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她只想和离》 1. 日坠 《重生后她只想和离》全本免费阅读 飘云掩月轮,墨夜囚玉阙。 已入深秋,西风吹紧,门前银桂败了满阶,寒鸦未眠,成群旋于朱甍碧瓦的皇宫之上,时而唱出凄厉歌声,衬托哀凉夜。 长秋阁的窗门皆闭,床前的青天帐幔也打了下来,但仍有寒气不知从哪处的罅隙挤进阁内,蔓延至床沿。 寒意萦身,叶姝婂倚靠在床边,伸手捞起一旁的凫靥大氅披上,掀开帐幔下了床。 昏惨惨烛火下,叶姝婂一张脸苍白的骇人。她紧攥着帐幔,双眼红肿,仍有些恍惚地出声道:“陛下他真得带着皇后逃了?为什么?为什么……” 溪云闻声,撂下灯芯挑刀,忙忙赶了过来扶住她发颤的双肩,泪眼婆娑,“娘娘,娘娘,保重身体要紧。” 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是问了几遍了,从最初的失望慌乱到如今的心冷麻木。 叶姝婂面色如冰,喘吁吁咳了几声,溪云见了神色慌张地递过痰盒来。身子像是被千斤重的东西压着似的,胸口喉咙堵着,咳了一阵,吐出好些血来,溪云吓得赶忙撂下瘫盒,扯了腰间的绢子帮她拭嘴。 看着血红的绢子,她叹了一声,气息细微。 旧病纠缠,周身疼痛,整宿难以入眠。 昨夜,叶姝婂呆愣在床上想了很多。心中也渐渐明白清醒过来了,秦柏君真得弃她而去。 她与秦柏君相识将近十六载春秋,怎会有人当真一点旧情都不顾? 叶姝婂是叶府的庶女,阿母是晏湖的船娘,从小寄人篱下。 若不是她阿母最后给叶府生了儿子,叶府恐怕永远不会认她们母女,阿母常同她说,这是借了弟弟的光。 秦柏君的母妃亦是晏湖船娘出身,皇帝碍于言论,便将他养在艮林园。吃穿用度不曾亏待,可即便如此仍旧是受尽白眼与冷落。 母亲相熟,时常走动,是以两人幼时便结缘于艮林园中,算得上一对两小无猜的玩伴。 秦柏君出不去时,她就会从外边带些点心给他,在园中同他一起放纸鸢,挑促织。 后来秦柏君阿母死了,他孤身一人留在园林里。 园林里的宫女太监见他还小,出生低贱,收了贿赂便时常捉弄诋毁秦柏君。叶姝婂见了便护着他。 才十岁大的小女孩,本是性情乖巧,胆小怕事,可为了保护秦柏君,她不得不让自己狠下心来,学了好些脏话和手段,温顺的外表下是一只刺猬,谁欺负秦柏君,她就骂谁,谁阻了路就用法子撵走…… 他染了病,她便偷了令牌带着药翻墙来这守着他,笨拙的照顾他,给他喂汤药。他困顿时,叶姝婂便唱着阿母教的童谣小曲,陪在他身边安慰他, “君哥哥别怕,有婂婂陪着你。” 犹记年少,艮林园的叠春亭中,她和秦柏君曾小指缠绕,拉勾相约,说好要一生长相依。 那晚明月如悬镜,不见云霭薄雾,少年双眸深邃坚定,不容得分毫质疑。 可后来叶姝婂也没能等到他娶她。 叶府为了攀附高门,擅作主张应下了她与钟离府长子钟离景的婚约。 钟离景是前朝参知政事钟离裴之子。 钟离家是京中高门,代代读书的男儿皆是进士出身,位极高官,有参政治世之才的则能位列宰辅。而钟离裴因政事烦杂,劳于公事,才到不惑之年就已病入膏肓。 这门为父冲喜的婚事不知怎么就落到了叶姝婂身上。 听阿母说,钟离老太太要挑个金命之女,而叶姝婂便是那拥有金命的人。 可在拜堂当日,红盖头未掀,钟离裴便一命呜呼。长子钟离景的冲喜婚事没能给他带来气运,反倒是害了他。 那年她十八岁,莫名其妙嫁了人,她哭了一夜,悲的是自己。 她与夫君钟离景,一个是迫嫁的,一个是迫娶的,半分情愫都未曾有过。在钟离府那些日子,无波无澜,两人相敬如宾,与生人无二。 那时的叶姝婂,心里是被秦柏君填满的。 虽待在钟离府,可她与秦柏君从未断过联系。叶姝婂也挑了个时机用假死掩人耳目,从钟离府逃了出来,做了秦柏君的一名侍姬。 两人为了争皇位,一路坎坷波折,遇上的人形形色色。好的、坏的、有愧于的、有背叛的。 短短二十二载岁月里,她遇上好多这样的人。 武德司的沈节、晋王秦肖、甚至是她的前任夫君——钟离景…… 这些人如同过客,是滋养势力的肥料。秦柏君的势力不断扩大,他被皇后收养后,就封了太子,入主东宫。而东宫的太子妃,不是叶姝婂,是侯爷之女姚芷。 秦柏君登基后,封了姚芷为后,封她为贵妃。 到那时她才知,秦柏君自小爱慕的就是姚芷。在他心里,此人便是桂宫里的,高台之上,不染尘埃的银辉。只是他年少陷于泥潭,不敢也无力触碰。 她也是才明白。原来,秦柏君让她设计用英雄救美获取姚芷的信任,不仅是为了攀姚家的权势,亦是想要得姚芷真心。 圣旨一出,朝廷的言官也没有放过叶姝婂,劝言劄子如雪沫飞来,皆是拿她的过往说事。加上诸多传闻,一些官员直言她是妖妃,用了法子魅惑圣心才攀此高位。 不堪言官压力又不想重提往事,秦柏君将她的位分降了一级,封了容妃,此事才算是翻篇过。 她为了秦柏君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却成了魅主的妖妃。 叶姝婂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当那“妖妃”二字从秦柏君口中说出时,她觉得往昔种种皆是笑话。 青梅竹马,相依为命,情根深种……最后,他未留下一言便弃她而去。 如今,恶行逢时宜,也结出了恶的果实。 称帝不久秦柏君便沉溺游戏,宠幸小人。 叛军首领安之明是有一半的北辽血统。她和秦柏君都知此人非善类却为了与虎谋皮仍把他留在身边,一手扶持、互利互惠。 入主东宫后不久,秦柏君如愿登基,赏了安之明大元帅一职。 这月望日,安之明奉命前往边境剿匪,谁知他竟与匪同谋,得到北辽皇室的支持,集结了他这些年暗培的士兵叛变谋反,浩 2. 小团子 《重生后她只想和离》全本免费阅读 秦柏君忌惮钟离景,似乎极其厌恶他。 可他却找不到理由将这位受朝臣尊重的翰林院大学士贬黜出京。于是便来找叶姝婂,想用阴险的招式把他贬了。 钟离景曾是她的夫君,秦柏君的后宫里,就她识得钟离景。 叶姝婂没拒绝,用药迷了钟离景,再诬陷他秽亵嫔妃。一道圣旨下来,钟离景被贬去了积贫的黄州府。 她永远都忘不了,他衣衫散乱坐在床沿,得知这是阴谋的眼神。 全是恨意,压过情迷意乱,是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恨意。 而今,此人却完好地站在她面前,昂首俯看着她,疏离冷漠。 钟离景一步步朝她走来,叶姝婂牵起溪云,往后退了几步。 “钟离景你要杀本宫吗?!” 女子蛾眉紧蹙,一双杏眼红肿着,皮肤白皙如瓷,青丝散披在肩上,楚楚可怜的柔弱模样仍谁见了都会怜悯。 可眼前人却不为所动,一把抓住她纤细如柳的小臂,目光冷如寒霜, “秦柏君往哪逃?说出来,我就带夫人回府。” “回府?” 叶姝婂仰面苦涩笑开,两眼滚下泪来。 先是假死逃出钟离府,再是下药害他贬官。 回去,受尽他的折磨报复吗?她才不要。 “本宫只知道他往南逃了……”叶姝婂掩着嘴咳了几声,喉间灼痛,虽未呕血,但口里满是腥味。重重吁了口气,一息奄奄转头,“溪云去床边找条绢子来。” 溪云走后,她往前走了一步,离她近了些,也离桌子近了些。泪眼含情迎上他泛冷的目光,放软声音问:“钟离景,你真的能不计前嫌放了我?” 钟离景松开她的小臂,声沉意凛,“可曾后悔?” 后悔……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若是后悔有用的话,她也想后悔,可偏偏世上最无用的便是后悔二字。 叶姝婂没有回钟离景的话,趁钟离景等着答案,她往使出全身的力气,猛然将一旁桌子上茶杯摔碎,飞快拾起一块尖利的瓷片横在他脖子上。 见钟离景没有反抗之意,她把瓷片往里靠了靠:“和我出去,不然我杀了你。” 她躲在他身后,用瓷片逼着他迈出门槛往外头走。 叶姝婂心里突突乱跳,意识开始有些昏沉了,两只似踩着棉花里,软而无力。身子已是强弩之末,如今看来只能赌一次了。 天边已是泛起鱼肚白,熹微光亮,落在眼上,许久未出阁门,她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 长秋阁外,黑压压列了一排士兵。 为首的人不算陌生,是明王秦之。 无疑,钟离景是秦之的人。 “别动她。” “闭嘴!” 叶姝婂将尖端抵在钟离景脖上,一股温热顿时顺着瓷片流到手背。她提声喊道:“给我备一辆马车,不准拦……” 话音犹未落,心口忽而像是被紧攥住,一阵头昏喘急,血气涌了上来,她痛苦地弯下枯瘦的身子,顷刻,满地猩红。 她的双腿开始发冷、发软,目光渐渐涣散,周遭的人声都化为模糊的杂音,难以听清,瓷片从手中掉落,砸在地上,一声脆亮。随之的,是叶姝婂“噗通”倒地的声音。 好像有人向她伸手,可她没能握住。 温热血从嘴角渗出,顺着脸颊蜿蜒流淌,宛若洪流湢测,沿着青砖,立时浸开,染红了满地的银桂瓣。 好疼,全身都在疼,好累,她使不上力气,喊不出声来,也没人愿意救她。 只觉身上温度与知觉渐远,双目似被黑暗所笼罩。 小时就听阿母说过,人死之前,一生所历会如走马灯般浮现。 果然两眼鳏鳏间,她看到了旧忆,一幕又一幕映现在前。许多人许多事,皆已碎裂难及。 原是错了。 从艮林园与秦柏君相识起便错了,一步错,步步错……再难回头。 天地苍茫,万物失色。 冥冥之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小字——“婂婂”。 她阖上眼眸,咽下最后一口气。 长夜寿尽,太阳升起了,第一抹朝光晕在琉璃瓦上。 …… 春日,沁芳园里,晴澜阳暖,归燕停枝。 粉樱傍池开了满树烂漫,熏风梳动枝丫,携着花香流转在空气中。 花阴下,小团子穿着浅粉的薄春衫,弯腰拾起一朵才被风吹落的樱花。柔软的樱花卧在胖乎乎的小手中。小团子看着樱花,面露喜色,笑了开来。 “棠儿,你说大嫂嫂会喜欢这朵花吗?” 钟离绾小脸皱起,她给嫂嫂送过许多花。春时桃,夏时荷,秋时桂,冬时梅…… 阿母说,女子都爱花。可她每此捧着花朵给嫂嫂时,总是淡笑地接过,礼貌道谢。虽是挂有笑意,但她却感受不到嫂嫂有喜悦之情。 棠儿在旁笑道:“樱花粉嫩,见者动心,四姑娘是想把这朵樱花送给少奶奶吗?” 钟离绾点点头,用手护着樱花,同棠儿离开了沁芳园。 * 好生漫长的一场噩梦,梦里灰暗无光,只有大片醒目鲜血,梦里很孤独,只有彻骨疼痛相伴。 喉中似有骨鲠刺穿,她说不出话来,也喘不过气。 “咳咳——” 叶姝婂吃力撑开黏重的眼皮,她发现自己躺在榻上,目光所见是竹月锦帷,绣有花卉草虫,两头及正中悬着双喜荷花,帐子前幅悬着荷塘鸳鸯刺绣帐飘,铜炉燃着安神熏香弥漫,浸溺满屋。一应的陈设是那么熟悉——这是钟离府的婚房里…… 撑着床沿,叶姝婂茫然起身,纤指摸着着千工床边的关雎鸟雕刻,心中疑惑:难道没死,被钟离景带回钟离府中了? 可身子却很是爽朗,没有之前那种不论是坐着亦或是躺着都咯的全身疼的感觉。 难不成睡了一觉,顽疾全好了? 她掀开暖被起身,试探性唤了一句:“溪云?溪云,替我梳妆。” 门外的人应了一声,推门而入。溪云是笑着的,少女的笑容明朗,显然不似有经历过什么生离死别。 叶姝婂坐至镜台前,静静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还有些发懵。 溪云给她梳了简易的发髻,插上一对嵌珠黄杏发钗。更衣上好妆后,镜中少女唇红齿白,杏脸桃腮,眉黛青颦,多一分媚过艳,可多一分清雅又过于婉柔素雅。 这样的容貌恰好,柔婉又不失韵致。 叶姝婂抬手抚上脸庞,手指微颤。 左看看右看看,这哪里是她的模样。 她的脸,在入宫后早已是倦容满面了。一双眼睛,在听到秦柏君嫌弃她不干净,曾嫁过他人时,早已满是失望。 而此刻眸底还存有清澈,面容娇俏,两颊的肉都多了点,她都快不认识镜中人了。 叶姝婂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 会疼!不是梦幻泡影。 她回到了过去。 两行热泪滑落,混着胭脂水粉,一滴又一滴,砸在衣裳上。 * 叶姝婂坐在镜子前又哭又笑的模样着实把溪云吓了一跳。她着急忙慌拿起帕子给叶姝婂拭泪,还以为自家夫人是将才午睡时遇上了梦魇,嘴里才会嘀嘀咕咕、哭哭笑笑的。 叶姝婂接过帕子压了压眼角,问过溪云年份后,她确信,自己是重生了。 不早不晚,十九岁,她嫁入钟离府的第一年。有些事还没有发生,有些事已经改变不了。 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叶姝婂轻笑出声。 “嫂嫂,嫂嫂你在屋里头么?