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她年纪大,不得宠吗?》 第1章 喜当娘 寒露惊秋,屋外蛤鸣鸟啼,只听那屋内锦帐下也传来喃喃私语。 “嗯……”苏棠半梦半醒之间扭扭身子,潜意识里却不敢把腰间的手挥开。 毕竟这手的主人可是大雍昭南王世子萧景榕,她得罪不起的人物。 两人交颈相拥,发丝缠绕。 萧景榕被胸口酥痒的触感唤醒,眉头轻蹙,不着痕迹地退开些许,还带着两分晨起的睡意朦胧。 他低头垂眸,正好对上一片雪白娇软,昨夜的痴缠涌上脑海,又有些意动,也顾不得追究女子与他合衾而眠的僭越之举。 “起吧。”萧景榕清清嗓子,沉声吩咐。 作为大宅院里最末等的侍妾,陪男人睡觉,还得伺候他起床,苏棠憋屈得不行。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万幸这萧景榕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长得也俊,并非满脸皱纹的糟老头子。 否则她宁愿一头吊死在房梁上。 苏棠麻利地套上里衣,顺便摸了摸自己腰间的一圈软肉。 在她模糊的印象中……她的腰应该不过盈盈一握的粗细才对。 苏棠清楚自己并不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她的认知也并不符合这个时代。苏棠记得许多前世的事物,却唯独想不起自己的身份和身边人的面孔。 苏棠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朝着外间低唤:“沉鹭。” 沉鹭是苏棠穿过来之后禀报主母从做杂活的丫鬟里提上来的贴身侍女,原本那个叫绣香的手脚不干净,被苏棠逮了个正着。 可见原主也是够蠢,能把那绣香留在身边好几年。 外面候着的下人听到响动,端着两铜盆热水,一干衣服配饰走进来,主打一个眼观鼻,鼻观心,是头也不抬。 但人人心里都好奇,这苏姨娘岁数不小,又许久未承宠,怎么昨晚就破天荒把世子留下了。 苏棠要是知道他们的想法,只会大喊冤枉,她根本就什么也没做。 两个月前她在这个世界醒来,逐渐接受自己的新身份,原本她是打算当一条咸鱼摆烂到底。 没想到传闻中已经很久没踏足她院子的世子突然出现,顺其自然就发展到侍寝。 作为一个侍妾,她根本没有拒绝的底气。 逃跑,装病?她连卖身契都拿不到,如果真被彻底厌弃,在这府中的结局不过是与草木同腐。 这边苏棠先给自己净手,又从另一个铜盆里拧出一条干净的帕子递给萧景榕。 萧景榕接过帕子拭面,一旁的丫鬟开始替他束发。 苏棠余光瞥去,暗叹这萧景榕确实生了一副好相貌。一双狭长的眼睛羽睫如扇,高挺的鼻梁从侧面看去有一块微微凸起的小骨骼,精致又不张力。 这样看,她好像也不亏。 苏棠收回目光,不敢多瞧,在贴身侍女沉鹭的帮助下里三层外三层地套上衣服。 淡青色交领长衫,领口微微显出里面的月白色绸衣。 她用一支簪子简单固定头发后,转身接过丫鬟手里的腰封替萧景榕系好,挂上环佩,期间一言不发。 这是她穿过来之后第一次侍寝。 说多错多。 萧景榕垂眸打量着自家侍妾柔顺恬静的面庞,总觉得与寻常艳俗的模样不同,于秋日萧索之下别有一番清婉。 谈吐也一改往日的粗鄙无趣。 昨晚本也不打算留宿,鬼使神差就改了主意。 这一身青白倒是比她素日爱穿的桃红黛紫喜人,只是料子有些陈旧发灰,头上的玉簪玉色也不够通透。 于是吩咐人送些衣料首饰过来。 苏棠恭恭敬敬谢恩。 男人总是这样,从你身上得到价值,才会觉得亏欠,否则早把你忘到九霄云外。 好容易送走萧景榕之后,苏棠这才敢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 沉鹭上前替她拢了拢发髻,嘴角噙着打趣的笑意:“娘子昨日虽劳累,却也贪睡不得,恒熙院那边来人传信说世子妃已经大好了,今个儿得去跟世子妃请安呢。” 自家娘子是给主子启蒙的通房出身,比世子还大三岁,比不得年轻小姑娘。娘子怀孕生子之后,世子虽偶尔还来看看小主子,却再未留宿过。 沉鹭还担心自家娘子彻底失宠,没想到今日世子走的时候特意吩咐送赏过来,想来是自家娘子伺候得舒心。若是能长长久久如此,再诞下一个男孩,地位便稳固了,他们这些下人也跟着沾光。 苏棠哪知道沉鹭的心思,无精打采地揉着太阳穴。 那死男人技术不怎样,她又不想让自己痛,逼得她连哄带磨硬是闹到三更多,听到四更的锣她才睡着,现在天还没透亮就起,真是要了老命了。 “阿娘~”外面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 一个中年女子抱着两岁多的小奶团子走进来。 “姩姩,来,阿娘抱抱。阿娘摸摸这小肚子怎么圆鼓鼓的?”苏棠打起精神勾唇一笑,将小团子搂到怀里。 乳母答道:“这段时日小主子胃口好了不少,米粥都能多吃上半碗。” 苏棠示意沉鹭递上赏钱:“乳母辛苦,这半吊钱请乳母喝茶。” 她考察这乳母两个月,确实是个负责的人,好员工还是要多鼓励。 乳母面露喜色,连连道谢:“多谢娘子赏赐。” 她伺候小主子两年都没从苏姨娘这儿得到半分赏钱,今儿却突然转性了,想必是得了世子恩宠高兴的缘故。 没有读心术的苏棠哪知道她一片好心,功劳却到了别人身上。 她只顾狂蹭奶团子软乎乎的小脸:“姨娘香一个。” 小奶团子发出“咯咯”的笑声,简直萌化苏棠。 原主并不受宠,这奶团子是萧景榕吃醉了酒宠幸原主生下的女儿,名叫萧韶妍,乳名姩姩。 苏棠刚穿过来的时候对自己已婚已育的事实消化了半天。 后来才发现无痛当娘,确实很爽,再加上有乳母帮着带,主打一个轻松加愉快。 就算为了这个孩子,她也会好好活着。 “走吧,姨娘带你去找哥哥玩儿。” 第2章 奶团子找哥哥 苏棠抱着奶团子行至一处院落,匾上写着“恒熙堂”三个大字,楠木的院门足足是她那小院的两倍大。 沿着青石路往里,几棵石榴树中央坐落着五间屋子,正中间的堂屋外有婢子替苏棠掀开朱红色的门帘:“苏姨娘请。” “妾身给世子妃请安。”苏棠规矩行礼。 上座的华服女子皓腕轻抬,唇角勾起一抹和善的弧度:“不必多礼。我养病月余,咱们也好久没见了。安儿时常念叨着妹妹呢。” 此女正是萧景榕的正妻叶舒云,鸿胪寺卿嫡女,相貌还只算清秀,但行动作派间名门闺秀的气场并非一般人能效仿。 苏棠从未受到过这位主母的为难,所以对她印象不错。 叶舒云看见苏棠的瞬间眸光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 她轻轻招手:“姩姐儿来,和你哥哥一起吃点心。” 旁边的矮几上坐着一个姿态端方,小大人模样的男娃娃,想必那就是叶舒云生的嫡长子萧韶安,今年三岁半。 姩姩正要跑过去,苏棠拉住她:“母亲和哥哥送你点心吃,你该说什么?” 奶团子顿住脚步,歪歪扭扭学着大人的样子行礼:“姩姩谢,母亲,谢,哥哥。” 苏棠满意地点点头,她是不会惯出一个熊孩子的。 上座的叶舒云略微吃惊地看了一眼教育孩子的苏棠,复又笑道:“姩姐儿真乖。” 很快屋内一片其乐融融被一道娇柔的女声打破:“给世子妃娘娘请安,妾身来得不算晚吧?” 进来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面容娇俏,身量纤细,一对梨涡说话间若隐若现。 “无妨,赐座吧。”叶舒云仍是那副和婉的样子,只是眼底的光略沉了沉。 苏棠紧接着起身行礼:“妾身见过侧夫人。” 仇锦月,萧景榕新纳的侧夫人。虽比不得正妻,也是记在册子上,正儿八经用轿子娶进来的,比她这种侍妾地位高了不少。 听小丫鬟们八卦,算上回门那三日,萧景榕一连十天都宿在她那处,荣宠非常。 仇锦月轻飘飘地打量苏棠两眼:“你就是苏姨娘吧?” 许是见她姿色寻常,仇锦月眼底的轻蔑毫不掩饰。 “是。”苏棠低着头嘴角一抽。 说来两人之前也是打过照面的,怎么她倒表现得好像第一次见面似的。就差把“我没把你放在眼里”几个字写脸上了。 “听说你有个女儿?”仇锦月放下手中的茶盏,黛眉轻挑。 苏棠朝奶团子招招手:“姩姩,来见过侧夫人。” 仇锦月掐了一把姩姩的小脸,倒是比对着苏棠的神情缓和许多。 只是姩姩不大乐意亲近她,窝在苏棠怀里不情不愿地问了声好。 