 在房间里,他与闻霖久拨通了视频,两人都有事要忙,没有聊天,只是安静陪伴。 夏满看剧本,过了一个多小时,被闻霖久叫起来,去洗漱睡觉。 再醒来,已天光大亮。 手机亮了整夜,已经没电关机。 夏满找到充电线,又叫人来帮忙收了行李,直接去机场。 他下一个行程是去李维斯的工作室签约,埃里克大老远来逮他,他不去不行。 彭莎莎已经等在工作室里,她带着律师,与对方沟通更改了合约,现在两边基本一致,只等夏满过目。 夏满落地后,换乘直升机到了目标地。 他来的路上已经预览过线上版本,因此只边粗略扫了扫,拿过签字笔,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李维斯亲自来了,与他握了握手,欢迎他说:“欢迎加入我们。” “你会发现,在这里,一些事情比想象的容易,一些事情比想象的难。” “但无论何时,我们会是你坚实的后盾,诚实的伙伴,”他说,“你会喜欢这里的。” 夏满道:“感谢您,我真的没有想到……” 李维斯对他笑。 李维斯所说的“难”,夏满尚未感受到,但容易二字,他立刻体会了。 合约刚一签完,他被告知,导演简妮特在另一个会客室等他。 这位青年女导演掐着点从另一座城赶来见他,带着自己的副导演、拍摄工作团队。 原本是夏满试镜的,但这里反客为主,变成她请夏满出演。 工作人员请她入座等待,按华夏人的礼仪泡了上好的茶给她。 她祖上是Y国人,但自己习惯了可乐汉堡,对茶没什么讲究,只想快点见到夏满,谈好正事。 夏满推门进去,她马上起身,与夏满自我介绍。 她做事很干脆,直接叫夏满换上了她带来的服饰,由化妆师做了些造型,拍摄了几张照片。 照片直接由打印机打出来,团队传阅。 简妮特拿着照片端详,迟疑了一下。 耳语几句后,副导道:“遥的衣服也带了吧?让他再换一身衣服。” 夏满重新换装,并且与前面的装束大相径庭。 副导吃惊:“他活脱脱就是遥本人了!” 简妮特笑道:“那我可以放过安杰特了。” 埃里克敏感的抬起头,略皱起眉毛:“你们在说什么?” 简妮特解释,情况是这么个情况,原主角本人最近想去结婚,不想工作,但签了连着三部片约,很痛苦的赶鸭子上架。 而夏满意外的很有主角角色的气质。 如果能换一换的话,对谁都好。 她笑眯眯:“第一部 电影,演主角,比演配角好,不是吗。” “但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埃里克不满,“我们还有别的安排呢,你们A组都已经在拍了,他现在进组的话,近期都做不了别的事情了!他现在的热度很高的!” 第75章 当晚,夏满将这些说给闻霖久听。 埃里克更推荐他去拍电视剧,电视剧随拍随播,能更大程度曝光。 可这思路听起来太熟悉了,他要ptsd了…… 他窝在温莎椅上,碎碎念着,闻霖久在那边静静的听。 其实闻霖久没有给出什么意见,夏满自己下了决定。 他想要演出简妮特的电影,这个故事他喜欢。 “不说我了,你那里还好吗?”夏满问他其他事情,“你姐姐身体怎么样。” “已经从icu转普通病房了,你不用担心。” “那你怎么这么累的样子啊,”夏满指指,“黑眼圈!” 闻霖久是被抓去上班了。 他按了按太阳穴,“没事。”有些懒得说。 夏满不肯:“不行,你要说,我们要同步!” 他从网上看的理论,两个人异地,之所以会变得没话说,是因为两人渐渐对对方的生活不了解,无法共情。 所以回A国前,他拎着闻霖久的耳朵把这事念叨了好久,强迫闻霖久答应每天都和他同步。 闻霖久吐出口气,“好,有事。” 他用夏满能听得懂的方式,徐徐道来。 大概就是,他需要辅助闻荷,把一个项目从集团剥离出来,另外成立一个独立运作的公司,这样能保证,在她走之后,项目仍能不被任何人干涉的运转。 “是新产品研发,”他说,“她一直想造出来,董事们说这是做梦。” 他也在繁琐沉重的工作中,渐渐懂了闻荷,对她描述的前景有所憧憬。 夏满揉了揉眼睛。 “你困了吗?” “嗯,我回来还没有倒过时差,每天冰美式续命,”他吸吸鼻子。 闻霖久没说话,截了个图。 夏满:“?” 他定睛一看,闻霖久截了个他揉眼睛打哈欠的丑图。 “你!!!” 闻霖久脸上浮出些笑意:“好了,你去睡觉吧,我还需要处理几份文件。你不用了解那么清楚,过阵子她出院了,我过来找你。” 几天后,夏满加入了简妮特《水星世界》剧组。 剧组在隔壁州取景,副导带着人接待了他,安排他入住。 彭莎莎大包小包的陪同夏满入组。 看了酒店住处、看了摄影棚热火朝天的景象,两人都有陌生的熟悉感。 “好像回到以前的日子了,”彭莎莎咧嘴乐,“真好。” 原主演安杰特连夜打包跑路,给夏满留下了满满当当的工作…… 先前安杰特拍摄的宣传物料全部作废,夏满一进组,就被拉着补充。 因此,他的拍摄任务安排的比较集中,几乎一天八小时都呆在摄影棚里。 而话剧那头,娅莉塔为他找了个备胎演员,他可以每月只演三到四场,这是常见做法,倒无人诟病。 《水星世界》是一部科幻片,有大量电脑制作部分,演员们在绿棚子里,穿戴动作捕捉设备,对着非常滑稽的画面,演出严肃场景,非常考验演员个人的信念感。 刚入组第一周,夏满有些不习惯,数个镜头反复重拍,导致大家陪他加班。 剧组众人对此表现比较平淡,既不鼓励他也不责骂他,公事公办的态度。 但彭莎莎去打水时,听到茶水间里,几个人在很不爽的嘀咕这事。 她很淡定,管他们放什么屁。 来到第二周中,夏满果然适应过来,出问题的次数和对手戏演员持平。 卡进度的变成了女演员。 她对新改的剧本意见很大,演了三天后,直接罢工。 制片方费劲巴拉的和她谈话,夏满借人家的东风,见缝插针的去到另一个州的剧院,进行话剧演出。 而等夏满回到剧组后,那位女演员也被换了…… 他和女演员的对手戏,又全部重拍。 连着加了又一周的班,剧组人都麻了。 夏满很平常心。 这行呆久了,什么事没遇见过,甭管中外,都是一个道理。 加班之余,剧组同事开始叫他一块儿泡酒吧、点中餐,与他交朋友。 夏满有的去,有的不去,全看心情……其实全看当天有没有要约男朋友视频。 冬越发严寒,圣诞也快要到了。 因为前期换演员,剧组进度太慢,他们在圣诞前两周居然还在工作。 剧组怨声载道,简妮特再三保证,拍摄好最后几段,就给大家放假。 虽然还是有很多反对的声音,但A组还是在一个寒冷的早晨,坐着车进山取景。 夏满在车里睡觉,脑袋歪在围巾里,脸蛋红彤彤的。 他手机响了,但没把他叫醒。 彭莎莎看了眼屏幕,轻手轻脚拿过来接了。 她捂着话筒,小声说话: “……雅达山的取景得在圣诞前完成,我们只能现在进山,大概三天的样子,拍完就差不多了。” “夏满睡着了,昨天酒店突然停电,晚上他冷醒了,没怎么睡。” “身体吗?还好,没有不舒服。但剧组东西他不爱吃,瘦了好多,要不你给我一个菜谱,我给他做。” 闻霖久挂掉电话,打开笔记本。 中途秘书叫他去开会,他抱着笔记本过去会议室,继续敲。 他表情太认真了,时而还停下来思索,大家都以为他在认真做什么企划案。 会议结束,他将菜谱发给彭莎莎。 轻点鼠标,发送成功,有人走到他身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爸?” 闻霖久扫过来人,以及对方身边两名董事。 “你辛苦了,”闻涛声道,“这段时间还适应吧?” “嗯。” “有一件事,爸爸和两个叔叔想和你提一提,看看你的想法。” 闻霖久轻挑眉头。 闻涛声往后看一眼,董事马上开始说。 “外公的意见问过吗?”听毕,闻霖久面不改色,只淡淡扫过三人。 “你外公也是这个意思,你姐姐太倔了,她这个身体,怎么能每天还这样工作。” 还说动了外公。 闻霖久心中冷笑。 但他面上不显,说:“好啊,那我也同意。” “真的?” “嗯,当然,我也关心她的身体,”闻霖久说,“那剥离MI业务的工作,就我来接手好了。” 董事一愣:“你——” “没有问题吧,还是说,这里有人并不是关心我姐的身体,而是舍不得手里的权利,才会这样提议?” 董事的表现像吃了苍蝇一样。 闻涛声出声:“霖久,企业经营不是那么简单的。” 闻霖久:“蠢人的确应付不来。” 他对三人看也不看,抱起笔记本,扬长而去。 三人站在原地。 片刻,一名董事低声说:“董事长,贵公子这个性格还真是……” 闻涛声苦笑,摇了摇头。 闻霖久一转头,通过电话将此事告知给他姐姐。 闻荷没有太放心上,只说知道了。 她反而劝闻霖久,不要天天工作,也该飞去看看夏满。 “我打算圣诞去,”闻霖久告诉她自己的计划,圣诞飞去雅达山,接夏满去太平洋一个小岛,那样夏满不用倒时差,也可以在气候舒适的地方待一阵子。 “那很好,”闻荷笑着说,“不和你说了,我在和方无晴喝茶呢。” 她挂了电话。 但面前并不是甜点下午茶的场景,而是打开的药瓶、白开水。 她面不改色的吃掉一堆药片。 药片的苦她尝不到,但进入胃之后,引发的不适令她皱眉。 方无晴不忍多看,将头偏去一边。 “也没有丑到让你不忍直视吧?”闻荷与她开玩笑,“我和你说的,你想好了没有。” “你尽说些丧气话,”方无晴道,“你又不是明天就……别搞这种托孤的事。” “我的身体我清楚。霖久很聪明,但不擅长人心的斗争,你帮他,我记你的情。” “你这人情有什么用——” “下辈子我还你。” “这辈子没有很长了,”闻荷向她笑,“下次,还想和你做最好的朋友。” …… 闻霖久坐车回家。 开车的是惯用的司机,他问对方:“我爸最近都住在哪里?” 司机告诉他,闻涛声最近和夫人住在市区一套平层里。 那边离夫人的父母家很近,便于二老来照顾孩子。 请得起最有经验的育儿嫂,但她只放心自己的父母。 闻霖久闭上眼,不发一言。