是绾绾,绾绾想找嫂嫂玩。” 稚嫩的童音在门外响起。 叶姝婂脑中还有些混沌,只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在叫她,给溪云使了个眼神,溪云才把门打开,门外人便迫不及待地朝她走来。 眼前的七岁女童梳了两个花苞似的发髻,模样玉雪可爱,粉唇圆眼,脸上肉乎乎的,十分惹喜。 钟离绾是钟离裴妾室柳姨娘所生,钟离景的四妹妹。 钟离裴正室早逝,至死未续弦,四个孩子三个出于府中姨娘。 照年龄来算,最大的便是长子钟离景,再是钟离裴先前正室所生的嫡子钟离远,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又胖又圆呆头呆脑的。三哥儿钟离鸿还在念书,是个文静的小公子,不过十岁就颇有文人风范。最末的幺女就是钟离绾了。 钟离裴死后,其余的妾室不论有子与否都拿着放妻书离开了。柳姨娘没走,也没要那封放妻书,而是选择留在了府中 上一世,还在府里时,钟离绾貌似很喜欢来找她玩耍,也爱给她送许多小玩意。鹅形哨、空竹、太平鼓、布老虎……虽都是些不起眼的玩具,叶姝婂幼时没怎么见过的这些东西,当时的她觉得很是新奇,就将这些玩具放在木盒里了,时不时也会拿出来瞧瞧。 叶姝婂其实并不讨厌小女娃娃,每次见到她笑盈盈的给自己送东西,再坏的心情总能好些。 从前在府里,她与这个小姑子最为亲近。 想到这,她伸出手去环住钟离绾,手中力道也慢慢加紧。被抱着的钟离绾不明所以,只知道嫂嫂抱了她,咯咯笑了起来。 钟离绾很喜欢这个大嫂嫂,温婉美丽。 “嫂嫂,绾绾给你带了朵樱花。” “嗯?” 叶姝婂松开钟离绾,眸中覆了一片氤氲。钟离绾慌了神,低头去看手心的樱花,小声问道:“嫂嫂是不喜欢樱花么?园子有还有好多好多别的花……” “没有没有,嫂嫂很喜欢。” 叶姝婂捏捏她的脸,又摸摸她的头发,心 3. 冲喜 《重生后她只想和离》全本免费阅读 因是给父冲喜,这场婚事办得浩浩荡荡的。就连宫中的惠妃娘娘,也就是钟离景的姑姑都主动承了做媒的活,给叶府送来了贺词与赏礼。 三月廿一,吉日良辰,叶府嫁新娘,宾客满堂,催妆作乐,彩段相送。 来接人的是花檐子,饰有平金丝绣镶石。檐子后边跟着红妆绵长,路上鸣锣敲鼓,笙歌扰耳。跨火盆、放喜炮,入门时,十二对宫灯排在宅门前,迎她这位新娘子进钟离府。 饶是全京城大家闺秀出嫁,都没有她叶姝婂此般风光。 可她没感到半分欣喜,傧相来请时,叶姝婂还在发怔。脑海里是昨日阿母教她的那些行房术。 她被扶到喜堂时,想到待会要与素未谋面的夫婿饮合卺酒,在洒满六果的喜床上宽衣解带她就想哭,甚至于有点子犯恶心。 叶姝婂站在喜堂里,神魂荡飏,听到有仆妇来说钟离裴快不行了,病恹恹躺在床上,像一块软豆腐,没人敢去扶老爷登堂。情急之下老太太按照祖宗旧例做主上左座,请出了钟离景母亲的牌位摆置右座,以此受礼。 一双新人立于红纸囍下。 傧相赞礼后就是匆忙拜礼。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红盖头点地,红盖头再起,礼过三回,婚成。 才直起身,就隐隐约约听见红盖头外有细碎的呫嗫声。叶姝婂缓过神来细细听了一番,这才得知原是将才神龛上的结烛忽而灭了根。起身过后,才片刻不到,就听见有下人来报——钟离裴殒没了。 叶姝婂一愣,心中不知该是喜还是悲。 喜堂里头也寂了一息,旋即便是一片蜩螗羹沸 嘈杂声中,她躲在红盖头下面将手拢入袖中,清清楚楚地听到老太太肝肠寸断的辱骂声:“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怎就死的不是你这个天煞孤星,钟离景你把你爹都克没了!还我儿啊……” 未等她会出话中意,就听到“噗通”一声——老太太昏了过去。 一时间众仆妇婆子、儿媳外孙簇拥上前,钟离府上下乱成一团。 趁着混乱,她没多想就扯下了红盖头,恍恍惚惚、旁若无人走出了喜堂。 她一身盛妆艳服,像个脱壳的魂灵般步子虚浮地走着,毫无目的得走着,眼神空无,步履蹒跚,每走一小步都好似要费半身的气力 府里的人都忙于料理钟离裴的后事,忙于照顾昏厥的老太太,根本没人有闲情理会她这位新娘子。 魂不守舍走了迂久,终于走至一个无人的花园里,她瘫坐在草地上,靠着墙边,不觉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蕴了一夜的泪,便滚落下来,一点点晕开红妆。 十八岁的她被迫嫁入钟离府,这门婚事因冲喜而成,一身喜服不是为心爱之人而穿,了然只为给他人冲喜,可事未成人咽气,想来觉得是真荒唐。 分别前,秦柏君对她说,再熬一熬,待他登上高位,就来接她。 叶姝婂将他这句誓言放在心底,一遍遍回忆着,好像这样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 夤夜生寒,冷风顺着绣有牡丹纹样的袖缘灌入,覆在身上云纹凤图霞帔再精致,身子也都是冷的。她紧紧环住双腿,将头埋下,眼泪染湿了喜服上的如意暗纹。 静夜里,风声淡去,冷意不减,耳畔忽然传来细微的踱步声,紧接着她肩上一沉,身子一点一点暖了起来。 叶姝婂缓缓抬起脸来,头发丝和着泪水糊在半张脸上,妆容毁得不成样,两眼泪蒙蒙,又肿又红,看得面前人一怔。 待到用手背擦拭了泪水后,她才看清,盖在自己身上的是一件素白大氅。 大氅上似乎还残余着体温与些许清香。 察觉到自己失了态,叶姝婂将凌乱的头发挽到耳后,抹了抹脸蛋,这才微微仰面抬眸,轻轻道了声:“多谢。” 没了红盖头的阻碍,她也看清了,将才与自己拜堂的人是何模样。 玉宇无尘,月朗风清。 他站在月下,挡住了月光。 一双浓烈的眉眼,比皎皎月光还夺目。 钟离景骨相极好,如精雕之玉,高鼻薄唇,眉骨英挺,双瞳异常的漆黑,给人一种莫名的疏离感,单眉眼间泛着如寒霜般冷厉,犹若刃尖,见他的第一眼,便会被挑心刨魂。 他身形颀长,一身绣有如意祥云杂宝四时的新郎服红如鲜血,在静夜银辉下格格不入,却压得满园繁花失了颜色。 她呆了一瞬,眨了眨眼,心想:这就是我的夫君……天煞孤星……怎么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钟离景没有回应,淡淡看了她一眼后转身进了旁边的八角门。 掩了掩身上的大氅,叶姝婂起身环看了一下四周,又有些好奇地看向八角门,心里疑惑:他是住在园子里么?怎么不去婚房?钟离裴死了,作为长子的他怎么脸上半点伤心的痕迹都没有? 晚风猎猎,泪水粘在脸颊上,风呼来时,刺疼刺疼的。 叶姝婂想不明白,拉紧大氅回到墙角处,抱住自己心中又胡乱想了好些事,头晕心乱的,靠在墙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 大婚那日回忆在眼前拼凑重现。 愣了半晌,一声急切的童音将她从过往中拉回。 一张软乎乎的小圆脸此刻沾满了泪水,红通通的,“嫂嫂我们快走,怪物今天提前回来了!” 说罢,钟离绾便伸手去扯叶姝婂的衣袂,脸色又急又怕。叶姝婂被她逗得抿嘴一笑,起身摸了摸钟离绾的头。 钟离府中的人一向对钟离景避之若浼,即便他没受半点家族荫官,凭自己科考进了官场,家里人的态度依旧是面上客气,暗地里嫌恶。 其实不论前世今生,她与钟离景都不算相熟,了解也甚少。还是听老太太说的,钟离景是孤星命,会给周围人带来灾祸。 出生克死阿母,一岁克死乳母,两岁到六岁竟克死身边三个照料他的仆妇。以至于钟离府的奴仆们说什么都不愿去服侍这位大郎君。 说来也怪,钟离景出生后钟离裴的官运似乎也衰微下来,在官场之上常遇小人不见君子。老太太是个信命的,找了个有名望的阴阳先生算了一番后,便把钟离 4. 妹妹 《重生后她只想和离》全本免费阅读 一想到此事,叶姝婂便无心再与钟离绾玩闹了。将钟离绾送回柳姨娘那,两人约了改日折纸后她也回了自个屋里。 推算时日,如今是天荣十一年春,才过清明不久,钟离远娶妾就是半月后的事。 虽然钟离裴死前留下话,说是子孙不必为他丁忧守孝以免耽误前路,可府里子孙还是象征性服缌五十日。五十日满后,钟离景也回馆阁任职了,而钟离远则是继续花天酒地、物色妾侍。 与遭人嫌的钟离景不同,钟离远作为钟离府的嫡长孙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在掌心里疼的,过得也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生活。 家里人惯养着,于是就养出来个胖如肉山、胸无点墨的纨绔。娶了正妻,有了孩子,依旧是整日往九巷宴湖跑,寻花问柳、夜夜晚归。 没有哪家姑娘愿做钟离远的妾。 可无巧不成话,钟离远要娶的那位小妾偏生是她妹妹——叶云瑶。 叶云瑶啊…… 叶姝婂敛眉叹了一息。 她要去掺和此事吗? 说起来她也没什么资格去管。 叶云瑶是叶府里另一名妾室所生,她与叶云瑶的的关系浅淡、交之甚少。况且这次娶妾,从三书六聘到纳彩问名与她没有半点干系。 可那是一条人命。 她呷了口杯中香茗,静下心来琢磨起这门婚事。 前世今生如一,她对叶府并没什么留念之情,那样令人窒息的深宅院落,里面满是令人作呕嘴脸,叶姝婂嫌恶的只想离远离。嫁给钟离景后,她就没回过叶府,归宁日也是找了个由头推了。 许是她爹叶老爷见她这般模样,心忧攀亲攀的还不够,因而又想送个女儿进来给钟离远做妾,好稳住叶家上下的兴旺显耀。 叶云瑶不愿嫁于钟离远。就如当初叶姝婂不愿嫁钟离景那般。 纵然不愿又如何,有时命运是半点不由人。 但她没想到的是,叶云瑶最末竟是投了湖。 前世还是孩子时,叶姝婂就感觉到了,叶云瑶也是个软棉花,比她还软。 九岁那年,叶姝婂被阿母赶到跨院子里的一间偏房,叶云瑶就住她旁边。都是出于妾室,母亲的身份低微,府里头的婆子仆妇都是看人下菜碟的性子,被主儿排揎了几句,心里有气,又不撒乱撒,所以就跑来作践她们,好泄上一通。 叶姝婂被欺负了还会嚷几声,有时被逼急了也会随手抄起件东西同他们扭打。叶云瑶不是,她只会流着泪受委屈,任由他人推搡羞辱。 她比叶云瑶大上一岁。叶姝婂记得,最后一次见这位妹妹是在钟离府派人来叶府请期那日。 她和钟离景的婚事办得虽盛可也匆忙,婚前六礼走礼的快,三日就订了下来。 请期成,走礼毕,婚事也定下来了。 叶老爷担心她悔婚,就派了人看住跨院,她出不了门,黄昏霞光暗,屋里压抑,无处可去,便闲坐在跨院的阶上。坐那顷刻不到,叶云瑶就跑到了跟前。 当时叶姝婂心中烦躁,还以为叶云瑶和府里头那些人一样,或是来奉承、或是来揶揄。谁料她这妹妹气都没喘顺,就从嘴里蹦出一句,“婂婂姐,你若不愿嫁,我可以替你嫁过去!” 叶姝婂一怔,随后向她提了三问。 “你是喜欢钟离景?” “你是想攀高枝?” “是有仇人在钟离府,你要去寻仇?!” 可叶云瑶都一一否认了。 问缘由,她就搅着衣角支支吾吾半日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味重复,她愿替嫁过去。 叶姝婂没心情和她耗下去。看了一眼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不再多说,便起身回了屋。 其实她有想过,若是真得有人替自己嫁过去,那是最好的,何况替嫁的人是容貌相像的妹妹。 那日夜里,她将这李代桃僵之事想了又想,临末,还是觉得罢了。 太危险了,没必要去赌,也没必要把无辜的人扯进来。 自此一别,叶姝婂就再也没见过叶云瑶了。 等再听到这个名字时,就是她投湖死讯传来时。 其实回看前世,若无人逼迫叶云瑶嫁,胡乱做主替她订了婚事。她的一生该是顺遂安生,华蜜无忧的吧。 叶云瑶的母亲走得早,可她还有个姨妈,摸爬滚打几年后开了家酒楼,名满开京。她没来得及享福,甚至于至死都不知世上有一个,很是爱慕她的人……晋王秦肖,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儿子。 亦是叶姝婂最不愿提及的人。 杂乱的思绪戛然而止,她低垂眼眸,不愿往下想,黑瞳覆上一层晦暗,浓睫微颤。 叶姝婂拽紧衣裳,腾得一下站起身,重重吸了口气。凑巧在这个点,溪云领了月钱回来,笑盈盈道:“领回的月钱都给屋里的丫鬟发了下去了。还有十两是姑娘的,这月多了九吊钱的补贴,说是府里娶妾,讨个吉利……” 娶妾……可不能让这门婚事成了。 “姑娘这月钱是存起来还是送回姑娘的弟弟?”