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传一个亿》 1、第 1 章 天气似乎也不是很热,但太阳晒得很,人在阳光底下站久了就觉得裸露在外的皮肤烫伤般地疼。一条小河横穿小镇,河边两排杨柳,柳树细长的叶儿被晒得打蔫儿,绪以灼觉得自己也和这些树叶似的蔫头耷脑。 绪以灼走得有些急,走动间白衣外罩的淡青薄纱要飘起来。她拿绣着荷花锦鲤的团扇稍稍挡了挡阳光,快步走进一家坐落在河畔的茶馆。 绪以灼是这儿的常客了,一进门小二便迎上来问:“绪姑娘这回还是坐原来的位子?” 绪以灼习惯性地想点头,好在想起什么事又赶忙摇头:“仍坐二楼,别安排靠窗的位置。” 开着的窗户能挡住什么阳光?绪以灼这会儿正被晒得难受。 她又道:“今日多上盘酥山。” 小二一一记下。 上了二楼,绪以灼就躲到一个了一个既能看到楼下,又不会被太阳晒到的阴影处。她不在乎什么女儿家的仪态,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跟往常一样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在夏天,这模样是绪以灼的常态。 直到酥山端了上来,绪以灼才打起些精神,拿小勺小口小口挖着吃。 酥山就是古时候的冰淇淋,照理说这种食物不该出现在一家普普通通的茶馆,毕竟古时候储冰不易,可谁让这是一个修真.世界呢? * 绪以灼是一个月前来到这个世界的。 她平日里也看过一些穿越小说,有的女主穿进书里,有的女主穿进影视剧里,她都不是,绪以灼穿到了一个游戏里。 游戏的名字叫《黄泉镜》,是时下最火的端游——绪以灼的公司开发的。 绪以灼打不来游戏,但那日去公司视察时,该项目的负责人邀请她体验一把,绪以灼也欣然同意了。 她玩的是还未公布的新版本,负责人说这一版本的资料片的预告都要一个月后才上。特殊的版本对应特殊的账号,负责人给她的账号所有数值都调到了这个游戏的上限,而游戏的上限是一个亿。 就是血最厚的全服boss,血量也没有高到一个亿,更别说绪以灼用的测试账号可不止血量一个亿。 绪以灼不太熟练操纵着这一《黄泉镜》真正意义上的大boss,结果连新手村都没走出去。 在向npc提交新手任务的道具时,绪以灼眼前毫无征兆地一黑,再接着一脑门栽到了键盘上,当即失去了意识。失去意识前,绪以灼懵得只有一个念头——她每天十一点睡八点半起,咸鱼得不能再咸鱼,怎么这样身体都能出现问题? 再睁眼时,绪以灼眼睁睁看着笑容可掬的npc从她手中取走任务道具,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她居然穿到游戏里了! 捧着npc给她的两枚下品灵石,绪以灼站在原地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人生,而且没多久就得出了答案。作为一条随遇而安的咸鱼,绪以灼既来之则安之,要是找到了离开的机会就离开,找不到就好好待在这里过日子。 绪以灼低头看了看身上,发觉自己没法在这件衣服上找到放灵石的口袋。 几乎是这一念头刚生出来,绪以灼就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她感觉自己接触到了另一个空间。心念一动,两块下品灵石就放进了那个空间里。 这不就是游戏里的包裹吗? 绪以灼能感觉到这一空间被分成了一格格,而且再她把灵石扔进去后,两块下品灵石自动进到了一个新的格子里,因为原来包裹里的下品灵石就有一亿枚,到了一个格子的储量上限。 绪以灼沉默片刻,又去把自己面板调了出来。 ……果然,她的所有数据都是那个测试账号的。绪以灼发现了旁边的小河,走到河边照了照,勉强能看到自己的脸。 恐怕也只有这具身体是和她一模一样的了。 绪以灼在河中,看到了十五岁时候的自己,正是玩家角色开始主线任务时的年纪。 * 绪以灼慢吞吞地吃着酥山,回忆自己这几天来做了什么。 虽然在她在外面的身份是一个总裁,但家业那是父母打下来,绪以灼自己就是一条不折不扣的咸鱼。她佛得很,只要不是要命的大事,做起什么来都是不紧不慢的。 优点大概在于,虽然她效率不是很高,但一旦开始做一件事就会坚持把它做完。 绪以灼穿越的时候把玩家的操作系统也带了过来,这一个月没事的时候就在按着系统的指引做主线任务。因为主线任务不是一次性开放的,等待任务刷新的时候,她还在镇中乱晃触发了几个支线和奇遇。 绪以灼原先以为自己会在新手村清平镇待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在帮街坊邻居找猫逮狗的过程中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计划着干脆放弃任务在清平镇过一辈子。 她已经有了天下无双的财力和武力,差不多可以跳过奋斗的年月直接归隐。 可是今天一大早,主线任务就找上了绪以灼。绪以灼盯了任务介绍半晌,还是接了。 只因对任务的描述是【清平镇不知不觉间少了许多人,去茶馆打听打听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没办法,绪以灼希望自己能在一个安静祥和的地方归隐。 她没有刻意去打听,既然系统都发布任务了,她只要在茶馆待着自然能知道支撑任务做下去的一切。 绪以灼撑着脑袋等了一会儿,就听到了邻桌的窃窃私语。 “你别不是骗我吧,林二变成了一具干尸?这,这我昨天早上还见过他呢!” 另一个人压低了声音道:“我骗你做什么,这可是我亲眼看到的!林二浑身的血都被吸干了,而且还是在他娘子身边被吸干的!” 先前怀疑的人倒吸一口冷气。 “他娘子半夜总觉得屋里有动静,醒来发现身边被子塌了下去,扭头一看就见林二一张看上去就像只剩一张皮的脸。林二他不是就住我家旁边吗?林二娘子尖叫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家进了贼,抄了家伙赶忙过去,结果就见林二死了!” “这样的手段……这样的手段……”男人呆呆道,“清平镇可没有修士啊,这是谁干的?” “你可还记得马浒?” “记得,他前些日子刚下葬。” “马浒老娘说的话你还可还记得?” 男人的表情僵住了。 一旁偷听的绪以灼若有所思地眨了下眼。 她知晓马老夫人,那是她触发的一个支线任务的对象。 实际上整个清平镇,少有人不知道马老夫人的。这个镇子本来就小得很,而马老夫人是一个成日逃出家去的疯子。她倒也没伤人,可行人一见到她就连忙远离她,只因走得近了马老夫人就会扑上前去,抓着行人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胡话。 有关马老夫人的支线,就是一无所知的绪以灼走在路上被马老夫人逮住后触发的。 客人口中的马老夫人说的话,也许她也听到了。 绪以灼的脑子里冒出三个字来。 血衣人。 马老夫人神志不清,说话的时候前言不搭后语,所以旁人都觉得她在胡言乱语。但只要认真倾听,就会发现马老夫人的话是可以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的。 马老夫人的丈夫是一个商人,在跑商的时候丧了命,尸体在途中不见了。马老夫人把小马浒托付给了公公婆婆,自己去商队回程的道路上找了一月,把她丈夫的尸体找了回来。 可是将丈夫下葬没多久,马老夫人就疯了,她口中反复重复的事情都是和丈夫的过去。 马浒是怨恨马老夫人的,在他眼中这个娘根本不在乎他,他疯了的老娘心里只有那个早死的爹。可绪以灼知道,在马浒死后,马老夫人抓着她时哀戚询问着的是她的小虎去了哪里。 绪以灼挺可怜她,又可怜马浒,最后觉得遗憾。 绪以灼在她家里找了一日,终于找到她怀孕时给马浒做的虎头鞋,又花了一日把破破烂烂的虎头鞋补好,期间听了不少“胡言乱语”。绪以灼原先也没在意,但她这会儿想到了一句奇怪的话来。 马老夫人说过一句:血衣人带走了我的小虎。 绪以灼也估不准血衣人是个名词还是个人名,她只听清了读音。 绪以灼直觉这应该不是个人名。 她正这么想着,就听到说林二死了的客人低声说道:“她说到血衣人——昨晚林二娘子迷迷糊糊睁眼时,好像也看到屋里出现一个披着血衣的人!” 听者觉得脊背发寒,凉气嗖嗖地往上窜。 绪以灼下意识地拿勺子挖酥山,结果勺子与瓷盘相撞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不知不觉间已经吃完了。 绪以灼想叫小二再来一盘,结果低头看见楼下小二在招待刚来的一队客人。 周围安静了许多,除了没注意到门口的,其余见着的人纷纷止了声。 燥热的白日,好像有一轮皎洁明月清清冷冷坠入了世间。 绪以灼轻轻敲了敲盘子。 “……咦?” 为首那人好像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抬首看了过来。 绪以灼看到了一双沉静的眼眸,像是盈了寒凉的秋水。 目光相接,君虞向她温和一点头。 2、第 2 章 君虞。 绪以灼在心中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哪怕真人的面容和游戏里的建模有所差别,绪以灼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为首的女子。建模已然引得无数人追捧,可远不及真人的风华。 几乎在想起这个名字的一瞬间,绪以灼就能把它和另一个称呼联系在一起。 ……老婆。 绪以灼轻咳了一声,撑着半边脸颊扭过头去移开视线。 在正主眼皮子底下想到这个词,果然还是觉得有点脸热。 * 《黄泉镜》有多火,君虞就有多火,连游戏的负责人都想不到,他们原先预计的普通人气角色最后竟然火出了圈。 社交平台上数不胜数的玩家叫君虞老婆,随着君虞的出圈越来越多人跟风,就是对游戏极不上心的绪以灼都知道。 有一段时间,绪以灼觉得自己的朋友圈都要被君虞的截图占领了。 游戏《黄泉镜》本身是国内顶尖大厂出品,有七八年市场上没有出现类似质量的端游,一经推出就吸引众多玩家眼球,两次内测赚足了流量,公测当月流水远远甩开第二名。而君虞这个角色在建模上无可挑剔,在主线剧情中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人设又是时下最流行的美强惨,她能火成这样虽然在意料之外,可也在情理之中。 绪以灼也盯着手机屏幕看过许久君虞的截图,也跟风叫过几声老婆。 ……感觉更羞耻了。 绪以灼默默搬了下椅子,稍微往里坐坐君虞就看不到她了。 冷静下来一些后,绪以灼努力回想,这个时候君虞就出现了吗? 她知道君虞很早就出现在主线剧情中,但因为之前没有玩过《黄泉镜》,并不知道君虞确切地出场时间。 绪以灼托着腮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出新手村里有没有君虞。 不过有没有都不影响她,反而省了事。清平镇是凡间的城镇,没有修士,□□凡胎如何与血衣人抗衡?绪以灼是做好了自己去处理这件事的准备的,但既然君虞来了,那么也不需要她出手了。 君虞是世外楼的楼主,她带着的年轻修士应该是世外楼的门人。修真界世外楼地位超然,正如它的名字一样,门人极少入世,遵循着“乱世出,盛世隐”的门规。然而这一个隐世门派,三次在修真界危难之际力挽狂澜。世外楼并非修真界切实的管理者,但名义上无论仙道魔道都以世外楼为尊。 百年来修真界走动的世外楼门人逐渐增多,机敏者已察觉风雨欲来,大厦将倾。 游戏目前的版本还没有明确声明君虞就是世外楼的楼主,但剧情中早已给出数条线索,君虞的身份不是什么秘密。 绪以灼理了理微乱的衣裳,决定走人。消息也不必打听了,修真界第一人都在这儿呢,哪还需要她操心? 不过说起来,她现在似乎才是真正的修真界第一人? 绪以灼拉出面板,看着一亿的战斗力不禁想到。 * 绪以灼离开没多久,小二就去收她放在桌上的碎银,又带走空了的瓷盘瓷杯。 他正要把盘子杯子送到后厨,却被经过的一人叫住了。 小二看过去,发现那竟然是落座不久的客人。他有些局促,这位客人虽然看上去温和,可眉眼间有着无法掩藏的疏离。 一眼便能瞧出她身份不凡,小二是个普通镇子的小二,面对这样的客人舌头都似乎打了结,心里有些畏惧,不敢说话。 客人温声问:“你可认识刚才离开的那个姑娘?” 小二连忙点头。 “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小二摇摇头:“她搬来镇上没多久,我们都叫她绪姑娘。” 客人的事情本是不该随便乱传的,但女子看上去就不是会背地里害人的小人。 “姓绪……”女子垂眸喃喃,又抬眼问,“她可常来此处?” “天热了后绪姑娘常到这儿来,只有这儿有酥山卖。”清平镇夏季气候炎热,储冰靠的是仙家法器,茶馆的掌柜有一个远方亲戚入了仙门,这才花高价买到一件下品法器。 酥山价格昂贵,但绪以灼最不缺的就是钱,每次都会点一盘酥山,在旁人眼中出手很是阔绰。 女子示意小二离开,思索片刻后,将目光投到小声交谈的门人身上。这些人都是年不过百的年轻修士,其中大多数是第一次离开世外楼,此时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如果不是不好意思,早就大声交谈开了。 “宿灵。”女子轻声唤道。 被叫到的少女立时止了声,乖乖把双手放在膝上,转身朝向女子。 女子吩咐道:“去问问靠窗坐着的那三人,镇中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顿了顿,继续道:“尤其要问一问,谁是血衣人。” * 回去的路上绪以灼买了一条鱼,店家非说现杀最新鲜,从小到大没自己开过火的绪以灼半信半疑,拎着条还在活蹦乱跳的青鱼就回去了。 到了自己家门口绪以灼也没停下,而是多走几步,敲了敲邻居家的门。门没有锁,不等里面的人回应,绪以灼熟门熟路地进去了。 “老李,今晚吃鱼。”绪以灼对屋里走出来的老人说道。 老人看上去已到古稀之年,听了绪以灼的话本来就皱巴巴的脸变得更皱了:“我眼睛不行,挑不出鱼刺!” 绪以灼满不在意:“没事,我吃得完。” “还不是要我来做!”老李不满地嚷嚷。 绪以灼安抚他:“我过会儿就给你打酒去。” 老李一下子没意见了。 老李是绪以灼在游戏里认识的第一个角色,穿进来之前是,穿进来之后也是。他和玩家跟着同一支车队来到清平镇在这里定居,而玩家在清平镇这个新手村的剧情,大半离不开老李。 只是新手任务之后就没有关于老李的剧情了,那时候玩家已经离开了清平镇,老李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李眼睛虽然不怎么好,但厨艺一流,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把一道菜烧好。游戏里玩家没少去老李那蹭饭,穿过来后,对做饭一窍不通的绪以灼后着脸皮去蹭吃蹭喝。 当然,每次都带来了新鲜的食材和酒。 老李处理青鱼去了,绪以灼也如约打来了酒。 屋里有些闷热,但小院一株桂树下很是清凉,绪以灼和老李就在树下的石桌上开饭。 老李不碰鱼,敲了敲盘子的边缘对绪以灼道:“青鱼刺多,丫头你小心些。” 绪以灼连连点头,因为嘴里正吃着饭,说话有些含糊。她说道:“老李,我之前在茶馆见到了一个人。” 老李灌了一大口酒,咽下后问:“以前认识的熟人?” “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也不是熟人。”绪以灼道,“我心里头有点不安,总觉得要过不了这样安分的日子了。” 她不知道后续的剧情,可知道玩家操纵的少年少女无法避免地离开清平镇,踏上一条危机四伏、荆棘遍布的修仙之路,随着主线的进行,安稳美好的小镇生活越来越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新手村在玩家的心中总是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在新手村他们什么都不懂,做着最简单的任务,依靠npc细致的指引一点点熟悉这个世界,就好像稚子在父母的帮助下学习行走。但是孩子总有一天要离开父母的怀抱,玩家也总有一天会离开新手村,有些地方离开了就无法回去,他们会怀念新手村的简单和单纯,但自己早就已经适应剧情的复杂诡谲。 玩家不能一辈子待在新手村,但是绪以灼可以。 为了升级,玩家必须跟着主线离开清平镇,但是绪以灼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她大可以在清平镇待到死——而且绪以灼很怀疑在这个世界自己还有没有可能死掉。 无视任务栏里永远在最上方的主线任务,装成个普通人在清平镇过一辈子…… 绪以灼心动的同时,思维的惯性又让她纠结是不是跟着主线更好。 老李一口气闷完了一壶酒:“你想过安分的日子,那就能过。你要是安不下心来,就一辈子也过不了。” 酒是烈酒,老李只爱喝烈酒。醉意来得很快,一壶酒下肚,老李已然醺醺然,对面的绪以灼出现无数个重影,没一会儿就趴桌上了。 绪以灼去屋里拿了件衣服给老李披上,慢吞吞吃完了老李做的红烧鱼。 绪以灼从没被鱼刺噎到过,她吃饭吃菜总是细嚼慢咽的,想要噎到她可不容易。 一盘鱼吃完,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老李还没醒,一轮明月爬上天空。 “还是待在清平镇好。”绪以灼喃喃自语,“我还是想当条咸鱼。” 何必离开去外面凑热闹。 虽然这样意味着修真界的波澜壮阔与她无关,无数风流人物与她无关,君虞也将与她无关……可绪以灼仔细想了想,还是每天去老李家混吃等死的日子更适合她。 有的越多,她就越不想去争取更多,只想抓着很少的一点,一辈子这样也心满意足。 绪以灼摇摇团扇,起身离去,细心地给老李锁好了门,然后进入隔壁。 时间也不算很早,咸鱼已经要准备睡觉。 4、第 4 章 一盏纸灯映照方寸天地。 君虞一身雪衣,素净却不朴素,衣襟袖边都有用银线绣出的精致暗纹。夜风摇晃了枝叶,也吹动轻薄的衣裳和散落在鬓边的墨发。 君虞抬手将发丝捋到耳后,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绪以灼脸上:“又见面了。” 绪以灼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所了解到的君虞,是山巅永不融化的白雪,是云间可望而不可及的明月,不曾想过原来当君虞留意一个人的时候,会是这般温柔注视着的。 绪以灼抬起团扇,挡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秋水明眸。 君虞在她的眼里看到了灯火。 绪以灼的嗓音其实有些软,她记忆里自己的声音并不是这样,也许是因为年纪变小了,声音也无法避免地多了几分少女的青涩。 “你还记得我?” 绪以灼忽觉自己离君虞有些近了,以她们此时的身高差绪以灼要微微抬头才能直视君虞。 君虞莞尔:“你也记得我。” 任何人只要见过你,怎么还能忘记呢? 绪以灼心道。 “夜深了,”她问,“姑娘还不休息吗?” 君虞轻轻摇了摇头:“夜不能寐,索性持灯夜游。” 周边都是人家,但所见皆为院墙,也不知君虞走了多久。 绪以灼原来也想客套一番,比如让君虞多加小心,但转念一想,人家可是修真界第一人,在这小小的清平镇又有什么能伤到她的呢?绪以灼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只胡乱点点头。 她反而有点担心君虞反问她这么晚了为什么在外面乱晃,绪以灼不知道自己被问到的话该怎么回答。 好在君虞没有问,而是说道:“姑娘不像是这里的人。” 绪以灼不解地歪了歪头:“为什么这么说?” 君虞答:“言辞神态,皆与此间众人有所不同。” 绪以灼有一点茫然,或许当局者迷,她自己察觉不到区别。绪以灼想到自己来自异世,便觉得君虞所言非虚。 “而且……”君虞顿了顿。 绪以灼问:“而且什么?” 君虞没有回答绪以灼的疑问,话锋一转:“姑娘可知清平镇位于何处?” 绪以灼记不太清了,这种只在新手任务里提过一次的东西,实在是很难记住。她低头想了好久,才勉强想起一个地名,不确定道:“在……乌秦国的西方?” “乌秦国长明郡。”君虞含笑点头,“那,乌秦国又在何处?” 这就触及绪以灼的知识盲区了。 好像被老师突然抽查了地理,一问三不知的绪以灼有点慌张。 “乌秦国在阳属沙漠的东边,而阳属沙漠,又与大衍王朝接壤。”君虞说出口的地名让绪以灼听得一脸懵,满脑子只剩一下一句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大衍王朝的最西面是离断江,离断江北接巽海,南接荼海,将明虚域分作两半。明虚域,就是我们脚下这片土地的名字。” 君虞说到这里,绪以灼终于能知道那些地名是什么了。 君虞是在以清平镇作为起点,给她讲这块大陆……甚至已经要讲到,许多凡人一辈子也不知道的世界的全貌。 绪以灼脑子里不会冒出一个念头。 ……不可能的吧? 她连忙把那个念头压了下去,表情有些僵硬。 君虞继续道:“我们现在身处的,就是明虚域的东大陆。东大陆,是凡人生活的地方。此处话本有说离断江的对岸是仙家住处,可实际上那儿住着的除了凡人,便是修士。修士并非神仙,他们只是比凡人拥有更多力量,将飞升成仙作为目的的一种人。” 绪以灼将扇子往上移了移,恨不得把自己的脸遮住。 君虞直视她的眼睛:“姑娘身有仙骨,不应拘于清平镇。你可愿拜入我门下,待此间事了,随我一同前往西大陆?” 绪以灼眼睛一闭,她怕自己的眼神把心里的吐槽暴露出来了。 * 《黄泉镜》是一个自由度很高的游戏,其中饱受好评的一个点就是它的拜师系统。 这个拜师不是玩家之间的拜师,而是玩家拜入明虚域里的某一个宗门。制作团队在这一方面下了大功夫,策划就曾经透露,《黄泉镜》目前有四十一个宗门可以加入,这个数字以后还会增加。 而现在被玩家发现能够加入的宗门还不到十个,更多的宗门在等待玩家的探索开发。 互动环节有玩家提问,世外楼可不可以加入。 对于这个问题策划给出了明确的答案,因为世外楼的地图长时间不会开放,并且出于设定上的考虑,世外楼不加入拜师玩法。 这个回答让弹幕哀嚎一片,无数想要当老婆徒弟的玩家心碎了一地。 结果现在,这件玩家心心念念求之不得的事情居然落到自己头上了? 绪以灼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但是君虞的目光神情无一不在告诉她,她没有听错,君虞也不是在开玩笑。 世外楼的邀请,实在是太让人心动了。 邀请来自楼主君虞,这一邀请的心动程度又上升了不少。 绪以灼无奈地笑了一下。 她放下扇子,很是抱歉地拒绝了:“以灼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慕仙途,不求长生,留在清平镇普普通通地过一辈子就很好。” 今晚她才下定决心,不去沾游戏主线的那些事。绪以灼知晓自己有几斤几两,在电脑屏幕后玩游戏还好,穿进游戏里后游戏里的事情就不是她能掺和的。 绪以灼抬头看了看月亮,月亮也要落下去了,她对君虞道:“我该归家了,仙长早先休息。” 君虞没有因为绪以灼的回答生气,也没有多加挽留。 她停留原地一直看着绪以灼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绪以灼走出很远,才觉得一直在身后的灯光不见了。 * 绪以灼天快亮的时候才回到家,倒头就睡,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她是被惊醒的。 睡梦中迷迷糊糊冒出一个念头——老李怎么样了?这个问题刚生起,绪以灼就被吓醒过来。 她都忘了先去老李房里看一眼! 瞌睡一下子全跑了,绪以灼翻身下床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往老李家跑,看见昨晚自己居然没把老李家院门关上后心凉了半截。 “可别有事啊老李……”绪以灼道,“我都不知道我又没有加过复活这个技能点……” 绪以灼跑得很急,在院子中心险些被东西绊倒。 绪以灼一个趔趄,跳了几步艰难站稳了。 回头一看绊到自己的是什么东西,绪以灼脸色煞白。 是昨晚自己从血衣人手上砍下来的几根指头。 绪以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出了什么凶残的事情,手都在发抖,感觉自己的手指也疼了起来。 她僵硬地转过头,一步一步走到老李房间。 得,老李房门她也没关,究竟是什么脑子。 看见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老李后,绪以灼猛地松了口气,直接就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绪以灼捂着自己心口,觉得昨晚做出的决定当真是明智。就她这心理素质修什么仙,昨晚那点儿事她都要承受不住了。 门槛上平缓了半天心情,绪以灼忽然间意识到了有点不对。 老李的呼吸声……怎么这么重? 绪以灼起身面色凝重地走到老李床边,看见他涨红的脸后倒吸一口冷气,伸出手在额头试了试。 这是风寒了! 绪以灼用力摇醒了老李,老李病得眼睛都睁不太开。把他弄醒后,绪以灼手忙脚乱地从包裹里找出药往老李嘴里倒,但是一点用都没有。她包裹里的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但就是没有治风寒的! 还有一些介绍过于牛叉的药绪以灼都不敢给老李喂下去,谁知道会不会像小说里常写的那样普通人吃下仙药就会爆体而亡。 绪以灼咬了咬牙,把老李从床上扶下来:“你撑一下,我带你去看大夫!” 他俩买下的院子位置非常不错,不远处就是一家医馆。绪以灼一路搀着老李,老李努力自己走,没让绪以灼支撑他的体重。 可绪以灼感觉得到老李轻得过分。她第一次见到老李老李就是一副半截身体入土的模样,绪以灼开始和他说话都不敢太大声,这看上去一阵风都能吹倒的人突然暴毙得算谁的? 虽然后来发现老李身体没她想得那么差,但绪以灼也不觉得会好到哪里去。 以她在现实里的经验,一场小病都可能要一个老人的命。 绪以灼顾着老李不敢走快,心里却着急地恨不得直接位移到医馆。等她终于到了医馆,却见医馆被围得水泄不通。 “什么情况?”绪以灼发懵。 她在人群外围找了一个熟点的人拜托他照顾一下老李,挤进人群,抓了一个愁眉苦脸的医馆学徒问:“发现什么事了?大夫还看病吗?” 学徒唉声叹气:“姑娘还是换一家看吧,今天医馆不开门了。” “这是怎么了?”绪以灼企图往只开了一条缝的医馆里看,里面有人影走动,还传出了女人的哭声。 学徒为难地看了绪以灼一眼,犹豫了一下后小声道:“我师兄今早被人发现死在自己屋中……浑身的血都被吸干了!” 5、第 5 章 又是干尸! 这个死法过于有特色,以至于绪以灼脑子里一下子就冒出了“血衣人”三个字。 她下意识以为血衣人从老李家逃跑后又逃窜到医馆作案,简直想感概一句这是什么犯罪劳模。但是绪以灼很快就想到说不定血衣人是先杀了大夫的独子,才顺路去杀老李的。 绪以灼问学徒:“你师兄是什么时候死的?” 学徒说:“这就是仵作也验不出来啊!” 身体里面一滴血都没有了,这手法也不像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 学徒嘴唇发抖:“听说这个世界上有修士……不会真的有修士吧?” 正如君虞昨夜所说,一道离断江把明虚域分为东西大陆,凡人和修士的世界泾渭分明。绪以灼不清楚离断江究竟是怎么样一条江,只知道因为那条江的存在,修士轻易过不来,凡人几乎没办法过去。 于是在东大陆就出现了一种情况,偶尔前来的修士在东大陆留下许多传说,为话本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一部分凡人坚定地相信修士是真实存在的,一部分凡人觉得修士就是话本编出来的东西,而还有一部分人处于两者之间,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学徒原来是不太信的,但现在好像不容他不信了。 君虞说修士也是人,但对于东大陆的凡人来说,修士掌握的力量让他们与神仙无疑。 绪以灼拍了拍学徒的肩膀,绞劲脑汁想出一句干巴巴的安慰的话:“别太害怕,清平镇那么多人才死了几个,你不会那么倒霉的。” 学徒脸色骤变:“还有其他人死了?” 绪以灼沉默。 这件事情好像……确实没有大范围传播开来? 一不小心真给学徒散播了恐惧的绪以灼干笑一声溜了。 围在医馆外面的人还在等医馆里头的捕快仵作给他们一个结果,绪以灼对这件事情知道的要比外边等待的人多些,但是也没有什么办法,如果血衣人不主动现身,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他。 绪以灼也不太担心清平镇的人,不管君虞一行人来到清平镇最初的原因是为了什么,有邪修在东大陆杀害数人,世外楼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虽然世外楼在仙魔两道都地位超然,但游戏官方可是形容过君虞是一个正气凛然的人呢,正道当然不会放过魔修! 绪以灼对君虞非常有信心。 她跟先前拜托的镇民道了谢后搀过老李,打算带着老李去镇上的另一家医馆。 老李病得迷迷糊糊,在外面待了挺久,听别人叽叽喳喳说了不少话也没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离开一段路后又问绪以灼:“咋不在那看病了?” 绪以灼答得一点儿也不委婉:“死人了。” “哦,死人啊……”老李昏沉沉地点点头,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绪以灼刚才说了什么,声音一下子抬高好几度,“死人了?!” 他被这一吓甚至清醒了许多:“谁死了?” “大夫他儿子。”绪以灼道。 老李对那个年轻人有点印象:“唐大夫的儿子吗?我记得他,那小子平日里不学好,招猫逗狗欺负小姑娘……但是怎么就死了呢?被仇人杀了?” “你别问那么多了。”绪以灼含糊道,“问这么多还能去破案咋地?” 绪以灼到底是没把血衣人说出来,毕竟昨晚老李才遭遇那么一遭,都被吓得风寒了,她怕老李有阴影。 然而老李闻言不太服气:“我怎么就不能破案了?丫头我跟你说啊,我年轻的时候……” “知道啦知道啦!”绪以灼翻了个白眼,她都不知道被这些话荼毒几遍耳朵了,“你年轻时候英俊潇洒神武不凡——好啦我给你说完了,老人家安静一点,你还生着病呢省点力气吧!” 老李悻悻地闭了嘴。 走出一段路。 绪以灼:“……老李。” 老李有点自闭:“干啥?” 绪以灼:“另一家医馆怎么走?” 老李:“……” * 清平镇小,即便两家医馆离得有点距离,绪以灼和老李这样慢吞吞地走还是在午饭前走到了。 老李病得不重,但是因为年纪太大以防万一大夫还是看了许久才开的药,抓好药后绪以灼直接拜托学徒在医馆的后院把药熬了。她是熬不来药的,老李虽然会,可走了那么一段路后老李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绪以灼有钱是个大户,大夫直接让老李在医馆的厢房歇下了,绪以灼没事情做去看学徒怎么熬药。等药熬好的时候,两个等得很无聊的人就凑在一处聊天。 这个学徒是个话痨,还八卦,清平镇大事小事简直就没有他不知道,一开始说话就叭叭叭地停不下来了。 绪以灼简直一句话都插不上。 在学徒提到“干尸”两个字的时候,绪以灼连忙抬高声音叫停了。 “已经死这么多人了?”绪以灼震惊。 学徒刚才说的是:算上最新那一具,都已经出现十具干尸了吧? 学徒用力点头:“我数数也被吓了一跳,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这么多了!” 绪以灼纳闷:“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嗐,你不知道,我师父平时还接仵作的活。”学徒看看四周,小声道,“官府现在那仵作吧,不太行,遇上复杂的案子官府就喜欢找我师父。官府给的钱多嘛我师父就应下了,但是他怕病人知道他还看死人影响生意,就不让我声张。” 学徒补充:“我看你长得好看才告诉你的,你千万别在外面乱说哦。” 绪以灼心道,你是看我请你熬药时出的钱多才知无不言的吧。 学徒继续道:“第一具干尸出现的时候就是我师父去验的,我给我师父打下手,验尸的时候可被吓得不轻。看尸体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死者前一天还活蹦乱跳的,一验身体里头半滴血都找不着了,就跟话本里头被妖怪吸得干干净净似的!” 绪以灼问:“那具尸体是谁的?” “一个无父无母的二流子,经常在杨柳巷那边晃悠的。”学徒说。 杨柳巷里的人做的大多是皮肉生意,倒是像一个二流子常去的地方。 绪以灼思考了一小会儿,又问:“死的那几个人就是全部了吗,你都认识吗?” “应该是全部了吧。”学徒挠挠头,“认识倒是都认识。” 绪以灼取出了纸笔:“麻烦你把那些人的名字,生平,和经常活动的地方都与我说一下。” 学徒呆住了:“那这得说多久啊……” 绪以灼展颜一笑:“十两银子。” * 从学徒那问出的信息最后写满了四十张纸。 绪以灼写得手都酸了,中途学徒还想把纸拿过来代劳,只要加钱。绪以灼不介意花钱,但是看到学徒那和他师父如出一辙的鬼画符后立刻把纸抢回来了。 绪以灼看着不薄的一沓纸,一边揉手腕一边惊叹。虽然她心里早有准备,但也没想到学徒能够八卦到这份上,这还只是记了一部分绪以灼觉得重要的信息,学徒说的比她写得多得多,这人是把清平镇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打听了个遍吗? “也没有啦,”学徒不好意思地说,“也是他们比较有名我知道得才多。” 变成干尸的那十个人,在镇上确实很有名。 简单说来,这就是一群游手好闲的小混混。 有那么一瞬间,绪以灼甚至有一种血衣人是在为民除害的错觉。可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打消了,如果说血衣人是在为民除害,那么老李的事情又该怎么解释呢? 就老李这样的人,能和害扯上关系? 所以死者的行为不端必然不是他们被杀的真正原因。 绪以灼沉思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在学徒不解的目光下交代道:“老李麻烦你先照顾一下,入夜前我再来接他。” 她顿了顿,补充道:“需要什么就买,算我账上。” 在富婆光芒的照耀下,学徒肃然起敬。 绪以灼匆匆离开了医馆。死者的数量确实有点多了,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找出他们被杀的真正原因,绪以灼只能尽可能去了解,找到他们之间的共同点。 在自己毫无头绪的情况下绪以灼确实寄希望于君虞一行人,但现在线索都摆在她面前了,绪以灼当然是希望血衣人越早找出来越好! 绪以灼拉出了小地图,看看周围某位死者经常出没的地方。 三个字很快就吸引了绪以灼的注意。 杨柳巷。 “……噢。”绪以灼意味深长的感叹了一声,露出一个成年人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深沉表情。 然后兴冲冲地往目的地而去。 由于目标离她实在太近,即使是绪以灼这样的路痴也顺利地走到了。只是在走进巷子看清里面的景象后,绪以灼不禁有些失望。 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大白天的,杨柳巷的工作者们还没开业呢! 躲到树荫下,绪以灼一边拿团扇给自己扇风一边看着紧闭的房门唉声叹气。 过去敲门问问,还是等到晚上再来? 绪以灼还没做出决定,啪的一声,一个石子就掷到她的脚边。猝不及防之下绪以灼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边上跳了一步。 身后的院墙上传来哄堂大笑。 绪以灼回头看去,只见墙上趴着六七个少年,为首的那个见她看来还挑衅地扮了个鬼脸。 绪以灼面无表情道:“姜瑜心,你干活的铺子是我的。” 6、第 6 章 绪以灼是真的有打算在清平镇定居,为此还买了不少铺子,虽然以她的财力恐怕永远不会和“坐吃山空”这个词扯上关系。 姜瑜心闻言讨好地笑了两声:“绪姑娘您别生气,我就开个玩笑。” 绪以灼也没打算和他计较,半大少年捉弄小姑娘的不在少数,只要不过火绪以灼也不会生气,在她看来这就是一群小孩。 墙上趴着的那几位都是正经人家的孩子,眼下天热学堂放了学,他们还会去铺子做工补贴家用,有好几个面孔是绪以灼熟悉的。 就是人皮了点。 “你们怎么在这儿?”绪以灼问,“别说你们不知道杨柳巷是什么地方。” 姜瑜心本来就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脸一下子更红了:“就,就好奇来看看……” 绪以灼谅他们也没有干坏事的胆儿,嘲笑道:“只敢大早上来。” 姜瑜心不服气,梗着脖子道:“您不是也来了么?您还是姑娘家呢。” 在姜瑜心看来绪以灼和她一般年纪,被小姑娘这么说一下子臊得慌。 “我来这里有事。”绪以灼仰着头问他们,“你们认识不认识徐流子?”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姜瑜心犹豫道:“认识是认识……您怎么问起他了?绪姑娘,徐流子他不是好人。” 绪以灼淡然道:“我知道。他不仅不是个好人,而且现在还是个死人。” 姜瑜心一惊:“您也听说了?” 姜瑜心这模样,一看就是知道不少事情。 绪以灼问:“你和他很熟?” 姜瑜心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呢!徐流子以前也在学堂念书,因为偷东西被赶了出去,这人就隔三岔五来学堂闹事,和几个混混一起欺负落单的学生!” 说到后来,姜瑜心和几个少年神情愤愤。 “他死的前一天,又来学堂欺负人了!” 姜瑜心说完,他旁边的少年很不好意思地举手:“是我。” 绪以灼问:“他做什么了?” “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那天我们有事所以颜青先走一步,但是我们很快就追上来了,我们人多,他不敢做什么的。” 叫做颜青的少年说道:“但是有一个姑娘被他欺负了。” 绪以灼说:“男女学堂我记得是分开的,不在镇子同一侧。” 姜瑜心点头:“那个姑娘不是学生,只是刚巧路过那儿,就被本来想去堵学生的徐流子堵住了。颜青听到徐流子说了很难听的话,忍不住上去和他争论,结果差点被徐流子打了。” “那姑娘是……” “是两个月前才搬来清平镇的杨家姑娘。”姜瑜心道。 两个月前,她都还没来到这里。 绪以灼看向颜青:“你还记得徐流子当时说了什么吗?劳烦同我说说。” *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垂。 绪以灼抬头看了看天空,云彩都被晚霞染成了绚烂的红色,她竟已奔波了这么久。 绪以灼走了四五个地方,忙得连午饭都忘了吃。虽然没有每个死者都问过一遍情况,但她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只是还需要验证一些事。 “不着急不着急。”绪以灼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当务之急是赶紧去吃点东西,绪以灼觉得她都要饿死了! 以绪以灼目前的实力就算不吃不喝也不会饿,她早就习惯了一日三餐的规律生活,一想到自己早饭没有吃午饭也忘了吃就心慌得好像要原地去世了。 街边就有不少酒楼餐馆,绪以灼经过它们,熟门熟路地往一条巷子里头走。炎热的夏日绪以灼看见热气腾腾的饭菜就没了胃口,只想吃些凉粉,而某件奇遇任务正巧让她发现了一家手艺很是不错的凉粉摊子。 摊子的老板是一位老婆婆,位置就在老婆婆家。绪以灼同她闲聊的时候,知道老婆婆是个自梳女儿,一辈子没有嫁人,年轻的时候推着一推车走街串巷地卖凉粉,后来年纪大了走不动了,就请人把自己家的前院改成了店面。 店面很小,桌子摆在外头,只摆了一张,但总是被打理得干干净净,装筷子的竹筒也不见一丝污垢。 绪以灼走到巷子的尽头,没想到有人已经坐在那儿了,还是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的人。 君虞。 老婆婆正把一碗凉粉放在君虞面前,君虞接过道了声谢,抽出竹筒里一双筷子。 君虞就好像不染尘埃的一捧雪,即便凉粉摊的环境再怎么干净整洁,绪以灼也有一种荒唐之感。 君虞也发觉了绪以灼,含笑道:“我们真的很有缘。” 绪以灼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她木楞楞地就在君虞对面坐下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君虞甚至已经帮她点了一碗两口。 “姑娘可有什么忌口?”君虞甚至关切地问了一句。 绪以灼呆呆地摇了摇头。 她看着君虞温声交代老婆婆,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魔幻了。 老婆婆离开后,绪以灼忍不住问道:“仙长似乎很熟悉这里?” “叫仙长太过生疏,姑娘唤我君虞就好。”君虞说着,眼中浮现几分怀念,“实不相瞒,踏入仙途之前,我就生活在清平镇。” 绪以灼委实愣住了。 这件事《黄泉镜》已有的剧情里可没有透露半分。 “我幼年时也有一位婆婆在镇上卖凉粉。”君虞回头看了一眼,“算算时间,现在这位店家应当是当年那位婆婆的孙女吧。” 于修仙之人而言,百年竟似一瞬。 但回首凡间,已然物是人非。 绪以灼见君虞已经动过筷子,沉默了片刻问:“可还是当年的味道?” 君虞道:“人非故人,味非旧味。” 绪以灼托着腮,看着君虞的眼睛:“这样说来,修仙还不如当个凡人,好歹对普通人而言一生里头,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修仙却要看着熟悉的东西都不再是记忆里的模样,没准哪一天连自己最初的本心都忘记了。” 君虞轻轻摇头:“淬炼本心,经年不改,亦是修行。” 她说道:“姑娘有道心。” 绪以灼又想拿扇子遮脸了。 上回相见,君虞说她有仙骨,此次相逢,君虞说她有道心。 她何德何能,能被世外楼楼主如此夸赞。 绪以灼闷闷道:“虽然你这么说,但我还是不会去修仙的。” 君虞微微一笑:“姑娘有自己的道,君虞不强求。” 说话间,绪以灼的那晚凉粉也端了上来。傍晚的凉风悠悠穿过巷子,驱散了暑气,暮色下与平常无异的凉粉似乎也比其他时候好吃了许多。 君虞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 吃着凉粉时绪以灼说话有些含糊:“绪以灼。思绪的绪,以为的以,灼灼其华的灼。” “绪姑娘可知道我的名字哪两个字?”君虞问。 绪以灼筷子停了一下。 她抬眸看向君虞,她的眼睛好像平静的秋水,让见到的人不禁相信,她的心也如她的眼睛一般平静。 可绪以灼知道君虞的身份,不知不觉就会认为这是君虞高深莫测。 她问的话好像只是简简单单问一个问题,又好像暗藏深意。 绪以灼斟酌着答:“应当是一世安虞的虞吧。” 君虞神色未变,稍一点头后便主动带过了这个话题。 君虞吃东西的时候姿态也像个神仙,就好像她吃的不是烟火味极重的凉粉,而是在饮仙露。绪以灼下意识觉得她吃得很慢,可实际上自己还剩半碗凉粉的时候,君虞眼前的碗已经空了。 君虞没有离开,绪以灼能感觉到温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虽然君虞说称她仙长太过生疏,但绪以灼不觉得她们的关系已经熟到可以直呼对方的名字,于是问道:“君姑娘还有事吗?” 君虞给出的答案在绪以灼意料之外:“最近镇中不太太平,眼下天也有些黑了,我送姑娘到家吧。” 绪以灼迟疑了一下:“我还要去医馆接一个人。” 君虞问:“亲人?” 绪以灼想到她和老李的相处模式勉强也算亲人,便点了点头。 君虞道:“无妨的,近日我无事可做,颇有空闲。” 绪以灼眨了眨眼:“我以为仙长会忙着降妖除魔。” “看来绪姑娘已经知道镇中发生什么事了。”君虞道,“此次我与门人一同出行,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魔修,这样宝贵的机会,还是让他们自己把握为好。” 绪以灼点点头,她想到了什么,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们是如何找凶手的?” 之前她也想用修士手段寻找血衣人,没有意外地失败了,绪以灼根本不知道怎么运用自己的法力,让她来她只会泄洪一样地往外释放,要么交给游戏系统挂机战斗,但是系统目前还没有自动寻找凶手这个功能。 废物系统连找任务对象都不让自动寻路的,明明在外面打游戏的时候还可以。 君虞答道:“魔修只要使用过法力,必然有魔气残余,各门各派皆有搜寻魔气的法术。” 绪以灼差点就说我也想学这个。 直接用法术找魔修,看上去比她用的办法方便多了。 绪以灼有些惆怅道:“我今日也去查了查,大概知道魔修是哪种人了。” 7、第 7 章 连绪以灼这样东问西问都能问出足够多的信息,只要不畏惧凶手魔修的身份,随便来个人都能猜出凶手究竟是何人。 “我问了一些人,死者在死前几日做过什么事。”绪以灼对君虞说道,“死的人是镇上一些混混,他们成日里干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区别,但是对比后,会发现他们刚好有一个不太寻常的共同点。” 绪以灼伸出食指晃了晃:“他们都冒犯过杨家小姐。” “杨家小姐搬来清平镇不久,我不曾见过,但有所耳闻。传言杨家小姐有倾城之容,遗憾的是她是个驼子。” “死者都是男人,不是调戏过杨姐小姐,就是嘲笑过杨家小姐,所以——” 绪以灼停顿了一下:“我怀疑凶手是杨家小姐的爱慕者。” 这样猜测合情合理,唯一让绪以灼想不通的点还是在老李身上。如果说其他死者是因为冒犯了杨家小姐被小姐的爱慕者杀死,那么老李该怎么解释呢?老李不像是会因为别人身体缺陷嘲笑他人的,若说他调戏良家妇女就更不可能了。 说来说去,还是得去问问老李。 谈话间,他们已经离开了凉粉摊,走出一截窄巷,来到外头宽敞的街道上。 残阳还未尽数落下,天地间仍有余晖,为肉眼看见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光。 绪以灼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君虞也跟着停了下来。 绪以灼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连声音都小了很多:“我忘了医馆怎么走。” 绪以灼听见君虞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仙长也会笑话人。” “不是笑话你,”君虞正色道,“绪姑娘这样很有趣。” 绪以灼一时间甚至分辨不出君虞这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 “清平镇的道路同我记忆里的没有什么变化,绪姑娘如果信得过,可由我来带路。”君虞说道。 哪有什么信不过的。 游戏剧情里的世外楼楼主高风亮节,是正道修士仰慕的对象。绪以灼知道的角色很少,只有君虞给她留下了较深的印象,她当然是相信君虞的。 君虞的手稍稍抬起,是想示意绪以灼跟她来,但绪以灼却以为这是君虞想拉着她走,自然而然地把手递到君虞手中:“那就劳烦君姑娘了。” 君虞稍怔。 绪以灼的手很软,柔弱无骨,显而易见不曾做过重活,也不像她那样因为习剑虎口等地留下一层薄茧。 这双手只该执着细柄的团扇,扇面是轻若无物的丝,连扇出的风都是轻柔的。 君虞轻轻握住,温声道:“可别跟丢了。” 绪以灼答得很快:“你拉着我呢。” * 来到医馆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而月亮还未升起,大多人家都在檐下挂了一盏灯笼。 绪以灼远远就看到老李搬了把小椅坐在医馆门前,看上去已经大好,正乐呵呵地帮大夫择药。 绪以灼松开君虞的手,提着裙摆快步跑过去,老李听见脚步声还扭头叫她跑慢点。 绪以灼蹲在老李面前,看了老李的脸许久,见他气色确实不错不由得惊讶道:“恢复得挺快啊老李。” 老李还没说话,一边的大夫一点儿也不谦虚:“是老头子我医术好!” 大夫看上去和老李年纪差不多大,但身子骨却硬朗许多,可见养生有道。 人年纪一大大病小病就多了起来,对老李而言说不定凡人的养生之道很有用,绪以灼就去问大夫:“陈大夫,您平时是怎么养生的啊?” 陈大夫捋捋几缕山羊须下,摇头晃脑:“养生啊,衣食住行里头最关键的还是食!吃的东西不对了,喝再多的补药都补不回来。辛辣的东西要少吃,酒要少喝最好不喝……” 绪以灼戳戳老李:“听到了没,别喝酒。” 老李假装自己聋了,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绪以灼。 视线一移,他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没有走近的君虞。 老李的神情一下子僵住了。 君虞正微微出着神,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好像还有温热的触感残留在上面。 作为冰灵根的修士,她的体温较常人要低,手总是冰冷的。 常年握着的剑柄也是一样的。 可绪以灼不是…… 君虞抬起头,去看正坚持不懈地和一位老人说话的少女。 绪以灼又轻轻戳了戳老李的小腿:“看漂亮姑娘看傻了啊?” 老李这才意识到自己看君虞的时间有点久了。 他挠了挠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神仙一样的姑娘。” 绪以灼冷笑:“你第一回见我时也是这么说的——夸人也找不出点新词。” 老李理直气壮:“我没文化!” 绪以灼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冷落了君虞,起身跑到她跟前:“送到这里就可以啦,我和老李可以自己回去的!” 君虞道:“我说过要送你回家的。” 绪以灼点点头:“那我去问问老李。” 老李有些心不在焉的。 绪以灼和他说了好几遍,他才把绪以灼说的话听进去,看了一眼君虞后,犹豫道:“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的,”君虞声音温和,“我同绪姑娘一见如故,她自己一个人回去我放心不下。” 绪以灼在心里吐槽,哪有什么一见如故,你就是看我根骨清奇想我去世外楼当你徒弟。 绪以灼拉了拉老李,附和君虞:“没事的,你别操心了。早点回去早点休息,你精神好像还是不太好。” 之前她说话都听不见。 老李半推半就地应了。 他们的住处离医馆其实没有很远。 至少对君虞来说,她好像只陪着绪以灼走了短短的一段路,绪以灼就已经到家了。 回去的路上,绪以灼一直扶着老李,她说自己和老李是邻居,但在君虞看来却犹如亲人。 走在一边的她,倒显得疏离了。 长睫低垂,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绪以灼在老李家门前跟君虞道别,她倚着院门,同君虞道谢。 君虞道:“我们还会再见。” 绪以灼点点头,君虞还在清平镇,她们就还有再见的时候。 但君虞是不会一直留在清平镇的。 绪以灼是一棵想要扎根在清平镇的树,但君虞却是一只暂时栖息的鸟儿。 这儿不是她的世界。 8、第 8 章 合上院门,绪以灼就气势汹汹地来到老李面前。 老李被她这跟来审讯似的架势吓了一跳,愣愣道:“咋啦?” 绪以灼问他:“你认不认识杨家小姐?” 老李挠了挠头,不确定道:“镇上姓杨的人家可多了……你说的莫不是就比我们早搬来一个月的那位?” 绪以灼点点头:“你同她打过交道?” “也不能说打过交道。”老李老老实实道,“有一日我从菜场回来,看到有几个混混拦住了那杨家小姐,你知道我眼睛不太好,站远了就认不清人,只能眯着眼睛看。” “我可就见过那么一次!”老李生怕绪以灼不信,还特地还原了一下当时他是怎么看杨家小姐的。 绪以灼一下子就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虽然老李本身没有那个心思,但他眯起眼睛看人的模样……莫名有些猥琐。 这下就说得通了。 绪以灼呼出一口气,团扇轻轻拍了拍额头,她很是无奈地把早上查出来的事情都和老李说了一遍。 老李呆住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是因为这种荒唐的原因惹来了杀身之祸。 “据说有些魔修靠活人的精血增进修为,那个魔修说不准就是借杨家小姐的由头修炼。”绪以灼语气不是很好,“倒也算一举两得。” “我们可惹不起魔修!”老李急道,“要不我们赶紧搬家吧。” 绪以灼纠正他的话:“是你惹不起魔修。” 老李一下子想起了昨天绪以灼逼退血衣人的那一幕,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指着绪以灼:“你是修士?” 绪以灼还没有回答,他就用不敢置信的语气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你怎么可能是修士呢……” “我怎么就不能是了?”绪以灼掐着腰没好气道。老李面前她倒是无需掩藏自己的能力,眼下事情也说清楚了,绪以灼伸手推着老李往堂屋走,“行了昨天血衣人究竟为什么会来你也清楚了,就赶紧回屋休息吧。” 绪以灼信誓旦旦:“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 入夜,绪以灼翻了好久包裹,终于找出了一个自动触发的防御法器。 她把法器往老李院子一扔,看着一层只有她能看到的透明光罩覆盖了小院,可算松了一口气。 白天已经奔波了一日,晚上绪以灼依旧闲不下来。保证了老李的安全后,绪以灼又跑出去找血衣人。 君虞说各门各派都有搜寻魔修的法术,绪以灼的功法储备已经很充足了,可是找了几个时辰也没找到类似的。她有的功法都是游戏里出了的,恐怕是因为这门法术对玩家而言没有什么用处,也就没有上线过。 可是在穿越过来的世界里,以君虞的说法这简直是修士的必修课程。 绪以灼只能用普通人的笨办法来找。 跟路人问出杨府的位置后,绪以灼就在附近转悠,她昨晚看见了血衣人的脸,企图用这个办法找到血衣人的本人。 血衣人似乎是一直跟在杨家小姐附近的,不然也不会哪些人冒犯了杨家小姐都被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守株待兔了许久,也没见兔子撞上树来。 绪以灼有些累了,半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看着杨府唉声叹气。 杨家和她一样都是外来人,但杨府可比她住的小院气派多了,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听说杨家小姐父母双亡,带着二老留下的大笔遗产搬来的清平镇。《黄泉镜》里女子的处境要比现实中的古代女子好上许多,可是一个柔弱女子迁到异乡仍会遇到很多麻烦。 那些混混去招惹杨家小姐,恐怕也是因为觉得杨家小姐孤立无援。