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 短短一月多,他家这位二公子,却有了不小的改变。 他的喜怒已经不再浮于人前了。 闻家果然没有庸人。 汽车抵达大宅,趴在草坪里的大白狗听见了动静,立马撒开腿跑了上来。 闻霖久开门下去,与狗狗互动。 照顾狗狗的阿姨马上过来,向他汇报大白今天的动态。 其实也没什么动态,他不在家,大白一整天就趴在门口等。 闻霖久叹了口气,摸了摸大白脑袋。 “还有,”阿姨道,“小夏先生寄了东西,您要看看吗?” 闻霖久立即抬头,“在哪?” 他去拆那个国际包裹。 核桃壳、树枝、干花…… 压瘪的圣诞老公公、白袜子、金币…… 闻霖久以自己对夏满的了解,大概的分清楚他寄了什么。 装满了礼物的白袜子,拿着白袜子的圣诞老公公,但寄送过程中被检查和碾压过,所以成了这个样子。 而且时间也没送对。 他转头问狗狗:“大白,你说他是不是有点憨。” 大白闻到了夏满的味道,咬着树枝满屋子跑,高兴的要命。 什么人养什么狗…… 闻霖久嘴角不自觉带了笑。 第76章 闻霖久想给夏满打电话,但没接通。 过了一阵,有信息发来,说已经进山了,信号不好。 这信号恐怕真的很不好,接连几天,他们的通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山里的雪下了又停,不知不觉,夏满在这里已经呆了足足一周。 从他居住的旅馆朝外看,四面都是荒山,山上除了雪以外,只有光秃秃、造型奇特的几棵大树。这里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一恍惚,还真以为来到了外星世界。 他们的拍摄比预想的进度要慢,多花了半周才完成计划。 他们离开取景地,转道去主山景区。 这里人流量很不小,此时正值旺季,很多旅客入住,酒店都爆满,剧组提前预定了一家星级酒店,一行人在这里歇脚。 夏满将行李交给服务员,自己夹着手机讲电话。 山里的通信不好,他一周没有和家人朋友通讯,这会儿像做任务似的,挨个去报平安。 在他讲电话时,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夏满回过头去,一瞬间愣住了。 “夏满,”对方道,“你怎么在这里?” 很难形容夏满的心情,他懵着:“我在这里拍戏,你怎么在这里?” 顾重山穿着冲锋衣,提着一个户外背包,背上还有雪板:“我陪客户滑雪,刚送走他们。” 雅达山也是著名雪场,临近洛城,在洛城谈生意的话,约在雅达山滑雪并不奇怪。 夏满有很久很久没见到顾重山了,顾重山有些变化,脸上多了一条细长的疤,虽不影响观感,但明显不一样了。 他看顾重山的同时,顾重山也在看他,并看向与他同行的其他人。 “是你剧组同事?” 夏满眉头微蹙。 众人正在办入住,顾重山直接转向前台,敲了敲桌子:“你好,给他们升级房间,用我的会员卡。” “这不好吧,”剧组同事感到不安。 “不会,感谢你们照顾夏满,”顾重山道,“我以前是他的经纪人。“ 几人一听,原来是同行,立马心安理得起来。 夏满却道:“以前是经纪人而已——你好,用我这张会员卡,直接记我的账户。” 前台左右看看。 这场景很为难,但她也很机灵,不做选择,说:“本店房间紧张,已经没有房型空缺,无法升级,不好意思呢。“ 有这么一出,众人也看出了二人关系并不怎么好,于是相互招呼着,都上楼去。 “我们刚下山,可累了,得进去休息了,”彭莎莎快步走过来,一把拖住夏满的胳膊,“顾总,回头有空再叙旧啊,今天先不陪了。” 她说着,拉夏满快步去电梯。 夏满很配合,没有回头。 电梯外,顾重山站在原地,注视他离开的背影。 “真是奇了怪了,谈生意谈到这儿来了,声张现在是做什么国际大业务了吗?“彭莎莎吐槽,”文娱业务都没见他们有什么发展,开始搞这些歪门邪道。“ “正是因为文娱板块到顶了,才会把眼光往别的行业放,”视频中,冯瑜倒说了句公道话,“他们前几年就开始了,搞的还算不错。现在听说他还兼做矿产资源这一板块了,估计是从方轻手里头接的。” “他怎么这么好运,”彭莎莎酸了,“财神爷变着法的宠他一个人是吧。” 冯瑜摇头,“方轻……啧。”也难为他顶得住。 夏满听出来她话音不对,放下了手里的事情,凑到视频前:“什么意思?方轻怎么了。” 冯瑜只当他是好奇,随意的回答他说:“说得好听是喜怒无常脾气大,说的不好听,是得精神病了吧。” 夏满一愣。 甜文主角精神病,这科学吗? 他都离这俩人跨出半个地球了,他们有什么问题应该不关他的事吧! “算了别说别人闲话了,”半晌,他纠结的说,“和咱们没有关系。” 冯瑜:“……”这不是你问我的吗!? 夏满往被子里一栽,蒙起脑袋,“我跟他们不是一个故事线!我不接受新信息!” 彭莎莎隔着被子拍他,“满满!不要睡觉!你约了你男朋友视频!” 夏满原地复活,从被子里钻出来:“手机给我。” 他跟闻霖久视频,问他寄的东西收到没有。 闻霖久将镜头调整好,给他看组装完毕的圣诞老人和白袜子,说:“今天刚收到的,我很喜欢。” 夏满盯着屏幕里那画面,懵了足有半分钟。 “你收到就长这样?” “嗯?” “你收到就是一个整体,组装好了,里面什么都有?” 闻霖久说是的。 夏满低头翻手机。 片刻,抬头:“不可能吧,我送的散件,签收时间是上礼拜,难道真的有圣诞老人?” 闻霖久:“……” 夏满:“我亲爱的男朋友,请问圣诞老人今年姓闻吗?” 闻霖久这才知道自己做了多余的事情。 他面无表情。 夏满:“你为什么这么可爱呀,你是怕我知道邮寄弄坏了东西不高兴吗,异地一阵子你感觉更爱我了吗?” “你想得美,”闻霖久说,“是大白拼的。” 夏满:哈哈哈哈哈哈。 他鲜少见闻霖久吃瘪的样子,但每次看都好好笑。 “圣诞节我们就可以见面了,”夏满看着屏幕,眼睛很温柔,“我也好想你。” 闻霖久垂着眼眸,从喉咙底发出轻轻的“嗯”声。 “你身体好吗?”他问夏满。 夏满猜,大概是因为闻荷情况,闻霖久现在有点过敏,也经常问自己身体如何。 “我很好,”夏满每次也都认真的回答他,“不用担心我,照顾好你自己。” …… 在酒店休整一夜之后,次日,B组出车拍摄,他们是去取景,都是空镜头,任务倒是不重。 夏满和对手戏演员一块儿补了几个镜头,之后,两人先坐车回酒店,并在附近的景区闲逛。 两人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天气冷的不行,周围居然也有不少旅客。 二货同事对夏满说:“安杰特在家里和老婆一家人过圣诞,我们在这里吃苦受冻,我真是嫉妒他,如果我挣够了钱,我也不干了。” 夏满道:“那你干什么?” 同事:“过圣诞啊!” 夏满:“过完圣诞呢?” 同事说下一个节日。 夏满:“……” 这同事又向他倾诉了一些独自来到剧组没有火鸡腿吃、别人都在圣诞而自己却在工作等等的烦恼,说是就算有好几倍的工钱,也很难抹平心里的难受,需要回去看看心理医生。 夏满共情不了,无话可说。 同事却说:“不过夏,你和我不一样,你会做真正的巨星。” 夏满望天。 巨星……巨星快冻死了! 正当这个时候,鸣笛声从身后响起。 两人转回头去,只见一辆黑色越野车停在雪中,车窗打开,一个人探出头:“坐车吗?” 钱可以不要,房间可以不升,但零下三十度坐车这种事情,没有办法拒绝。 夏满和同事坐上了顾重山的车后座。 他这车里很暖和,空调像不烧油似的开着,两人进来没多久,就把棉服脱了下来。 顾重山从后视镜看了夏满一眼。 他将二人送到酒店,没有说任何废话,请他们下了车。 自己扬长而去。 像个最称职的哑巴司机。 当天下午,剧组在雅达山最后一个镜头取完,大家伙踏上了归程。 夏满先和他们一起去洛城,他的很多行李都放在洛城的酒店里。 晚上,简妮特邀约他去参加一位巨星的新居派对。 因为对方极力邀请,说很喜欢他的作品,所以夏满还是很给面子的去了。 还好,那新房子也就在酒店不远处,坐车五分钟就抵达。 夏满本来只是想露个面就走,但架不住东聊聊西说说,没察觉,就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不知不觉,他在A国的圈子已经认识了不少人。 他毕竟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没头没脑来勇闯好莱坞,该知晓的规则他都知晓,作品、人气的底子都在,跳到这边后,竟没有经过多么艰难的过渡期,轻而易举的适应了。 他有一些商业资源,甚至就是从国内直接过度到国际,从前是华夏区代言,现在扩到全球代言,连和他接洽的工作人员都没有换。 可见地球是个村…… 当然,困难有,可是困难在哪没有呢?换了个样子而已。 和人交际,难免喝些酒,夏满没等到很晚,和主人告了辞,离开派对。 车已在外头等。 他看了眼车牌,坐了上去。 车开出去,绕了个弯弯,夏满有些昏头,但没有到变傻的程度,抬头看司机:“怎么这样走?酒店明明就在隔壁街。” “先生,这个时间有管制,”司机回答他,“我们要走另一条街。” 夏满听他的嗓音,又仔细看他长相,确认这的确是自己从酒店带来的司机,不是什么抢劫犯。 心中稍放松。 “哦好吧,那慢点开,我有点头晕。” 车开的再慢,也不至于绕行半个小时。 半小时后,夏满完全确定司机没有在送自己回酒店。 他在衣服底下悄悄握住手机,按住短键,拨通紧急求助电话。 “您别报警,”司机微窘,“我、我不是抢劫犯,您看看我的导航。” 夏满警惕的看着他。 司机将屏幕翻过去些,给夏满看。 那目的地选的是最近的一家医院。 夏满:“???” 