仇锦月却并无恼意,而是一反常态地取下自己脖子上的麒麟金锁,挂在姩姩脖子上,“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且不说金锁本身,单论上面镶着的那两颗红灿灿的宝珠,看着就应当价值不菲。 苏棠记得如意锁的寓意是为驱邪避灾,贵族小姐们从周岁时戴上,除非绳头断裂,轻易不会摘下,更别提送人,否则便是破坏运道。 仇锦月把自己不离身的如意锁给一个侍妾生的女儿,实在不合常理。 苏棠直觉不对,只得婉言推拒:“侧夫人此礼过于贵重,实在折煞妾身和姩姩。” 仇锦月嗤笑一声:“此物虽不多见,于我却不算难得。我既赏得起,只受着便是。” 苏棠抿唇,仍是想拒绝。 眼见局面僵持,叶舒云不疾不徐地开口:“这是你陪嫁的物件儿,你将来有了孩子,自然是要留给她的,不然该道你这个当娘的偏心了。再者姩姩的如意锁早便吩咐金匠打好了,只等她生辰时便戴上。你有这份心便足矣,世子若是知晓也自当欣慰。” 苏棠向叶舒云投去感激的目光,又连忙将金锁还给仇锦月:“世子妃说得是,侧夫人待姩姩的好,妾身和姩姩感激涕零,只是这如意锁弥足珍贵,还望侧夫人收回,否则妾身必定寝食难安。” 仇锦月先是抬头朝叶舒云看了一眼,这才转过头接过苏棠手里的金锁,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也罢,且看缘分吧。你也别拘着礼了。” 苏棠这才敢挪动发酸的腿坐回椅子上。 叶舒云之后也不过说了几句大家和睦相处,伺候好世子的官话,就借口服药,打发走了她们。 姩姩则被留下跟着萧韶安一起到偏房玩,说是午膳前让奶娘送她回去。 待到苏棠等人离开恒熙堂,丫鬟荷露给叶舒云递上药碗,“近来南境动荡,世子看重仇孟海,世子妃此番拦了仇氏,她心中怕是记恨。” 叶舒云搅弄着黑漆漆的药汁,并未正面回答:“你不觉得苏氏与往常不同吗?她那贪财好利的性子,竟也舍得下这样的好东西了。” 荷露点头:“是了,奴婢看她的打扮气度也与往常不同,世子突然留宿怕也是这个缘故。” “不止如此,你何曾见过她教育孩子要懂事知礼?若非我生了哥儿之后身子一直不好,世子是想把姩姐儿养到我名下的。” “难道她是觉察到了仇氏的打算?所以才这般行事?” 叶舒云双眸微敛:“不论如何,此事世子还未拍板,就尚有余地,也不必事事顺着仇氏,她不是个安分的。” 第3章 桂花仙草糕 苏棠回小院的路上绕过花园,见枫叶血红,金桂飘香,顺道折了几枝带回院里,拿着剪子修修剪剪,又找来一支素釉的瓷瓶插上。 倒不是她有那份闲情雅致,实在是没有手机电脑,这时间难打发。 “娘子怎么宁肯摆弄这些花花草草,也不同她们玩骰子了?”沉鹭将她剪下的残枝拢到一处。 她们指的是原主认识的一些丫鬟婆子。这府里的正经主子是不肯带原主一起玩乐的。 这原主不受宠,没得到过多少赏赐。一个月就守着那么几两银子月例,再输出去些,就别活了。珍爱生命,远离赌博。 苏棠讪笑道:“上次输得太多,戒了。” 沉鹭不疑有他:“娘子是该给小主子存嫁妆了。” 苏棠嘴角一抽。 这具身体也不过二十六岁,在她的印象里以前那个世界许多女子这个年岁还未成婚呢。换作如今她都得操心女儿的嫁妆了吗? 苏棠看向镜中的自己。周围人似乎都觉得这具身体年纪大,但她看着还很年轻啊。 而且原主能被选为通房,也算生的柳眉杏眼,细腻白净。只是不大会打扮,再加之生了孩子身材有些走样而已。 她这段时间有意瘦下来之后,轮廓其实挺美的,有种柔和的古典气息,不说多惊艳,但看着很顺眼。 苏棠拿来铜镜细细描妆,嗯……打扮一下感觉很不错。 待到满意之后,苏棠放下铜镜,嗅闻着空气中桂花的甜香:“说起来,这桂花是做甜食的好东西,咱再去取一些回来,给姩姩做些吃食吧。” 既然当了人家的娘,苏棠也会尽心爱护。至于争宠,她没身份没背景,是既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心思,只求不被厌弃就行。 垂花门外,萧景榕和一男子并排而走,身上皆着常服。 “老王爷的身子可见好了?” 萧景榕微微凝眉:“还是老样子,且愈发痴迷求仙问道,这段时日赫多吉频频作乱,我也无暇规劝他。” “我爹的脾气也是越老越怪,他们操劳半辈子便随他们去吧,只吩咐人照料好你爹的身子就是。前阵子我爹吃的那丸药倒是有几分效用,我托人回京城把方子拿来给王府的府医瞧瞧能否得用。” “费心了。” 那男子爽朗一笑:“咱们虽分别多年,但自小的交情,何须客套?” 两人拐过长廊,正准备往左去往萧景榕的院子,男子忽然注意到门内不远处一娉婷的身影。 “我瞧着那女子眼熟,是仇孟海的女儿?” 萧景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桂树底下拨弄花枝的正是嘴馋的苏棠。 “并非。” 男子揶揄道:“你那正妻叶家小姐我是见过的,难不成是你私纳的美妾?” 美?萧景榕倒是没想过这个词能与苏氏沾上边。母亲为他选的通房里,她本就不是最漂亮伶俐的那个。只是他不想日后生出许多事端,索性要了个愚笨平庸的。 “是我女儿的生母。” “你那个通房?”男子略略吃惊:“我倒是想起她像谁了……” “嗯?”萧景榕侧目。 “活像我送你的那幅《秋山仕女图》,你瞧瞧是不是?虽算不得绝色,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他这一提醒,萧景榕才觉察一二。他喜爱那幅仕女图原是为里面笔触绝妙的层山叠巘,三秋桂子,不曾留意过仕女如何。 远远视之,倒确有几分相似。 萧景榕轻咳一声:“不可妄议女子样貌。” “你都是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跟以前你我同在国子监时一样,守着那套君子学究的做派,无趣得很。走吧,走吧。” 苏棠却不知自己落入二人眼中,勤勤恳恳集了半篮子桂花,又向府医要了半篮子仙人草,到厨房取了一罐焦芋粉,喜滋滋回到小院。 小院后面有一废弃的小厨房,正好拿来用。 “娘子,你这是要做什么呀?”沉鹭按照苏棠的吩咐,将仙人草淘洗了三遍,却不明白这苦哈哈的药材能做什么甜食。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苏棠在锅中放入糖块熬煮,待到糖块完全融化,洒入去除花梗的桂花,滴入些许白醋继续熬煮。 “尝尝。”苏棠蘸上一点塞入沉鹭嘴里。 “好香甜的桂花蜜。”沉鹭露出喜色。 “好吃吧。”苏棠将桂花蜜盛出放凉,又加入清水和草木灰水熬煮仙人草。 她记不得在以前世界的身份和亲人,唯独一些食物的做法是一点儿没忘,也算稍有安慰吧。 “行了,接下来咱不时搅一搅,等着就成。半个时辰之后,倒入焦芋粉调的水小火煮,再放凉就行。” 苏棠趁着空闲的功夫,拿出宣纸照着一本旧书写了好几个大字。倒不是她刻意写这么大,只是她翻遍屋子,就找出这么一支笔杆都脱皮开裂的大毛笔,或许是这宅子以前的主人写对联用的。 苏棠将纸张拿起来,吹了吹上面的墨迹,顺便欣赏自己的大作。 嗯……丑是丑了点,好歹能看出是什么字。 “姨娘,姩姩回来了。” 苏棠回头,奶娘正抱着奶团子站在门口。 她伸手接过:“沉鹭,给奶娘兑一杯桂花蜜水解解渴。” “娘子,这怎使得?” “不妨事,你也跟着受累了一上午。”本质上都是打工的,苏棠也不会像原主一样耍官威,“要是吃得惯的话,装一罐回去给你家里人吃,那盆里还多着呢。” 奶娘感激地笑笑。 “姨娘,姩姩要~”小奶团子也伸着手来够。 苏棠只给她尝了一小口:“吃多了牙齿会坏,姨娘今天还给姩姩做了仙草糕。” “要~仙炒~糕。” “一会儿姨娘带你去看好了没,先跟姨娘认两个大字好不好?” 这已经不是苏棠第一次在陈奶娘和沉鹭面前教姩姩认字,她们虽然奇怪苏棠会认字,但被苏棠一顿忽悠搪塞了过去。 一直到日暮西沉,用过晚膳之后,苏棠才带着姩姩将凝固好的黑色膏体切成小块,装在瓷碗里。 每碗淋上一勺桂花蜜。 一份清甜的桂花仙草糕就大功告成了。 “拿食盒装上两碗给世子妃和小公子送去,嗯……给仇侧夫人也送一碗过去吧,她收不收都不要紧,不能失了礼数。”苏棠顿了顿又接着补充:“这两碗是你和陈奶娘的,你们待会儿记得吃。” 殊不知此刻正在门外的陈姑姑听见里面再没了下文,偷偷望着自家世子晦暗不明的脸色,心里着急,这苏姨娘怎么偏偏就忘了最重要的一位。 