溪云是问完了才发觉叶姝婂脸色青白,有些担忧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摆摆手,平复了下起伏的情绪, “从月钱里拿五两出来找个靠谱点的小厮送回叶府,要送到叶云瑶手里,别送错了,还有,帮我带一句话。” “婚事成不了的,放心。” * 因记挂着叶云瑶和秦肖的事,用不下晚饭,叶姝婂便坐在桌前练起了字。 玉手执笔,在纸张上书写着。因惯用的是左手,前世入宫后秦柏君让她改用右手,说那样写出来的字好看些,她到现在都还用不惯右手,写出来的字也没变得有多规整,依旧丑陋如虬枝。 一撇一捺,一横一竖,宛若春蚓秋蛇,简直是不堪入目! 这也不能怪她。叶姝婂是二八那年才开始学识字的。 到底是幼年孩童的脑袋灵光些。当时秦柏君就时常嫌她识字慢,不如学堂里的顽童。 后来嫁给钟离景,日常只能通过写信与秦柏君交流。叶姝婂便想着要好好识字、学写字。 老太太刘雪青是个知情达理的,觉得她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平日待她不错。叶姝婂心里也清楚,老太太待她这般好不过是因为她命 5. 跑路 《重生后她只想和离》全本免费阅读 钟离府和叶府都死盯着这门婚事,没人问过她的意见。若真要和离也不是两家定是不肯的。不然上辈子她就不会选择以投湖假死的方式离开了,和离是棘手之事,今生也难改。 要是还拿不到放妻书,就再试着假死一回?前世既可行,今生为何又不可呢? 只消再积攒些家业,时机成熟,待到尘埃落定后便带上溪云“一死了之”,躲到外头去做一位富贵清闲之人。无事便肩挎行囊、收拾细软,去江南看碧树青天,白墙黛瓦,去北边听驼铃悠悠,羌笛婉转,去蜀地望万里锦江,春花满枝…… 逍遥自得不必典身卖命、为虎作伥强上许多?如此打算的话,钱财就成头等大事了。 憧憬想一通后,又有些忧心。 若假死逃离她的嫁妆根本带不了多少出去,况且寻不到生财的法子,往后只能坐吃山空。 积攒钱财以顾将来才是明智的路。 可一铜一银皆来之不易,叶姝婂立在那为生财发愁。这会子溪云已经捧了碗二宝粥进了屋。她拎起青花汤匙搅了搅,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送。白糯的热粥入口香滑,细嚼嚼粥里的薏苡仁还带有点子甘甜,要是能和着些果子、油碢下肚就更好了。 …… 手中的青花汤匙一顿。 幼年时的秦柏君很是瘦弱,身上脸上没有一丝赘肉,一眼望去与竹竿般易折、易断,瘦的令人心疼。叶姝婂偷偷去找他时,总会带上外头买的些糕饼。她当时也是个小娃娃,囊中羞涩,可碰巧的是,那摊主正是叶云瑶的姨妈,不知怎么的就识得叶姝婂,每次都给她塞多张饼或几块果子。 叶云瑶的姨妈姓张,买糕饼的人都叫她张大娘。 张大娘待周边乞儿、流民也一并如此,时常施济,都道是积善之人必有善报,后来她凭一己之力将小摊做大,在繁宝街开了家饼店,生意红火,步步攀升又扩为酒楼,名满开京。 不过那是后事了。 如今是天荣十一年春时,才过清明。满打满算离张大娘开饼店还有一整年,离她开酒楼赚大钱还有两年之久。 叶云瑶和她姨妈张大娘都是清贫之人,手里钱财当是不足以典家铺面付赁金。更何况是繁宝寺前那样繁华的地段。 光靠她自己可能难以赚钱,但转念一想,人是可以借篷使风的。 此番要是能成功助叶云瑶一把,倾囊相助张大娘租个铺面提早饼店,她再提要求做半个东主,少些分红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能生财,长久蓄钱。 思及此处,豁然开朗,叶姝婂幽幽一笑,草草喝完粥便翻身上了床。 心中计划着往后的事,一夜辗转反侧,浑浑噩噩的,没闭眼多久就醒了。 盥洗一番,梳篦理妆俱成后叶姝婂见天色尚早,便清点起了手里头的嫁妆。溪云捧着件熨好的白缎披风走了进来,见自己主子坐在地上翻箱倒柜的,不免迷惑, “姑娘今个起早在这点东西,又是让奴婢去拿披风,又是备车马的,是要去见安王殿下?” 溪云心思谨慎,即便闭门关户,也不忘四处瞧瞧,将声音放低了问。 叶姝婂拿起一赤金璎珞圈放进木匣子里,这才反应过来彼时的秦柏君仍只是安王。于是轻吁了口气,淡淡回了句,“溪云,我们以后都别提秦柏君了,让人听去了不好。” 溪云咋舌愣在原地,她自幼服侍叶姝婂,亲昵如姐妹,叶姝婂的性子习惯、心仪谁、厌恶谁她都悉数了解。前几日还见叶姝婂写信予安王殿下,每逢夜里便愁思万钟坐在庭中等回音,怎的今日性情忽然就大变了。 “姑娘……是跟安王殿下闹矛盾了?好端端的怎就么闹矛盾了呢?” 叶姝婂皱起眉头,自己态度转得快,转得突然,旁人会这样问起来,她倒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担心被溪云发现些端倪,叶姝婂只好想个法子把她支开,“溪云马车是备在角门吧?你把这俩木匣子搬上去,然后在车里头等等,我再点几样东西就去。” 说着,她将俩木匣子捧给溪云。溪云放下披风伸手接过,想着叶姝婂应是要去给安王殿下送东西,应了声后便启门出去了。 叶姝婂又点了副金项圈、一对翡翠东珠银镯放入木匣子。觉着差不多,这才起身披上青肷披风走出屋外,和院中插花的丫鬟吩咐了几句后便往角门去。 朝霞染满天幕,处处鸟声碎喧。 叶姝婂抱着木匣子信步在小径上,想到待会能去当铺换钱,心情舒畅,步子都轻快了不少。角门离住的屋远,要绕好一段路。因怕撞上旁人不好找理由,便专挑了几条小路去走。 不料转了个拐角还是让她撞上了。 钟离远的正妻李佩蓉,府里头的大奶奶。 李佩蓉抱着浩哥儿,一旁的乳娘拿了个陶鸟在逗他,奶娃娃被逗得咯咯直笑,小胳膊挥来舞去的,口水都流了出来。 因是正面迎上的,叶姝婂也不好转身就跑,只能上前问好。 李佩蓉身量苗条,长相清丽,性子泼辣娇惯,治钟离远这种纨绔自有一套法子。不过观前世,妯娌间相处无不愉快之事,一来是走动不多,二来是李佩蓉心肠不坏,跋扈撒气也只是对那难管的丈夫罢了。 不知此番钟离远娶妾,李佩蓉又是怎样的心情了。将才叶姝婂瞟了她一眼,脸色疲倦,眼周浮肿,神情恹恹……叶云瑶若是真嫁进来了,估计日子也是难过的。 见到叶姝婂,李佩蓉上下扫了她一遍,细眉微皱,“今天不是休沐日吗?将才从那边绕来就见你郎君在等着你呢,你这又是抱了东西往哪去?” 叶姝婂也不慌,从容笑道:“去当点东西,给我阿母和那没用的小弟送些钱。” 李佩蓉“哦”了声后,知她母家难缠,也知这小两口关系僵过自己和钟离远,所以没好再多问下去,低头逗回怀里的浩哥儿。奶娃娃对叶姝婂“咿咿呀呀”笑着,模样憨憨,叶姝婂也听不懂小孩在说些什么,只得回他一笑便绕开他们继续往角门方向走去。 出了角门,嘱咐车夫地点后叶姝婂就上了马车。 坐在车子里,她想着方才李佩蓉说的话,一时半刻未缓过来,心中有些不解:钟离景等我作甚?休沐日不是用来休息的么? 坐在对面的溪云却是忽而想起来了,面色一惊,“姑娘是不是忘了今日是姑爷的休沐日,约好要在千莺亭上学写字的!” 闻言,叶姝婂才陡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重生回来,时日还有些混乱,且昨夜脑中想得全然是钱财和怎样断掉孽缘,学写字的事倒给她忘了。 钟离景等不到人就会回去吧? 况且她还不想这么快就去见他。前世过往烙在心底,饶是重活一世,也不知该怎样面对。 她想:罢了罢了,眼下马车已行至街上 6. 渣男来信 《重生后她只想和离》全本免费阅读 折腾了一番,回到府里时,已经是午后了。才踏入门槛,守在屋里的丫鬟就来报,在她外出的那段时辰里,殷九娘和叶源来过,见叶姝婂不在变便先回叶府去了。 殷九娘是她阿母,叶源是她胞弟,俩母子每个月都会来府里打秋风,只是这次碰上了叶姝婂恰好不在的时候。 这个月没给他们送钱,估摸着不过几日,他们便会再来一次。不过叶姝婂没心思去想此事,方才安之明一席话将她从重活一次的怡悦中拉回现实。 推算时日,秦柏君已经开始有所谋划。听溪云说前几日她才给秦柏君传过书信,想来今明两日便会收到回信。 若是从前的她定会翘首期盼那封信笺,但现在的她只觉得恐惧。 昨夜,她还以为能够就此抽离出来,干净、利落,为之欣喜。 可当在街上遇到安之明时,不安惶恐才是最真实的,占据心头一大半,难以剜除。 一切都没有想的那么容易。 十九岁的她已经招惹上秦柏君和安之明了,知道他们太多事了。这两人若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往坏些想了想,今后处境并不会因为她是重活一世、对许多事有先知先觉的判断而变好,反而的可能会是变得越来越乱,甚至于偏离原先的路径,走向另一个糟糕的处境。 胡思乱想了一通,觉得只能是且行且看了。干坐了半晌,叶姝婂心里头愈发不踏实,于是拿了个册子,把已有的钱财整理了一番,有事可做,一个下午的光景便悄然流逝。 揣着烦愁用了几口晚饭后,叶姝婂照例在桌案前练字。今早没留意把和钟离景学写字的事给忘了,回来时便看见桌上一大沓纸,有笺纸也有藤纸,都是要她临摹的功课,比平素里多了好些…… 既是已经逃过一次了,要不寻个理由,下回也不去? 正凝神沉思着,一只小白鸽停在窗台上,乖巧地左右探头。 不经意抬眸间,叶姝婂被它骨碌碌打转的两个眼珠子吓得心头一跳。 坐在桌前打络子的溪云连忙放下手中金线,眉目带笑看向叶姝婂:“夫人,是安王殿下的信鸽,殿下的信来了!” 叶姝婂扫了眼窗台上的信鸽,并没觉得有多欢喜,反而觉得那只鸽子如一道催命符,令人恐之、避之。这种经过特殊训练而出的信鸽若是得不到回信,便不会离开。要是回了这封信,会怎么样?不回会在怎么样……神思慌乱中,她不禁脱口而出道:“杀了它。” 一言出,两人皆愣了半晌。 话音落时,她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好像她要杀的是活生生的人,好像她从未期待过秦柏君的回信。这样一句话,若是出自二十二岁的叶姝婂,溪云不会愣的嘴都合不上,但出自十九岁的叶姝婂嘴里,只会让人觉得异常奇诡。 屋里一片静默。 溪云以为是自己听岔了,怯怯看向她,小声问:“要把信鸽上的字条取下来么?殿下来信,当是有什么要紧事。” 要紧事?叶姝婂嗤之以鼻笑了一声。 若她没记错,秦柏君上一份书信写着就是有关除掉晋王秦肖之事。在重生前几日,她答应了替他去办此事。 除去奸佞和残害清者,两两相较其实不论哪一个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奸佞心机深沉,手段阴暗,想要找到切实的罪证是难事。而清者本是毫无污点,想要构陷亦是难事 秦肖,秦柏君的王兄,亦是皇位之路最大的阻碍。 秦肖性子潇洒风流,正直乐善,逍遥自得,他这样贪恋凡尘的人根本无心皇位之争。可……错就错在他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秦柏君来信,无非就是想让叶姝婂顶着叶云瑶的身份,谎称幼时救他的人是她,以此接近秦肖,然后再用卑劣手段和捏造的罪证污他清名,除之以消后患。 前世,她踩在叶云瑶的亡魂上,骗取了本该属于她的真挚爱意。并把这份爱意与信任化为刀剑用来杀人。 计谋得逞后,两人名声俱毁,叶姝婂也假意投湖赴死,逃了钟离府。 她已经害过秦肖一次了,那样无辜的人已经被她亲手推入污泥中一次了。 明知是错却为一己私欲而去做最为自私可恶,前世的她真是可恨自利的人,竟能忍下心,害人受冤枉死、万劫不复。 叶姝婂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跌宕摇曳的二十二载中,真得愧对了好多的人…… 呼—— 过往浮现在脑海里,霎时间,叶姝婂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攫噬着。叶姝婂吸了一口气,才觉得胸口前没那么重。 庆幸的是,这一切还未发生。 稍微稳住情绪后,叶姝婂悄声走至窗前,一把抓住小白鸽。可怜的小白鸽以为命不久矣,拼命扑腾翅膀,发出“咕咕”叫声。 “方才我说的话吓着你了吧,放心,我又不杀你,只是委屈你要做笼中鸟了。” 叶姝婂拍拍小白鸽的脑袋,对在旁不知所措的溪云道:“溪云,去找个笼子来。” 把小白鸽关进笼子里,她将那日替她回叶府办事的小厮叫了过来。 “叶云瑶有说什么吗?” 小厮答道:“回主子的话,叶姑娘说多谢奶奶的钱了,还说此事就不劳烦您挂心了。” 不劳她挂心,是不想让她管的意思么? 叶姝婂一面想着,一面拿起桌上的荷包递给他。 