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杨家小姐的身边藏着一个守护者……血衣人是在杨家小姐搬来清平镇后出现的,恐怕是跟着杨家小姐从其他地方来到了这里。 绪以灼漫不经心地想着,杨府的侧门忽然打开了。 一顶小轿从杨府出来。 这顶轿子…… 绪以灼立时站了起来。 这不就是她昨夜看到的轿子吗? 还是因为这顶轿子让她跟丢了血衣人。 绪以灼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跟上了它。 轿子原先走的都是大道,但是离开两条街后便拐入一条小巷。巷子狭窄,绪以灼用了一个隐身咒才敢继续跟。清平镇的巷弄错综复杂,绪以灼跟了一小会儿,已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回想一下刚刚走过的路都觉得头晕眼花。 绪以灼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们没有偏离大道太远。 简单来讲,就是目前看来他们要去的地方走大路也能到达,甚至要方便许多,可轿子非要走小路……倒像是要做一些避开人耳目的事。 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 绪以灼愣了一下,就是她这样一个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人也不会觉得前方是在弹奏什么高雅的音乐,更像是暧昧的靡靡之音。 走出一条小巷,拐了一个弯后,眼前一下子亮起来。 绪以灼伸出手,烛光透过轻薄的红纱落在她的手上,灯光并不明亮,夜幕下可见的一切都显得朦胧不清。 女子倚门轻笑,红唇微勾,眼角一抹飞红。眼中波光流转,映着深沉的夜,也映着暧昧的红。 绪以灼脸一下子红了,拿团扇挡住脸,小步跟着轿子从后门走到院中。 她拉出了小地图,果然在上面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三个字——杨柳巷。 这种地方,这种地方……杨家小姐怎么会到这里来? 这种声色场所或许是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道路可谓曲折离奇,烛光又昏暗,一个错眼就会把人跟丢。原先轿子目标大绪以灼跟得好好的,可是杨家小姐一从轿子里下来,没过多久绪以灼就跟丢了。 从轿子上下来的杨家小姐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看上去和周身环境格格不入。绪以灼看见了一张温柔秀美的侧脸,没有旁人传言的倾城之姿那般夸张,可也确实是个美了。 唯一遗憾的就是杨家小姐的背。 杨家小姐是个驼背,背部高高耸起,把身后的衣服都顶了起来,一下子就破坏了美人的身形,不禁令人叹惋。 似乎被背部所害,杨家小姐走路的姿势也和常人稍有不同。一个年纪稍大,衣着华美的成熟女人引着杨家小姐往院子深处走,本来因为杨家小姐的原因她们走得不快,照理说不该跟丢才对,可偏就那么凑巧,一个醉醺醺的客人晃晃悠悠地从绪以灼眼前走过,还险些撞到绪以灼身上。 酒气熏天,扑鼻而来,绪以灼忙不迭地后退避开。 她的目光只离开杨家小姐这么一会儿,杨家小姐就不见了。 绪以灼闷闷不乐的站在墙根下,她怎么找都找不着人了。 先前她听见了杨家小姐和成熟女子的几句交谈,杨家似乎做的脂粉生意,杨家小姐这次来杨柳巷便是跟鸨母谈生意的。 也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能够谈完,也不知道谈完后又会不会遇上什么意外。 杨柳巷这种地方,被冒犯的概率可比在其他地方高多了。 绪以灼可不想她一时不查,杨柳巷就又多出一具干尸来。 9、第 9 章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莫名有一种身负重任的感觉。 可实际上绪以灼站在墙根的阴影处,稍稍踮起脚探头探脑地往外看,就是不肯从那里出来。 照理来说她这样的家庭背景应该见过不少场面……可绪以灼就是一条一天到晚懒洋洋的咸鱼,没交什么狐朋狗友,学杂七杂八的东西学得没力气了就躺在床上装死。 这场面绪以灼还真的没见过。 也许是气氛太过暧昧,绪以灼脸上的红霞就没有淡去过。用团扇小心翼翼遮住了大半张脸,绪以灼只露出一双眼睛往外看。 当看到有些少儿不宜的画面时,扇子忍不住上移,把眼睛也遮住了。 我真是个正经人。 绪以灼心里想到。 接过扇子一放下,她就看到了明明更加正经,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绪以灼看到了一个被两位女子困在中间,脸上通红恨不得缩进地里的世外楼门人。 眼下本就是夏天,又身处这样的场所,两位姐姐穿得实在有些清凉。她们眼睛毒辣,一眼就看出被夹在她俩中间的“少年”其实是女扮男装的少女,调戏起来就更加没有心理压力了。 少女才躲过一个姐姐的藕臂,又被另一个姐姐拥住了细腰。堂堂世外楼出来的修士,竟然被两个凡人女子逼得手足无措,就差落荒而逃 啧啧,丢人。 绪以灼这么想着,身体很诚实地又往后缩了缩。 谁知她这么一动,捉襟见肘的少女竟是眼前一亮,一用力挣开两位女子就向她跑来,伸着手喊道:“这位姑娘——” 绪以灼愣了一下。 她看了看四周,茫然指了指自己。 少女像是见到了救星,用力点头。 绪以灼懵了,她的隐身咒是什么时候失效的? * 绪以灼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这里少有的衣着整齐的正经人了,连少女都衣裳不整,还少了一件外裳——这倒是不是两位女子干的,是她慌慌张张逃跑的时候自己一不小心弄掉的。 在少女眼中,绪以灼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绪以灼还没反应过来,胳膊就被人一把抱住了。少女恨不得整个身子黏在绪以灼身上:“两位姑娘在此停步吧,我要她来陪我就好了!” 青衣的姐姐捂着嘴笑:“小公子,这位姑娘可不是杨柳巷的人。” “啊?”少女愣住了。 “想不到有这么多姑娘对我们这儿感兴趣。”另一位粉衣姑娘上前,温温柔柔地执起了绪以灼的手,“小妹妹,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独自来这里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可就不好了。” 绪以灼恨不得把自己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 用着隐身咒神不知鬼不觉地待在这里就算了……怎么还就被人发现了呢? 这下子连偷偷溜掉都不行了。 “后院时常会有醉酒的男人过来,妹妹小心不要被冒犯了。”粉衣姑娘道,“两位妹妹还是先去我那儿吧,等我俩得闲,再送你们离开杨柳巷。” 绪以灼一边用扇子挡着脸一边点了点头。 身边抓着她不放的二货傻乎乎地看了看四周:“哪里有两位姑娘?” 绪以灼好像用扇子打她一下,让她别丢脸了。 二货没被打脑袋,却被青衣女子捏了捏脸:“‘小公子’,以后扮男人可要记得在脸上做点伪装,别穿件男人的衣服就来这种地方。” 二货忽然得知自己伪装得一点儿也不像的噩耗,当场呆住了。 绪以灼几乎是拖着她来到粉衣女子的房间的。 两位姑娘夜里很忙,把她们送到地方后就离开了。 只留下绪以灼和二货坐在一张桌子的两边面面相觑。 气氛太过尴尬,少女首先熬不住了,轻咳了两声问:“这位姑娘,你怎么一个人来到这种风月之地?未免也太过危险了。” 绪以灼面无表情:“你是怎么有立场说我的?” “我,我不一样!”少女脸一下子红了,“我可是……” 后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 少女想说自己可是修士,但话快要说出口的时候她想起来这种事情不好随意和凡人说。 离断江划分出了修士和凡人的世界,两个世界有着许多约定俗成的规矩,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条就是修士不能影响凡人的生活。 实际上即便没有这条规矩,绝大多数修士也不想和凡人扯上因果,影响修行。 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在东大陆行走的时候,修士们都会隐藏好自己的身份。 绪以灼知道少女想说什么,可是少女先前被两个姑娘围着时的狼狈样子她还没有忘呢,不禁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少女。 少女:“……” 好让人不爽的眼神。 少女终于想到了一个还击的点,大声道:“我可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绪以灼怔了怔。 修士来这种地方还组团的? 虽然她知道世外楼的修士们来杨柳巷绝对不是为了做那种事情,但修士组团来风月场所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很神奇。 少女不是一个人来的,那么……君虞她不会也来了吧? 绪以灼摇摇头,把这个荒唐的想法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就算要办什么事必须来杨柳巷,让世外楼的门人来就好了,君虞本性高洁,不染尘埃,必然不会自己来到此处的。 少女见绪以灼摇头,瞪大了眼睛:“你不相信?” 绪以灼又摇摇头:“我没不信……” 绪以灼话还没说完,就被外面响起的刺耳尖叫声打断了。外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阵兵荒马乱,绪以灼茫然之际,听到了一个女子尖声喊道—— “救命啊!死人了!!” 少女脸色骤变,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破门而出,绪以灼连她袖角都抓不住。 绪以灼听着外面的喧闹声,提着裙摆也快步跑出了粉衣女子的房间。 * 眼前人影晃动。 “劳烦让一让——” 尖叫声,惊呼声,各种慌张的询问声盖过了绪以灼的声音。 面前的小道几乎被塞满了,怎么也到不了发现尸体的地方。 绪以灼艰难地从人墙的缝隙间钻进去,在她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发簪被挤掉了,本来就只靠一根簪子固定的头发披散下来。 有发丝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勾住,被扯断的时候绪以灼才感觉到疼。 “嘶……” 绪以灼倒吸一口凉气,一时不查又被一个醉汉撞倒了。 绪以灼趔趄了一下就往前倒去。 像是被酒气裹挟了的世界,忽地出现一缕淡香。绪以灼说不出那是什么香味,只觉得是一种清雅的木香。 绪以灼落到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她一边道着歉,一边慌张地要站起来,结果踩到了自己的裙摆,又摔了一次。 ……好蠢。 绪以灼有些绝望。 身前的姑娘都被她砸了两次了。 绪以灼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紧接着就听到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不要着急,小心一些。” ……是君虞的声音。 绪以灼彻底成了一条不敢动弹的咸鱼。 10、第 10 章 绪以灼在君虞怀里闷闷道:“我就是好奇来这里看一看……没有别的原因。” 君虞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可绪以灼怎么听怎么觉得她是在憋笑:“嗯,我知道的。” 一定是错觉吧,仙长是不会嘲笑人的。 君虞扶着绪以灼让她站稳了。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人散了不少,绪以灼也不觉得周身如之前那般拥挤。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东西被挤掉的,就是可惜了她的裙子…… 绪以灼有些心疼地看着裙摆上黑乎乎的脚印。 君虞注意到,问她:“待会儿我同你去再买一件?” 绪以灼有点想捂脸,你这样也太好说话了,要是放在网上是会被一群人追着叫老婆的。 绪以灼摇了摇头:“没事,我有很多衣服。” 游戏里出过的时装在她的包裹里可是每款都有一亿件——绪以灼很不懂程序员为什么要在测试账号里调出这种奇奇怪怪没什么意义的数据。 绪以灼问:“君姑娘怎么会来这里?” 君虞温声答道:“有门人在此发现了魔修残余的魔气,残害镇民的凶手很可能在此停留。” 绪以灼点点头,她忽地想到了什么,对君虞说:“杨家小姐也来了这里。” “那位杨小姐么?”君虞若有所思。 绪以灼有些沮丧道:“可是我把她跟丢了。” 君虞道:“总能找到的。” 绪以灼也算乐观,杨柳巷毕竟就这么点大,眼下趁乱找人比之前方便了许多,正如君虞所言,总能找到的。 “我刚刚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绪以灼神情有些纠结,“我想,杨家小姐会不会是知道凶手存在的?毕竟死掉的都是冒犯过她的人,说不准她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吧?” 甚至那天她被突然出现的轿子阻挡了去路,会不会也是杨家小姐故意的呢? 如果这样的话杨家小姐就不无辜,她是血衣人的同谋。 君虞道:“你好像不太高兴,很介意这个猜测吗?” 绪以灼想了一会儿,道:“凶手只有一位,听上去总比凶手其实有两位好些。” 她对杨家小姐的感官并不差,可能是因为杨家小姐身体的缺陷和他人的为难,让她下意识对杨家小姐怀着同情。 但真相就在那里,是不会因为她的希望改变的。 “我们去尸体那儿看看吧。”绪以灼自然而然地拉起了君虞了手,往出事的地方走去。 而君虞完全没有拒绝。 * 一具干尸被不少人围在中间。 有的人面露惊恐,也有的人大胆上前验尸了——胆大的自然是世外楼的人,他们的验尸也不是普通人的验法,而是验尸体身上残余的魔气。 见到君虞,之前和绪以灼待在一间房里的少女快步走了上来。她想要说什么,但是看到拉着君虞手的绪以灼后露出惊异的神色,想说的话也止住了。 君虞道:“无需避讳。” 她刚说完,因为已经到了地方,绪以灼松开了她的手。 君虞心里莫名有些遗憾。 “哦哦,”少女点了点头,不再看绪以灼,对君虞道,“楼主,魔气和以前一般无二,是同一个魔修做下的。” 她补充:“而且因为他刚刚杀人,魔气还没来得及消散,我们大致可以确定他的位置。” 君虞点点头:“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 少女受到了鼓励,攥了攥拳头斗志昂扬地回去找自己的同门了。 绪以灼小声问君虞:“你不用跟着去吗?” 君虞低声回答:“我有意锻炼他们,不好一直跟着。” 她问:“你想跟着去?” 绪以灼点点头。 “跟我来。”君虞说道,“我们走另一条路过去。” 既然要她来领路,那么手自然也是要拉着的。 绪以灼心里没有任何异样,小跑几步跟上了君虞:“我们不用去查看魔气吗?” 君虞轻描淡写道:“我已经确定好魔修的位置了。” 绪以灼:“……” 不愧是修真界第一人。 如果把每一个人的战力都折算成数值的话,绪以灼肯定是这个数值里上限最高的一个。她曾经用自己的游戏包裹试验过,穿越之后格子里的物品依旧不能突破一亿这个上限,绪以灼合理推测,一亿依旧是这个世界的修为的上限。 突破这个上限的唯一方法就是飞升成仙,而飞升在这里意味着去往另一个世界。 在这里,如果用数值来比较,有人能和绪以灼一样强,但不会有人能比她更强。甚至因为没有人能把修为像绪以灼一样卡得这么死,所以单论修为绪以灼才是当今真正的修真界第一人。 可绪以灼不会觉得她打得君虞。 满身修为不会用,连用魔气找到对应的魔修都做不到。 这真是……太好了! 她没有背叛咸鱼阶级! 绪以灼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高高兴兴地让君虞这个外挂带着她直接去见凶手。 君虞照顾她走得不快,但是因为抄的都是近路,他们还是很快就来到了凶手所在的地方。 看到熟悉的建筑后绪以灼愣住了:“凶手在这里吗?” 眼前正是杨府。 “应该说,他很快就会回到这里。”君虞顿了顿,对绪以灼道,“待会儿注意不要出声。” “唔?”绪以灼一脸茫然。 她感觉到君虞松开了她的手,但是紧接着,她就被君虞一把抱起—— “……!” 绪以灼死死捂住了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 她也不是很轻,七十来斤的重量对女人来说也算不少了,可是君虞抱着她就好像是抱一只猫儿,没有一点吃力,甚至就这样轻飘飘落上了围墙。 杨府的围墙很高。 绪以灼往下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耳边响起君虞的声音:“怕高?” “……有一点。” 绪以灼其实不恐高,但君虞抱着她时身下时悬空的,感觉没有丝毫依处——谁身下悬空三四米都会慌。 君虞的回答是抱她抱得更紧了些。 绪以灼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准备,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君虞踏空而行。 分明没有落脚处,她却犹如一阵风往一处飘去。 君虞安慰她:“很快就到。” 绪以灼攀着她的肩膀,心里的恐惧感才少了些。 君虞抱着她一直走到一座阁楼。她们直接来到了二楼,君虞在开放的长廊处把绪以灼放下。 踩到实地的时候有一种不真实感,好像脚下不是木制的地板而是棉花,绪以灼觉得腿有点软。 君虞拉着她踏入阁楼:“等他们回来便可。” “他们?”绪以灼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个不同寻常的词。 “嘘。”君虞伸出食指按在绪以灼唇上,示意她噤声,然后一手揽住她的腰,带着她飘到了房梁上。 “就要回来了。”君虞说道。 房梁很窄,绪以灼有点怕自己落下去,紧紧挨着君虞,君虞也伸出手护着她。绪以灼心很快就安了下来,也开始打量她们进入的这个房间。 这显然是一个女子的房间。 暗香浮动,珠帘垂坠,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梳妆台,格式放在木雕盒子里的脂粉满桌都是。 也许是因为摆设比较紧凑,进入房间里后会觉得房间没有在外面时猜测得大。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它能给人带来不少安全感。 绪以灼还没来得及看把房间里的摆设全看一遍,就听到了屋外传来的脚步声。 绪以灼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房门被打开,门后出现了杨家小姐的脸。 房梁略高,不抬头看不到房梁上的绪以灼和君虞。杨家小姐和普通人一样,进门后不会无缘无故往房梁上看。 她来到了梳妆台前。 绪以灼的眉皱了皱。 她闻到了一缕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被脂粉的香味掩盖着……好像闻到了,但过一会儿又觉得没有,绪以灼甚至怀疑是不是心理因素造成的错觉。 杨家小姐在梳妆台上坐下,没有拆下满头珠钗,而是脱下外衣。 绪以灼瞪大了眼睛。 看到眼前的一幕,她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呼吸。 杨家小姐的身后,竟然还有着一个人! 绪以灼呆住了,那张脸是那么的熟悉,他连着上半身从杨家小姐的后背上长出来,那是血衣人的脸! 杨家小姐的外衣之下,是一身血衣。 脂粉香味藏住了血气,可当离得近了血腥味就无法被完全掩藏,脱下外衣后更是如此。 杨家小姐就是血衣人。 血衣人就是杨家小姐。 不是什么爱慕者,他们本就是同一人。当杨家小姐出现的时候血衣人会蜷着身子缩在衣里,就好像杨家小姐是个驼背,当血衣人出现的时候他会带着兜帽,藏起身后的杨家小姐。 绪以灼在短暂的怔愣后,很快就想到了一个词。 连体婴。 属于血衣人的那个脑袋转了转脖子,像是在衣服里躲了太久躲得脖子疼。他眼珠骨碌碌地转,落到房梁之上后停住了。 绪以灼正好对上了血衣人的视线。 杨家小姐停下了想要拔下簪子的手,而血衣人猛地张口,一道血箭直朝绪以灼面门射去—— 君虞已经抬起了手。 可是仍在恍惚之中的绪以灼动作更快,她甚至还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团扇轻移,擦过君虞的手挡在身前。 丝制的扇面轻而易举地挡住了血箭。 绪以灼回过神来,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蛋了。 她听见了身后响起一声轻叹:“原来绪姑娘也是一个修士。” 绪以灼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说不出反驳的话。 她不想节外生枝,就在君虞面前装普通人,可还没装几日就翻了车。 绪以灼不太敢往身后看,而身边剑光乍起。 像是一缕月辉,清润又无情。 血衣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他看到了那一剑,可是惊恐地发现自己避无可避,不算快的一剑封锁了他的所有退路。 剑身如骨,刺入血衣人的胸膛。 杨家小姐低下头,看着剑尖从她的小腹探出。 鲜血顺着剑身低落。 * 绪以灼跳下房梁。 眼下已经没有什么好掩藏,虽然是不太习惯,但上下房梁对她来说并非什么难事,就是之前像君虞那样踏空而行也可以做到。 只不过因为当了太多年普通人一时间观念改不过来,不太敢那么做。 君虞单手持剑,虽然唇角仍带着一抹清浅的笑意,染血的剑身却让人遍体生寒。 绪以灼总觉得君虞也会给她来上那么一剑。 “对不起……” “不必道歉,”君虞柔声打断了她的话,“绪姑娘有自己的考虑,我能理解。” 她又道:“反而是我邀请姑娘入我门下,着实唐突了你。” 君虞愈是温柔,绪以灼心中愧疚感就愈盛。 要是遇上脾气差一点的,恐怕都会觉得她之前的隐瞒是在戏耍人了。 君虞轻声道:“眼下还是先解决他们的事吧。” 绪以灼抬起头,看向被君虞气机封锁的血衣人和杨家小姐。血衣人满脸不甘,而绪以灼去看镜中杨家姑娘的脸,却只看到微怔和……如释重负。 杨家小姐放下沾染了鲜血的手,长剑穿身而过,有一刹她在想,这血究竟是她的,还是他的呢? 然而他们本为一体,鲜血自然也不分你我。 杨家小姐闭了闭眼。 她低声道:“兄长杀人皆是为我,所有罪责皆因我一人,求两位仙长放过我兄长。” 血衣人吼道:“子霜!” 杨家小姐握住了长剑的剑尖,锋利的剑身一下子就划开了她的手。 剑气一进入身体便在肆虐,瞬间搅碎经脉。 血衣人悲号道:“子霜!” 绪以灼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她看到眼前杨家小姐和血衣人的身体忽然扭曲了,他们身体的连接处在被拉扯——血衣人正疯狂地要从杨家小姐背上脱落。 “人都是我杀的!”血衣人死死盯着君虞,以前绪以灼只在他眼中见过凶光,此刻他的眼睛里却满是哀求,一遍遍地重复道,“人都是我杀的!” 镜中的女子淌下眼泪。 泪珠不受控制地从杨家小姐眼中滚落,眼泪落下和鲜血混在一起。 “兄长。” 杨家小姐低低唤了一声,拉住血衣人的手。 时间好像被暂停,血衣人的动作停住了。 杨家小姐轻声道:“我们同生共死。” 她紧紧握着血衣人的手,却在同一时间震碎了他们的心脉。 绪以灼眼睁睁看着身体相连的二人在她面前倒下去,门外响起一串密集的脚步声,有人撞开了门,在杨柳巷遇到的二货少女被屋里的景象惊道,大喊了一声楼主。 再之后——再之后的事情绪以灼就不知道了。 她眼前毫无征兆地一黑,等恢复视觉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 “这是什么地方?” 绪以灼一脸懵逼地伸出手,接住树上落下的一片枯叶。 不仅周身是陌生的屋舍,连时间也骤变到了秋天。 一阵风过,树枝被摇晃,本就将落不落的叶子一下子全部脱离了枝干,扑簌簌地落下,像是一只只飞舞的枯叶蝶。 绪以灼抬手扫落肩上的枯叶。 她本就身处在一条小路上,两边都是墙壁,此时索性就往前走。绪以灼踩着一地枯黄的落叶往前,脚下响起叶片碎裂的清脆声响。 寒凉的秋风穿过小径,走动间发丝和裙摆微晃。 小径的尽头是一个庭院。 庭院里有三株树木,眼下是深秋,这三棵树的树叶也和其他地方的树一样落了大半。屋舍的阶下坐了一个小姑娘,托着下巴看树叶被风吹落。她能安静地看完一片树叶从在枝上被秋风拉扯,脱落后打着旋儿飘落,最后融入一地枯黄叶毯的全部过程。绪以灼有种感觉,哪怕一日里没有其他能做的事,小姑娘就这么看一天也不会觉得无聊。 好安静。 绪以灼在小姑娘面前停下,蹲下来让她俩能够对视。 绪以灼问:“你是谁?” 小姑娘没有回答。 绪以灼又问:“这是哪里?” 小姑娘也没有回答。 绪以灼伸出手在小姑娘面前晃了晃,小姑娘眼睛一眨不眨。 她终于认命了,这个小姑娘看不到她。 “啧,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绪以灼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她离小姑娘本来就很近,这下一起身,直接看到了小姑娘的背后。 绪以灼愣住了。 小姑娘的后背高高耸起,显而易见她是个驼背。 ……不。 绪以灼蹙起了眉。 这是杨家姑娘。 12、第 12 章 灰蒙蒙的天空似乎塌了。 仿佛大坝决堤,大片大片飘落的雪花似是要覆盖尘世间的一切。 眼前一阵阵发黑,视线里杨家小姐和血衣人越走越远,逐渐只剩下一个黑点。绪以灼感觉脑袋晕乎乎的,下意识扶住了额头,腿一软就要向前倒去。 她没有跌在地上,而是被人揽住了腰,被拥进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耳边有人似乎有人在说话,但是绪以灼没有听清,扭头呆呆地看着君虞的脸。 君虞皱了皱眉,轻声道一句“冒犯”,抬手用食指点在绪以灼眉心。她令神识探入绪以灼的识海,本已经做好了被阻挡在外的准备,谁料竟是畅通无阻。 君虞惊了一下,即便是道侣也没有几对能轻易进入对方的识海。 这是一个修士最脆弱的地方,若是□□被毁还可转世重生,或是夺舍修炼,但识海若是被摧毁,那便彻彻底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绪以灼竟是对她毫无防备。 君虞心情有些复杂,她不敢在绪以灼的识海久待,飞快探索了一下确定识海完好便退出。即便只有这么一下,君虞也发现了异常。 绪以灼没有修为。 不久之前绪以灼才用一把平平无奇的团扇挡住了血衣人射来的血箭,此事君虞亲眼所见,绪以灼必然不是凡人。 可即便已经进入识海,君虞也没有感觉到她的修为。 如果在识海里都探查不出,用其他办法就更无可能。 绪以灼这时候回过了神来。 她恍惚间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阁楼之中,对上君虞看过来的复杂目光,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君虞只沉默了一瞬:“你刚才晕过去了一会儿。” “啊,这个……”绪以灼干巴巴道,“可能是我体虚吧。” 人就被君虞抱在怀里,君虞掂了掂,真心实意道:“确实轻了。” 绪以灼被君虞的动作吓得惊呼一声,连忙扶住了君虞的胳膊,发觉自己刚刚的反应太大后,羞耻地简直想捂住自己的脸。 绪以灼从君虞怀里跑出来,退了几步,险些撞到另一个人身上。绪以灼道着道歉往后看,发现是杨柳巷见着的二货少女。 她这才发现阁楼里多出好几个少年少女,正围着杨家小姐和血衣人的尸体。 少女根本顾不上差点撞到她的绪以灼,还是绪以灼问:“你们在干什么?” “研究。”少女抬眸看了她一眼就低下头去。 绪以灼有些懵。 “她们在研究双生魔。”君虞走过来道,“双生魔极其罕见,记载寥寥,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 绪以灼指着兄妹的尸体问:“他们不是人吗?” 君虞道:“杨家小姐原先是,但此时已经不是了。” “有的妇人会诞下一种奇特的胎儿,生下的两个胎儿身体相连,往往被当作妖魔对待。有的胎儿生下来时两个都活着,有的一活一死,被称为负鬼婴。” “负鬼婴少有活过十岁,即便没有被亲人所杀,也会因为先天缺陷夭亡。”君虞看着杨家小姐的尸体,目光平静不起波澜,“杨家长兄死在母体胎中,胎中与杨家小姐长在了一处,她是背着一具尸体出生的。死胎的怨气生了魔,杨家小姐被先天缺陷所累,又被魔气侵扰所害,本不该活过十岁。” 绪以灼低声道:“但魔想要让她活着。” 君虞垂眸道:“魔吸食人血反馈杨家小姐,日积月累,杨家小姐也成了魔。” 绪以灼想到了杨家小姐和血衣人自尽时如释重负的眼神,也许在她心里,也是不想残害无辜性命的。 可是她想让魔一直存在,而魔也想让她活下去。 杨家小姐并不无辜,绪以灼也说不出自己心中那复杂的情绪究竟是不是同情。总之类似的事情,总是令人唏嘘。 几乎一天没有休息,绪以灼觉得累了,捶了捶腿坐到一边椅子上,看着世外楼的门人围着魔的尸体研究,研究了一会儿后突然爆发了争吵,然后便是就绪以灼听不懂的话争论不休,少年少女一个个面红耳赤。 最后把一脸无奈的君虞也牵扯了进去。 绪以灼看着那边一团乱糟糟,眼中忍不住浮现出了笑意。 * 次日下起了暴雨,像是要把那些夜间淌过地面的鲜血冲刷干净。 绪以灼已经走得很小心,可是一下不慎还是踩到了一个水坑里,湿了精致的绣花鞋。她懊恼地跺了跺脚,结果溅起的水花波及了一边无辜的老李。 老李道:“我就说了,这么大的雨别出来吧!” 绪以灼正弯下腰去脱鞋子,闻言扭过头瞪一眼老李:“大夫说过今天复查,顺便去拿药,淋雨难受还是生病难受?” “都难受。”老李道,“我病已经好了!” 绪以灼向来很听医生的话,最讨厌老李这样觉得自己没事不遵医嘱的,凶着脸道:“大夫说去就要去,你又不懂医术!” 小丫头太凶,老李唉声叹气。 绪以灼把鞋扔进包裹后,赤着脚在地上走。清平镇的排水系统其实很不错,可是遇上这般大的雨,连河水都漫上了来了。镇上大多民居依河而建,结果镇子就被暴雨波及了大半。 积水横流,淌过青黑的石板。 地上的污垢也被冲刷得差不多了,绪以灼走了很久脚丫子依旧干干净净,圆润的脚趾白嫩,指尖点缀着花瓣似的粉。 大多人家的院子里都栽着树,枝干探出院墙,叶子被打得七零八落。有的树上积了不少水,攒到一定程度猝不及防落到油纸伞上,伞面发出震响。 绪以灼得用两只手才能稳住伞。 前方一处院落的院门突然打开了,里面走出来熟悉的一行人,绪以灼空出一只手用力挥了挥,又喊了为首那人的名字,声音透过雨幕传入那人耳中时,带上了一丝朦胧。 君虞看过来,眉眼含笑:“绪姑娘。” 绪以灼看见世外楼的门人整整齐齐地出门,疑惑道:“你们要去哪儿?” 君虞道:“此间事已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绪以灼啊了一声,虽然有些惊讶,但也没挽留:“一路顺风。” 君虞点点头,忽地又唤了她:“绪姑娘。” “嗯?”绪以灼不解地看着君虞向她伸出手,没有躲避。 君虞抬手拂去她肩上一片湿淋淋的树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到身上的。 君虞道:“雨天道路难行,注意安全。” “我会的!”绪以灼答得轻快,“你们也是!” 世外楼的人完全不用在意雨天,他们虽然和绪以灼一样撑着伞,但是伞更像一个不让自己太引人注目的装饰。他们身边撑起了一个无形的屏障,把一切雨丝隔绝在外。 直到君虞她们的背影里快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绪以灼和老李才重新动身。 老李问绪以灼:“你和那位姑娘很熟?” 绪以灼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朋友。” 也许以后再不会和君虞相见,但她一定会一辈子把这几天的相处记在心里。 君虞待她很好,那夜知道了绪以灼不是普通人后,她并没有追问她,也没有因此疏远她。 君虞的离去让绪以灼有些不舍,但是她们都有自己心之所向的地方。 * 走出清平镇,河道变得宽阔,湍急的河流涌向远处群山。 少女时不时地回头看。 君虞拍了拍她的肩,唤她的名字:“小五。” 小五忙转回脑袋,乖巧道:“楼主。” 君虞问她:“舍不得离开吗?” “没有!”小五连忙摇头,生怕自己被扔在这似的,她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楼主,我们就这样离开了吗?” 君虞淡淡嗯了一声。 小五迟疑道:“可是您要找的人……” 君虞眼睫低垂:“已经找到了。” 13、第 13 章 聒噪的蝉鸣吵得绪以灼头疼,恨不得把就在眼前不远处的知了人道毁灭。绪以灼恨恨咬了咬牙,忽地扑上前把悠闲摇晃着尾巴的橘猫抱进了怀里。猝不及防被人类擒住的猫咪发出一声茫然的喵叫,眨眼间绪以灼已然轻飘飘落了地。 烈日灼灼,小姑娘把猫咪接过后就把脸埋到了它的毛肚皮上,绪以灼看着就觉得热。 小姑娘抬起脸的时候脸蛋闷得红彤彤的,神情很羞涩,但看着绪以灼的眼睛亮亮的:“谢谢姐姐。” 绪以灼一边拿扇子给自己扇风,一边摆了摆手:“没事。” 绪以灼在做任务,任务内容是给小姑娘捉猫。 她每天都能触发四五个这样的日常任务,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做可不做,绪以灼经历了从兴致冲冲地做日常,到觉得太无聊放弃任务,到放弃任务更无聊又去做日常的轮回。 她的归隐清平镇大计好像要因为没有娱乐死在摇篮里了。 绪以灼觉得自己生无可恋的脸已经要写上无聊两个字,穿越一时爽,没有网络火葬场。 任务的奖励是可怜兮兮几个铜板,绪以灼都不好意思拿小姑娘的钱,接过铜板后回赠给小姑娘一根糖葫芦。 小姑娘喃喃道:“糖要化了啊。” 糖葫芦在包裹里头保存得好好的,一拿出来外面那层薄薄的糖就要因为炎热的天气融化了。 这天气也没有空调,真是难过。 其实前几天绪以灼就从包裹里翻出了一件冰属性的法衣,穿上后身上是不热了,可心里依旧因为暑气烦躁。 小姑娘咬下一颗山楂,口齿不清地对百无聊赖的绪以灼道:“姐姐,你能帮我去隔壁看一下么?隔壁一百多年没住人了,这些天我老听到隔壁有脚步声,有些害怕。” “一百多年?”这时间也太夸张了。 小姑娘道:“我爷爷奶奶是这么说的,他们说隔壁是因为死了很多人所以空下来,也没有人敢住进去。” 炎炎夏日,好像有一阵阴风吹过。 绪以灼有点怂,但还是抿了抿唇道:“我去看下。” 她本来想从正门进,但正门打不打得开另说,总觉得鬼片里走大门都没好事,绪以灼就爬上了刚刚把猫抱下来的那棵树。 围墙很高,但树也不矮,越到上头树枝越细,绪以灼踩着摇摇晃晃的树枝,看清了隔壁院子的全貌。 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耐脏的灰色衣裳,手里还拿着扫把,眼前有一小堆枯叶。他看着是在打扫院落,不知为什么扫着扫着就站在远处发起了呆。 绪以灼看到了那人的侧脸,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会是老李? 绪以灼心里发懵,直接就喊了出来:“老李!” 老李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扫把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绪以灼朝他挥了挥手,生怕老李看不见还特地站直了。然而就是这么一动脚下的树枝不堪重负,咔嚓一下,从中间断裂开来。 绪以灼:“……” * 小姑娘嘎嘣嘎嘣咬着冰糖葫芦,一副见过大风大浪的平静神情,看着绪以灼和老李互相质问对方怎么会在这里。 橘猫喵呜一声,像是觉得人类真是无聊,一甩尾巴团在地上睡觉。 老李用力拍了拍绪以灼的背,把上面沾到的灰尘和树叶拍下去,嘴里问道:“你咋在这?” “我日行一善,帮小妹妹捉猫。”绪以灼觉得老李这是抢了她的台词:“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呢!” 老李理直气壮:“我帮一个老朋友打扫屋子!” “老朋友?”绪以灼指了指隔壁,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那屋子不是一百来年没住人了吗?” 绪以灼看向小姑娘,小姑娘用力点头给她说的话作证。 老李张口就来:“我和那屋子的老家伙是忘年交!” 绪以灼肯定老李就是在糊弄她。 老李在游戏最初的剧情那么多,虽然还没有证据,但绪以灼觉得他不像是个普通的npc。她也不打算逼问老李,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与他人道起的过去。 绪以灼只是问:“这些天你常常不在家,都是来这里了吗?” 老李迟疑了一会儿,像是觉得如实告知也没问题后才道:“近日怀念故人,常来悼念。” “哦,”绪以灼点点头,“今天晚饭你想吃什么?” 老李惊讶地看着她,不敢相信绪以灼竟然就这么轻飘飘把事情揭过了。 绪以灼抱怨道:“天气好热,我想吃冰粉,听说徐记的冰粉特别好吃,我们今晚去吃那个吧?” “浪费钱!”老李下意识道,“我做得和徐记一样好吃!” “行,”绪以灼欣然道,“那我去把食材买来,晚上的冰粉就你来做。” 去得晚了说不准就买不到好的食材,话音刚落绪以灼就往院外走去。 没有多问一句。 老李看着绪以灼渐渐远去的背影,神情复杂,心里也五味杂陈。纷乱的思绪拉扯着他,老李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 前方绪以灼顿住了脚步,转身发现老李没有跟上来,向他招了招手。 老李应了一声,快步跟上。 * 做冰粉的材料很快就买齐了,制作的方法也不复杂,绪以灼没等待多久就等待到了她的晚饭。 还是在老李的院子里,还是在枝叶繁茂的桂树下,晚风悠悠吹过,驱散了白昼的暑气。绪以灼捧着一碗冰粉,搅匀了洒在上面的花生碎,说不出地惬意。 老李嘟嘟囔囔:“怎么又没有买酒。” “你身体才好了几天?”绪以灼道,“一大把年纪了,别整天惦记着喝酒。” 她看见老李拿着勺子的手有些晃,随口道:“喝酒伤身,别哪天勺子都拿不稳了。” 老李怔了怔,目光落在自己轻微发颤的手上。老李手掌很大,本该看上去有力的手此刻却带着沉重的腐朽感,干瘪的皮沟壑纵横,手上像是没有肉,就一层人皮裹着人骨。 久久没有听到老李的声音,目光看过去,绪以灼发现老李看着自己的手发愣。 她趴在冰凉的石桌上,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戳戳老李:“怎么啦?” “……绪丫头。”沉默许久,老李低声道,“我打算离开清平镇。” 绪以灼因为震惊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为什么?” 她忽觉自己的语气太像质问,坐立不安地坐直了身子,好声好气又问道:“怎么这么突然,我们还没搬来清平镇多久呢。” 一声轻响,老李把盛着冰粉的陶碗放在了桌上。 那张苍老的脸上浮现出绪以灼从未见过的郑重,老李每个字都说得清晰且坚定:“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绪以灼茫然地看着他。 老李叹了口气:“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绪丫头,我不在的时候,这间院子就交给你打理了。” 老李在身上摸索了好一会儿,从腰间的暗袋找出了一串钥匙,轻轻放在绪以灼的面前。 绪以灼数了数,一共四把,能打开这间宅院里所有的门,甚至连备用的钥匙也一并交给了他。 绪以灼抬起手,泛着凉意的钥匙落入她的手中。 她不禁想,老李真的还会回来吗? 碗里的冰粉突然间没了味道,绪以灼尝不出红糖的甜味,以往最喜欢的花生碎此刻吃起来也食不知味。 直到深夜躺在了床上,绪以灼依旧抱着枕头不安地想,老李真的还会再回到清平镇吗? * 刚至卯时,天边泛起鱼肚白。 街边有的商家已经开了业,小摊小贩更是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支起摊子,尤其卖菜的摊边已经有些热闹。 谁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走过一个要离开镇子的人。 老李身上带的东西很少,光看他背着的一个小布包根本看不出他将要出远门。来到清平镇的时候他也没有带多少东西,绪以灼说过他的屋子好空,老李想,也许是在置办院子的时候,他就有了不会久留的预感。 来与走,好像没有多什么,也没有少什么。 站在渡口,老李心觉惆怅,他常年不与人相交,自然也不用体会离别之苦,难得的此番离去,他心生不舍之意。 有船家看见站在岸边等待的他,竹蒿一点,小舟便朝他飘来。 老李早就规划好了路线,上来便问能否送他去景城。与船家商定好价钱后,老李一脚踏上甲板。 他深吸一口气,回头想要最后看上清平镇一眼,却见一匹快马向他奔来,霎时瞪大了眼睛。 “老李!”绪以灼喊他的声音有点慌忙,还没等马儿跑到就跳下马。 少女步履轻盈,甚至快了老李一步提着裙摆跳到了船上。 船首下沉,船身摇晃。 “诶……”船家被突然出现的女孩吓了一跳,连忙用竹蒿稳住微晃的船身。 绪以灼也没想到船会摇晃得这么厉害,努力维持住平衡,稳下身子后松了一口气,仰起脸对船家笑道:“阿爷再捎我一个吧。” 她伸出手把老李也拉上了船:“我们是一起的。” 14、第 14 章 景城是乌秦国西面的最后一个大城,出了城门,眼前就是阳属沙漠的黄沙万里。即便毗邻气候恶劣的阳属沙漠,景城依旧是乌秦国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只因大漠的另一端是东大陆最强大的国家大衍王朝,而阳属沙漠,几乎是乌秦国与大衍王朝交流的唯一通道。 想要穿过阳属沙漠前往大衍王朝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沙漠里少有补给,商人在死亡的阴影和利益的驱使下前行。老道的向导是大漠里最被尊重的人,他们带着商队在两个国家往返,途中如果说人们的生死一半握在老天手上,还有一半就握在向导手上。 钟蒙才领着一支商队回到景城,就在中介的引导下见到了他至今为止的向导生涯中最为特殊的两个客人。 见面的地点是城中最繁华的客栈。有人说景城是被黄金玉石堆砌起来的,作为贸易重城景城积累了乌秦国的国都都要惊叹的财富,这里有着最低贱的与风沙搏命的人,也有着财富比肩帝王的人。 云间阁让人无法想象它是一个身处大漠之中的客栈,四季不断的冰盆维持着最适宜的温度,每天都有大量清水浇灌客栈中栽种的珍稀花木。钟蒙和中介在下人的引导下穿过道道长廊,周身景色几番变化,他几乎以为自己身处江南。 钟蒙小声问中介:“这次主顾是什么人,皇室?” 中介摇摇头,同样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回答:“不曾听说过……我怀疑不是乌秦国人。” 走在前面的侍者停下脚步,侧身让开道路,恭声对他们道:“两位,漱雪院到了,客人就在里面。” 通往庭院的道路由木阶铺就,两边流水潺潺,裹挟着落花淌过。未至漱雪院他们就看到了探出庭院的桃花枝,盛夏时节,院中桃花却灼灼盛开。 钟蒙下意识放轻脚步,像是唯恐惊了院中等待的人。 或许是客人的交代,侍者在外等候没有上前。中介上前一步推开虚掩的院门,庭院全景便映入眼中。院中有清泉,有小池,有三两错落栽种的桃花树,还有坐在木阶上下棋的一老一少。 他们看上去极不相衬。 老人已到古稀之年,皮肤干枯,眼睛混沌,散发着将行就木的气息,身上只穿了样式简单的灰色布衣,就跟外头劳作的再普通不过的短工一样。而少女不到双十年华,长发挽起,身上轻纱绮罗,绣工精致,裙摆的红鲤栩栩如生,被风微微吹拂时红鲤仿佛在衣上游动。 看着毫无关联的两个人,此时却坐在一处其乐融融地下棋。 察觉到有人到来,刚落下一子的少女抬起了头,瞳色稍浅的眼眸看向钟蒙,稍怔后看到他身边的向导,笑了一下站起身来。 “这位就是钟蒙先生?”少女问道,声音清澈,含着笑意。 “对,”向导拽着钟蒙往前,语气颇有几分骄傲,“绪小姐,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景城最好的向导!” 钟蒙看清了少女的面容,仿佛见惯了大漠的风沙,忽然瞧见江南软和的一捧雪,他霎时涨红了脸,好在皮肤被晒得黑也看不太出来,只是本来就不能善变的他这会儿更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只连连摆手。 少女微微一笑,没有道出钟蒙的窘迫,而是对二人道:“钟先生既然回来了,我们谈一下去往大衍的相关事宜吧。” * 地图在石桌上铺开,四人分坐在桌边。钟蒙已然看了地图许久,眉一直紧锁着。 他犹豫再三,还是说道:“绪小姐,我不建议您这个时候穿越阳属沙漠。” 中介也附和道:“阳属的沙暴潮至少要持续一月,此时前往大衍实在太过危险。” 绪以灼稍稍颔首:“这些我都知晓,然而时间实在拖不得,三日内我们必须动身。” 老李要去的地方是西大陆空胧山。 绪以灼不知道空胧山在什么地方,西大陆她却是知晓的。想要从东大陆前往西大陆,就必须越过离断江,而渡过离断江只有两种方式,要么走空路,要么走水路。 走空路需要用到法器云外飞舟,这一法器即便在西大陆都较为罕见,只掌握在少数势力和家族手里,东大陆更是没有一艘。如果走水路去,绪以灼需要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江面常年不散的大雾。 离断江一年里有十一个月都被大雾笼罩,雾中所有判断方位的仪器都会失效,它像一个天然的迷阵,哪怕是修士进入其中都会迷失方向,想要走水路安稳渡过离断江,只能等大雾散去。 雾散的那一个月是每年的十月。绪以灼和老李七月中旬的时候离开清平镇,一路不曾歇息,到了景城已是一个月后。这个时候穿越阳属沙漠正好能赶上雾散,如果等待阳属沙漠的沙暴潮过去再动身,他们得在大衍等待近一年。 绪以灼都有点后悔没跟君虞走了,早知道早晚要去西大陆,还不如直接跟了君虞,世外楼肯定有云外飞舟。 向导在沙漠中的权力虽然很大,但到底只能给雇主建议,不能替雇主做决定。绪以灼坚持要在此时出行,钟蒙只能着手规划最安全的道路。 “沙暴波及的范围飘忽不定,因为沙暴潮期间阳属沙漠的信息少有记录,我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选择一条路线。”钟蒙提起笔,在地图上花了一条线,“我建议走这条路。” 那条线穿过了好几个有记录的绿洲,是比较保险的路线。 绪以灼注意到了它经过的一个黑圈。 她指着黑圈问:“这是哪里?” 绿洲、客栈、流沙区等标识在地图边上都有备注,唯有那个黑圈突兀地出现在上面,没有任何说明。 钟蒙迟疑了一会儿,道:“这张地图许是有些老旧……黑圈代表的是一个国家,但是那个国家现在已经消失了。” 绪以灼有些惊讶:“沙漠里也有国家吗?” 钟蒙点点头:“那是孤阙,虽然处于阳属沙漠,却被称作莲泽之国,因为国中水域开着大片莲花。它依靠几片绿洲建立,由一座大城,四座小城组成,但是因为环境恶化绿洲消失,孤阙在两百年前就已经灭国了。”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记得阳属沙漠之中曾有过一个莲泽之国。”钟蒙低声道,语气有些落寞。 沙漠里的风沙无比可怕,但比风沙更可怕的是时间。真正将一个国家从世上彻底抹去的不是风沙,而是时间。 “孤阙虽已亡国,但一些建筑还没有被摧毁,如果途中遇上沙暴,孤阙是个很好的避难所。”钟蒙解释道。 绪以灼点着头,她对阳属沙漠一无所知,这时候也只能无条件听专业人士的话。 钟蒙继续说道:“穿越阳属沙漠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必须带够物资,这些可要我去准备?” “你去准备吧。”绪以灼乐得当这个甩手掌柜。 即使物资没准备够她也不着急,她可还有一个囊括了各方面资源的包裹呢。 只可惜没有云外飞舟。绪以灼暗叹,估计是游戏还没有推出这个道具,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飞舟一类的法器,只得老老实实走水路去西大陆。 “我还有一事。”钟蒙看向老李问道,“这位老先生也是同路的吗?” 绪以灼点点头:“他和我一块儿的。” 钟蒙感觉肩上的担子突然沉重了起来。 他带过无数支商队穿越阳属沙漠,几乎没见过女人和年纪太大的老人,因为阳属沙漠里的环境太过艰险,如果商队没有足够多的保障,身体柔弱者进入沙漠无疑是九死一生。 即便储备充足,这类人在沙漠中遇险的可能性也远高于身体强悍的男人。 他这次的两位雇主,一个是尚显年幼的少女,一个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 想到这一趟会有多么艰巨钟蒙都觉得头大,但他实在没有办法拒绝这单生意。 绪以灼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15、第 15 章 在第二日钟蒙就准备好了出行需要的所有物资。 物资的清单绪以灼没有细看,只管给钱,钟蒙要买什么都一口应下来。两日后到城门外一看,东西果然准备得一应俱全。 不提充足的食物和清水,光那两架改造过的马车就让人眼前一亮了。 钟蒙说道:“这两辆马车是从一个富商那里买来的,用骆驼拉,在沙漠中也可以畅通无阻,刚好您和李老先生一人一辆。马车内部十分宽敞,夜间您可以就在车上休息。” 绪以灼点点头,十分满意,完全没有注意到一边老李欲言又止的震惊神情。 钟蒙又去介绍在一边候着的三个高大男人和一个同样精壮的妇人:“这四位是程家的三兄弟和程大他媳妇,都是靠得住的人。沙漠中需要人手,我就把他们叫过来了。平时程嫂就跟着您照顾您的生活起居,程大去伺候李老先生。” 绪以灼继续点头,完全没有意见。无论在游戏里还是游戏外她都是头一回来到沙漠,对沙漠里行走的注意事项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有人照看着总是好的。 那四个人长相虽然憨厚,但眼神熠熠,看上去也是可靠的人。 绪以灼点完头没多久,就被老李拉到了一边。 老李瞪着眼睛,就差指指点点:“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是程序员随便设置的——某种意义上来说和风刮来的也没有区别。 绪以灼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老李:“……” 他这几天看着绪以灼花完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钱,此时觉得心都在抽痛。沙漠中有小池有桃花的漱雪院住一天该多少钱?那两辆可以在沙漠里驱使的华美马车买下来又该多少钱? 从小被师父灌输勤俭节约观念的老李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绪以灼拍了拍老李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习惯了就好了。” 万恶的资产阶级负着手朝马车走去,在老李眼中她的身上好像都冒着一圈万恶的金光。 不想常见的马车,这两架改造后的马车没有车帘,为了起到更好的防风作用,直接做了可拉的车门。程嫂已经把车门拉开了,绪以灼踏进车厢后,对钟蒙更满意了几分。 车内就如钟蒙所说十分宽敞,虽然放置了很多物件,却不显得拥挤。椅子上铺着数层软毯,坐一天也不会难受。一会儿后绪以灼发现它可以拉开,拉开后就成了一张对绪以灼此时身形而言颇为宽敞的床。 椅子下面的空间没有浪费,被做成分成了数格的柜子。绪以灼拉开后看见里面除了被褥斗篷等必需品,还有一些小零食。 这些基础的设备外还有一些绪以灼没能立即找到的小物件,马车的隔音、通风和减震同样做得不错,这几乎算一个设施齐全的小房间了。 车外钟蒙招呼着启程,骆驼慢悠悠地迈动了步子,绪以灼几乎感觉不到马车的震动。她打开车窗,趴在窗户上往后看,只见景城高大巍峨的城墙慢慢远去。绪以灼看了许久,直到城墙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绪以灼心中无端多了些离愁,离开景城后他们就不在乌秦国境内了,毕竟已经在乌秦国待了许久,绪以灼觉得有些不舍。骆驼每走一步,她就离清平镇更远了一步,她怀念着记忆里水乡的潺潺流水,但眼前只有大漠的茫茫黄沙。 绪以灼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清平镇。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是钟蒙骑着骆驼到了马车边。 绪以灼抬起一点手挥了挥,算是跟他打招呼。 钟蒙问:“绪小姐如果无聊的话,马车上的柜子里有几本话本,都是时下闺中小姐爱看的。” 绪以灼摇摇头:“算了,我车上看书会头晕。” 虽然马车和汽车或许不是一回事,但绪以灼在任何车上都不想翻书。 钟蒙想了想,又道:“那绪小姐无聊时也可以和我说说话。” 绪以灼正好有问题想问他:“有一件事我纳闷挺久了,为什么这段时间阳属沙漠会有沙暴潮呢?” “沙暴潮的时间每年都是固定的,但是为什么在那一个月,现在还没有人知道答案。”钟蒙道,“我只知道在孤阙灭国之前,是没有沙暴潮的。” 孤阙这个国家的设定,一听就和游戏的主线息息相关。 绪以灼起了兴趣,问他:“沙暴潮是因为孤阙国毁灭才产生的吗?” 钟蒙摇了摇头:“实际上,孤阙的毁灭和沙暴潮有很大的联系。正是突如其来的沙暴潮导致环境恶化,才使得孤阙灭亡。” 绪以灼问:“我们会遇上沙尘暴吗?” “沙暴潮期间沙尘暴十分频繁。”钟蒙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但说的话已经给出了肯定的意思,他郑重道,“我们一定会保护好您和李老先生的。” “噢。”绪以灼又趴回了窗台上。 她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安慰,就算遇到了沙尘暴它也不能把她怎么样,绪以灼更怕沙尘暴把自己的向导卷跑了,要是和钟蒙走散她真不知道自己猴年马月才能走到大衍王朝。 绪以灼拉出了小地图,离开景城后,小地图就是空白的一片,什么标识都没有,她的周身也除了沙子就是沙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越来越强烈,阳光底下呆久了皮肤都会感到刺痛。绪以灼没坚持多久就关好窗户缩回了马车里,往空的瓷瓶里头塞了些提前准备在包裹里的冰块后,就躺在小床上沉沉睡去。 她中途醒来一次吃了些东西后又躺了回去,许是因为马车上无事可做,绪以灼潜意识里不想太快醒来,等她终于从睡梦中苏醒,时间已是傍晚。 绪以灼伸了个懒腰,顺手打开车窗。 