司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要把您送到了才可以告诉您,是经理说的,可能怕您不想去医院?您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害怕医院。” 夏满下了车,抬头,看医院大门。 他有点困惑。 是闻霖久吗,在那边见不着面,所以瞎操心,要弄他来医院做检查? “夏满,”男声响起来。 步伐愈近。 夏满皱着眉回头。 顾重山站在了他面前。 第77章 “你别说这也是偶遇,”夏满做出冷冰冰的样子,“山区偶遇酒店偶遇医院也偶遇,我没听过这种事。” “不是。” 顾重山如实说:“我是来找你的,没有在谈生意,也没有闲逛。” “你到底要干什么?” 夏满这警惕的表现,令顾重山顿了顿。 “夏满,我永远不可能对你有恶意,”他轻声道,“我们其实不用这样说话。” “快点。” “只是让你做个体检,没有别的。” 夏满站在原地,皱着眉。 这个时间,顾重山莫名其妙的出现,让他做体检…… 夏满恍然大悟,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个时间点。 他毕竟只在梦中知事,相关细节、具体时间点,他都不清晰,起码不如方轻这个重生而来的人清晰。 原来自己是这个时间点生病的。 “你可能会觉得我奇怪,但我们做了那么年朋友,你知道我不会害你,你不用深究,只需要按我说的做……” “不。” 顾重山一愣。 夏满后退一步,“谢谢你的关心,但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事实上我每隔三个月都去体检,非常爱护自己身体。” 他拒人与千里之外,没有留下一丝一毫对话的空间。 这令顾重山心中黯然。 时至今日,他已经相信了方轻的事情,他从方轻那里知道夏满的情况,知道夏满可能会得绝症,而这是他们二人感情破裂的重要原因。 他不觉得突兀,如果夏满真的痛苦死去,那他恐怕要记一辈子。 因此在方轻治疗之时,他以谈生意为名,悄然来到A国。 “我是为你而来的,”顾重山声调沉沉,“夏满,你一定要进医院。” 附近的黑色汽车上,下来数个保镖。 夏满:“……” “……行,我自己走。” 被一伙保镖簇拥着进入医院,夏满面无表情的走着,有种这些人是他跟班的感觉。 但不是。 他被保镖盯着去做了各种各样的检查,最后关在一间等候室里等结果。 顾重山和他大眼瞪小眼。 “别生气了,”顾重山道,“只是做个检查。” 夏满:“你真的很爱多管闲事。” 顾重山:“闻霖久回国了是吗,你这么需要照顾的时候,他跑回国去。” “他明明自己对家族企业也毫无兴趣,也根本不会继承,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回去,还抛下了你一个人。” “他怎么想的。” 夏满这才真的有点生气,“别人家的事你也多嘴,能不能继承是你说了算的吗?如果没有人照顾我就活不下去,过去几年我都是流浪汉吗?也没见民政来收容收容我啊。”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夏满把脸一扭。 管他什么意思,关他屁事。 身后,身后夜色正好,医院的草坪上,三两人在散步谈天,一片宁静。 顾重山目光飘远,又收回。 他低声道:“夏满,你是不是其实也知道?” 夏满眸光微闪。 但没吭声。 “你是不是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半年前,你才一声不吭的出国了是不是。” 夏满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顾重山却已经得到答案。 他垂下眼眸,脸上泛起苦笑。 是啊,他早该想到。 夏满是如何从他身边离开,如何在这异国他乡之中坚强的寻找自我,如何变成现在的模样。 都有答案。 一时间,他胸中情绪汹涌:“夏满,你恨我?” 夏满一怔。 重新转回脸,看向顾重山。 顾重山是真的变了不少,好像没有那么意气风发,没有了那种胸有成竹的笃定和稳重,反而多了许多忧郁和焦虑。 夏满终于开口:“我还真没有。” “一开始有些埋怨和心寒,但是那都是老黄历了,”夏满坐在那里,声调、表情都很平静,白净的小脸上没有一丝阴霾。 “你不是坏人,虽然你自以为是,虽然你会把利益看得比人更重,但这是人之常情。” “谁对谁错、谁辜负谁,我们俩都不用再想了,人和人的缘分就是有限的,我和你也就只能走一段路,过去那段路很好,那段路让我成了我,让你成了你。” “因为做了不喜欢的事情,才知道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因为退让妥协过,才知道被全心全意对待的可贵。” “我不是说我感谢这些东西,我是说,这些东西不是浪费。” “所以我不会恨你,”夏满说,“你还是我曾经的朋友。” 顾重山怔然。 曾经…… “方轻知道你来吗?” “不。” 夏满点头,“那你就在他知道之前,回去吧。” 顾重山不言。 “你要关心的人不在这里,”夏满起身,轻轻的拍他的肩膀,“你自己也知道的,更需要你的人,是谁。” 顾重山有一些恍惚。 似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夏满都没有这样平静的、不带火星的与他对话。 他们总是在争论,渐行渐远。 夏满不再说话,走向外面,伸手推开门。 但也就是同一时间,保镖也拿着东西进来。 两人差点撞到。 “抱歉抱歉,”保镖道,“血液结果出来了,医生在后面,说要和您谈谈。” 夏满目光往外,霎时一愣。 …… 彭莎莎匆匆赶到医院,进入病房。 夏满身边坐了一对夫妇、一个很瘦弱的小孩。 夫妻神态哀求,小孩则傻乎乎的坐在地上玩球。 就很离谱,原以为是体检结果出来了,但其实是医生找来,说夏满与医院一个患者小孩配型配上了,想问他是否愿意捐献。 “就是那个小孩吗?”彭莎莎靠近门口的护士,低声问,“他自己的亲属没有能捐的吗?而且我们根本没做过配型,怎么能直接找到我们这儿来了。” “小孩是去华夏领养的,找不到亲属。” “孩子非常可怜,出生没有多久就被抛弃了,被领养后,在我们医院做了心脏搭桥,她几乎就是在我们医院长大的,她还有严重的脊髓肿瘤,如果没有骨髓捐赠的话会——” “你们未经同意,随意配型,我可以去告你们,”彭莎莎说。 护士闭嘴。 夏满捏了捏眉心。 顾重山瞥见,生出一种陌生感——这个动作不是他自己的。 夏满令大家在房间等,他拿起手机,去了外面。 房间里剩下医生、那对夫妇、孩子,以及顾重山和彭莎莎二人。 顾重山和彭莎莎的脸一个赛一个的臭。 这事发生的莫名其妙、毫无规程,让人怀疑这家医院在暗箱操作。 那对夫妇对视一眼,把孩子往怀里搂了搂。 顾重山不理她,使眼色给保镖。 保镖走上来,要带走这些人。 那夫妇不肯,抵抗。 房间里有些乱,彭莎莎受不了,叫停:“好了,早干嘛去了!夏满回来还不是要问!” 几人不动了。 彭莎莎走到夫妇二人面前,也瞪一眼医生。 她生气的道:“你们知道吗,不只是你的孩子有人关心,其他人也有的,夏的男友一直非常用心的照顾他,为他做饭,替他加衣,他一点点过敏咳嗽,都像天大的事情一样。捐骨髓不是小事,你们这样找上来,等于是道德绑架他。” “如果他是一个自私的人就算了,但他是个很善良的人,他就会为此伤身、伤神。” “万一他也有什么事情,我怎么和他男友、和他家人交代?” 夫妇哑然。 “对不起,”妻子轻声说,“真是对不起。” 她搂紧孩子,转身出去。 丈夫还犹豫,但见她走的果断,只好跟上。 两人打开了病房门。 门外走廊上,夏满拿着电话,斜靠在墙边,正与人说什么。 妻子向他鞠躬。 夏满莫名。 将电话静音,夏满开口道:“去梅兰克,不在这里做,你们准备一下。” 妻子一愣。 “赶快的,”夏满说,“早点捐完,我还要和男朋友过圣诞,别被他发现了。” 彭莎莎长叹一口气。 …… 一行人在次日乘坐医疗直升机抵达梅兰克。 夏满对梅兰克诊所实在太熟悉了,是连清洁工都看他眼熟会和他打招呼的程度。 维克多和家人去了另一个国家过圣诞,没能亲自来接夏满,特意叫了自己的副院长在诊所等着。 洛城跟来的医生远远就看见这副院长跑来,还以为自己有这么大面子,一抹脸,激动上前:“教授您好,我听过您的课——” 副院长与他擦肩而过,直奔夏满。 “夏,好久不见!” 医生:“……” 夏满幽怨:“真不想见。” 副院长哈哈大笑。 他揽起夏满肩膀,热情的往里带:“闻小姐最近还好吗,我听说她的移植手术很成功,现在是否恢复了正常生活?其实我认为还是在我们这边就医更好,我们的条件毕竟还是更好一些。” “她现在不错,都在上班了……” 夏满和副院长说闻荷的近况,两人边说边往里走,和其他人慢慢的拉开了距离。 “还想给自己做检查吗?”副院长问夏满,“或者再让霍普森开堂课给你。” 夏满:“……”这是在笑话他吧? “没有家族病史,一般不会得这个病的,除非是你非常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经常酗酒熬夜,情绪起伏大等等,”副院长笑道,“如果你这样健康的情况,还得了癌症,请你一定要来找我,我想研究你。” “我最好还是不要给你这个机会,”夏满窘道。 来到梅兰克诊所后,受赠小孩录了资料,办了手续。 这时夏满才知道,那小孩的亲人是洛城医院的科室主任。 骨髓捐献需要先打几天动员针,夏满当天下午和那小孩玩了会儿五子棋,晚上就去打了一针。 