那小厮接过,捏了捏,估摸着里头差不多装有一吊钱还以为是主子给妹妹的便问道:“主子想让小的什么时候把这钱给叶姑娘?” 叶姝婂被他这么一问逗笑出声,心想:看来的确是个老实人,留在身边办事也不差。 “这钱是给你的。”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只见他受宠若惊捧着那荷包,小声答道, “陈宁。小的叫陈宁。” “陈宁。” 叶姝婂若有所思点点头,“我不方便回叶府,劳烦你明日午后再跑一趟,把叶云瑶接来。” 叶云瑶要是能自己解决自然最好。 可叶姝婂清楚,若她能解决,前世她也不会走投无路去投湖。 这妹妹在想些什么呢? * 翌日午后,庭轩外花柳争妍,春光洒落,暖而明媚。 叶姝婂从里屋走出来,水合色的春衫随着小步轻轻飘摆,金制的如意带钩环 7. 偏心 《重生后她只想和离》全本免费阅读 殷九娘和叶源来到恰好是午后。 溪云目送钟离绾离开便回了屋里和叶姝婂知会了一声。 叶姝婂点点头,抬眼朝她使了个眼神。溪云会意便命人将准备好的上吃食茶饮呈上来。 一碟雪花糕、一碟金团、一碟芋粉团,一碟热藕,还沏了壶普洱。 都是些黏糊耐嚼的点心小吃。 备些吃得,一来是她的确有点饿,二来也是不想得听他们唠叨。 她与阿母和弟弟算不上十分亲厚要好。 在叶府时,殷九娘就极度偏爱叶源。 叶老爷正房不是好惹的角色,府中妾室不少,勾心斗角便是家常便饭的事。他们三人在叶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叶源到了上学的年纪,殷九娘好不容易为他求了个进家塾读书的机会,是以格外重视自己儿子的衣食住行。本来姐弟俩都是睡在殷九娘房里的,里边窄小,摆了三张床,如若再摆上书案、书柜就更加局促了。 或许是殷九娘怕她打搅弟弟念书和休息,一日用午饭时,和她说了好些掏心窝子的话,希望她能懂事些。随后便把她的衣物用品、被褥竹簟通通搬到了跨院里一个小杂房的隔间。 自此后,殷九娘就再也没有带她去过艮林园,只是将秦柏君母亲给的令牌交予她,嘱咐了几句关心的话和该注意的事就不在过问。 殷九娘常把叶源当作小孩来养,偏袒他,维护他,从容他。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 叶源比她小四岁,小时候调皮捣蛋,没少给她惹事。叶姝婂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女,但总要护着弟弟,替他收拾烂摊子,护不好叶源哭闹起来,她还会被殷九娘责备几句。哪怕是长大之后,亦是如此。 上一世,自打她被赶到跨院后,对这个弟弟也日渐生了妒忌,再到后来秦肖死后,就是恨意。 历练了一世的生死离别,尽管以往有种种的怨与恨,可都是未曾发生的,叶姝婂也不想总挂在心头,将活过一世的情绪带给旁人,只是一想从前心中就不舒服,脸色也自然是冷淡漠然。 叶源没察觉到姐姐的不对劲在旁吃着点心,殷九娘担心毁了点好的口脂,只轻轻抿了口茶就放下瓷杯。 即便如此,瓷杯玉白边沿上还是沾了抹红, 殷九娘保养的很好,也会打扮。面上扑了粉摸了胭脂,更显气色佳,身形丰腴但并不臃肿,宝蓝长衫与云水蓝的绣裙很是合身。 如此模样,担得起一句风韵犹存。 “婂婂。” 殷九娘挑起纤细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耳垂,又用眼神指了指叶姝婂耳朵, “不大好看。” “你带这铃兰耳坠子不好看,还是偏紫的耳坠合适,别人看得也欢喜。” 叶姝婂下意识的去摸耳坠。 很小的时候,叶姝婂就开始接触胭脂水粉。 在她刚满四岁时,叶源出生。她们母女也是那年才算真正被接回了叶府。 四岁前母女俩则在花船上相依为命。叶姝婂出生后,殷九娘替自己赎了身,可叶老爷不愿迎她们回府、给她们名分。她们无可去处,只好待在花船上,平日里靠干些洒扫的活来挣钱。 自她有意识以来,花船上总是能漫着脂粉味,殷九娘和几位姐姐坐在镜台前,总是一副梳云掠月之景 殷九娘在宴湖做船娘时,善慢词小曲,给客人唱歌儿,除了要有一副好嗓子,也要有一张好脸蛋。船上小娘子们招揽生意,免不了日日都得梳妆擦粉,钱囊里就算没铜板,也要将妆奁盒填满,靠的就是一张脸和一身活吃饭。 她是成功靠美色当了叶老爷的妾,摆脱了船娘的身份。所以在殷九娘心中,美色可事人,也希望自己的女儿靠美色成事。 坦白的说,叶姝婂也爱美。 但现在的她很清楚,以色事人什么都是假的。 上一世,她活到二十二岁,得一副好皮囊,却也没有给她换个真心人在身边。 小时候殷九娘总说她长的不够讨喜,少了些灵气。叶姝婂把这话记心里,一直记着,于是便总爱在镜台前捯饬打扮,想着怎样才能让自己讨喜些。 每次去见秦柏君前,她都要打扮半个时辰,总是把自己装扮的桃羞杏让的,也会穿上茄花色或是些偏紫调的衣裳——那是秦柏君最喜欢的颜色。 但秦柏君对她却总是忽冷忽热的,有时心情甚佳就盯着她看,有时莫名其妙会厌恶地瞪她,有时甚至都不愿瞧上她一眼。 想到这,她心里骂了句:瞎了眼。 叶姝婂也是才反应过来,殷九娘话里的“别人”是指秦柏君。这是让她别忘了秦柏君这个青梅竹马。 “这对好看,配今日的衣裳。” 她抬手满意地抚着耳坠,没听殷九娘的话去换。以前她爱紫色的东西完全是为了迎合秦柏君的喜好。 现在她算是明白了,以后打扮要的是自己心悦。 殷九娘心中有些奇怪,以往女儿都爱偏紫色的玩意,也很在意打扮的如何。但她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这不是正事,也不是今日来的目的。 “婂婂啊——” 说着,殷九娘拍了拍叶源的肩头,叶源嘴里正嚼着金团,被这么一拍,一时间噎住了,拼了命似的咳嗽。 殷九娘见了,慌慌张张将茶水喂到他面前,抚摸着他的背,哄他喝下去。 叶姝婂静默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看着他们。 待到叶源气顺了些,殷九娘卷起手绢替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才作罢。 见怪不怪了,叶姝婂淡淡问:“阿母方才要说什么?” 殷九娘脸上堆起笑意,叶源则心虚地低下头:“婂婂你也知道,叶府那边发月例都是几两几两的,补贴的那几吊钱也根本不够花……” 叶姝婂眼神有些不耐烦的瞥向别处,不用阿母多说就能猜到了,定是叶源这赌棍又在外面欠了债! 察觉到了女儿面色不大对劲,殷九娘将摆的里自己比较近的那盘芋粉团推到叶姝婂面前,放柔语气像是哄小孩般道:“婂婂啊,阿母记得你打小就爱吃芋粉团,怎么今个一口不动呢?” 叶姝婂瞟了眼那碟被叶源吃 8. 小三来信 《重生后她只想和离》全本免费阅读 呵! “我倒要看看,你的话里有几分真!”叶姝婂说着起身,推门而出,快步绕到厨房里,向管厨房的婆子要了把杀猪刀。 刀身重,叶姝婂有些吃力提着它回到屋里,一把丢在地上,一阵当啷声响,吓得母子二人神魂飞了半晌。 这样自残式,看着又像是“发自肺腑”的保证誓言,叶姝婂在上辈子就听过无数遍了……她这亲弟弟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实则只是一次又一次往绝境中走。 他这样的赌棍,尝到些甜头后,就会全然忘尽之前的痛,继续不自知的往中幽渊走。 上辈子她封妃后,在殷九娘的软磨硬泡下叶姝婂给他弄了个闲官做。叶源依然是死性不改。他非但没有好好珍惜,甚至于还到处用这个身份为非作歹,四处沾花惹草。 虚无缥缈的一诺,叶姝婂是不会再信了。 她指着地上的杀猪刀,嗤笑一声,冷不丁开口:“有本事你就割,不过我可不要你的小指。你倒不如把头割下来,这样债或许就不用还了,我们也清净些。” 叶源被叶姝婂此举唬得怔愣,久久说不出话,只是紧攥着拳头,表情扭曲起来。可毕竟是在钟离府,只好压着怒火盘算法子,不敢胡乱造次。 殷九娘见她这样逼叶源,还昂头仰面的口出恶言,神色有些怫然,“婂婂!你这是干嘛呢?你要杀亲吗?怎可对弟弟说如此难听恶毒的话?!源儿是你亲弟弟啊,作为姐姐怎能这样说呢?” 又是这种话。 叶姝婂没有立时去应殷九娘,她觉得头疼,旋即则是一阵嗡嗡声在耳边响起,扶着桌子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好似有只苍蝇趁她不注意飞进了脑袋里,左边撞撞,右边撞撞,撞得人晕乎乎的。 她偏过头不去看殷九娘,缓缓抬起手揉着眉心,有些艰难地开口,“我说的话只是难听,他做的事不仅丢脸还害人……” 默在一旁的叶源此刻忽得起身,连拽起还在叹气的殷九娘。 叶姝婂眼珠一转,以为母子俩要不到钱准备打道回府,便吩咐了声让溪云送客。 拿不到钱,就还不了债。殷九娘心中焦急,叶源脸色尚且正常,只是略有些不甘道:“不必送了,今日叨扰少奶奶了,阿母我们走。” 殷九娘和叶源走了,溪云也被她吩咐去角门等叶云瑶了,一时间,屋里沉静下来,叶姝婂坐在桌前盯着那碟芋粉团出声。 阿母怕是忘了,其实她一点都爱吃芋粉团。 * 然而,叶姝婂不知道的是,两人并未离府。 叶源带殷九娘走到一条无人的幽径上。见他这般,殷九娘眉心紧拧,急的不得了:“怎么就要走了呢?这一走上哪要钱去还赌债?婂婂性子软,再苦口婆心和她磨磨总会给的。好了好了,同阿母回去找你姐姐,记得乖巧些,再挤点泪儿……” “哎呀,我的娘啊——” 叶源拉住了欲折回去的殷九娘,“叶姝婂今日怕是吃了炮仗了,我随口说说她还真地提了把刀丢来,瞧她那傲的模样,九成九是不会给的,现在又折回去除了碰一鼻子灰还能怎么着?” 殷九娘想着将才叶姝婂的神色言辞,的的确确有些不大对劲,以为她是遇上什么烦心事没处撒气,他们来的不合时宜恰巧给撞上了。可债催得紧,他们手里没钱,除了找女儿,殷九娘也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叶源见母亲愁色不减,反笑一声,劝慰道:“阿母不必担心,在钟离府咱们又不是只识得姐姐一人。” 来时兴兴头头的,谁知却是吞了个十五斤的甲鱼——吃了个大鳖,心里头满是气,不过还好,给他想到了个好路子, “姐夫当着官,又是长子,手里头的钱财少不了,我可以去找他要。” 殷九娘听了不免讪笑一声,只觉得叶源这法子荒唐,“你姐姐和你姐夫关系如何,外头不知,你我还不知么?你姐夫那冷漠的样,向他伸手怕是只会要到打下来的一掌,我们又有何能耐能让他给钱?” 叶源听了越发不同意殷九娘的话,抱臂摇摇头,“您别说,我还真从姐夫手里拿过东西。” “花鸟纹的银香囊,抵了我一次债。” 殷九娘不信:“他如何能给你?” “自然不是给我的……是……”叶源神色有些不自然, “是给姐姐的,他俩不是同一天过生辰么?” “那时老爷子让我来给姐夫送礼,谁知才入角门就碰上了姐夫,见他捧着个匣子立在那不动,我便走上去,他看到是我就把匣子递来了让我去找姐姐时交给她,然后匆匆忙忙就走了,老爷子给的礼他也没收……” 殷九气的抬手往他背上打了两下,“老爷子给你姐夫的礼也给你吞完了?” 叶源嗷了几声,往旁边一避,可怜道:“阿母别打了,打得我背火辣辣的,这事都过了好些日子了。反正姐姐也不喜欢姐夫,那礼……” 殷九娘作势再打,叶源又忙忙往后退了两步,出声制止,自有一套理道,“诶诶,不过经此一事,也能看出姐夫人还是不错的,咱们可以借姐姐的面编个由头向他要钱。” 自觉打重了,殷九娘把悬着的手收回来了,轻骂了几句后,又益发觉得叶源说得有理,想着试试也无妨,可她心里头仍有些担忧,“若是被婂婂知晓了该怎么办?” 瞧着殷九娘犹豫不决,顾这顾那的,叶源焦灼地干嚎一声, “我的娘欸,知晓便知晓罢,就算是知晓了,她又能拿我怎么着?要是再还不了债,您儿子命都要没了!” 殷九娘见不到儿子受苦怒,又恐赌坊里的人找上门来,终究是摆摆手叹了一声,“听你的罢。” 商酌了两句,心中有了底,两人便往园子里去了。寻了有一会才找到钟离景的住处,谁知未到散值的时辰他还在馆阁中。只有一个护卫模样的人在院子里。见状,叶源就留了封书信拖他交给钟离景,不放心又嘱咐了几句。事了过后,母子便乘车回府,满心期待。 * 叶姝婂没等到叶云瑶的人,却等到了叶云瑶退回来的钱和一只金镯子。 金镯子是装在小圆盒里,盒上饰有点螺花草,巧夺天工,玲珑精美。叶姝婂端详着桌上的圆盒和金镯子,百思不得其解, “叶云瑶给我这个做什么?她有说为什么不来吗?” 陈宁摇摇头,“和上次一般,说不想麻烦您,镯子是叶姑娘送您的,也没说什么缘由就塞来了。” 