金红色的阳光照进车厢里,绪以灼忘了把手臂放下,怔怔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无垠的黄沙汇成了一片壮阔的沙海,海天交接的地方一轮红日坠下,天空都被染成了绚烂的红色。 绪以灼打开车门,探出半截身子。 赶着骆驼的程嫂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惊了一下:“小姐怎么出来了?外头风沙大,您快披一件斗篷。” 绪以灼也感觉到了迎面吹来的沙子,连忙退了回去。她从柜子里找出了那件白色的斗篷,把自己过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灵动清澈的眼眸。 “程嫂,我想下去走走。”绪以灼说着就自己跳下马车。 骆驼走的速度很慢,她走得稍微快一些就能跟上了。 程嫂诶了一声,没来得及阻止。绪以灼感觉到自己踩进绵软的沙子里,稍微下陷了一些,但很快就站稳了。沙漠里走路的感觉和沙滩上走路完全不一样,绪以灼好奇地又踩了几脚,在沙漠里跑了几步。 拢好斗篷往后看去,绪以灼正好看到了后方骆驼上一个背着太阳的干瘦影,因为背光看不清面容,但绪以灼一看身形就认出来了。 “老李!”绪以灼也不怕吃进沙子,大喊了一声向老李招手。 老李不知道骑了多久的骆驼,此时驱使起来已经很熟练,扯扯缰绳就让骆驼朝绪以灼走去。 “你怎么出来了?”老李问她。 “一直待在里面好无聊。”绪以灼说,“而且现在太阳下山,已经没那么热了。” 绪以灼兴致勃勃问道:“还有多的骆驼吗?我也想骑。” “喏,”老李往身后指了指,“后面还跟着一只。” 程嫂也探出头来笑着道:“小姐,我来教您。” 在程嫂的帮助下绪以灼骑上了骆驼。她少年时就学过骑马,马术还算不错,此时学着骑骆驼没一会儿就学会了。沙漠里的风迎面吹来,已不如白天那般闷热,绪以灼骑在骆驼上慢悠悠向前,觉得要比在马车里自在惬意得多。 从斗篷的内袋里取出了地图,绪以灼借着最后一点阳光找自己的位置。 纸质地图和系统地图双管齐下,绪以灼——绪以灼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 她挥着地图去找钟蒙了。 钟蒙在地图上点了一下:“我们现在差不多在这里。” 看着那距离景城无比近的点,绪以灼陷入了沉思。 路过的程二大笑道:“绪小姐,阳属沙漠可大着呢,要是在地图上看,一天可走不了多少!” 绪以灼心里不是没有准备,毕竟她和老李从清平镇到景城就花了不少时间。但体验过现世二十来年便捷的交通,穿越到一个古代世界后总是很难适应的。 “我们是只能这么走了。”钟蒙感慨道,“听说有仙人能够缩地成寸,日行万里,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神速。” 这个世界修士和凡人共存,于是凡人间有关神仙的传说也特别多,时不时就会被人提起。 程二大声回复:“都是传说,世界上哪来的神仙!” 绪以灼弯着眉眼笑:“说不定真的有呢?” 程二挑了挑眉:“那神仙越过阳属沙漠,就像我们越过一条小河那么容易吧。神仙高高在上,我们这些凡人大概是一辈子也见不到的!” 绪以灼想,她见到的“神仙”,可一点儿也不高高在上。 她意外的……很温柔呢。 * 太阳完全落山后,他们来到一个背风坡,就地休整。 绪以灼出钱不是一般的阔绰,挥手就给了别人十支商队都不一定会给的钱,于是路上的伙食也特别好,干巴巴的干粮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程嫂升起火就开始煮肉汤。 “好香。”绪以灼抱着膝盖坐在篝火边,火光把她的脸映得红彤彤的。 程嫂一边搅拌着肉汤一边往里撒调料,骄傲地说:“整个景城里头可都没几个人的手艺比我好。” 绪以灼赞同地点头。在沙漠里指望不上多好的食材,程嫂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因为是出行的第一天,程嫂甚至往汤里加了新鲜蔬菜。蔬菜是不会不舍得放的,现在不吃再过见天也会坏掉。 “好啦。”程嫂盛出第一碗汤递给绪以灼。 绪以灼尝得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被烫得吐了吐舌头。 “晾晾再喝,刚出锅的汤可烫呢。”程嫂笑道。 沙漠里昼夜温差极大,虽然身处背风坡,但总有一些风会刮到身上。绪以灼觉得有些冷,索性抱着碗取暖。 很快每人都拿了一碗汤走,男人们围着坐在一处,女人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另一处。 汤还有些烫,绪以灼百无聊赖地仰着头,看天上的星星。 天上繁星闪烁,星河浩瀚,明月也遮掩不了它们的辉光。 程嫂咽下一口肉汤,随意问道:“绪小姐怎么会有一个人穿过沙漠,您的父兄呢?” “父兄?”绪以灼愣了愣,“我没有兄弟。父亲……父亲他在很远的地方。” 绪以灼心中有些失落。 她本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既然已经回不去了,她就会积极地适应自己身处的环境。但是想起现世时,还是会觉得惆怅。 她并非了无牵挂……她的父亲母亲还在世上。 绪以灼不知道现世里的自己怎么了,是现实凝固了时间,还是干脆直接死去?如果是后者的父母一定会难过,虽然从小到大他们对自己都是放养,给了最大的自由,但并不代表他们不爱她。 绪以灼知道正是因为父母太爱她了,所以才希望她能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过自己的一生。 程嫂却是误会了:“小姐此行是去找您的父亲吗?” “……咦?不是不是。”绪以灼忙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老李,“其实我是陪他去大衍的。” 程嫂一路都不明白老李究竟是什么人。 看他的外表更像是绪以灼的家仆,可是和绪以灼相处的时候,他们之间却是完全平等的。 程嫂不肯定道:“他是您的师父,爷爷?” 绪以灼莞尔一笑:“算是爷爷吧。” 老李这都一把年纪了,她叫声爷爷也不吃亏的。 绪以灼很感谢老李的存在,如果没有老李,她在这个世界上恐怕会很孤独。 绪以灼看见老李站起身,随即走了过来。 “干什么呀?”她问道。 “盛汤。”老李给她看看自己空了的碗,又盯着绪以灼捧着的碗道,“你的汤都要凉透了!” 绪以灼啊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忘了喝。 老李喝完汤后,顺势就在绪以灼身边坐了下来。 他一边喝汤一边道:“我心里一直觉得不□□定……” 绪以灼吐槽:“你不要乌鸦嘴!” “这不是乌鸦嘴,这是直觉!”老李哼了一声,“沙漠里有可能遇到的事情多着呢,什么沙尘暴啊,狼啊,蛇啊,沙盗啊的……” 老李还没说完,远处就响起了一声尖叫。 老李:“……” 灼灼火光在视野的边缘亮起,映入眼中,同时还传来了女人的求救声。 程家三兄弟手握住刀柄,警惕地看向火光亮起的地方。 【主线三·路见不平:呼声凄凄,火光熊熊,远处传来了女子的求救声,只见沙盗来势汹汹,请玩家速速击溃敌人!】 【已击溃0/10】 【奖励:经验x10000,银两x100】 因为绪以灼不走剧情已经装死很久的系统突然冒出了三个弹窗。 绪以灼看看系统发布的任务,又看看自己只来得及喝了一半的汤。 “……老李,你真的是个乌鸦嘴。” * “救命,救命啊!” 女人嘶声求救,嗓子嘶哑得每喊一声似乎都要扯出血来。 她狼狈不堪,身上满是沙尘,衣袖被撕裂了一只,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两条腿机械地迈动着,女子已然没有了力气,每跑出一步都觉得自己下一步就会倒下去。 女子看到了远处的火光。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拼命朝那个地方跑去,加大了声音求救。 可下一刻她的脚就崴了一下,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眼里满是绝望。 完了,都完了…… “娘的!我看你还能往哪跑!” 马蹄声逼近身后,点点火光追上了她,满月与星河之下,一把大刀高高抬起,凛冽的刀光转瞬落下—— “喝!” 有人大喝一声,女子睁大的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 一个高大的身影飞扑上前,举刀挡住了就要落到她身上的刀锋! 远处沙丘之上,绪以灼看见程二救下了被追杀的姑娘,默默抬手戴上兜帽,让兜帽投下的阴影挡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 16、第 16 章 【已击溃2/10】 眨眼间就倒下两个沙盗,绪以灼觉得她没有出手的必要了。 看程家三个兄弟的体型就能看出他们是练家子,但绪以灼没想到他们的身手竟然这般不凡,以少敌多丝毫不落下风。其中程二武艺最是高强,绪以灼只一走神,又一个沙盗被程二斩落。 系统算这些人全是她击溃的,绪以灼站在沙丘上默默海豹鼓掌。 老李晃晃悠悠登上沙丘。 “这个时候竟然还有沙盗在外行动。”老李感慨。 绪以灼道:“一群亡命之徒,恐怕是不在乎沙暴潮的。” 他们待在沙丘上没有离开,等着程家三兄弟解决完沙盗过来与他们会和。三兄弟回来的时候,还带着那个刚刚救下来的姑娘。 女子看出绪以灼是这行人中主事的,走到跟前就要下跪拜谢,绪以灼急忙把她扶住了:“无需多礼。姑娘你是哪里人,怎么会被那些沙盗追杀?” 女子抹了抹眼泪,抽泣道:“妾身随夫君行商,不曾想还没走出沙漠就遇到了沙盗,商队……商队只剩下我还活着了!” 钟蒙略有动容,低声道:“这个时节出来讨生活,也是不易。” 系统发完奖励就又开始装死,没有给出下一步任务。绪以灼看了眼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女子,又看看坡下横七竖八的沙盗尸体,显然不好把她就扔在这里。 绪以灼沉思片刻,抬眸对女子道:“你暂时先跟着我们吧,等到了安稳地方我们再把你放下。” 女子又是连连道谢,绪以灼摆摆手,让程嫂去安置人了。 * 入夜后,钟蒙和程家三兄弟轮流守夜。 为了震慑一些野兽,篝火没有扑灭,围着篝火支起了几个帐篷。绪以灼和老李倒是不去挤帐篷,直接歇在马车里。 绪以灼在小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白天睡了太长时间,结果夜里睡意全无。又是辗转反侧几番,绪以灼索性从床上坐起。 绪以灼一手扯过放在枕边的斗篷,把自己严严实实裹好了,才打开车门跳下马车。车门一打开她就感觉到了凛冽的夜风,大漠里的夜风是干涩的,好像卷携着粗糙的沙砾,刮在脸上的时候脸颊微微发疼。 坐在篝火边守夜的程大听见动静看去,看到绪以灼后险些惊讶地喊出声。 绪以灼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示意程大噤声。 程大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又把头转了回去,面对篝火。 绪以灼原先只是想在周围随意转转,但没想到这个夜晚不止她一人难以入眠。她走出营地没几步,就看到一个人背靠睡熟了的骆驼坐在沙地里,呆呆看着天上一轮皎洁明月。 “风有些大。”绪以灼在她身边坐下,抱着膝盖同她一起看月亮,“不会觉得冷吗?” 被救下的女子原先的衣服已经不能看了,程嫂给她拿了一身自己的衣服,但在夜晚终究有些单薄。 女子缓缓摇了摇头:“骆驼很温暖。” “唔。”绪以灼赞同地点点头,骆驼身上暖洋洋的,依靠着很是舒服。 “姑娘以后有什么打算?”绪以灼随意问道。 “……打算?”女子怔了怔,眼中流露出一丝迷茫,“应当是回家吧,就算只剩下妾身一人,也要回去的。” 她这样说着,语气里却是满满的不自信。 绪以灼能够理解,她的丈夫死了,她身处的商队除她以外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她还活着。待她归家后,等待着她的会是亲人的喜悦,还是来自旁人的质疑与埋怨呢? 绪以灼没有点出,只道:“我此行去大衍,到了地方后有些物资,比如骆驼什么的不会带走。你到时可以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应该够你回家。” “多谢姑娘,”女子道,“不过我家就在阳属沙漠之中,也许刚好能够经过。” “嗯?”绪以灼一下子坐直了,“沙漠里原来也有人家吗?” 他们在阳属沙漠的外围还能见到星星点点的民居,可随着逐渐深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人烟了。 女子借着天上的星象辨别方位,指了一个地方:“我家应该就在——” 还未说完的下半截话被一声呼喊盖住了。 绪以灼神色一变。 那是程大的声音,他刚刚喊的是—— “沙尘暴来了!!!” 绪以灼往女子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风沙铺天盖地地袭来。夜幕下黑沉沉的一片,一下子就遮住了漫天星子,似沙海中汹涌的海啸,又似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女子被吓住了,呆呆看着席卷而来的沙尘暴。 狂风掀开了兜帽,绪以灼亦是头一回见到这般景象,遮天蔽日的沙尘面前人就像一粒芥子,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沙尘暴移动的速度快得惊人,她们已经来不及回到营地。 “躲在骆驼后面!”绪以灼冲几乎吓傻了的女子吼道。 宛如平地惊雷乍起,女子猛地回过神来。惊醒的骆驼发出不安的哼哧哼哧声,女子躲在一匹骆驼的身后,咬牙死死攀在骆驼身上。 绪以灼眼中失去了女子的身影。 她紧紧抱着骆驼才没让自己被沙尘暴卷走,而风沙很快使得她无法睁开眼睛。绪以灼只能感觉到沙子不断地打在自己身上,耳畔唯有风刮过的嘈杂声音。 绪以灼看不到第二个人,也听不见第二种声音。 沙尘暴不知道肆虐了多久。 等一切恢复风平浪静,绪以灼睁开眼,发现自己半截身子已经被埋在了沙子里,和她作伴的是之前抓牢了的那匹骆驼。从沙地里出来,绪以灼抖落身上的沙尘,茫然四顾。 “老李?程嫂?钟向导?” 绪以灼一连喊了好几声,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篝火不见了,马车不见了,帐篷也不见了。沙尘暴过后沙丘的形状也发生了改变,绪以灼甚至没法判断是她被卷走了,还是老李他们被刮到了其他地方。 “咳、咳咳!” 不远处爆发了一串剧烈的咳嗽。 绪以灼连忙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去,只见伏在沙地上不停咳嗽的人正是和她一样躲在骆驼身后的女子。 绪以灼上前拍了拍她的背,女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边咳嗽一边问:“绪小姐,您……咳咳,您没事吧?” “慢些说,”绪以灼给她顺气,“我没事。” 女子仰起头看她:“其他人呢?” 绪以灼:“……” 绪以灼:“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我们和其他人走散了。” 女子看看四周,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一下子更白了。绝大多数物资都在马车上,而现在她们只有两匹骆驼。女子强撑着站起来去检查了一下,绝望地发现有一个水袋已经在沙尘暴中被石子割破了,她们现在只余一袋清水。 坐拥包裹里一亿袋清水的绪以灼完全体会不到女子心中的绝望。 女子神情忽然坚定起来,郑重地把“最后一袋”水交到了绪以灼手中。 绪以灼一脸茫然地接下了。 “绪小姐。”女子承诺道,“我一定会带您安全离开这里的——我家就在前面,等到了城里就有补给了!” 绪以灼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话时带着一股生死相托的严肃,以至于她都不得不正经起来。 “等等,”绪以灼突然间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阳属沙漠里有城市吗?” 女子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有,即便出了阳属沙漠,莲泽之国也是很有名气的。” ……莲泽之国? 绪以灼神情一下子僵住了。 “你是在说……孤阙吗?” 女子用力点头:“妾身就是孤阙人。” 17、第 17 章 见鬼了。 绪以灼神情麻木,一步一脚印地跟在女子身后,好几次想拔腿就跑。 她究竟救了个什么东西啊? “总不会是鬼吧……”绪以灼喃喃,听见声音的女子转过头来,以为她走累了对她说道:“绪小姐再坚持一下,前面就是莲城了。” “莲城?”绪以灼茫然问道。 “莲城就是孤阙的王城。”女子说道,“妾身住在莲城的外围。” 女子说完就将头转了回去,没有看到绪以灼凝重的神色。 孤阙在两百年前就已经灭国,哪怕建筑保留了下来,她现在过去能看到的估计也是断壁残垣。可以女子的语气,好像莲城还是一个正常运作的城池,孤阙也不曾毁灭。 如果她不是穿越了,那就是遇到了在大漠里徘徊的亡魂。 绪以灼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觉得温度又下降了。 随着不断向前,眼前的沙地里开始出现砖石的残骸,偶尔还能看见几截矗立在沙地里的断壁。女子一直小声安慰绪以灼:“外面的环境虽然差了点,但是到了莲城就好了。” 不。绪以灼心道,我觉得到了莲城会更不好。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座城池。破旧的城墙往两边延伸开来,一眼望不到尽头。月辉洒下,砖石看上去一片惨白。 “我们到了!”女子声音带上了一丝兴奋,拉着绪以灼就往城门跑,“这里就是莲城!” 绪以灼的体重本来就轻,一个成年女子一扯就轻松拽动了。她们之前已然走到了城门前,绪以灼慌忙喊出一句“等一下”,但是在喊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她就已经踏进了莲城里。 厚重的城门很快就在身后合上,绪以灼回头看去,透过城门的一小道缝隙看见来时的路,霎时睁大了眼睛。 沙地上只有一串脚印。 一只冰凉的手搭上绪以灼的肩膀:“绪小姐,我家就在附近,妾身带您去休息一下。” * 城内和城外仿佛两个世界。 绪以灼在外面看到的莲城,城墙已有小半被黄沙掩埋,通过摇摇欲坠的城门往里看,城内是一片死寂。可踏进莲城中,所见之处灯火通明,街上行人往来络绎不绝,俨然是一座繁华的城市。 时间恐怕已过子时,可街边的商户依旧在开门营业。老板卖力地吆喝,有些摊位边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很是热闹。 提着莲花灯的小孩嬉笑着从绪以灼身边跑过,一个孩子不小心撞到了绪以灼的腿,哎呀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莲花灯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烛火熄灭了。 “啊,我的灯!”小孩惊呼了一声,顾不上摔疼了的屁股,爬起就扑向莲花灯把它捡起来,等从小伙伴们那借到火重新点燃灯笼后,焦急的神色才消失得无影无踪。 绪以灼若有所思问:“城里的灯都是做成莲花形的吗?” 不仅小孩子手里提着一盏莲花灯,就连店铺屋檐下挂着的灯笼也是莲花的形状。 “其他形状的灯笼也是有的,只是我们都喜欢莲花,莲花灯也卖得最好。”女子眉眼温和地看着跑远了的小孩子们,“我的家里也挂着莲花灯。” 绪以灼却觉得莲花灯不止这么简单。 她刚才分明看到,莲花灯的烛火熄灭之后,小孩的身影也变得虚幻了,直到烛火重新点上,他的身体才恢复了凝实。 “绪小姐,我家就在这儿。”女子对绪以灼说道,指着一条幽深的小巷。绪以灼点点头走进去,巷子把街上的喧嚣隔绝在外,她一直走到巷子的尽头,看见了一盏檐下温暖的莲花灯。 “灭了一盏啊……”女子失落地低下头去。 院门的两侧各挂了一盏莲花灯,现在只有一盏还亮着。女子伸手像是想将灯笼取下重新点燃蜡烛,但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缩回了手。 “绪小姐,”女子打开院门,侧身让开道路,“寒舍简陋,劳烦您多担待了。” “无事。”绪以灼摇摇头,踏进院中。 院子很小,里面也有些杂乱,墙角堆积了不少杂物。女子引着绪以灼来到堂屋,说道:“妾身先去收拾一下,小姐今夜就先歇在这屋吧。” 女子进到屋中收拾床铺,绪以灼却没有跟上,她站在院落里,闭眼在包裹里找了许久,终于找出了她要用的东西。 “这玩意儿怎么用来着?”绪以灼皱眉看着手中比她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铜镜。 这面铜镜的名字叫“破妄”,是游戏里的一件神器,系统给出的描述是“驱散一切控制效果”。在这里它的作用肯定不会和游戏里的一样,但绪以灼猜测效果不会相差太多。 绪以灼认为自己正陷身在一个幻阵里。 她在外面看到的莲城是真,在城中看到的莲城是假,必然有什么东西影响了她的五感,使她感觉周身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幻阵的话……也算是控制效果吧? 绪以灼不确定地想。 她拿着破妄这儿照照那儿照照,被照到的东西却没有丝毫变化。 “难道不是这么用的?”绪以灼不解地想。 她索性拿破妄照向自己。 然而铜镜里的除了自己,还有一张青白色的脸。就好像太平间里看到的尸体,皮肤泛着不详的青色,满是死气。 绪以灼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脸一吓,手一抖,铜镜就掉了下去。 啪嗒。 绪以灼弯腰想要去捡,一只手却先她一步将破妄捡了起来。女子神色如常,递给她镜子的手虽然苍白纤瘦,但也隐约泛着一丝红润。 女子微笑道:“绪小姐,您的镜子。” 绪以灼垂眸看向镜面,铜镜里宛如一具尸体的女子也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多谢。”绪以灼面不改色地接过了铜镜。 “床褥我已经换好了,您还有什么需要的话,直接和我说就好。”女子诚恳道,“莲城是阳属沙漠里的大城,您的同伴们一定会经过这里的。” “……谢谢。”绪以灼默默抱紧了镜子。 老李他们会不会经过莲城她不知道,绪以灼只知道,自己现在就想跑了。 20、第 20 章 钟蒙低声同程大交谈了几句后,扭头对老李道:“李老先生,我和程大打算过去问问他们有没有见到过绪小姐。” 老李目光一直停留在莲花灯上,闻言漫不经心的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钟蒙得了允许后,就与程大往高塔走去,其他几人以防万一留下来保护老李。走得愈近,歌声就越清晰,男男女女边唱着歌边敲打手鼓,是钟蒙不熟悉的旋律。 钟蒙不确定地想,不像是乌秦国的音乐,也不像是大漠另一头大衍王朝的音乐,倒是和沙漠之民的民谣有些相似。 沙漠之民是居住在阳属沙漠中的人的总称,在孤阙灭亡后他们就没有形成过国家,只有部族。由于百年来阳属沙漠的环境日渐恶化,绿洲大片消失,沙漠之民越来越少,要么迁往大衍王朝,要么迁往乌秦国。 然而停靠在外的货车装饰华丽,钟蒙了解沙漠里的所有部族,没有哪一个部族拿得出这样的货车。 钟蒙心中多了几分警惕,向程大比了个手势,程大点点头握住了藏在袖中的短剑。 高塔的门窗早在风沙侵袭之下化为尘土,里面的人在原来是门的地方挂了一块帘子,以挡住外面的寒风。许是门帘的数量有限,窗户就拿外袍遮挡,遮得并不严实,钟蒙能看到里面至少有十人。 钟蒙来到门帘外,抬高声音问了好。 里面短暂地安静了一瞬,有女子低低咦了一声,钟蒙听见里面传来走动的声音,紧接着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了门帘,露出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 脸颊微红的貌美女子看见站在外面的他们,笑着回头对被簇拥着的男人说道:“黎赫,有客人来了。” 女子说完就邀请他们进来,钟蒙连忙推拒:“不用麻烦了,我们只是过来问问,你们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十五岁左右,披着白色斗篷,里面穿着淡青色裙子的姑娘?” 女子摇了摇头,又回头看坐在里面的人,里面的人同样茫然地摇头。 被叫做黎赫的男人高声道:“你们是和自己的同伴走散了吗?如果是在这附近走散的,我们可以帮你们找一下!” 其余人纷纷附和。 高塔里的人热心异常,看穿着显然是富有的行商,面上也不见丝毫恶意。然而不知为何,钟蒙的心里升起了强烈的违和感。他不着痕迹地越过女子观察房间的里的人,五盏灯清晰地映出了他们的面容。 算上女子,这支商队一共有十三人,九男四女,男人身上穿着图案精致的布衣,女人身着轻薄的丝绸,年级最小的看上去和绪以灼差不多大,年纪最大的也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房间的中央燃着一个火盆,火盆上架了一只烤架,上面的肉片已被烤至金黄,刷上了酱料。这些人就围着篝火而坐,有的人手里拿着鼓,几个女人身上穿着跳舞的衣服,还有的人手里木签上串着吃了一半的烤肉。 似乎只是普通的商队。 钟蒙犹豫着要不要答应黎赫,人一旦在沙漠里走失了,想要找回来是十分艰难的一件事,多一个人帮忙,也就多一分找回绪以灼的希望。 女子忽然惊呼了一声。 钟蒙和程大也听见了身后踩进沙地里的绵软脚步声。 “两位快些进来!”女子拉着钟蒙的手焦急道:“沙尘暴来了!” 钟蒙被女子扯进高塔里,匆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程二等人匆忙朝这边跑来,而他们的身后,夜幕下黑沉沉的风沙已经高过月城残缺的城墙。 程三背着老李,最后一个跑进房间里。他一进屋,守在门边的年轻男人就熟练地拿出钉子把门帘钉在墙上,商队的其他人默契地用货物挡住门窗。转眼间,狂风的呼啸声都变得模糊起来,高塔里最清晰的就是门帘挡住风时发出的沉闷声响。 钟蒙和这支商队倒是都不担心他们带来的货车马车,只要里面的东西不掉出来,即便车被风卷走也卷不了多远,找回来不是困难的事。 程三把老李放下,喘着气跟商队的人道了声谢。 老李没有说话,一瘸一拐地走到角落坐下,静静地待在房间的阴影里,程嫂忙跑过去照看他。 黎赫的目光在程二的腰间停留了一下。 程二低头看见自己腰上挂着的刀,干脆地解下来扔到一边,黎赫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坐在他身边的女子招呼几人在篝火边坐下。 “沙尘暴过去之前,你们还是先待在这里吧。”黎赫说道。 钟蒙几人没有异议。孤阙国灭亡了这么多年这座高塔还保存得这般完好,可见其坚固,确实是附近最适合躲避沙尘暴的地方。 “你们一路走来一定累了,吃一些东西吧。”女子拿木签串了烤架上的肉片,走来递给钟蒙等人。几分不好意思推拒,一边道谢一边接了过来。 递到老李时,老李摇了摇头,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程嫂歉然道:“老先生兴许是累了。” 女子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也放轻了声音:“一路走来不易,老人家好好休息。” 送完最后一串肉片后,女子坐回黎赫身边,依靠在他的身上,显而易见这是一对情侣。 她没有发现她走后老李就睁开了眼睛。老李坐着的地方就在窗边,窗户没能完全遮挡严实,露出了一道可以看见塔外的细缝。 老李扭过头看向窗外,狂风中莲花灯剧烈地摇摆着,被花瓣小心护住的烛火好像下一秒就会熄灭。 黎赫饮了一口酒,问坐在他对面的钟蒙:“你们也是商队吗?人似乎少了点。” 钟蒙摇摇头:“我们去大衍王朝。” 他说完咬了一口肉片,味道让他不禁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好吃吧?”黎赫有些骄傲道,“这酱料可是莲城的特产!” 莲城。 钟蒙心中微微一动,但也没有多少怀疑。孤阙灭亡后很多原先的孤阙国人逃到了乌秦国,大多难民在景城定居。景城有不少事物来源于孤阙国,或是受到了孤阙国的影响,不过这种酱料他也是第一回尝到。 钟蒙夸赞道:“这种酱料若是传到景城,一定会风靡一时。” 钟蒙的夸奖让黎赫很是受用,他大笑道:“这一酱料制作不易,我们可舍不得卖到景城。” 依偎着他的女子含笑点头:“它的原材料之一是莲城王宫附近的莲花,不可随意采摘,制作方法也只有王宫知道。我们来自莲城黎家,一年能拿到的也不超过百瓶。” 钟蒙怔了怔:“王宫附近的……莲花?” “是呀,王宫附近的莲花终年不谢,王宫就坐落在被它们簇拥的小岛上。”女子眼眸中流露出向往,“我们的初代国主襄君是来自西方的仙人,她一挥手,沙漠就变成了绿洲,心念一动就凭空出现仙宫。那是只有襄君和她的后代才能居住的地方,没有她的允许无人能进入王宫,只会迷失在莲花之中,永远无法离开。” 钟蒙一下子站了起来,神色凝重。 女子露出惊愕不解的神情:“咦……” 钟蒙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异常,艰难问道:“你们,是来自孤阙国的商队?” 女子抱着黎赫的胳膊,无辜地点了点头。 篝火和篝火边上的五盏灯将塔内照得亮堂,但塔顶和一些边角处仍处于昏暗之中。 寥寥几人身处暗处,钟蒙看到的大多数人,面容在灯火下都清晰可见。他们神情生动,身下影子交叠,影影绰绰。 钟蒙能感觉到篝火的温度,背后却冒出了冷汗。 程三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袖中短剑的剑柄,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商队的人不明所以地对视了一眼,黎赫皱了皱眉,不明白钟蒙等人的反应为什么突然之间这么大。 “这里……就是以前哪座古城的遗址吧?”黎赫问,“你们走错了地方?” 钟蒙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问:“你们知道月城在什么地方吗?” “月城就在附近啊。”黎赫说道,“往周边走走,不用走多久应该就能走到了吧?” 女子歪了歪头:“你们是要去月城吗?” 商队的人齐齐看着他们,钟蒙能感觉到十三双眼睛盯着的面容。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了钟蒙的心脏,他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仿佛被一群厉鬼盯上。 钟蒙忽然想起了带他入行的老向导叮嘱过他的话。 ——沙暴潮期间,如非迫不得已不要进入阳属沙漠……不,不只是因为沙尘暴。传说没能逃出孤阙的孤阙国人成了亡魂,夜晚若是来到孤阙旧址,你能看到亡魂在城中徘徊。 钟蒙不信神鬼,只把老向导的话当作一个传说,没有当一回事。之前他从未在沙暴潮期间穿越过阳属沙漠,因为那段时间不会有商队出行,钟蒙也没接过这段时间的生意。 直到几日前中介找上他,告诉他有人要在沙暴潮期间穿越阳属沙漠去大衍。 雇主提出的报酬让钟蒙将老向导的叮嘱彻底抛之脑后。 “唔。”有人发出一声轻响,有如惊弓之鸟的钟蒙下意识看去,惊愕地发现发出声音的人竟然是老李。 老李眼中,狂风中的莲花灯就好像惊涛骇浪间的一叶小舟,终于一道巨浪打过,小舟转眼间就被淹没。 烛火熄灭了。 黑暗霎时吞没了高塔。 塔里响起几声惊呼,程三瞬间拔出短剑挡在身前,警惕身边的任何动静。程二凭借记忆扑到门边,摸到他扔在地上的长刀就拔刀出鞘。 程嫂也张开双臂挡在老李身前。 啪的一声轻响。 她的身后燃起了一团火。 程嫂愕然回头,只见被她护在身后的老李点燃了火折子。老李的目光终于从窗外移开,借着手中的火光,目光平静地一一看过戒备的几人。 钟蒙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好像一时间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他们是被拘魂灯束缚在此地的亡魂。”老李哑声道,“灯灭了,他们也就消失了。” 老李看向钟蒙:“你看你手中。” 他的手中? 钟蒙忽然间发觉自己一直没有放下串着肉片的木签。 然而低头看去,他的手中空空如也,哪有什么木签。 老李有些疲惫地一仰头,往墙上一靠:“运气不错,吃空气总比吃沙子好。” * 王宫之中。 绪以灼凑近打量了女孩许久,不确定道:“你死了?” 女孩无语地看着她:“不够明显吗?” 她身体都透明了,显而易见是魂魄。 绪以灼努力回想从钟蒙那听到的孤阙国的历史,孤阙国有过十几任国主,完全没有哪任国主活得特别久的传说。 绪以灼有些失望:“修士原来也活不了多久吗?” “哪怕只是筑基修士,至少也能活上三百年。修真界多的是几千岁的老怪物,若是飞升成仙,那更是与天同寿,寿命无穷无尽。”女孩翻了个白眼,“我来的时候就离死不远了——要不然,我也来不了东大陆。” 她见绪以灼一脸茫然,不敢置信道:“你不会以为修士随随便便就能来东大陆吧?” 绪以灼诚实地点了点头。 女孩确信面前这人对修真界一无所知。 她一副真没办法的神情:“如果修士可以随意前来东大陆,那东大陆早就乱了套了。普通人可以自由来往东西大陆,想在那块大陆上待多久都没关系,但是修士来东大陆有着诸多限制。” 女孩伸出一个手指:“各种限制其实可以用一句话总结,那就是不可牵扯因果。你应当知道每度过一个大境界都要渡劫吧?” 绪以灼点点头,她还是看过小说的,知道这一大众设定。 “牵扯的因果越多,渡劫的难度就越大。和普通人牵扯的因果可比和修士牵扯因果的后果严重多了,假设你无端杀了一个修士,渡劫时给你加一道天雷,要是无端杀了一个普通人,说不准能给你加十道雷。也就只有魔修能够无视因果。” 绪以灼举手:“那为什么不去修魔呢?” 她以为女孩能就修魔的坏处给她列出一二三四来,谁知女孩一脸惆怅道:“我也很想知道,当初我也想去修魔,族里那群老家伙不让。” 绪以灼:“……” “不过,”女孩忽然转折,“魔修里头高手很少,他们往往撑不到渡劫就会因为各种原因走火入魔,魔修的功法对心智要求很高,但是心智坚定的人也不会选择去修魔。毕竟至今还没有魔修飞升过,我们觉得魔修很可能压根不能飞升。” 绪以灼突然间意识到,好像她也不能飞升。 游戏里的等级和修真界的境界划分是一样的——如果东大陆那些话本信得过的话。修士一共有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六个大境界,每个大境界又可以划分为初期、中期、后期、大圆满四个阶段。《黄泉镜》玩家的等级上限是大乘期大圆满,达到后就无法获得任何经验。 绪以灼现在的境界是……嗯,她还没有成功引气入体,连练气修士都不是。 达到练气期需要的经验很少,但是绪以灼没怎么做主线任务,不曾打过坐,更没有打过怪,而且奇遇也不提供经验,以至于引气入体需要的经验条现在还没有满。 但是她的各项数据又实打实被拉到极限,于是就出现了一种很神奇的情况,仅看数据绪以灼是这个世界最强,但是她又实打实的没有修为。 女孩接着原先的话题道:“为了不牵扯因果,修士很少前往东大陆,即便过来了也会装成一个普通人,用普通人的方式行事。那些在东大陆引来异象啊,装神弄鬼啊的大多是知道自己突破无望的低阶修士,但是也不能过火,否则就是找死,都不用等到渡劫了,天雷当场就能劈下来。” “东西大陆的规则对修士的严苛程度是不同的。若是在东大陆,大乘期的高阶修士甚至不敢使用法力。” 绪以灼点点头,君虞在清平镇就十分低调,绪以灼唯一一次看到她出手还是在对付双生魔的时候。 女孩指指自己:“像我这种情况也不太会在意规则,一是因为天道对我比较宽容,二是因为当时的情况早死晚死都得死,反正天雷劈不散我的魂魄,也就无所谓了。” 绪以灼积极提问:“为什么天道对你比较宽容。” 女孩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沙漠之民称我为襄君,但我的本名,叫做帝襄。” 绪以灼安安静静地等着后续。 然而女孩不往下说了,只盯着绪以灼。 绪以灼:“……” 她不会是在等着我接话吧? 绪以灼犹豫再三,不确定地夸道:“……名字挺好听的?” 帝襄轻声问:“你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 绪以灼:“……我,我再努力想一下?” 绪以灼拼命搜刮着记忆,但是她真的完全没有见到过帝襄这个名字,《黄泉镜》迄今为止公布的剧情里确实没有哪个重要角色叫帝襄啊! “不用想了。”帝襄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这样就很好。” 绪以灼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22、第 22 章 绪以灼抱着膝盖坐在女孩的身边,女孩跪在沙地上,沙砾把她的膝盖磨得通红,她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双手交握在胸前低下头不断地祈祷。 沙漠之民没有信仰的神明,但是当灾难来临的时候,无能为力的人们只能向未知的神明祈求怜悯。 第二晚的沙城暴要比第一夜更加猛烈。 绪以灼叹了口气,脑袋埋进膝盖里,微微偏过头露出小半张脸看向女孩。女孩闭着的眼睛流出泪水,但泪水很快就风干了。 沙尘好像要把一切都拂去。 守护着绿洲的树木在狂风的吹拂下拦腰截断,屋舍也不能幸免。湖泊浑浊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仿佛沙暴过后,湖泊就会变成阳属沙漠各处一般无二的沙地。 又是持续了一整夜的沙尘暴,直到沙暴褪去,阳光落到绪以灼身上,她才恍惚间意识到已经是第二天了。 在这里不会感觉到疲倦,一不小心就会遗忘时间。 绪以灼伸了个懒腰,耳边传来嘶哑的啜泣声。她怔了怔往身边看去,只见女孩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她用脏兮兮的手背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 绪以灼沉默着站在她的身后,环顾四周,几乎要看不出这里原先是绿洲。 “庄夷!”绪以灼听见有人叫女孩的名字,和女孩一样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断壁残垣之后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女人,绪以灼依稀记得女人是庄夷的堂姐,没有比庄夷大几岁,在风沙日积月累的催折下却衰老得像一个中年妇人。 堂姐跑到庄夷身前,抱住了她的胳膊,难掩脸上仓皇之色:“庄夷……小璃她,小璃她不见了!” 仿若晴天霹雳。 庄夷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堂姐,无法相信她刚刚听到的话:“你说什么?妹妹……妹妹不见了?” 绪以灼皱了皱眉。 小璃似乎是庄夷的妹妹的名字……那个小女孩看上去只有三四岁,还不是懂事的年纪,短手短脚像个胖团子,总是抱住庄夷的腿黏在她身上傻笑。 绪以灼的注意力一直在庄夷这个她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身上,没有注意小璃昨晚跑到了何处。 旁边听到了堂姐话的族人扶住了有些站不稳的庄夷,虽然面上也流露出焦急的神情,但仍安慰她道:“别慌,我们现在就去找小璃,她一个小孩子不会走太远的。” 庄夷哽咽着点点头,打起精神一边喊小璃的名字一边四处寻找着。 族人们也放下手中的修复工作,分散开来去寻找小璃的下落。 绪以灼依旧跟着庄夷,看着她从上午一直找到太阳西沉,但依旧没有找到小璃的踪迹。中午的时候就有不少人放弃了,沙尘暴随时会再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沙暴来临之间建好躲避之所。 只有庄夷坚持不懈地在沙漠里寻找。 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绪以灼顿住脚步回头,看见堂姐追了上来。堂姐拉住庄夷,一脸不忍之色,但还是坚定道:“不能再往前走了,走得太远你也会迷失在沙漠里的。” 庄夷固执地要往前,然而寻找了一天精疲力竭的她力气完全不是堂姐的对手,被堂姐死死拽住强行留在了原地。 僵持了许久,庄夷终于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崩溃地哭出声来。 庄夷跟着堂姐回到了部落。 她好像失去了魂魄,只剩下一具躯壳在人世间麻木地行走。咽下干涩的晚餐后庄夷回到临时避难所,躺在光秃秃的木板上神情茫然地看着头顶。屋顶破了个大洞,月辉与星光泻进屋中,庄夷却觉得以前觉得美好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她暗暗下定了一个决定。 当所有人都睡着后,庄夷带上一袋水,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部族。 在另一张空床上休息的绪以灼无声叹气,认命地下床跟上了庄夷。 所有人都觉得小璃找不回来了,只有庄夷不这么认为。其他人说一个三岁大的小孩子被沙尘暴卷走,没有水也没有食物,不可能在沙漠里活下来,庄夷却觉得妹妹一定还在沙漠里的某个地方等她,等待姐姐来救她。 族人觉得现在离开部族太过危险,庄夷心中却全无畏惧,只有找到妹妹这么一个念头。 绪以灼看她在沙漠里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艰难,挺想出手帮她一把,可是她如何能改变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呢?绪以灼只能踢着身前的沙子生闷气。 绪以灼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绿洲已然成为一个小点,她忍不住道:“别再往前走了。” 再往前走说不准真的回不来了。 庄夷自然听不到她的话,没过多久那个小点也从绪以灼眼里消失了。 绪以灼无可奈何。 她仰起头看天上的星河,思考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身处哪个时间。是在孤阙国毁灭之后吗?孤阙毁灭后阳属沙漠里沙尘暴频发,这个时间点说得通。可绪以灼却觉得自己通过方生莲镜来到这个地方,看到的一定是更有意义的往事。 当时帝襄似乎是想要通过方生莲镜看到她的过去,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眼前的一切对绪以灼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也许是她作为穿越者身世方生莲镜不予显示的缘故。当时方生莲镜边只有她和帝襄两个人,如果现在经历的不是她的过去的话……那么是帝襄的? 绪以灼表情僵硬了一瞬。 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帝襄会不会把她灭口。 绪以灼拍了拍脑袋,把这个残暴的设想从脑袋了驱逐出去。 假设这是帝襄的过去好了,可是帝襄在哪里呢? 绪以灼忍不住往身边看了又看,帝襄的影子都见不着,又仔仔细细打量了庄夷的脸,显而易见这两位不是同一个人。 绪以灼很快就不多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乐观了没一会儿,绪以灼刚一目视前方就对上了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 绪以灼:“……” 庄夷也看到了那双眼睛,下意识护住腰上的睡袋退后了一步。前方传来野兽喉咙发出的嘶哑的咕噜声,明明知道它的目标不会是自己,绪以灼还是浑身僵住了,后背冒出冷汗。 庄夷盯着那双眼睛慢慢弯下腰,指尖触及靴子后猛地拔出了藏在靴子里的短刀! 同一时刻,一匹孤狼嘶吼了一声扑向她! * “拘魂灯是什么?”听到老李的话,钟蒙下意识地问出声。 “是一门邪术。”老李咳了两声,不欲多言,只简短道,“拘魂灯可以留住死者的魂魄,为邪修驱使,一般来说都是这个用法……但这里的拘魂灯,用处却不同寻常。” 老李撕开窗纸的一角。窗户上一直有一层半透明的窗纸,而非鬼魂来到这里后用布帘挡住了它。窗纸是用某种的动物的皮做的,历经百年仍未损毁。 塔外一片昏暗,拘魂灯已然熄灭,老李直直盯着黑暗中的某一处。 “这盏拘魂灯没有任何攻击性,似乎唯一的用途就是把亡魂留在此处。亡魂似乎不知道自己已死的事实……我才疏学浅,看不出拘魂灯的主人究竟想做什么。” 老李顿了顿,继续道:“之前你们救下的那个女人……咳咳,我当时见她觉得不对,但也没找到问题在何处,如今想来恐怕那也是亡魂,只是她的拘魂灯不在身侧。” 程嫂呆呆道:“绪小姐跟她在一起……” 老李又是剧烈地咳了几声,程嫂连忙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绪丫头她不会有事。”老李摆了摆手,绪以灼身上的疑点比他只多不少,有时候老李会有一种绪以灼很强的错觉,但绪以灼又时常会做出一些普通得让老李迷惑的事……老李不知道绪以灼的深浅,只知道她是不至于死在阳属沙漠里的。 “这些亡魂来自孤阙国,以灼很可能跟着那个亡魂去了孤阙的遗址……钟向导,你清不清楚孤阙遗址的位置?”老李看向钟蒙。 钟蒙肯定地点了点头。 “好,”老李斩钉截铁道,“沙尘暴停后,我们就去附近的孤阙遗址找人。” * 绪以灼确实不会有事。 但她觉得庄夷现在有点事。 绪以灼胆战心惊地看着女孩不住地挥舞着短刀,竟然成功逼退了独狼。独狼夹着尾巴逃跑,但庄夷也四处挂彩,伤痕累累。 几乎在独狼消失在视线里的那一刻,庄夷也跌坐在了地上。 绪以灼看着庄夷身上的抓痕,觉得自己身上也开始痛了。鲜血渐渐从伤口渗出,夜色下衣服上暗色蔓延开来。庄夷疼得脸色发白,但她只是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就重新站起来。 庄夷摇摇晃晃地走向和独狼搏斗的时候被从腰上扯下来的水袋。 绪以灼早就知道水袋的模样,几乎不忍再看。 庄夷捡起水袋,只见水袋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清水流失了大半,没入黄沙之中不见踪迹。 庄夷喘息声粗重,她消耗了太多体力,眼下正是需要补充水分的时候。 但是水袋里只剩下能喝三两次的水。 庄夷闭了闭眼,咽了口口水,给水袋打了个结防止水继续流出后,小心翼翼地把水袋挂回腰上。 妹妹已经渴了一天了。 庄夷捂着发疼的胳膊,坚定地朝不知道有没有希望的前方走去。 23、第 23 章 当看到蜷缩在背风坡后的小小身影后,绪以灼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她看见庄夷的眼里流露出欣喜之色,疲惫的身体忽然之间又爆发出力量,向那个身影飞奔而去。 绪以灼庆幸庄夷终于找到了她的妹妹,和庄夷走着的这一路,她内心同样在害怕,害怕庄夷会遍寻无果,绝望地死在这个沙漠里。 绪以灼勾了勾唇角,然而笑容转瞬即逝。她是个路痴,不知道她们现在身在何处,但是她知晓她们在沙漠里走了太久,位置一定离部族很远很远。 庄夷带着妹妹回去的路,恐怕会比一路找来更加艰险。 小璃已经昏了过去,庄夷慌张地将她抱在怀里,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鼻息。感受到呼吸后全身力气好像在这一瞬间被抽去了,庄夷瘫倒在地,露出了劫后余生般的笑容。 庄夷晃醒了小璃,小璃艰难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间看见熟悉的轮廓,哑着声喊了一声姐姐。 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出字眼。 庄夷的声音同样沙哑,小声安慰着妹妹:“别说话,小璃先别说话,不要害怕,姐姐过来了。” 庄夷匆忙解下腰上挂着的水袋,拧开塞子后就把袋口凑到小璃的嘴边。清水缓缓倒了出来,滋润了皲裂的嘴唇。小璃全凭本能汲取嘴边的清水。 她一不小心喝得快了被水呛到,弓起身子不停地咳嗽,庄夷忙拍着小璃的背给她顺气:“慢些喝,姐姐这里还有。” 庄夷把水袋里的大部分清水都喂给了小璃,只剩下一两口,但是她并没有喝,而是拧好塞子把水袋又挂回了腰上。 绪以灼心情复杂。 庄夷已然找了小璃大半夜,从部族出来后她同孤狼搏斗过,跌倒过不知道多少次,一口水都没有喝。 清水倒入小璃的口中,在月色在反射着粼粼微光,绪以灼能看到庄夷眼中对水的渴望,可她只是咽了咽口水,劝说小璃再喝一口。 “能站起来吗?”喂完水后,庄夷轻声询问小璃。 她不是不想抱妹妹回去,但是庄夷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脱力的边缘,没法抱着小璃走那么远。 小璃点点头,努力从地上站了站起来。 “姐姐带你回家。”庄夷拉住了小璃的手。 一大一小依偎着,往来时的路走去。 庄夷明显是识得路的模样,绪以灼放下了些心。人已经找到了,小孩子也有行动的能力,她们应该能顺利回去的……吧? 绪以灼这个念头刚升起,就看见远处熟悉的风沙。 夜幕之下,一堵“沙墙”在向她们袭来! 绪以灼:“……” 绪以灼险些当场骂出声! 这沙尘暴还能再离谱一点吗?每晚都来,有人逮着你考勤吗?! 庄夷也看到了远方的沙尘暴,嘴唇翕动,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 为什么……好不容易找到了人,明明能够带着小璃回去的…… 庄夷咬了咬牙,一把抱起小璃,往沙尘暴的方向飞奔而去。 绪以灼怔了怔,转瞬明白过来。沙尘暴移动的速度远比人要快,往背着沙尘暴的方向跑,不一定能在沙尘暴来临之前找到遮蔽物,但是正对沙尘暴的方向上,有着庄夷的部族! 小璃紧紧抱住庄夷的脖子,将脸埋在庄夷的肩上。庄夷一路狂奔,呼吸急促得像是一个破了的风箱,她感受到了喉咙里弥漫开来的血腥味,但是她一刻也不能停下! 部族就在前面了—— 看见眼前的景象,庄夷震惊地睁大了眼,腿一下子就没有了力气,带着小璃跌倒在沙地里。 沙尘暴推过了部族,绿洲里的树木早在前几次沙尘暴中被摧毁。这次的沙尘暴远比她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卷起破败的屋舍就像卷起轻飘飘的落叶。 庄夷看着熟悉的建筑转眼间消失在眼中。 庄夷的嘴唇动了动,然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连一句绝望的尖叫都发不出。 她只能抱紧怀里的小璃,看着族人们有的被卷到了沙尘暴中,有的向她所处的方向逃命,而沙尘暴一刻不停地推向她。 找到小璃的那一刻,庄夷心中一下子充满了希望,连日的不安都被冲淡了许多,好像一件算得上幸运的事能够抹平所有的伤痛。 但原来,希望的摧毁也只是一瞬之间的事。人的力量想要对抗自然的伟力,原是如螳臂当车一般可笑的事。 庄夷跪坐在地上,等待自己倒下的那一刻。 沙尘遮天蔽日,眼睛干涩得发疼,睁着眼已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更别说在这样的光线下看清事物。 庄夷却好像在沙尘暴中看到了一个人影。 人影? 庄夷扯了扯嘴角,一定是看错了吧,沙尘暴中怎么会有人能够行走呢? 但是随着沙尘暴的推进,那个人影也越来越清晰。 庄夷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然而很快,风沙间就出现白衣的一角。 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从沙尘暴里走了出来。她身上披着一件如雪的白衣,没有因风沙沾染分毫污垢,赤着在沙地上行走的双足亦是如此。女孩一眼就看见了身前的庄夷,庄夷呆呆看着女孩一双宛若琉璃的眼睛,她的瞳色很浅,看着人的时候似是无悲无喜,淡漠疏离。 庄夷惊觉沙尘暴离她原来已经这么近了,从其中走出来的女孩离她只有一步之远。 女孩垂眸看着她,而在她的身后,无边无际的风沙就要吞没她。 庄夷一下子反应了一过来,惊慌地拉住了女孩的衣袖:“快逃——” 声音戛然而止。 就像突然停止的风声一样。 庄夷愣愣看着女孩的身后,几乎以为自己刚刚经历的一切就是一场幻梦。 风沙在快要吞噬女孩的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它只是一个脆弱的气泡,轻轻一下就戳破了,随即消散在空气中。 明月的清辉倾泻而下,水光粼粼,看不见边际,似乎天河之水淌入人间。 之前被风卷起的人落入水中,水很浅,坐在水里只没过人的腰迹。族人们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环顾四周,发现周身莲花开遍。 女孩行过之处,清水从沙中涌出,白莲次第开放。 庄夷忽然发现女孩一直抬着一只手,不像她的手因为常年劳作十分粗糙,女孩的手柔弱无骨,在月色下几乎是透明的。三块镜子的碎片悬空飘在她的手上,一朵墨色的莲花从碎片中长出。 庄夷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在女孩的目光下她好像踩在云端:“您……您是神仙吗?” 女孩瞥了一眼自己被女孩拉着的袖子,一脸漠然道:“烦人。” 一直在旁观的绪以灼:“……” 这个语气,是帝襄没错了。 帝襄的语气很是不耐,但是绪以灼和庄夷一样,在听到她的声音时忍不住露出笑容。绪以灼终于彻底放下心来,而庄夷笑着笑着,就抱着小璃忍不住哭出声。 帝襄听着她强行压抑的哭声,本来想抽回袖子的动作停住了。 哭声断断续续从四处响起,帝襄回头看了一眼,水中浸着屋舍的残骸,这里似乎是这些人原先生活的地方。 已经被毁掉了啊。 帝襄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凡人的悲欢与明月无关,也与她无关。 帝襄闭了闭眼,用自己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又低声重复了一遍:“烦人。” 绪以灼好奇帝襄想要做什么,往前走了几步,就在她快要走到帝襄跟前的时候,脚下忽然一空—— 绪以灼:“……?” 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绪以灼手疾眼快地攀住了身边唯一的攀附物,一只大雁这时候鸣叫着从她身后飞过。 什么情况??? * 绪以灼艰难地爬上了城墙,脸黑得站在庄夷身后能当门神。 