打完第一针,他尚无不良反应,第三针时,开始有一点低烧、感冒的症状。 想着马上就要集采,夏满不再回家,而是住进了闻荷那间病房里。 闻荷那病房反正留着,他对这里熟悉,也更有安全感。 但没有住里面的大房,而是睡在闻霖久陪护的小房间里。 彭莎莎白天都会过来陪他聊天、打游戏。 她后知后觉,谴责夏满说:“你这样我不敢瞒闻霖久了,他下次打电话我就告诉他。” 夏满:“你跟谁一边的,你怎么叛出组织叛出的这么快?” 彭莎莎:“不快了,我坚持和组织在一起好几天了,鼻子快要有一米长了。” 夏满:“十米也不准告诉他,他每天都烦死了,再知道这个肯定睡不着了。” “那你还做!” 夏满是觉得,一切都是有安排的。 偏偏是这个时间点,他没有生病,但出现了一个需要他来救命的小孩。 他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将改变另一个人的命运。 夏满:“说了你也不懂,你敢说,我一个月不和你说话。” “……”你幼稚! 夏满瞅一眼手机,叫:“走走走,去外面,闻霖久又来视频了。” 闻霖久和夏满每隔一两天都会视频,通话时间有时长有时短,这两天属于格外短。 被挂掉视频,闻霖久皱了皱眉头。 他感觉有些奇怪,像被瞒着了什么。 是有圣诞惊喜吗?他尽量往好处想。 此刻他正半蹲在行李箱边,拿着清单核对。 其实他拨这个视频,是想问问夏满,需要他从国内带些什么东西过去。 但夏满挂那么快,他来不及问。 “霖久,”闻荷推开门,“收拾好东西了吗?” “差不多了,”闻霖久抬头看向她,“有要我带的东西吗?” “有。” 她摇了摇手里的东西。 每年年底,闻家都会请人上门,打造一些金器首饰之类的,保家人富贵平安。 除了那老套的几样东西外,大家还会打一些私人要的东西。 闻荷打了一对金哨子。 她笑道:“来,我给你系上。” 闻霖久半蹲着,将手给她,看她用红绳将那小巧的金哨子戴上自己的手腕。 “还有一只,你帮我给夏满。” “他过年会回家的,你自己给。” “不行,你这次给他。” 闻霖久沉默,将手收回去,不肯给她。 闻荷把红色小盒子放进他行李箱中,“我放这儿了,别丢了,丢了就没了。” 闻霖久不语。 闻荷薅了一把他脑袋,“你打了什么?” “胸针,还有摆件。” 闻霖久打了一套小熊胸针,另拿了一对珊瑚摆件。 珊瑚摆件是送去夏满父母那儿的,虽然也是非常贵重的东西,但他不说的话,二老也看不出来,不会像送金银器物那样隆重。 小熊胸针是给夏满的,但打完之后再看,发觉实在有些幼稚,他打算放在夏满的抽屉里,等他自己发现。 闻荷:“不幼稚,对夏满刚刚好。” 闻霖久忍俊不禁。 闻荷看看时间,“我去公司,晚上估计不回,你出门前和外公说声,跨年他准备了年夜饭,告诉他你不回来。” “好。” 闻荷走开。 闻霖久自己在房间中,猫跑了过来,把脑袋放在他手掌下蹭。 这猫每天会有个半小时来亲人,眼下属于超额部分。 闻霖久把她抱起来,揉了揉脖子上的毛。 他转头拿起手机,发现上面有个未接电话。 他拨回去,没人接,但有一条来自维克多的未读信息: 【willam,你们已经到诊所了吗?我在渥太华,这里真是太乱了,我弟弟和继父又打起来了。】 彭莎莎再次接到闻霖久的电话时,正被夏满威胁要加码,不止一个月,要三个月不和她说话。 她只能硬着头皮对电话那边说:“什么?夏满好好的呀,我们在酒店呢。” “怎么会生病呢,这酒店的无边泳池可好了,夏满在里头玩呢,才没接着你电话,你别想那么多啦,这周放圣诞假,想想去哪儿玩。” “……” 那边安静了片刻。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 闻霖久面无表情,当即起身朝外走去。 家中正热闹,闻涛声和妻子今天没住平层,一起抱了孩子回来,他们在拍卖会拍了两个花瓶,让拍卖行的人送来,现在在找位置放。 看见他,闻涛声招手:“霖久,快来看看放哪里好……” 闻霖久目不斜视,径直下楼。 管家飞快的到他身边,“小久,怎么拎着箱子?” “现在立刻改航线,我要飞梅兰克。” “啊?不是后天才……”瞥见闻霖久的脸色,管家住了嘴。 “我这就去办。” 闻涛声站在走廊上,拍卖行的人抱着花瓶,神情各异,看着闻霖久匆匆的推门离开。 他夫人低声埋怨:“你难得回来一趟,这孩子……” “继续吧,”他收回目光,淡淡的说。 闻霖久阔步离去。 在一片圣诞气氛中,梅兰克开始下大雪。 雪花纷纷扬扬,将树木、屋顶都覆盖成一片白。 但气氛并不因此而冷下来半分,这个时间,洋人们洋溢着过年的气氛,四处张灯结彩,挂上了红色的圣诞老公公。 夏满打完针之后,在走廊上散步,看见护士小姐在组装圣诞树。 他很感兴趣,在旁边看啊看,像观棋的老大爷。 护士小姐邀请他加入,那圣诞树很大,有夏满这么高,组装好主体之后,还有很多饰品挂件,由人一件一件的挂上。 这一层的员工都聚过来了,装饰圣诞树、聊天、分甜点吃。 夏满在他们中间,时不时跟着哈哈大笑。 那个亚裔小孩也从病房跑了出来,怯生生的躲在墙角,很想加入的模样。 夏满瞥见她,走上前,想要带她一起。 “哥哥,我认识你,”小孩字正腔圆的说华夏话,“我看过你的电视。” 夏满:“哦哟。” “谢谢你愿意救我,我会以你为榜样,以后也当一名演员。” “重说,”夏满给她一板栗。 小孩震惊的捂住额头。 “不要讨好我,你想当什么是你自己的事。” “我想当医生。” 夏满又把手抬起来。 “好吧好吧,”小孩捂住脸蛋,“我想开挖掘机!挖掘机好帅!” 夏满扑哧一笑。 “你看你也笑我,”小孩瘪着嘴,“你们都笑我。” “我笑你你就不开啦?我看你不是真的喜欢开挖掘机。” “我喜欢!我就要开!” 夏满弯起眼睛,轻柔的摸了摸她的脸:“那就说好了,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要去做。” “嗯!” 夏满站起身,牵着她,往人群里走去。 不远处,顾重山站在那里,默然不语。 次日,正式进行集采。 静脉连接到血细胞分离机,不怎么疼,只有一点点酸胀,都在忍受范围内。 时间略有些长,夏满无聊,和旁边的护士小姐说起话来。 这位护士小姐看过他好几场话剧,从莎翁戏到大唐公主,还翻出他以前拍的电视剧来看,属于刚入坑的新粉一枚。 夏满答应抽完血就给她签名。 时间过了两个小时,夏满抬头看钟……闻霖久应该不会这会儿打电话来吧。 伴随着引擎的轰鸣,黑色跑车在门口空地漂移刹停,在雪地中留下深深的轮胎印记。 车门抬起,高大的男人快步走出,抬头看了一眼梅兰克诊所的牌子,随即迅速朝里跑去。 引得一众路人纷纷侧目。 “闻先生您慢点,我跟不上了……” “告诉我几楼。” “我看看,今天的脊髓肿瘤切除……是303手术室。” 接待的员工说话的一瞬间,闻霖久便跃上楼梯,衣角被行走时的风吹鼓,表情十分严肃焦急。 再一眨眼,他人就没了。 员工懵逼。 闻霖久大步走到集采手术室外,走廊上,几人在等。 多少有些担心,彭莎莎前后踱步,有点焦虑。 而顾重山背靠墙壁,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夏满进去多久了?” “闻……”彭莎莎震惊,“你、你、你怎么来了!” “多久了?” “两、两个小时。” 彭莎莎脚底打滑,很想溜号。 “为什么,”闻霖久面沉如水,“为什么手术要瞒着我。” “如果你自己够上心的话,谁能瞒你,”顾重山的声音响起。 他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眸,冷冷的,“再来晚些,夏满都出手术室了,你可真是一个称职的男朋友。” 第78章 彭莎莎脚底不滑了,一个转头,骂的噼里啪啦:“你搁那儿说什么呢?不是你脑子有病硬要抓夏满去医院能有这么一出——” 砰。 拳头到肉,力道很大,发出了一声闷响。 顾重山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他朝后踉跄两步,后背抵靠着坚硬的墙壁。 他侧着头,吐出一口带着血的唾沫。 彭莎莎住嘴,瞪大眼睛。 只见闻霖久继续上前,拎起顾重山的领口,重重的向墙上掼。 □□和墙壁碰撞的声音在走廊之中回响。 顾重山咳起嗽来,忍着剧痛。 “我不跟你动手,夏满还在里面……” 于是又是一拳,落在了他脸上。 闻霖久面无表情,“我最讨厌戏多的人,尤其是你这样的。” “夏满对你诸多容忍,不代表我也会,不然你真以为这个世界是绕着你转的,”闻霖久用力捏住他的下巴,看那平素披满精英主义伪装的脸一点点裂开,“顾重山,有一天你输光一切,要去街上乞讨的时候,你还有没有这种自信?” “你——” 闻霖久一字一句:“我没有在威胁你,这是预告。” 话毕,闻霖久将他往地上一甩,松开手,像沾了脏东西似的。 顾重山靠着墙壁,扶住脑袋,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应该是被打的轻微脑震荡了。 闻霖久不屑看他,走去旁边,问彭莎莎夏满的情况,请她将这几天的细节如实道来。 彭莎莎说了一些,没有隐瞒。 提到配型过程时,闻霖久皱起眉来。 正待要再往细处问—— “闻霖久。” “你……咳咳咳,”顾重山一边咳嗽,一边踉跄站起来。 “你为什么发那么大火?