叶姝婂将盒子盖上,她实在揣摩不透这个妹妹在想些什么。 原是计划着和叶云瑶弄一出投湖的戏的。钟离府、叶府两家逼迫良家子嫁纨绔害得人寻死,再买通个戏班子、一些说书人、几位唱曲的小娘子将这件事添油加醋一番闹大作乱,流于市井,人人叹之。钟离府是高门大户,碍于颜面,定会取消了这门婚事。 其实大可以和她前世一样投湖假死一番的,可叶姝婂想让叶云瑶光明正大的活一世,去享受她的人生,假死总归不是最好的法子。 可现在叶云瑶不愿见她,连事都谋不成。 她细细考虑了一下,还是打算回一趟叶府去找找叶云瑶。眼见着离叶云瑶投湖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可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 檐椽 9. 渣男后悔 《重生后她只想和离》全本免费阅读 要说人间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恐怕也只有那一轮月了。照离合、悲欢,万事万物若流水,共染明月皆如此 蟾光爬上粉墙,月色溶溶之夜,安王府里,闲庭静谧。 信鸽已派去几日了。 可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叶姝婂的回信。 迢迢良夜,秦柏君伫立在廊庑下对月独望,孤影叠在溶曳的竹影里。 月儿半残,可清辉不减。恍惚间,他想起幼时在艮林园,也有这样一个夜晚。 阿母的头七日,父皇给她追封了妃位。 这种虚无的荣耀于他而言,不若亲人的一日相伴。 他哭得头昏,躺在小簟上一动不动,只有眼泪还在淌。 僵卧了许久,他侧过身去,将脸放在手背上。 月色泻影,透过小窗,恰好洒落于坐在脚踏边的叶姝婂身上。 她有些犯瞌睡了。 听到有声响,小女孩的脑袋一耷拉,捏起拳头揉揉眼,晃晃头,这才稍稍清醒。 看到他面对着自己,叶姝婂两眼立时明亮,皎洁无暇,甚至于盖过身上月光。 她眼里有担忧有不安,半晌后却淡淡笑开来,那抹笑意温暖的足以抚慰他的心,他听到她温缓的声音在叫他。 “君哥哥,你怎么还没睡觉呢?” “君哥哥别伤心了,婂婂唱歌儿给你听。” * 秦柏君记得,登基后,叶姝婂成了容妃,他就再也没听过婂婂叫他哥哥了。貌似是在更早以前,叶姝婂就不再唤他君哥哥了…… 安之明的叛军临城,他带着姚芷一路南逃。 到了蜀城后,开京传来消息,秦之清剿了叛军,杀了安之明叛军首领,五马分尸,头悬闹市,保卫了皇城开京,也保卫了大赵。 秦之在百官与民众的拥护下,登上皇位,君临天下。而他秦柏君,大势已去,已是末路穷途。 蜀城山道,万壑巉岩。 他和姚芷躲在一座山间的废弃庙宇里。 不过三日,姚芷便失踪了。 如今秦之派人四处通缉他。他和残余的护卫待在寺庙中,自身难保也无心去寻姚芷。 一行人躲在破旧的庙宇中,饿了只能在上山寻些野味,渴了就喝溪水。 不知晓夜,不知外边人间,能活着,就已是万幸。 因常年失修,庙宇繁华不再,唯余破败与凄凉。藻井内部布满罅隙,一逢阴雨天,雨珠落下,砸在柚木地板上,扰得人整宿难眠。 滴答滴答—— 夜里,他靠在柱子旁时,听着水滴声总会想起艮林园的那间屋子,有时逢大雨天,也会漏水。 若是叶姝婂在,便会躺于他身侧,帮他捂住双耳。 那时的他未到束发之年便已经开始谋划以后的路要如何走,心中常常烦闷不安,对待叶姝婂的态度也是阴晴不定。 这种阴晴不定的态度,一直持续到登基后。 他不是没想过改,可总是控制不了对叶姝婂发脾气,害怕担忧她变心。 他已经习惯了她的爱,习惯了她的好,唾手可得的爱与好,一旦习惯接受了,便会觉得一切都理所应当,直到失去后,空虚失落感涌上心头,才蓦然惊觉,他真正爱的人是叶姝婂。 而姚芷,年少的憧憬,那颗天上不可摘取的明星,只是少年时一份执念罢了。 叶姝婂陪他走过年少的一道又一道的坎,没有埋怨,没有疏远,没有舍弃。 而自己,却质疑叶姝婂的感情,怀疑她与他人有染,弃她而去,害了她,他不配为人夫君。 他后悔,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用? 此恨绵长,永无尽期。 翌日清晓,他睁开双眼时,寺庙门前列满了持剑的侍卫,而姚芷就站在他们身侧。 毫无疑问,姚芷背叛了他。 而这些侍卫都是武德司的人,是新帝派来杀他的。 箭矢穿心而过,秦柏君阖上双目时,眼前浮现的,全是叶姝婂的模样。 微笑时眉眼弯弯,涕泪时梨花带雨,担忧时愁色不展…… 还有她一声又一声叫着他,声音甜丝丝的,可却格外的空灵迢遥,一点一点,渐行渐远,直至万籁俱寂…… 上辈子的回忆重现。 月下,秦柏君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掌。 左脸火辣辣的,却不及心头撕裂般的疼意。 悔恨至极,悔之晚矣。 上天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青梅竹马,执手到老——是他这一世心之所求。 秦柏君与月对望,想象着重逢的场景露出一抹笑:“婂婂,你可有看我写于你的信?” 来传话的顾江看到秦柏君这一举动,不知该不该上前,在原地踌躇了一阵,还是走上去道,“殿下,安副使传信来问,您计划的如何了?需不需要他帮忙?” 一听到安之明的名字,秦柏君不由得警觉起来,眼中闪过一抹锐利。前世他怎么也没有想过,安之明竟然会背叛他。 从前只道安之明是唯利是图,贪慕权势的小人,与他是因利而合,因利而聚,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安之明竟会背盟败约,带领叛军攻打开京。 这一世若要谋事,要提防这人,待到将安之明的价值利用完,狡兔死走狗烹,就是他该有的下场。 “不用,我自有安排。还有什么事吗?” 顾江应了声,又道:“明王府派人来请,说是明日午后弘泸书院里的名儒游历归来,会到府里去讲授,届时一些的宗室贵族子弟也会去。至于晋王殿下应当是不会去的了。” 明王府,秦之,皇位争夺的胜者,没想到竟是这位病秧子弟弟。至于晋王秦肖,前世是他的手下败将,今生也得是。 秦柏君思忖着,忽而想起一人,问道:“钟离景会去吗?” 顾江想了想,“钟离景兼任明王府侍读按理来说是会去的。” 前世,钟离景是最为让他耿耿于怀的一名臣子。登基后,他曾经一度怀疑叶姝婂和钟离景仍藕断丝连,直到叶姝婂答应用计谋去害钟离景这种疑心才逐渐减少。 都道是人的欲望犹如沟壑难填,他不明白为何老天爷没能让他重生在叶姝婂嫁给钟离景之前。上一世,他从未想过要娶叶姝婂,这一世,他想风风光光的将叶姝婂娶进门,可上天却没能给他机会。 如今,叶姝婂和钟离景是表面夫妻,婂婂喜欢的还是他,幸好,只要让他们和离就好,婂婂就能回到自己身边了。 * 木杅上方水汽充溢 溪云备好沐浴的要用的东西后便退了下去。 叶姝婂褪去身上的衣物,缓缓坐进水中。温热感漫上修长的粉颈,她才感到稍微放松了些。 将才戌时末,又有一只信鸽停在窗前。 秦柏君等不及了,来催促她了。 叶姝婂不想再和秦柏君有任何纠缠,情感也好,生活也罢。这一世,都不想见到他的身影。再没有如何彻彻底底与他断干净前,避而远之,不 10. 滚 《重生后她只想和离》全本免费阅读 擦干身子穿好衣裳后,叶姝婂坐在镜前,用手心抵住木犀发油的瓶口,瓶身微倾,手心上便多了滴晶莹剔透的液体。抹开后,缓缓捋顺着乌发。 溪云从后边走来,手里捧着一沓纸,“姑娘,姑爷送东西来了。” 用帕子擦了擦手,叶姝婂转过身来接下那一沓纸。平日里钟离景会给一些他自己写好的字让她临摹,不过都是在课后给的,一般不会这个时候把要临摹的字送来。 叶姝婂拿着纸张来到书案前,溪云也跟着过来了,回忆起钟离景的叮嘱与她道:“姑爷还说他明日无事,课照上不误,让姑娘把临摹好的字带过去,届时在千莺亭那边等姑娘,哦,姑爷还说,别睡晚了……” 手中动作一凝滞。 怎么日子过得这样快?又要去和钟离景学写字了…… 她还没有想好怎样面对这位夫君呢。 况且原是打算要去找叶云瑶的。 叶姝婂认真忖度了片刻,想着待会还是去和钟离景说说吧,把这课推掉,改日再上。 她想着等头发干些,心里头措措辞再去,免得到时一看到钟离景就想起前世,害怕的说不出话。 先看看功课要临摹的是什么吧。 叶姝婂将纸展开。 不得不承认,钟离景的字是极好看的,从前她就听秦柏君夸过钟离景的字,说是有柳骨颜筋,如铁画银钩,又如行云流水,恰到好处。 她盯着纸上的字,心生赞叹,可仔细看了遍其中的内容,却蹙了眉。 一字一句,既不像诗辞,又不像曲儿。 倒像是——写给某人的书信? 且字字存情,句句暧昧。 莫不是以往谁写得书信,钟离景觉得好便让她临摹? 这书信掐头去尾的,不过文笔极佳,是封诉相思、表真情的好信。 没再往下想,叶姝婂提起笔临摹了起来。 这几日她已经让人去书斋那边挑书了,择一些合适的书多看看提升提升。 虽说是重生归来,但她死时也不过二十出头,本就不聪慧敏捷,连字都写的不大好,重生后也只不过比旁人多了几年的记忆和经验罢了。 如今处境不能算差,可也不能算好。 盲目乐观的话可能仍会被卷入不测中,如若是自己再聪明些,面对变幻莫测,云谲波诡,也能较好的应对自如。 心里做好的准备,叶姝婂将纸卷好,披了件薄披风就走出了屋子。 府里头各处都掌上了灯,路上并不昏暗。 可那地方并不好找。 叶姝婂只在新婚夜那天来过钟离景住处,她记得是在沁芳园的一处偏僻地,绕绕弯弯的。凭借着零零碎碎的记忆,东转西转,走了几段路后,已是行至暗处,又走过一条小径,方才到了钟离景的住处。 她停在了八角门下。 眼前月下的八角门与记忆中新婚夜的八角门重叠。 那晚她哭得目眩头沉,钟离景一身红衣立于月下,俯看着她这位新娘子。 她总觉得是不久前才经历,却又似乎是格外遥远的往昔。 三月廿一娶新娘,女迫嫁男迫娶,满堂喜红无人喜,盖头未掀闻死讯,真真好不荒唐。 回溯过往,她眼神闪过一瞬的晦涩浑浊:重生一世已然是恩赐,可偏偏重生到了现在,若是早些该多好,她还能多些选择。 “哐啷嗒啦——” 一阵碎裂声惊的她凝回神思,叶姝婂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怯怯地朝里头探了探头。 未等她探个所以然,八角门内又接连传出几声断断续续的痛苦□□。 里面是怎么了? 钟离景是出什么事了么? 叶姝婂觉得自己肯定是被将才突如其来的碎裂声吓傻了,吓得多心多虑了,他钟离景会出什么事? 可里面又传来了一阵痛苦□□声,惹的叶姝婂心中既好奇又有些担忧,先前的顾虑也全 11. 能不能威胁他和离 《重生后她只想和离》全本免费阅读 真是好心换冷言冷语,一句“多谢”都没有,竟还让人滚。 叶姝婂一面往回走着,一面腹诽着。 真令人气恼!若不是她及时把药递给他可能就没命了……当时她就该一走了之才对的! 只是去知会一声,没曾想遇上这档子事,也是有够倒霉的。 不过此行,叶姝婂也不是半点收获都没有的。 回到屋中,屏退了溪云,叶姝婂坐下来后缓缓打开右手,白皙的手掌边上泛着红,手心里静卧着一颗黑色的小药丸,上面沾了些细密的汗液,药丸暴露在空气中不过须臾,就飘散出一种刺鼻难闻的味道。 叶姝婂疑惑蹙眉。 她不懂药理,左看看右瞧瞧,也搞不清这小药丸是用来治什么病的。不过将才钟离景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寻常小病,倒像是狂病?这药估摸着亦不是些寻常药石。 直到这一刻,叶姝婂才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和钟离景,虽为夫妻,却极其陌生,虽活两世,可她好像依旧是一点儿都不了解钟离景。 上一世也好这一世也罢,她都没有听说过钟离景有患隐病的传闻。 莫不是他藏得极深?旁人都瞧不出来? 叶姝婂忽而联想起之前钟离绾说的怪物叫声。 当时她只视作是钟离绾的童言玩笑,并未细思,想来不过是长期受到家中大人的影响,无意识间把钟离景当成食小孩不吐骨、会发出嚎叫声的怪物。 但经此一事,叶姝婂倒觉得,钟离绾说的话还挺对的。 可能是小女娃娃哪日在园子里贪玩,不知不觉走到了钟离景的住处附近听到了和将才一样的□□声吧。 怪不道钟离绾恐惧自己的兄长。 看着手心里的小药丸,叶姝婂想到了一句话——百果必有因。 她还想到了一件事。 准确来说,是生了坏心眼。 钟离景此人不仅怪,还贯会隐藏自己。想让找到他的一个把柄不容易。