她好想骂方生莲镜,转换场景的时候就不能给点提示吗?想起之前坠下城墙的失重感,绪以灼仍一阵心惊胆战。 缓了好一会儿,绪以灼才没骨头似的趴在城墙上。就在她身边的帝襄和庄夷同样一言不发,看着城墙外大雁飞掠,黄沙无垠,一轮红日从天际坠下,绚丽的晚霞把大片大片云彩染成了红色,好像在天上燃烧的火焰。 突然间就到了城市啊…… 绪以灼漫无边际地想,这里就是孤阙吗?庄夷看上去已经长大了许多,不知距离那一夜多少年过去了。 正这么想着,庄夷忽然开口:“这是最后一座城池了吗?” 帝襄淡淡道:“五座城池,足够了。” 绪以灼敲了敲城墙的石砖,她之前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这些城砖蛮新的,看来城墙建好还没多久。 庄夷脸上展露出笑容:“从今往后,沙漠之民再也不用担心居无定所,再也不用害怕风沙的侵扰了。” 这个时候的帝襄比绪以灼见到的要冷淡得多,听闻此言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庄夷忍不住感慨:“一转眼,都已经十年过去了啊。” 帝襄又点了点头,道:“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走了。” 庄夷苦笑不得地拉住了她:“你才过来没多久呢,怎么这么快就急着走。” “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做。” 还不如回去打坐。 帝襄心里头这么想着,但也没有挣开庄夷的手,就懒懒地任由她拉着。绪以灼看看她由看看自己,同样是一副没骨头似的样子,自己像条放弃挣扎挂在城墙上的咸鱼,帝襄则一举一动都是说不出的雍容贵气。 帝襄身上穿着的是与之前一般无二的白衣,但是这回穿了鞋子,头上的莲花金饰也要比以前华丽繁复得多。 绪以灼很快就知道这些变化是谁带来的了。 城墙上风大,傍晚时分大漠的风已经带了夜间会有的凉意,绪以灼都没注意到庄夷是从哪里拿来的披风,抖开后把帝襄裹得严严实实。 庄夷一边绑上系带一边絮絮道:“大人要注意保暖啊,不然会着凉的。” 帝襄任她动作,一看就是习惯了,懒得拒绝。 庄夷退后两步看看打得精致漂亮的结,很是满意。她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笑道:“之后是不是该叫大人陛下了?” 帝襄懒散道:“不过一个沙漠小国的国主,不必学那些凡人皇帝的做派。” 她想了想,补充道:“以前如何称呼,以后照常。” 庄夷含笑道:“知道啦,襄君大人。” 帝襄话锋一转:“你叫我来此处究竟为的何事?莫非只是看风景?” 庄夷无奈地笑了笑。 她指了指远方的两个黑点,柔声道:“那是月城……那是梓城。在北城墙上可以见到若城,在南城墙上可以看到絮城。” 庄夷拉住了帝襄的手。 “如今莲城已然建好——大人,这是你的国家。” 24-30 第 24 章 帝襄怔怔看着庄夷,好像没听清她刚刚说了什么话。 “大人?”庄夷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帝襄回过神来,往庄夷先前指的地方看去:“原来那里是月城吗?” “您还真是从不注意这些事。”庄夷靠在城墙上,晚风吹散鬓发,她脸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那里就是您建起的第一座城池,也是……我们初遇的地方。” 庄夷笑了一声:“现在想起来像是做梦一样,您竟然愿意留下去,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我都无比庆幸。” 帝襄轻哼道:“是你抓着我袖子不让走。” 呵,死傲娇。绪以灼翻了个白眼。 “嗯,”庄夷笑意盈盈,好话脱口而出,“是大人心善。” 帝襄却是很受用。绪以灼估摸着以她目前表现出来的性格,恐怕帝襄是真情实感地认同庄夷夸她的话的。 庄夷庆幸帝襄留了下来,绪以灼同样很是惊讶。帝襄或许不是一个心硬的人,可是绪以灼知道她是一个强大的修士,岁数不知远超凡人几何。修士漫长的生命中不知道要经历多少人和事,帝襄看遍人世百态,见多了可怜人,见惯了遗憾事,又是为何留在了这里呢? 她在这里建立了孤阙,最后也在这里长眠。 帝襄倚着城墙,轻声问:“你说,已经过去十年了?” “是啊,”庄夷点点头,“十年又三个月。” 帝襄垂下眼帘:“岁月易逝,我倒是无知无觉。” 十年于她而言,可能只是一次闭关的时间,说到底不过弹指一挥间。然而那是在以前,如今过一天,她仅剩下的那些日子就少一天。 她留在了这里,魂魄却仿佛仍在过去飘荡。 在帝襄一无所觉的时候,时间就这么匆匆奔流而去。 帝襄看向庄夷,发现当初攥着她袖子不放的少女原来已经长大了。十年足够一个凡人换一副模样,不知什么时候,庄夷已经比她都要高了,长成了一个秀丽的女子,一颦一笑让帝襄想起了孤阙随处可见的莲花,说不出的清雅温柔。 风沙中狼狈的少女,在她身上只剩下淡淡的影子。 十年啊,在现在和过去的拉扯中,她就这么混混沌沌地过了十年。 帝襄看见庄夷眉眼间带着些许倦色,按了按她的眉心,在庄夷发怔的目光下淡淡道:“多久没有休息了?” 庄夷愣了一下后,满不在意地笑笑:“莲城方建成,城中事务繁多,待忙完这一阵就能好好休息了。” 她补充道:“我也不是很累。” “你说这是我的国家,可五座城明明是在你的主持下建起来的……”帝襄声音很低,好像晚风一吹就会散在风中。 “嗯?”庄夷没有听完整。 帝襄偏过脸:“没什么。” 庄夷抿唇笑了笑,用了握了握帝襄的手:“没有大人,是不会有孤阙的。是大人让频繁的沙尘暴停下,让沙漠之民不再为风沙所害,不用担心自己的家园一夜之间被摧毁,不用担忧流离失所的明天。” 庄夷轻声道:“我最多带给族人们一个安身之处,但是只有大人能带给我们莲花。” 绪以灼简直想给庄夷鼓掌。 帝襄低着头看不清神情,绪以灼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被触动,和庄夷一样静静等待了许久后,帝襄抬起头来。 若是说之前帝襄的眼睛像一口干涸的古井,此刻井中涌出了活水,帝襄的眼中是庄夷从未见过的神采。帝襄执着她的手,一字一字认真道:“这不仅是我的孤阙,今后,会是你的孤阙。” 她的语气说不出的郑重,可那时的庄夷却未能解其中深意。 直到又是十载过去。 “下雪了啊。”绪以灼抬起手,接住一片落雪,雪花很快就在她掌心融化,只余凉意。 第二次场景变换,绪以灼已经习惯了。这次她没有出现在半空中,而是身处一座桥梁上。 她仍在阳属沙漠中,可天上却下起了雪。天降异象,绪以灼心中有些不安。 雪花静谧落下,落入湖中化为湖水,落在白莲花瓣上便于莲花融为一体。 万籁无声。 仓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安静。 绪以灼转身看去,看见又年长了许多的庄夷匆忙登上桥梁。她看上去已经快要四十岁了,眼角能看见脂粉无法遮掩的细纹,已然是一个庄重的中年妇人。 然而有一瞬间,绪以灼以为自己看见了过去的庄夷。 太像了,庄夷此时的惊惶之色,就好像绪以灼在那一夜看到的得知妹妹失踪后的少女庄夷。 绪以灼心里有了猜测。 她跟在庄夷身后跑进了王宫。王宫内部道路错综复杂,绪以灼跟着庄夷穿过无数条长廊,来到一座寝宫。 寝宫空空荡荡,唯有白纱从十米多高的殿顶垂下,一层层好像包裹着花心的莲花花瓣。白纱的深处是一张大床,帝襄坐在床沿,等庄夷掀开最后一层白纱来到她面前后抬头向她笑了笑。 绪以灼皱了皱眉,帝襄此时的状态看上去并不太好,虽然神情轻松,但脸色苍白的几乎寻不到血色,只有双唇还带着薄红。 庄夷一路奔来,却在看到帝襄的那一刻停下脚步。 帝襄笑着唤了她的名字,庄夷走到帝襄身边,忽地跪了下来,趴在她的膝上。 绪以灼听见了低低的啜泣声。 她心中有几分不忍,这个时候的庄夷,难过得似乎快要死去了。 帝襄的神情无比平静,用手轻轻梳理庄夷跑乱了的头发,说道:“人都是会死的。” 庄夷哽咽道:“您不是神仙吗……” “且不说无人知晓上界的仙人寿命是否真的无穷无尽,只说我自己,我还没有飞升呢。”帝襄道。 庄夷摇了摇头抬起脸看她:“我不懂这些。” 她用红肿的眼睛渴盼地看着帝襄,像是在哀求她不要死。 帝襄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我早就知道会有今日。在见到你许久之前,我就知晓我会在几十年内死去。” “我心无牵挂,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只麻木地一路往东边走。渡过离断江,穿过大衍,我原以为我会走到这块大陆的尽头,在一个无人之所独自死去,但是没想到半生漂泊,竟有一个地方接纳了我。” 帝襄轻抚庄夷的长发:“不是我留了下来,是你们接纳了我。” 庄夷抓着她的手,执拗道:“怎样才能救你?只要你活下来,我什么都能做!” “没有用的。”帝襄低声道,“我的生命早就走到了尽头,这是我无法违抗的因果。仗着修为我已然多活了几十年了。如今,是真的要结束了。” 庄夷心痛如刀绞,帝襄于她而言,早就不仅仅是那个救了她的仙人,而是相伴了大半生无法分割的存在。 帝襄是任性的,是对一切都莫不在乎,庄夷知道自己看着帝襄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带上包容,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帝襄也会用这样温柔包容的目光看着她。 庄夷紧紧抓着她的手,生怕一松开帝襄就会在她眼前消失。 帝襄无奈道:“有点疼。” 庄夷慌张地松开。 “庄夷,坐这里来。”帝襄拍了拍她身边的床榻。 庄夷乖乖坐下,可是惶恐不安的目光依旧一刻不离她。 帝襄划破了自己的食指,动作快得庄夷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鲜血很快就从伤口渗出,帝襄指尖抚上庄夷的眉心,低声道:“别动。” 庄夷一下子一动不敢动。 帝襄一笔一划认真地在庄夷的眉心画了一个符文,以她在符文上的造诣完全可以一气呵成,可是帝襄画得从没这么认真过,没有一丝轻视,没有一点马虎。 符文绘就,短暂发出金色的微光,光芒转眼消失,符文也紧跟着消散,帝襄的血好像渗进了庄夷的身体里。 “我将墨莲留在孤阙,将我的血予你。”帝襄专注地看着庄夷的眼睛,“从今往后,墨莲只为你和你的后人所用,你的血脉在这孤阙一日,孤阙就不受风沙侵扰。” 帝襄轻声道:“这是你的孤阙。” 她很早就说过,这里将是庄夷的孤阙。 画完那个符文后,帝襄掩不住脸上的疲倦,她好像一下子用完了大半的力气,连坐着都觉得疲惫,缓缓靠在了庄夷的身上。 “当年你拉住了我的袖子,我不知怎么的就留了下来。”帝襄喃喃道,“原来我终究会在一个地方停下脚步。” 庄夷不知道帝襄的过去,她只知道自己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这里一直在等你的到来。” * 绪以灼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这是又转换场景了吗,这回又到哪里了? 绪以灼心里这么想,耳边听到有人不耐烦道:“喂,喂。” 绪以灼睁开眼,视觉逐渐恢复,视野里出现了帝襄的脸。 “你没死啊?”绪以灼脱口而出。 帝襄的神情僵硬了一瞬。 “呃……”绪以灼的喉咙突然被人掐住了。 半透明的帝襄凶残地掐着她的喉咙,脸上却温温柔柔地笑着:“你都看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想到明天的课表就眼前一黑。 抓紧先写完一更。 第 25 章 绪以灼一五一十全招了。 “你看到的不是我的记忆。”帝襄沉默了很久后说道。 绪以灼揉着自己有点疼的脖子,随口道:“是庄夷的?” 猜出答案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在方生莲镜重现的过去里,庄夷一直在,反倒是第一个场景中帝襄直到最后才出现。 绪以灼神魂进入的方生莲镜,神魂被吸入的那一刻身体就倒了下去,被帝襄随手安置在墨莲边。 绪以灼往碎镜中看去,镜中的莲花已然恢复了原样。 “庄夷的魂魄已在她死后进入轮回,但是因为和方生莲镜联系紧密,有一小块留在了镜中。”帝襄神色莫名地看着绪以灼,“方生莲镜的主人实际上还是我,照理来说我可以看到所以修为低于我的人记忆,但你……分明还没有引气入体。” 方生莲镜没能重现绪以灼的过去,反而被她误打误撞触发了庄夷的残魂。 绪以灼假装自己听不懂帝襄在说什么,移开目光装傻。 她故意岔开话题:“孤阙国的毁灭,其实真正的原因在于内部对吗?” 帝襄暗示她方生莲镜就是孤阙毁灭的答案,绪以灼原先不懂她的意思,看完庄夷的最后一段记忆后倒是有了猜测。 “阳属沙漠自古以来沙暴频繁,不是在孤阙灭亡后才出现了频繁的沙尘暴,而是在孤阙建立以前便是如此。”帝襄道,“是方生莲镜护佑了孤阙几百年。在我之后,只有庄夷和她的后人可以趋势方生莲镜。我与她都不曾想到,几百年之后,城中贵族竟然起了异心,妄图取代庄夷的后人成为孤阙的王。” “他们逼宫成功,在彼时孤阙国主禅位后却出尔反尔,将王室一共二十七人烧死在王宫中。庄夷的最后一个后人死后,孤阙和方生莲镜的联系就断了,当夜沙尘暴就席卷了孤阙五城,直接把城池埋入黄沙之中。” 帝襄说话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好像已然不在意这件事。但绪以灼知道帝襄如果真的放下了,莲城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孤阙毁灭的那一夜,我的残魂也从镜中苏醒,”帝襄微笑道,“我收集来了孤阙所有亡者的魂魄,用拘魂灯将他们留在此地,每到沙暴频繁的时节,他们就要夜夜经历孤阙覆灭的那一日。” 绪以灼听出了一丝寒意。 孤阙已经覆灭了两百年,帝襄也就报复了孤阙国人两百年。 “算算时间,”帝襄悠悠道,“莲城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毁灭的。” 绪以灼下意识往外看去,只见沙尘暴已经离得很近,恐怕已经越过了城墙。 “王宫是唯一没被沙尘暴侵袭的地方,当日城中贵族纷纷往王宫逃难,然而知晓桥梁机关位于何处的人都已经被他们烧死在了王宫里。他们只能凫水过湖。”帝襄伸手拨弄着墨莲的花瓣,“可他们不知湖水因方生莲镜而来,王室被灭门后,活水化作流沙,他们被幻境所惑,接连被黄沙吞噬。” 绪以灼隐约听见了喧闹的人声。 帝襄勾了勾唇:“他们过来了。” 在莲花的最外围,绪以灼看见了摇晃交错的火光。 这里是能看见有人围着湖泊的。 当年的帝襄也如今日一般,坐在祭坛之上,漠然看着逃命而来的贵族找遍湖畔也没找到桥梁的机关,最后一个个被逼入流沙之中。 帝襄报仇,真是毫不手软。 “我既然有复仇的力量,为何还要留手?”帝襄反问道。 绪以灼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对待仇人的时候,心慈手软是最可笑的做法。”帝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绪以灼,“你身怀神器却无自保之力暂且不提,如果还这般心软,恐怕哪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绪以灼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嘟囔:“就保命我应该做得到的吧。” 帝襄忽然咦了一声。 绪以灼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疑惑地看向她。 帝襄道:“先前你还未引气入体,怎么转眼就到练气期了?” 绪以灼啊了一声,原来在帝襄说完拘魂灯的时候,有关孤阙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到账的经验刚好满了进阶练气的经验条。 绪以灼找了找,还是没找到技能键,连个平A都看不到。 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道具功法成了真的功法,绪以灼摸索了好久才弄明白该怎么看到玉简里的内容,然而里面大片大片的文字让她看得头晕眼花,对着各种陌生的穴位瞪大了眼。 修仙,从入门到放弃。 绪以灼匆匆查看一遍,确定了自己还是只能当个小废物。 帝襄很不解:“为什么你的灵力全部束缚在身体里,一点都不外露?你不觉得累吗?” 还会累的吗? 绪以灼很懵:“我不会外放啊!” 只有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比如说遇到危险的时候她的灵力会下意识外放保护自己,放出去一会儿就缩了回去。绪以灼也想过主动调用,但是怎么探索都不得章法,屡次失败后就放弃了。 帝襄被绪以灼的回答噎了一下。 只听说过低阶修士收敛不了自己灵力,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不会外放自己的灵力。在帝襄看来这就是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事情,可以算是修士的本能了。 “你是怎么修炼到练气的。”帝襄忍不住吐槽。 绪以灼心道当然是经验满了就上去了,不然游戏等级还能怎么升。 “过来。”帝襄朝着她招招手。 绪以灼不知道她想干啥,但还是挪了挪身子到她跟前。 帝襄抬起手,指尖落在她的眉心。绪以灼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有一股热流通过帝襄的指尖流入了她的身体里。 “这是我的灵力。”帝襄道,“我是火雷双灵根修士,灵力给人的感觉或许有些烫。” 绪以灼有点意外,她原先以为用着方生莲镜的帝襄会是水灵根或者木灵根。 绪以灼忍不住问:“我是什么灵根?” 帝襄随意探了探,又无语了。 “五灵根,你的资质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绪以灼道:“我觉得你在嘲讽我。” “不用觉得,我就是在嘲讽你。”帝襄道,“一般来说灵根越少修炼越快,我虽然是双灵根,但火雷相辅相成,修炼速度不慢于单灵根,甚至更胜一筹。你的五个灵根虽然都很纯粹,但是势均力敌,筑基后你只能同时修五个主功法,看不累死你。” 绪以灼想起那些看不懂的玉简,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静心凝神。”帝襄语气严肃了几分,“感受我的灵力是怎么在你体内游走的。” 因为绪以灼记不住路线,帝襄又重复好几遍,到后来简直想翻白眼。 帝襄道:“你是我见过的资质最差的一个——记住了吗?” 绪以灼不是很确定地点了点头。 帝襄不想管她了:“你自己试试,感觉下灵力可不可以外放。” 绪以灼照做,惊讶道:“感觉到了。” 帝襄挥挥手:“你随便打出一道灵力。” 绪以灼不禁思考该怎样打出灵力。 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某位著名反派紫薯精的招牌动作。 绪以灼小心翼翼地打了一个响指。 轰—— 像是一道劫雷骤然落到了祭坛上,沙尘漫天,星月失色,闷响中参杂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覆盖了整座莲城的幻境在转瞬之间破碎。 房屋倒塌声接连不二地从远方传来,莲城的遗址在几息之间遭遇了灭顶之灾。气浪从王城正中央的王宫推开,所到之处拘魂灯尽数熄灭,城中数万亡魂转眼消失不见。 甚至几十外拱卫着莲城的四城也受到了波及。 绪以灼呆呆坐在化为废墟的祭坛上,手指还保持着响指打完的姿势。 被吹歪的墨莲坚强地立了回去。 绪以灼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一抬头便见帝襄一脸和善地对着她笑。 “留下来还债吧。” * 巨大的气浪忽如其来,即使是余波也把沙漠中跋涉的老李等人掀翻在地。 几个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程嫂扶起老李,钟蒙看向气浪袭来的方向皱眉:“是莲城——” 钟蒙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刚刚还能隐约看见的莲城城墙竟然塌了! 程嫂惶恐道:“莫不是地龙翻身了?” 老李摇了摇头。 这分明是修士的手笔。 然而……怎么有修士会在东大陆弄出这般大的动静。 老李咳了两声:“继续走。” 钟蒙很不安心,但还是听从了老李的命令。前方的道路有些模糊,黄沙被掀起浮在空中,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全数落下。 “前面有人!”眼力最好的程三忽然喊到,“好像是绪小姐!” 几人心中一喜,纷纷加快了脚步。 沙尘中的身影随着走来逐渐变得清晰,果然是慢吞吞走着的绪以灼。 钟蒙大喊了一声绪小姐,用力招了招手。 绪以灼愣了一下,也跑了起来,两拨人很快就回合了。 绪以灼被围在中间,众人本来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但是一看绪以灼疲惫的神色默默止住了声。 “绪小姐,马车停在前面的城市里,我们现在过去?”钟蒙问。 绪以灼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老李看过来后,勉强勾起唇角笑了笑。 我太难了。绪以灼心道。 作者有话要说:虚假的老师:技能书。 真正的老师:帝襄。 第 26 章 绪以灼趴在马车里的床榻上看书。 书是帝襄给的,和修炼无关,大致介绍了一下西大陆的势力划分和重要地区的风土人情,帝襄的原话是别啥也不懂跑去西大陆傻乎乎地又被人扣下还债了。 帝襄拍了拍绪以灼的肩膀:“怎么也得把欠我的先还完。” 绪以灼笑不出来。 跑都来不及跑,帝襄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拉着她的手在一纸契约上摁了手印。绪以灼一个响指毁了莲城遗址和帝襄的三万两千四十八盏拘魂灯,数目过大又涉及人魂,帝襄让她去找除破妄镜和方生莲镜以外的黄泉镜碎片,天道竟是承认这个契约了。 “加油哦,这可是有时间限制的。”帝襄笑眯眯地欢送她,放下刚修好的第二盏拘魂灯。 “啊对了,这个空间法器给你,里面的东西你斟酌着学,尝试的时候建议找个没人的地方呢。”帝襄扔给绪以灼一个莲花金簪,绪以灼探入神识看了看,看见了如山的玉简。 绪以灼:“……” 并不想学,谢谢。 绪以灼本来还想据理力争一下的,帝襄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在她说出口之前就挥了挥衣袖。绪以灼眼前黑了一瞬,再次恢复视觉的时候她已经到了莲城之外。 绪以灼有种感觉,她感觉在帝襄发现自己不认识她后就准备抓她当苦力了。她一不小心摧毁了莲城,对帝襄而言可谓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上枕头,正好给了她借口。 绪以灼想找帝襄问个明白,结果就发现自己进不去莲城了。帝襄修理拘魂灯慢慢吞吞,布下迷阵倒是麻利得很。 她只好没精打采地往回走,半路就遇上了老李一行人,胡乱几句话应付过去,绪以灼爬上马车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之后的行程十分顺利,按着钟蒙事先规划好的路线一路西行。第一回遭遇沙尘暴的时候绪以灼连人带骆驼被卷走,之后绪以灼一路迷迷糊糊的,骆驼什么时候跑丢了都不知道。本以为它们回不来了,没想到马车驶出孤阙遗址没多久,两匹骆驼就跟上了队伍。 虽然丢失了一些物资,但由于原先准备得十分充足,别说支撑到下一个补给点,就是支撑到大衍王朝都没有关系。 在阳属沙漠跋涉一个月后,大衍离他们已经很近了。 马车减震做得再好还是有些摇晃,绪以灼看久了书就有些头晕。绪以灼放下书揉了揉太阳穴,无聊地呆坐了一会儿后,从头上的莲花金簪里取出了方生莲镜。 没错,正是方生莲镜。 绪以灼看见空间法器里的方生莲镜时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帝襄把这个也装了进去。绪以灼不知帝襄是何意,但也不可能把方生莲镜扔下,就放回了金簪,因为无聊有事没事就拿出来看看。 墨莲花瓣饱满,随着行驶的马车微微摇晃,倒是有几分生动可爱。 绪以灼戳着墨莲玩儿,把墨莲戳得东倒西歪,要是方生莲镜的器灵没有随着帝襄的死亡散去,此时说不准要现身来打她。 绪以灼玩了一会儿,突然听见马车外的人声。 是完全陌生的声音。 绪以灼拉开车门,探出半张脸问正在驾车的程嫂:“程嫂,我听到有陌生人的声音,是遇到别的商队了吗?” 他们在阳属沙漠里头遇到的能说话的竟然大部分是鬼魂,他们在几个沙漠客栈歇息过,但是并没有见到多少人。 这个时节,商队确实是会避开出行的。 程嫂笑了笑:“绪小姐,我们是要到大衍边境的村子了。” 绪以灼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么快的吗?” 程嫂道:“也走了挺久了。” 随着马车向前,周边的人声果然多了起来。程嫂说现在天色还早,村庄条件有限,不如再往前走一会儿,不远处就有一个城镇。 傍晚的时候,他们到达了同在大衍边境的虞安镇。 车轮骨碌碌在平整的街道上驶过,绪以灼打开了车窗,好奇地往外看。虞安镇是一座比清平镇稍大些的镇子,屋舍的样式与清平镇有些许不同,若是说清平镇是温婉的水乡,那么虞安镇给人感觉就多了几分厚重。 有行人好奇地看向这两辆陌生的马车。 马车一路行驶,到达虞安镇最好的客栈后才停下,绪以灼跳下马车的时候,钟蒙已经进到客栈去给她和老李订房间。等老李磨磨蹭蹭在程大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跟绪以灼一起进去的时候,钟蒙已经把房牌拿到了。 终于把一切都安置好,钟蒙郑重对绪以灼道:“绪小姐,此行我们就送您和李老先生到这儿了。” 绪以灼点点头,她和钟蒙等人的契约本来就是送她和老李在固定的时间里安全穿过阳属沙漠来到大衍,之后怎么去西大陆是另外考虑的事。 绪以灼问:“你们是什么打算,要回去吗?” 钟蒙点点头:“眼下阳属沙漠的沙暴潮也过去了,许多商队将要启程,我们会跟着商队回到乌秦。” “这样,”绪以灼道,“那……祝你们一路顺风,回去的路上一定小心。” 钟蒙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他走下楼,程大等人已经在大堂等了他好一会儿。一行人准备去找相熟的商队,走出客栈时,钟蒙忍不住抬头看去,只见绪以灼也站在二楼看他们离开,见钟蒙看来又招了招手。 送离了钟蒙等人后,绪以灼回到房间,热菜和热水小二都已经准备好了。她吃完饭泡了个澡后,带着拜托小二买来的地图去了老李的房间。 离断江上的大雾不日就要消散,他们是时候商量一下怎么去往西大陆了。 作者有话要说:算我三更吧qwq我尽力了 ==================== # 平生难离断 ==================== 第 27 章 不像阳属沙漠的东边大国小国无数,沙漠和离断江之间只有大衍王朝这一个国家。由于大漠的阻隔,大衍和东方诸国的文化略有不同,比如说在大衍相信修士存在的人远比东方诸国要多。 每年十月离断江雾散的时候,就有船只从江畔的城市出发,载着想要去离断江的另一侧求仙问道的人。 绪以灼和老李商量过后,决定去离断江畔最繁华的城市叶城,登上前往西方问道的船。 时间还算充裕,他们雇佣了车夫,一路走官道顺利到达了叶城。绪以灼和老李离开清平镇时,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烈日灼灼炙烤着大地,乘舟西向,途经无数花开得妍艳的荷塘。待到达叶城,绪以灼走下马车,一片落叶打着旋儿从头顶落下。绪以灼看着掌心枯黄的树叶,忽觉原来已到秋天了。 老李从后面那辆马车上下来,已经披了一件厚实的外裳,颜色依旧是低调不起眼的灰色。 他们到达的时间是正午,沿途经过几家客栈都没有空房。绪以灼问过后才知道前往西大陆的船只大多都从叶城出发,早在一月以前城中客栈的房间就被订完了。绪以灼最后租了一个院子,安置好一切后刚到申时,距离太阳落山还有很久。 老李要留在屋里休息,绪以灼决定先去渡口踩踩点。 来到渡口,绪以灼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她登上岸边最高的酒楼凭栏远眺,白雾已经散了许多,露出浩瀚的江面,一眼望不到对岸,似乎无边无际。绪以灼虽然心中早有猜测,此时依旧震惊得低声喃喃:“这叫江?这是海吧!” 离断江与她见过的海一般无二,就是停泊在渡口的船只,规格也不像是用于渡江的船。 什么离断江,这分明就是离断海! 之前听对离断江的描述绪以灼就觉得不太对,什么江会让人迷失方向无法离开?一般的江站在江畔就能看到对岸,船开了没一会儿就能到江的另一侧。绪以灼问过老李渡过离断江大概要多少日,老李的回答是少则七日长则半月。 这时间和海也没区别了。 绪以灼趴在栏杆上心情有点复杂,过了会儿就把注意力转移到身后食客们的交谈上。这个时节渡口大多是想要过江的人,食客们饭桌上谈论的不是怎么过江就是怎么修仙。 有人说道:“听说前几日有仙人来城中招收弟子。” 听闻此言,他同伴嗤笑了一声道:“这样的‘仙人’每年都会出现几十个,最后全进了衙门的大牢里。” 最早说话的人不服气道:“那可不一定,这回被带走的人可是方大人的次子!” “你说的是那位庶子?如果是他的话……就算那个仙人是骗子,把他带走也算是救人一命的好事。” 两人唏嘘很久。 绪以灼百无聊赖地想,怎么还没有人说到重点啊。 所幸她等了没一会儿,有一桌食客开始谈起渡江做哪家船场的船最好。 “裴兄你头一回来叶城,有许多弯弯绕绕你没听说过。那什么杨氏船场啊鸿运船场啊的,都不可靠,渡江还得去平洲船场!” “……平洲船场离这儿也不远,就在东鼓巷,你一直往里走,最里面就是平洲船场的会堂,你跟当值的伙计说想要渡江,他会告诉你交多少钱什么时候出发要带什么,交好钱后时间一到就可以去了。” 平洲船场吗? 绪以灼若有所思。 * 绪以灼怀疑自己被骗了。 她问着路一路来到东鼓巷,短窄的巷子一眼就可以看到头。甫一看到巷子尽头的建筑,绪以灼心里便是一咯噔。 就那破破烂烂,年久失修,站在里头都会怕屋顶塌下来的房子,真的是平洲船场的会堂。 绪以灼瞧见檐下挂了一只满是斑驳痕迹的门匾,看了半天看出四个字“平州舟土”。 字的金漆都掉得七打八了。 太不靠谱,绪以灼想打道回府。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掉头,船场的门竟然就当头砸了下来,绪以灼惊呼一声跳到一旁,门板落在地上的声音像是一块被蛀空了的木头。 里头走出来一个蔫头耷脑的伙计,没精打采地看了一眼绪以灼道:“对不起啊。” 绪以灼看着他从门边拉出一筐工具就开始熟练地修门。 绪以灼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因为不敢置信而有点发颤:“……你们这里,接过江的生意吗?” “接啊。”伙计指了指头顶,“上面不是写着船场吗?” 绪以灼只看到了“舟土”。 她很怀疑,真的会有人来到这里后还觉得坐这家的船渡江吗?绪以灼已经想象到了平洲船场的船刚开出渡口就沉进水里的景象。 伙计毫无招揽生意的意思,绪以灼也想走人。 正在这时,东鼓巷又来了人。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绪以灼先是听见一个少年在吱哇乱叫,回头看去发现叫喊着的小少年正被一个威武雄壮的女子提溜在手里。绪以灼看了一眼女子露在外头的结实健美的手臂肌肉,肃然起敬,下意识往旁边让了一步。 修门的伙计挡住了道,女子走到门前停下,说道:“渡江,共两人。” “你放开我!”少年一边挣扎一边大喊,“我才不去!我要回家找我娘!” 女子不为所动。小少年比绪以灼还要瘦弱,女子提着他就像提着一只小鸡。 伙计蹲着在门板上叮叮当当,头也不抬道:“一人一金。” 女子抛了一只袋子过去,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绪以灼目光一凛,她在袋子上感觉到了灵气的波动! 伙计接过袋子打开看了一眼,回答:“五日后,辰时。” 绪以灼就在伙计身边,眼尖地看到了袋子里面的竟然是灵石! 灵石是在修真界通行的货币,这个女子怎么会带着灵石,平洲船场怎么又会接受用灵石结账? 绪以灼脑子里还没出现一个清晰的答案,就和看过来的女子对上了目光。 女子看着她挑了挑眉,道:“练气修士?” 作者有话要说:【修为】 君虞最初见到绪以灼时,感受不到绪以灼的修为,但她相信绪以灼一定不弱,只是有着特殊法门能在她这样的大乘期修士面前隐藏修为。 君虞再次见到绪以灼时,感受到绪以灼是个实打实的练气期修士。  君虞:“……” 大佬的心中一瞬间充满了疑惑。 第 28 章 被一眼看穿,绪以灼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然而女子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深究。反倒是小少年看见绪以灼两眼发光,向她伸出手:“救我——” 绪以灼轻咳了一声,假装自己没有听到。实在是女子和小少年之间完全不像发生了拐卖儿童一类的事,更像是厌学少年被严厉的班主任揪着去读书。 小少年满脸绝望。 绪以灼扭过头去问平洲船场的伙计:“要用灵石结账吗?” 伙计答道:“用灵石也可以,没灵石的话就用金子。” 绪以灼随身携带的是在凡人国度通行的货币,闻言递过去两金:“一共两个人。” 伙计接了金子,也没有验,搁下门板往店里走去,不多时就回来,分别递给绪以灼和女子两块木牌:“上船的凭证,切记别弄丢了,五日后辰时启程,船上除了饭别的都不管,行李自己看着带,至少要在船上待七日。” 绪以灼问:“出行的是哪艘船?” 伙计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们只有一艘船。” 伙计理所当然的态度令绪以灼一噎,只有一艘船你们还叫船场? 女子像是不是第一回来平洲船场,对绪以灼道:“帆上写了平洲两字的就是平洲船场的船,好找得很——哦,看着最破烂的一艘大概就是了。” 她说完拎着小少年就要往回走,小少年觉得自己在劫难逃,只欲最后挣扎一番,大吼一声拼命晃动着身体。结果只听刺啦一声,小少年的衣领裂开了,啪嗒一声脸朝下摔在地上。 女子嗤笑一声,从容地提起了小少年后背的衣服。 绪以灼:“……” 好粗暴,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体修吧? * 叶城比绪以灼一路来见过的任何一座城市都要繁华,景城也只能说勉强能与其相较,大衍王朝的国力果然远胜东方诸国。绪以灼没有什么要收拾的行李,她几乎能在包裹里找到日常所需的一切,等待船开的五日里,她就像来旅游似的逛遍了叶城,每日都在月上中天之时抱着一大堆买来的新鲜玩意儿回到租赁的院子。 倒是老李很没精神,这几日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只有吃饭的时候会露露面。绪以灼看他不像是因为舟车劳顿,很担忧地询问了原因,老李犹豫了一会儿后答了,竟是因为临近西大陆的原因。 老李没有告诉绪以灼全部,只道他原先从西大陆而来,走时不易,回去同样如此,离西大陆越近便越觉不适。 他又道没有大碍,然后就不再多言。绪以灼只能心里忧虑,也没法逼迫老李说他不想说的事。 等待的第四日离断江上的雾气就散得差不多了,有的船只已经离开渡口,一时间百舸争流,江面布满各式船只,但若登高远眺,又觉这些船只对离断江而言是这般的微不足道,好像细小的碎叶撒入水中,一入水便散开了。 未至辰时,绪以灼和老李就来到了渡口。沿着码头一路找去,好不容易才在两艘大船的夹缝中间找到了船身斑驳的平洲船。虽然没有女子口中破破烂烂那般糟糕,但看上去确实上了年头。 他们来时女子已经登上了船,此刻正站在甲板上,瞧见绪以灼还懒洋洋地冲她招了招手。 她身边小少年呜呜咽咽:“我要回家……” 女子翻了个白眼:“这些天你说了都不下八百回了,能去西大陆修仙这儿的凡人求都求不来,你倒好,跟洪水猛兽似的,咋的啊我还会要你命啊?” 小少年哽咽道:“我不要修仙,我要在家中陪我娘亲!” 女子毫不留情:“就是你娘要我把你带走的。” 小少年怒视了她一眼,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绪以灼不会去干涉别人的私事,看了一眼后就靠着木牌找到了自己在船上的房间。平洲船场这唯一一艘船虽然不大,但由于乘客很少,倒是够一人一间。安置好老李后,绪以灼才回了自己房。 还在收拾着东西,绪以灼忽地感觉到船身的摇晃。她打开窗户往外看去,只见船只缓缓驶离了渡口。 无数船只一起启航,绪以灼一眼望不到头。 在船上的日子其实非常无趣,绪以灼起初还有些兴趣,东逛逛西看看,可是船只就这么点儿大,没一会儿就把能看的都看完了。船上包括有十二人,其中七个是船员五个是乘客,船员的数量比乘客还要多。平日里很难见到船员,他们中绪以灼最熟悉的面孔还是她在平洲船场会堂看到的那个伙计,他也上了船。 船开出去三个时辰,绪以灼就觉得自己无聊得长草。 她躺在床头的靠背上,一边打呵欠一边翻帝襄给她的书。修炼的典籍不会比数学书有意思,同样看着看着觉得一头雾水的同时想要睡觉。 绪以灼在看的是最基础的修炼功法。 练气期的时候,绝大多数修士修炼的都是一门名为《养气诀》的基本功法,这门功法对灵根没有要求,所有灵根通用,绪以灼这一五灵根也可以用,以帝襄的说法,这很可能是她修炼最为顺畅的一段时间。 筑基之后《养气诀》就没法修炼下去了,必须根据自己的灵根转换功法,有时候主功法甚至决定一个修士能够走到多远,而主功法的更换对一个修士而言可谓是伤筋动骨的大事。绪以灼倒不用为功法的品级担心,不说包裹里头那一些,就是帝襄给她的,也是修真界顶尖的功法。 帝襄这人虽然坑得没边了,但给东西还是颇为大方。就是装载玉简的金簪也非凡品,绪以灼对比了一下她包裹里标注了品阶的空间法器,那根金簪至少也是宝器。 修士身上大多有着几件法器,甚至有的修士以法器入道。凡器、珍器、宝器、灵器、仙器、神器是法器的六个品阶绝大多数修士能接触到的最珍贵的法器,也就是宝器了。 法器终究只是外物这一特性,使得高阶法器天然要比高阶丹药稀少。 绪以灼仍旧不知道帝襄是何人,甚至不知道她的修为,但是靠帝襄给的东西来推测,绪以灼怀疑帝襄生前很可能是大乘期的修士。 进个沙漠遇到疑似修真界老前辈的鬼魂,很符合游戏主角的设定。 看了十分之一后,绪以灼就把《养气诀》放下了。她对打坐冥想吸收天地灵气没什么兴趣,对她来说,只要做任务就可以升级,不需要枯燥的修炼。 绪以灼倒是对《养气诀》里介绍的几种简单的攻击法术感兴趣。 绪以灼本来想试试,但是手刚抬起就放下了。绪以灼怕自己收不住力把船击沉。 想想在莲城发生的事,她可能还得担心一下自己一次能击沉几艘船。 可是兴致上来了,又回船上躺下实在有点难受。绪以灼收了功法,打算去甲板上散步。 夜间甲板上迎面吹来的海风有点冷,四周又是一成不变的海水,实在没什么新鲜的风景,乘客都回了自己房中。绪以灼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空空荡荡的甲板,然而刚登上就看见船头挂着一个人。 绪以灼瞪大了眼睛。 女子带来的那个小少年竟然爬上了栏杆,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船外! 绪以灼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要跳海?” 背对着他的小少年也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猛地一颤,尖叫了一声身体一歪斜就直直往下坠!绪以灼几步奔上前,险之又险地抓住了小少年的脚腕。 小少年害怕得眼泪都出来了,大喊救命。 绪以灼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小少年拖回甲板,松开手就累得靠着栏杆喘气。 她各项属性都已经拉满,照理来说身体素质已经强悍到非人。但绪以灼发觉这些属性时而有效时而没效的,似乎只有在和人打起来的时候才能生效,平时她和普通人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绪以灼累得够呛,忍不住指责惊魂未定的少年:“你爬到那上去做什么,要是掉下去了周围还没人怎么办?” 小少年嗫嚅道:“我,我就是想试试……” 绪以灼皱了皱眉:“试试怎么寻死?” 小少年嘴一瘪:“我想回家。” 看小少年的年纪,在绪以灼原来的世界里顶多也就是一个初一学生。她心里也生不起太多苛责,倒是有点苦笑不得:“你怎么这么恋家呢?” 小少年低垂着头不说话。 绪以灼道:“我之前听到你身边那位姑娘说你娘亲让你过江的,你娘总不会害你啊。” 绪以灼的话像是触发了什么流泪开关,小少年的眼泪一下子就大滴大滴落了下来。 “我娘不会害我,她是在救我。”小少年哭着道,“可是她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绪以灼最害怕小孩子哭,她向来哄不来小孩,此刻手忙脚乱,伸着手不知道要不要帮小少年擦掉眼泪。 她结结巴巴问道:“你娘,你娘难道有危险吗?” 小少年自己擦了擦眼泪,低声道:“我叫方阅,我娘是叶城知府方临的妾。” 第 29 章 绪以灼觉得这开场白有些熟悉。 倒不是说在哪里听到过谁这么介绍自己,只是方阅说的话,让她总能和一件事情联系上,究竟是哪一件事绪以灼又想不起来了。 想了好一会儿绪以灼都毫无头绪,方阅已然神色黯然地说了下去。 “娘亲是祖母指给爹的通房丫鬟,为大夫人不喜,爹也就一直没有给她名分……直到我娘怀了我。”方阅说时,眼中没有多少愤恨,只有拼命挣扎后留下的无能为力,“爹纳娘亲为妾,这更招致了大夫人的妒火。娘亲好不容易生下了我,还要一边护着我一边忍受大夫人的磋磨。大夫人身边的丫鬟都能对娘亲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娘亲虽然是有名分的妾,在府中的地位却不如许多仆从。” 绪以灼忍不住打断他:“你爹不管吗?” 方阅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爹不会管。大夫人是丞相的嫡女,嫁给我爹是下嫁,府中很多事情还是大夫人说了算。” 方阅吸了吸鼻子后,继续道:“娘亲不可能一天到晚看护着我,总会有顾不上的时候。因为我到底爹的孩子,府中奴仆不敢对我如何,大夫人的儿子却不会有顾忌。起先其实也就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屈辱,但是去年冬天的时候,大公子把我推进了湖里。” 绪以灼皱了皱眉。方阅身材瘦弱,脸色也有些苍白,看上去似乎落下了病根。 她问:“他这是想要你死了,你爹还不管?” “爹教训了大公子一顿,但是有大夫人护着,他不会做什么,只罚大公子半个月的禁闭。然而爹是叶城知府,公务繁忙,祖母死后府中全由大夫人管理,没几天大公子就被她放出来了。” 绪以灼注意到方阅形容他父亲的行为时,用的都是“不会”这个字,而非“不能”。如果他的父亲态度坚决,即便大夫人娘家地位显赫也不至于护不住方阅母子,说到底在他父亲心中还是利益最重要,他宁可牺牲方阅母子,也不想失去大夫人这一助力。 方阅继续说了下去:“大公子出来后,不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对我和娘亲怀恨在心,愈加过分。在我饭菜里面下泻药,雨天弄坏我房中的屋瓦已然算小事,最严重的一次夫子教我们骑马,他用马鞭狠狠抽了我骑着的那匹马的马腿,我从马上跌了下来,运气好没有受什么伤。” “林仙长就是那个时候来的,她说我有仙根,不如随她去西大陆修仙。她耍了些戏法,我娘信以为真就让我跟她走了……” 啪! 半个果壳飞射而来,精准地砸在了方阅额头上,一下就是一个显眼的红印。方阅痛呼了一声,捂着额头眼泪都出来了。 绪以灼往果壳弹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带方阅上船的女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一手掐着腰,一手抛着果壳,脸上挂着冷笑,说话也没什么好气:“你说谁变戏法呢?” 方阅委委屈屈道:“不就是变戏法吗……” 又一个果壳弹了一下方阅捂着额头的手背:“那是法术,笨蛋师侄!” 方阅被打怕了,抗议声都小小的:“我根本就没有答应。” 女子一点都没有把他的抗议放在心上。 绪以灼有些惊讶地指着方阅问:“他不是你徒弟吗?” “我可是体修。”女子懒散地往船舷上一靠,“就他那弱鸡样子能当体修吗?不过这小子灵根倒是纯粹,刚好可以给我师兄当徒弟。” 女子抬了抬下巴:“在下列玉门林禾,道友来自何门何派?” 绪以灼答道:“散修。” “在东大陆停留的散修倒是少见,”林禾挑了挑眉,“你修为过浅,练气期在东大陆这边,只要不怕天罚也能混个小国国师当当,去了西大陆可不够看的,还是有个宗门庇护的好。” 绪以灼点点头:“我会考虑的。” 她本来就有加入门派的打算,被帝襄坑着签下的那份契约上写明了要在五百年内找齐黄泉镜剩下的碎片。绪以灼不知道五百年对修士来说是个什么概念,以凡人的角度来看,五百年这个时长真的很宽裕了,绪以灼打算徐徐图之。 比如说先加入一个有黄泉镜碎片的门派。 黄泉镜剩余的四枚碎片,一枚下落不明,一枚在一个隐世的妖修手中,而剩下的两枚,分别在仙道和魔道的大派手里。 其实绪以灼的破妄镜照理来说也好好待在仙道第一宗门玄玉仙宗,谁让游戏已经出了这个道具,以至于世界上又平白出现了一亿块破妄镜,要是被玄玉仙宗的人知道了恐怕要宰了她。 “你干脆收她吧,她想修仙。”方阅说,“我只想当个凡人。” 林禾一脸欠的表情:“你娘当时就差跪下来求我把你带走,你现在回去也不怕你娘失望?” 方阅大声反驳她:“我走了,我得救了,那我娘怎么办?!我已经在长大了,再熬几年我也能成为我娘的依靠,没有我娘在府里孤立无援,现下孩子都没有了,大夫人能放过她吗?” 林禾笑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离断江雾散的时间就那么几天,我们可不会为了你返航,你要是想回去,喏,可以跳水里自己游回去。” 她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得方阅身体发抖。 绪以灼觉得方阅有些表现确实幼稚了些,但林禾更是哪都没啥问题可惜长了张嘴。她怕方阅被林禾一激真跳海去了,忙死死拽住他的胳膊,转头瞪了林禾一眼:“你少说几句吧!” 林禾被瞪到,撇了撇嘴嘟囔道:“跟猫儿一样。” 绪以灼:“……” 是在内涵她一点气势都没有吗? 绪以灼又对方阅道:“去了西大陆还可以回来啊,你若是修成归家,也能成为你娘亲的依靠。你若是成了修真者,一定没有人再敢欺负你娘亲。” 方阅喃喃道:“可是,那又是多少年后呢。” 林禾抓到机会就泼冷水:“你现在一点基础都没有,修个十几年也就和她一样的练气期。” 林禾指着绪以灼:“练气期,也没比普通人强上多少。” 绪以灼心说你信不信我是个打响指就能毁掉一座城的练气期,帝襄都拦不住我。 方阅一听就想跳海了。就算不是想要跳海游回去,也被林禾打击得想要跳进海里冷静冷静。 绪以灼疲惫地把自己挂在船舷上,她可哄不来小孩子,她只会击沉船大家同归于尽。 方阅忽然惊呼了一声。 “怎么啦?”绪以灼转过头,“你可别跳海啊。” 看清方阅的模样后,绪以灼愣了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方阅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嘴唇也在发抖。 他结结巴巴难以说出完整的话来:“水,水里。” 水里怎么了? 绪以灼纳闷,低头就往江面看去。 只是一眼,她的脸色就变得和方阅一样差。 江面下,一双有一双只剩下眼眶的眼睛,静默地注视着她。 “……林禾!”方阅惊恐地看向当下船上最靠谱的求救对象,“你看看水里头这些是什么!” 出乎方阅意料的,林禾没有露出往常不耐烦的神色,在听到他说“水里”两个字的时候,林禾立即就想到了什么,神情一下子凝重下来。biqubao 不用走到方阅和绪以灼那边,她所靠着的船舷附近就有“那种东西”。 绪以灼被那些眼眶盯得头皮发麻。 黑洞洞的眼眶最是显眼,绪以灼被吓得呆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其他的地方。江面之下是密密麻麻的人,不,根本不能说是人,苍白的人身之下是健壮的鱼尾,它们就如同传说中的人鱼。 可外表绝无绪以灼听到的传说那般美好。 每一条人鱼都没有眼睛,眼眶是漆黑一片。看不出性别,像是一个个无性的个体,上身没有穿衣服,裸露出来的身体没有一丝血色。它们的肢体和鱼尾显得很是僵硬,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是僵硬了的尸体。 林禾缓缓道出那个名字:“……无目鲛人。” 绪以灼扭过头问她:“那是什么东西?” “不属于阳间的东西。”林禾脸色很是难看,“离断江深不见底,历史上几乎找不到大能一探江底的记载,但是一直有一个默认的说法,那就是离断江连通着黄泉。” “黄泉是属于死者的地方,人死后魂魄会渗入地下,飘往黄泉。传说那里没有陆地,被黄泉之水充盈,而黄泉之水无边无际。无目鲛人于黄泉,就如同活人与阳界。因为无目鲛人会在离断江出现,所以很多人都确信离断江确实和黄泉相连。” 绪以灼神情僵了僵:“无目鲛人有危险吗?” 林禾摇了摇头:“我们待在船上,暂时不会有事,切记不要落到水下!如果坠入水中,被无目鲛人拖到黄泉,那就是神仙来也救不了你了!” 绪以灼和方阅立刻离船舷远了些。 “雾已经散了,它们怎么会出现?”林禾眉头皱得死紧,“离断江上生死的界限本就模糊,是谁把屏障打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要补课! 调休根本不是放假(大声) 第 30 章 不知什么时候,江上起了白雾。往远处望去是白茫茫的一片,雾气逐渐向绪以灼所在的船只逼近。 “附近的船上有人死了啊。”身后突然有人说话,绪以灼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发现说话的人是平洲船场的伙计。 伙计离绪以灼很近,眼睛却越过她的肩头,直勾勾地顶着远方浓雾之中。他依旧是一副又颓又丧的表情,但这是绪以灼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眼睛。那对眼珠子不似活人,仿佛是无机质的玻璃珠子。 林禾问道:“禹先生看到了什么?” 被称作禹先生的伙计摇了摇头,指指自己的耳朵:“我什么都没看到,但是我听到了歌声。” 绪以灼和方阅都是一副茫然的神色。 林禾沉声解释道:“若有人死去,附近又有无目鲛人存在,鲛人会唱着歌将死者的灵魂拖到黄泉之中。活人是听不到歌声的,除非那人濒死,或者已经被拖到了黄泉。” 方阅看向禹先生,面露惊恐:“那他岂不是……” “禹先生是具傀儡,不算活物,当然也能听到无目鲛人的歌声。”林禾说道,禹先生也默认了。 绪以灼忍不住打量了禹先生一会儿,除了那双确实不似活人的眼睛,禹先生的其他地方和活人一般无二,全然看不出这竟然是一具傀儡。 方阅的世界观仿佛被林禾简单一句话摧毁了,喃喃道:“你们一定是串通起来骗我的吧……” 方阅自欺欺人地这般说道,但现实却在告诉他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修士,有神鬼,水面下还有一群没有眼睛的鲛人对他虎视眈眈。 “害怕的话就别看好了。” 耳边响起绪以灼的声音,方阅感觉受到了安慰,不禁感激地看过去,却见绪以灼已经自觉地捂住了眼睛。 方阅:“……” 原来你自己就在害怕啊? 绪以灼心虚地想着自己才不是害怕呢,自己只是有点密集恐惧症。 江面下无目鲛人密密麻麻,一条下面还有一条,一眼看不到尽头,仿佛离断江已经被它们填满。鲛人们用空旷的眼眶盯着江面上的生人,像是在渴盼着将生人带到它们的世界。绪以灼不敢多看,多看一眼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我们还是先回船仓吧,在甲板上好危险,要是一不小心掉下去就不好了……”绪以灼建议着,自己已经抬步要往船仓走,然而就是这时,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条船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木头断裂的声响,紧接着船上传来声声惨叫。 绪以灼放下捂住眼睛的手,怔怔看着那艘船不知为何破了一个大洞,离断江水争先恐后地往里涌去,而无目鲛人们顺着洞口游入船中。 绪以灼看见大船在沉没,鲛人们伸出了它们惨白的手,拥住离自己最近的人类后,一个俯身潜入离断江中。 林禾当机立断提起了方阅的后领,几步就踏进了船仓。 绪以灼死死盯着那艘船,一时间迈不开步子。 “那艘船上的人没救了。”禹先生也依旧站在甲板上,神情困倦,“不过,也是他们自作自受。你可知离断江为什么只有雾散的时候才能通行吗?” 绪以灼道:“旁人说大雾是江中的迷阵。” “不止,不止。”禹先生摇了摇食指,“雾起的时候,无目鲛人就会浮出水面,普通人若是遇见了它们可谓十死无生。而因为无目鲛人总是成群结队地行动,即使是修士也别想在它们手中讨得好。” “这雾,可不是离断江独有的。”禹先生眯了眯眼睛,“黄泉之上有往生境,往生境别无他物,只有一望无际的大雾,魂魄在这雾中走一遭,往往忘了自己是何人,自己身前事。” 绪以灼问:“大雾和死了人有什么关系?” 她还记得禹先生最早说的那句话。 禹先生笑了一声:“黄泉和阳间有着一层屏障,其他地方这一屏障坚固无比,只有在离断江只有薄弱的一层。起雾的时候,这层屏障若有若无,雾散的时候,任何一个微小的变数也能使屏障破损。” 禹先生说着,将要沉没的大船上驶出一支木舟,两个男人拼命划着船向绪以灼所在的船只划来。因为恐惧他们神情扭曲,凄厉的呼救声也几乎听不清字眼。 “亡魂就是能够打破屏障的变数。”禹先生道,“怨气和血气都这般浓重,也不知道是谁杀了人。无目鲛人这是勾魂来了,可鲛人既然来到阳界,怎么可能只带一条魂魄走。” 数不尽的鲛人往木舟上扑去,船上的两个人拼命挥舞着木桨打落鲛人。他们没有直接接触到离断江水,鲛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每每要接触到两人的时候又被扯回水中,才这般轻易地被普通人用木桨赶了回去。 但绪以灼能看到随着雾气渐浓,无目鲛人受到的束缚越来越弱。 不知何时,远处的船只已经被雾气遮掩得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二人看见站在船头的绪以灼,一人激动地站了起来,用力地向她挥手求救。 