是因为我说中了吗。” “在你的家人和夏满之间,你做出了你的选择,你没有把他放在第一位,我有说错吗……” “你离开了他,放弃了他,你还以为这是两全之策,可万一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万一他生了很重的病,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明明快要咳出血来,眼前也全是星星,顾重山却还在自言自语。 他是和闻霖久说,也是和他自己说。 渐渐的,竟然双目发红,险些掉下眼泪来。 “顾、顾重山?”彭莎莎小心的叫了他两声。 他的表现让人有点害怕,感觉不太正常的样子。 闻霖久冷冷的眯起眼睛,打量这尊荣。 都是男人,怎么会看不懂…… 闻霖久没有废话,给了他两巴掌。 清脆的响声和脸上的疼让顾重山清醒了一些。 闻霖久拎着他,一字一句:“顾重山,我警告你,不要肖想你不该想的。” 顾重山双目茫然。 闻霖久:“你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垃圾,谁和你靠的近谁倒霉。” 这评价比顾重山对他说的更加中肯,更加客观。 不能说他没用心,他其实也投入了许多感情,对人好时非常好,让人无法自拔,不然别人也不是傻子、受虐狂,会掉进这样的陷阱里。 但是他,在感情里反反复复,和他有瓜葛的每一个人都受到伤害。 这种就是感情世界里的有害垃圾。 顾重山茫然无话,如神魂出窍。 闻霖久扭过头去,朝外道:“来两个保安,把他带走。” 保安飞快进来,将顾重山架出去。把清净留给了闻霖久。 闻霖久摸着椅子缓缓坐下,过了很久,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彭莎莎有些被触动,跑去找了矿泉水递给他。 “不用,”闻霖久摆手,“喝不下。” 于是二人安静的等,没有做其他事情。 又过了两个小时,前方集采室的门顶上,代表通行的灯由红转绿。 闻霖久腾的站起来,几步上前。 一小会儿,夏满坐着轮椅出来。 他挺有精神的,还叽里呱啦的和护士说话,说到一半,余光中纳入一道熟悉的声音,他瞬间消声,震惊的扭头。 “闻……” 才吐出一个字,便被人一把抱住。 高大的男人半跪在地,头轻轻埋在他肩膀上,不敢使力,像拥着一个玻璃水晶做的人。 夏满忍不住抬手一抹,发现自己脖颈处竟然有些濡湿。 他为之一怔。 心中转过千百种念头和情绪,夏满放轻嗓音,摸了摸闻霖久的头发。 “不怕,我在这儿呢。” 医护人员送夏满回病房,测了一下指标,之后,所有人都识趣离开,只留下夏满,以及沉默的守在他身边的闻霖久。 关了门。 闻霖久调好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到夏满身边。 “不喝,”夏满张开手,“快让我再抱抱你。” 闻霖久却轻轻别开头,固执将水递到他嘴边。 夏满只好抿了一口。 下巴沾湿,闻霖久用大拇指给他轻轻的擦拭。 夏满垂下眸子,眼珠子跟着闻霖久转,轻轻“嗯?”了一声。 “来的时候,”闻霖久终于开口,声音浓重沙哑,“我以为是你出事了。” 他当时的感受真的可以用五内俱焚来形容。 他用最快的速度到机场,联系另一架当时有飞行任务的飞机赶来。 他在机上坐立不安,恨不得自己长出翅膀来。 那是他人生迄今为止最漫长的一段时间,几乎有一百年那样难熬。 直到获得更多信息,直到见到夏满。 他在这两天里,明白了什么是失而复得。 夏满低头亲他额头、眉眼,“我说,你是不是傻。” 夏满也猜到他闹误会了,不然哪能急成那个样子。 采个血不用掉金豆豆吧。 “我好好的呢,你看,”夏满站起来,在他面前转个圈,冲他笑,有点儿展示羽毛的感觉。 闻霖久把他拉回怀里,让他坐好,“抽那么多血,也好不到哪里去,还不告诉我,你想吓死谁。” “我告诉你你肯定不让,你是小气鬼。” 闻霖久有点被气笑,但又笑不出来。 “好,我小气,你大方。” “你不小气,”夏满亲他嘴巴,“你对我大方。” 闻霖久被他绕口令磨的没办法,叹着气把他抱着,夏满伸手手在他背后一下一下的顺毛。 “不要生气哦,对不起,我如果知道会吓着你,我一定不会这样做。” “满满,”闻霖久轻声,“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好啊,圣诞有两周假呢。” “我是说,你跟我回去。” “你在拍的、想拍的戏,我都请他们来国内工作,我让律师帮忙,把我妈妈给我的信托账户打开,撬动一笔资金,和CA谈收购,这样办事就方便很多,你能拍戏,也能呆在我身边,让我陪着你、照顾你。” CA是一家国际影视巨头公司,A国影视圈一半人都在他们手里讨饭,他们最近亏损的财报很不好看,但要买下人家也太……夏满头顶缓缓地冒出一个“啊?” 至于吗,这放古代他也是昏君里面排一二名的那种吧。 夏满把他往外推了推,认真看他,捏了捏他脸:“怎么啦,你吓成这个样子了?” “好吗?” 那当然是不好啊,他是来当演员不是来当妖妃的! “没必要的,你多陪闻荷姐是应该的,很想我的话,我今年就少接一点戏回来陪你好了,我打算演到六十岁退休呢,顶多到时候再延期一年。” “我是怕,”闻霖久握住他手,低声说,“我怕我们没有那么多年。” 夏满有点迷,“啊?为什么没有?” “……” “?” 他看着闻霖久。 闻霖久也看着他。 “……………………………………” 一些可疑的蛛丝马迹在脑海爬出来。 夏满试探:“你的意思是?能更精准一点吗?” 闻霖久:“……?”他现下是和夏满一样的问题,简称:我还想问你呢。 如果两人身后有BGM,那现在应该是高潮之中戛然而止,并呈现一种全场卡带的场景。 夏满:“那个,我问一下,现在你拿的剧本是你会病死,还是我会病死?” 闻霖久:“……” 夏满脑子里这一刻哗啦哗啦哗啦的闪画面。 两人第一次相见,在异国的街道上,金灿灿的阳光下,餐厅之中,瑞德拉说夏满身体不好,闻霖久向他投来一眼。 素味平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闻霖久,臭着脸给他提了大包小包,将三层的小洋楼上上下下打扫了个遍。 在夜晚的街道相逢,闻霖久把喝的醉醺醺的他拎起来,塞回家中。 那沙发上,他想着原定的剧情线,吐出支离破碎的醉话,说他不想死,闻霖久顿住脚步,为他盖上毯子,守了他很久很久。 他不打招呼,去和朋友开派对,闻霖久心急如焚,找急诊、找熟人,终于在热闹的派对里找到他,想要责怪他,但被他随便撒撒娇、装傻充愣糊弄了过去,无奈又宽容的陪他一起呆到很晚。 闻荷手术在即,在机场里,他那一句“我不想你也……”,是说不想他也像这样离开,要从生离到死别。 闻霖久的犹豫,闻霖久的小心翼翼,闻霖久的全情投入,每一个神情,每一次选择,都浮出了水面。 或者画面再往前拨动。 他们真正的第一次相见。 黑夜里的露台,铁网切割了天空。 他让他落了地。 从那天开始,属于他夏满一个人的,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来到他身边。 夏满怔怔然:“就是说,在才认识我的时候,如、如果,我马上要死了,我要得癌症了,你也会和我在一起吗?” 他的“如果”,让闻霖久呆若木鸡。 而后是真正的如释重负。 他把夏满紧紧抱在身体里。 夏满内心的震动难以言表,他无法控制自己,热泪在脸上滚着: “我、我太笨了,你每天在我身边,我都不知道,你是这样子爱我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第79章 “我约会再也不迟到了,我也不赖床了,我去遛狗,我给大白洗澡。” “我、我还学做饭,以后我给你做饭,”夏满被感动的稀里哗啦的,“我每天给你做不一样的菜,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的和辣的,我不吃了,以后都吃你喜欢的。” “碗,碗也是我洗。” 闻霖久忍了又忍,亲亲他的眼泪,是咸的,低笑:“我对你这么好,不是让你来谋害我的。” “不是的,”夏满吸吸鼻子,“我能学好的,我没有那么笨手笨脚,我、对不起,我向你坦白,以前我有好多时候是故意搞砸的,我就是想耍赖让你做。” “…………”闻霖久:“真的假的?” 夏满:“对不起!” 闻霖久:“我在家里一堆菲佣司机保镖工人,走出去圈子里的人也都敬我一尺,我以为你生了重病,想亲自照顾你,让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舒舒服服的的。” 夏满双手抱头:“我都是在网上学的……” 闻霖久额角青筋微突。 “我以后不看了那个博主了……” 闻霖久按了按太阳穴:“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要看!” “知道知道,不过我也不是都骗你,有一半时候是真的不会。” “别找补了。” “……哦,”夏满闭嘴。 他又泪眼朦胧的抬头,仔仔细细的看男朋友的表情。 没有生气,没有要发他脾气的意思。 夏满更愧疚了,他感觉这辈子不会再有更愧疚的时刻了,上次揍错大白害它(装)瘸三天的愧疚不及这次愧疚的十万分之一! 夏满讨好:“你赶来的路上吃了东西吗?我现在就给你煮一碗面好不好,我呆过的剧组都说我方便面煮的好。” “……”看来不会做饭不是骗人的。 夏满还真挣扎着起身,要去给他煮面。 他撑着闻霖久的肩膀站起来,但立刻被按住。 “刚抽完血还折腾!”闻霖久训他,“说那一堆要干嘛干嘛的大话,也不知道能践行几天,还不如现在给我听话点!” 夏满委屈巴巴的。“好吧,那现在要我干嘛?” “去躺好。” “哦……” 夏满躺去病床上,被被子裹起来,双手握着被子边缘,露出脑袋,眼巴巴的盯着闻霖久。 “手收进去。” 收了进去。 闻霖久给他掖被子,又拍拍他:“过去点儿。” 夏满包着被子,像毛毛虫一样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块地方。 闻霖久合衣躺了上去。 那床朝他这边塌下去一点点。 夏满眨了眨眼睛,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望着他。 大手从旁伸出,捂住他的眼睛。 眼前只剩黑暗,耳边响起低沉带着倦的男声:“我三十多个小时没合眼,现在听话陪我睡觉。” 这样单纯朴实无华的要求,夏满自然能满足他。 “好。” 夏满闭上眼睛,眼睫毛在闻霖久手心挠过去,有点痒痒的。 闻霖久勾了勾唇,就这么搂着他,也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变的平稳匀称,胸膛轻轻的起伏。 夏满悄悄的睁眼睛,看闻霖久。 他男朋友欸,以为他生病,每天像演韩剧一样照顾他,虽然两人谈的同一段恋爱,但硬是搞出了两种画风。 不愧是他啊,人设从头贯彻到尾巴,约滑雪、点菜不长嘴就算了,现在还备了个大的等着…… 小时候一定也是个傲娇可爱的小屁孩。 夏满忍笑,过去在他嘴巴上亲了一下。 “干什么偷亲我。” 冷不丁,闻霖久声音响起来。 夏满做贼不心虚,“你没睡着呀……我亲亲你,看你是不是真的长了嘴……啊!别拧我!” 闻霖久在他脸上拧了一把。 “睡觉!” 夏满一秒闭眼,趴在他胸膛上,发出“啊我睡着了”的声音。 闻霖久忍俊不禁。 一路来绷紧的神经在此刻得到放松,淡淡的馨香传入鼻腔,他被温暖包裹,渐渐睡去。 …… 没用多久,夏满完全恢复,可以离开梅兰克诊所。 接受捐赠的小孩也手术成功,全家都对他感激涕零,得知他要走,夫妇二人想来见他。 夏满自然是拒绝。 二人亦未纠缠。 那位父亲向道德委员会提交了自己的情况,夏满出院时,他已经被革职,并得到数年的职业禁入。 他并无怨言,在夏满的病房门外,深深鞠躬。 夏满和闻霖久回到湖边小楼里。 他拍戏时带了一堆行李,回来后潦草的堆在房子里,没有收拾,因此闻霖久回来的第一件事情,是替他将衣服都拿出来洗晒。 夏满搬着小凳子在旁边,看他干家务。 闻霖久一边整理衣物,一边背对着夏满碎碎念,和他说国内的情况。 他说集团里内斗白热化,闻荷请到了闺蜜方无晴助阵,打的闻涛声节节败退,说闻涛声已经和妻子搬去外面住,那个他熟悉、从小长大的家里现在都只剩下他姐姐和几个他妈妈在时就请到的阿姨。 还说自己在夏满拍戏期间,又独自去了他父母那儿拜访,和他们吃了晚饭,他们把他送的珊瑚摆件放在了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夏满转头看看他们的白顶小楼,忽然生出一种时光平淡、岁月悠长的感觉。 闻霖久这时说到了假期安排:“……我们假期就住这里,不去岛上了,你找找看,近处有没有什么地方是你喜欢的。” 夏满嘴甜:“和你去哪里都喜欢。” “别来这套,做攻略,别偷懒。” “你怎么这么想我,”夏满哼了一声,“不就是做攻略,我做就我做。” 闻霖久给他比了四个手指。 夏满:“?” “你回来听话了四天。” 闻霖久:“我以后都听话,我做饭洗碗,我再也不赖床了……” 夏满捂耳朵,“好了好了!你怎么破坏气氛,我刚才想说的话都差点被你搞忘了!” 闻霖久轻笑。 他将最后一件衣服挂好,俯身捏了捏夏满的耳朵,“说了别跟过来,外面冷,耳朵冻红了。” 闻霖久用手捂住他双耳,传递手心的暖意。 夏满被他裹的很严实,戴了针织帽子、穿了面包服,红红的鼻头露在外面,像一个年画瓷娃娃。 睁着杏仁眼,夏满盯着闻霖久看。 闻霖久浅浅勾唇:“好看吗?” 夏满说:“我们结婚好不好。” 闻霖久一怔。 夏满向他微笑:“让我来做你的家人。” 微风吹拂,床单、衣服在阳光下飘起。 草坪青翠,一些花儿凋谢,一些花儿在冬季盛开。 不远处湖面如镜,雪山金灿灿的,像是油画一般。 米娅雪山有着神庙的传说,到过那里的人,心中所愿都会一一实现。 80.【end】 第80章 节后,《水星世界》的拍摄继续,这命途多舛的剧组开年转运,拿到新一笔投资金,得以招募更多职员、购置新设备,分出一个拍摄D组,拍摄进度因此大大加快。 两个半月后,主体部分拍摄结束,主演夏满杀青。 杀青时,剧组给他点了巨大的多层蛋糕来庆祝,夏满这边则给大家准备了奶茶和小礼物,分发到剧组每一位同事的手上。 那礼物用红色的礼袋装好,外壳上印着大大的中文“囍”字,老外们看不懂,只说这很好看,很华夏风。 当晚到次日,剧组同事陆陆续续的将杀青照片po到了网上,礼品袋的外形和内容也有特写。 网友们嗅着味儿来,发出一连串的“?”。 这明明是喜糖啊…… 进一步得知是夏满送的杀青礼后,网友更是惊得要掉下巴,一大批人涌到了夏满的社交账号上,抓心挠肺的让他说个清楚。 然而这一问题注定无法在短时间内得到回答。 这个时间,夏满正乘机降落在A城机场。 国内已经快要过年了,机场外的大路两边,路灯上挂了红色的如意结,渲染出喜庆的氛围。 机场人流量比往常要高几倍,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私人飞机有自己的通道,夏满与闻霖久避开人流,从另一个口出。 车等在出口,有司机撑着伞在外头等,闻霖久揽着夏满的肩膀,慢步出去。 这时夏满不经意一瞥,隔着玻璃,望见不远处的通道上,有一张他还算熟悉的面孔。 对方是他从前的“对家”,二人路线相似,粉丝难免撕一撕。 某次庆典活动,因为主办过错,二人也差点在后台吵起架来。 但自从夏满转去A国发展后,在国内消息渐少,而对方也传出转幕后的打算,两人没了接触,基本就松绑了。 对方此时同样走私人飞机通道,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孩。 夏满与他相互一望。 两边都是有点惊讶。 “熟人吗?”闻霖久随意问。 “……嗯。” 夏满看那个小朋友吃手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对方讶异过后,也朝他点了点头。 从前多少争端和烦忧,都在人世凡尘的变化之中泯去。 落地之后,夏满和闻霖久先一起去自家吃饭,然后去到闻家。 闻家宅院孤零零的坐落在湖心岛上,四下安静,鸟叫声都听不见。 已经快要过年了,管家在门口挂上了红灯笼,贴了大大的福字,风将灯笼吹得摇曳。 夏满陪他走进去,见到他家的佣工们在忙里忙外,清扫卫生、整理家居,并给玻璃上贴花。 二人一回来,管家就迎上来,笑呵呵的问他们路上好不好。 闻霖久将随身的两小件行李也给他,道:“费心了,我们路上很好。” “都是应该的,”管家笑起来皱纹更深,带着上个年代留下来的亲切与和蔼,“你们快休息休息,这里我来盯着,福婶子煲了汤,晚些我给你们送上去。” “福婶没回老家吗?” “她惦记着要等你回来呢。” 闻霖久侧头与夏满说了一句,便快步走去厨房。 隔着玻璃,夏满看见他与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说话,过了一阵,那老妇人解了围裙,摸了摸他的头。 他自然的微弯腰,方便对方的动作。 之后他们一起走出来,到夏满面前。 老妇人从口袋里拿了一个红包,交给夏满。 夏满看了闻霖久一眼,闻霖久朝他点了点头。 夏满利索的收,嘴甜功力满分,当场管人家叫婶子。 “真俊呐,”老妇人眼睛都笑弯了,一个劲的夸他。 “您回去过年吧,”闻霖久道,“其他人也是,都回家过年去,今天就放假。” “真的吗?” “那您这边呢?” “这么早走,先生回来的怎么办……” 佣工们七嘴八舌,纷纷说话。 闻霖久道:“不会,他们不回,我晚上也不在这边,没什么事,提前领了年节的钱走吧。” 于是众人放下心,笑逐颜开的走开。 留下闻霖久与夏满站在一起。 这房子非常大,主楼、附楼有三处,主楼有五层,每层都有几百平米,大部分人都走后,只剩下寥寥几个值班守岗的,整个房子都显得很寂寥。 夏满上次来时没有好好逛,这次有了时间,便在闻霖久的带领下走了一整圈。 地下室有很大一间,是他小时候的游乐场,长大一些后改过音影游戏室、篮球场;一楼的花园是他很少去的地方,他过敏的花卉太多了;二楼有个画室是他妈妈的,她很爱画画,湖区有一条画廊专门放她的作品,现在一半关闭、一半开放展览;三楼是他的房间了,他外出求学后,在这里住的很少,所以留下的都是少年时的痕迹,他看的杂志、漫画,保存的CD影碟,收集的大量卡片和手办,以及球星的合照签名,甚至他骑过的小自行车、用过的球拍等等,都存了下来。 夏满在里面翻翻看看,透过这些东西看见了那段藏在闻霖久记忆里的快乐时光。 是这些东西让他成为健全的人,让他飞出去很远也没有断线。 那些被爱的日子,虽然只在他的生命里占据十分之一的时间,但成为他一生幸福的源泉。 两人在闻家的房子里呆到入夜,之后一起去了另一处。 在市区内、离商圈更近的地方,他们找了一处小别墅。 比闻家要小得多,小三层的建筑,但独栋,是整个小区最内侧的位置,房子后方围起了一片草坪和小山坡。 这是开发商卖到最后留下的自留款,由在国内的冯瑜帮忙盯了装修,等到夏满回来。 夏满只见过图纸照片,没亲自来过,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这个地方。 大白比他还要激动一些,一见小山坡,嗷的一声窜了出去,跑到一半,想起来要回头看看主人的反应。 