把这药先收着,若是能知晓他有何恶疾,也算是对他多些了解了解。 或许还能借此机会和离?! 见到药丸的一瞬间,她就已经有这样念头自脑中闪过了。明日回叶府的路上,顺道去找家医馆问问这药丸是治什么病的。 为了不弄坏来之不易的小药丸,叶姝婂找了条素绢谨慎将其包裹起来,担心弄坏,又找了个小方匣放了进去。 夜里,躺在床上,一想到明天要回叶府就有些头疼。熬到了四更天,好不容易睡了下去,却发了个梦。 梦境中,叶云瑶从水里爬上岸边,拖着湿漉漉的身子,一点步步向她爬来,叶云瑶仰着头质问她,为什么不救自己?为什么要占她的身份去害秦肖? 叶姝婂害怕的往后退,可后边就是湖,她退无可退,最后,落入水中…… 身体猛地一震,双眼瞬间睁开惊醒过来。她紧紧攥着被褥,攥的手心全是冷汗,仿佛只有那样才能寻求到一丝的安全感。 看来这觉是睡不好了。 于是叶姝婂便早早起了身。 溪云进屋帮她梳洗,得知叶姝婂等下要回叶府,满心不解和不愿。 主仆二人在叶府受的欺凌不少,溪云从小跟着她,又是小丫鬟,吃的苦头一点更是比她多的多。 叶姝婂知溪云厌恶里头的婆子,本也没打算让她跟着去,早就想好了让她去办别的要紧事, “你把我之前换的那些银票拿出来,然后和陈宁去东街那找叶云瑶的姨妈张大娘,问有没有意愿她租个铺面,她做东家,我要点分红就好了。” 溪云手中的玉梳篦停在叶姝婂的发梢上,那句“钱不是要给安王殿下的么?”停在嘴边,差点蹦了出来。幸好她反应过来,知叶姝婂最近和安王殿下闹了矛盾,把话咽下去了,免得说出来惹自家主子伤心。 “姑娘今日又不去学写字么?” 叶姝婂想着刚才做的那个噩梦,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随口道:“不去了。” 昨夜离开前,她就留了话,说今天不去上课了。钟离景不愿让她扶他起身,也没给她回应,就是不知道他听见没有了。 就算没听见,叶姝婂也不打算去,钟离景都叫她滚了,明显不待见她。 用过半盏粥,叶姝婂便坐上备好的马车去往叶府。溪云则带着在钱财和陈宁坐上另一辆马车往东街去了。 叶府的门楣在开京城排不上号,叶老爷子叶庆文出身寒门,聚萤映雪,悬梁刺股,苦读十载,才考中进士,可谓是一段寒门贵子的佳话。 不过佳话也就到此为止了。叶庆文回任京官,担职开京少尹后,像是夺舍般,花天酒地,懈怠职务,全然没了年轻时的一腔热血。 叶府不大,比不得京城勋贵世家的府邸。马车停在门口两个大石狮子前,叶姝婂下了马车,瞧见那门墩、石狮子都是崭新的,正门上的牌匾也换了副大的。 门前的一切,让她总有些道不明的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正门和东西角门都是开着的,门房在门边守着。叶姝婂心里奇怪,平素里正门都是紧闭着的,怎么这会子却敞开了? 当是有什么贵客吧。没再多想,叶姝婂便迈进了门槛,府里头下人引着她走了一段路后,叶姝婂便让他退下并且嘱咐别和旁人声张。 绕了几条小道,沿路碰到好些下人,个个都捧茶捧果的往同一方向去,走的匆匆忙忙,根本没人留意到偷偷潜回府中的叶姝婂。 许久未回来,府中的布置愈发的高雅精致,唯独那处跨院依旧破落。 明明是云不掩日,暖风和畅的天,院里却蕴着一股寒,好似藏在这从未退散过。门槛内是辜月,门槛外是麦月,一经踏入,凉意抚身,变了却又觉得没变,时间仿若凝在了从前。 院里,两名婆子坐在树荫下扯闲话,一见是叶姝婂顿时面色一白,吓得弹起身来,匆匆忙忙问了声好。 两名粗使婆子都是老熟人,叶姝婂淡淡看了她俩一眼,没多做理会便走向叶云瑶住的地方。 叩门无人应,拉门也拉不动,看来是锁上。 她回过头,见那俩婆子拘谨地立在那,一动不动,见叶姝婂转过头来,脸上登时堆起笑意,左边那婆子忙问:“少奶奶有何吩咐啊?” 叶姝婂面上没什么表情,款步走下台阶,冷着声开口,“叶云瑶呢?” 俩婆子听罢面面相觑,她们怎么可能会去留心叶云瑶的去向,有 12. 贵客 《重生后她只想和离》全本免费阅读 上一世,若是听到有人这样挖苦,心里头定是格外不好受,又恼又在意,殷九娘告诉她要先忍,可越忍别人就会越得意。每每忍不住时,急红了眼就会同那些人吵闹一番。有时嘴巴犯起笨,还吵不过别人。 这一世,却从容了许多,不过叶姝婂也不想忍着,装作自若自如,强掩面色。一双冷漠的眸子透着厌恶,淡淡地道:“大小姐真有闲情逸致,打扮成这样专门来挡我道。可我没有闲情和你扯闲话,让让。” 一想到在找人的途中遇上纠缠她就烦。 叶敏秀脸色骤地一变,这小丫头片子以前可不敢昂面扬气的同她这样说话的。 嫁了个人就这般神情十足了? 叶敏秀上前一步,正欲发作。 叶姝婂抢先一步把她推开,清了绊脚石,准备一走了之时。没曾想那一推实在是有些用力过猛了,叶敏秀整个人倒在花丛里,压弯花花草草,姣好的面容变得扭曲,嘴里发出哀号, “叶姝婂,你,你,你和那叶云瑶一样,都得意忘形是吧,以为嫁进钟离府就很了不起了?” 叶敏秀嘴里骂着,丫鬟赶忙伸手将她扶起,替她摘掉身上头上的绿叶花草。 从小被娇养长大的叶敏秀哪里忍得了这口恶气,一把拽住叶姝婂的衣袂不让她走, “你和你娘一样下贱,花船上的下九流,生出来的孩子也是下九流,你真该庆幸你娘生了叶源那小兔崽子,不然你就永远待在花船上。” 叶姝婂转过头来,反拽住她的手。叶敏秀被拽的生疼,给一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愣着干嘛,去,去找阿父啊……” 那丫鬟会意后着急忙慌地快步向花厅走去。 有麻烦就找叶庆文,准是没错的。而此时,老爷子叶庆文府中的花厅里招待着客人。 花厅廊檐下,顾江立在门旁等候着主子,丫鬟跑来毛手毛脚的,他一个转身,险些与那丫鬟撞上。 小丫鬟哪顾得了这么多,自家主子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委屈,要是今个吃了亏,恐怕府里便要闹翻天了。 “老……老爷……老爷,大姑娘遭人欺负了。” 丫鬟跌跌撞撞走进来,听到叶敏秀被人欺负了,叶庆文眉峰一耸,搁下玉瓷茶杯,站起身来“什么!”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礼,余光瞥向坐在对面的客人,有些汗颜,“多有殿下,家里头的下人粗鄙不知礼数,小女还小不懂事,我先去看看,您在这品品茶……” 秦柏君拿起瓷杯,抿了一口热茶,微微一笑,“无妨。” 叶庆文对着秦柏君谄谀笑笑,随后走向那丫鬟,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啊?让你把敏敏带来,人呢?” 小丫鬟面色焦急,“路上被绊住了,遇上了从钟离府回来的少奶奶,大姑娘……大姑娘和她打起来了……” 絮说毕,叶庆文眼皮一跳,觉着诧异,语调都不自觉提高了些,“什么?叶姝婂回来了?” 毫无征兆,“叶姝婂”三字闯进秦柏君耳朵里时,顷刻心头一停。手中的茶杯险些滑落,他嘴角勾出一抹笑,轻放下茶杯,起身道:“我和您一道去吧。” * 府里头偏房妾室多,叶府上下,七个公子,九位姑娘,若说最幸福的,得到父母宠爱最多的便是叶敏秀。 丫鬟去禀告,叶庆文定是会马不停蹄地赶来。 叶姝婂一点都不想与她那位没见过几面的父亲碰面,也不想和叶敏秀多做纠缠,须得速速问完离去才好,于是直截了当道:“你刚才说叶云瑶得意忘形是什么意思?她现在人在哪?” 论谁嫁给钟离远会得意忘形,都不可能是叶云瑶。 她松开叶敏秀的手,叶敏秀握住手腕后退了几步,抬眼一看,叶姝婂的神情,吓得不免全身一冷。 双眸寒如冰花,静静地看着人,没有半分怜悯与同情,面容不改,却生出一分莫名的狠厉。 叶姝婂和殷九娘的关系并非外人看起来那般僵,从前母女也是有一段 13. 秦柏君 《重生后她只想和离》全本免费阅读 心跳在那一刹停住了。 不怎么的,双脚开始发麻,眼前所见的花草无风飘晃着,耳畔响起尖锐鸣声,刺挠的她有些头疼,就连呼吸也全乱了。 老爷子叶庆文没怎么去注意叶姝婂,递了个眼神给还在发愣的叶敏秀。叶敏秀会意后忙忙整理了一下衣裳发饰。 今日安王突然拜访,的确让叶庆文受宠若惊,有这样的贵人来府里做客,可不能错过这个钓金龟婿的绝佳机会。管他是受宠的王爷也好,不受宠的也罢,只要能攀成皇亲,叶家门楣,又可高升! 秦柏君自然是知晓他们的心思,只是根本没空也不愿搭理旁人。他就这么直直看着那一抹背影,眼眶竟有些发热。 那抹背影,他太熟悉了。从幕后走到台前,陪了他整整十八载。 跌落谷底、粗衣粝食的日子有她,权倾天下、饫甘餍肥的日子有她。他溺在她的爱意里,好像鱼适应湖水而忘了有水的包囊,鸟乘风飞翔却不知有风的存在,待到某日搁浅、坠地时才发觉到,他和鱼鸟离不开水或风一般离不开叶姝婂。 重生而来,他心里头藏了许多话想对叶姝婂说,可又不知该从和说起。于是那份悔恨跨越两世,只化为柔声一句,“婂婂,你看到我寄于你的信了么?” 里面没有阴谋诡计,只有他的活了两世未曾宣之于口的爱意。 而叶姝婂却并未因此次重逢而生出半分喜悦,反而全是慌乱。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叶姝婂感觉自己似乎被一层无形的雾霭裹挟着,外界一切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她试图凝回神思,心跳像永不停歇的鼓点子,于胸腔回响,扰得她如一团乱麻。 跑,快跑! 来自心底那个焦急的呐喊催促着,她瞬间缓过神来,迈开僵硬的步子,想着嘉荫院的方向,一步一步往那边去,走得快走得急,摇摇晃晃的,浓睫止不住的颤抖。 秦柏君见叶姝婂头都未回便急忙离开了,以为她遇上了什么麻烦事,不顾一切跟了上去。 叶庆文怔愣在一旁,秦柏君走远后。他将在花厅里发生的怪事与宝贝女儿一一讲述。 叶敏秀看呆了眼,也听傻了。她自量秾丽昳艳,婉婉有仪,今早听闻爹爹说安王殿下来府拜访,连早饭都未进便开始梳妆洗上妆、择衣绾发。她是万万没有想到,安王殿下此行竟是来给殷九娘那下贱的姨娘送礼的。 更令她惊讶的是,安王殿下还追着叶姝婂的步子走了,她和殿下一句话都没说上。 “哎呀,敏敏你怎么弄成这样啊?” 叶庆文扶额一叹,随后十分不解地打量起女儿,语气无奈:“你看你……唉,天上掉馅饼了都没本事接住……” 叶敏秀自小就娇惯成性,气恼起来更是口不择言 14. 妹妹 《重生后她只想和离》全本免费阅读 东转西走,她找了个无人的院落躲在石桌下,将自己隐匿起来。 秦柏君怎么追上来了?她心想:定是为了秦肖的事。 叶姝婂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秦柏君,如今毫无准备撞上了,心里砰砰直跳,隐隐约约感到头疼。 神思恍惚间,她想起了从前。 在艮林园和秦柏君玩藏猫儿时,最常躲的就是石桌下方。每次秦柏君都找不到她,起初原以为是自己藏的好不易被发现,后来才得知,其实秦柏君根本没有耐心去找她。 反之,每次她都会很耐心。不管做什么事,只要是有关他的,再艰难,她都能坚持,都能熬过去直至把事做好。 将才,没有回头,没有看见秦柏君的面容,想来依旧是那副冷冷的模样吧。 她真是看够了,也看透了。 试着平复心绪后,她琢磨起这次偶遇。 前世,秦柏君就觉得叶府门楣低,就算要谋划前路,也不会打算要与叶庆文深交。那他今日来做什么? 叶姝婂想不明白。 要不趁此机会,就此挑明态度,就此断掉前缘吧。今生今世,她不会再心甘情愿帮他铺前路了。 可她知晓秦柏君和安之明的过往……他们干的那些事…… 若是就此挑明,他们会不会因为担心秘密的泄露,把她杀掉。毕竟他们的手段阴毒,最擅长的便是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扣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罢了罢了,还是选择悄无声息的消失最好。 硬碰硬总归砍不断这段关系。 叶姝婂扶着石桌边沿,缓缓起身,走向圆门往外看了看,确定无人后,这才往嘉荫院方向去。 * 嘉荫院是待客之处,装潢精细,周边清净,在府里的最北处。 叶庆文将叶云瑶关在这,恐怕也是因为她的贴身丫鬟死了。老爷子担心叶云瑶情绪起伏不定,届时婚前闹出什么事来,叶家的脸面就不知往哪搁了。 于是便打算给间好屋子,以为让叶云瑶在里头安心养着,玉食锦衣的供养几日,便会熄掉愤怒,掐灭往昔积攒的怨气。 其实不然,这种好心和假仁假义并无太大的差别。 同样的法子,叶庆文也对她用过。 