绪以灼迟疑了一会儿,纠结地回头问禹先生:“你能看出来是谁杀了人吗?” “这个距离看不出。”禹先生瞥了木舟上两人一眼,“你要是不想救杀人凶手的话,等他们上船我看过后再扔下去也不迟。” 船舷上就挂着绳子,绪以灼听闻此言解下绳子就扔入江中。 两人划船划得更卖力了,船只飞快地向扔下绳子的位置移动。 终于划到船下,站在木舟前部那人迫不及待地伸手要够绳子,然而此时木舟猛地一晃,那人的手抓了个空,险些直接栽倒进水里。 他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一低头,就看见一对黑洞洞的眼眶。 * 久久感觉不到有人抓住了绳子,绪以灼十分茫然。 “不是已经划到了吗……”绪以灼喃喃道,趴在船舷上低头往下看。 手中的绳子突然被扯了一下,可是绪以灼已然看见了船下的景象。那支木舟已然倒扣在水里,舟上那两人没有发出一声求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此时抓着绳子的……是一条无目鲛人! 绪以灼瞪大了眼睛。 手上传来一股巨力,绪以灼没来得及松手,便被连人带绳子拽下了船! 绪以灼大脑一片空白。 坠落的过程只有一刹。 这一刹绪以灼的脑子里只蹦出了一个词:溯回舟! 传说中可以渡过忘川,接回亡者魂魄的溯回舟! 绪以灼取物的速度没有这么快过,可是她却拿错了地方,这几日她用惯了帝襄给她的金簪,一时之间竟是忘了溯回舟在游戏系统的包裹里。 绪以灼只来得取出她寻到的第一样的东西。 绪以灼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已然做好了被无目鲛人拖入江中的准备。 啪。 一声轻响。 绪以灼落到花瓣之上,滑落莲心之中。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手中捧着一朵随风摇曳的墨莲。 绪以灼怔怔环顾四周。方生莲镜现身的那一刻,一朵硕大的莲花在她身下盛开,稳稳地接住了她。而她睁眼之时,白莲次第开放,转眼间布满了离断江面。 天地间好像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一切都在莲丛中寂静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太难了,社团活动就搞了好久。 码完字还要去写作业TVT 30-40 第 31 章 绪以灼整个人都懵了。 莲花不知开到了何处。肉眼所见之处皆是洁白如雪的莲花,覆住了江面。这个时候若是有人说整条离断江都开满了莲花,绪以灼也会认真思考一下可能性的。 绪以灼低头往下看,莲花之下依稀可见江面。她正好对上水下一对漆黑的眼眶,她从那对没有眼珠的眼眶中感觉到了不甘情绪。眼眶很快就消失了,光滑的黑色鱼鳞一闪而过,无目鲛人一甩鱼尾从水下游开。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看样子在这些莲花面前无目鲛人知难而退了。 绪以灼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 头顶忽地响起一声状似感慨的轻叹。 绪以灼下意识地把方生莲镜藏在身后。 禹先生慢慢走到船头,扫视了一眼江上莲花,又居高临下地看着绪以灼:“这些花你弄出来的?” 眼下这情况,绪以灼不认也得认,死咬着不承认也没有会相信。她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禹先生挑了挑眉:“这阵仗,可不像是一个练气期的修士能做到的。”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绪以灼身下的白莲:“能够逼退无目鲛人的莲花,想来也不会是普通的莲花。” 绪以灼不动声色地把方生莲镜收回莲花金簪,回以禹先生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修士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点保命的东西,我有也不奇怪吧?” 禹先生笑了笑,绪以灼看着他不自觉眯起的眉眼,觉得他这个时候就像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只听禹先生说道:“若是其他东西我也不会意外,但你这保命的物件,模样倒是让我不禁想起一个人来。” 绪以灼心里头一紧:“什么人?” 她心里头拼命祈祷,帝襄可千万别在修真界犯下过什么惊天骇俗的大事。 “你不知道?”禹先生意味深长,“若是提到莲花,恐怕修真界一半的人都会想起那位。” 绪以灼无辜道:“我只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练气期修士。” 禹先生含笑点头,脚下的船现在还被绪以灼弄出来的莲花包围着,他显然一点儿也不信。 绪以灼有些紧张地问道:“所以那个人是谁?” 禹先生倒也没有吊着她胃口,恐怕心里头也在猜测绪以灼是不是明知故问。他说道:“那人是千年前的修真界第一人,被各道修士们称为帝女。” 绪以灼心说恐怕就是那个坑货了。 她知道帝襄修为极高,但不曾想过她竟是修真界第一人。这个第一人的名号也不是人人敢当的,至少君虞是因为百年内未逢敌手,自身天赋卓绝直指飞升,世外楼楼主的身份在修真界又地位超然,才被尊为修真界第一人。 帝襄在修真界必然也是声名显赫的人物,只是回顾和帝襄共处的那段时间,绪以灼捏不准帝襄在修真界有的究竟是美名还是恶名。 为求保险她还是又问了一个问题:“帝女只是尊称吧?那她的名字是……” 禹先生伸出一根食指比在唇前,示意绪以灼噤声。 “不能说哦。”禹先生道,“虽不知那位帝女是否仍在世间,但若是她活着,你说出她的名字可是会被她听到的。” 绪以灼:“……” 这是什么大反派的设定啊?不对,帝襄她该不会真的是这个游戏里的大反派吧? 《黄泉镜》这种题材的游戏里有一个大反派一点儿也不奇怪,绪以灼想了想现在吃香的反派人设,又对比了一下帝襄,突然觉得这个猜想非常之合理。 绪以灼不禁沉默了。 现在的修真界第一人曾向我抛出过橄榄枝,我坚定地拒绝了伟光正的正道NPC,现在却在给疑似大反派的曾修真界第一人还债。 绪以灼垂死挣扎:“那位……曾经的修真界第一人,她一定给修真界做出过很多贡献吧?” 禹先生微笑着点点头:“她以一己之力灭门了修真界半数世家,确实是,非常大的贡献呢。” “非常大”三个字禹先生特意加了重音。 绪以灼独自凌乱,觉得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她突然听见禹先生奇怪地“嗯”了一声。 绪以灼回过神来,不解地抬头看去,已经听到了一串虚浮的脚步声。禹先生说道:“你怎么出来了……咦?” “谁啊?”绪以灼从莲心站起来也看不到甲板上的情况。 “那个小孩子……”禹先生随意抛下一句,紧接着也离开了绪以灼的视线。 船上似乎有一扇门被大力推开,门板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甲板上随之就响起了林禾骂骂咧咧的声音。 绪以灼:“?” 有没有人能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在不久后脚步声就消失了,甲板上的人停留在原地,绪以灼勉强能够听清他们说了。 先是林禾骂了一声:“才开船第一天,怎么这个时候进入了幻境?!” 禹先生的声音听不出一点儿意外,他甚至还无聊地打了个呵欠:“起雾之时,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意外。我建议你先把这小子绑起来,自己回房中抱元守一。” 林禾沉默了一会儿,许久后才有些不情愿道:“船上劳烦先生守着了。” “好说好说。”禹先生道,“我们平洲船场好歹是收了钱的。” 话音落下后,绪以灼就听到了林禾带着方阅离开的脚步声。没过多久,禹先生就回到了船头。 绪以灼茫然地抬着头,看到禹先生后不解地问道:“方阅怎么了?” “进入了幻境罢了。”禹先生漫不经心道,“第一次从东大陆前往西大陆的人,在离断江一般都会遇到幻境。他也不知道在幻境里面看到了什么,要是没有人拦着恐怕就要跳进海里了。” 绪以灼又问:“那林姑娘为什么……” “离断江的幻境,任何人都有可能遇到。”禹先生指了指脚下,“离断离断,离的是红尘,断的是因果,但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斩断凡尘?” “修士不愿从西大陆来到东大陆,一个原因就是大多修士往返必须经过离断江,若是在幻境中忆起凡尘诸事,一个不好就要生出心魔,无缘大道。” “而去西大陆求仙问道的凡人,又有几个人真的能割舍下凡尘的一切?许多人的仙途不是断在西大陆,而是断在离断江。” 三两句解释完,禹先生说道:“你也快点上来吧,那小孩儿进了幻境,恐怕你进幻境的时间也不远了……啊。” 禹先生稍显讶异。 他看着莲花上双目无神的绪以灼,感慨道:“还真是说来就来。” 禹先生轻飘飘跳下船,落在莲花瓣上时,好像落上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轻若无物的树叶。禹先生去看绪以灼的脸,发现绪以灼此时已经把眼睛闭上,神情平静得就跟睡着了似的。 她一动不动,看上去竟然颇为乖巧。一点儿也不像刚刚从自己的房间里跑出来直往江面奔去的方阅,当时方阅泪流满面,嘴里一直在喃喃念着一个词,没有发出声音,禹先生却看出了他正在唤的是娘亲。 禹先生叹了一口气。 绪以灼这样平静的表现却未必是好事。方阅反应虽然剧烈,但往往这样的人在斩断尘缘时也足够决绝。而如绪以灼这般,却像凡尘往事已如丝丝缕缕缠绕了她迄今的人生,无事轰轰烈烈,却诸事难以割舍。 想要扯下密密麻麻缠绕着的丝线,该是何其不易。 禹先生抱起绪以灼,脚尖一点莲心就跃上了甲板。绪以灼离开后莲花也没有消失,禹先生能够感知到它们不是真正的莲花,而是由灵气形成,也不知这些灵气什么时候能散去。 “真是太像了。”禹先生低声自语。 凭空生成的莲花,修为与实力完全不匹配的练气期。那位从西大陆消失匿迹后不知去了何处,天下之大恐怕无处她不可去,若是去了东大陆也是说得通的。 也不知道这个小修士和那位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还是得盯着些啊,禹先生想,毕竟当初,自己也是那位的部下。 * 绪以灼清楚地知道自己来到了幻境了。 对她来说,进入幻境带来的感觉和进入双生魔的记忆,看到庄夷的过去没很大的差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后两者里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只能等一幕幕自行上演,又自行结束。在幻境之中,绪以灼却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指引她往一个地方走去。 绪以灼没有立刻跟着那股力量走,而是驻足打量自己身处何处。没一会儿她就看了出来,毕竟这是不久前她待过的地方。 她在叶城租的院子。 绪以灼挠了挠头,有些不理解,她还以为幻境会让她看一些不同寻常的记忆呢。然而绪以灼回想了一会儿后,发现自己的人生竟然极其平淡,可以说除了穿越外没有任何转折点。她就平平淡淡地活了二十几年,因为生活毫无波澜,顺理成章地活成了一条咸鱼。 绪以灼:“……” 为什么,会有一点点被打击到的感觉的呢…… 绪以灼瘪了瘪嘴,走到一边的秋千上坐下。她不会荡秋千,但是很喜欢坐在秋千上摇摇晃晃什么事情也不做的悠闲感觉。 幻境呈现的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绪以灼想从周围的环境里找一点线索,但仔细观察后她意识到过去她就没注意过自己租下的院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原来正对着秋千的地方是一片花丛,这个时节菊花开得正好,一朵朵在秋日的阳光下舒张着柔嫩的花瓣,在秋风拂过的时候微微点头。坐在秋千上能赏花,除了秋日的菊花,夏日时还能看见菊花丛边池塘里的荷花。荷花此时已然谢了,只有残枝败叶留在水中,等待来年焕发生机。 院子不大,但是各种植物错落有致地填满了小院,白墙下任何季节都有植物开得生机勃勃……对了,院墙! 绪以灼忽地想起了什么,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她跑到菊花丛旁的一堵白墙前,很快就找了一条不显眼的划痕。 绪以灼不禁弯起了眉眼。 这条划痕是她才来到叶城的第三天刻下的,在叶城没日没夜地玩了两天后她收敛了许多,想要在租来的院子里宅一个上午。她夜间回来本来就晚,所以绪以灼打算一次性睡到次日中午。 可是那晚她睡得并不安生。 绪以灼睡是睡着了,可是睡得很浅,骨头隐隐的疼痛让她没法睡熟。那些疼痛又没有痛到无法忍受的地步,绪以灼紧闭着眼睛抱过一只枕头,硬是没醒来一次睡到巳时三刻。 醒来后,骨头缝里的疼痛却消失不见了,绪以灼抱着枕头百思不得其解,疑心自己是不是没好好盖被子患了风湿。 这个时候老李在房间外敲门叫她去吃早餐,绪以灼不再多想,穿好衣裳洗漱之后就去吃饭,直到饭桌上忽然又想起这件事来。 绪以灼把这事儿跟老李说了,老李却当场笑道,你这不是得了风湿,你这是在长个子了! 绪以灼愣了一下,回忆了好久才记起当年她长个子的时候似乎是这么回事。 穿越后她的身体也缩水了,年龄大概在十五岁。绪以灼上一回发育得很晚,重来一回也是一样。她比同龄人要矮小很多,只是这一回绪以灼没在意这件事。 过去那一回她在意得不得了。当时在读初二,周围的女生都在发育,过几天身高就往上窜一窜,只有绪以灼一如既往,小学的时候她的身高在班里能坐中排,不知什么时候她就坐到了第一排去。 绪以灼急得都要哭出来,可用了好多种办法都不长高,去校篮球队报名的时候还被不认识她的队长委婉表示篮球队不招小学部的学生。家里那两位倒是一点儿也不急,早上出门去公司前还会乐呵呵地按按绪以灼的头顶,以至于绪以灼好一段时间都在怀疑自己是被那对不靠谱的爸妈按矮的。 那是绪以灼咸鱼人生遭遇的一次大危机。 绪以灼没有把心里的担忧害怕和别人倾诉过,在旁人看来,她的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初三的时候她终于开始长个子,只是长得很慢,绪以灼最开始没有意识到她开始长高了,只奇怪为什么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会觉得骨头疼。 骨头的事情可不是小事,这次绪以灼直接告诉了爸妈。妈妈叫来家庭医生给她简单检查了一下,医生笑着说骨头没什么问题,发育期长个子的时候会觉得有点疼是很正常的事情,平日里要注意补钙。 绪以灼听完还恍惚了好一会儿,不敢置信她居然也开始长高了。 妈妈让她站在客厅的墙前,在她的头顶画了一条线,之后每天放学回家绪以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向那条线量量自己有没有长高。然而初三的时候她长得不快,绪以灼担心过她会不会成为一个小矮子。 好在上了高中她就开始疯长,高二结束的时候她终于长上一米六,在南方的女生里头也不算矮了。 忆起往事,绪以灼忍不住站在小院的院墙前,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看看自己能不能超那条线一点。 这个时候她听见身后有门被打开,老李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她的动作忍不住笑了:“你画下这条线还没半天呢,哪有长得这么快的?” 绪以灼不服气道:“你不懂,我是在感受一米四四的世界,以后就体会不到了。” 说完后,绪以灼也不禁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君虞:都这种情节了,我总该出场了吧? 第 32 章 在真实的过去里,绪以灼没有在院墙前比划自己的身高,自然也不会有和老李的这段对话。 这个幻境里展现的虽然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但不像属于双生魔和庄夷的记忆那样可以改变。幻境里可以发生不曾发生过的事情,里面的人物也会因为绪以灼做出相应的举动。 绪以灼回想着这个时候她原来应该做什么。 绪以灼还没想起来,就听老李问道:“你不是说要出去玩吗,怎么过了这么久还在这儿?” 哦,原来是已经在叶城里闲逛了。 听到老李的话,绪以灼一下子就想了起来。她打了个哈欠,含糊道:“突然觉得有点累了,不太想出门。” 老李点点头,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身后就是一株满树金黄的桂花树。秋风穿过院落,老李说话的时候,树梢的桂花也簌簌落下。 “累了就待在屋里休息一会儿吧,什么时候去叶城都可以,不急于这一时。” 绪以灼伸出手接住一朵被风吹来的落花,小小的金桂干干净净躺在她的手心,绪以灼似乎嗅到了独属于它的暗香。她回应老李的话:“我们过几日就要走了,在叶城待不了几日。” 老李看着她,又像是没在看她,目光悠远地穿过,越过她去看小院外繁华的叶城:“绪丫头,你有没有想过留在叶城不走?” “嗯?”绪以灼疑惑地看过去,即使知道这是幻境,从一个和老李长得一模一样的幻象口中听到这句话还是有些奇怪。 “叶城很美,很富裕,最重要的是很安宁。”老李道,“东大陆和西大陆不同,西大陆是强者为尊的世界,绝对的实力可以打破任何规则的束缚,东大陆的秩序在那里没有意义,一座繁华的城市,它的毁灭可能就在人一念之间。” “叶城要比西大陆好,清平镇也要比西大陆好。在这里可以安心地闲逛一日不用担心脚下的土地会在突然之间被摧毁,也不用担心今天开着的桂花,明日就再也见不到。” 老李的声音平静,但是在绪以灼耳中,有着一丝蛊惑的意味。 绪以灼不由得笑了,她松开手,任由手中的桂花飘落在地上。 “说得真可怕,好像我要去西大陆就是个傻子似的。”绪以灼笑着摇了摇头,“但是,这不是我和凡尘的羁绊。” 她喜欢在叶城,在清平镇安宁平静的生活吗?当然是喜欢的。但这不会是她无法离开凡尘的理由。 离断江的幻境,就是对想要前往西大陆求仙问道之人的第一道考验。你想修得大道飞升成仙,但是在入道之前,你真的放下凡尘俗世的一切了吗? 绪以灼心道,我若是心无束缚,就没有幻境能够困住我。 她向着老李摆了摆手:“老李,我先走了。” 老李下意识站起来:“你去哪儿?” “去找出口。”绪以灼懒洋洋回应道,她放任自己跟着那股指引着她的力量走。她有一种感觉,一直顺着那股力量走就能够离开幻境。离断江上的幻境似乎不是真的要困住什么人,它起的作用,更像是让求仙问道之人认清自己的本心。 绪以灼不知道自己的本心是什么,她好像是真的没有什么坚定的信念,也正是因为如此,幻境想给她的一切并没有引起她心中的多少触动。 绪以灼往院落的出口走去。 在她坚定不移地迈向那里的时候,世界骤然变化了。好像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要把尘世里的一切都埋在雪下。绪以灼忽有所感,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身后已经不见老李的踪影,院落也消失了大半,缤纷的色彩之外是大片苍凉的白。 绪以灼一手推开院门,凛冽粗糙的风就这么刮在了她的脸上。绪以灼下意识抬起手用衣袖遮了遮脸,然后便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一件。 她穿着在阳属沙漠里常常披着的白色斗篷。 绪以灼四处扭头看了看,然后被人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额头。 “突然间瞎看什么呢?”帝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绪以灼默默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 没有错,就是这种面对坑货的心梗感觉。幻境里的幻象实在是太过真实了,绪以灼看着帝襄那张脸,觉得自己早晚会被她搞出心理阴影。 “你这是要干什么?”绪以灼没有回答帝襄的问题,反而看着帝襄两手间那张薄薄的纸,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刚刚帝襄似乎想要撕了它? 那不是她猝不及防之下签订的不平等条约吗? “哦,我刚才仔细地思考了一下。”帝襄漫不经心道,“要你去西大陆找碎片好像有点为难你了。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张契约索性作废,你就留在莲城修灯还债好了。” 帝襄一副“我是不是很通情达理”的表情:“你弄坏的你修好,很公平对吧?学修这个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还很安全,不用五百年你就能走人了。” 绪以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坏了的莲灯似乎有……” “三万两千四十八盏。”帝襄一脸和善的笑容。 “告辞!”绪以灼二话不说扭头就要跑路。 然而跑出去几步后,绪以灼又跑回来了。 只见帝襄已经无聊地在原地拿她们的契约折起了千纸鹤,听到她回来的脚步声头也不抬,慢悠悠问道:“怎么回来了?” 绪以灼斟酌再三,还是忍不住道:“我突然间很好奇一件事情。” “嗯?” “如果我说出你的名字,你会不会听得到?”绪以灼实在是太想知道禹先生那句话的可靠性了。 离断江非同一般,那么它的幻境有没有可能给出答案? 帝襄抬起头看着绪以灼,笑得很像个大反派:“你觉得呢?” “如果我是在幻境这种地方叫的。”绪以灼试探着问,“你也能听到吗?” “你可以试试看哦。”帝襄笑眯眯道,“说不定我今晚就去你床头找你。” “告辞告辞!”绪以灼突然觉得头皮发麻,这回真的转身就跑了。离开的时候她还感觉到帝襄的目光落在她的后背上,绪以灼后背一凉,帝襄这人真是幻境里幻境外都如出一辙的邪门。 莲城的断壁残垣里,绪以灼没有跑多久就踏上了青石铺就的小路,盛夏的夜风悠悠从小巷穿过。 一盏灯,忽地出现在绪以灼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试着日三。 想拿一下五月份的全勤。 第 33 章 转眼间就从茫茫大漠来到了温婉的水乡。 脚下青石板铺得平整,软底的布鞋踩在上面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绪以灼不自觉地慢下了脚步,缓步向灯光指引的方向走去。 绪以灼原来以为这对她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次偶遇,但她没想到,竟是在看见灯光的一刻她就意识到了这是此时此地,眼前持灯的又是何人。 绘着兰草的白纸包裹着暖黄的烛火,纸灯如她的主人一般素净。夜风微微拂过雪衣,也吹乱了持灯人的鬓发,君虞专注地看着绪以灼,眼瞳中是绪以灼被灯火映出的面容:“又见面了。” 于绪以灼而言,却是好久不见。 绪以灼已经忘记过去她回答了什么,抿了抿唇没有说出回应的话,有些局促地站定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中团扇的木柄。 面对君虞的时候,她的心中总是会不自觉涌上紧张的情绪。许是因为君虞和绪以灼见过的任何人都太不一样,就好像望着天上皎皎明月,虽然心生向往,却知可望不可及。 君虞的声音就好像潺潺淌过清平镇的溪水,沁着水乡的温柔与宁静,她问道:“夜深了,姑娘不去休息吗?” 绪以灼抬起头,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眸看她:“我在找一个地方。” “是什么地方?”君虞的声音依旧温和,她的询问从来不会让人感到冒犯,甚至会有一种让人将困扰倾诉给她的欲望。 绪以灼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 在见到君虞的那一刻,那股无形的指引突然变得混乱了。绪以灼感觉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一条路在身后,一条路在身前,她此时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但是我大概知道在什么地方。”绪以灼目光越过君虞,看向她身后幽深的小巷。 “我便不打扰了。”君虞闻言侧身让开一条道路,“愿姑娘早日找到要去的地方。” 绪以灼道了声谢,就要往小巷的深处走去,却被君虞叫住了。 她有些不解地回头看去,一盏明灯却递到面前。君虞温声道:“月亮要落下去了,姑娘带一盏灯吧。” 绪以灼怔怔接过,垂眸看着灯笼上墨色的兰草,低声又道了声谢。 她持着灯继续往前走去,灯光照亮了前方的路,身后却渐渐隐入黑暗之中,绪以灼能感觉到有温柔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后背上。她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东西,却找不到答案。幻境不会给出无缘无故的场景,在之前出现的幻境中,不管是老李还是帝襄都在让她留下,那么君虞呢?她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君虞? 她和君虞相处的时间只有寥寥数日,深究起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数出两三个时辰,她们相交平淡如水一般,绪以灼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幻境会出现君虞的理由。 甚至,在刚刚短短的对话里,君虞没有说出任何暗示她留在东大陆的话。 绪以灼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埋头往前走。这一片的道路错综复杂,绪以灼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最后来到一扇院门前。 那是她在清平镇的院子。 绪以灼没有多想,但是在推开院门的一刹那,她瞪大了眼睛愣在当场,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手一时间没有握稳,灯笼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火星触上灯罩,纸做的灯笼瞬间燃烧起来。 绪以灼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踩灭了火花。 这么一会儿纸灯大半都被烧掉了,好在火势没有蔓延到其他地方。绪以灼顾不上院门外的一地狼藉,神情复杂地跨过了院门,踩上一尘不染的木制地板。 院门后的不是她在清平镇的院落,而是她在现世里的卧室。 房间宽敞明亮,里面的东西都是绪以灼凭着自己的喜好一点一点置办起来的,然而离去了这么久,再见到时绪以灼感到的竟然只有陌生。 她在卧室里转了几圈,把熟悉感一点一点拾起来。房子是毕业后买的,她毕业之后就从家里搬了出去,工作日住在离公司只有一条街的公寓,休息日则回到她在城郊的别墅,眼下她正在别墅的卧房里。卧房在一楼,一面墙壁是可以调色的玻璃,白日把墙壁调至透明,可以清楚地看到开满了荷花的湖泊。 绪以灼眨了眨眼,想起来她穿越进游戏的时候现世好像就是夏天,花园中的荷花开得正好。 绪以灼在卧室里找了一会儿,没一会儿就在枕头底下找到了手机,打开一看已经没多少电。估计前一个晚上玩得太晚懒得充电,她随手往枕头底下一塞就睡着了。 绪以灼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 露天的阳台每天都有人打扫,毕竟绪以灼工作以外的时间不太喜欢出去玩,要是条件允许能够在家里宅上好几天。她宅家时总是坐在阳台的边缘,感受凉风从水面徐徐吹来,不管是看书还是玩手机都能安安静静地待上一下午。 绪以灼还穿着在清平镇的那夜穿的衣服,甚至年龄也没有变化。她脱下绣花鞋在阳台的边缘坐下,拉了拉轻薄的裙子,以免裙裾落入水中。湖水微凉,她小腿一半就浸在湖水里,借着屋檐投下的阴影看手机。 解开锁屏,只见界面停留在朋友圈。 绪以灼看着截图上一张和记忆中不太一样,但依旧熟悉的脸,愣了好久。 那是游戏里君虞的截图。 发截图的人是绪以灼的表弟,外表看上去是一个清隽儒雅的青年,然而实际上是个在网络上过于活泼的死宅,因为还在读书有比较多的空闲时间,同时玩了好几个游戏,朋友圈里不是这个NPC的截图就是那个游戏的战绩。 然而近几日他的朋友圈里只有一个游戏的截图,在这张图片的配字里更是一点都不矜持地大喊老婆。 绪以灼往下拉,发现自己竟然还评论了这条朋友圈。 死鱼安乐:挺好看的,这又是哪个游戏? 她发出这条评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表弟似乎睡着了,直到早上九点才语气夸张地回复了她。 蠢弟弟:不是吧姐,你连自己公司出品的游戏的摇钱树都认不出来吗? 绪以灼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想起来自己当初到底回复了什么。 她看现在的时间是九点十分,表弟回复了她没多久,现在肯定还在线,就私聊问道:还在玩游戏? 蠢弟弟:周末清本! 绪以灼懵了一会儿,“清本”是什么东西? 几乎不玩游戏的绪以灼听不懂表弟说的是什么,手指停留在键盘上好一会儿没有回复。 倒是表弟兴高采烈地问她:姐你怎么也对游戏感兴趣了?一定是我老婆长得太好看了!你也要入坑吗,来我的服我带你啊! 绪以灼盯着表弟的回复皱了皱眉,大小伙子胡乱叫别人老婆像什么样子,一点都不矜持。 她就很矜持,以前看到君虞在网上的各种绝美截图也只会在心里叫叫。 绪以灼没有多想,就干脆地回复道:不玩。 蠢弟弟:唉我就随便问问,早就知道你对游戏没兴趣了。对了姐,我家下个周六想去碧顷山庄玩,你和大姨姨父过来吗? 蠢弟弟:来嘛来嘛,我们都好久没聚聚了。 死鱼安乐:你直接问我爸妈不就好了,我都无所谓你又不是不知道。 发出这一句话,绪以灼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是真的很无聊。她没有特别好的朋友,也没什么个人爱好,爸妈的感情倒是很好,但就是因为太好了他们的世界好像没有她的什么位置……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总裁办公室里一般也只有她一个人。绪以灼很早就习惯了独处,人群中的热闹好像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的态度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没关系,我都可以”。 绪以灼撇了撇嘴,那对一把年纪了还黏糊糊的夫妻想去她就跟着去呗,去了她就装一块安静的背景板。 手机震动,表弟那边回复了。 蠢弟弟:我联系不上qwq,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姨姨父过二人世界的时候也只有你能联系上他们了。 绪以灼一头雾水,她什么时候知道这事了? 不对,你说的这事情是真实的吗? 蠢弟弟:姐你要是答应过来的话,大姨和姨父肯定也会过来的! 绪以灼看着那句话怔愣许久,一分钟没有任何操作手机自动黑屏,她还盯着黑掉的屏幕出了好一会儿神。 绪以灼忽地啊了一声,放任自己后仰躺在阳台的木地板上,一条胳膊挡在额前,睁眼看着挡住了刺目的阳光的屋檐。 她忽然间想起了好多事来。 那些不曾在意的往事,一件件浮出了脑海。 一桩桩往事似是从眼前掠过,最后停留在一件她以为自己已经彻底遗忘的事上。 那是在高一的时候,延迟发育的绪以灼终于等来了她延迟到来的叛逆期和中二期。也不知道初升高的时候家里那两位是过二人世界过忘了还是怎么样,对她的高中没有任何安排,绪以灼就按中考成绩稀里糊涂进入了当地一所普通高中。 和她相熟的富二代们,不是出了国,就是去了私立的贵族中学,再不济成绩稀烂也要塞进临市全省第一的重点中学,只有绪以灼一时间好像完全脱离了过去的圈子,大夏天在濒临报废的空调底下思考人生。 在破空调不知道第几次吹出热风后,绪以灼忽然醒悟过来。 她爸妈果然一丁点都不在意她! 绪以灼感觉自己好像一瞬间觉醒了,她从一条快乐的咸鱼变成了一条冷酷的咸鱼。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君虞还会出场的,先露一面,下章可能还有。 34 章 第 34 章 高一开学没多久就迎来了下半年固定举行的校运会,每次校运会,总有一两个凑不到人的项目,比如说女生的1500米。 直到报名截至的前一天这个项目还没有人肯报名,班主任斟酌再三,把绪以灼的名字填上去,叫她到办公室做了好一番思想工作。绪以灼彼时尚不知1500米的威力,被老师一鼓励觉得也就不到两个800米的长度,点头答应了下来。 班主任又是表扬鼓励一番,最后让绪以灼回去之前对她道,校运会期间学校欢迎学生家长前来观看比赛,你要叫你的爸爸妈妈过来吗? 正处于叛逆期的绪以灼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语气淡淡道,他们忙得很,估计是不会过来的。 班主任也不清楚绪以灼家中的情况,闻言笑道,1500米每年都有很多班级没有人报,或者报了没跑,你爸爸妈妈要是看到你坚持跑下来,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绪以灼知道班主任一片好心,也不想打消她的兴致,就支支吾吾糊弄了过去。 那天放学后,绪以灼打电话叫家里司机晚点再来接她,自己则去了操场练习。她慢跑了几圈,心里头一直想着事,跑着跑着就停了下来。 绪以灼给同样在操场练习的同学让开跑道,慢吞吞走到单栏前,试了试没费多少力气就翻了上去。 她稳稳坐在单杆上,眼前是一个个跑过的人影,她的目光却落在空处。 从办公室离开之后,班主任对她说的那些话却没能就此抛到脑后。她不禁去想父母会来参加校运会吗?他们看到她的比赛,真的会像班主任说的那样为她骄傲吗? 绪以灼用力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从脑袋里晃出去。 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边被落日染红的云彩,有人看见绚烂的晚霞会心生震撼,觉得天地辽阔,也有人会觉得孤独,茫茫天地间好像只有自己一人。 绪以灼的脑子里充满了各种中二又别扭,长大后想起来会羞耻得恨不得当场失忆的想法。 爸妈是真爱,她只是意外。 “骄傲”这种词汇,看上去就是应该出现在小学生作文里的。 就算缺少了来自亲人的关心和陪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那些对她来说又不是必需品,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是时候接受注定的孤独的命运。 有的人他们的人生道路有人陪伴,但对她来说这是一条独自跋涉的坎途。 绪以灼仰望云霞,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是个哲学家。 有什么好告诉他们校运会的事情的,反正他们也不会来,说了也是白说。 手机这个时候响了,绪以灼意犹未尽地从“哲学家”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她看了一眼来电人是司机,立刻又挂上了一副不高兴的神情。 不知不觉又到了回家的时间。 绪以灼从休息室取回她的背包,单肩背上不情不愿地往校门口走。司机大叔看出她今天的兴致尤其不高,一路上说了好几个笑话,绪以灼依旧闷闷不乐的,等回到家见到在餐桌边等她用餐的爸妈后,气压又低了一些。 绪以灼大脑空空,机械般地夹菜吃饭,没一会儿碗里就空了。 妈妈抬起头好像是要说什么,绪以灼没等她说话,就抛下一句“下周校运会我有比赛,家长可以来观看”。她像是在害怕听到意料之中拒绝的话,说完后一撂筷子就快步跑出了餐厅,似乎听到了妈妈在叫她的名字,但是绪以灼当时只想着快点上楼,没有回头看一眼。 一路跑回她在楼上的卧室,绪以灼反锁了门就往床上一扑,整个人都深深埋进了被子里,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懊恼的神色。 明明觉得说了也是白说,他们肯定不会来的,结果还是忍不住说出口了。 绪以灼嫌弃自己的意志真是不坚定。 她努力让自己忘了这件事,用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好让自己不再去多想爸妈得知她要参加校运会后的反应。她的自我洗脑颇为成功,甚至在得知自己要比赛的那天十分恍惚地想,怎么突然就到这一天了。 绪以灼之前从未参加过校运会,她报的第一个项目就是令人闻之色变的1500,要上场时绪以灼心中不禁忐忑,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广播通报了下场比赛的运动员姓名,绪以灼听完后脸色一变,拉着体育委员问本来分成两组比赛的1500怎么变成一组了。 体育委员一脸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表情,淡定道弃权的人太多啦,一组的人都是勉勉强强凑起来的。 她说完上上下下打量了绪以灼一番,目光简直像是在打量案板上的一块肉。 那段时间绪以灼在长身体,身高拔得过快带来的后果之一就是体型跟不太上,绪以灼看着尤其瘦。体育委员意味深长地劝她,要不你也弃权吧,1500少一个人参赛也没什么的,我们就不要给校医院增加压力了。 绪以灼有点不服气,但心里确实在发忖。她长跑的成绩其实不算很好,跑800用时在全班女生里也就勉强排进前五,在练习了几次后,绪以灼更是有些担心能不能完整跑下来。 绪以灼之前不知道原来还有弃权这个选项,在知道有这么多人弃权后,她忍不住也动了这个念头。 这个时候,她听到似乎有人在大声喊自己的名字。 体育委员也听见了,碰了碰她的胳膊,说那边好像有人在找你诶。 绪以灼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了一双盈满笑意的温柔眼眸。妈妈注意到她的目光高兴地从看台上站了起来,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硬拽起爸爸,指挥着他挥舞加油棒。 绪以灼印象里的他们,或坐在庄严肃穆的会议室里,或在觥筹交错的晚宴之上起舞,或携手慢步在不知哪个国家的古老街头,从未想过他们也会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夫妻,再普通不过的父母,在烈日底下,在挤满了人的看台之上,有些傻乎乎地为她挥舞加油棒。 体育委员不解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有点丢脸。 绪以灼捂住了脸。 不要再那么大声地喊她的名字啦! 弃权的念头烟消云散,绪以灼把这件事情彻底忘掉了,她摆好起跑的姿势等待发令枪响的那一刻,心中从没有那么紧张过,也从没有那么平静过,为的却是同一件事。 绪以灼没能跑完全程。 跑到最后一圈的时候绪以灼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就没爬起来。体育委员就架着她往担架走,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我就说了不要给校医院增加负担啦。 绪以灼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烧起来,不想跟她说话。 又走出去一段路,体育委员突然问道,会不会很遗憾,就差那么一点就跑完了。 绪以灼微微偏过头,清楚地看见妈妈和爸爸艰难挤开人群走下看台,目光总是担忧地落在自己身上。 她的心里没有任何遗憾。 绪以灼笑起来,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数年以后的绪以灼还能感受到当时的心情,唇角不知不觉勾起一个小小弧度,但是在她想到了什么后,那个弧度一下子就被拉平了。 “原来杀招在这里啊。”绪以灼喃喃道。 凡世平静的生活留不住她,西大陆的危险吓不退她,可是和家人之间那些无法割舍的回忆与感情,却让她无法不驻足。 绪以灼撑着地面坐了起来,理了理有些乱了的头发。 她忽地道:“我那个时候真的挺幼稚的。” 一味地埋怨父母不关心她不在意她,却从来没有把心里的想法向他们倾诉。自顾自地以为他们一定会怎么做一定不会怎么做,于是把所有的不满所有的委屈都埋在心里,一句话也不说。 可是就像这个幻境里头表弟说的,你要是答应过来的话,大姨和姨父肯定也会过来的。 只要她开口,他们一定会来的。 这份羁绊让她永远不会真正觉得孤独,无论身处何地她都不是孤身一人。 尘世于她最深的眷恋,就在此处。 绪以灼随手将手机仍在一边,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像是在对这个幻境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道:“看到了这些,我更不会留在东大陆。” 绪以灼穿越进游戏以来,不是没想过回去,她也是在确实寻找不到回去的方法后才生起了就在这里好好过一辈子的念头。 如果她无论如何也要回去的话。 “只有去了西大陆,我才有可能找到回去的方法。”绪以灼说道。 东大陆是凡人的世界,她在那个被天道限制的世界里,恐怕永远都找不到离开的道路。 西大陆或许存在她离开这里的一线希望,或许能找到一条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 绪以灼头也不回地往来时的方向走,房间的门她一直以来就没有关闭过,门外就是清平镇的青石小路。 踏上石板路后,绪以灼反手合上了院门。 来自相反方向的指引越来越强烈,绪以灼步履匆匆地往那个方向走,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最后气喘吁吁地在一个熟悉的身影面前停下。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出现在她的面前,轻柔地扶住了她。 “慢一些,不用着急。”君虞温柔的声音让绪以灼鼻头忽地一酸。 她张了张口,说出了一句似是无关紧要的话:“对不起,你的灯被我弄掉了。” “没关系。”君虞轻轻摇了摇头,“你找到要去的地方了吗?” 绪以灼点点头,借着君虞的搀扶站稳了身子,目光看向她的身后。 君虞问:“还需要灯吗?” “不用了,”绪以灼摇摇头,“我不会走错的。” 35 章 第 35 章 月辉变得微弱,眼前的道路逐渐被黑暗吞噬。 走出去的路,似乎远比来时漫长,绪以灼不记得自己已经走了多久,但她不曾慢下脚步。某一时刻,她忽然发觉自己已经完全行走在黑暗中。青石板路两侧熟悉的建筑已经消失不见,抬头看亦是毫无色彩的混沌一片,清平镇模样的幻境,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一点一点消失了。 除了离开幻境这一坚定的念头,绪以灼不禁思考君虞在这离断江幻境中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她想了很久,想到君虞于她而言或许是这个世界与现实唯一的联系,初至此地,她在此处没有任何熟悉的人,除了君虞。 或许,这就是她在最后一个幻境中看到君虞的原因。 走到后来,绪以灼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有腿还在机械地迈步。大脑浑浑噩噩,她处于一种极端疲惫到下一刻就会昏睡过去的状态。 眼前的黑暗变得粘稠,绪以灼一直在向前走,但有一种阻力让她觉得自己走了半天也没有迈出去几步。 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要把她推回去。 绪以灼咬紧牙关,强行向前迈了一大步,耳边仿佛响起了什么东西破裂的轻响,绪以灼思绪忽地变得清明。 她睁开了眼睛。 * 绪以灼是在冷冰冰的甲板上醒来的。 就好像有些人会在醒来的一瞬间忘记梦境的内容,绪以灼刚醒过来那会儿大脑空空如也。坐起来吹了好一会儿的江风,才渐渐回忆起幻境的内容。 紧接着她久注意到了蹲在一边打哈欠的禹先生,一时间又没反应过来。 禹先生一脸困得倒地就能睡的表情,没精打采地说道:“我瞧着你进了幻境也挺安静,不哭也不闹的,就把你先搁甲板上了。” 听他的语气还有点惊奇,绪以灼疑惑道:“其他人难道反应都很激烈?” “可不是,光是跳江的我就见到了不下八个。”禹先生指指船舷外,“你那莲花倒是拖住了好几个。” 绪以灼这才发现江面和她进入幻境前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看上去仿佛覆盖了离断江的莲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些莲花以你的灵力支撑,你进入幻境不久后它们就消失了。”禹先生盯着绪以灼的眼睛,“一个练气期修士的灵力储备可无法支撑这么多莲花同时出现,更别说你还没出现灵力枯竭的情况。让我想想……你身上一定带了什么法器吧,而且品阶绝不会低。是灵器,还是仙器……” 禹先生一笑:“总不会是神器吧?” 那双无机质的不属于活人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不见半点笑意,绪以灼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禹先生身上的气势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开个玩笑。”禹先生慢悠悠道,“我就是个开船的,不探究客人的**。”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装模作样地锤了锤根本就蹲不累的腿,对绪以灼说道:“夜色已晚,虽然船上也没什么事好做,绪姑娘也还是快回房间中休息吧。” 禹先生说完,自己先慢悠悠地往船员的房间走去。 绪以灼坐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禹先生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动身前往船舱。夜已深了,恐怕已经过了子时,可是这个夜晚注定无法安静下来。除了平洲船场的小船,还有无数艘船只和它往相同的方向驶去,这些船上灯火通明,绪以灼隔着这么远隐约还可听见人声透过浓雾传来,显然很不太平。 而不知道有多少艘船已经在之前的变故中被鲛人击沉,往不知在何处的离断江底,往有可能相连的黄泉沉去。 绪以灼目光沉沉,离开了甲板。 她回到船舱的时候,恰逢林禾从方阅的房间出来。绪以灼惊讶地发现林禾竟然一脸崩溃烦躁的表情,看到绪以灼后眼睛一亮用力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大得简直像在抓住救命稻草。 绪以灼疼得吸了一口冷气,林禾赶忙松开了些,但仍虚虚握着。 “你会哄小孩吧?”林禾一脸期盼地看着她。 绪以灼:“……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错觉?” “不管了不管了,反正肯定比我强些。”林禾破罐子破摔道,“那小子哭得我脑袋都疼了,你进去帮我哄哄他吧!” 方阅? 绪以灼问:“他还没从幻境里出来吗?” “早就出来了,出来后就一直哭哭啼啼的,越骂哭得越大声,妈的一个男人怎么这么能哭?!”林禾捏了捏拳头,骨节咔咔作响的声音听得绪以灼心头一条,总觉得林禾心里头想着的是下一秒就拎着拳头进屋揍人。 “他还是个小孩子吧?”绪以灼对林禾的行事风格都要无语了,“你这么凶他干吗……算了算了,你让让我试着劝劝他。” 林禾连忙让开一条路,在绪以灼推门进去前还在后头补充道:“也不用怎么哄,反正不哭就行了啊。” 绪以灼还没推开门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房间里方阅压抑的哭声。 她进到屋里,发现方阅蜷缩在床脚揪着被角哭,看上去只有小小的一团。房间外林禾探头探脑,绪以灼顺手就把门合上了,阻隔林禾的视线。 发觉有人进来的时候,方阅抬头看了一眼,一双眼睛已然红肿得不成样子。 绪以灼觉得林禾说得不太对,至少在她看来方阅已经努力不去哭了,现在就是忍不住,眼泪不住地从眼眶里落出来。因为先前哭得有点狠,现在抽噎止也止不住,怎么压抑都会发出细微的哭声。 看到绪以灼,方阅手动了动,想要掀起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不好意思了?”绪以灼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边坐下。 方阅不动了,但是被子已经遮住了小半张脸,只听他闷声道:“对不起……我忍不住就要哭。” “偶尔哭一哭也没有事,你还是小孩子嘛。”绪以灼道,“别听林禾说的那些话,谁难过了都可以哭。” 方阅的注意力好像全部在前半句上:“我不是小孩子了。” 每一个小孩子都喜欢强调自己不是小孩子。 绪以灼弯了弯眉眼,没有说话。 她从金簪里拿了一本书慢慢看,一时间房间里只能听见方阅细微的啜泣声和间歇响起的翻页声。绪以灼不会哄小孩,进来前也没想过说什么安慰的话,有的时候人难过了不用其他人在耳边不断开解他,只要身边有一个人安安静静陪着,难过的人自己就会调节过来。 绪以灼看了三四页,方阅忽然道:“娘亲也对我说过,我要是难过了,哭出来也没有关系。” 绪以灼应了一声:“唔。” “其他人都说男孩不可以哭,只有娘亲让我哭出来,说哭出来能够好受些,平日里就已经受了很多委屈,不要再把苦埋在心里头。”方阅低声道,“我在那个幻境里,又听到娘亲对我说那些话了。” “我一见到娘亲,就想长长久久留在她身边,保护她孝顺她,一刻也不想走。” 绪以灼合上书:“你是如何出来的?” 方阅在幻境里停留的时间与她相仿,她意志坚定,且在东大陆毫无牵挂,很快就离开了幻境。若是照方阅此刻的说法,他离开幻境不应当这么容易。 方阅的额头抵在膝盖上,不住流出的眼泪染湿了被子:“我意识到我要是留在方家,恐怕一辈子都没法出人头地。刻苦读书又能如何?大夫人的父亲是大衍的丞相,她嫡亲的妹妹是宫中的贵妃,贵妃诞下的三皇子又极有可能会在今后被立为太子。即便我侥幸考取功名,只要大夫人一日还厌恶着我,我就会一日被她娘家打压。方家不会护着我,我一人又如何对抗得了以丞相为首半数官员?” “我或许会在今后等到翻盘的机会,可是那个机会究竟存不存在,如果存在的话又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方阅死死攥着被角:“但去往西大陆求仙问道的机会,已经摆在了我面前。” 绪以灼叹了一口气,轻轻揉乱了方阅头顶的头发。 那力道太温柔,就像娘亲轻轻抚摸他的头顶一般,方阅不禁失了神。 “修仙一事,讲究天赋,又讲究心志。你已有天赋,若心志坚定必能修炼有成。”绪以灼鼓励他,“你一定能保护好你娘亲的。” “不过现在,”绪以灼话锋一转,“你需要先好好休息。” 绪以灼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方阅感觉到一股热流缓解了他的眼睛的肿痛。他不禁顺着那股温柔的力道躺在床上,慢慢合上了眼睛。 “睡吧。”绪以灼轻声道。 房间里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绪以灼等了很久,等到确定方阅已经睡熟后,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他的房间。 一出房门她就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疲惫地靠在门板上。她刚刚觉得方跃哭肿了的眼睛想必会很难受,就试着调用了体内火属性的灵气。虽然她的声音没有显露出任何端倪,但绪以灼知道自己的压力究竟有多么大。 对她来说调用一丝灵气的困难程度远大于调用大量灵力。 好在没有出什么差错。 绪以灼缓了一会儿后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忽地发觉暗处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在绪以灼看过去后,一双眼眸也望了过来。 绪以灼怔了怔。 她没想到林禾竟然会在屋外,而且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了。 “你一直在?”她压低了声音问道。各个房间之间的隔音不太好,绪以灼担心吵醒好不容易睡着了的方阅。 林禾移开视线,微微颔首。 “你不该说他能保护他娘亲的。”林禾低声道。 绪以灼愣了一下:“是因为修炼要花上很长时间吗?不过方阅足够努力的话,几十年修炼到筑基应该没问题,那个时候以他的修为在东大陆也足以保护他的娘亲了。” 一直到筑基修炼一事还不太依靠天赋,绪以灼保守点估计,三四十年方阅差不多就修炼到筑基了。 “几十年太长。”林禾仰了仰脑袋,轻轻靠在墙壁上,“他的娘亲已经活不过三个月了。” 绪以灼大脑忽地一片空白。 “她不敢告诉他,求我快些带走他。”林禾轻声道,“她希望方阅以为她还好好活着,心里有一份念想,对未来也就能有些许期盼。” “凡尘往事,多难离断。可是有些事情,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那么猝不及防断了。” 36 章 第 36 章 绪以灼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听到老李叫她的声音后,她躺在床上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才起床。磨磨蹭蹭穿好了衣服后,没精打采地出门拖着步子往饭堂走去。 老李就在外头等她,打量了一会儿后问:“昨晚没睡好?” 绪以灼蔫蔫地点了点头,抬眼看他:“你昨夜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老李摇摇头:“入夜后没多久我就睡着了。” 绪以灼一脸羡慕,如果她也就直接睡过去就好了。 