山坡也是自家地盘,夏满摆了摆手,示意他玩去吧。 于是大白一转眼就没了影。 夏满转回身,手别在身后,眼睛望着闻霖久,有那么一点显摆的意思。 “咳咳,”夏满隆重的道,“我也不是随便求婚的,我都是有准备的。” 闻霖久挑眉。 夏满几步走到大门口,站在比他更高的台阶上,有点臭屁的样子,“我,从上次陪你回国,就在物色了,慧眼识珠的找到了这里。” 闻霖久拆穿:“找给狗的?” “不要破坏气氛!” “哦。” “这里不会很大,但很温馨,够我们四个一起,里面有我们的房间,还有大白和咪咪的房间——是一个一间,我很大方的。当然,比你们家是差很多了,我也不太喜欢有很多陌生人在家里,只打算请个两个不住家的家政,所以你愿意的话,肯定要生活品质降级了。” “但我没有骗你哦,我真的会学会做家务,也会学着更体贴更关心你,不让你一个人迁就我照顾我,我也会好好的对你好的。” 闻霖久忍笑,故意板起脸:“画饼不吃。” 夏满弯下腰,凑过去亲他一下,“吃不吃?” “……” 闻霖久破功:“别卖关子了,你自己不想进去看看吗。” 想是想,那不得走个流程吗。 夏满赶快的删繁就简,邀请道:“今晚要来我们家坐坐吗。” 闻霖久把他脑袋往怀里一按,在他嗷嗷的抗议声里,霸道的搂着他开门往里走。 两人看了客餐厅厨房,上楼看卧室。 两个卧室打通做了一间,摆了张三米的床。 闻霖久可疑的沉默,看向夏满。 夏满:“因为狗爱上床跟我们睡!” 闻霖久:“哦。” “别哦!你哦的不正经!” 闻霖久有点欠欠的:“是吗?是你在想吧?我什么也没说。” “不跟你说了!”夏满一拧脑袋,往外走。 闻霖久跟出去,跟在他后边,像跟脚的大白。 夏满将手搭在栏杆上走了一路,才发现这地方落了尘,他抹了一手的灰。 他进去洗手间洗手。 冷不丁,闻霖久从身后环抱他,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从镜子里看他。 水龙头开着,水流哗啦啦的。 “满满,”他说,“这以后是我们家。” “我们两个人的家。” 两人在镜中对视。 闻霖久将夏满翻了个面,开始亲他。 这件事情进行到了两人进入房间、倒在床上,被猫滋啦挠了一爪子。 人吓一大跳,猫也吓一大跳。 人是想睡觉,猫也是。 闻霖久伤在后脖子和背,三道抓伤非常清晰,往外渗血。 夏满找了碘伏给他消毒,帮他擦了药。 两人悻悻然,老老实实的在新房子过了一晚。 次日九点,他们到了登记处。 因有提前预约,两人只花了不到半小时完成登记。 出来时,两人都有点没缓过神来。 此时来登记的人很多了,窗口外已经排了一整队人。 夏满出来的瞬间,人群开始骚动。 夏满知道自己被认出了,也没有遮掩,摘了帽子,向其他人问好。 他和一些人合了照,也签了名,为免造成秩序混乱,很快就朝外走去。 闻霖久护着他的头,将他塞进车中,自己后一位上了车。 车外还有更多粉丝赶来,路人也好奇的探头围观。 汽车缓缓起步,从原地驶离。 从后视镜可以看见,人群越来越远,一个转弯,便都消失不见。 “要压压消息吗?”闻霖久问他。 夏满幽幽道:“我恨不得树上有只鸟我都跑过去告诉它我结婚了……” 闻霖久轻笑。 中午时分,夏满结婚的消息登上了热搜。 夏满也大大方方的发博承认,po上了二人牵手照。 当夜,他们在新家吃第一顿晚餐。 闻荷与方无晴一起从公司开车来,后座坐着陆云歇和褚凌。 五个人一起包饺子,饺子里头包了许多彩头,当然也有包苦瓜和辣椒的,吃到哪个全靠运气。 方无晴和褚凌同时吃到两个朝天椒饺子,桌上只有一盒纸巾,两人抢纸巾,险些撞的跌一跤。 这惹得余下几人哈哈大笑。 又过了会儿,夏满吃出一个金子饰品,拿去洗干净后,才发现是个哨子形状的小东西。 他目光一移,转到闻霖久手腕上,那儿有个一模一样的。 闻霖久冲他摇头。 咦? 夏满转眸,见闻荷笑吟吟的望着自己,手中已拿了一条红绳。 “来吧,我给你系上。” 夏满恍然大悟,马上将手给她。 系毕,夏满很稀罕的抬起手,左看右看。 “内侧刻了你们名字首字母,图纸是我亲自画的,给你们做新年礼物,今年只是手链,我争取以后给你们送齐整套。” 闻霖久一愣:“姐?” “我只说争取,”她道,“总要试试看吧。” 闻霖久轻声说:“好,这是你说的,我们都等着。” 屋里满是欢声笑语,夏满悄然上楼,取了现钞,一笔一划的写。 他下去交给闻荷,顺嘴问她,现在存到多少钱。 那数字比上一次听时要多多了。 夜里,大家都在这里留宿。 夏满很早就困了,在他们打牌的时候,回了房间睡觉,到更晚一些时候,睡醒了过来,揉着眼睛下楼。 楼下亮着一盏灯,厨房里有着一个高大的背影,那是闻霖久正在擦拭灶台桌面。 夏满走进去,懵里懵懂的问他:“怎么不留给明天家政做。” “顺手的事,”闻霖久反过身,看他只包了件自己的短绒睡袍,脖子胸前露出来,于是擦了擦手,上前将他衣服拢了拢,“你睡,我洗个澡就上来。” 夏满摇头,过去赖在他身上。 闻霖久亲亲他头发,只得抱着他出去。 落地窗外,庭院里种着一颗红枫,在夜中挺立。 两人走到门口,望着外面。 夏满忽道:“无晴姐说,方轻确诊精神分裂和被害妄想,已经从家里搬出去,长期住精神病院了。” 闻霖久奇怪:“你认识方轻吗?我印象里你们都没怎么见过面。” 过了很久,夏满说:“我不认识他。” 是的,事实上,他们根本就不认识。 他就好像只是在传闻里听过方轻。 传闻里的一个版本,方轻是天之骄子,沐浴在快乐和幸福之中,在爱情的浇灌中灿烂绽放,得到了一众读者的喜爱。 传闻里的另一个版本,遇人不淑婚姻不幸,不断的自我折磨和折磨他人,歇斯底里,面目可憎。 这两个他,是怎样转化的,方轻如何从前者变成了后者,日后会不会有痊愈的一天,变回前者,夏满也都不知晓。 “我不认识他,”夏满这样重复着。 冥冥之中,像是有一道灵光降临下来,令他悟透了。 “满满?” “是啊,我压根不认识他!”夏满抬头看向闻霖久,在闻霖久困惑的目光之中,抱着他的脸蛋,快乐的啵唧了一下。 闻霖久:“?” 夏满牵起他的手,往里走,“闻霖久,你也有听不懂的东西嘛,我和你说,我知道了,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编剧,要走什么路是自己决定的!我就是我自己人生的主宰!” “你是我的男主角!”夏满道,“你会和我幸福白头的!” 闻霖久摇了摇脑袋,对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表示纵容,亦步亦趋的跟他一起走了进去。 走进他们的家。 身后,城市的灯熄灭了,月亮还在照耀着。 每一户窗下,都有一个微小而伟大的生命,这些生命相互交错,成为彼此的某个角色,或是路人朋友亲人仇人,又或是其他。 他们以纷繁复杂又美丽盛大的方式交织着,成为一个宇宙。 80.【end】 第80章 节后,《水星世界》的拍摄继续,这命途多舛的剧组开年转运,拿到新一笔投资金,得以招募更多职员、购置新设备,分出一个拍摄D组,拍摄进度因此大大加快。 两个半月后,主体部分拍摄结束,主演夏满杀青。 杀青时,剧组给他点了巨大的多层蛋糕来庆祝,夏满这边则给大家准备了奶茶和小礼物,分发到剧组每一位同事的手上。 那礼物用红色的礼袋装好,外壳上印着大大的中文“囍”字,老外们看不懂,只说这很好看,很华夏风。 当晚到次日,剧组同事陆陆续续的将杀青照片po到了网上,礼品袋的外形和内容也有特写。 网友们嗅着味儿来,发出一连串的“?”。 这明明是喜糖啊…… 进一步得知是夏满送的杀青礼后,网友更是惊得要掉下巴,一大批人涌到了夏满的社交账号上,抓心挠肺的让他说个清楚。 然而这一问题注定无法在短时间内得到回答。 这个时间,夏满正乘机降落在A城机场。 国内已经快要过年了,机场外的大路两边,路灯上挂了红色的如意结,渲染出喜庆的氛围。 机场人流量比往常要高几倍,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私人飞机有自己的通道,夏满与闻霖久避开人流,从另一个口出。 车等在出口,有司机撑着伞在外头等,闻霖久揽着夏满的肩膀,慢步出去。 这时夏满不经意一瞥,隔着玻璃,望见不远处的通道上,有一张他还算熟悉的面孔。 对方是他从前的“对家”,二人路线相似,粉丝难免撕一撕。 某次庆典活动,因为主办过错,二人也差点在后台吵起架来。 但自从夏满转去A国发展后,在国内消息渐少,而对方也传出转幕后的打算,两人没了接触,基本就松绑了。 对方此时同样走私人飞机通道,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孩。 夏满与他相互一望。 两边都是有点惊讶。 “熟人吗?”闻霖久随意问。 “……嗯。” 夏满看那个小朋友吃手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对方讶异过后,也朝他点了点头。 从前多少争端和烦忧,都在人世凡尘的变化之中泯去。 落地之后,夏满和闻霖久先一起去自家吃饭,然后去到闻家。 闻家宅院孤零零的坐落在湖心岛上,四下安静,鸟叫声都听不见。 已经快要过年了,管家在门口挂上了红灯笼,贴了大大的福字,风将灯笼吹得摇曳。 夏满陪他走进去,见到他家的佣工们在忙里忙外,清扫卫生、整理家居,并给玻璃上贴花。 二人一回来,管家就迎上来,笑呵呵的问他们路上好不好。 闻霖久将随身的两小件行李也给他,道:“费心了,我们路上很好。” “都是应该的,”管家笑起来皱纹更深,带着上个年代留下来的亲切与和蔼,“你们快休息休息,这里我来盯着,福婶子煲了汤,晚些我给你们送上去。” “福婶没回老家吗?” “她惦记着要等你回来呢。” 