嫁给钟离景的前几日,素日里未曾见过的那些山鵽斥鷃,珠翠之珍,绫罗绸缎,珠玉金银都往她屋里头送。当时叶姝婂哪有心情,这些东西基本上都到了殷九娘和叶源手里。 这样的法子对叶云瑶怕也是无用,该恨的照样恨,不然她也不会说出那样诅咒的话语。 担心再撞上无端生事的人,就算走小路叶姝婂也是走的极快,才从一条小径走出时,一道黑色的人影闪过,幸而小路尽头有一花树,叶姝婂刹住脚步,干净利落地转身,躲到了树的后面。 秦柏君的随从——顾江,他低着头,走得匆忙,一身黑衣,腰悬短刃,样貌清秀,和前世并无多大区别。 顾江怎么会出现在这? 不知为何一股不安和迷惑漫上心头,目送顾江离开后,叶姝婂才从花树下走出,来到了嘉荫院。圆门前,两名持着木棍的下人守着。 叶姝婂把荷包从腰间取下来了,从里头拿了银锞子递给他们,那俩守门的下人也是府里的老人了,瞧了她一眼,知是嫁出去的少奶奶,便不曾犹豫,谄笑接过问了声好便退至一旁。 原以为要说上好一通理,谁知有银两钱财就行。这世道,还是钱最能办事。 也不知交代给溪云和陈宁的事办得如何了。 若是叶云瑶知道姨妈张大娘开店,该是会欣喜的吧,前世她没能等到张大娘名满京城的那日,福亦是半点没享,今生的叶云瑶,只要熬过婚事,应是不会错过原属于她的人生的。 天道无常,人各有命,命数之事,人难窥探,也难改变,可她是重活一世之人,知晓的比旁人多,她也不信命,所以想试着去改变,哪怕半点也好。如此也非好心泛滥,只是……不想再遗恨一生罢了。 可到房门前时,叶姝婂却停住了,双脚不听使唤,难再迈出半步。 她并非犹豫不决,只是想起昨夜那个梦,还有前世百次千次相似的噩梦,一时间不知该怎样 15. 奇怪 《重生后她只想和离》全本免费阅读 叶云瑶慌乱地腾一下站起身来。 见此状,叶姝婂将手帕从腰间解下来递给她,叶云瑶声若蚊蚋道了个“谢”字,忙忙双手接过帕子,神色窘迫地擦拭着被茶水湿了的那一处。 原是担心着,因前世与噩梦的影响,加之碰上秦柏君的余惊,自己见到叶云瑶会不会语无伦次,又或是如坐针毡。可现在看来,拘诸急张的人,反倒是叶云瑶了。 待到叶云瑶整理好衣裙,叶姝婂也把茶倒好了。 桌上摆好了两杯茶,一杯在叶云瑶面前,一杯在她面前。 抿了一口冷茶,叶姝婂先开口,问了她一直很想问的问题,亦是心中的不解, “你不愿意见我?为什么呢?是因为觉得我嫁给了钟离景,就是钟离府里的人了,来找你就是想劝你安安心心嫁给钟离远,别想那么多是吗?” “不!不是的……” 叶云瑶连忙慌张摆手,见被人误会了,急得不行,可她笨嘴拙舌的,不知该怎么说出口该怎样解释,才能让姐姐信服, “我……我只是不想麻烦你……” 她的答案,令叶姝婂有些意外。 不过一想,叶云瑶是那种满嘴是血也会吞下去的性子便觉得没那么意外了。 可以说,叶云瑶在府里和孤女一般,虽然有张大娘这个姨妈。可两人见面的次数算不得多,平素里,叶云瑶总是形单影只一人。 害怕麻烦别人,也是经历所致吧。 瞧着叶云瑶,叶姝婂不觉深深皱起眉头,说不清是她像自己,还是自己像她。 怕她多心想这想那的,叶姝婂放软语气,“不麻烦,只要你听我的安排,这场婚事有可回旋的余地。” 叶姝婂还不敢放话保证,此事定是顺利无碍,唯恐生出变故,前世未有之事,一旦发生了,她又该如何应对呢?本是心乱的,但今日得见叶云瑶还活着,又觉得心安了许多。 听到叶姝婂提起自己和钟离远的婚事,叶云瑶眸中覆上一层不安,想起将才来传话的人,“婂婂姐,将才婆子出去时,有个男人翻墙进了屋里,他和我说这门婚事会变故,说我不一定会嫁过去,叫我安生待着等安王殿下消息就好。” 那男人让她保密,可她不想瞒着叶姝婂。婚事有变对她来说自然是好事,可这个变故来得太突然了,不免的会让人生出迷惑。 “变故?” 叶姝婂呢喃出声,想起了方才来时路上见到的顾江,还有出现在府里的秦柏君……一霎间,诸多事情串了起来。 她的眼皮止不住地颤抖。 “那个男人是不是高高瘦瘦的,腰间佩剑一身黑衣?” 是顾江。 “他还有和你说什么吗?” 因心急,叶姝婂语调忽而提高。叶云瑶被她脱口而出的两句话吓得怔了怔,过了会才道:“他……他说,安王殿下会处理好此事,让我不必担心,交代了几句,让我别和旁人说就翻墙走了……” 叶姝婂不由得握紧手指,“安王殿下……” 怎么是秦柏君,又是他。 饶是再蠢笨的人都能看出,提到安王后,叶姝婂极其不对劲的神情。叶云瑶有些慌乱,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给旁人造成了麻烦,不由得紧张起来,张了张嘴,却只喊了声“婂婂姐——”就被打断, “这件事……有些怪,要解决起来可能会有些麻烦。但你放心,我会解决的,” 言罢,叶姝婂便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弯下腰, “叶云瑶,你在府里好生待着先,哪都别去也别想那么多,这件事会过去的。” 会过去的,只要熬过去就好了,以后你的生活会变得好起来的。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压的庶女了。 此番话,叶云瑶听进了心里,她看着叶姝婂炯炯如焰的目光,喉中哽咽,一时半会竟说不上话只好点了点头。 叶姝婂的嘴角不自觉漾开一抹笑,将她鬓角有些杂乱的发丝挽到耳后,直起身来,没再多留余话,没再多做逗留,便兀自走出去了。 叶云瑶瞧着叶姝婂一点点变小的背影出神,随之而去的,还有那抹洒落院里了暖晖,此刻,正慢慢退散,半晌之后,又是一片阴凉。 * 怪不道秦柏君今日会突然出现在叶府。 竟是为了此事,叶姝姝突然就想不明白了,秦柏君插手去管叶云瑶的婚事做什么? 叶姝婂穿过游廊,三步做两步走,也不顾会不会与熟人撞上,一心只想去找秦柏君问个缘由,可到了花厅,只见叶庆文坐在太师椅上喝茶,愁眉不展,叹气连连,而秦柏君已经走了。 对着叶庆文,哑口半晌,那句“阿父”终究喊不出口,只道:“秦柏君有和你说什么吗?” 叶庆文没想到叶姝婂会这般无礼的质问他,有些恼意,可见秦柏君对叶姝婂的态度不似寻常,加之她又是钟离府的少奶奶,也不好发作,只好压了压气恼。 其实他和将秦柏君并未来得及说上些什么,就被跑来禀告的丫鬟打断了 叶姝婂站在一旁,听着他叙说完不久前发生的事,垂眸看了叶庆文一眼,脸色还算平静, “你说,他是来给殷九娘送礼的?” 秦柏君给殷九娘送礼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两人母亲相识,在花船上时就十分要好。只是这明晃晃的送到府里来,她还是第一次见。 叶庆文并不知殷九娘的这段过往,也不知叶姝婂和秦柏君之间的存着份青梅竹马的情谊,觉得不可思议道:“殿下还问了你的近况呢?” 收不到回信就从旁处打听她的消息,是担心她把事情泄露吧。秦柏君的心思,她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见叶姝姝难得回一次家,叶庆文派人去叫殷九娘和叶源,想留她下来用一次饭。叶姝婂没答应,扯了个理由便坐上马车离开了叶府。 与不相熟的父亲,还有关系僵硬的母亲和弟弟一齐在一张桌上用饭,想想都觉得尴尬至极,她若真应了,怕是一粒米都难以下肚。 何况叶庆文这样卖女求荣的人,根本算不得是父亲。 叶姝婂想,那句“阿父”,她这辈子都不会喊出口的。 * 马车转入长街,外边骤起闹嚷嚷一阵,叶姝婂觉得车里头闷,又好奇,伸出手来,挑开了车帘子。 春光乍然泄入。 一时间,叶姝婂闪了眼,玉手轻抬,挡在睫前,眯眼望去——只见不远处钟离景一身青碧长袍,于门前一行人中回首转身,神色淡漠,双眸定定看向这边。马车经过钟离景身边时,相离仅不过五丈,短短一刹,世间俱寂,两人目光对上,无言无话……直至马车渐行渐远。 打下帘子,叶 16. 嫉妒 《重生后她只想和离》全本免费阅读 想到这,心里头便很不是滋味,拢在袖间的手不由得握紧。头也不由自主的抬起朝钟离景方向看去,钟离景坐相很好,身姿端正,目光平和直视前方,似乎正潜心贯注听着张老先生述讲。 仿佛察觉到了有人盯着,钟离景缓缓抬眸,二人目光就此撞上,一冷一恨,相对无言。 始料未及的是,钟离景竟拱起手朝他作揖,神色疏冷,这一揖,虽有礼却又似无礼。秦柏君怔了怔,思量一晌,随后拱手,虽有些吃味,却还是扯出一抹笑,不想失了礼数。 府门前,一众后生目送张老先生的车马远去后也开始互相道别、登车返家。 零零散散走了好些人,不到一刻的功夫,王府牌匾之下,就只剩秦柏君、秦之还有钟离景了。 顾江驱着车马来到秦柏君身旁。可他并不着急离去,向顾江摆摆手后便转身走向在门前送客的府邸主人。 他朝秦之一拜,轻声关心道:“弟弟近日感觉如何?看你的脸色似乎不大好?” 秦之白皙的皮肤透着淡淡的苍白,身形瘦削,那一身淡蓝长袍披在他身上显得尤为宽大,一旁的钟离景比他高出半个头,面对突如其来的问候,他回以一个微笑, “只是有些咳嗽,喝几副药就好了,长年累月的小毛病罢,劳王兄挂心了。” 秦之是药罐子的他也有所耳闻,这也是前世他从未防备过秦之的原因。当今圣上,他的父皇,年轻是身子就不大好,老了也是半个药罐子。所以皇帝再怎么愚笨,也不会选另一个药罐子当储君,饶是他真得选了秦之,满朝官员也不同意。 相比较之下,秦之的母妃是户部尚书林博之女,母家门第高,他自身学识也渊博,性子算是平和稳重,可身体上的缺陷倒是让他与皇位失之交臂。 毕竟皇帝就这么三个儿子,前世,秦柏君总盯着秦肖,病弱的秦之被他忽视了,可叛军临城后,这被忽视的弟弟却给了他当头一棒。如今,有前车之鉴,定是不能再大意了。 借忧心之名,秦柏君又问了秦之说了些话,问了吃药吃的如何,可有曾请过宫里的太医前来问诊……说话间,钟离景站在一旁,沉默着,秦柏君时不时拿余光去瞥钟离景,这人神情淡漠的很,从头至尾都没说过一字半句,只有在他离开时,照礼数对他行礼道别。 看着秦柏君的车马渐渐消失在街角尽头,秦之侧首对钟离景笑道:“看起来你好像不是很喜欢我这位哥哥呢。” 其实钟离景一向都是不苟言笑的一副面孔,可不知为何,这一番相处下来,秦之能感觉到眼前的人似乎很不喜秦柏君。 秦之等待着他的回答,可钟离景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淡淡评价道:“虚伪至极。” 听到这样的答案,秦之眉毛一挑,不免笑出声, “我也觉得是,我也不喜欢他。” 忽然想起一件事,秦之收起笑意,语气略微有些沉重的开口,“过几日是沈节的忌日,宫里头那边你告个假吧。” 只见钟离景垂下眼睫,许久后才轻轻回了声, “嗯。” * 叶姝婂才从马车下来,回到屋中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没歇多久,就被老太太身边的李嬷嬷请到了花厅去。 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位管家、婆子和钟离绾的阿母柳姨娘,李佩蓉要照顾浩哥儿便推了老太太的邀。 老太太刘雪青气定神闲地坐在紫檀藤心的太师椅上,鬓发如银,面色红润,抬手端起桌上的兔毫盏,轻抿了口茶。见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嘴上笑了开来:“都来了啊,佩蓉不在待会再让人去知会她一声便好,我们几个先聊着先。” 柳姨娘坐在叶姝婂对面,捏起手绢笑了笑,“婆婆是有什么喜事?” 钟离裴的原配去世后,刘雪青年老多病,又是个不爱管事的,这管家的活便交给了柳姨娘。 她今年不过三十,但管理府里事务的能力是有的,甚至可以说是极好的,精打细算,一分钱,一根蜡烛,一颗鸡蛋都没浪费过。钟离府被她管理的井井有条。 她生得也美。 玉面琼鼻,气质娴静,让人看得移不开眼。上一世,叶姝婂就不明白,柳姨娘样貌极佳,性格又好,为何不拿着放妻书离开,留在这守活寡。 叶姝婂也不清楚。她虽为钟离景的正妻,钟离府的长媳,但也是个不管事的,府里头的情况也只是知道些皮毛。 一来她不懂要怎样管没那个心思,二来这管家的活,该是给李佩蓉的只不过她也不爱管,加之要照顾儿子,刘雪青这才将管事的权力交给柳姨娘的。 很好,落了个清净。 柳姨娘平日里忙,钟离绾和阿母亲近的时间少,所以才时常来找叶姝婂玩耍。和小孩玩还是比管理一大家子的事务轻松些的,况且钟离绾懂事又可爱,不吵不闹的,叶姝婂也很喜欢。 是了,本来约定和钟离绾叠纸的,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给耽搁了。 