要是能穿越回过去,绪以灼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昨晚的自己一棍子打昏。有的事情知道了也无能为力,还徒添烦恼。 绪以灼多希望自己没有听到过林禾说的那些话,不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不敢见到方阅。一想到这里,绪以灼都不想去吃早饭了,就怕在饭堂看见方阅。他对他娘亲的事情一无所知,不知道他想要保护的人,很快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问过林禾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告诉方阅,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方阅早晚会知道。到那时候方阅知晓娘亲已然逝世,他所期待的一切都成了一场空,那时的他只会更加痛苦,说不定还会记恨隐瞒了这件事的林禾。 林禾闻言,神情冷漠得让绪以灼有些害怕。 “我来此处,为的是给宗门寻来一个天资出众的弟子,他娘亲送走他,是为了给她儿子挣一条生路。我们各取所需,两不相欠,不告知他此事是他娘亲的意思,又与我何干?”林禾漠然道,“就是告知了他又能如何,将他送回东大陆吗?他此生兴许只有这么一次求仙问道的机会,我若是将他送回东大陆,或是因为我告诉此事他自己想方设法回到东大陆,那就是我断了他的机缘,我担不起这样的因果。可若我不告诉他,那此事也便与我无关,说到底我只是循了他娘亲的意思。” 绪以灼呆住了。 “你或许觉得隐瞒是对他的残忍,但他娘亲也认为隐瞒是为了救他。方阅若是知晓他娘亲大限将至,如何肯离开东大陆?纵是已经去往西大陆,也会想方设法回到叶城。”林禾道,“他娘亲已然油尽灯枯,乃是方家大夫人多年磋磨所致。方阅若是知晓一切,肯定要寻大夫人复仇,而先前方家大公子就对他下过杀手,他娘亲死后,大夫人又如何会放心让这一隐患活在世上?” 绪以灼脑袋乱糟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些事都是他娘亲的考量,既然有人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们无需插手。”林禾拍了拍绪以灼的肩,越过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修道之人最惧沾染因果,恐生心魔。方阅的尘缘与我等无关,若是插手,他今后种种我们也就负了一层责任。”xiumb 林禾走后,绪以灼看着方阅房间紧闭的房门,久久无言。 她不惧心魔,可在听过林禾的话之后,她也不敢告知方阅此事。 方阅的娘亲已经做出了决定,而她担不起这一责任。 “如果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就好了……”绪以灼喃喃。 “啊?”老李不解地看向她。 “没什么。”绪以灼按了按眉心,随着话音落下他们走到了饭堂。 乘客到的从来没有这么齐过,绪以灼见到了和老李一样上船后就呆在房间里几乎不出门的第五位乘客。那是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身着青衫,风流倜傥,绪以灼在他身上感觉到了灵力的波动,可见也是个修士。 也是,普通人恐怕是不会选择乘平洲船场的船的。 这样看来这艘船上说不定只有方阅是真正的普通人。禹先生是傀儡,极少露面的另外六个船员恐怕也是,林禾是修士这点不是什么秘密,而老李…… 绪以灼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老李。 根据帝襄给她的那些书试着修炼后,绪以灼对灵力的感知日渐敏锐,虽然还不能判断一个人的修为,但是不是修士勉强可以判断了。然而绪以灼没有在老李身上感觉到任何灵力,若说老李和方阅一样是不曾入道的普通人,那绪以灼又是不信的。 老李从未探究绪以灼身上的秘密,绪以灼也会保护老李的**。 她什么都没有问过。 看到绪以灼踏进房间,方阅有些高兴地站了起来,向她挥了挥手。小少年的眼睛还是有点肿,但心情已经不如昨夜那般难过低迷,绪以灼甚至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斗志。 为什么会有斗志,他们心知肚明。 绪以灼也回了一个微笑,但是她觉得自己笑得有些勉强。 在离方阅不远不近的位子坐下后,绪以灼埋头喝粥,生怕方阅看清她的神情瞧出端倪。 绪以灼有心和方阅保持一定距离,方阅却抱着碗兴冲冲地跑到绪以灼身边坐下,拉了拉她的袖子,压低声音道:“绪姐姐,待会儿我们一起修炼吧,你能教教我怎么引气入体吗?” “……我修为尚浅。”绪以灼艰难道,“你还是让林姑娘叫你吧。” “林……林师叔说她是体修,修炼的路子和我不同,法修该如何修炼还是问你好些。”方阅有些别扭地换了对林禾的称呼,看上去是决定拜入林禾的宗门。 绪以灼听得有点懵,体修和法修的引气入体难道是不同的吗? 她狐疑地看向林禾,林禾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此时一本正经,好像确有此事,绪以灼对修炼一事本就一知半解,只好把怀疑埋在心底。 “具体该如何引气入体,我也说不上来。”绪以灼老老实实道,她是靠做任务攒经验条走完了引气入体的过程,实在给不出什么经验,“但我这里有几本入门的书,你可以看一看。” 方阅用力点头,两三口就喝完了碗里的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绪以灼。 绪以灼:“……” 为什么直到穿越进了游戏,她还能感受到勤奋刻苦的同学带来的压迫感? 在方阅期盼的目光下绪以灼都不好意思磨蹭,飞快把自己那碗粥喝完后,带着方阅去了她房间,林禾这个闲人也兴致勃勃地跟了上来。老李可能是一个人在房间待了太久觉得无聊,饭后也溜达到了绪以灼的房间。 小小的房间一下子就挤满了人。 禹先生提着扫把推开房门,笑眯眯道:“我来打扫……” “出去。”绪以灼冷酷无情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来看热闹。 禹先生一脸遗憾地走了,房门关上后,绪以灼轻咳了两声,把三本书在床上摊开:“这三本或许有用,你可以看一看。” 房间挤的都快没有落脚的地方了,绪以灼盘腿坐在床上,方阅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林禾与老李也各自找了地方坐下。 绪以灼压力大得就好像一个老师正常上着她的课,后门突然走进来俩领导听课。 方阅倒是丝毫不受影响,取了书认真道:“我会好好学习的!” 绪以灼叹了口气,她自己都还不怎么会呢,就要开始教人了。方阅看书的时候,绪以灼也捡起之前没看完的书往下看。 老李没一会儿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林禾阖上双目似乎也开始了修炼,很好,大家互不影响……才怪啊! 绪以灼好想摔了书。 做作业的时候但凡房间里多了个人就会很难受好吗?! 绪以灼索性把书合上了,扭头问林禾:“林姑娘,神脉是什么东西?我找不着。” 林禾闻言眉头皱了皱,睁眼问道:“你看的是什么书?” 绪以灼手头的是卷玉简,绪以灼把玉简递过去,林禾神识一探就看到了《神遗录》三个字。 “我这本书上也有欸!”方阅说道。 林禾把方阅手上那本册子也拿走了,《通神入道》四字书名就明晃晃印在上头。 林禾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着绪以灼:“你靠这本书,能够引气入体?” “额……”绪以灼一脸茫然,不知道这两本书问题出在那儿,“我不是学这个引气入体的。” 绪以灼无辜又不解地看着林禾。 林禾还没有答,老李掀开了眼皮,哑声道:“普通人身体里没有神脉,这不是给你们修炼的。” “对,”林禾点头道,眉头紧皱,“神脉只有神脉遗族才有,他们已然消失了千年,你手上怎么会有他们的典籍?” 绪以灼一脸懵逼,不知所措。 帝襄,你怎么在这里也能挖一个坑! 老李咳了好几声,缓缓道:“在东大陆入道之人各有各的奇遇,以灼得了这些功法,就是她在东大陆结下的因果,不必深究。” 西大陆来的修士显然很不想和东大陆扯上关系,老李一这么说,林禾立刻就不追问了,甚至忙不迭地把玉简和册子都扔回绪以灼怀里,好像多拿一会儿就会被因果纠缠上似的。 绪以灼抱着玉简和册子,问道:“那这么说的话,这两本书我和方阅是不是都不可以学了?” 林禾点了点头,满脸无奈:“你也真是不靠谱……算了,还是我来教吧。” “不过有一件事情先说好。”林禾阴恻恻地一笑,“我可是体修。” 37 章 第 37 章 离断江起雾的时候,似乎无论江中江面都没有生灵,也就只有浓雾散尽之时,会有鸟雀在江上飞行。 一只白鸟舒展开羽翼掠过江面,它本想在一艘小船的桅杆上休憩,却被一声哀嚎吓得飞速掠走。 方阅死死抱着桅杆,快要哭出来了:“师叔,我真的跑不动了,我腿已经动不了了!” “这样吗?”林禾走过去拽住方阅的后衣领,轻轻松松就把他从桅杆上撕了下来,“腿不能动了的话,那就跟着我回屋练臂力吧。” 方阅又是一声惨叫。 绪以灼抱着一盘瓜子在远处探头探脑,心中满满的都是同情。 林禾注意到远处的绪以灼,欣然提议道:“反正你也闲着,不如……” 绪以灼用力摇头:“我又不是你师侄!” 林禾的魔鬼训练是在三天前开始的。 在她说出“我可是体修”五个字的时候,绪以灼和方阅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林禾上来就先让他们扎一刻钟的马步。方阅坚强地支撑了半刻钟后腿就不像是自己的了,绪以灼扎了没一会儿就坐在地上不动了,究竟有没有坚持一分钟都很难说。 毕业后她连八百米都没一次完整跑下来过,早就是一只废崽了。 林禾当然不会放着绪以灼偷懒,在她那只无情铁手伸向自己的时候,绪以灼急中生智,大喊我可不是你宗门的弟子。 对呀,林禾是方阅师叔又不是她师叔,她为什么要跟着方阅一起练呢? 林禾先前也没想到这茬,闻言愣了一下。 绪以灼趁机从地上爬起来跑远了,还给了方阅一个“祝你平安”的眼神。 少了跟自己一起受苦受难的小伙伴,方阅在船上的日子更煎熬了。几日后绪以灼开始忍不住在方阅面前溜达,边看他被林禾往死里练边磕瓜子,悠闲的姿态就好像大学里乐呵呵围观学弟学妹们军训的学姐。 渡过离断江大致需要七日,时间这才过去一半。 方阅被林禾提回了房里,绪以灼没有跟上去,就坐在甲板上接着看《养气诀》。船上的生活十分枯燥,这个世界又没有网络,除了从方阅的痛苦里找快乐,绪以灼也就只能看看书了。 趁着这段时间绪以灼把金簪里头胡乱堆叠的典籍整理了一下,大部分典籍都涉及神脉。绪以灼猜测这件事上帝襄真没故意坑她,这些典籍很有可能是帝襄过去学习的,她只是顺手把自己学过的东西给了绪以灼。m.xiumb 却没有想到两人先天条件不同,很多典籍绪以灼压根就学不了。 翻来翻去,当下最适合她的也就剩修真界最基础的功法《养气诀》了。 《养气诀》有七个篇章,第一篇章简略地讲了讲引气入体的方法,后六个篇章囊括的内容要多一些,除了练气修士如何吸纳天地灵气这一最基础的内容外,还介绍了一些基础的攻击和防御的法术。绪以灼不敢在船上试法术,只照着功法里的内容打坐修炼。 她修炼的效率十分稳定,绪以灼打坐了一会儿,突然间意识到刚刚自己是在挂机。 挂机涨经验条可不就是这么稳定。 她打坐的时候完全没有感觉到书中所说的灵气在经脉中运转的艰涩感,顺利得绪以灼昏昏欲睡。 过了没多久,晒着秋日暖融融的太阳,绪以灼真侧躺在甲板上睡着了。 * 老李从船舱里出来,他已然有些不适应天光,走出船舱的时候眯了眯眼睛。 脚差点踩上一本落到地上的书,老李叹了一口气,把书收拾好了放在绪以灼身边,又走回房间里。他很快就回到了甲板上,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条薄被,老李蹲下身轻手轻脚地把被子盖在绪以灼身上。 江风瑟瑟,即便是有着太阳的白日,就这么在外头睡着也难免不会着凉。 老李盖好被子后顺势在绪以灼身边坐下,神情平静地眺望远方,好像能一直看到船头直指的西大陆。 身后响起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来者倒也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他平时走路便是这样,不用心很难发现他的靠近,突然间出现在旁人身后的时候,于那人而言来者恐怕诡秘莫测得就如同一只幽灵。 老李察觉到了有人前来,但是没有回头。 那人在离老李一步远的地方停下,问道:“既然已经决心要离开,为什么要回去呢?” 语气带着一丝懒散,正是禹先生的声音。他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服,手上还拿着一块抹布,看着像是刚打扫完哪里出来。 老李没有回答他,反问道:“平洲阁怎么会派你来船场?也太大材小用了。” “我闲得慌。”禹先生打了个呵欠,“而且我的本体好端端在西大陆待着呢,这就是一具傀儡罢了。” “分神之术出神入化,西大陆化神修士仅有百余位,你是其中哪个?” 禹先生笑道:“有名之人确实只有百余位,但也有像我这样的无名之辈。不说我,你是何人,我同样瞧不出。” 老李神情淡然:“与你一般的无名之辈罢了。” 禹先生目光落到绪以灼身上,又笑了笑。 “传说世间有身负大气运者,熠熠如北辰,众星拱卫,然数千年不得见。”禹先生感慨,“我似是赶上了好时候。” 老李没有回答他,只看着江水的尽头。 禹先生似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一个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宁可封印自己的修为也要离开西大陆,恐怕是怀了此生再不回去的心思,此时怎么反悔了?” 老李淡淡道:“我知晓平洲阁爱收集消息,没想到小老儿那些不提也罢的小事也有人好奇。” 禹先生笑而不语,上前几步擦起了船舷,一边忙活一边道:“你既然要回西大陆,必然是有着纵使劫雷降下也不回不可的理由。只是,这个小姑娘似乎和你不同道。” 老李沉默了许久。 就在禹先生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打算换个地方接着擦船舷时,忽地听见老李轻声道:“她自然有自己的路要走。” * 三日后。 绪以灼趴在船舷上,举着从禹先生那借来的望远镜往远处看。 林禾走到她身边的时候还嘲笑了一番:“我不用这玩意儿也能看到对岸。” “你是体修,眼力当然好啊。”绪以灼嘟囔着,“什么时候才能到西大陆啊?” 她很早就用望远镜看到了江岸,可是小船航行了这么久,她还是没法用肉眼看到岸边。 “实际上远着呢,”林禾说道,“再等会儿吧。” 她说话的时候,绪以灼听见了不远处响起的沉重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几日来她都听惯了,不用扭头就知道跑过来的人是谁。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人就倒在她身边,听他剧烈喘气的声音甚至能听出奄奄一息的味道。 练了六日,方阅依旧每天跑完后就趴在地上起不来,说话时简直出气多进气少:“……我跑完了。” 林禾闻言挑了挑眉:“不错啊,上岸前你总算跑完一次了。” 平洲船场的船就这么点大,绪以灼本来完全没设想过能在这艘船上跑圈,然而林禾实打实是个魔鬼,就算是这么小的甲板她也不肯放过方阅,每天要方阅绕着甲板跑上两千圈,期间不让停下,这还是方阅第一次跑完。 方阅躺在甲板上不动了,林禾勉为其难又夸了夸他后,半跪在他身边往他腿上扎针。那针上涂了列玉门一种专供体修的灵药,可以疏通经络,辅助修炼,不然天天这么跑方阅腿早就废了。 绪以灼好奇之下试过一针,当时看到林禾露出的笑容后她就觉得不对,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林禾快狠准地在她腿上穴道扎了一下。 绪以灼觉得,她没有惨叫出声已经很不容易了。 反正那日她在床上躺了半天。疼痛过去后被扎了针的那条腿有一种奇妙的酸麻感,以至于她稍微挪动一下腿都要斟酌再三。 方阅被扎针的时候十分安静,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出声了。 林禾针扎了一半,绪以灼有些激动地站起来:“我看到岸了!” “你都看见了,那估计是要到了。”林禾没有抬头,一边施针一边随口道。 绪以灼眼睛亮亮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江岸。 有的船只已经先他们一步驶到,远远看去,也能看见码头一片热闹景象。 刚登上船那会儿还好,可是这么多日视野里除了水就是水,绪以灼都没想到自己能这么期待陆地,恨不得脚下的船只能直接转移到码头。 “啊哟,要到了。”绪以灼听见了禹先生的声音,禹先生也来到了甲板上。 见绪以灼看向他,禹先生意味深长道:“待会儿下了船,可得小心些。” 绪以灼:“?” 绪以灼很快就知道了禹先生是什么意思。 她刚从船上下来,一群人就一拥而上,只落后了她一步的老李一下子就被堵在了外面。 十几个人犹如铜墙铁壁,围得水泄不通,中间就绪以灼矮矮的一只。 一位女子十分热情地率先开口道:“小妹妹可是东大陆前来修道的?” 绪以灼:“……啊,是的。” 绪以灼一瞬间悟了,这些人不正像是小学校门口逮着个落单的小学生就使劲推销补习班的人吗? “小妹妹要不要测一下灵根?”女子说着拿了一块黑石出来,“我们云鹤仙宗正在招收弟子。你若是加入了云鹤仙宗,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方大能!” 女子嘴上问着,行动上却不容拒绝地拉过绪以灼的手摁在了黑石上。 黑石表面均匀地出现五种颜色。 众人:“……” 绪以灼:“你说的那个什么云鹤仙宗……” “我们仙宗好像和妹妹无缘呢。”女子一边微笑着一边冷酷无情地扯下绪以灼的手,把黑石收回了怀里。 其余人同样一哄而散。 林禾拉着方阅下了船,发出了无情的嘲笑声。 38 章 第 38 章 绪以灼感到十分的迷惑与不解。 她这是被歧视了? 林禾笑完了,走到她身边道:“那些小宗门没来祸害你对你来说倒是一件好事。每年离断江雾散的时候,就有一些不入流的宗门派人守在江边,忽悠那些天资优秀,对修真又一无所知的东大陆人加入他们的宗门。这些宗门里头天赋最好的恐怕也不过是下品双灵根,想要招收到天赋更好的弟子,也只能用这种欺瞒哄骗的低劣手段了。” 绪以灼问:“可是那些被骗的人早晚会反应过来的吧?” 林禾哼了一声:“他们哪会想不到这件事。趁人什么也不懂的时候赶紧骗进宗门里,再引导他们发下此生绝不背叛宗门的心魔誓言,如此一来就算真有人有大魄力要脱离宗门,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过,”林禾话锋一转,“仙令府也不会放着他们胡来。天赋一般的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追究,但若真出现天赋卓绝者,这些小宗门还是得乖乖将他送到大宗门去。” 绪以灼又问:“仙令府又是什么?” “你就把它当作修真界的官府好了。”林禾道,“但是仙令府管不到魔修,在仙道这边的权力也比不上人间的官府。修者之间的小冲突你还可以找找它,若是起了矛盾的修士有背景,那就……” “管不了了?”绪以灼顺着说下去。 林禾摇摇头:“那就得看过来协调的修士的背景了。” 她拍了拍绪以灼的肩:“修真界虽然有规矩,但绝对的实力可以凌驾于规矩之上。来了这儿最好早点把东大陆那一套道义放一放,提升自己的实力才是最要紧的。” 绪以灼点了点头,心里也没有很在意,不出意外的话她的数值已经没法往上提了,现在她能做的也就是学着应用罢了。在此期间就算真惹了什么事绪以灼也不害怕,顶多会有点麻烦。 “说起来,没想到你竟是五灵根。”林禾又道。 自己是什么灵根绪以灼早就从帝襄那儿得知了,只是当时她没有概念,见了西大陆这些修士的反应,她才意识到五灵根比她想象得还要废材一点。 “你的五灵根各个灵根势均力敌,也就意味着你无法专修其中一种灵根,筑基之前你可能感觉不到自己和其他修士的区别,但是筑基之后你需要同时修炼五种属性的功法,所消耗的精力和资源可不仅仅是其他人的五倍这么简单。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五灵根通常被人视为废灵根。一般五灵根的修士很少有那个天赋在修真这一条路上长久的走下去,绝大多数的宗门也不愿意浪费大量资源去供养一个五灵根的修士。” 绪以灼有些惊讶地看着林禾,没想到林禾会跟她说这些,而且听林禾的语气,她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打击绪以灼的。 果然林禾紧接着说道:“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不适合修炼。验灵石上五色光芒清晰可见,你的五灵根品质皆为上品,小宗门不愿意收你,但你可以去大宗门试试,大宗门底蕴深厚,或许愿意培养一个五灵根的弟子。” 绪以灼点点头:“我知晓了,多谢我告诉你这些。” 林禾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离断江上共处七日,也算我们有缘。这些小事就算我不告诉你,你慢慢也会弄清楚的。” 绪以灼见林禾的目光一直看向自己身后,显然不是在看她身后的谁,而是在看她身后离开渡口的大道,便问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我离开宗门已有一段时间,是该回去复命了。”林禾说着拍了拍方阅头顶,“也是时候把这小孩带给我师兄看看。” 方阅的脸上竟是浮现出不舍之意。 他嗫嚅道:“到宗门后……你是不是不教我了?” 林禾笑眯眯道:“怎么,想跟着我当体修?” 回想起船上水深火热的日子,方阅打了个激灵,拼命摇头。 林禾不禁大笑出声。她此时心情很是不错,甚至对绪以灼道:“你们打算到哪儿去?若是顺路的话,我可以保护你们一程。” 绪以灼是同老李一起去空胧山,但她并不知道空胧山在何处。 绪以灼看向老李,老李摇了摇头:“我们不同路。” “好吧,”林禾有一些遗憾,但转瞬就把这点情绪抛之脑后,洒脱道,“我同方阅先走一步,以后有缘再见。” 林禾步履匆匆,看上去确实是急着回宗门后。绪以灼站在码头用力挥了挥手,林禾和方阅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往来的行人里。 他们走后没多久,绪以灼和老李也启程了。 对西大陆的情况绪以灼是真的一无所知,只能跟着老李看他忙前忙后。老李先是带着绪以灼去了就在渡口的仙令府,很快就做出了绪以灼的身份名牌。 身份名牌就像是绪以灼在修真界的身份证,但是仙令府权力不大,所以能够记录的信息也很少。绪以灼只报了下名字和来处,仙令府就把她的名牌做出来了,也不验证这些信息是不是真实的。 “很多修士其实不会来这里做名牌,有些修士甚至不承认仙令府。”老李道,“但在修为尚浅的时候,仙令府的名牌确实能带来不少便利。” 绪以灼很快就体验到了便利之一。 离开仙令府后,老李去买了两张飞舟的船票。他们在登云台等待,绪以灼仰着头睁大了眼睛,一艘巨大的木船在空中飞行,船身投下大片的阴影,几乎笼罩了整座登云台。 “这就是云外飞舟吗?”绪以灼喃喃问道。 老李点头:“这是修真界最大的一艘云外飞舟,也是绝大多数普通修士唯一有机会登上的。它为仙令府所有,普通修士只要缴纳一定灵石就可以上船。” 说话间,飞舟缓缓降落在登云台的正中央,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掀起的气浪吹拂着绪以灼的鬓发。 “然而普通修士很少会利用飞舟出行,因为仙令府也只有这么一艘云外飞舟,它飞行的路线是固定的,除非行程恰好和飞舟的飞行路线重合,否则很多时候乘坐飞舟反而会花费更多的时间。” 绪以灼一边跟着老李踩着阶梯踏上飞舟,一边问道:“空胧山就在这条路线上?” 老李摇了摇头:“有一段路是重合的罢了。” 绪以灼学着老李把自己的名牌给仙令府的修士看过后,就被指引着去了他们在船上的房间。有仙令府的身份名牌在坐船这件事上就要方便许多,不需要额外的凭证,直接验身份名牌就可以。这个名牌甚至可以存储灵石,可以直接通过名牌在仙令府名下的产业消费。m.χIùmЬ.CǒM 绪以灼从老李那里了解到,仙令府的产业遍布修真界。虽然没有特别出挑的,但早已渗透修真界的方方面面。 她突然间觉得在西大陆仙令府才是最有前途的。 绪以灼和老李只在飞舟上待了两日就下了船。她在飞舟上买了张明虚域的地图,刚开始还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西大陆单独的地图,拿到手后绪以灼才明白原因。 因为东大陆实在是太小了。 小到不知道有没有西大陆的十分之一。在地图上绪以灼还看到了离断江,离断江并非一条笔直的江,地图上它是弧形的,就像一轮弯月。离断江的两端被用绪以灼看不懂的符号处理了,老李告诉她这是因为离断江没有明确的起点和终点。 绪以灼没法用唯物的思想去理解离断江。 地图很是简陋,除了把大致区域划分出来外,最显眼的就是一道红线,那是云外飞舟的飞行路线。 云外飞舟航行完一个来回要花上三个半月的时间,又因为有一个半月要用来维护,它一年里也就能往返三次,期间会在二十四个地方停留。每年离断江雾散的时候,飞舟一定会降落在离断江畔,这也是飞舟的出发点。 绪以灼和老李在飞舟第二次降落的时候就下了船。 他们来到了一座巍峨的城池外。云外飞舟降落在城外的登云台,绪以灼远远的就看到了宏伟的城墙,当走到城下的时候,她一时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若说在东大陆所见的都是她能想象得出的古代建筑的话,那么这座名为“旭城”的城池,让她深刻地意识到了这其实是一个修真.世界。 绪以灼仰头看城墙,只见城墙直入云霄,仿佛真要触及云端。 “修士多可飞天遁地,城墙建得高一些,确实能防住一部分心怀不轨的修士。”老李一副淡定神情。 绪以灼眨了眨眼:“我好像看到有人越过城墙飞进城里了。” 老李抬头看了一眼后就收回目光:“御剑飞行。大部分修士即便可以御剑飞入城中也得老老实实走城门,否则只会被当成敌人打下来,你看到应该是归属这座城池的修士。” 绪以灼眼睛亮晶晶的。 “感兴趣?”老李问道。 绪以灼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想学。” “空胧山的断剑崖,是个练御剑的好地方。”老李说着拍了拍绪以灼的肩,“我们先进城中买点进山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灼灼:突然有玄幻小说的感觉了! 39 章 第 39 章 旭城是座标准的四方城。 从上空俯视,可以看见城池的轮廓是一个标准的正方形,其中道路同样横平竖直。绪以灼进城就走到了一条大道上,道路约有二十尺宽,有正常行走的行人,也有被绪以灼不曾见过的奇珍异兽拉着的轿子。街道两边建筑恢宏大气,乍看上去与凡间没有很大不同,但细看就能发现不少店铺贩卖的东西都是修真用品。 进城后绪以灼就没有闲下来过,东看看西看看,就差把“刚至修真界”这五个字写在脸上了。 “到了。”老李说着停下脚步。 他们来到了一家商铺前,商铺闭合的大门随着他们到来自动朝里敞开,踏进屋中前绪以灼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檐下木匾上写着三个大字:藏珍楼。 看名字像是卖古董的地方。 里头卖的自然不是古董。藏珍楼遍布修真界各大城池,除了主店规格略有不同外,每家分店都有三层,第一层卖的是一些基础的材料,可以看作是专供修士的杂货店;第二层出售一些价格高昂的物件,像是高阶丹药、法器等;第三层一般不对外开放,那里存放着的都是一些有价无市的宝贝,是藏珍楼的镇店之宝,哪怕有钱,藏珍楼卖不卖还得看人。 绪以灼能知道得这么清楚,还是因为藏珍楼是仙令府的产业。 云外飞舟上的客房里都有免费发放的小册子,上面详尽记录了仙令府的产业,简直不放过一丁点儿推销的机会。 一楼的商品修士可以自取,如果找不到也可以询问店员。老李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只货架前,取了两只木盒和两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圆盘后,就去柜台前结账。 老李拿的东西很少,店员只消看一眼就能报出价格:“一共四枚下品灵石。” 老李掏出灵石来结账。之前的船票钱也是老李结的,藏珍阁买的东西不贵,但船票的价钱可不便宜,那么多灵石老李不可能直接带在身上,必然要用空间法器装着。只是老李一直穿着低调不起眼的灰布衣服,绪以灼完全想不出他会把空间法器放在哪。 收好木盒和圆盘后,老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询问道:“货架上的烬石末怎么这么少?” 藏珍楼店员的服务意识非常好,完全没有因为老李只买了一丁点东西和普通的衣着显露出半分轻视的意思,笑容标准语调温和地答道:“今日有不少人前往空胧山,烬石末大多已经卖出去了。”琇書網 老李微微皱眉,没有多言。 走出藏珍楼后,绪以灼小声问他:“空胧山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我的宗门在空胧山里,”老李没有隐瞒,“我是我宗门最后一人,我离开空胧山后那里就荒废了,那些人应该是进入空胧山中寻宝的。” 老李把木盒与圆盘都给了绪以灼:“木盒里装着的是烬石末,圆盘的名字是明虚引,可以看作是最简单的一种法器。西大陆有着不少迷阵,有的天然形成,有的则是被人特意设下,明虚引是最基础的破阵法器。只要不是特别复杂的迷阵,将迷阵所处之地某样独有的物品磨成粉末后洒在明虚引上,明虚引的指针可以指出离开的方向。” “烬石只有空胧山有,它的粉末勉强可作解阵之用。”老李指了指木盒。 绪以灼担忧道:“老李,你的宗门会不会已经被搬空了?” 老李轻哼了一声:“光是明虚引可破不了空胧山的迷阵。进山后我会教你破阵方法,明虚引是给你辅助用的。” 空胧山在城外,绪以灼还没进城多久,又跟着老李匆匆忙忙出了城。离城之前他们雇佣了鹭舟,不然以空胧山与旭城的距离,用两条腿他们一周后都不一定走得到。 鹭舟就像是一个小型的飞行器,座驾被做成木舟的模样,由两只白鹭一前一后拉着。腾空而起后白鹭带着木舟飞速往空胧山掠去,无形的屏障在绪以灼身边升起挡住了迎面刮来的风,还稍微隔绝了一下凛冽的风声。 鹭舟一刻不停地飞往空胧山,他们辰时启程,等到达空胧山脚已然月上中天。 空胧山的迷阵同样影响妖兽,鹭舟只能把他们带到山脚。 明月的清辉柔柔洒下,隐约可见草木之色。西大陆同样处于深秋,但山林却不见萧条,依旧郁郁葱葱。 夜已深,除了夜风穿过林叶发出的沙沙响声,就只能听见夜行的动物一不小心踩断哪根枯枝发出的轻响。 面对这种一看就有猛兽生活的山林,绪以灼心里有点发忖。在这个世界里猛兽伤不了她是一回事,她依旧会感到害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绪以灼犹犹豫豫问道:“现在就进山吗,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现在就进山。”老李果断道,“附近没有落脚的地方。” 绪以灼叹了口气,认命地跟上老李。老李却推了推她的肩膀让她走到前头。 绪以灼不解地回头看去。 “你走在前面,我教你怎么走出山中的迷阵。”老李说道,“能看清路吗?” 绪以灼定睛看了看,然后摇了摇头。 月光澄澈,仿佛在山林外大片的草地上洒了一层白霜。绪以灼虽然在山林外看得清路,走到林中却是看不清的。头顶纵横交错的枝桠遮住了月光,只有少许能漏到眼前的地上,斑斑点点,依旧没法看得明确,绪以灼只能看见树木模糊的轮廓。 “都是修士了,哪有像你这样只用眼睛看的?”老李无奈道,拍了拍她的头顶,“试着将灵气调用到你的双目处,一点就够。” 离断江上绪以灼也练习了一段时间,虽然不敢外放,但只在内部流转她还是敢的,绪以灼此时也稍微能够把控她体内的灵气了。听到老李的话后,绪以灼小心翼翼地抽调了一丝灵气,她也不知道老李说的是怎么一种调用法,就试着让灵力蒙在眼前。 天地骤然变了个模样。 绪以灼不适地眨了眼睛。 灵力并没有让她眼中的世界亮如白昼,却带来了一种戴上夜视仪的感觉。绪以灼本来视力就有5.3,她平时已经觉得自己的视力很好了,但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清晰看见十米开外树叶脉络的一天。 山林的一切在她眼中分毫必现。 绪以灼看了一会儿后,抬手用胳膊挡住了眼睛。 “看得太清楚了……我头晕了。” 老李愣了一下,无奈地笑出声来。 他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用了灵视给出的反应是头晕……不过如果那个人是绪以灼的话,好像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你再忍一会儿。”老李道,“先等你学会了分辨了迷阵的灵力走向,再把眼睛上的灵力撤了。” * 绪以灼一学就是大半夜过去。 到后来她看得头晕眼花,恨不得原地装瞎。 老李说想要彻底破解一个法阵,最好的办法就是弄清那个法阵的灵力走向。任何法阵都有其独有的灵力走向,只要把走向弄明白了,别说破阵,这个法阵在自己面前将不存在任何秘密。 但是天地间灵力繁杂,尤其在山林这种地方,想要把独属于迷阵的灵力找出来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一件事情。 “但这个迷阵是我的宗门设下的。”老李说道,“灵力怎么分布对宗门弟子来说不是秘密,你找着我指的地方找就是了。” 绪以灼无语凝噎。 哪有你说的那么轻松啊! 就算已经知道了灵力的大致分布,想要把迷阵的灵力辨别出来也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有的灵力来自月辉,有的灵力来自草木,还有的灵力来自不知道什么时候经过此处的妖兽,一股股灵力纠缠在一起,绪以灼想找出它们之间属于迷阵的一股,就好像要从几百根纠缠出的线团中准确抽出特定的那一根。 绪以灼分辨到后来眼睛都直了。 “我可以直接破阵吗?”绪以灼喃喃问道。 “不行!”老李立时摇头,“迷阵也是我宗的财产,怎能随意毁坏?” 绪以灼眼睛干得都哭不出来,凄凄惨惨地继续“拆线团”。 老李一边教她分辨灵力的走向,一边教她根据走向分辨迷阵的出口。绪以灼一路拆一路走,她的体力其实很一般,游戏账号带给她的数据大多要在她和人对战的时候才能体现出来,绪以灼身体素质没有比她现实里头的好上多少。要是在以往走了这么久的路绪以灼早就累瘫了,然而或许是因为眼睛酸痛盖过了其他一切的感受,直到天边浮现出一抹鱼肚白,绪以灼发现自己走到一处悬崖边,才意识到她竟然就这么走了一晚上。 “到了。”绪以灼从来没有觉得老李的声音这么亲切过。 她一下子就感觉到了身体的疲惫,也顾不上脏直接在地上坐了下来,光把眼睛闭上还不够,还得用手捂着才觉得舒服些。 绪以灼觉得她一天都不想睁眼了。 山风迎面吹来,轻轻柔柔地拂过她的脸颊,绪以灼仿佛感觉到细微的日光落在她的眼睑上,闭着眼睛问老李:“这是什么地方?” 老李站在崖边,负手而立:“这里断剑崖?” “咦?”绪以灼觉得这三个字有点熟悉,很快想起来这是白天老李说过的适合练御剑的地方。 “择日不如撞日,”老李道,“我今日便教你御剑。” 40 章 第 40 章 绪以灼努力了一下没从地上站起来,疲惫感如潮水一般涌来,绪以灼抱着膝盖把下巴搭在膝上,昏昏欲睡。 “现在就学吗?都忙了一天一夜了……要不睡醒再说吧?” 绪以灼勉强睁了睁眼,群山尽头一轮红日初升,把眼前的世界也镀上了一层柔软的红色。老李站得离她很近,但使用过度的眼视物有些模糊,绪以灼只看见了一个不怎么清晰的背影。 她恍惚间觉得老李好像变了一个人。 绪以灼认知里的老李是一个藏着很多秘密,但是看上去与一般人没什么两样的老人,他的身体不太好,他的身材有些佝偻,他不太爱说话,但有时候絮絮叨叨的也有点烦人……此时的老李负手立在悬崖之侧,如同一柄笔直插入山石之间的重剑。 锋芒依旧内敛,却让人不敢生起一点轻视之心。 老李沉稳的声音被清晨的山风吹来:“这是我离开之前少有的能教你的东西。” “你要走了?”绪以灼闻言一下子清醒了,一个激灵就从地上站了起来,“这里不就是空胧山吗?你不是说,你不是说……” 绪以灼有些语无伦次:“你不是说你要去的地方就是西大陆的空胧山吗?” 老李沉默了一会儿,在说话时语气里带了一丝歉疚:“我确实要回来这里确认一些东西,但是在做完这些事后还有更多事需要我去做。” 绪以灼怔怔道:“……我反正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继续跟着你就好了。” 绪以灼有点难以想象身边没有老李的日子。 她在这个世界无亲无故,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老李。此时乍然听到老李说他要离开,就好像突然听见父母要离家的孩童,一时间手足无措。 老李缓慢但坚定地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只能我一个人去做。” “……好吧。”好像气球被扎了一个孔,绪以灼一下子就泄了气。 她不是死缠烂打的人,老李既然说了只能他自己去做,那就一定有他这么说的原因。 绪以灼扯了扯唇角,好像这样子就能让心情好一些,但只扯出了一个不怎么样的笑容:“你什么时候离开?” 老李道:“明日的这个时候。” “也太仓促了。”绪以灼喃喃,“就这么点时间我能学得会御剑吗?” “学会御剑,一息足以。”老李的话让绪以灼一脸怀疑地抬头看着他。 老李没有多言,在绪以灼眼皮子底下跳下了断崖。绪以灼下意识伸手去抓,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抓到,惊呼声堵在了喉咙里。她呆呆地张开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坠落只在一瞬之间。 熟悉的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在眼前。 绪以灼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半只脚踏出了断崖,细碎的石子掉出崖外,久久没有听到声响。好一会儿,绪以灼才如梦初醒般往下看去,只一眼就让她僵立在原地。 仿佛一柄巨斧将山体劈掉一半,崖壁上找不到任何落脚的地方。绪以灼不知道断崖究竟有多深,只见氤氲的山雾,隐约可见深黑的崖底。 崖底不见绿意,似乎只有散落的乱石。 绪以灼没有看见人影。 她知道老李不会去找死,但依旧心如乱麻,不敢想老李去了何处。绪以灼不知道自己在断崖边呆呆站了多久,忽地一阵风凛冽地扑向面门,鬓发被吹开,绪以灼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接住。”凛风骤歇,伴随着这句话响起的是人在地上站定的声音。 绪以灼刚睁开眼睛,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向她掷了过来。绪以灼被吓了一跳,猛地退后一步,伸出的手倒也把那东西捞进了怀里。 那是一把木剑。 不知道是什么树木的木头,通体漆黑,三尺的剑已然颇为沉重。木剑剑身扁平,剑锋的位置是钝的,绪以灼用手指试了一下,估摸这剑只能靠它的重量来砸人。琇書蛧 “空胧山的弟子平日练习就是用这种剑。”老李说道,“这样的剑断剑崖下还有很多。” 绪以灼心中生起了不好的预感。 “那些剑……该不会就是练御剑的时候掉下去的吧?”绪以灼艰难问道,有点想跑。 老李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空胧山弟子入门先练御剑,就在这断剑崖上练。常有弟子会随剑一起落下去,久而久之,断剑崖底就落满了各式木剑。” 绪以灼转身就往山下走。 “你跑什么?”老李伸手揪住了她的后衣领,“又不会真让你落到地上,你真要掉到崖底的时候我会给你接着的。” 老李语重心长道:“其他地方可不如断剑崖好练剑,断剑崖底都是空胧山独有的烬石,烬石具有吸引灵气的特性,在烬石上空御剑能够感觉到灵气被往下拉扯,如果在断剑崖都能御剑自如,在其他地方肯定不成问题。” 绪以灼干笑了两声。 “中规中矩的练习御剑,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学会,生死之际最能激发人的潜能。”老李有些骄傲道,“我第一次御剑就成功了,在快要落到崖底的那一刻忽地就领略了师尊传授的要领,师尊都没来得及去接我我就自己回到了断剑崖上!” “我觉得……”绪以灼本来想说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学习这项技能好了。 但是她看老李一副马上就要把她扔下悬崖的架势,立马改口道:“我觉得你得先把御剑的要领告诉我!” * 绪以灼的想法短短一个时辰里有了多次改变。 刚开始她以为自己不恐高,直到被老李扔下断剑崖,她才意识到那是因为她没从高处掉下去过,从悬崖坠落,是个人都得恐高。 但是当她重复了自由落体半个时辰后,内心只剩下麻木。都不用老李动手了,她自己就能瞪着死鱼眼跳下去。 无视了老李“你是真的一次都没有自己上来过”的恨铁不成钢的感慨,绪以灼一抛木剑,眼都不闭就跟着跳了下去。 灵力操控着剑身,绪以灼稳稳地踩在了木剑上,却没能让木剑带着她升起来。 绪以灼觉得自己也有了点进步,最开始的时候她这边往下掉,木剑那边往下掉,现在别的不说,至少她能踩着木剑,不会出现人剑分离的情况。 若是问她为什么一直失败,绪以灼也明白自己失败的原因。 她控制不好自己的灵力。 这样想来她学会御剑的速度不如老李知道的其他空胧山弟子也是有原因,她想要控制好灵力的难度远比其他弟子要大。御剑要将灵气灌入剑身之中,操控剑身做出各种指令,其中也就包括了带着自己飞行。注入的灵力不能太多,即使绪以灼可以不用考虑自己灵力续航这件事,也得考虑一下普通的木剑能不能承受大量的灵力。 一个时辰以来她已经弄断十七把剑了,都是一不小心注入了过量的灵力。绪以灼毕竟很难在坠崖的整个过程里保持心如止水,往往情绪上小幅的变化都会导致她灵气抽多或者抽少。 多了剑会断,少了剑会掉。 练了没一会儿绪以灼就明白过来为什么空胧山的弟子入门要先练御剑,宗门长辈的目的不仅是想让他们掌握御剑这项能力,更深层次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通过御剑学会精细控制自己的灵力。 这也是绪以灼学得如此艰难的原因。 刚入门的弟子体内的灵力很少,假设每个人的灵力总额都算作1,那么普通的弟子御剑所需要的是他们25-30%的灵力,很容易就能把抽调的灵力控制在这个范围内。即使随着他们的修炼灵力上涨,总量上涨带来的影响也会因为他们每日对灵力的使用而显得几乎不存在。 然而现在初学御剑的人是绪以灼。 她现有的灵力总量不是刚入门的普通弟子可以相较的,如果把她的灵力也算作1的话,她御剑抽调的灵力需要控制在她所有灵力的0.0000025-0.000003%之间。 要是这些灵力也是她慢慢累积,有一个熟悉的过程倒也还好,可偏偏这些灵力可以说是一次性塞给绪以灼的。于是她想要准确抽出那一丝灵力就变得无比艰难,不是抽多就是抽少。 底下烬石不怎么稳定的吸力也一直在影响她对木剑的操控。 绪以灼听到了木头裂开的声音,不用看她都知道木剑上头又出现了裂痕。 往木剑里头注入的灵气骤然断掉。 没有灵力控制的木剑往下坠去,绪以灼也跟着往下掉,崖底的乱石与斜插在石剑的各式长剑离她越来越近—— 绪以灼睁开了眼,周身灵气忽地暴涨! 她没有再小心翼翼地一丝丝抽取,而是直接调了一股灵力往注入木剑之中。木剑不住地颤抖,大片裂痕出现剑身之上,但就在它要四分五裂的时候,一股灵力强势霸道地包裹住了它,硬是不让它散开。 绪以灼踩着被灵力裹挟的木剑,一鼓作气掠回了断剑崖,在她站上地面收回灵气的那一刻,木剑的碎片劈里啪啦掉了一地。 老李点评:“作弊。” 绪以灼翻了个白眼:“你要是就在这等我学会御剑的话,都不用走了,没个十天半月我学不会。” 学个十天半月恐怕也学不会,对体内庞大灵力的细微操控怎么可能一蹴而就? 绪以灼已经准备好硬磕到底了。 老李勉为其难地改口:“勉勉强强吧。看样子就算没我在一边接着你也不会有事,今后你可以自己来断剑崖练,今日就到这里,你再随我去一个地方。” 绪以灼挥袖将木剑的碎片扫落崖下,跟上已经离开的老李,一边走一边问他:“我看崖底还有很多剑,不全是练习用的木剑。” 老李道:“同门死后,我们会将他身前所用之剑中的一把插入断剑崖底。” 绪以灼一时无言,目光落在老李背着的一把锈迹斑斑的钝剑上。 这把剑是老李今日才从断剑崖底带上来的。 老李没有回头,背后却好像长了眼睛,知道绪以灼看着哪里。 他语气平淡道:“这是我的剑。” 老李还好端端地活在世上,他的剑却被插入乱石之中。绪以灼没敢细问,唯恐勾起了什么伤心事。 但老李自己语气随意地说了下去:“空胧山只余我一名弟子。我若离开了西大陆,他年我死后也没有人能将我的剑带回断剑崖,就自己把剑留在了这儿。” “如今自然回来了,总是要把剑带上的。” 绪以灼低声道:“空胧山……” “我宗以此山为名,门人在外只称是空胧山之人。”老李退后一步,拍拍绪以灼的头顶像是在安抚,“你也不必猜测有什么灭门惨案。空胧山收人宁缺毋滥,向来门人稀少。我师祖只收了我师尊一个弟子,而我师尊也只收了两个弟子。” 老李轻轻一叹:“我不曾见过师祖,在师尊师妹也去了后,空胧山就只剩下我一人。” 说话时,他们踏着长长石阶一路往上,待话音落下,他们踩上最后一级石阶,眼前可见宏伟的殿宇。 空胧山的深处云雾缭绕,草木葱茏,琼楼玉宇亭台楼阁一眼望不到尽头,却不见人烟。 “看来不曾受人侵扰。”老李抬步向前,“与我离开时一般无二。” 可屋舍无人休整,琉璃瓦黯淡无光,石像的表面经风吹雨打变得斑驳,地上白石的缝隙之间也生出了杂草。 真的一般无二吗? 还是说在老李离开的时候,他的宗门就是这般模样? 绪以灼默然跟上了他。 主殿就在正前方,绪以灼原以为老李会带着他去那儿,却没想到快要走到的时候老李拐了个弯儿,带着她去了侧殿。沉重的殿门被推开,绪以灼看见了无数灯台。 灯台置于无数从墙壁各处延申出的木架上,木架从高自低层层叠叠,一眼望去全是灯台。殿内昏暗,肉眼能看见的灯台就已经数不清,不知道还有多少藏在看不见的暗处。 侧殿的空间比绪以灼在外头看见时想象的还要大,老李带着她一路往深处走,终于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点亮光。 昏黄的烛火在灯台上燃烧,飘摇不定。 “这是我的魂灯,每个弟子入门后都会点上自己的那一盏,若是被逐出门派,灯台也会被撤去。”老李走近了,用手虚虚拢住烛火,“它若还在燃烧,那就说明我还活着。” 偌大的侧殿,只有这么一点烛火还在孤独地燃烧着。 “灯柱上刻着我的名字,当年师尊要为我刻,我不知怎么想的,非要自己来刻。”老李垂眸看着烛火,手指摸索灯上的刻痕,“已经浅了很多啊。” 绪以灼离得本来就近,老李收回手后,她勉强看见了灯柱上的刻痕。正如老李所说的刻痕浅了许多,她已经分辨不出灯柱上那三个字究竟是什么,只能看轮廓猜测第一个字是“李”。 绪以灼忽然说道:“老李,你想收我当徒弟吗?” 老李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我教不了你什么,空胧山也已经不必传承下去了。” “但空胧山好歹还是剩下了点东西。”老李的手放在绪以灼肩上,肩上传来的力道让绪以灼没来由有些慌张,“以灼,我把空胧山送给你。” 绪以灼抬头看着老李,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久才喃喃道:“可是你……” “我应当不会再回来了。”老李低声道,“我只希望你帮我做一件事。” “若有一日你看到我的魂灯熄灭,将我的剑带回断剑崖。”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把周六欠的全补回来……我反思,我慢慢补QAQ 40-60 41 章 第 41 章 落到窗台上的雀儿叽叽喳喳,把绪以灼从梦乡中唤醒。 天光透过半透明的窗纸落在眼睛上,绪以灼抬手遮了遮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把胳膊放下。 绪以灼抱着被子,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在床上呆呆躺了多久,直到窗外的鸟雀振翅飞走,扇动的翅膀发出扑棱棱的声响,绪以灼才终于清醒过来。 此时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没有闹钟也不会有人来叫她起床,绪以灼总是在无知无觉的时候睡过了头。 山间此时只有她一人,绪以灼心想也不必注意着装,随便披了一件轻薄外衫便下床,踩着木屐往屋外走去,头发也没梳,随意披散在身后。 推开门,山风拂面,雀鸣婉转,几步外就是一眼清泉。绪以灼打了水洗漱后,磨磨蹭蹭走向厨房。 厨房是她昨天才收拾出来的。绪以灼没用过灶台,一不小心就炸了好几次,摸索半天后,终于弄明白该怎么加热她包裹里那些干粮。 至于为什么不做饭……就算她能在山中找到能吃的野菜,绪以灼她也不会做饭啊! 绪以灼一边啃着热气腾腾的馅饼,一边再一次怀念老李。 距离老李离开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在他回到空胧山的第二日就匆匆离去。老李回空胧山一趟,去断剑崖带回自己的剑,教了绪以灼御剑,又将宗门送给她,除了这几件事情外好像没有再做其他事。 但绪以灼知道老李又折回了断剑崖。 老李知道绪以灼就在断崖上,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出声。绪以灼看着老李在断剑崖底寻找了数个时辰,看到月亮升起,她抱着膝盖昏昏睡去,等再次睁开眼时,日光穿破重云,崖底已经没有了老李的声音。 没有最后一句道别,老李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绪以灼首先就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应,不会有人起床叫她去吃早饭,餐桌上不见热乎乎的新鲜饭菜,也没有了唠嗑的对象。绪以灼瞧见山间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想叫人来看,喊出半个音节忽地发现身边已然空无一人。 绪以灼将餐盘用祛尘术清理干净放回柜里,转身离开厨房。 走出门外后她抛出一把玄黑长剑,踏剑而行,不紧不慢地往断剑崖飞去。 飞出断剑崖,底下传来了熟悉的吸力,不断吸引着她注入剑中的灵气。绪以灼淡定自若地增加了灵气的注入量,练习了半个月后这事儿她早就驾轻就熟。 若御的是空胧山弟子练习用的木剑,绪以灼还是有六七成的概率不是直直往下掉就是把木剑炸成几块碎片。屡次失败后绪以灼索性在系统包裹里头随便挑了把剑,一试竟是成功了。 这把玄无剑是下品灵器,绪以灼自然还有更好的剑,但其他剑未必比玄无剑合适。它的品阶没有高到亮出来就会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也不会低到让旁人轻视她,绪以灼持着玄无剑,刚好能伪装一个看上去家里有点背景虽然不强但也不好招惹的年轻修士。 对的,绪以灼也打算离开空胧山了。 绪以灼不是很适应这种在空胧山里与世隔绝的日子。她以往也很宅,条件允许三年五载不出门也不是不行,但那是建立在有网的情况下。 这个地方可没有网络,绪以灼担心自己一个人在空胧山待太久能待出心理阴影。 在空胧山上飞了一圈后,绪以灼收了玄无剑,慢慢走回侧殿。她一直走到最深处,默默注视了燃烧的烛火一会儿。 烛火微弱,好像下一秒就会熄灭。 人不死灯不灭,可看着魂灯绪以灼知道老李的情况并不好。他本来该在东大陆平静地渡过剩下的时间,却因为绪以灼不知道的原因毅然决然回到了这里。 在老李将要离去的时候,绪以灼感觉到了他身上节节攀升的灵力,老李没有在她面前隐藏修为。 她不知道老李的修为究竟有多深厚,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她其实没在多少人身上感受到过灵力,君虞和帝襄自然无比强大,但她们都把修为隐藏得很好,绪以灼无法通过她们进行判断。m.xiumb 最好的对比对象,竟然是林禾。 若说绪以灼感受到的林禾的灵力是点点萤火,那老李身上的灵力就如灼灼烈日。 他必然在修真界有过名姓,绪以灼却不想去深究了。她和老李一路行来宛如家人,却从未逼问对方的秘密。绪以灼时常觉得,保持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们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一天,也许再见之时,绪以灼能看见的只有那把钝剑。 她不知道老李真正的名字是什么,也不知道他有过怎样波澜壮阔的过去,但数月的相伴她此生都会铭记在心。 现在这样就很好。 * 绪以灼背着剑,一边开着灵视判断迷阵的灵气走向一边下山。 山路难行,绪以灼步履还算轻盈,好歹要比她在现实里的身体好上一些。 绪以灼没想好到何处去,今日她大概是倒不了旭城了。绪以灼打算出山后御剑找个有人的地方,先吃顿热饭睡一觉,有什么事情睡醒后再说。 一截露出地表的粗壮树根挡住了前路。 绪以灼抬脚就要跨过去。 吼!!! 耳边突然炸开一声野兽愤怒的咆哮! 绪以灼颤了一下,本来要迈过树根的脚就这么被树根的边缘绊住,啪哒一声绪以灼摔在了地上。 咆哮一声接着一声,声浪撼动山林,树枝剧烈地抖动着,树叶一片片落下,架势简直是要把绪以灼埋起来。 绪以灼的膝盖被地上一块石头磕了一下,疼得她呲牙咧嘴,手撑着地面艰难地站了起来。绪以灼给自己膝盖施了治愈咒,一脸懵地看向咆哮声传来的方向。 这是又发生了什么? 她就是想下个山而已,为什么又遇上意外,穿越者的光环就这么不可抵抗吗? 系统表示,是的哟~ 绪以灼看着眼前贱兮兮蹦出来的任务弹窗,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支线五十七·旭城月:前方忽然响起妖兽的怒吼,是谁在空胧山深处激怒了它?请玩家前去一探究竟。】 绪以灼其实不太想凑这个热闹,但她有点馋支线任务会给的经验。 在清平镇那会儿她对任务爱理不理,自己打了几次坐后才知道系统任务是多么的可爱。 绪以灼理了理衣服,解下背上的玄无剑提手里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一探究竟了。 妖兽所在的位置比她想象得还要远。她原来的位置听妖兽的吼声就觉得地动山摇,随着走近耳膜都开始隐隐发疼了。 