萧景榕也没想过自己会是被抛之脑后的那个,若非适才在书房无意看到那幅《秋山仕女图》,他今日也不会踏足苏氏的院落。 但他来都来了,总不至于为了一份吃食拂袖而去,失了风度。 他迈开步子走进屋内。 许是习武之人脚步都轻,苏棠直到他走近才发现有人进来。 她正端着一碗桂花仙草糕喂给姩姩吃,手忙脚乱地就要起身行礼。 “免了。”萧景榕摆手,坐在苏棠另一侧,“你们也都做事去吧。” “做事”两个字他咬得略重些。 沉鹭和奶娘对视一眼,只得领命出去。 苏棠也反应过来,她送礼竟然忘了大领导的那份,真该死啊她。 但她要是主动解释,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两人都未率先开口,气氛顿时凝滞下来。 “爹爹~”关键时刻她的好大儿姩姩站了出来,甜甜唤了一声。 萧景榕的脸色果然缓和下来,伸手将这两次见面突然变得很是乖巧的女儿带到自己怀中:“乖。” “仙草糕,爹爹吃。” 这下,父女俩的目光都放在了苏棠身上。 苏棠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碗,又看了看抱着孩子两手不空的萧景榕,鬼使神差地舀了一勺递到萧景榕嘴边。 “我不嗜甜。” “妾身也不嗜甜,这上面的桂花蜜香而不腻,世子应当不会觉得难以入口。”苏棠一本正经地为自己的手艺正名,却忘了坐在旁边的人忤逆不得,一时进退两难。 夜色朦胧间,苏棠见萧景榕的薄唇轻轻衔住勺子,随后用低磁的男音吐出二字。 “尚可。” 打更声音响起的时候,苏棠喘着气,脑袋晕乎乎的。 姩姩是什么时候被奶娘抱出去的?她又是怎么和萧景榕滚到床上的?男色惑人,古人诚不欺我。 萧景榕倒是比昨日清醒,叫了水清理一番,才躺了回去。 苏棠浑身软唧唧的,动也不想动,迷迷糊糊地给自己擦了擦,见萧景榕不像动怒的样子,什么伺候人的规矩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萧景榕未见过女子承宠之后像她这样娇懒的姿态。 不止如此,就没见过像她那般承宠的。发出些哼哼唧唧的声音,手臂缠人得紧,双足还胡乱蹭来蹭去。 独独那双眼睛又羞得不敢看人。 他不重欲,却也没忍住陪她闹久了些。 从前……应当不是如此才对。后宅女子不乏有靠床笫之事谋宠者,他不能助长此等风气。 萧景榕正打算让人睡到里侧的被子里去,却已然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 也罢,改日再谈规矩。 “这是你写的?”第二日一早,穿戴整齐的萧景榕拿起苏棠丢在矮己上的一叠大字。 前天侍寝特意有人来通知,苏棠早早收拾了房间,昨天萧景榕突然袭击,她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苏棠垂眸点头:“是。” “你认字?” “姩姩日渐大了,妾身想着总该学一些。” 萧景榕想着她性子变得雅静许多,大概也有读书知礼,习字静心的缘故。 “你既有心,可向世子妃请教。” 苏棠想了想,叶舒云性子倒是温和,但她也不想三天两头去烦人家。再说她也不是真的不认字。 “世子妃身子刚好些,不宜再为妾身的琐事操劳。府里也不乏能读会写的管事,妾身可向他们请教。” 萧景榕略一沉吟:“既如此,我派人送几本字帖来,你照着临摹。每日写满一张,闲时我亲自教你。” 在他眼里苏棠是他的妾室,算是半个主子,去请教下人自然不妥。 苏棠闻言大惊。 男人是不是都有种叫做“好为人师”的病啊。 怎么搞着搞着还给她搞出KPI需要完成了?她不想每天做作业啊喂! 面上她还得柔柔一笑:“是,多谢世子。” 临走前萧景榕注意到窗扉前映着晨光的插瓶:“这瓶枫树桂枝倒不俗,让陈嬷嬷带你去库房再挑几样赏玩的。” “多谢世子赏赐。”苏棠这句谢道得明显真诚许多,嘴角的弧度也跟着上扬。 萧景榕睨她一眼,这见钱眼开的市侩样倒是和从前别无二致。 第4章 被迫抄书 锦心院的下人跟着主子候了半宿,又听着主子摔了半宿的东西。 门口的丫鬟对视一眼,终是年长的大丫鬟梦痕带头端着盥洗的物件和早膳走进房内。 “主子先洗漱用膳要紧,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仇锦月一肚子气没处发,逮人就是一顿数落:“原是你们说那苏氏人老珠黄,又是一肚子蠢笨的泥腿市俗, 我才放心叫世子到她院里去 !如今倒好,这嫁衣算是齐齐整整给人穿上了。” 梦痕扑通跪地:“奴婢们仔细打探过,世子确是两年不曾宠幸过苏氏。也不知她是用了什么手段……” “手段?左不过跟我爹屋里那些一个样儿,咱们还见的少吗?”仇锦月冷嗤一声,“她这枕头风一吹,咱们求的,世子怕是不会答应了。” “主子还年轻,不愁没有自己的孩子。” 仇锦月饮了漱口茶,吐在痰盂中,才慢悠悠道:“我何尝想替别人养孩子?还不是我娘说有了孩子在身边更安稳些。算了,也就一个丫头,终究不是儿子。” 其他几人见主子气消了,这才敢上前服侍。 梦痕不忘叮嘱道:“动作麻利点儿,别误了主子去请安。” 此刻什么都不知道的苏棠正坐在恒熙堂内,喝着主母院里上好的茶。 蜜香浓郁,回味甘甜。 “你若喜欢这凤凰单丛,便让侍女包一些回去。”叶舒云温婉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要不说这些名门闺秀都有七窍玲珑心呢? 苏棠觉得自己表现得也不算很明显。 “多谢世子妃。不瞒您说,妾身是觉得这茶有些特别。”苏棠不好意思地笑笑。 叶舒云微笑着解释:“这凤凰单丛是乌龙茶,其叶细长,茶汤橙黄,茶苦味比平日常喝的绿茶淡,上好的凤凰单丛更是带有花香和蜜香。” 苏棠连连点头,对于茶她不过知道铁观音、龙井一类的,乌龙她似乎只记得有个东西叫蜜桃乌龙,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叶舒云看她一副受教了的乖巧样子,掩嘴低笑。只觉苏氏的性子变得讨喜了不少。 仇锦月从门口进来,见她们有说有笑地样子,只是冷冷瞥了苏棠一眼,并不如上次嚣张。 行礼之后,叶舒云正色道:“今日除了闲谈,还有一要事要跟二位妹妹商议。” “世子决议前往云通城的别院暂住,只是老王爷不宜长途跋涉,府里又有年幼的孩子,这王府大小事宜也需要操持,所以我不能陪世子前去。我的意思,就由仇侧夫人跟着去。” 叶舒云略扫过二人:“你们的意思呢?” 苏棠知道这种事情肯定都是高层们早就商量好了,为了表示体恤象征性问一嘴,实际她们的意见不重要,至少她的意见不重要。 仇锦月那边听到这个消息倒没露出什么意外的神情,直接应下,想来早就听到了风声。 苏棠也表示没意见。 倒是散会之后,沉鹭听说这个消息,凑在她跟前问:“娘子何不求世子?” “你当你家娘子是什么宠妾呢?若不是有姩姩,我一个月都难见着世子两三回,拿什么求他带上我一起?”苏棠点点她的额头,转头摆弄萧景榕派人新送过来的一对青瓷瓶,两个玛瑙盘子。 “放在这柜子上怎么样?算了,别掉下来打碎了。你把这瓶子放那宽桌上去,这玛瑙盘子就留这儿装瓜子啥的吧。” 奢侈,实在奢侈。苏棠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拿如此名贵的盘子装零嘴。 沉鹭端着瓶子走到一边放下,嘴上却没停:“这两日世子不是赏了娘子不少东西吗?要奴婢说娘子就该趁热打铁才是。” “哎哎哎,不听不听!好姑娘,你去把柜子里的莲子糖拿来,趁着姩姩午睡,咱们偷着吃。” “娘子也真是的。”沉鹭嗔怪着转身去开柜子。 门口的小丫鬟拿进来一堆书,“娘子,世子派人送了这些过来。” “有劳,放着吧。”苏棠拿起来翻了翻,皆是《千字文》,《三字经》一类的启蒙字帖,还有几支狼毫,一叠宣纸。 这熟悉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小学必背读物,大可不必。 “送点儿什么《诗经》,《左传》的也行啊。”苏棠吐槽。 “你还知道《诗经》《左传》?”门口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 是萧景榕。 苏棠吓出一头冷汗,连忙站起来行礼:“妾身见过世子。” 