还是择个好些的日子再和钟离绾约吧,免得毁了约,失信于人,给女娃娃幼小的心灵留下不好的影响。 想着念着,叶姝婂神魂便飞了。 还是柳姨娘问了她一句话,方才回过神来。 柳姨娘知道叶姝婂没再听,所以又再问了一遍:“婂婂觉得如何?谷雨那日在府里头办一场宴,邀请些人来府里作客一齐过个节,喝谷雨茶、赏牡丹,在远公子婚事前,让府里头先热闹热闹。” 叶姝婂没话事权,这种事拍板定案的始终是刘雪青。她知道柳姨娘这么问也不过是想把此事同她说说罢了。 叶姝婂点了点头,笑道:“妾身觉得挺好的,多邀些宾客,弄盛大些,府里头也多些热闹。” 刘雪青也觉着合意,点点头,抿了口茶后就和柳姨娘还有几位管家吩咐指点着。 的确如此,钟离府好久都没有热闹热闹了,办个宴会也好。这 17. 写字 《重生后她只想和离》全本免费阅读 好喝极了!饶是在不爱喝汤的人,估摸着也会爱上这口。 一盅汤尽,小公子钟离鸿也来了。 一如既往的是,一家子吃饭是不喊钟离景的,所以也没人想过等他,钟离鸿来到后,不稍多时,便摆上了饭。 刘雪青见钟离鸿来得晚,放下玉箸关心问道:“今日学堂那边不是不用上课吗?怎么鸿儿来得如此晚?” 叶姝婂小口吃着菜看向钟离鸿。 钟离鸿是个文静的小公子,与一旁大快朵颐的兄长形成了很鲜明对比。 只见他将口中的饭菜咽下去后,认真回道:“回祖母,将才在书斋里背书所以耽搁了些。” 叶姝婂心中赞赏地感慨钟离府后继有人啊! 上一世她没活多久就死了,也不知晓钟离府后来的情况,只猜到钟离景的官倒是当的挺大的。钟离裴是状元郎,钟离景已入仕途,钟离鸿从小就刻苦学习,应当也是不差的,就一个钟离远可能会有辱门楣。 其实嘛,这一世她若能安稳的待在钟离府里,把钟离景视作空气,荣华富贵享乐一生好像是不错的。 不过叶姝婂还是想离京到外头去看看,在这些事还没结束前,就留在府里了吧。待能自给,待万事皆定,立马卷钱假死离开 想了会,叶姝婂垂下明眸,偷笑开来。眼波流转,不经意一瞥,就看见一旁被婆子服侍着用饭的钟离绾,闷闷不乐的,一勺饭喂到嘴边,小脸却很不情愿地撇过去,婆子也没办法,只得耐下心来一口口地喂。 饭前那汤好喝是好喝,但也着实涨肚子,方才还饿的不行,现在觉得都有些饱了,看着满桌的菜倒没多少食欲了,随便夹了些菜就这饭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 眼下她也吃的差不多了,于是便往钟离绾那边坐了坐,问道:“绾绾这是怎么了?” “嫂嫂,啾啾死了。” 钟离绾咽下嘴里的饭,一张小脸皱成一团,语气委屈:“被怪物踩死了。” 啾啾? 叶姝婂听得一头雾水,还没开口问,站在一旁的棠儿便解释起来:“昨日在园子里玩耍,回来时天暗,四姑娘没留意绊了一跤,好在大爷扶了姑娘一把这才没摔着,不过纸鹤也就掉在了地上,被大爷踩了一脚……四姑娘被吓哭了,哭喊着离开那纸鹤也不知去向了……” 棠儿越说越小声,桌上还在用饭的几人听后神色也变了变,只有还是婴孩的浩哥儿是咧着嘴笑的。 叶姝婂想象不到钟离景将纸鹤踩扁吓哭小孩的画面,不知他那板着的脸会不会稍微松松,又或是会不会露出窘态呢?一想到这,她就忍不住失笑出声。 本来提了嘴钟离景后,饭桌上就忽而静了下来,气氛也变得很是怪异,可叶姝婂这么不合时宜的一笑,倒把僵硬的氛围给打破了,众人也朝她望去。 众目睽睽之下,叶姝婂敛住笑意,埋下脑袋。差点给忘了,钟离景还是她夫君,突然这么一笑,旁人不知她笑些什么,见了都会觉得怪。 饭桌上的氛围正常了许多。 刚刚还在大口吃饭的钟离远停下手中筷,接过李佩蓉递来的帕子抹着油嘴,又捏了捏儿子的脸蛋,嗤笑出声, “四妹妹遇上他可真是晦气啊,幸好我平日都不往那园子跑,那园子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妹妹也别去那儿玩了,哥哥带你去外边玩,听说过城东新开了好几家酒肆茶肆还有卖玩具的杂货铺……” 叶姝婂和钟离绾听得两眼亮亮的,钟离鸿也越说越起劲,刘雪青瞥了他一眼后才静下来,埋头继续用饭。 柳姨娘皱皱眉,安慰了几句后,也就没再说什么。 作为钟离景的妻子,叶姝婂倒没觉得有多尴尬,毕竟他们两个只是表面夫妻而已。 比起钟离景,她更加在意的是钟离远话里开京街头的变化。 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叶姝婂都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上街玩玩了。前几日出街也只是去当东西和找人,根本来不及好好玩上一回。 叶姝婂心里头暗暗想着:等到解决完这些事后,一定要上街好好玩上一回。 待一家子人用完饭、漱口净手后,柳姨娘随着几位管家婆子们去忙谷雨宴会的事。 屋里头无聊,钟离绾不愿回去,叶姝婂觉着那盅汤在肚子里撑得慌,便拉着钟离绾一齐走在小道上消食。 走着走着,她便想起折纸的事,停住脚步,俯下身来柔声问道:“绾绾想去叠纸吗?” 钟离绾点了点头,喜眉笑眼,“嫂嫂什么时候有空和绾绾一起折纸呢?” 叶姝婂想了想,“就今夜吧。” 将才见溪云和陈宁都回府了,大致说了一番,事情办的也顺利张大娘应下了她开的条件,到时带上叶云瑶去,再商议商议铺面的事,也就差不多了。 眼下叶云瑶应当是不会寻死的,只要再把婚给退了,便不成问题。至于秦柏君为什么要插手这门婚事,明日,等她拜访完安王府邸,自会知晓。 如此一想,处境似乎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何必时时刻刻都紧绷着呢? 吩咐了丫鬟去取折纸用的彩纸送到屋里头,趁着风清月白,两人坐在庭院的石桌前,不过半个时辰,桌上便堆满了折纸。 叶姝婂不是很会折,只会叠些简单的。不过钟离绾会折的样式多,她学着钟离绾,一步步慢慢来,也折了不少玩意儿。 莲花、纸鹤、狰狞的小面具、不是很有形状的小牛和小马…… 就在叶姝婂欣赏着自己折的那些小玩意时,溪云从外边走来道:“姑娘,姑爷身边的贺声来传话,” “让姑娘明早去上课,莫忘了。” 叶姝婂蹙眉,放下手中的折纸,“钟离景明日休沐?” 本朝官员不是十日一休么?怎么觉得钟离景才休沐不久又休沐了? 溪云摇摇头,“奴婢不知了,那姑娘去吗?贺声就在外边等着姑娘回话呢。” 话说这贺声,前世叶姝婂只与他打过几次照面, 18. 很奇怪 《重生后她只想和离》全本免费阅读 她是重活一世的人,但钟离景不是,他不能理解她心里的顾忌,会觉得她怪异,他能神态自若坐在亭中但叶姝婂不能。 怕么? 她倒不是怕,就是有点不知怎么面对。 调整心绪,正了正神色后,叶姝婂抬起眼睫,就看见钟离景在翻她临摹的字。 想到那字的内容,叶姝婂便觉着有些好奇,正欲问时,不料钟离景先开口,只见他盯着纸上的字道:“这次的小楷字写得不错,比以往整齐了些。” 听到夸赞,叶姝婂自信点点头,紧绷的精神舒缓了许多,心想:那当然是比以前好上许多。 “对了,钟离景。” “是想问临摹的内容吧?” 其实她想问,他要给的东西是什么…… 钟离景放下临摹的纸,从袖中抽出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块。叶姝婂接过,怀揣着疑惑准备打开纸块时,却被钟离景出声叫停了。 “回屋再看吧。” 叶姝婂脱口而出:“为什么?” 是什么很神秘的东西吗?为什么在这里不能看呢? 钟离景目光平静看了她一眼,从摊放在旁的一沓纸中拿出张藤纸递给她:“现在练字的时候,一息一刻都很宝贵。墨已经磨好了,如往常一般在纸上随意写即可。” 叶姝婂无奈的将纸块放入衣袖中,抬起右手,捏起一旁的笔沾了沾砚中黑墨在藤纸上写字。 两人好似心照不宣,都没有提那晚发生的事还有昨日街上的偶遇。 不过想着钟离景给她的纸块,叶姝婂心里又乱又奇,根本无心写字。 现在的她只想回屋看看究竟纸里头写了什么内容。 一时间也不知写些什么,就胡乱的写了自己的名字,这样既轻松,又不用费脑子去回想背过的东西。 叶姝婂,叶姝婂……满纸都是她的名字。字迹不能说潦草如狗爬,但也算不得好看,一笔一划像是硬拼凑上去的,勾勒僵直,一眼望去,让人误以为是那家顽童的信笔涂鸦。 写满了一张! 她弯弯唇,递给钟离景:“写好了,用簪花小楷写的。” 钟离景接过,扫了一眼纸上密密麻麻的“叶姝婂”,若不是眼前人说这是簪花小楷,他还以为是不规范的行草。 叶姝婂见他没有立马做出评价,可眉头却是愈拧愈紧,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只见他重新取了张纸,拿起笔架上的毛笔沾墨落笔。笔尖在纸张上婉转如流溪,勾勒自如,灵动不失沉稳。他握笔的手修长皙白,骨骼分明,握笔的方式也是极其规范的,叶姝婂盯着那钟离景正写着的手,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的放妻书! 上辈子就连“死后”都没能真正拿到! 她不明白,投湖假死后,为什么钟离景用假的放妻书骗人。 叶姝婂想到那封放妻书就气。 上一世,叶姝婂从钟离府出来后,一直是隐姓埋名躲在暗处陪着秦柏君谋事。 当时她也有听说,钟离府安排了人在找她。似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之势。不过后来探子来报,说是钟离景已经将放妻书给了殷九娘,她也算是自由身的了。 秦柏君登基后,应了之前的诺言要恢复她的身份,于是就对外宣称,叶姝婂投湖未成,是他救了她,当太子时就收了她做侍姬,如今封妃堂堂正正。 可直肠子的言官不觉得堂堂正正,就抓着她身世不放一个劲的上书,钟离景也不例外。 那段时日,两人的关系,可谓是尴尬至极。 有一次,秦柏君喝了酒,醉醺醺的将那些个言官批判她的话说了出来,对带头上书的钟离景更是破口大骂:“那混小子,说什么你没有放妻书……算不得朕的妃子,劄子里说来说去都是这一句……” 当时她以为秦柏君只是喝高记混了,放妻书在她阿母那里,怎么可能没有。 直到给钟离景下药的那晚,原本叶姝婂还是有所顾虑的。但他却和她说,给殷九娘的放妻书是假的。 真言既出,叶姝婂顾虑全散了也狠下心来。她害怕钟离景会影响她如今的生活,所以京城留不得他。 上一世,就是因为钟离景手里还有那封放妻书。他揪着这点,才不改口叫她“夫人”,才敢上书反对秦柏君给她册封…… 叶姝婂垂首遐思着,听到有人在叫她名字后,神思才被扯回来。抬起眼眸,恰好对上眼前人直勾勾的目光。 钟离景脸上带着些许严肃的表情,凝眉抿唇,手中的毛笔早已放下,此刻正拿着写好的藤纸,看样子是在等她回神等了好些会了。 叶姝婂生出几分忐忑来,他这神情和长秋阁那日有几分相似,看得她有几瞬恍若回到了前生。 见她回了神,钟离景也自然地将目光收回,脸上的严肃表情也没了,又看了她一眼后,这才把自己写的那份交给她:“心绪不宁,写出的字自然也是七扭八歪的,不如你临摹的那份,写自己的名该认真些,对得起自己。” 觉得他有理,叶姝婂有些尴尬接过递来的藤纸,上面字迹柔美清丽,完全看不出是出自钟离景这个男人的之手,对比起自己写的鬼画符,简直是天壤之别。 叶姝婂心中感慨:看来还得好好多练。 钟离景又递来一张纸,他将“叶姝婂”三字的拆开了,一笔一划列在了上面。她估摸着应当是走神时,钟离景无聊写的。 “多谢了。” “惯用手不必改。” 叶姝婂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刚刚写字时先是用的右手,觉着握笔握着不大顺手才换回了左手。 随口应了声“哦”后,叶姝婂又看向钟离景,见他还在看自己写的鬼画符,于是稍稍清了清嗓,“你……身子好些了吗?那天……” 探探口风,好揪出这人有什么病。 不料未等到她说完,钟离景却倏地站起身,从她身旁走过。 叶姝婂怔了半晌,只听钟离景淡漠的声音在后边响起。 “我去拿支好些的狼毫笔。” 撂下一句话后,叶姝婂就听到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了。 话都没听完就走了,这是防着她吗? 叶姝婂拎起笔,一面写字一面思忖着:不会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疾吧……怎么一提便走。很是怪异很是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