绪以灼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妖兽吼声对她的影响忽然之间就消失了,她那一身绝大多数只在战斗时生效的属性可算起了作用。 一边快步行走,一边拨开挡住了视线的树枝,一炷香的时候后绪以灼终于走到了妖兽所在的位置。 那是丛林间的一处深潭,看见妖兽全貌的那一刻,绪以灼惊愕得一时间都忽略了系统弹出来的弹窗。 那是一条碧色的巨蟒。 巨蟒的大半身子都藏在水里,仿佛能占据整个深潭,它小半截身子露出水面,蛇瞳泛着危险的血光,已然摆着攻击的姿势。 那样可怕的吼声,竟然是由一条蟒发出来的! 绪以灼定睛细看,发现它也不完全是她传统观念里蟒蛇的模样。蛇身长着又似鱼鳍,又似羽翼的部位,平时像是垂曳在水面的薄纱,然而在巨蟒怒吼的时候,薄纱猛地张开,深潭水面骤起波澜。 水珠跃起又落下,在水幕降下后,绪以灼看清了正和巨蟒对峙的人。 一共一男一女,少女二八年华,发髻因为与蟒搏斗变得有些凌乱。她手持一把流光溢彩的长弓,金箭气机死死锁定着蛇瞳。而成熟稳重的男人持刀挡在少女身前,神情凝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巨蟒,像是在提防巨蟒随时会到来的袭击。 绪以灼知道他们不是巨蟒的对手。 因为任务弹窗已经跳了出来:【两位修士陷入困境,眼见就要丧生蟒口,请玩家路见不平英雄救美,救下手持长弓的少女!】 绪以灼简直无力吐槽,开头还说两位修士的,结果救人就只救姑娘,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吧?《黄泉镜》的制作团队究竟在写什么剧本? 绪以灼又定睛看了看少女,少女的身体明明已经在下意识颤抖了,却还是死死握住长弓,贝齿咬着下唇,一副倔强不服输的表情,放到小说里眼下这情节简直是教科书式的英雄救美。 但绪以灼,还是不太适合英雄这个角色。 她拿着玄无剑也不知道该怎么用,绪以灼没学过剑术呀!思考片刻后她灵机一动,用灵气操纵着玄无剑,使它如箭矢一般直直射出,直往巨蟒而去。 在山上绪以灼曾用这招去打树梢的果实,准头很不咋样,总是把果子连果带树枝一块儿砍了下来。 但这回绪以灼准头出奇的好。 玄无剑深深刺入巨蟒的蛇瞳,巨蟒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剧痛之下蟒身无意识地乱甩,掀起巨大的水浪后又甩出深潭,像是要把周身的一切扫荡殆尽。 对峙霎时间被打破了。 持刀的男人为了护住少女当场被蛇尾扫了一下,绪以灼听见了清晰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少女眼眶通红,恨恨地瞪了绪以灼一眼,艰难揽着高出她两个头的男人放到暂时安全的地方后,拉弓向巨蟒射出一箭。 绪以灼都来不及道歉,因为巨蟒已经认准了仇人向她袭来。 作者有话要说:灼灼:……啊,又搞砸了【咸鱼躺平】 42 章 第 42 章 少女一箭射中了蟒背,巨蟒却顾不到身上微弱的疼痛,完好的那只眼睛死死盯着绪以灼。 绪以灼倒也不怕蛇,但这样一条巨蟒向她袭来,心里也难免发怵。 蟒身在水面游走,蟒首如同一道笔直的闪电射向绪以灼,巨口大张,一股毒气扑面而来。 绪以灼屏息凝神,抬手祭出一出圆镜。 她虽然学了御剑,但不会任何剑术,目前她唯一能算会用的法器就是镜。 镜是《黄泉镜》中武器的一大分支,不说那两面不方便拿出来用的破妄镜和方生莲镜,其他杂七杂八的镜类法器绪以灼也有不少。 绪以灼此时用的就是上品灵器元鸿镜,好不好用另说,总之镜上的鸿鹄纹饰很是漂亮。 仿若一轮金日当空坠下,镜光灼目,触及毒物后化作金色的火焰,飞速向蟒首蔓延。 巨蟒嘶吼了一声,不得不避其锋芒。 然而一支金箭静候时机,此时凛然射出,刺入了巨蟒另一完好的眼睛。 “!!!” 巨蟒哀嚎着,两只蛇目仍在不住流出鲜血。蟒身重重砸入深潭,掀起巨浪。 那一箭似乎耗尽了少女的力气,她脸色苍白无比,冷汗顺着脸颊划落。长弓一端刺入地面,少女勉强依凭长弓站立。 绪以灼轻飘飘地落到她身边,伸出手扶住了她:“你还好吧?” 少女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冷声道:“让开!” 绪以灼:“?” 绪以灼一时茫然没有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少女秀气的眉皱起,一手死死抓住长弓,一手抬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绪以灼忽的意识到了不对。 太安静了,巨蟒的吼叫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她猛地回头,之间巨蟒无声无息地立起身来,庞大的身躯投下死亡的阴影,一双血红的蛇目带着无尽怨恨盯着她们。 就在此时,少女张开的手指用力收拢—— 还插在巨蟒眼中的金箭骤然爆裂,和背上的金箭遥相呼应。金线从那只蛇眼延伸开来,眨眼就布满了蟒首。密密麻麻的金线延伸到蛇身上的金箭时,那根金箭也一样裂开! 碧色的蟒身上布满了细网一般的金线,无论它如何挣扎扭动都无法挣脱。金线一根根挤压进蛇鳞的缝隙,转眼间蟒身鲜血淋漓。 绚丽又恐怖,绪以灼看得头皮发麻。 最后一丝灵气也消耗殆尽,少女当场昏了过去,身体软软地倒在绪以灼怀里。 绪以灼心里刚想少女自己似乎也能解决巨蟒,好像没有她什么事了,就听见什么东西崩断的声音。 绪以灼扭头看去,只见一枚竖起的蛇鳞隔断了一根金线,仿佛引发了什么连锁效应,金线一根接着一根地崩断脱落,在还没有落到水面的时候就如雪一般消融在半空中。 巨蟒盘身于已经被它的鲜血染成血红色的潭水里,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绪以灼却感觉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 绪以灼晃了晃比她高出不少的少女,确认她真的失去了意识,又看看被少女放在一边的男人,他也已经昏迷不醒。 嗯,这就方便多了。 绪以灼的掌心绽开一朵墨莲,如若细看,便能发觉莲花开在镜子的碎片之上。 “不好意思,做个任务。”绪以灼说道。 血池之上,白莲次第开放,像是要将血淋淋的巨蟒埋没在一堆雪中。 林间似是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携着一场吞没一切的幻梦。 巨蟒的右眼尚存一丝视力,它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眼,是莲花掩映间一个披着青衫的人影。 * 于望舒在昏迷之时仍不安稳。 她陷入了一场噩梦,梦中融青蟒缠住了白贺,当着她的面一点一点搅碎了他的骨头。梦中的于望舒狼狈地趴伏在被溅出潭水和蟒身搅得一地泥泞的地上,拼命向白贺伸出手。 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她听见骨头被搅成一团的声音,白贺断了呼吸,死不瞑目的眼睛大睁着看着她。 于望舒惊叫了一声从梦中惊醒,睁眼透过林叶看见满天星子。 ……原来是梦。 于望舒呆呆地撑着地面坐起身来。 “你醒啦?”身边响起女孩懒散的声音,于望舒如惊弓之鸟般看去。 而绪以灼根本没注意到于望舒过激的反应,她有些困了,一只手托着腮看着眼前燃烧的火焰,另一只手拨了拨火焰底下的树枝,让它燃烧得更旺些。 于望舒怔怔看了绪以灼好一会儿,直到现在她才有心力认真打量这个激怒了融青蟒的女孩。女孩看上去比她要小一些,眉目间已经可以窥见长开后会有的风华。深秋天气她穿得略显单薄,白衣外披了一件半透明青衫,头发随意束着,用一根莲花金簪固定,给人感觉很是散漫。 一时间没有得到于望舒的回答,绪以灼抬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还好吗?” 如果她之前的检查没有错的话,于望舒应该没受什么伤,只是一次性耗尽了体内的灵力,可能两三日内都没法再动用了。 “我没事……”于望舒想起了什么,一下子站了起来,神情焦急地张望四周,“贺哥呢?” “如果你说的是和你一道的那个修士的话,他比你醒得要早。”绪以灼说,“现在应该在找地方发求救的信号。” 于望舒问:“贺哥……贺哥走了多久?” “有一会儿了。”绪以灼打了个哈欠,“应该就要回来了吧。” 说完后她又变得萎靡起来,趴在自己的膝盖上一下一下拨弄篝火。 于望舒想起身去找,可是走出半步就发现了自己身体此时的虚弱,她现在连走路都走不了多远。 她只好在原来的地方坐下来,因为有些冷,看了绪以灼好几眼后,才慢慢接近了篝火。 “今日多谢你。”于望舒低声道。 “没事。”绪以灼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于望舒先前对她流露出过一瞬的恨意,绪以灼倒也明白为什么,毕竟那会儿确实是她激怒融青蟒导致白贺受伤。于望舒这会儿应当也冷静下来,知道不管有没有绪以灼他们和容青蟒都会起冲突。 深究起来还是绪以灼救了他们。 绪以灼抬了抬眼:“你们怎么惹上那条蟒蛇的?那个叫白贺的人走得太急,我都没来得及问。” 闻言,于望舒目光冷了下来:“激怒融青蟒的另有其人,我和贺哥是被人设计引到了这里。” 绪以灼噢了一声,原来是栽赃陷害。 也是,如果是于望舒和白贺主动招惹融青蟒导致他们被攻击,游戏估计也不会设计出救他们俩的任务了,否则争议太大。 不过这样看来,巨蟒也是无辜的。 绪以灼心道还好她没对融青蟒下死手。 就是……就是一不小心让融青蟒删号重来了。 绪以灼有些心虚地将手伸入衣袖中,摸了摸柔软细腻的蛇鳞。 莲华开落,前尘如梦,还是在金簪中帝襄留下的手记里绪以灼得知方生莲镜还有这样的作用。在实力相差巨大的时候,她可以用方生莲镜将濒死之人回复到最初的状态。 对象倒也没有那么严格非得是人类,妖兽也可以。 融青蟒究竟有多强绪以灼不是很清楚,反正能和于望舒她俩僵持一段时间的妖兽实力一定差她许多,绪以灼试着用了用方生莲镜的这一能力,竟然成功了。 但她也发现,使用这一能力的代价是巨大的。 她平时怎么挥霍都不见动静的灵力条,这一下就直接少了一半多。这还得亏在这些死板的数据上她是当真无愧的修真界第一,要是换个实力差些的人说不得当场得被抽干灵力,甚至抽完灵力就抽别的。 怪不得这一能力被帝襄一笔带过,还评价无甚用处。 修为高的人救不了,修为低的人能救但消耗也大得离谱,确实鸡肋。 而且这救人的效果……也有待斟酌。 融青蟒被洗去了修为也洗去了过往,直接变成了一条破壳没多久的幼蛇,看上去傻乎乎的,让它走都不肯走,非得缠在绪以灼的胳膊上。 出乎绪以灼意料的是小时候的融青蟒还挺可爱的,她以前对这种冷血动物不害怕也不喜欢,但看到幼蛇后居然也能体会一些蛇类爱好者的心情。融青蟒此时胖乎乎的一条,身体冰凉柔软,身侧还有着薄纱一般的小翅膀。 融青蟒这回也算是遭受了无妄之灾,绪以灼想了想决定把这条蟒蛇留下,能不能养回原来的修为那就随缘了。 这一想法刚冒出来没多久,去发信号的白贺就回来了,一脸愁容,只在看到于望舒醒来的时候高兴了一些。 于望舒只看他的神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发不出去?” 白贺点点头:“这一块已经被用法阵封锁,他们想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如果不是这位姑娘,我们一定会死在发怒的融青蟒手下。” 于望舒叹了一口气:“他们想杀的人是我,抱歉贺哥,是我连累你了。” 白贺闻言有些慌张道:“大小姐,千万别这么说。” 绪以灼百无聊赖地听他们说话。 原来不是情侣啊…… 听他们对彼此的称呼,更像是关系亲近的主仆。 绪以灼这样想着,眼前弹出了一个窗口,她看了一眼就把窗口关掉了,撑着膝盖站起身来。 “如果你们想要离开空胧山的话,”绪以灼说道,“我倒是可以带你们一程。” 43 章 第 43 章 “绪姑娘,我二人尚有余力,你不必勉强。”白贺一脸担忧地看着蹲在结界前的绪以灼。 绪以灼:“……” 不就是暴露了她还是个练气期的事实吗,何必这么不信任她? 绪以灼心里苦,但她也知道白贺的反应再正常不过,连于望舒也赞同地点头。毕竟在他们眼中,最后击杀了融青蟒的还是于望舒那致命的一箭——实际上如果绪以灼放任不管融青蟒确实会死于那一箭下,只是于望舒和白贺也会死于融青蟒濒死时的反扑。 他们没有看到绪以灼使用方生莲镜那一幕,觉得她没法破开结界也在绪以灼的意料之中。 虽然早有预料,但郁闷还是会郁闷的。 绪以灼有气无力道:“你别打扰我思路,我再看看。” 绪以灼在看阵法的灵力走向。 灵力是构成一个法阵的基础,她若梳理清了灵力的走向,那么破开这个法阵就不再话下。可是开了灵视之后,绪以灼才发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困住了他们的是一个和空胧山迷阵截然不同的法阵。 当作用不同,法阵的基础结构便不同,灵力的走向也会截然不同。空胧山迷阵起的效果是迷惑,迷惑人走上错误的道路,而这一法阵的作用是禁锢,禁锢身处其中的人。 布下法阵的人诚心要把于望舒二人和融青蟒困在一起,法阵的防御全部对内。活物可以自由进入阵中,却没法简单出去,要么暴力破开要么用技巧破解要么就只能等它灵气耗尽自己消散。 绪以灼思考了很久,就在白贺想要动手暴力破解的时候,绪以灼忽然啊了一声。 “我知道怎么出去了!”绪以灼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于望舒、白贺:“?” “我们挖个洞不就能从地底下出去了吗?”绪以灼一脸懊恼,这法阵的灵气走向就跟把参考答案直接给她似的,她怎么还能想这么久呢? 幕后之人布阵确实费了不少心思,法阵的对内的防御坚固到恐怕于望舒白贺和融青蟒联手都没法打破,绪以灼倒是能直接打穿,可以她目前对自身灵力的掌控,除了法阵外还能打穿什么就不太好说了。 可或许就是布阵者把心思全花在对内的防御上,他把地下忽略了。m.χIùmЬ.CǒM 法阵的灵气只在地表流走,它根本就没有同时布到地下! 绪以灼在包裹里找了一会儿,找出了生活玩家的必备利器——铁锹。 她扭过头,默默地看向全场最靠谱的劳动力白贺。 * 一挖就发现,法阵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往地下渗透。即便于望舒和白贺现在都没了灵气,只要他们发现这点也能顺利从阵法里出来。 白贺虽然收了不轻的伤,但灵力尚在,一会儿就挖好了一个通往法阵外的地道。 他们来到阵外的时候,还因为出去得太过容易流露出迷茫的神色。 绪以灼看了眼天色,下弦月已然落下,过不了多久太阳就要升起来。这会儿她也不打算休息,就招呼着于望舒和白贺赶紧下山。 于望舒和白贺想要下山的心情只会比绪以灼更迫切。 此时他们分不太出精力用明虚引在空胧山中寻路,绪以灼索性在前面带着他们走。上山的时候颇不容易,下山的时候就轻松多了,经验是一回事,更重要的还是老李的宗门中有空胧山迷阵的简图。 一路无言让绪以灼觉得有些奇怪,没一会儿她就好奇地问于望舒是谁想要害她。 “是我弟弟。”于望舒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无比平静,就好像那人不是她弟弟,而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绪以灼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于望舒唇角勾起的笑容带着几分冷意:“我与他同父异母,向来没什么姐弟之情。” 绪以灼不禁问道:“即便如此,何至于下此狠手?” 于望舒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原因有很多,一为积怨,二为嫉恨,三为家财,四为叩仙门。” 前三点绪以灼还听得懂,后一点绪以灼却不明白了:“叩仙门是什么?” 于望舒怔了一下,惊讶绪以灼竟然不知叩仙门。她很快就掩藏好了眼中情绪,解释道:“叩仙门是修真界的一大盛会,由百名百岁以下的年轻修士逐出魁首,其中优胜者不仅可以获得大量的修炼资源,甚至可以直接拜入几大仙宗门下。” 于望舒强调:“不是当一个普通弟子,而是被仙宗的大能收为亲传弟子。那几位几乎不收徒,叩仙门是唯一拜他们其中一位为师的机会。” “而且,”于望舒想到了什么激动人心的事,深吸一口气后方道,“这一届叩仙门,将有世外楼楼主主持。” 听闻此言,白贺也如于望舒一般流露出崇敬的神情。 倒是绪以灼没能和他们感同身受,只是想到世外楼楼主,那不就是君虞吗? 绪以灼问道:“叩仙门要怎样才能参加?” “现在已经很难拿到名额,绪姑娘恐怕只能作为散修参加。”于望舒说道,“最后参加叩仙门只有一百人,这一百人里,有一半名额被修真界各境划分,还有一半名额则在焚山秘境选出。焚山秘境会在叩仙门召开前的两个月开启,想要进入的修士可以报名参加,但是年龄同样限制在百岁以下,而且该修士不能有叩仙门的名额。仙门长老会将参与叩仙门的凭证藏在焚山秘境中,焚山秘境会在修士们进入一个月后再度开启,离开时谁持有凭证,谁就能参加叩仙门。” 绪以灼迟疑了一会儿,问道:“那会不会有人杀人夺取凭证?” “自然是有的,虽然进入秘境的修士可以捏碎传送符放弃资格让自己离开,但总有来不及捏碎的,每次秘境开启的时候都有死伤。”于望舒冷声道,“但死伤可不止会出现在秘境中,秘境外同样如此。” 绪以灼忽然道:“你有名额?” 于望舒一颔首,证实了绪以灼的擦测。 “于家只有一个名额,若是我死了,那名额自然就会落到于阳景的头上。”于望舒嗤笑一声,“不敢靠修为与我堂堂正正一较高下,而是用这种阴私手段,他可真让我大开眼界。” 于阳景的行为虽然让人不齿,但这种小人往往最是难防,听于望舒的话于阳景修为明显是差于她的,但于望舒还是险些折在空胧山。 绪以灼问:“你怎么就带一个人来空胧山?” “我来空胧山寻烬石重新铸箭,因为之前也来过不少次,也不想大张旗鼓,只想着找到东西快点走。”于望舒叹了口气,“是我大意。” 绪以灼道:“反正你现在没死,还可以报复回去。 于望舒没有立即回应绪以灼的话。 她和白贺突如其来的沉默,让绪以灼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片刻后,于望舒淡淡道:“于家支持我的人很少,只因我为女子,他们认为我早晚会嫁出去,于阳景才是于家下一任的家主。于阳景陷害我一事即便让他们知晓,他们最多罚于阳景几鞭子,禁闭几月,然后就会要我忍下此事。” 绪以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没有想到在应以实力为尊的修真界,女子竟然还是会遇到这种难题。 “我会如他们愿的。”于望舒展颜一笑,眼底却没有笑意,“现在的我还无法与他们抗衡,但有朝一日,一桩桩一件件,我都会报复回来。” 叩仙门的名额就是她的机会,只要她活在世上一日,她就会把这个机会死死把握在手里。 再说话时,于望舒的语气轻松了许多:“绪姑娘,他日想必我们还会在叩仙门上相见。” 绪以灼莞尔:“你就这么相信我能拿到凭证?我可是个练气期修士。” 于望舒笑道:“姑娘那把玄剑并非凡品,绪姑娘若说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练气期修士,在下可不会相信。” 于望舒意味深长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够不靠明虚引在空胧山来去自如,听说空胧山深处有一个隐世门派……” “别说了别说了。”绪以灼双手合十。 于望舒忍不住笑出了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绪姑娘还是要多提防着身边的人啊。” 绪以灼听出了于望舒的言外之意。 别傻乎乎地把底子都透露出来了。 绪以灼有些无奈,她不是很会掩藏自身的人,而且她对这个世界依旧很不了解,不知道究竟哪些该藏,哪些可以不用藏。就像她以为玄无剑的品阶已经很不咋样了,但在于望舒口中,那把剑好像依旧挺不一般。 绪以灼心想还好她的真实实力够高。 不过若是没能继承测试账号的数值,绪以灼此时也不会如此心大,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有底气,相信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能够解决。 绪以灼问于望舒:“距离叩仙门还有多久?” “还有三月。”于望舒道,“就在云雾城举办。” 绪以灼惊道:“这么快?” 于望舒点头:“我恐怕没法留绪姑娘在旭城做客了,云雾城离此处有些距离,姑娘最好早日动身,否则恐怕赶不上焚山秘境。” 绪以灼捂脸哀叹一声。 又要赶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绪以灼:离开清平镇后我不是在赶路就是准备赶路QAQ 44 章 第 44 章 绪以灼实际上知晓云雾城在何处,她看过仙令府云外飞舟的飞行路线,云雾城刚巧就是停驻的大城之一。 然而云雾城离空胧山颇远,飞舟已经驶过不会折返,若要绪以灼自己想办法找到云雾城,别说在一个月内到达了,给她一年的时间都不一定能走到。 于望舒得知后,一回到旭城就着手帮绪以灼安排前往云雾城的相关事宜。以西大陆之大,乘凡世的马车前去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好在这里是一个修真.世界。 绪以灼搭上了于望舒安排好的小型飞舟,和一些同样要赶往云雾城进入焚山秘境的修士一起启程。小型飞舟不比云外飞舟,速度续航和安全性都要差上许多,消耗还格外大,但这确实是目前最适合绪以灼的交通工具了。 小型飞舟有专人操控,一架能坐下四人,有用于休息的小房间,房间大小也就勉强能躺下一人。绪以灼仗着自己个子小,觉得空间还蛮宽敞。m.χIùmЬ.CǒM 然而飞舟里绪以灼还没见过其他人睡觉。 所有的修士都在抓紧修炼,不放过进入焚山秘境前的一分一秒,希冀能有所突破。绪以灼在他们中间都不好意思继续咸鱼了,也拿出帝襄留下的典籍翻了起来。 现在除了帝襄送给她的典籍外,绪以灼还继承了空胧山的藏书阁。然而空胧山明显是一个剑修门派,顶多涉猎了一些阵法,绪以灼翻了几本剑谱后,果断放弃。 剑谱在绪以灼看来就跟天书一样,而且剑修还需炼体,偶然想起方阅在林禾手上的遭遇,绪以灼还会情不自禁地抖一下。 她还是老老实实当个用镜子的法修吧…… 绪以灼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看书,不想看的时候,就去询问操纵飞舟的修士有关焚山秘境的事情,倒也让她了解到了一些信息。 先说叩仙门。叩仙门并非年年举办,问过那位修士后绪以灼才知道原来叩仙门五十载一轮回。因为只有年龄不过百的修士才能参加,那么就是说一个修士一生最多能够参加两次叩仙门。绪以灼也是运气好,如果她当时没有下定决心离开青平镇,但凡晚了一点就可能赶不上离断江雾散,也就赶不上这届的叩仙门。 而叩仙门前置的秘境环节,并非全是焚山秘境。实际上一共有五个秘境作为备选项,在叩仙门举办的前一年会公布抽到了哪个秘境,以及这次叩仙门由哪方势力主持。 因为秘境的备选项较多,举办叩仙门的间隔时间又颇长,所以说有焚山秘境里头究竟是什么一个情况,知道的人没有多少。一些大宗门的弟子和世家子弟自然知晓,但是像绪以灼和架势飞舟的修士这样的普通修炼者,基本没有获得情报的途径。 修士一边操纵着飞舟,一边乐呵呵地问绪以灼:“你也是冲着君楼主参加的焚山秘境吧?” 不止这位修士,于望舒也认为绪以灼是因为君虞才决定去叩仙门的,毕竟是在她说了此届叩仙门由世外楼楼主主持后,绪以灼才问她该怎么参加。 即便君虞不是唯一的原因,那也该是主要原因之一。 于望舒不觉得绪以灼的想法有什么问题,毕竟据她所知,此次奔赴云雾城的年轻修士数量多到令人咋舌,上一次叩仙门有如此盛况,还是千年以前……传说中的那位帝女还在的时候。 即使是于望舒,心里也怀着一丝拜入世外楼楼主门下的妄想,坐镇几大仙宗的大能虽然也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存在,但是和修真界第一人相比,这些大能也要黯然失色。 只有绪以灼知道,她要参加叩仙门和君虞没有半点关系。 要是有机会见到熟人也不错,但绪以灼全然是奔着几大仙宗去的。 准确地说,是奔着几大仙宗中的离生门去的。 绪以灼不知道参与叩仙门几大仙宗究竟有几大,但拥有黄泉镜碎片的离生门肯定在其中。帝襄对离生门拥有的离生镜有着大量记录,也不知道惦记了多久。 离生门是一个颇为特殊的门派,它是因为离生镜诞生的。创始人是一个行踪诡秘的鬼修,不知为何得到了离生镜。不是没有人看他势单力薄想从他手中抢夺,然而因为离生镜的特性和创始人鬼修的身份,那面镜子被他使得出神入化,后来他还创建了一个门派,其余人就更难下手。 离生门里并非全是鬼修,也有一部分人修,而且人修的比例越来越大。这一宗门的行事风格其实和魔修有点像,然而当年仙魔两道都想拉这一拥有黄泉镜的鬼修门派入伙,创始人被仙道修士的凛然正气打动,于是毅然决然倒向仙道,之后离生门的定位几千年没变过。 这是广为流传的说法。 帝襄十分不屑地记录,分明是因为仙道家大业大给的好处够多,否则那家伙早就拖家带口跑魔道去了。 那家伙指的是离生门的初代门主。 门主已然换了很多任,可据说最初的那个鬼修未能飞升,也不曾消散,至少在帝襄活着的时候还和那位鬼修有过接触。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其余的黄泉镜碎片中帝襄对离生镜最为了解。 在经过仔细地对比后,绪以灼认为拿到离生镜的可能性最大,此时有一个混进离生门,还能一举接近离生门核心人物的机会摆在她面前,绪以灼肯定要试着把握住。 绪以灼自己还是挺乐观的。她现在已然入道,不是以前那种空有一身修为却不知道该如何使用的情况了。虽然她欠缺了一点实战经验,但是在焚山秘境中她肯定会和别人起冲突,在秘境里头待上一个月,等她出来的时候本事怎么也该够应付叩仙门。 绪以灼甚至有一种预感,那时候她该操心的恐怕是怎么伪装得菜一点。 装好菜鸡,也是一个难题。 前往云雾城的前半程绪以灼还比较悠闲,随着焚山秘境开启的日子逐渐逼近,绪以灼也难免担忧起能不能按时到达。忧心此事的人显然不止她一个,在距离焚山秘境开启只剩下五日的时候,飞舟上气氛显然有些浮躁。 架势飞舟的修士十分淡定地安抚他们:“别着急别着急,不会让你们迟到的。跟你们说啊,我们现在这个速度其实刚刚好,你们出发的时间就已经晚了,现在就是到了云雾城也没有落脚处。不如我们飞慢一点,到了云雾城呢,报完名直接进秘境,都不用考虑住处的事情了,这样安排多好。” 这个修士踩点真的很有一手。 焚山秘境开启的时间在午时,绪以灼在当日卯时到达了云雾城。远远看见云雾城的那一刻,绪以灼就知道了这个名字的由来。 这确实是一座矗立在云雾之上的城池。 它建立在高山之巅,山顶几欲与天空相连,那是西大陆第一高山乘云山,据说古时有多位修士在此山突破,飞升成仙,乘云飞去。由于乘云山直入云端,就出现了一种奇妙的景象。远远看去云海将乘云山拦腰截断,它的山巅宛如飘浮在云海之上的一座小岛。 绪以灼乘坐的飞舟,浮空的高度还够不到云雾城。 “没法再往上了,这种飞舟只能飞这么高,想要再高些只能乘云外飞舟。”修士说道,“我将你们放在山腰,接下来的路就得你们自己走了。” “叩仙门将近,乘云山上的阵法已经撤去,你们顺着山路一直往上走就好,尽头就是云雾城。” 彼时下弦月低垂,漫天星子闪烁。 绪以灼仰头看去,未见那座仿佛建立在云端的城池,先看见了一片云海,隐约可见云间有着灯光。 等绪以灼走入云海之中,浅紫色的灯光向她飘来,绪以灼瞧见灯的全貌时不禁睁大了眼,它们竟与自己在莲城中看到的拘魂灯无比相似,只不过颜色不同。 莲灯仿佛是活着的,绪以灼伸出手指小心触碰的时候,感觉到了花瓣柔软的触感,莲瓣害羞地收拢,一下子飘远了。 若说这些莲灯与帝襄无关,绪以灼怎么也不可能相信。 这时,有走在她身边的修士感慨道:“据说这些莲灯还是那位留下来的,世家到底放弃了将她存在过的痕迹抹去,不知城中的云宫是否一如往昔。” 绪以灼不知云宫又是什么,只知有曙光穿破云层,她来到了云雾城。 云雾城是一座由白石垒成的城池,此时才来报名的修士已经很少了,绪以灼很轻松就进了城。她根据路人的指引一直来到城中的广场,在附近一座石制阁楼里报完名。 绪以灼报完名后时间已近午时,她跟着人群走,自己还没怎么弄明白状况呢,就稀里糊涂跟着其他人进入了开启的焚山秘境。 她进入焚山秘境不久后,云雾城迎来了此次叩仙门最重要的客人。 一座精巧的云外飞舟缓缓降落在云雾城的登云台上,与其说它是云外飞舟,不如说它是云间的一座白玉楼。 玄玉仙宗的长老开启完焚山秘境后,没有继续在广场坐镇,而是匆匆来到了登云台。 白玉楼中走出一个一袭雪衣的女子,长老朗声道:“君楼主,好久不见!” 45 章 第 45 章 世外楼的云外飞舟还未降落登云台,这一消息便已传遍云雾城。 云雾城的登云台有千载不曾这么热闹了,里里外外围满了人,仰头等待那天上白玉楼落到人间。 但是当雪衣女子步出白玉楼后,一切喧嚣声戛然而止。许多人先是看到了一双沉静的眼眸,便自惭形秽地低下头不敢再看。 程玄端捋了捋长须,在心中感慨,世外楼,到底是世外楼。 玄玉仙宗虽被尊为仙道第一宗,然而其在修真界的地位,依旧不能与世外楼相较。 程玄端只是一叹,心中倒也没有什么芥蒂,世外楼的超然地位已经维持了几千年,修真界众人早已习惯。就是程玄端少年时,也对世外楼心存向往。 如今那位年岁还不及他的世外楼楼主,委实令他钦佩艳羡。 思索间,程云端已经迎了上去。 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世外楼楼主君虞,她一身素衣,又用面纱遮住了容貌,如明月皎皎却不显淡漠疏离,眼中温和的笑意让人不由得心生亲近之意。 君虞的身边跟随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同样身着白衣,然而广袖的内侧绣着细密的金纹,其余世外楼弟子与其衣着一般无二。少女抱着一把长剑,神情肃然,严格保持着落后君虞两步的距离。 程玄端寒暄两句后,引着世外楼众人前往广场。路上,程玄端问道:“此番怎么不见原吾姑娘?” 世外楼并非全然隐世不出,与世隔绝,他们这些大宗门和世外楼之间其实有着不少交流,程玄端三年前还因为宗门事务前往过世外楼一趟,自然知道君虞身边跟着两名世外楼弟子,君虞虽未收她二人为徒,却已有师徒之实。 那位抱剑的少女即是宿灵,而另一位弟子原吾此时却不见踪影。 雪白面纱下,君虞含笑道:“小五此刻应当已在焚山秘境中。” 程玄端怔了怔,恍然一笑。 “看来有一份凭证的主人已经定了。”程玄端道。 君虞没有反驳。焚山秘境中世外楼弟子不可能守不住一份凭证,君虞不会在这种没有必要的地方上谦虚。 “水镜已开,说不准过一会儿君楼主就能从镜中看见原吾姑娘了。”程玄端又道。 登云台本就在广场附近,程玄端带着君虞去了广场附近最为恢宏的楼阁,直上顶楼。水镜已置于广场之上,镜中呈现出焚山秘境内的画面。画面由玄玉仙宗的修士操控,此时镜中空无一人,对着一片火红的枫叶林。 世外楼只负责主持之后的叩仙门,而焚山秘境的相关事宜由秘境钥匙的拥有者玄玉仙宗处理。 君虞与程玄端临栏坐下,两宗弟子分站两侧。只消往石栏外一看,就能看见水镜中的画面。 年轻修士们进入秘境还没有多久,控制水镜的修士没有急着转换画面。 没一会儿,镜中就第一次出现了人影。 画面中是那人的背影,她原先毫无防备地向枫叶林走去,然而几步后突然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柳眉微蹙。 虽然只露出了小半张脸,君虞也认出了她是谁。 面纱已经解下,君虞只能用茶盏掩住唇角不自觉勾起的笑意。 真是巧,一下就看到熟人了。 * “错觉吗……”绪以灼疑惑地喃喃。 她刚刚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着她,但是回头看去,她身后分明什么人都没有。 绪以灼很快就不去纠结此事,只当自己在疑神疑鬼。 在进入秘境前,玄玉仙宗的长老为年轻修士们大致讲了讲焚山秘境内的情况。秘境中是一座海岛,岛上大半面积都被山体占据,平地只占小半部分。秘境没有边界,长老特意叮嘱凭证全部都在陆地上,没有必要到水中寻找。 凭证只有五十份,但是进入秘境的修士足有四百二十七人。这四百多人被随机投放到秘境各处,虽然海岛广阔,人员分布较为分散,但绪以灼还是疑心自己被随机到了极其偏僻的地方,进入秘境已经过去两刻钟了,她还没有见到除她以外的其他修士。 同样的她也没有找到凭证。 凭证的模样在进入秘境前就告诉他们了,是一块系着红绳的木牌,上面刻着焚山二字。这种木牌材质特殊,没法放入空间法器中,也是为了防止有的修士找到凭证后往空间法器里一塞死都不肯拿出来,使焚山秘境的考核失去意义。 绪以灼一路走一路观察四周,没找到一块牌子。 实际上年轻修士们进入焚山秘境之中,并非只有找凭证守凭证这两件事可做。焚山秘境虽然只是一个小秘境,但其中灵气远比外界绝大多数地方来得浓郁。 并非修士们可以在这里修炼的意思,修炼固然也可以修炼,但进焚山秘境修炼可没有在外面摆聚灵阵划算。秘境之中珍贵的,往往是那些在灵气经年累月滋润下诞生出的天材地宝。 每一个进入焚山秘境中的修士,只要没有刻意破坏过秘境,就可以带其中的任意三样东西走。 甚至有一些修士不是为了凭证来的,纯粹为了秘境里头的宝贝。 之所以没有进来一堆浑水摸鱼的人,只因焚山秘境里并非全无危险。绪以灼路过了好几株灵植,旁边都有妖兽守护着。 那些灵植她最多看几眼,就无甚兴趣地走了。绪以灼对自己包裹里头的道具储备很有自信,焚山秘境里的东西还不足以让她停下脚步。绪以灼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凭证。 绪以灼在枫林前稍稍驻足。 红枫林鲜艳如火,萦绕在林叶间的清风将枫叶从枝头吹落。枫叶打着旋儿飘落,融入一地血红之中。 绪以灼只听见了风声与枫叶簌簌声。 焚山秘境中有着不少活物,但在她走近枫树林的某一刻,鸟雀的清鸣忽然就从她耳边消失了。 绪以灼接住一片飘落的树叶,头顶枫叶仍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欢迎她走进枫林中。 * 程玄端挑了挑眉:“也不知该说这个小姑娘运气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竟然没一会儿就找到了这里。” 君虞淡淡道:“看来此片枫林中有诸多玄机。” “焚山秘境一共开启过二十三次,里面最珍贵的三件东西,现在还没有人拿走。”程玄端道,“其中有一样,就在这红枫林中。” 君虞问:“程长老觉得这位修士此番可能带走其中一件。” “不,”程玄端笑着摇了摇,“这只是一个练气期的修士,我在猜她会不会知难而退。” “……练气修士吗?”君虞低声道。 程玄端笃定道:“为了防止魔修混入其中,每个修士报名的时候都要用天机盘验过,她确实是秘境中唯一一个练气期修士。” 绪以灼报名的时候,负责登记的修士甚至劝了好几句,实在是因为看上去她的修为也太低了。 进入秘境的修士中修为最高的已经半步金丹,除绪以灼外修为最低的已经筑基,秘境里头妖兽的修为也是筑基期起步,一个练气期进去岂不是送死吗? 但是绪以灼的态度十分坚定,神情也颇为自信,登记的修士都不知道该感慨一句她胆识过人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君虞眸中有不解一闪而过,很快就将情绪收敛,恢复了原来的神情。 程玄端见绪以灼蹙眉看了落在手心的枫叶好一会儿,以为她是发觉了枫林的不对劲,然而下一秒,绪以灼便抛下枫叶进入枫林之中。 程玄端愣了一会儿。 君虞忽然问道:“枫林里面有什么?” 焚山秘境的钥匙由玄玉仙宗掌控,由于这只是一个小秘境,君虞从未去了解过。琇書蛧 她所知道的信息,不会比深处秘境之中的修士多。 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程玄端直接答道:“里面有一个评级为六阶的幻阵。” 君虞没有什么反应,站在她身后的宿灵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露出相似神情的不止她一人。 阵法亦有品级,共有十阶。当世没有阵法大家,能够布下的最高品级的阵法仅有九阶,现今存在的十阶大阵,除了几个宗门先人留下的护宗大阵,就只有如离断江迷阵那般天然形成的。 六阶阵法,许多修士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想要破阵起码得是元婴修士。 “枫林中有些枫树已经生了灵智,它们中修为最高的也不会超过筑基中期,然而几百株分布特殊的枫树组成的幻阵却有六阶的威力。”程玄端道,“它们本身没什么伤人的意图,但是这些年轻修士进入其中,很可能会迷失心智。” “这个幻阵不是他们能打破的,不过如果是那几个快到金丹的小家伙进去的话,走出幻阵应当没什么问题。”程玄端叹了一声:“可惜啊,这个小姑娘走错了地方。如果运气好的话,后来进来的人或许能把她带出去吧。” “未必。”君虞说道。 “嗯?” “也许,她自己就能走出去。”君虞望着水镜,看镜中少女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枫林的深处。 君虞甚至觉得,如果是绪以灼的话,直接打破这个幻阵她也不会多惊讶。 46 章 第 46 章 绪以灼根本就没有发现枫林里存在幻阵。 她看了落在掌心的枫叶那么久,确实是因为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只是她的发现和程玄端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绪以灼只是觉得枫叶的颜色……有点奇怪。 绪以灼在现实的家中就栽着枫树,秋日见惯了满树红枫,从未在意。等回想时,绪以灼发觉自己竟然没法准确回忆起枫叶究竟是什么颜色。 她只是直觉和眼前这片枫林的颜色不同,枫叶表面好像涂了一层刚流出的血,但是用手指轻轻摩挲,便会发觉那确实是叶片本身的颜色。 绪以灼没再多想,她现在着急找到一个凭证。虽然时间还十分宽裕,但绪以灼不希望熬到后期只能从别人手中争抢。 她的打算是找到凭证后,尽可能避着人走,最好直到离开秘境也没有和别人起争斗。 枫林的边界不知道在哪里,绪以灼一路走,一路注意树梢。凭证都系着红绳,倒是很是合适挂在树枝上。 绪以灼没怎么考虑枫林里头没有凭证这一可能。五十个凭证被玄玉仙宗放置在焚山秘境的各处,绪以灼推己及人,如果让她来放的话肯定会分散着放,而不是将大量凭证集中放置在一定的地方。 说到底寻找凭证是对修士的考核,考核他们有没有参加接下来的叩仙门的资格。让修士互相竞争是考核的一种手段,让凭证待在难以获取的地方也是一种手段。 绪以灼想得没错,实际上少有叩仙门能够凑满一百人,因为前置的秘境环节里,不是所有的凭证都能被人找到。有几块凭证获取的条件十分严格,要么待在高阶的阵法之中,要么有强大的妖兽守护。以进入秘境的年轻修士的修为,如果不合作基本没法得到,但是让这些进入秘境的修士合作本来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不太巧的是,红枫林刚好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玄玉仙宗将凭证放在红枫林中的意图,和绪以灼此时的想法,又有一点出入。 绪以灼想的是,凭证又是木牌又有红绳的,不管放在这片红枫林的哪个地方,一定都很难找到吧。 这么想着,绪以灼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开始疼了。 * “又有人进去了。”程玄端情不自禁地探了探身,像是要把水镜里的画面看得更清楚些。 绪以灼不知道,在她进入红枫林一刻钟后,陆陆续续有修士发现了红枫林。有的修士在林外徘徊片刻后谨慎离去,而更多的修士踟蹰片刻便毅然走入林中。 程玄端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 需要通过秘境来参加叩仙门的修士,大多都没法获得焚山秘境里的详细信息。而有能力获取相应信息的,不是出身世家就是来自大宗门,他们可以直接拿到叩仙门的名额,不需要进入秘境获取凭证。 世外楼的原吾,算是这些修士里的一个意外。但是世外楼超然世外,原吾对焚山秘境恐怕也是一无所知。 “这是第五个修士了。”君虞看着水镜,此时镜中已经没有绪以灼的身影,她的态度也随意了些许,只是除了宿灵若有所觉外,其他人都没有发现。琇書網 宿灵同样认出了绪以灼。 她那日同原吾赶到杨家小姐的阁楼,进门就看到绪以灼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晕了过去。让她惊愕的是,楼主竟然接住了绪以灼。 其他人难以接近君虞,原吾那家伙大大咧咧的根本注意不到细节,只有宿灵心里明白,君虞不喜欢和人接触。 她与君虞是有实无名的师徒,在世外楼她的身份是楼主的剑侍,剑侍要照看楼主的生活起居,但是君虞从未让她贴身侍奉过。 君虞总是不着痕迹地避免与他人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可那一日她却毫无芥蒂地将绪以灼抱在怀里,甚至在绪以灼醒后也没有松开,还是绪以灼自己先跑掉。 宿灵不知道绪以灼的身份,只知道这人一定对楼主十分重要。 联系起她成为剑侍前君虞就在做的一件事,以及她离开清平镇时说的那句话……宿灵有种感觉,绪以灼就是君虞要找的那个人。 宿灵没有吭声,但目光专注地落在水镜上,等待着绪以灼再次出现在水镜中的那一刻。 她同样好奇,这个人,究竟是哪里不同呢? “红枫林也看了不久,看看其他地方吧。”程玄端说着就要吩咐下去,然而突然走入视野里的一个人影让他又叫住了要转换视角的修士,“等等!” 水镜里出现穿着鹅黄衣裳的少女,看见红枫林后,她和许多修士一样发觉枫林不对后流露出迟疑的神色,但很快少女就抬步走入林中。 程玄端惊讶道:“原吾姑娘。” 原吾的出现同样在君虞的意料之外,她微微颔首:“是小五。” 程玄端道:“枫林里只放了一份凭证,我原先还担心参加叩仙门的修士要少一位了。原吾姑娘若是进入林中,想必能拿到凭证,安然离开幻阵。” 原吾同样是君虞的剑侍,宿灵对自己同伴的实力向来十分信任。 但是她想到同样在红枫林中的绪以灼,对原吾的信心忽然就动摇了。 * 绪以灼不仅不知道枫林又来了人,而且她虽然已经踏入幻阵的范畴,但依旧没发觉幻阵的存在。 绪以灼还没有养成用灵力或者神识探查周身的习惯,她就是平平常常在枫林里走着,灵力都好好收束在体内。 她甚至没有发觉自己已经绕了一会儿的圈子——毕竟就算没有幻阵这种东西,以她的路痴程度就能在一片普通的树林里绕圈。 眼前的景色千篇一律,绪以灼刚开始还觉得枫林挺好看的,现在已然有些看腻了。 穿越枫林的风似乎大了些,枝头的红叶簌簌落下。 脚下铺着的枫叶很厚,走上去软软的,绪以灼有一种走在柔软的床铺上的感觉。 她走得有些累了,看了看四周没有木桩巨石一类的东西,就随便找了棵枫树,在树下坐下。 绪以灼自然地将脑袋靠在树干上,稍稍抬起头。 一截红纱在她眼前软软地垂下。 绪以灼怔了怔,目光继续往上,只见她头顶不远处的枝桠间斜斜坐着一个红衣女子。红枫掩映,女子乌发雪肤,黑沉沉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她一手扶着树枝,一手垂落身侧,小指勾着一截红绳,红绳又系着一块木牌。 木牌一晃一晃。 绪以灼看清了上面的“焚山”二字。 这是放在秘境中的凭证。 有失落一闪而过,绪以灼在林中也找了好一会儿,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了。 但她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太过纠结,仰头询问树上的女子:“这位道友,这片林中还有其他的凭证吗?” 绪以灼想着碰碰运气,说不准进入秘境中的修士也有关系户,知道凭证的大致分布呢? 她就随口一问,没抱什么希望,不成想,女子勾了勾唇,笃定道:“林中只有这一份凭证。” 女子语气十分肯定,绪以灼信了。 她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起身就要离开。红枫林中如果只有一份凭证的话,那她也没有必要接续在林中寻找了。 女子看见绪以灼毫不犹豫地离去,怔了怔,眼中竟是流露出一丝无措。 她收回手,纠结地扯了扯系着木牌的红绳:“你不想来抢吗?” 绪以灼听到这话,生怕被怀疑似的赶忙加快脚步,大声道:“你放心,我对别人已经拿到的凭证没有任何意图!” 除非她运气真的那么不好,凭证全被人拿走了她还没有找到,那时候她才会考虑抢一份凭证过来。 绪以灼就差小跑着走了。 树枝上红衣女子已然坐直了身子,看着绪以灼背影的目光满是不解。 她说了这片枫林里只有这一份凭证啊,为什么那个人一点也不打算来抢呢? 如果她来抢的话…… 红衣女子抿了抿唇。 莫非那个少女觉得自己打不过她,才选择直接离去?可不对,她明明已经把修为压制在那个少女以下了。 一定是她没有注意! 红衣女子坚定了这个猜想,不动声色地跟上绪以灼。她没有走下树枝,就如同一阵清风,在枝叶间穿行。枫叶掠过她的红衣,一模一样的颜色令它们仿佛融为了一体。 她紧跟着绪以灼,在枫林里绕了不知道多少个圈子。 又一次将要经过那株她最早停息的枫树后,红衣女子感觉到了她本以为不会出现在她身上的麻木。 她的唇形本该天生带上三分笑意,此刻却绷直了,女子面无表情。 被死死攥在手中的木牌,边缘几乎深陷进肉里。 红衣女子这会儿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绪以灼这人,根本就没法走出幻阵。 她恐怕都不知道自己身处幻阵之中,说不定还会在心里感慨这枫林怎么走不到头。 红衣女子冷着脸坐回了树枝上。 绪以灼远远走过来看见树上的她,惊讶道:“我又走回来了啊?” 红衣女子:“……” 你已经走回来很多次了。 47 章 第 47 章 绪以灼仰起脸,询问坐在树枝上的女子:“道友,你知道走哪个方向可以离开这里吗?” 红衣女子垂眸看她。 年纪真小。她不由得这么想到。 修士入道后,生长的速度要比凡人缓慢不少,但眼前的少女是修士也过于稚嫩,不知道有没有二十岁?这个年纪的修士一般都待在家中或者宗门里好好修炼,她的师长们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放任她来到焚山秘境之中? 她的修为甚至非常低,红衣女子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了,以前也有过练气期的修士进入秘境吗? 绪以灼乖乖等待红衣女子的回答,只当她的沉默是在思考。 片刻,红衣女子说道:“为什么要离开?” 绪以灼理所当然道:“我得出去找凭证。” 凭证。 红衣女子清楚,这些进入秘境的年轻人都是为这些小木牌来的。染成血红色的指甲轻轻敲击着木牌上的焚山二字:“我这里就有一份凭证。” 绪以灼一脸茫然地点点头,她又没瞎,看得清清楚楚。 红衣女子问她:“你不想要吗?” 绪以灼坚定地摇头,手都背到了身后:“你找到的就是你的了,我不会抢的。” 绪以灼其实也不太忍心抢女孩子的东西……虽然这么说对男孩子好像有点不公平,但若是真到了不得不抢的时候,那绪以灼就只能对不起秘境中的男性修士了。 她唯恐女子心中仍存怀疑,连忙补充道:“道友若是担心的话,我现在就离开这里。” 绪以灼心道她真的不是为了凭证转回来的,她只是一不小心迷路了。 又一次看着绪以灼快步离开,红衣女子的脸色逐渐沉下去。她低低啧了一声,跳下树枝,冷眼看着掌心的木牌。这一份让进入秘境中的修士趋之若鹜的凭证,在女子看来就如同垃圾,甚至还比不上地上的枫叶。 木牌被握在手中,红衣女子收拢五指,随着力道的加大木牌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嘎吱声,就在它要被直接捏碎的时候,女子突然卸下了力道。 红衣女子面无表情地将木牌收入袖中,用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不要心急,它还有用……她不在乎,不代表其他人不会来抢。” 女子深吸一口气,挥袖往和绪以灼相反的方向走去。 枫林之中,狂风乍起,地上的枫叶被风席卷着腾空而起,像一只只飞舞的血色蝴蝶。 不知道有多少行走林间的修士被飞掠而过的枫叶迷了眼,等一切停息之后,发觉眼前的枫林已经不是之前看到的枫林。 而监视着焚山秘境的水镜已经调转场景,除了林中几人外,没有人知道枫叶林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 “是我看错了吗?”绪以灼疑惑不解地问道。 自然没有人能告诉绪以灼答案。在她的眼中枫林里到处是一模一样的景色,就算觉得眼前的枫树好像突然间变了一棵,绪以灼也只会下意识是自己记错了。 绪以灼戳了戳袖中小蛇软软的身体,肯定道:“应该是看错了。” 小蛇的尾巴见轻轻扫了一下绪以灼的指腹,就搭回绪以灼的胳膊上。绪以灼不清楚蟒蛇的习性,只知道融青蟒格外安静,往绪以灼手臂上一缠就一动不动,绪以灼常常忘记了它的存在,偶尔瞧见藏在袖中的一抹碧色,还会以为是自己戴的什么手饰。 走累了的绪以灼又靠着一棵枫树坐下,百无聊赖的人类开始骚扰正在睡觉的蟒蛇。绪以灼把融青蟒从手臂上拉了下来,小蛇一时间没有醒来,好一会儿后才在绪以灼的掌心盘起身子,一双金色竖瞳对着绪以灼的眼睛。 一般来说冷血动物的竖瞳只会让人心生恐惧,但绪以灼却觉得融青蟒的眼神的呆呆的。 绪以灼捧着融青蟒,一脸认真道:“小蛇,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融青蟒吐了吐蛇信,嘶了一声。绪以灼也不管它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就当它同意了。 绪以灼冥思苦想,在提议起名的时候,她压根没有想起来自己是个起名废。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好名字的绪以灼犹犹豫豫道:“要不就叫你小青算了?” 这是多么令人感到亲切的一个名字啊! 但融青蟒的名字里头虽然带了一个青字,实际上它并不是一条青蛇,它的鳞片是饱和度颇高的碧色,就好像晶莹剔透的碧玉,泛着莹润的色泽。 绪以灼纠结道:“难道叫小碧?可是叫起来没有小青顺口。” 融青蟒又吐了吐蛇信,往绪以灼手上一趴,椭圆形的蛇头背对着绪以灼,看上去不是很想参与它该叫什么名字这个话题。 绪以灼拍板道:“就叫小青了!” 融青蟒蹭了蹭绪以灼的手指,想要回到她的手臂上。绪以灼没体会出它是什么意思,自然而然地开启了下一个话题:“小青,你是公蛇还是母蛇?” 融青蟒:“……” 绪以灼没指望融青蟒能够口吐人言,手伸向蛇身,再一次把它拎了起来,为了防止融青蟒自然而然地缠上它的手臂,还用另一只手拽着融青蟒的尾巴。 事况急转直下,融青蟒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绪以灼翻过了身子,被人用视线在柔软的腹部寻找着某一部位。 绪以灼观察了一会儿,不太肯定道:“蟒蛇……蟒蛇有没有那东西应该也是直接看的……吧?” 绪以灼对上融青蟒的眼睛认真道:“小青,你好像是条母蛇。” 融青蟒:“嘶——” 融青蟒虽然在方生莲镜的作用下前尘尽忘,但像它这种品级的妖兽生来就有一定灵智,听得懂人类的话,也知道自己最基础的一些信息。 它明明就是一条公蛇! 根本不会判断蛇类性别的绪以灼坚定了小青是条小母蛇这件事,压根就没有把融青蟒的乱嘶一通放在心上,她一松手融青蟒就躲回了衣袖里,身体一卷自闭了。 绪以灼轻轻摩挲着融青蟒的鳞片,低声道:“小青,这片枫林好像有点问题……” 她就是再迟钝,走了这么久也该意识到枫林不对劲了。 绪以灼依旧没有发现幻阵,她发现了另一件令人疑惑不解的事。一片树林一眼看上去好像除了树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但实际上,树林里还有着许多生命。 她学过生物,知道树林中生物多样性的丰富。可是在这片枫林里,她没有看见任何的动物。 地上找不到任何昆虫,林间没有鼠类等小动物,就连飞鸟也不会从空中掠过。 就算不考虑这片枫林是如何在生态系统如此脆弱的情况下存在的,就算这些枫树的生命力顽强到不需要任何动物,但是在绪以灼进入林中之前,一路上她是有看见各种各样的生物的。 踏进林中后,这些动物销声匿迹。 不……不仅仅在进入枫林后。 绪以灼皱着眉回想,在她接近枫林的时候,不知不觉身边就看不到任何动物了。 就好像枫林里有什么可怕的存在一样,秘境中的生命因为畏惧远远避开。 “枫林里有妖兽吗?”绪以灼猜测。然而她一路走来,没有看见任何动物留下的痕迹。 若是有妖兽在这片枫林里生活,它不可能什么痕迹都不留下。 分明满目都是血红的枫叶,除了枫树,没有其他的任何东西。 绪以灼忽然间有了一个猜测。 如果这片枫林让人畏惧的,就是这里的枫树呢? 绪以灼一下子站了起来,警惕的环顾四周。她意识到自己在枫林里迷路了这么久,恐怕不仅仅是她路痴这么一个原因。 肉眼只能看见枫叶飘落,一切都是那么正常,但是当绪以灼开了灵力之后,枫林中流动着的复杂的灵力走向令绪以灼眼睛不由得一酸。 好像纠缠在一起的杂乱线团,一下子怼到绪以灼的眼前。 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是阵法。也许在进入枫林的那一刻她就走入了阵法之中,她在枫林理由走了那么久,说不定就是在一块地方不停地绕圈子! 枫林中的阵法其实不比空胧山的阵法复杂,但是在空胧山的时候有老李在身边指导,后来绪以灼还得到了完整的阵法图,两个阵法带给绪以灼的冲击根本不一样。 只是看就已经让绪以灼感到头疼了,如果还要破解它呢? 绪以灼只一眼就清楚这个阵法不是她能破解的——至少她没有除了暴力破解以外的任何手段。 绪以灼分不清那些线中究竟有哪些属于阵法,哪些就是天地间自然流淌的灵气。她只觉得每一缕的灵气都流速飞快,即使绪以灼对阵法一知半解,她也不知道这是阵法开启了的表现。 不是阵法自然流转的状态,而是它被让人强行运转到极致! 绪以灼抛出玄无剑,踩着它就要御剑飞出枫林。然而她才腾空不到两米,骤然伸长的树枝挡住了她的去路。灵力化刃,绪以灼想要把眼前的树枝斩落,可她却砍了空。 绪以灼愣了一下。 假的? 正这么想着,一根树枝扫过她腰侧,绪以灼下意识避开,却忘了自己正在御剑,一脚踩空往地上坠去。 绪以灼用灵气托着自己,稳稳落到了地上,抬手接住了玄无剑。 她抬头望着头顶,交错着遮住天空的树枝已经消失了。绪以灼知晓自己砍到了幻象,而导致她掉下玄无剑的那根树枝却是真的。 真真假假,这是一个幻阵。 想要知道何为真何为假,拿出破妄镜就可以知晓。 但是绪以灼在进入焚山秘境之前就知道有人会通过水镜看秘境中的情况,在东大陆用用就算了,她不可能在西大陆随随便便将破妄镜拿出来。 出于同样的原因,绪以灼还在纠结要不要试着把枫树直接砍断……以她表现出来的修为,恐怕是不足以砍断这里的枫树的。 