萧景榕阔步上前坐下:“起来吧。” 苏棠也不敢坐,低头站着回话:“回世子的话,妾身……听人提过。” “瞧不上我送你的书?”萧景榕音调沉沉,辨不出喜怒。 “妾身不敢。”苏棠想自己是不是该跪了。 岂料萧璟榕只是道:“那就抄《诗经》吧,让你的丫鬟去书阁取。” 苏棠此刻忽然有点庆幸,萧景榕虽不假辞色,却不是个喜怒无常的主。 “是。” “世子妃应当已经知会过我去云通城暂住一事,两地相隔不远,半月通一次家书,届时你把写好的字交给世子妃一并寄过来。” 你没事儿吧?你没事儿吧?你这么大个家业要继承,你不忙吗? 苏棠算是看明白了,萧景榕从来不是什么纨绔官二代,他就是个做起事来全始全终的主,这样的人惹不得。 萧景榕却不曾错过她柔顺表情下暗暗瘪嘴的小动作。 果然要让她一下改掉往日惰性是不可能的,只能靠他鞭策。 实则他也没闲工夫教授一个侍妾,原是为另一层顾虑。 遵母亲的意愿收了通房之后,他也只想养在后院便罢,没想到偏生那日的酒被人加了东西,阴差阳错让苏氏诞下一女。 按理以她的身份无权教养子女。 只是他自己便是过继给嫡母的孩子,嫡母并非待他不好,但他也曾听嫡母跟身边的人说还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听闻这话说他心中没有芥蒂是假的。 他幼时常见一女子暗中看他的眼神关切忧思,后来才知那是他生母。还未正经说上一句话,他生母就去了。 若是儿子定不能留在苏氏身边。姩姩是个女孩,他私心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跟在生母身边平安喜乐地长大。 然苏氏当上侍妾之后,整日游手好闲,吃酒玩乐,甚至不如当通房时安分。 仇氏进门之后主动提了将姩姩养在她膝下,他便也想着或许可行,是以前日才特意来找苏氏。 一为通知,二为安抚。 可苏氏既有转变,他也不愿母女分离。只不过苏氏就不能再目不识丁,教坏了孩子。 “写得好有赏。”萧景榕呷了一口茶,淡淡补上一句。 苏棠这才稍感安慰,至少有加班工资,不亏不亏。“妾身定然勤勉,不辜负世子一片苦心。” 萧景榕见苏棠眼睛弯成月牙状,笑开的脸庞活像树上的红柿子,冷冽的眼神不禁柔和下来。 市侩些倒也不见得是坏事。 第5章 傲娇小公子 七日后一大早,苏棠睡眼惺忪地跟在叶舒云身后给萧景榕送行。 送书之后她再没见着萧景榕的身影,听沉鹭说他不是睡在自己屋里,就是陪叶舒云。苏棠表示无所谓,毕竟是正妻嘛,临走之前肯定要多陪陪,她也乐得清静。 今日的萧景榕穿了一身玄色云纹交领长袍,相较平日的浅色系衣物,看起来沉稳低调,气势却更慑人。 叶舒云替他清点好行囊,柔声嘱咐:“世子出门在外当以身子为重。” 萧景榕颔首:“府里有劳你操持。” “请世子妃放心,妾身自当悉心照料世子爷。”仇锦月的神情中掩饰不住的得意。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苏棠看他们一男两女也演得挺好。 好在萧景榕家里就这么几个女人,不然我一句你一嘴还不知说到什么时候,苏棠只想赶紧结束回去捂着。 深秋的风已是带着寒意,吹得人冷飕飕的。 殊不知萧景榕临走前瞥了她一眼,将她敷衍的样子尽收眼底,凝眉上了马车。脑中闪过同僚的家眷含羞带怯,泪眼朦胧送别的场景。 叶氏身为正妻又是名门闺秀,自然要稳重自持,这苏氏…… “启程吧。” 萧景榕话音刚落,马鞭挥舞,马车逐渐消失在王府众人的视线里。 苏棠原以为萧景榕走了,自己就能安安心心躺平,没想到他刚走一天,世子妃就病了。 又是发烧,又是咳嗽,一连几天不见好。 她就说那天早上的风吹不得。不过她这具身体确实挺硬实,那天早上她起晚了穿得少,却没着凉。 苏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探病。叶舒云毕竟也算是她的主子。 原主对叶舒云多少有点嫉妒,但苏棠完全不会,甚至隐隐还有点说不出的愧疚。 “您安心养着,必定很快就好了。”苏棠探望叶舒云,顺便喂她服下一碗看着就苦哈哈的药。 叶舒云可能感知到苏棠的真诚,难得露出一抹苦涩:“治标不治本罢了,我自幼体弱,生完安哥儿之后更不如前了。”只一瞬,脆弱的神情就被叶舒云掩去:“难为你受累来看我,快回去吧,别过了病气。” 苏棠暗自惋惜,叶舒云今年不过二十岁就坏了身体,以后的日子只怕难熬。 “妾身去为世子妃煮一碗五百汤吧,润肺止咳很是有效。” 叶舒云刚想开口,又连连咳嗽起来,张不开嘴。 她身边的丫鬟荷露给她拍着背,“奴婢替世子妃谢过姨娘。” 苏棠点点头往外走,差点儿撞到一个小团子。 低头一看,这不是萧韶安吗? “小公子?你身边的奶娘呢?” 萧韶安站得笔直:“我要见娘亲。” “安儿,咳咳……不许任性。染上病误了课业如何是好?” 小孩子抵抗力弱,这个时代医学水平不够,一场高烧要了命,或是疯了傻了的也不在少数,叶舒云担心也正常。 只是她说的这话,孩子听了恐怕不好受。 萧韶安还未正式去学堂,但请了夫子在家,小小年纪就已经被学业压着。看样子叶舒云表面温和,骨子里却要强,连带着对孩子要求也很高。 苏棠蹲下来,看着萧韶安微微发红的眼眶,于心不忍道:“小公子,世子妃很快就会好起来,妾身抱着你远远看一眼好不好?” 那边叶舒云看着儿子软了心肠:“安儿,不必担心母亲。” “母亲要早些好起来。”萧韶安揪着苏棠的衣服,终是没再吵着要到叶舒云身边。 懂事得令人心疼的娃。 姩姩因为原主以前过于纵容的缘故,稍有不顺心都会哭闹不止,现在苏棠虽说一直在纠正,但还是免不了闹小脾气。 这萧韶安就不一样了。作为嫡长子,父母对他的要求太高,才三岁就学会克制情绪了。 父母其实也需要给孩子表达爱的机会。 苏棠咬咬牙,还是开了口:“世子妃,妾身想不若妾身带着小公子回院里做好五白汤,再一起给世子妃送来,小公子想必也想为母亲尽一份孝心。” 萧韶安闻言期待地看向母亲。 “这……”叶舒云略一思忖,“那有劳你了。荷露,让奶娘和昙霜跟着去,别累着苏姨娘。” 苏棠明白这两人半是帮衬,半是监视。不过她也理解,让妾室带走自己的孩子确实有风险,如果不是看萧韶安太可怜,她也不想开这个口。 “这样将莲子掰开,取出莲心就好。”回到小厨房,苏棠拿着一颗莲子做示范,萧韶安有样学样。 “小公子真是聪慧,一点就通。” “吃了这个,母亲就能好了吗?”萧韶安小小的手,格外努力地掰着莲子。 苏棠摸摸萧韶安的头:“小公子亲手做的药膳,自然药到病除。” 萧韶安晃晃脑袋躲开她的手,萌了苏棠一脸:“夫子说,男子不可被摸头。” 这一板一眼的样子倒是和萧景榕逼她交作业的时候挺像,看来他应该也是小时候被这些顽固洗脑了。 什么时候她翻身农奴把歌唱,哈哈哈,她肯定把那死男人薅秃。 萧韶安复又问道:“姨娘不骗我吧?” 苏棠点头。 “若是母亲能快些好起来,我便不讨厌姨娘了。” “小公子为什么讨厌我?”苏棠饶有兴趣地问。 萧韶安并未回答,只是皱眉抬眼,一脸“你是不是傻,我讨厌你不是理所当然吗”的表情。 苏棠立马想起他爹嫌弃她见钱眼开时候的样子。 “你跟你爹是真像。”鉴定了,绝对是亲生的。 一大一小两人说话归说话,剥莲子的手却没停,很快剥好一碗。 “除了莲子之外,还需银耳、山药、雪梨、糯米,切碎之后熬煮就行,很适合秋冬养生润肺,不过你家主子病中吃,不放糖更好些。若是世子妃吃起来好,叫厨房做成早膳来用也可。”这话是对身后的丫鬟昙霜讲的。 苏棠将所有食材倒入锅中,用勺子搅和,盖上盖熬煮半个时辰,盛好送到恒熙堂。 “软糯香甜,清新爽口。”连日胃口不好的叶舒云为着萧韶安,喝了大半碗,还顺带夸了苏棠的厨艺。 萧韶安这才放心去找夫子听课。 “今日你受累了。对了还有一事,府里有件急务需世子亲自裁定,所以明日我打算派人送信,你可有要带给世子的东西?” 作业一个字没动,收作业的时间还提前了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这作业赶还是不赶? 事实就是苏棠还是怂了,当然更重要的是舍不得奖励。 从萧景榕提起让她抄书那天算起,一共得抄十二篇,她还一篇没动。 还是毛笔字,还不能写得太难看,毕竟萧景榕看过她认真写的大字。 让她死吧。 而且她发现这《诗经》的内容还不能全抄,什么“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些她熟得很的写给萧景榕好像也不太合适,还得挑挑拣拣一番。 