闻霖久侧头与夏满说了一句,便快步走去厨房。 隔着玻璃,夏满看见他与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说话,过了一阵,那老妇人解了围裙,摸了摸他的头。 他自然的微弯腰,方便对方的动作。 之后他们一起走出来,到夏满面前。 老妇人从口袋里拿了一个红包,交给夏满。 夏满看了闻霖久一眼,闻霖久朝他点了点头。 夏满利索的收,嘴甜功力满分,当场管人家叫婶子。 “真俊呐,”老妇人眼睛都笑弯了,一个劲的夸他。 “您回去过年吧,”闻霖久道,“其他人也是,都回家过年去,今天就放假。” “真的吗?” “那您这边呢?” “这么早走,先生回来的怎么办……” 佣工们七嘴八舌,纷纷说话。 闻霖久道:“不会,他们不回,我晚上也不在这边,没什么事,提前领了年节的钱走吧。” 于是众人放下心,笑逐颜开的走开。 留下闻霖久与夏满站在一起。 这房子非常大,主楼、附楼有三处,主楼有五层,每层都有几百平米,大部分人都走后,只剩下寥寥几个值班守岗的,整个房子都显得很寂寥。 夏满上次来时没有好好逛,这次有了时间,便在闻霖久的带领下走了一整圈。 地下室有很大一间,是他小时候的游乐场,长大一些后改过音影游戏室、篮球场;一楼的花园是他很少去的地方,他过敏的花卉太多了;二楼有个画室是他妈妈的,她很爱画画,湖区有一条画廊专门放她的作品,现在一半关闭、一半开放展览;三楼是他的房间了,他外出求学后,在这里住的很少,所以留下的都是少年时的痕迹,他看的杂志、漫画,保存的CD影碟,收集的大量卡片和手办,以及球星的合照签名,甚至他骑过的小自行车、用过的球拍等等,都存了下来。 夏满在里面翻翻看看,透过这些东西看见了那段藏在闻霖久记忆里的快乐时光。 是这些东西让他成为健全的人,让他飞出去很远也没有断线。 那些被爱的日子,虽然只在他的生命里占据十分之一的时间,但成为他一生幸福的源泉。 两人在闻家的房子里呆到入夜,之后一起去了另一处。 在市区内、离商圈更近的地方,他们找了一处小别墅。 比闻家要小得多,小三层的建筑,但独栋,是整个小区最内侧的位置,房子后方围起了一片草坪和小山坡。 这是开发商卖到最后留下的自留款,由在国内的冯瑜帮忙盯了装修,等到夏满回来。 夏满只见过图纸照片,没亲自来过,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这个地方。 大白比他还要激动一些,一见小山坡,嗷的一声窜了出去,跑到一半,想起来要回头看看主人的反应。 山坡也是自家地盘,夏满摆了摆手,示意他玩去吧。 于是大白一转眼就没了影。 夏满转回身,手别在身后,眼睛望着闻霖久,有那么一点显摆的意思。 “咳咳,”夏满隆重的道,“我也不是随便求婚的,我都是有准备的。” 闻霖久挑眉。 夏满几步走到大门口,站在比他更高的台阶上,有点臭屁的样子,“我,从上次陪你回国,就在物色了,慧眼识珠的找到了这里。” 闻霖久拆穿:“找给狗的?” “不要破坏气氛!” “哦。” “这里不会很大,但很温馨,够我们四个一起,里面有我们的房间,还有大白和咪咪的房间——是一个一间,我很大方的。当然,比你们家是差很多了,我也不太喜欢有很多陌生人在家里,只打算请个两个不住家的家政,所以你愿意的话,肯定要生活品质降级了。” “但我没有骗你哦,我真的会学会做家务,也会学着更体贴更关心你,不让你一个人迁就我照顾我,我也会好好的对你好的。” 闻霖久忍笑,故意板起脸:“画饼不吃。” 夏满弯下腰,凑过去亲他一下,“吃不吃?” “……” 闻霖久破功:“别卖关子了,你自己不想进去看看吗。” 想是想,那不得走个流程吗。 夏满赶快的删繁就简,邀请道:“今晚要来我们家坐坐吗。” 闻霖久把他脑袋往怀里一按,在他嗷嗷的抗议声里,霸道的搂着他开门往里走。 两人看了客餐厅厨房,上楼看卧室。 两个卧室打通做了一间,摆了张三米的床。 闻霖久可疑的沉默,看向夏满。 夏满:“因为狗爱上床跟我们睡!” 闻霖久:“哦。” “别哦!你哦的不正经!” 闻霖久有点欠欠的:“是吗?是你在想吧?我什么也没说。” “不跟你说了!”夏满一拧脑袋,往外走。 闻霖久跟出去,跟在他后边,像跟脚的大白。 夏满将手搭在栏杆上走了一路,才发现这地方落了尘,他抹了一手的灰。 他进去洗手间洗手。 冷不丁,闻霖久从身后环抱他,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从镜子里看他。 水龙头开着,水流哗啦啦的。 “满满,”他说,“这以后是我们家。” “我们两个人的家。” 两人在镜中对视。 闻霖久将夏满翻了个面,开始亲他。 这件事情进行到了两人进入房间、倒在床上,被猫滋啦挠了一爪子。 人吓一大跳,猫也吓一大跳。 人是想睡觉,猫也是。 闻霖久伤在后脖子和背,三道抓伤非常清晰,往外渗血。 夏满找了碘伏给他消毒,帮他擦了药。 两人悻悻然,老老实实的在新房子过了一晚。 次日九点,他们到了登记处。 因有提前预约,两人只花了不到半小时完成登记。 出来时,两人都有点没缓过神来。 此时来登记的人很多了,窗口外已经排了一整队人。 夏满出来的瞬间,人群开始骚动。 夏满知道自己被认出了,也没有遮掩,摘了帽子,向其他人问好。 他和一些人合了照,也签了名,为免造成秩序混乱,很快就朝外走去。 闻霖久护着他的头,将他塞进车中,自己后一位上了车。 车外还有更多粉丝赶来,路人也好奇的探头围观。 汽车缓缓起步,从原地驶离。 从后视镜可以看见,人群越来越远,一个转弯,便都消失不见。 “要压压消息吗?”闻霖久问他。 夏满幽幽道:“我恨不得树上有只鸟我都跑过去告诉它我结婚了……” 闻霖久轻笑。 中午时分,夏满结婚的消息登上了热搜。 夏满也大大方方的发博承认,po上了二人牵手照。 当夜,他们在新家吃第一顿晚餐。 闻荷与方无晴一起从公司开车来,后座坐着陆云歇和褚凌。 五个人一起包饺子,饺子里头包了许多彩头,当然也有包苦瓜和辣椒的,吃到哪个全靠运气。 方无晴和褚凌同时吃到两个朝天椒饺子,桌上只有一盒纸巾,两人抢纸巾,险些撞的跌一跤。 这惹得余下几人哈哈大笑。 又过了会儿,夏满吃出一个金子饰品,拿去洗干净后,才发现是个哨子形状的小东西。 他目光一移,转到闻霖久手腕上,那儿有个一模一样的。 闻霖久冲他摇头。 咦? 夏满转眸,见闻荷笑吟吟的望着自己,手中已拿了一条红绳。 “来吧,我给你系上。” 夏满恍然大悟,马上将手给她。 系毕,夏满很稀罕的抬起手,左看右看。 “内侧刻了你们名字首字母,图纸是我亲自画的,给你们做新年礼物,今年只是手链,我争取以后给你们送齐整套。” 闻霖久一愣:“姐?” “我只说争取,”她道,“总要试试看吧。” 闻霖久轻声说:“好,这是你说的,我们都等着。” 屋里满是欢声笑语,夏满悄然上楼,取了现钞,一笔一划的写。 他下去交给闻荷,顺嘴问她,现在存到多少钱。 那数字比上一次听时要多多了。 夜里,大家都在这里留宿。 夏满很早就困了,在他们打牌的时候,回了房间睡觉,到更晚一些时候,睡醒了过来,揉着眼睛下楼。 楼下亮着一盏灯,厨房里有着一个高大的背影,那是闻霖久正在擦拭灶台桌面。 夏满走进去,懵里懵懂的问他:“怎么不留给明天家政做。” “顺手的事,”闻霖久反过身,看他只包了件自己的短绒睡袍,脖子胸前露出来,于是擦了擦手,上前将他衣服拢了拢,“你睡,我洗个澡就上来。” 夏满摇头,过去赖在他身上。 闻霖久亲亲他头发,只得抱着他出去。 落地窗外,庭院里种着一颗红枫,在夜中挺立。 两人走到门口,望着外面。 夏满忽道:“无晴姐说,方轻确诊精神分裂和被害妄想,已经从家里搬出去,长期住精神病院了。” 闻霖久奇怪:“你认识方轻吗?我印象里你们都没怎么见过面。” 过了很久,夏满说:“我不认识他。” 是的,事实上,他们根本就不认识。 他就好像只是在传闻里听过方轻。 传闻里的一个版本,方轻是天之骄子,沐浴在快乐和幸福之中,在爱情的浇灌中灿烂绽放,得到了一众读者的喜爱。 传闻里的另一个版本,遇人不淑婚姻不幸,不断的自我折磨和折磨他人,歇斯底里,面目可憎。 这两个他,是怎样转化的,方轻如何从前者变成了后者,日后会不会有痊愈的一天,变回前者,夏满也都不知晓。 “我不认识他,”夏满这样重复着。 冥冥之中,像是有一道灵光降临下来,令他悟透了。 “满满?” “是啊,我压根不认识他!”夏满抬头看向闻霖久,在闻霖久困惑的目光之中,抱着他的脸蛋,快乐的啵唧了一下。 闻霖久:“?” 夏满牵起他的手,往里走,“闻霖久,你也有听不懂的东西嘛,我和你说,我知道了,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编剧,要走什么路是自己决定的!我就是我自己人生的主宰!” “你是我的男主角!”夏满道,“你会和我幸福白头的!” 闻霖久摇了摇脑袋,对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表示纵容,亦步亦趋的跟他一起走了进去。 走进他们的家。 身后,城市的灯熄灭了,月亮还在照耀着。 每一户窗下,都有一个微小而伟大的生命,这些生命相互交错,成为彼此的某个角色,或是路人朋友亲人仇人,又或是其他。 他们以纷繁复杂又美丽盛大的方式交织着,成为一个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