一支笔,一盏灯,一个夜晚,一个奇迹。 苏棠时隔多年,终于又如愿哭着找回了学生时代的感觉。 第6章 情书 云通别院书房内,萧景榕和那日府中垂花门外的男子一起,两人对坐相谈,皆是神情肃穆。 “奴才给世子爷、顾小将军请安。世子妃派人送来了家书,世子爷可要现在看。” 小厮知道里面的顾小将军,顾峥是世子的至交好友,才敢贸然打扰。 萧景榕本想打发人走,转念一想,并未到约定送信的日子,许是有什么要紧事,又让小厮把信送了进来。 一个信封如常,另一个则是鼓囊囊的。 萧景榕拿起字迹娟秀的那封拆开查看。 顾峥却是被鼓囊囊的那封吸引。 “这落款是……贱妾苏氏,是那日那位仕女图?你爱妾这是怕你冻着,给你寄了床被子。”顾峥笑着打趣。 萧景榕甚至懒得抬眼,横眉低斥:“胡言乱语。” 顾峥笑意不减:“我倒是好奇,她写了什么,这么厚一沓。” “不过是抄书练字。” “那我拆开看看世子爷不介意吧?”顾峥见萧景榕没有疾言厉色,便知他不会动怒,直接撕开信封。 只见那里面厚厚一沓纸,每张都写得满满当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顾峥念到后头,萧景榕慢慢变了脸色,下巴收紧。 他不敢把人惹急了,将手中的纸放下,又忍不住嘴欠:“你这妾室对你的倾慕真是如痴如狂啊。” 萧景榕掩去适才的尬意,放上镇纸,提笔给叶氏回信,不忘反驳顾峥:“她大字不识几个,不懂这些。” “不懂也有不懂的好。”顾峥收了嬉闹的表情,没再纠结情信的问题,“怕就怕懂得太多。” 两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萧景榕眼睛里是潭水一般的冷沉,顾峥则是不可一世的狂戾。 谈完事情,萧景榕派人知会仇锦月不去她那处用膳。 仇锦月屋里的东西又遭了殃,名贵的花口茶器被硬生生磕出一条缝。 她压下火气问道:“世子往哪儿去?” “听说……听说……是跟顾小将军去揽月宴。” “揽月宴?干什么的?” “听说是达官贵人们聚在一起游船赏月。” 仇锦月冷哼一声:“说得好听,不就是花船宴吗?上面妓子想必不少吧。把纸笔拿来,我要给我爹去一封信。” 仇锦月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此话并不假。 云通城的揽月宴是风月场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顶级盛宴。 佼人如月情潋滟,秋月在水波濯魂。 转眼已是夜色如墨,云通城的湖水中央华灯初上,轻歌曼舞,彩绸交织着裙纱,美人的身姿影影绰绰,惹得岸上的行人频频驻足翘首。 萧景榕和顾峥坐在二层雅座,从左侧往下看是中央戏台,右侧则可将湖景和游船尽收眼底。 两个轻纱掩面的姑娘敲门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瘦小的随侍。 姑娘们分别倚着萧景榕和顾峥坐下,那随侍上前替他们斟酒。 萧景榕一个眼神过去,那随侍竟颤颤巍巍洒了酒,正好流到姑娘的裙子上,酒里泡过药材,带着难看的黄褐色。 “啪!” “没眼的东西!这衣裳你赔得起吗?” 那随侍扑通跪下,连连认错,瘦弱的肩膀抖得厉害。 顾峥拿出银子递给那姑娘:“去换一身儿吧。” 那姑娘这才赔着笑接下,临走之前还不忘瞪了那随侍一眼。 “你替她伺候吧。”顾峥对地上跪着的人说。 随侍抓紧了衣摆,微微抬眼:“奴……奴不卖身的。” 说罢,又迅速低下头。 小鹿似的眼睛眼角一片红,强忍泪水的模样叫人心生怜爱。 顾峥掏出一锭银子:“足够买下你了。” 那随侍摇着头,不肯接。 萧景榕端起酒杯,里面液体微漾,他并未饮下,只是摩挲着杯沿道:“收下吧。” 一双纤细的手终是接过了那银子。 “都出去。”萧景榕挥退她们。 人一走,顾峥直接炸了毛:“我比你差哪儿了?你说她就听?” “人品。” 顾峥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得了吧,你剖开来比谁都黑。” 萧景榕并未反驳,只是侧目看向窗外的一轮弯月,月色如钩,独挂天穹。 “不过你就把她这么放走了?” “不急。” 一刻钟之后,两人准备乘船离开,顾峥看到等在门口期期艾艾的身影,才反应过来萧景榕说的不急是什么意思。 他压低声音道:“奶奶的,她不是不卖身吗?卖给我不行,卖给你就行?……再说你不怕别院那个发疯?”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萧景榕踏上上岸的小船,岸上早已有马车候在原地,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回了别院,顺带将那随侍安排成丫鬟。 “奴伺候公子沐浴。”那随侍壮着胆子凑近他身边,意图明显。 小小的身姿还未长成,萧景榕并无兴致,让她自去安置。 恰巧仇锦月那边差人来请,萧景榕略一思忖,提步往仇锦月的院子去。 仇锦月一身粉衣迎上来,笑魇如花:“妾身为世子准备了醒酒的茶,还温着呢。” 烛影下,萧景榕凌厉的眼神瞥过她,又不着痕迹地收回,随她一起进了内室。 屋里燃着温茶的炭火,又挂上挡风的帘子,暖意弥散开来。 仇锦月褪去外衫,里面的衣服清凉透肤,含羞带怯地递上茶盏:“世子……” 萧景榕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接过,玉扳指的凉意传到仇锦月指背,她顺势靠到萧景榕身侧,一室温情。 下人的耳房却远比不得主子的待遇,寒风透过墙缝直往里钻。 那随侍回到下人住的耳房里,掀开被褥就是一股凉气,用手一摸,竟湿漉漉一片水渍。 明显是有人故意倒了水在上面。 她抿唇不语,扫视周围。有几人睡在床上,皆是双目紧闭,事不关己。 一看就知道操作这事的人她们得罪不起。 那随侍心中已知主谋是谁,却只能靠着床脚坐下,蜷缩着等到天明。 第7章 新人文氏 听说萧景榕昨晚回来了。 不过苏棠没见着他面,倒是先见到了另一个人,据说是他从云通城带回来的丫鬟,现在已经被抬为侍妾。 “妾身文氏拜见苏姐姐。” 他们俩位份相当,所以称苏棠为姐姐。 苏棠看着眼前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心里暗骂萧景榕禽兽。看人长得精致灵动,这么小也下得去手。 “不必多礼,坐吧。”苏棠倒没想到自己还有被人拜见的一天,不太习惯,只能赶紧让人坐下。 “多谢姐姐,小小心意,还望姐姐不嫌弃。”文氏递上一个香包,绣样精致,里面的味道苏棠这个俗人闻不出来是什么香料,但感觉特别高级。 这文氏看着年纪小,比她这个社畜会做人多了。 苏棠拿出一支银簪回礼。那银簪雕的梅花图案她喜欢得不得了,不过她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多谢姐姐。”文氏双手接过,眼睛里的光一闪一闪的,苏棠算是见识到了我见犹怜的小白花是什么样子。 不是哭的时候楚楚可怜,而是喜怒嗔痴都让人觉得怜爱。 萧景榕眼光是好。 正妻温婉贤淑。 侧室明媚张扬。 小妾玉软花柔。 好像就自己特别一般。 好吧,人总是会适应自己的境遇的,早晚会接受平庸。对平庸者来说,最好的安慰莫过于自己与世无争。 苏棠靠着看过的心灵鸡汤安慰自己。 文氏也没待多久就起身告辞。 苏棠这个社交废物巴不得赶紧送客。她深知她和文氏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和不是朋友的人交往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就是一种精神损耗。 “娘子不急吗?这府里新人是越来越多了。”沉鹭把文氏用过的茶杯收到一边,打算一会儿去洗。 苏棠摆弄着她新捡来的树枝,想做一个新的插瓶。 “急也没用嘛。” 沉鹭看着桌上的香包,突然眼神一亮:“娘子也可以绣个荷包手帕的给世子呀。” “不是吧,沉鹭宝宝,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别说她根本不会刺绣,似乎原主的女红也就够补个衣服用。不然原主的审美也不至于那么拙劣,穿那些尤其显老的颜色款式。 “正好上次世子送来的东西里有几块布料,奴婢去拿来给娘子瞧瞧。”沉鹭脑子现在发着热,根本听不进劝。 苏棠不想打击她,也就由着她去了。 给萧景榕绣荷包是不可能的,给她自己和姩姩绣倒还可以一试。 苏棠每日研究绣花,一连十好几日过去,终于摸到点门道,会最普通的花针法了。 期间没见着萧景榕。 她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原主本来就不受宠,萧景榕对她新鲜两日就忘了,也很正常。 不过她辛苦写大字的奖励这死男人还没给呢。 烦! 苏棠在心里抱怨了一万遍。 没想到当晚萧景榕真就来了。果然不能在背后说人。 萧景榕一来就让奶娘把姩姩抱来,苏棠猜主要也是为了陪陪孩子。姩姩困了之后,才让奶娘抱下去睡觉。 苏棠有点心虚地给萧景榕奉茶。 “乌龙茶?” “世子慧眼,这是凤凰单丛,世子妃赏的。妾身想着晚上喝浓茶不利于睡眠。”苏棠有些忐忑。 “世子喝不惯的话……妾身换别的?” “不必。”萧景榕微微阖眼,难掩疲态,睫毛投下阴影。 见状,奖励的事情苏棠也不敢提。 “那妾身为世子宽衣歇息吧。” 萧景榕没反对,嗯……那就是同意。 苏棠揣摩着领导的心思,服侍萧景榕睡下。 两人就一人一床被子纯睡觉。 苏棠白天睡了午觉,躺了一会儿觉得不太困,就是感觉有点冷,好像又降温了。 她转头看向萧景榕,应该是睡着了,不过蜷着身子,怕是也有点冷。 果然清醒的时候再装逼,睡着了也挡不住生理本能的控制。他要是被冷醒了应该不会怪她吧……应该吧? 苏棠想叫守夜的人拿床被子进来,又怕把萧景榕吵醒,谁知道这人有没有起床气。到时候一怒之下把她贬成刷恭桶的也未可知。 她稍微拽了拽,萧景榕睡觉还算安分,没有裹被子的习惯。于是她把自己身上这床被子慢慢挪到萧景榕身上,再钻进去和他一个被窝。 睡都睡过了,也不矫情这些。 萧景榕动了两下,好在没彻底睁眼。 苏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也沉入梦乡。 没想到一个晚上还有温差,两床被子加两个人挤着的结果就是,后半夜有点热。 身上汗唧唧的感觉让两个人差不多同时醒过来。 苏棠起来点上蜡烛。 萧景榕看着身上的两床被子陷入沉默,苏棠盖被子钻被窝的行为朦胧间他也是有感觉的,但是由冷到暖的舒服感觉让他没醒来阻止。 苏棠一身里衣顶着秋寒,站在床头尴尬解释:“妾身适才……有点冷。” “叫人准备沐浴的东西。”萧景榕坐起身来。 自然而然给萧景榕搓澡的任务就落到苏棠身上。 美男出浴什么的,想想还有点脸红心跳。 萧景榕的身材是真不错,宽肩窄腰,该有的都有,解开白色里衣,半敞不敞露出些许肌肉的时候特别让人血脉喷张。 等会儿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摸一摸。 “快些。”萧景榕被苏棠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莫名,沉声催促。 苏棠这才转到他身后把衣服拉下。 虽说不是第一次坦诚相见,但之前都是面对面,而且没啥光,苏棠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后背。 没想到萧景榕一个世子,背上手掌长的疤,竟然足足有三处,看来昭南王世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萧景榕跨进浴桶,苏棠勤勤恳恳当起搓澡工,那些伤的来历她也不敢问。 “用劲些。”萧景榕直接当起大爷。 苏棠想把压下把帕子甩他脸上的冲动。 搓不死你。 苏棠使足了力气。 萧景榕自是察觉到她的报复,抬眼看她。 苏棠眉眼低垂,故作恭顺。 “你胆子不小。”这句话不止指这一次,还指她之前在床上勾他,以及和他同睡一床被子的种种。 苏棠听了只想大喊冤枉,她明明怂得很好吗? ……只不过有时候确实克制不住骨子里的那种叛逆。 “说话。”萧景榕声音愈发冷下来。 说什么?苏棠有点懵。她能感觉到萧景榕今日整体情绪都不高,可能是因为太累,也可能是因为压力大。 苏棠也知道自己有些行为有稍许不当,但就像她之前试探过的,萧景榕不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 所以苏棠才敢在伺候他的时候偶尔搞搞小动作。 作为王室培养的合格继承人,他大多数时候都比同龄人成熟。按照平时苏棠这种幼稚行为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姑且还能算是一种调情。 夸张地说就是轻易不发怒,一怒就伏尸百万。 因此苏棠感觉他也不是真生气,有点借机发泄自身压力的意味。 她成了那个倒霉的发泄对象。 叶舒云出身名门,又是正妻,自然不合适。 仇锦月的父亲也不简单。 至于文氏,毕竟是新宠,或许舍不得。 那她应该怎么办,跪下认错求饶?萧景榕应该也不是想看人在他面前哭叫吧。 嗯……直接选择死亡还是搏一搏再迎接死亡。 苏棠选了后者。 她跨进浴桶抱了萧景榕,安抚性的那种。 萧景榕眼里都少有的带上了震惊。 “妾身的胆子大不大……不是殿下决定的吗?”苏棠指尖摩挲他背后的疤。 疤痕处的皮肤会更敏感。 萧景榕眼中涌动着说不分明的情绪,张嘴咬上她的肩。 酣畅淋漓的情事本身也是一种发泄途径。 第二日两人都起得晚了些。苏棠正常伺候萧景榕起床,萧景榕也仍是往常的神情。 “要什么?”这是他在问她写大字的奖励。 苏棠想要的多了。 她想出府玩一遭,想涨工钱,想免了每天的请安。 但这些她都没种提。 “妾身想……世子房中之物挑一样给妾身,行吗?”苏棠单纯为了钱,毕竟府里最好的东西除了老王爷那儿,肯定在萧景榕身边。 萧景榕听着有点邀宠的味道,但他心里没觉得不悦,故而还是答应下来。 第8章 姩姩的肖像画 苏棠难得请安去迟了些,在院门口碰巧遇上仇锦月。 她低眉顺眼地行了礼,示意仇锦月先走。 仇锦月只是恨她一眼,到底也没为难她,衣摆一甩走在了前面。 进去之后,苏棠才发现仇锦月盯着文氏的眼神特别可怕,跟看自己的那种不屑一顾不同,她对文氏是明晃晃的厌恶。 不过也可以理解,明明是和自己的男人一起出门,还眼睁睁看着对方带回来一个妾,确实挺膈应人。 也不知道萧景榕是怎么想的。 这不明摆着逼这些女人为他明争暗斗,闹得家宅不宁吗? 文氏看着柔柔弱弱,倒也没被仇锦月吓破胆,从善如流地向她请安。 叶舒云大病之后脸色还有些苍白,但说话比跟苏棠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更有气势。 “冬日将近,这几日也渐渐冷下来,我跟世子商量着,除了正常新制的冬衣以外,再把府里往年留下的皮毛给各位妹妹做一身斗篷。不过这皮毛各异,我让下人拿上来,妹妹们自己选吧。” 苏棠表示叶舒云真高明。 这种不一样的东西怎么分的问题。要是她直接决定,难保有人觉得不公平,跟萧景榕告状。 但是为了这种小事请示萧景榕又显得小题大做。 索性让她们自己争,自己抢,控制住局面就好。 下人们端上来几块油光水滑的皮毛,放到现代做成衣服也是大几万都不一定买得到的东西。 一是白狐狸毛,雪白雪白的,一丝杂质也无。 二是赤貂毛,寻常赤貂只得黄褐色,这件却是难得的橙红。 三是银鼠毛,白色中夹杂着些许淡黄。 要说珍贵,这些哪一件都不是小门小户能看见的东西。就算是王府,叶舒云和仇锦月一人来一件还说得过去,按理来说也发不到她们这些侍妾身上。 想不明白。 “妾身就要那件赤貂的吧。”仇锦月直接开口,料定没人敢跟自己抢。 红色为贵,而且的确很称仇锦月。 “苏姐姐先选吧。”文氏看向苏棠,小小的一张脸乖眯眯的。 苏棠表示她热爱大自然,穿不了这些,总感觉在触犯野生动物保护法。 “没关系,你选吧。”苏棠摇摇头,她感觉文氏就像个小妹妹,该让着。 文氏为难地看向叶舒云。 叶舒云安抚道:“无妨,苏姨娘让你选,你就选吧。” “那就……那件白狐的吧。” 仇锦月嘲讽道:“文姨娘确实该配狐狸毛。” “好了,没什么事就回吧。”叶舒云及时叫停。 苏棠留了下来,跟叶舒云道:“妾身那件留给小公子和姩姩再做一身冬衣吧,世子妃觉得如何?” 叶舒云一笑:“缺不了他俩的,你不用委屈了自己。” “世子妃有所不知,妾身不喜这些皮毛之物。” 的确有人因为信佛而忌讳这些,叶舒云也没强求:“如此的话,倒也不勉强。” “妾身想找绣娘给他俩做一身一样的兄妹装,冬日两个娃娃肯定漂亮极了。” 苏棠想到穿着毛毛衣服的两个小娃娃,感觉要萌死了。 “兄妹装?这我倒是没听说过。不过你既有兴致我便让荷露带你去找府里的绣娘。”叶舒云经过前段时日的相处,对苏棠的态度和善中又多了几分亲昵。 “多谢世子妃。”苏棠真诚道谢。 苏棠从恒熙堂出来就火急火燎地回自己的院子画了张大概的款式图,又构思了下图案。 总体就用大红色,在前襟和裙摆上用梅色和金色的丝线绣上花卉,配上白色的毛肯定好看。男孩再做个披风,女孩做个斗篷。完美! 苏棠带着自己的想法去找绣娘,里面人还不少,有些半成的作品还在绣绷上,绣娘的手上下来回,很是灵巧。 “知云,慧儿,你们两听苏姨娘吩咐。”里面的管事叫来两个绣娘。 苏棠跟她们说完自己的想法,又分别给了管事和她俩一份赏钱之后就撤退了,毕竟做衣服什么的她是一点儿也不会。 回去的路上,苏棠刚好瞧见萧韶安从拐角走过去,看样子刚刚上完课回来。 苏棠悄悄走到他身后,把他抱起来。 正如她所料,萧韶安只是略微一挣,很快发现是她,板着小脸说教:“苏姨娘,放我下来。” 叶舒云生病的那几日苏棠时常去探望,也对萧韶安多有照顾,故而跟在一旁的丫鬟昙霜也没拦着她。 “小公子怎么知道是妾身?”苏棠把萧韶安转过来抱在怀里。 “我自然知道。姨娘快放我下来,成何体统。”萧韶安别开眼,一本正经的样子。 他才不会说因为这府里会这样抱他的,根本只有她一个。 “哈哈哈……”苏棠也不敢笑得太放肆,怕把小孩惹炸毛了。“姩姩准备了礼物要给哥哥呢,小公子跟妾身去看看吧。” 苏棠侧过头对着昙霜道:“正巧也顺路,耽误昙霜姑娘一小会儿可否?” 昙霜福身称是。 说是礼物,其实就是姩姩画的一幅她和哥哥两人手拉手的涂鸦。 两岁的小孩笔都拿不稳,也就勉强能看出画的是两个人。 “哥哥~哥哥~”姩姩见到萧韶安献宝似的把画拿出来。 萧韶安翻来覆去看了,也没嫌弃,认真道了谢,把画折好揣到怀里。 苏棠见状对这孩子喜欢到心坎里去了。 除此之外,她也想着姩姩虽是庶女,若能有一位爱护她的兄长,萧韶安又是嫡长子,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差。 让两个孩子多接触,总是好的。 萧韶安为了表示感谢,邀请苏棠和姩姩跟着他一起回恒熙堂用膳。 苏棠本想抱着他,结果萧韶安强烈拒绝,最后实在拗不过苏棠,答应让她牵着。 昙霜不愧是叶舒云的大丫鬟,应当是提前传了信到恒熙堂。苏棠他们到的时候,叶舒云早已差人备好了膳。 欢欢喜喜用了膳,姩姩吵着要和哥哥玩,苏棠又再留了一会儿。 没想到这一留,竟等来了萧景榕。 萧景榕看见里面其乐融融的景象,特别是叶舒云被苏棠和两小只逗得直发笑,感觉很温馨,又有些奇怪。 正常嫡妻和妾室会相处这般愉快吗? 他都甚少见到叶氏如此开怀的模样。 “父亲。” “爹爹~” 倒是两小只先发现他。 叶舒云和苏棠连忙起身行礼。 萧景榕俯身把姩姩捞到怀里,却没抱萧韶安。在他眼里萧韶安是儿子,又年长些,不能过分宠溺。 苏棠见状把萧韶安也抱着凑过去。不能重男轻女,也不能重女轻男,何况萧韶安和姩姩一样都是小天使。 萧景榕看了她一眼,用另一只手把萧韶安接过,抱着两娃走到主位上坐下。 “玩什么呢?这么开心。”这话是问两小只。 姩姩挥舞着小爪子:“画画!” 萧景榕进来时也看到毯子上的纸笔。 “画什么呢?” “画爹爹!” 萧景榕一看纸上那人头都是方的,眼歪嘴斜,头上顿时掉下三条黑线,怪不得几人笑得如此开心。 “姩姩本来,本来画阿娘,阿娘让姩姩画爹爹。” 苏棠大惊,她的好大儿怎么把她供出来了。 “妾身是让姩姩喜欢谁就画谁……”苏棠低着头解释。 萧景榕一副“我就听你瞎掰”的表情。 叶舒云略挪步挡在苏棠前面:“世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苏棠紧跟着道:“世子和世子妃议事,妾身就先告退了。” 萧景榕斜睨她一眼而后颔首。 乳母很有眼力见地把两个孩子抱走。 第9章 默写《三字经》 之后苏棠又过了几天抱抱孩子,插插花的清闲日子。 今日难得下了一场秋雨。秋雨绵绵正好眠。 听着雨声睡觉,人生一大美事。苏棠被子都盖好了,偏偏萧景榕身边的陈姑姑传话让她去文渊阁一趟。 谁下雨天让人出门啊! 苏棠有点难受,随便找了件荼白色外衫披上,她瞧了瞧镜中的自己,发髻散乱了些,不过还怪好看的。 陈姑姑暗中打量着这位这些日子突然被世子恩宠的姨娘,愣是没想到她这么随随便便就准备去见世子。 “有劳陈姑姑专程跑一趟。”苏棠肉痛地拿出一粒银子递给陈姑姑。 这点赏钱对陈姑姑来说不算什么,但胜在苏棠态度好,笑得甜,陈姑姑婉言提醒: “世子催的不急,娘子若要打扮一番也可。” 苏棠知道陈姑姑的意思,但她位分低啊,不像世子妃那些有服制上的要求,只要不袒胸露乳就不算过错。 “怎好让姑姑久等,就这样无妨的。”苏棠还困着,不想麻烦。 陈姑姑也只能顺了她的意。 苏棠还是第一次到文渊阁。地方不大,青砖白瓦,就是个一般书阁的样子,一共三间屋子。 中间屋子看起来有两层,一楼有序摆满了各种书籍竹简。 她跟着陈姑姑到二楼,萧景榕一身米金色广袖长袍,正姿态端方地伏在案桌前看折子状的东西,时不时停下批注。 苏棠也不敢凑近,规规矩矩站在五步外行礼。 “可会读?”萧景榕将桌案上一本书朝她推了推。 这是打算给她上课了? 苏棠上前拿起。 怎么又是《三字经》? 苏棠没想到绕来绕去,萧景榕还是从《三字经》开始教。那她抄《诗经》干什么? “会,会一点儿吧。” “那就先读来听听,坐那儿。” 苏棠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不得不被迫开始朗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性……” 念着念着还得装不会。 在她停的地方,萧景榕就会用清朗的声音给她念一遍。遇到比较晦涩部分,还会把其中的典故和含义解释出来。 言辞清晰,通俗易懂。 他自己也未停下,执笔的手动作沉稳流畅,眉眼处皆是冷峻。 苏棠托着腮,靠着书本的掩护偷看帅哥,倒也觉得没那么无聊了。 “你是三岁的稚童吗?” 被发现了,尴尬。 萧景榕上一本册子看完了,抬头拿下一本的时候把她抓了个正着。 被比自己小的人这么说,苏棠脸皮再厚也觉得有点臊得慌。 嗯嘛嘛,没关系,她能圆回来。 “妾身是觉得世子手上的玉扳指挺好看的。” “想要?”萧景榕摩挲了一下那枚扳指,修长白皙的手指和翠绿配在一起格外养眼。 苏棠愣了一瞬,诚实地点头。这种级别的翡翠,谁不想要啊? 萧景榕没想到她一点儿都不推辞。知道她爱财,没想到贪得这么直接,倒是让人反感不起来。 “今日所学的,你若在一刻钟之内复写出来,便给你。” 苏棠一听差点笑出声,这不就是送给她吗? 对于第一次学《三字经》的人来说,萧景榕这个要求自然是强人所难。 但苏棠记得她经历过一个叫做九年义务教育的东西,背了足足百八十遍。 但是装还是得装一装:“这……也太难了,世子再容妾身看看吧。” 萧景榕颔首:“待我看完这折子便开始。” 为了光线更好些,苏棠把她的小板凳和小桌子挪到窗边,装模作样背起了书。 等萧景榕放下手中的折子,她故意皱眉抿嘴,扭捏地把书放到一边,犹犹豫豫开始写。 写着写着见萧景榕没注意她,也就懒得装抓耳挠腮的样子,直接像以前默写那样奋笔疾书起来。 萧景榕见她十分安静,往窗边一瞥,恰见微风吹起女子鬓边不加繁饰的碎发,好似朦胧雨色中盛放的荼蘼花。 远比满头珠翠赏心悦目。 虽说过去他就甚少关注苏氏,但无论如何也很难把眼前人和从前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即便她并未做出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事情,一直在扮演一个顺从的姬妾。 内里的感觉始终不一样。 “世子,妾身写完了。”苏棠检查一遍,没有错漏,把纸递到萧景榕桌上。 萧景榕看着虽然丑了些,但一字不差的内容,有什么东西似乎呼之欲出。 苏棠其实有些忐忑。她这样写上去,要说萧景榕不会起疑心那是不可能的。说是为了那枚玉扳指,其实也不是。 她虽然坦然接受了新的身份,但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一成不变地扮演原主,不可能永远在这个世界封禁她的思想,她的认知。 经过上次的浴桶事件,她发现萧景榕是个理智的人,也带着上位者的狂妄。他做事不过围绕着分析利弊和自身喜恶。 像她这种身份对他构不成威胁的小人物,倘若能让他高兴,其实他不太在意,因为他有足够的信心把控全局。 与其让他怀疑来怀疑去,惹烦了他。不如主动坦诚点告诉他,她和她不一样。 大不了他把她当妖怪一把火烧了,也好过她憋屈过一辈子。 “会还诓我?”萧景榕的声音不辨喜怒。 苏棠讨好地眨巴眼睛:“谁都没有殿下讲得好,推陈出新,让妾身醍醐灌顶。妾身喜欢听殿下讲学。” 萧景榕冷哼一声。 “丑。字帖白抄了,每日再多加一篇。” 苏棠见萧景榕不露惊疑之色,就明白这关算是过了。 “怎么能是白抄呢………”苏棠不允许有人否认她一整天的劳动成果,“都是妾身对世子的肺腑之言。” 萧景榕一怔。他那时以为她不懂,结果她都懂,还故意抄了那些话寄给他。 “雨停了,回吧。” “是,妾身告退。” 苏棠撇嘴,这么经不起调戏,那枚扳指她也不敢主动索要,只能灰溜溜离开。 结果当天晚上那枚扳指还是到了她手上,她亲手取下来的。 第10章 流氓兔荷包 为此苏棠终于良心发现决定送点儿什么回礼。 正好上次那块拿来练绣技布还没用完,苏棠打算在上面绣个兔子做成荷包。 她画底稿的时候不自觉就画出了一只胖胖的白色兔子,脑子里还浮现出它的名字——流氓兔。 鸦青的底色搭白色的兔子刚刚好。 关键线条也简单,不算太为难她这个新手。 苏棠想得容易,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挺有难度,绣一颗圆润的头对她来说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来来回回废了好几块布,针磨得她手都痛了,才算勾完一个轮廓。 怪不得手工绣的东西贵,自己试了才知道多难。 苏棠做完她的荷包已经是十天后了,成品她还挺满意的。 萧景榕陪姩姩玩,苏棠正准备将荷包送出去,陈姑姑进来说仇锦月遇喜了。 虽然苏棠知道他不止自己一个女人。但听到仇锦月怀孕这个消息还是挺膈应的。因为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象他们亲密的情景。 怎么说呢?也不是因为多喜欢,就是单纯的占有欲作祟。她打从一开始就告诫过自己,对萧景榕动一分情是因为他长得帅,动两分是因为他够大方,剩下八分绝无可能。 “世子赶紧去瞧瞧吧。”苏棠把姩姩抱到自己怀里。 萧景榕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跟着就离开了。 “爹爹不留下来吗?”姩姩奶声奶气地问。 萧景榕最近确实忙,很少踏足后院,十天半个月来看一次姩姩,一般就会直接留宿在苏棠这儿。 姩姩也知道,爹爹一来,通常就要占了她的位置和阿娘一起睡。 苏棠想了想解释道:“仇侧夫人要给姩姩生弟弟或者妹妹了,爹爹去看她。” 姩姩歪着头问:“阿娘怎么不生弟弟妹妹?” 苏棠在心里默默地说,你娘我可不想怀孕生孩子。 她亲亲姩姩的小脸:“阿娘有姩姩一个小宝贝就够了啊。” “阿娘也是姩姩的小宝贝。” 苏棠乐开了花。 第二日早上请安的时候,仇锦月肉眼可见的高兴,走一路都是丫鬟扶着。 叶舒云问了她的身体情况,又象征性地送了她一些吉利摆件和珍贵补品。 苏棠也送不起什么好东西,总不能把萧景榕那枚扳指送了,她的那些摆件首饰仇锦月肯定也看不上眼,索性准备了一对胖嘟嘟的瓷娃娃。 仇锦月让丫鬟收下,难得没嘲讽两句她送的礼寒酸。 文氏说了两句吉利话,便盯着茶盏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棠也不是刻意注意她,只是文氏比她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稍微圆润了一些,不像之前营养不良的样子,看着更加漂亮了。特别是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 “世子近来事忙,若有什么要的你只管跟我说。”叶舒云又客套了几句,便嘱咐仇锦月回去好好养胎,若是身子不适,请安也可免了。 就这一点苏棠还是挺羡慕的。 转眼就到了午膳的时候,苏棠为了减肥塑形吃得很清淡。 丰满的美人不少,但苏棠还是比较习惯前世的身材。 沉鹭在旁边,恨铁不成钢地埋怨:“娘子不进补,老吃这些油星子都不见的东西,清减了不少,何时才能再添一位小公子。” 沉鹭是被家里卖到王府当差的。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都觉得大鱼大肉才是好,大屁股好生儿子。 “我就算怀上了,也不一定是小公子啊。再说你家娘子瘦了不好看吗?” 沉鹭看了看自家娘子,好像确实比以前漂亮了不少。 “但是,但是……” “好姑娘,别但是了,咱们顺其自然吧。” 晚上苏棠都快熄灯睡了,萧景榕来了,还给姩姩带了个兔子糖画,苏棠猜大概是补偿昨天离开去看仇锦月的事。 苏棠接过糖画把签子插进茶壶里:“姩姩睡了,现在天凉,放到明天也能吃,她明天起来肯定高兴坏了。” 过了一天,她心里的那点膈应也消了,把放在盒子里的荷包递给萧景榕:“妾身也有只兔子想送给世子。” 萧景榕接过,凑到烛光下。 这是兔子?倒也像兔子,神情却像人。 “像你。”萧景榕淡定给出评价。 苏棠惊喜,这死男人是夸她像兔子一样可爱。 下一秒,萧景榕就直接给她当头一棒。 “面上无辜,心里却憋着坏。” 这厮还真一下体会到流氓兔的精髓了。 苏棠急了,她明明是超级无敌善良美少……妇,关键她还不敢怼,只能偷偷给个不服的眼神。 “睡吧。” 萧景榕也没让人把姩姩抱出去,看样子是打算纯睡觉。 苏棠躺在床上补了一句:“妾身绣得不好,求世子别扔了,找个地方放着就行。” 她可接受不了辛苦十天的成果被人随手拿去扔了,那她能气得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嗯。”萧景榕发出一声鼻音算是应下。 她和萧景榕睡觉都是安分的,也不爱乱动,不过姩姩这个小孩夜晚的动作就多了,时不时还会扭来扭去动动小手。 这就导致苏棠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衣袖被薅起来的萧景榕。 本来倒也没什么,不过他手臂上竟然有些淤伤,腿上有淤伤还正常,手臂上的伤怎么看都是跟人打架打的吧,就是那种抬手抵挡的防御伤。 萧景榕也注意到她的视线。 苏棠只好顺着说:“妾身派人找府医拿些药膏给世子涂上?” “不用,不多时就好了。”萧景榕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那妾身给世子热敷一下吧,活血化瘀。”苏棠也不勉强,找来她自己早上要吃的白煮蛋放在萧景榕手臂上滚了滚。 萧景榕不再拒绝,任由她摆弄。 看着苏氏恬静的面庞,他意识到自己近日累得很的时候为什么时不时想来她院里。 苏氏身份低微,他和她之间没有两个人本身以外的利益牵扯。 她想要什么,从不遮掩。她的讨好和关心也总是恰到好处,不会自以为是地纠缠。 “嗯……”姩姩也醒了,看到萧景榕,自己坐起来乖乖唤了声“爹爹”。 又问:“阿娘拿鸡蛋做什么呢?” 苏棠温柔解释:“因为爹爹受伤了,拿热鸡蛋揉一揉就不疼了。” “那姩姩给爹爹呼呼。”姩姩作势就要自己往床下爬,吓得奶娘马上把她抱下来,用厚衣服裹上,才抱到萧景榕身边。 苏棠怕她凉着,诱惑道:“爹爹给你买了糖画,你好好穿上衣裳,今日就破例让你吃糖。” “爹爹最好了,阿娘也好~”这小机灵鬼主打一个谁都不得罪。 苏棠和萧景榕不经意对上目光,一室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