绪以灼还没有做出决定,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又是你?” 48 章 第 48 章 在看到红衣女子的时候,绪以灼心里头也冒出了一模一样的疑问:怎么又是你? 枫林里头她别人没有瞧见,红衣女子都见着三次了。绪以灼甚至有些怀疑,这片枫林里头是不是只有她和红衣女子两个人。 绪以灼无奈地笑了笑,对红衣女子说道:“道友,我们恐怕被困在这里了。” 红衣女子垂在身侧的右手小指仍勾着那块木牌,就这么明晃晃地露出来,给人感觉她不是怕人来抢,而是生怕没人来抢。 奇怪的人,绪以灼心道。她疑心这个秘境里头是不是混进了什么看上去很正常的好斗分子,她觉得这个红衣女子就非常像这种人。xiumb 仔细一想,红衣女子先前对她说的那些话不是在警告她最好避嫌,而是在暗示绪以灼过来抢凭证。 如果不是知道焚山秘境里头巡视的修士除了救人不会做其余事,绪以灼都要以为这是玄玉仙宗的考验了。 绪以灼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最后问一次:“道友,我们是想办法一同破开这个幻阵,还是分开走?” 红衣女子抬头看了眼头顶,交错的红叶映入她眼底。 “想要离开这里,从枫林之上走就好。”红衣女子淡声道,“你应当会御剑?” 绪以灼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我不久前才试过,幻阵同样覆盖了上空……” 红衣女子打断了她:“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 “言尽于此,去留随你。”女子的神情愈加冷淡,转身离去。 错综复杂的灵力走向看得人头疼,绪以灼之前就关了灵视,但是在听完女子说的话后,她再一次将灵视打开,往天空看去。 灵力如流淌的水流,而一块突兀的石头阻隔了水的流动。 幻阵出现了一条裂缝。 这裂缝其他地方都没有,偏偏就出现在了自己的头顶。 绪以灼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如果这个时候她还没弄明白一件事,那未免也太蠢了。 * 鲜血溅落在枫叶之上,两种颜色混合在一起,一时间竟分不清哪种红来自鲜血,哪种红来自枫叶。 一把断剑斜插进泥土中,不远处倒着一个年轻修士,他用胳膊强行支撑着身体,好让自己不至于太过狼狈地趴在地上。然而原先的白衣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他身上同样灵气溃散,眼见着已被打散了修为。 鲜血模糊了视野,知道此时,修士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块微微摇晃的木牌上。 “……你不是这一批修士,”修士声音嘶哑,“你是……化形妖兽……” “嗯?”红衣女子歪了歪头,她的眼睛是近乎纯粹的黑,年轻修士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不受控制地心生寒意。 “我不是化形妖兽。”女子轻飘飘地否定了修士的话,“我只是……刚巧醒在这片枫林中。” 红枫随风而起,像是在附和女子的话。 年轻修士死死盯着那些柔软的枫叶,像是在盯着一张张催命符。 红枫如刀刃,深深绞进他的血肉中。年轻修士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鲜血在一点点流失,他心中一时间充斥着暴怒和不甘。他一介散修,刻苦修炼这么些年就是为了在叩仙门能入哪位大能的眼。修士自觉行走修真界多番历练的他要比那些世家和宗门培养出来的修士优秀,他还没能证明自己,怎么能够命绝于此! 红衣女子不知年轻修士心中所想,她只是百无聊赖地仰着头看头顶的枫叶。 太顺利了……顺利得有点无趣。 她有着一些旁人或许无法理解的原则,其中一条就是别人如果不动手,她也绝对不会出手伤人。 比如说先前遇到的那个少女,无论她怎么暗示都不肯来抢她手上的木牌,那么她就什么事情也不会做,即使心中有些郁闷,郁闷她似乎遇上了一个好人。 在这里遇上好人,对红衣女子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但若是所见之人心怀恶念,女子心中又莫名不快。 那个就快要死了的修士,在她什么都没有说的时候,就出手抢夺她她手上的凭证。红衣女子不闪不避受了他一剑,之后便势如雷霆,飞旋的枫叶差一点就将修士绞杀当场。 他之所以现在还活着,是因为有一件法器替他挡了致命的一击,但那个法器现在已经碎了。 “妖兽……焚山秘境里竟然出现了化形妖兽……”年轻修士此时根本听不进红衣女子半句话,嘴唇发抖着,有些神经质地喃喃自语。 除去那些继承了上古神兽血脉的妖兽,若是没有化形草,妖兽只有在突破化神的时候才可能化形,就算机缘巧合得到化形草,自身修为没有达到元婴也不可能化形! 一个至少在元婴期的妖兽…… 年轻修士心中满是绝望,他的手颤抖着伸向传送符。 就在他即将碰到的那一刻,一叶红枫斩断了他的手筋! 修士发出痛苦的惨叫,那只手软软的垂下。明明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够撕碎传送符离开这里。 红衣女子已觉无趣,正要直接了断他的性命,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厉喝,一把青剑迅疾如风,转瞬逼近她的心口! 红衣女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把剑穿过她的心口,垂眸看向刺出的剑尖。然而她的伤口处,没有流出一滴血。 出剑者也因为这诡异的一幕愣住了。 红衣女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可以入阵。” * 远处响起一声巨响。 正满枫林找人的绪以灼当即愣在原地,呆呆看着远处不断倒下的枫树。 她一时间懵了,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发生了什么变故。 若是没有起争斗,绪以灼还能安慰自己或许红衣女子心中并无恶念。但眼下这阵仗,怎么可能是小打小闹。 绪以灼步行的速度太过感人,当机立断跳上玄无剑御剑往声音响起的方向掠去。她只一味地奔赴发出巨响的地方,眼前的障碍不管是真是假一并斩断。 枫树一棵接一棵的倒下。 绪以灼胆战心惊,她最开始的那个猜测恐怕太过简单了,真实的情况恐怕比她猜测的还要令人难以置信。 绪以灼原先以为红衣女子是枫林化成的妖魅。 那道裂缝不像是本来就有这么一个缺口,更像是有人想要绪以灼走,故意开了扇后门。谁能这么做?自然是布下这个阵法的人。 红衣女子。 最有嫌疑的人就是她。而以这批进入秘境的年轻修士的修为,不可能布下这么一个幻阵,那么红衣女子必然不是来自外界。 她虽然也有可能是外界混进来搞事的魔修,但在绪以灼发现女子身上的灵力和这片枫林里流淌的灵气十分相似后,她坚定了那个猜想,红衣女子和枫林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枫林里什么动物都没有,除了枫树就是枫树,绪以灼自然会怀疑红衣女子是原型为红枫的妖兽。 可如果她是枫树的话,怎么会放任枫林里的枫树一株株倒下?她既然能布出这样的幻阵,以她的修为难道还不能在打斗的时候护住身边的枫树吗? 绪以灼弄错了一件事,那就是枫林里的幻阵严格来说不能算是红衣女子布下的。 但她对红衣女子修为的猜想,丝毫没有低估。 御剑又飞了一小段路,绪以灼终于看见了打斗中的人。不,不能算是打斗,分明是一个人纯粹追着另一个人打! 跑在前面的少女,她的面容让绪以灼一时间觉得无比熟悉,愣了一会儿后猛然想起,这不是跟在君虞身边的那个女孩吗? 在杨柳巷的时候,她甚至还和这个女扮男装略显脱线的少女有过交集。 绪以灼还要回想一阵,原吾却是立时认出了绪以灼,惊呼道:“绪姑娘?!” 她只是一瞬的心神不守,一片红枫就趁虚而入。原吾躲闪不及,到底脸颊被划出一道血痕。 绪以灼看清了操控枫叶的人就是之前见过的红衣女子。 她简直想要质问红衣女子一句,你这是在搞什么? 明明之前在她面前还挺正常的,怎么突然间就对别的修士打打杀杀? 红衣女子同样看到了绪以灼,蹙了蹙眉,攻势竟然减缓了许多。 原吾不知缘由,只觉压力骤轻,忙对绪以灼喊道:“绪姑娘,快跑!” 绪以灼跳下玄无剑,元鸿镜悬于掌心,没有应声。 红衣女子皱着眉道:“为什么还不走?此事与你无关。” 绪以灼冷声道:“你追杀无辜修士,怎么与我无关?” 红衣女子分明起了杀心,她确实是想要原吾的命。绪以灼和原吾有过接触,不觉得她是会伤天害理的人,自然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原吾被杀什么也不做。 “无辜修士?不,她不是。”红衣女子道,“她动手了,我自然也能动手。” 真正的无辜修士,怎么说也得像是你这样的。 原吾急得满头大汗,以为绪以灼不知其中厉害,高声道:“绪姑娘,你同她说这些没有用!” “她是焚山秘境!”原吾大声喊道。 此时秘境中的两个人,不知道秘境外已经乱成了一团。 49 章 第 49 章 焚山之所以被命名为焚山,是因为秘境中海岛的山巅有着—座活动中的火山。每五百年岩浆就会从火焰中喷薄而出,炽热的岩浆会淌满整座海岛。 秘境中的生命每五百年就会因此经历—次死劫,弱小的生物往往丧生在火山喷发之中。经年累月,焚山秘境之中的活物要么不惧高温,要么就是水陆两栖的动物。 火山口附近盘踞着—只强大的妖兽,实力在金丹中期,脾气不算好也不算差,如果进入秘境的这些年轻修士能够精诚合作的话,这只妖兽对他们的威胁称不上大。 反而是枫林中的幻阵更容易让修士们不知不觉间着了道。 玄玉仙宗在妖兽活动的范围内放了两块凭证,水镜的画面从枫林移开后,就对准了其中—块凭证所在的位置。 因为有妖兽这个原因在,玄玉仙宗放置凭证的时候没有放在隐蔽的地方,也是为了降低一些难度。水镜画面刚移过去,就能看到凭证周边果然已经为了好几个修士。妖兽现在还不见踪影,修士们先打了起来。 几个修士修为相当,—时间难分敌手。 程玄端没在里面看到熟悉的面孔,这几位显然不出身大宗或是世家。 在他们看到的画面里,几个人的争斗已经接近尾声,果然没—会儿就有人露出了疲态,而其中—个女修士挥袖震退数人后,手疾眼快地将地上的凭证捞起,跳上—把赤红长剑就往山下飞去。 在女修士离开视野后,水镜的画面就消散开,程玄端原以为又换了视角,然而静待—会儿后水镜上再也没有出现新的画面,只有水波微微荡漾。 操控水镜的修士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程玄端起初还能镇定地坐在座位上,然而当楼下广场喧嚣渐起后,他终于坐不住。 他唤来操控水镜的修士,沉声问:“怎么回事?” 修士咽了口口水,声音不稳道:“程、程长老,我和秘境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 —时间周遭鸦雀无声。 每届叩仙门之前的秘境历练都会出一些变故,—群年轻气盛的修士在一个危机四伏的空间里抢数量有限的凭证,不出现变故才是怪事。 但是从来没有哪一次,外界坐镇的人失去了秘境内的信息。 有很多可能会导致秘境内外联系断开……但无论哪一种可能,都不是好事。 程玄端面色凝重,召出了焚山秘境的钥匙,在他发现秘境在激烈地抗拒钥匙的操控后,他脸色骤然变了。 形如玉牌的钥匙在两股力量的夹击下剧烈颤抖,某—时刻上面突然爆开—道裂痕。 喀喀喀的声音接连响起,随着—道爆裂声,钥匙四分五裂,噼里啪啦尽数落到地上。 能打开秘境的钥匙总是只有—把,而玄玉仙宗拥有的钥匙此刻已经变成了—堆废玉片。 “是秘境本身出了问题。”耳边忽然响起的声音令程玄端一惊,下意识看去才发现君虞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 君虞的目光没有投向他,只看着地上钥匙的残片。 她低声道:“秘境生灵,它不会甘心为人操控。” 程玄端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这对进入秘境中的修士们的影响暂且不提,对玄玉仙宗来说,这绝对是最糟糕的—种情况。 焚山秘境—直由玄玉仙宗掌控,开放秘境前他们首先得进去检查一遍,确认里面没有超过年轻修士们能力范围的危险才可以让他们进去。 秘境生灵,他们却一无所知。 秘境想要诞生灵智是一件十分困难且漫长的事,若它已经有了反抗玄玉仙宗的能力,这意味着至少百年前它就出现了意识。 而他们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个秘境若是生了灵,它该有多高的修为? 秘境里有四百多个来自修真界各处的修士,他们有的确实是无依无靠的散修,但也有像原吾这样隐藏身份进入秘境的大宗修士,若是他们折在了里面……想到这里,程玄端眼前—黑。 秘境的入口已经被彻底封死。 程玄端拳头紧攥,指甲深陷进肉里,疼痛让他清醒了许多。程玄端仓促吩咐下去:“立刻着手破开秘境……” “不必,”君虞轻声阻止了他,“我进去就好。” 程玄端一怔,猛地意识到在场还有这位大佬。 即便此次他们玄玉仙宗过来的人齐心攻击秘境,也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破开。 可若是君虞出手那就不—样,虽然君虞只有—个人,但这—个人可是修真界第一人! 直到此时,君虞脸上的神情也没有多少变化,她说道:“吩咐贵宗门的医修随时准备救人。” 程玄端立时吩咐下去。 他又有些不安道:“君楼主,你若是进去的话,秘境可能会坍塌。” 君虞淡然道:“那就坍塌。” 秘境看上去很难找到边界,然而它其实是一个十分有限的空间,对灵力的承载能力要远差于外界,君虞这个修为都不用做什么,只消进去秘境就会因为灵力的失衡产生裂缝。 眼下算是秘境先生的事,君虞自然不用考虑秘境会不会坍塌,反正在坍塌之前,她有足够的时间把里面的年轻修士送出去。 想明白其中原由,程玄端苦笑了—声,焚山秘境恐怕是要在今日被摧毁了。 君虞抬起手,地上—块碎玉飘起,落入她的手心。 她垂眸静静看了这块碎玉—会儿,程玄端不知她做了什么,下—刻,君虞就消失在了原地。 而为她抱剑的剑侍宿灵,此时怀中空空如也。 * 原吾看不下去绪以灼飞得慢吞吞的御剑了。 她咬牙抛出了—张符咒,道道苍雷落下,将红衣女子困在其中。原吾趁机把绪以灼拉到她的剑上,长剑往枫林的边缘飞掠而去。过快的速度让微风都变得凌冽,绪以灼感觉自己下—秒就会被风吹下去,连忙抓住了原吾的胳膊。 原吾站得很稳,—看就和绪以灼这半道出家的修士不—样。 原吾认真道:“绪姑娘,你害怕的话可以抱着我腰,你若抓着我的胳膊,遇到危险我会腾不出手。 绪以灼原先抓胳膊就是因为觉得抱腰橘里橘气的,原吾既然这么说,那她也就不客气了。 飞剑的速度又快了许多。 红衣女子—时没有追上来,绪以灼终于有时间问原吾她刚才没弄明白的问题:“你对她出手干吗?” 可能是因为红衣女子之前没有伤她,所以绪以灼对她的感官还好,在她说原吾先动手后,绪以灼忍不住有点偏向她。 但绪以灼先前和原吾是有过接触的,若说这个二货会无缘无故打人,绪以灼不太相信。 “我看见她要杀人。”原吾道,“我要是不出手,那个修士那时候就死了。” 绪以灼又问:“她为什么要杀那个修士?” “不知道,”原吾闷闷道,“秘境就算化出了—个人形它们也不是人,它们思考与行事和常人不同很正常。” 原吾知道自己肯定不敌焚山秘境,但她原以为无论如何也能拖住她一会儿。可没想到她的攻击对焚山秘境尽然一点用处都没有。也是,红衣女子是秘境化灵,她要是不对秘境本身做出破坏,攻击这个人形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原吾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为了公平这种原因—样护身法宝都不带,世外楼和原家长辈给她的法宝符箓齐出,好歹能绊住红衣女子—会儿。 但是原吾知道只有这些根本没用,只要焚山秘境还好好的,红衣女子就利于不败之地。 原吾有些崩溃:“秘境生灵这种大事他们怎么查不出来啊!” 对,她是因为有龙瞳所以能够—眼看出来,玄玉仙宗的人没有龙瞳难道其他探查的手段就没有了吗? 世外楼就有—个脾气特别好的秘境之灵,原吾和他关系不错,知道秘境如果生出了灵智,这件事情是很难瞒住的,但凡玄玉仙宗对这个小秘境多上点心…… 但凡但凡,现在再来几个但凡也没用了。 雷声消失后,原吾看也不往后头看—眼,又是一张—模一样的符咒抛到身后。 好心痛,这种级别的符咒她也只有三张,转眼就用掉两张了。 原吾叮嘱绪以灼:“绪姑娘,待会儿我要是坚持不住了,告诉你你就一个人赶快跑。不要和焚山秘境硬碰硬,有多远跑多远!” 虽然只要绪以灼还身处秘境之中,焚山秘境就能找到她的位置。 但原吾也没对绪以灼打败焚山秘境抱有希望,她让绪以灼跑是希望绪以灼像她现在做的这样拖时间,拖到君虞过来。 如果她没有感受错的话,红衣女子的修为恐怕已经是化神了…… 化神。 原吾苦笑,她才半只脚踏入金丹,居然就对上化神期了。 红衣女子解决第二张符咒的速度比第一张快了许多。 原吾知道,在她熟悉了如何对付符咒之后,符咒能绊住她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 可这三张符咒,已经是原吾能做到的极限了,除非…… 绪以灼站在身后没能看见,原吾的瞳孔逐渐变成—条竖线。在生死存亡之际,原吾无比冷静,她持着最后一张符咒的手没有丝毫颤抖。 在她要将那纸符咒掷出的时候—— 剑光如练。 又似一道曙光,乍然割裂天空。 原吾的眼睛瞬间恢复了原样,喃喃道:“楼主……” 绪以灼亦仰着头,看着那道御风而行的雪衣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君虞(沉思):好久不见了,要是没弄坏的话,送她件小礼物吧。 50 章 第 50 章 君虞单手握着寄雪剑,悬于空中。 她的位置正好能将焚山秘境内的整座海岛尽收眼底。她进入秘境的那一瞬,剑光落下,一道裂缝突兀地出现在红枫林中,将它劈成了两半。 如果那秘境之灵没能及时避开,她此时就如这枫林一般。 但即便如此,秘境之灵依旧被剑气波及。一道道裂痕出现在她的身上,她的伤口不会流出鲜血,却好似一尊玉像,即将因为密密麻麻的裂缝而碎裂。 剑气消散,但裂痕的数量仍在增加。红衣女子捂住胳膊上最严重的一道伤口,溃散的灵气却不住从掌下逃逸,四散开来。 秘境之灵冷冷注视着天上的君虞。她不闪不避,也知道自己避无可避,在君虞进入秘境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即使君虞没有挥出这一剑,即使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站在这里,她的存在也会打破秘境内灵气的平衡。秘境是真正的封闭空间,秘境内的灵气失衡,意味着它会逐渐坍塌,直到归于混沌。 红衣女子是秘境生成的灵魄,她不惧怕自己这具身体的损毁,只要秘境还在,她就可以凝聚出无数具这样的身体。但若是秘境坍塌,无论她逃到何处,她也会和秘境一同消散于混沌之中。 她心中无悲无喜,在她决定对秘境中的年轻修士出手之时,她就知道自己大概率会失败。但她还是想要赌,赌自己能够脱离人修的控制,在她有了灵智的那一刻,就再也无法忍受作为被掠夺资源的秘境存在。 她宁可消失。 红衣女子等着君虞落下的第二剑,然而君虞的目光甚至都没有在她身上停留一息。君虞一眼就看到了裂缝边的绪以灼,刚好就在会被剑气波及的范围之外。琇書蛧 君虞控制得向来精确。 她仔仔细细看了绪以灼一会儿,绪以灼比她上回见时长大了些,容貌也长开了些,能看出美人的雏形,只是现在不管怎么看给人感觉都是一个稚嫩的孩子。绪以灼神情尚显茫然,抬头怔怔望着她,君虞眼中不禁流露出些许笑意。 确实,也就过去了几个月,绪以灼给她的感觉还是熟悉的。 她的衣服虽然有一些乱,但还算干净,凌乱估计是被风吹的。君虞没在她身上看见明显的伤口,稍稍放下了心。 确认绪以灼没事后,君虞看向被绪以灼抱着腰的剑侍。 原吾神情比绪以灼还要呆,有点傻乎乎的。等她反应过来后,完全藏不住眼中的激动之色。 她这个剑侍显然受了不少伤,但精神还不错,可见伤势并不严重。 两个小孩都不用多操心,君虞把目光投向了其他地方。年轻修士们散落在秘境的各处,无论他们原先在做什么,现在全都停了下来,仰头看着突然出现在秘境中的君虞。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君虞的脸,自然不知道这位就是修真界第一人。这些修士几乎都不知晓秘境内发生了什么变故,君虞那凛然的一剑令众人失声,他们看着这位不知晓身份,但必然是修真界某位大能的白衣女子,心中千回百转,各有各的猜测。 君虞对他们误会了什么并无兴趣,也没有做出解释,只是挥手割裂空间,把秘境中的修士一个接一个扔了出去。 红衣女子咬着牙出手,想要殊死一搏,操控秘境之中的灵植妖兽能留下几个修士的性命就留下一个,然而巨大的威压从天而降,她闷哼一声就半跪在地上,一只手发着抖撑住地面,勉强没有狼狈地趴在地上。 女子的修为其实比原吾以为的要低一些,在元婴后期,毕竟她是一个诞生了只有一百多年的秘境之灵。然而在自己的秘境之中,红衣女子能发挥出堪比化神后期的威力。 可君虞仅是威压就让她毫无反抗之力。 这该是多高的修为,大乘后期?大乘大圆满?还是……半步飞升? 红衣女子不禁苦笑,她已经要维持不住人形。 在云雾城动手,已经是一百余年来等到的最好的时机。 秘境的位置可以说是不动的,也可以说一直在移动。秘境存在于虚无之中,虚无没有位置的概念,修士们说的秘境位置,其实是秘境入口的位置。 焚山秘境的入口和钥匙绑定,当钥匙在玄玉仙宗的时候,焚山秘境的位置就可以说是在玄玉仙宗。 红衣女子不可能在玄玉仙宗动手,她知道玄玉仙宗有着至少两位大乘期修士,哪怕只有一位她也无法匹敌。 而且玄玉仙宗每次进入秘境的修士十分有限,根本达不到红衣女子通过血祭脱离控制的条件。 此番玄玉仙宗前往云雾城的修士里,修为最高的程玄端也不过是化神后期,红衣女子封锁秘境之后玄玉仙宗短时间内无法撕开入口,她知道,若是错过了这次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只是没有预料到,竟然有大乘修士来了云雾城。 除此以外……她的动作太慢了。 如果她不管不顾,直接动用焚山秘境所有的力量对这些修士出手,结局会不会不同呢? 红衣女子闭上了眼,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能感觉到进入秘境中的年轻修士已经被雪衣女子一个个送走,转眼就只剩下她之前追杀的那两位,等那两位也离开,就是她消散的时候吧? * 君虞送走了除绪以灼和原吾以外的最后一个修士。 原吾刚才还被追杀得有点视死如归的意思,现在好像把发生了没多久的事情全然忘记了,又高高兴兴地想向君虞挥手。 君虞往地面飘落,原吾以为楼主是要亲自带她和绪以灼出去。 然而眼前一黑,原吾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被君虞弄出了秘境。 就她一个,绪以灼还待在秘境里头,原吾甚至记得她消失前绪以灼发懵的表情。 绪以灼在发觉君虞没有把她也一并送出去的时候,确实有点懵。 绪以灼纠结自己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一紧张就无意识攥着裙子的一角,把那块布料攥得皱巴巴的。重逢的时候她好像该打个招呼,可是打招呼的话,她该怎么称呼人呢? 在清平镇的时候君虞让她不必生疏,绪以灼也就叫她君姑娘,可那会儿是在东大陆,没人认识君虞。 君虞在西大陆身具无数光环,什么世外楼楼主,什么修真界第一人,什么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乘期修士……绪以灼这会儿哪敢接着叫君姑娘,就算君虞她不介意,绪以灼也不敢在其他人面前这么叫君虞。 现在秘境里头倒是没有其他人,可出去了后怎么办,改口叫别的? 改口的话不知道君虞会怎么想,不改口的话绪以灼相信她明天就能在修真界出名。 君虞好像看出了绪以灼的难处,率先开口。 “绪姑娘,好久不见了。”君虞声音温和,怎么看都是一个温婉女子,让人简直难以将刚才那一剑同她联系起来。 绪以灼知道自己没有演技这种东西,演不出来知道君虞身份后震惊的神情。 她索性自己挑明了,问道:“君姑娘是世外楼楼主?” 绪以灼打算好了,要是君虞问她为何知道,她就说是原吾说漏的嘴。原吾毕竟说出过“楼主”两个字,君虞可不能怪她联想能力太出众。 但是君虞没有问。 她只是说道:“是,先前并无隐瞒姑娘的意思。君某只是觉得区区虚名,不足挂齿。” 以君虞的实力,确实能将世外楼楼主视作虚名。 绪以灼道:“先前是我冒犯,以后该叫君楼主了。” 君虞摇头道:“绪姑娘哪怕直呼我的名字也是可以的。” 绪以灼之前总是觉得君虞是一个温柔的人,她同君虞相处的时候君虞没有任何架子。绪以灼就自然而然地认为,君虞对待别人也是如此。 可她在秘境上空挥出那一剑的时候,绪以灼看见了她毫无表情的面容,目光淡漠地俯视着,如同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 那会儿绪以灼心里就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念头,真实的君虞和她认为的是否并不相同? 但是君虞此时对待她的态度,和在清平镇时没有任何区别。 绪以灼又胡思乱想,也许……也许君虞只是对她这样呢? 但为什么,因为主角光环吗? 绪以灼想不出合理的解释,最后就归结为是自己想多了,果断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 她问君虞:“秘境之灵的事情……你想要怎么处理?” 绪以灼觉得君虞应该是想杀了秘境之灵的。 就算秘境之灵有她动手的理由,可她不是人修,而君虞毫无疑问会站在人修的这一方。 秘境之灵伤了人,甚至那位被她重伤的修士可能已经没了性命,那她就是杀人了。 人修能容下一个伤人的灵魄吗?绪以灼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都不用多想。 这事就有点像现实里头动物园的老虎伤人。明明是人类作死踏进老虎的领地,老虎只是凭着本能袭击人类,绪以灼觉得它也挺无辜的,可是在袭击人的老虎就是会被击毙。 运气好些的挨记麻醉针,但之后怎么样也不好说。 绪以灼心里很是复杂。 这时,君虞低声问她:“不忍心吗?” 51 章 第 51 章 君虞目光淡漠地落在红衣女子身上,如果不是这里只有她们三个人,绪以灼甚至会以为那句话不是对她说的。 绪以灼几近没有迟疑,很干脆地答道:“嗯,不忍心。” 她说完就低下了头,看着脚边的枫叶。在剑气落下的时候地上层层叠叠的红叶就被吹散开,眼下又被风往裂缝里卷去。 她和君虞在裂缝的这一段,秘境之灵在裂缝的那一段,裂缝就如同存在于她们之间的天堑。 绪以灼心想,她不忍心也没有办法,焚山秘境的生死全在君虞的一念之间。 “玄玉仙宗在两千年前得到了焚山秘境的钥匙,两千年来,焚山秘境一直在玄玉仙宗的掌控之中。”君虞忽然说道,绪以灼怔怔抬头看着她。 “束缚住焚山秘境的,不仅仅是那把钥匙。秘境摆脱他人控制办法有许多种,焚山秘境的选择是让人族修士活祭,将秘境本身由洞天福地转为凶煞之地,洗去从前的一切,以凶煞之地的身份重头开始。”君虞淡声道,“若是得手,此番进入秘境的四百余位修士,活下来的至多不多超过十位。” 绪以灼闷闷地应了一声。 人修是怎么看待秘境的,秘境恐怕也是怎么看待人修的。人修视秘境为获取资源的宝地,不止灵气,其中的生灵也是资源的一种。在对秘境里的灵植妖兽下手的时候,想必大部分人修都不会手下留情。 而秘境也会毫不犹豫拿数百条人命进行活祭。 从各自的立场来看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对对方来说,却是十恶不赦。 “你今日对她心软,他日谁又对你心软呢?”君虞轻声道。 “啊?”她的声音太轻,绪以灼没有听仔细。 “无事。”君虞道,抬手遮住绪以灼的眼睛,“你也离开吧。” 绪以灼最后只从君虞的指缝里,看见掠过的红枫。满林枫叶好像在这一瞬尽数落下,在身体被外界拉扯的时候,万物失声。看着无声的画面,枫叶落下的速度似乎都变慢了,它们被卷到远处,连同秘境中的一切一起消弭。 有人咋咋呼呼地拉着她问:“你也出来啦,楼主呢?” 好一会儿,绪以灼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原吾看着她转过头来,看清她神情的那一刻愣了愣,许久才小声道:“你好像有点难过。” 她话音刚落下,一人划开空间走了出来。有雪衣人从她面前走过,留下一缕淡香。绪以灼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君虞。 焚山秘境内的修士都被送到了广场上,原先广场上闹哄哄的,有人在质问,有人在安抚,有医修脚步匆匆,有药童三三两两用担架带着伤者离开。 君虞出现在高楼之上后,广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年轻修士们都认出了那就是出现在焚山秘境上空的大能,而不少人从一些位于秘境之外的修士口中,知道了这位清雅绝伦的女子就是世外楼的楼主。 对世外楼和修真界第一人的崇敬让他们不约而同止了声。 君虞归来,原先忙着安抚修士们的程玄端立时让开。秘境之事原来由玄玉仙宗主持,程玄端也不知怎么的,君虞只是站在那里,他就不自觉地把主导权让了出去。 “焚山秘境已不可再入,然叩仙门需按期举行。”君虞声量不高,但刚好传入了每一个修士的耳中,“诸位休整一日,明日辰时,于此地开启轮回之境。” “境内十五日为一轮回,便以十五日为期。十五日内可于境中寻找鲛珠,轮回之境关闭后,计所得鲛珠之数,前五十者可得叩仙门凭证。” 君虞言毕,转身离去,程玄端又上前讲了几句,便让修士们先去休息。 绪以灼往广场外走的时候没什么精神,蔫头耷脑的。原吾本来还想和她说几句话,尤其很想八卦八卦她和楼主的关系。然而原吾在秘境中受了不少伤,才迈出一步就被跟君虞请示后追出来的宿灵的拖走了。 宿灵是个剑修,人修中剑修的力气可以说仅次于体修。原吾也不知道被按到了哪,痛得嗷了一声。 绪以灼突然间意识到现在好像没有时间让她伤春悲秋。 她现在面对的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她该住哪? 绪以灼来得晚,云雾城里可以说是订不到房间了,本来她到了云雾城后就直接进去焚山秘境,等从焚山秘境出来她刚好可以去订那些落选了的修士空出来的房间。哪想得到焚山秘境竟出了如此变故,她得想办法在没有一个客栈有空房间的云雾城应付过去这一夜。 看到广场上忙碌奔走的医修,绪以灼福至心灵,拉住一个看着面善的女医修就甜甜地叫姐姐,问医修云雾城里可还有什么能住的地方。 还真被她问出了答案。 云雾城经常被选为举办叩仙门的地点,于是城主府附近有一个专供参加叩仙门的修士休息的阆芜馆。原先只有得到名额的修士才能住进去,但这次焚山秘境出了这样的岔子,不管是玄玉仙宗、云雾城还是世外楼都好说话的很。 阆芜馆离广场很近,医修指路后,路痴如绪以灼也能自己找到。她跑到阆芜馆说明了来意,管理阆芜馆的修士很快就给她安排好了房间。 虽然以绪以灼的身份只能分到一个不带院子的小房间,但她也很满意了,好歹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而且阆芜馆的环境以外的不错,馆内栽种着不少静心养气的灵植,每个房间都带有隔音法阵和基础的防御法阵,方便居于馆中的修士修炼。 绪以灼甚至找到了一个刻着小型聚灵阵的蒲团。 她看了一眼就把蒲团放回去了,往床上一躺后,抱着被子就沉沉睡去。绪以灼还以为自己此时心绪纷杂,可能久久无法入睡,然而秘境里待了这么段时间她确实是累了。 绪以灼睡得很沉,等她醒来时房间里一片漆黑。绪以灼去推离床头不远的窗户,发现室外也黑了下来。 竟然已经是晚上了。 绪以灼觉得有点饿。其实以她现在的身体就算几百年不进食也不会出问题,但绪以灼习惯了三餐——至少也得是两餐——一到饭点就觉得饿。 她啃够了包裹里的干粮,决定出门觅食。 结果走了一会儿,她竟然迷路了。 阆芜馆很大,比隔壁的城主府还要大。毕竟每次叩仙门都会入住好几百人,不举办叩仙门的时候这里也常用来接待云雾城外来的客人。管事跟绪以灼稍稍介绍过一下阆芜馆,他说馆内有六十六个院子,房间有五百多个。 错综复杂的道路走得绪以灼晕头转向。 她来时是由管事领着的,现在没了管事,她压根想不起来时的路。 绪以灼期盼着遇到一个人,谁都好,只要能带她走出去就行。 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见到第二个人,但是在经过一棵银杏树后,绪以灼听到了琴声。她眼睛一亮,有琴声,自然就会有弹琴的人。 绪以灼循着琴声一路走去,结果经常走到死路里,她索性遇墙就翻。不知道翻过了几面墙后,绪以灼险些掉进湖里。 谁能想到翻过去就是一个湖呢? 绪以灼手忙脚乱地在墙头站稳了。 琴声也停了,绪以灼一抬头就看见在湖心亭弹琴的人。一盏明灯放在桌边,素手轻置在琴弦上,雪衣人含笑看着她:“绪姑娘怎么来到了我的院子?” 绪以灼呆住了。 这件事情也太魔幻了,她迷个路竟然就遇到了君虞。 绪以灼问:“君楼主……你怎么会在这?” 高楼之上的君虞是淡漠疏离的,像山巅遥不可及地一捧雪,可此时的君虞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好像那捧雪忽地消融了,淌进她的手心。 “世外楼来到云雾城,也居于阆芜馆。”君虞说道。 对的,世外楼的人过来总不能让她们自己去找客栈找院子,云雾城总得把住处安排好了。阆芜馆就是最合适的地方。 绪以灼住的那个小房间没有自带院子,和其他好几个房间共享只栽了一棵树几朵花的小院。而君虞住的地方…… 单说这湖,就是几百个绪以灼的小房间了。再往远处看,各色花树间还有亭台楼阁坐落。 绪以灼哑然。 她这时候掉头回去很不合适,绪以灼就跳下了院墙。虽然墙下就是湖水,但在有准备的时候踏水而行对绪以灼来说也不是难事。 君虞在亭中静静等着她。 踏上亭子,绪以灼在君虞对面的石凳坐下。来到君虞面前后,绪以灼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还是君虞先道:“许久不见了。” 绪以灼点点头,类似的话君虞在秘境中就说过一次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我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君虞说道。 绪以灼有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也……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 “我一直想过送你什么东西,却觉得什么都不合适。”君虞握住绪以灼放在石桌上的手,“希望这个能让你开心一些。” 绪以灼怔怔低头,君虞松开手后,她看见了手中的一片火红枫叶。琇書網 有什么鲜活的生命就藏在这片枫叶中,如火焰一般燃烧着。 离开秘境后的所有沉闷惋惜,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作者有话要说:灼灼:人修有人修的立场,秘境有秘境的立场。 君虞:我没有立场^^ 52 章 第 52 章 “我没有抹去她的灵智,但她若想要恢复至从前,如若没有奇遇,没有几百年是做不到的。”君虞说道,“秘境之灵已立下心魔誓言,在你成长至大乘期前,她会在你身边保护你。” 绪以灼一边小心收好枫叶,一边问:“那如果我一辈子也无法突破大乘期呢?” 君虞莞尔一笑:“那秘境之灵就只能保护你一辈子了。” 绪以灼:“……” 是她的错觉吗,她为什么会觉得君虞有点腹黑? 绪以灼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君虞问道:“绪姑娘还不曾回答我,你怎么来到了我的院子?” 绪以灼干笑了两声,她是有点想糊弄过去,但君虞一直专注地看着她。最后绪以灼自暴自弃道:“我迷路了。” 反正君虞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她迷路。 这么一想,绪以灼不由得理直气壮起来。 君虞没有取笑她,而是问:“绪姑娘想去哪?” “没想好去哪。”绪以灼道,“就打算离开阆芜馆,在云雾城里逛逛。”顺便买点吃的。 君虞微微颔首:“阆芜馆并未禁空,绪姑娘若是不认得馆内的路,可以御剑从上空出去的。” 绪以灼神情一僵。 她压根没想到自己可以御剑。 君虞无奈地笑了笑,站起身来:“绪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由我带姑娘出去吧。我上次来云雾城已是百年之前的事,也想要在城中走走,看看有了哪些变化。” 绪以灼自然不会拒绝,城中独自夜行,她也会觉得有点孤独。 君虞带着绪以灼离开阆芜馆的时候没有御剑,照理说君虞应该也没怎么来过阆芜馆,可是她脑子里头好像有一张阆芜馆的地图,走过一条条小径,脚步未曾迟疑。 绪以灼是真的有一张小地图,但那地图对她来说就跟摆设似的,放在那里绪以灼也用不来。 她原先走在君虞的身后,然而没走出几步君虞就拉住了她的手,自然而然与绪以灼并肩而行。 若是被不认识君虞的人看见了,哪能想得到这个随和的女子在修真界竟有着那般超然的地位呢? 没一会儿君虞就带着绪以灼离开了阆芜馆,出去的门和进来的不是同一扇。守门的小修士认出了君虞,看着她身边绪以灼的目光掩不住惊愕。xiumb 他想了又想,也没把绪以灼的脸和此番来到云雾城的任何一个世外楼修士对上号,而君虞早就同绪以灼走远了。 云雾城建立在山巅,山巅却不是平地。城池依山势而建,供飞舟停落的登云台在最高处,再往下是城主府和阆芜馆,然后就是城中的广场。城中居民往往在广场以下的地方活动,绪以灼和君虞踏着白石台阶缓步走下山。 阆芜馆的位置颇高,她们往下走的时候,能看见不远处的浩渺云海。云海缺了一半,仿佛化作瀑布飞流而下,海上是一轮圆月,有莲灯似乎飘到了月上。 绪以灼看见有木舟漂浮云海之上,舟上坐着三两修者,将手伸出船舷就能掬起一捧云水,偶尔还能摘得一朵莲花。云雾之间,木舟影影绰绰,像是要一直往明月飘去。 “有人说若是来到云雾城,一定要做一次云海行舟。”君虞同绪以灼一样看向云海,“传闻修真界有三大绝景,一是云雾城的云海,二是离清涧的山雨,三是天雪阁的白雪。离清秘境入口变幻无穷,天雪阁乃世间绝境,为葬神之地,许多人此生有机会见到的,有就只有云雾城的云海。” 绪以灼心生向往,不禁问道:“你上次来的时候,也乘过木舟吗?” “不曾。”君虞垂眸笑了笑,却是没有说原因。 但她牵着绪以灼的手,一步步往山下走:“今日倒是想一乘云舟。” 云雾城有专门停放云舟的渡口,走到渡口前,要先穿过城中道道长街。长街不在一个水平面上,因山势形成了好几个梯度。入夜后的云雾城要比白日更加热闹,家家商户敞开大门营业,人流络绎不绝。因有修士前来参加秘境,城中的人要比往常更多,绪以灼必须和君虞离得很近,才能避免她们被被人流冲开。 绪以灼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修真界感觉到十一黄金周景区的人流量。 为了避免麻烦,君虞早早就带上了面纱,这样一来,果然很少有人能注意她。出行的修士大多成群结队,注意力都在身边人身上,即便君虞气质不凡,大多人看两眼就会移开视线。 绪以灼原先没觉得特别拥挤,走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君虞把她护住了。 君虞的手放在了绪以灼的肩上,姿势就好像揽着她,如果有人要撞上绪以灼,她能及时把绪以灼往自己这边带。 绪以灼心想,直到她穿越前游戏里也没有任何能攻略君虞的苗头,要是让那些追着喊君虞老婆的玩家知道她竟能有这样的待遇,不知要收获多少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可惜啊可惜,她和君虞现在的身高差太大了,走在一起就跟母女似的。 这一想法让绪以灼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突然这么开心?”君虞摸了摸绪以灼头顶。 绪以灼轻咳了一声,抬起脸一脸无辜:“和你走在一起,就觉得挺开心的。” 君虞没有说什么。 但绪以灼感到她的心情似乎一瞬间变得非常好,是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感染到身边人的好心情。 “啊,”绪以灼眼尖地看见街边一家糕点铺子,匆匆对君虞道,“我去买些糕点,你有什么要吃的吗?” “我都可以。”君虞道,“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君虞站在一盏灯下。云雾城的灯与其他地方的不太一样,灯罩是一种薄薄的透明石头,石头有如蝉翼一般的纹理。石灯棱角分明,却不令人感觉冷硬,别有一种暖意。 绪以灼跑向糕点铺,君虞就在灯下看着她,暖黄的烛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看着绪以灼的目光同样温和,眉眼间却无端带了几分惆怅。 修真界的糕点,和凡间的倒也没有什么不同,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总能把这种食物玩出各种花样。货架上的各式精致糕点令绪以灼看都看不够来,哪种都想买,哪种都觉得好吃。 绪以灼想起自己那可怕的灵石储备,毫不犹豫地让店家每种都给她包一点,反正空间法器里的时间是停滞的,往法器里一塞,食物不管放多久都不会坏。 这样的大客户不太多见,店家乐呵呵地取来一张张防油纸给绪以灼把糕点包好了,还送了好几个精致的木匣。 绪以灼看着那些匣子格外满意,乘于木舟之上,游于云海之间,吃着装在这种匣子里的糕点,一想就很有氛围。 就是还差点喝的。 绪以灼好想念奶茶。 这个世界没有奶茶这种饮品,绪以灼试着用牛奶和茶水调过,味道一言难尽。 但是绪以灼在糕点铺子的附近找到了卖热牛奶的地方,修真界养出的奶牛,牛奶味道应该会好上不少……吧? 等绪以灼回去找君虞的时候,她怀里抱着一大堆的东西,哪怕不少东西已经被她装进了空间法器了。 就好像逛街时等待离开的闺蜜回来的普通的女孩子,君虞自然而然地从绪以灼那把东西接了过来。绪以灼怀里一下子就空了,只留下一只木匣。 绪以灼呆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刚刚君虞做了什么。 她偷眼去看君虞,只见君虞神情自然无比,好像刚刚做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绪以灼对君虞的认知又颠覆了一次。 君虞一直以来对她很好,但是绪以灼没有想到过,君虞竟然能和她亲近到这种地步。 难道…… 绪以灼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这就是主角光环的威力吗? 君虞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绪以灼一定在想什么让她难以理解的东西。她没有指出,而是用一只手抱着糕点和热气腾腾的牛奶,另一只手拉着绪以灼往长街的尽头走。 怀里的糕点和牛奶散发着甜香和奶香,君虞若有所思,绪以灼喜欢的是这些东西吗? 还挺……可爱的。 越接近长街的尽头,人就越少,等她们踏上通往渡口的道路时,周围已经很难听见人声。山路一如既往由白石铺就,越往渡口走,山路边的草木就越是繁茂,不知什么昆虫藏在草丛中,发出啾啾的叫声。 周身安静地绪以灼能清晰听见她和君虞的脚步声。 在离开长街的时候,山路就分了岔,一条一直通往山下,一条斜斜通向渡口。通往渡口这条山路的尽头是一座木制的亭子,和城中白石垒就的建筑颇为不同。 亭子的檐下挂了宫灯,灯光找出木匾上的四个字:乘云观月。 君虞虽然没有乘过云舟,但是她知道去哪里租赁云舟。租赁云舟的地方就是这座木亭,亭中修士报了价格后,绪以灼终于知道为什么没人来这了。 租一艘云舟一晚就要十块上品灵石,租个十天半个月恐怕都能把这艘云舟买下来了。 可是制作在这种高度飞行的云舟的技术掌握在云雾城的手里,他们想怎么定价就怎么定价。 君虞眼都不眨一下十块上品灵石就付了出去,牵着绪以灼登上停靠在渡口的小舟。 53 章 第 53 章 云舟由位于船头的灵石沙盘操控,君虞定好了路线后,云舟缓缓飘入云海之中。 等绪以灼把买来的吃食在中间的桌案上摆好,云舟已经驶出去很远,渡口被云雾笼罩看不分明。身处云海,方能切身感受到它的辽阔。绪以灼感觉自己好像漂在真正的海上,四顾望不到边际。 云舟的空间很大,两个人乘坐一艘完全可以卧在舟中,睁眼便是皎白明月与横亘天空的星河。 还有莲灯,会轻盈地从眼前飞过。 绪以灼每种糕点都尝试了一下。糕点的个头很小,靠这个显然是填不饱肚子的,然而绪以灼也不是真的饿,仅是出于习惯想吃东西而已。 君虞尝了几块就没有再动,绪以灼猜测她可能不怎么喜欢吃甜食。 她不好意思让君虞干看着她吃东西,主动寻她说话,话题自然而然地扯到了明天的轮回之境上:“君楼主,轮回是什么?与秘境有区别吗?” 君虞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道:“此处没有他人,唤我君虞即可。” 租赁云舟的价格高昂,偌大云海中只漂浮着六七艘云舟,彼此相隔很远,几乎看不到对方的存在,说话的声音自然也不会被人听去。 绪以灼乖乖唤道:“君虞。” 君虞满意了,仔细回答她:“轮回之境有很长一段时间也被归类为秘境,但实际上它同秘境有着很大的差别。区分它们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看它们如何诞生。秘境诞生虚无之中,并自始自终存在于虚无,而轮回之境诞生于明虚域,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从明虚域脱离,进入了虚无。” 绪以灼点点头:“也就是说轮回之境原来都在明虚域?” “这样说也不是很准确。”君虞抬手,指尖轻点绪以灼的眉心,“有的轮回之境原来确实位于明虚域的土地之上,而有的轮回之境,呈现出的是明虚域中某个人的记忆。” “明天你们要进入的轮回之境,就属于后者。”君虞又道。 绪以灼眨了下眼:“这件事情直接告诉我没有关系吗?”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即便我不告诉你,你进入轮回之境后也会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君虞道:“从明虚域割裂出去的轮回之境是真实的,而在某个人的记忆诞生的轮回之境中,你能看到许多不合常理的东西。” “据说每个人死后会都会诞生轮回之境,轮回之境里会重复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光。有的轮回之境很快就会散去,有的轮回之境长久存在,甚至能让人找到进入其中的入口。” 绪以灼心中微微一动,君虞对轮回之境的描述,不是很像她过去看到的记忆吗? 双生魔的记忆,庄夷的记忆,会不会也是轮回之境的一种呢? “你们明日要进入的那个轮回之境里,没有生命危险,比焚山秘境要安全得多。”君虞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所以,明日我还要宣布一些小规则。” “诶?”绪以灼期待地看着她,“可以透题吗?” 绪以灼觉得自己也能体会到被命题人透题的快乐了! 可君虞只是含笑看着她,说出口的话冷酷无情:“你明日就知道了。” 绪以灼:“……不要在勾起我兴趣的时候来这么一句啊!” 绪以灼气鼓鼓地躺在了船舱里。 也不是真生气,十分都是假装。吃了一些糕点后绪以灼有了饱腹感,就想像咸鱼一般躺下。说起来焚山秘境走过一遭后一些修士对自己的实力有了认知,这会儿说不准把自己闷在房里抓紧修炼。也就绪以灼,高高兴兴地和命题人跑出来玩了。 还没从特别有职业操守的命题人那儿打听到题目,纯粹就是出来玩。 船舱里弥漫着淡淡的奶香,和云雾的清冽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十分好闻的味道。绪以灼一只手伸出舟外,想捧起一朵云,然而云很快就在她的手心化作清凉的水。 君虞忽然道:“前面就是莲海。” “咦?”绪以灼侧了侧身,趴在船舷上往外看。 一望无际的紫色莲灯,在前方盈盈盛开。 云雾城不是云海之上的孤岛,附近还有不少座只比乘云山矮了一些的高山。不远处就有一个山尖尖被莲灯包围着,上面建着一座八角亭,在夜间,若是不仔细看还会忽略掉它下面的土地,会以为亭子直接建在莲海中。 “走,我们上去看看。”君虞说道,驱使着莲灯靠近八角亭。 亭中没有灯,但没有根系束缚的莲灯时不时就会有一两朵御风飘起,浅紫色的灯光照出了檐下的木匾,也照出了上面的四个字:莲海无涯。 这四字与她们来时看到那座亭子匾额上的字不同,显而易见不是一个人写的。 绪以灼觉得字迹有些熟悉,不由得问道:“是谁题的字?” “应当是种下莲海的人。”君虞说道。 绪以灼怔了怔,种下莲海的人……似乎就是帝襄?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了,看过那么多本帝襄亲手写下的书,能够不觉得熟悉吗? 帝襄在绪以灼心中的形象一直是一个绝世坑货,看到坑货文绉绉题下来的字,绪以灼一时间觉得有点怪异。 亭子的每个角下都挂着一串风铃,然而夜风拂过风铃,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君虞发现了绪以灼的疑惑,解释道:“那是魂铃,活人听不到它发出的声音,只有鬼魂才可以听见。西大陆的北域有人去世时,他的家人总会摇响魂铃,用铃声送他最后一程。” 绪以灼走近了,抬头看见风铃的全貌是一些被一根细绳串起的,刻了古朴纹路的玉片,夜风中,玉片无声碰撞着。 “我们脚下的应当是登临峰,千年以前,这里死过许多人。”君虞止了声,许久后才无奈道,“用‘许多人’这个词,好像有些不太合适……传说屠杀进行了十天十夜,血流成河,山顶的鲜血能一直淌到山脚。修士的血浸染了登临峰的土,许多泥土直至今日还是血红色。” 绪以灼问:“这些灯……应该不是后人悼念他们时挂上的?” 君虞有些惊讶绪以灼竟然能猜到,她点了点头:“对,是杀了他们的人挂上的。” 绪以灼都不用猜那人是谁。 她心道,帝襄,你的过去还真是凶残。 绪以灼并没有简单地把帝襄视作一个杀人如麻的屠夫。她也从不少人口中听到过帝襄,他们不敢直接提起她的名字,说到她是语气总是复杂的。 当年的屠杀显然另有隐情,修真界众人对帝襄的复杂感官是证据,帝襄亲手挂在这里的魂灯也是证据。 一个冷酷无情地刽子手,怎么可能会在亭下挂起送别逝者的魂灯,怎么可能会种下着无涯莲海? 果然,君虞说道:“当年修真界几近被世家把持,即便是叩仙门,也在世家掌控之中。大宗忍气吞声,散修无立足之地,魔修妖修联手为祸,仙道人人自危。” “那位出生世家,却能做出如此果决之事,整顿干坤,确实令人敬佩。” “只是她那时的手段……” 绪以灼知道君虞未尽之言。 帝襄的手段过于凶残,乱象是整治了,但她凶残过了头,也令其他人感到恐惧。 绪以灼问:“她后来怎么了?”m.xiumb “登临峰上,她独对世家三千修士,除了那三千人,之后还来了多少人已经无法考究。总之十天十夜后登临峰结界打开,只有她走了出来,山上再无活口。”君虞想了想,“那件事离我确实有些遥远,一些细节也是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她从山上下来时应当也受了重伤,但无人敢拦她,无人能拦她。紧接着她就在修真界消失匿迹,有人说她已经死了,有人说她只是归隐山林之间。” 绪以灼心道帝襄是真的死了,只是祸害遗千年,她的残魂这会儿应该在莲城里修灯。 君虞接下来的话,让绪以灼吓了一跳。 “大多数人都觉得她即便没有死,此时也大不如前。如今世家死灰复燃,虽然被大宗门压着再也无法横行霸道,但他们一直暗地里悬赏那位的性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绪以灼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明白了,以后说什么也不能让别人发现她和帝襄有关系! 帝襄果然是个坑货! * 次日,绪以灼醒过来的时候是懵的。 她在明显不属于自己的床上醒来,抱着不属于自己的被子,呆呆环顾同样不属于自己的房间,觉得自己的大脑就像醉酒以后断了片。 好在没有真的断了片,呆坐了好一会儿后她终于想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这里又是哪里。 昨晚,她和君虞在云海里飘了大半夜,离开莲海后又跑去断水崖,断水崖就是云海明显缺了一块的地方,飘出云海的时候,会有一种云舟下一刻就会掉下去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感觉。 当然云海本来就不是能托起人的,云舟在云海中行驶靠的是刻在船中的法阵,跟云海本身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没了云海它该怎么飞还是怎么飞。 离开断水崖后,君虞就操控着云舟直接飞回渡口。她们那会儿已经离开渡口很远,云舟回去要不短的时间,绪以灼本来就觉得有点困,君虞还一直在劝她困了就睡会儿,等到了渡口她会叫她起来的。 可君虞看她睡得太熟,压根就没有叫她,直接把她抱出了云舟,又抱着她走回阆芜馆。 绪以灼是有点意识的,身下硬邦邦的船板忽然变成柔软的怀抱,绪以灼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君虞的名字。 君虞轻轻嗯了一声,又颠了颠她:“怎么还是这么轻?” 她在清平镇的时候就抱过绪以灼,她轻得不可思议,以至于君虞都不敢用力,怕力气一大就把人抱坏了。 绪以灼嘟嘟囔囔:“我已经在长身体了……” 你不能对我要求太高,这是要时间的。 君虞轻轻应了一声,问她:“以灼,要不要来世外楼?” “啊?”绪以灼当时其实压根没反应过来君虞说了什么。 君虞之后还说了些什么,但是绪以灼已经不记得了。 绪以灼心惊胆战,生怕自己昨天迷迷糊糊间就应了君虞,她还得去离生门呢,要是反悔会不会被君虞追杀? 以至于在有人敲门的时候,脑补过头吓到自己的绪以灼差点摔下床。 “……咳,”绪以灼稳了稳声线,“是谁?” 门外传来少女年轻活泼的声音:“绪姑娘,我是原吾!” 绪以灼满床找自己的衣服,来不及给原吾开门,就说道:“有什么事吗?你直接进来就可以了。” 原吾推开门,就见绪以灼半跪在床榻上再找什么。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说道:“昨夜更深露重,楼主说你的衣服已经有些潮了,就让我给你带了一身新的。” 绪以灼一边从原吾手中接过摸上去就知道材质不凡的衣服,一边再心里嘀咕,都是修士了还怕衣服潮湿吗?随便点个火烘一下不久行了? 就算世外楼没火灵根的修士,阆芜馆里头也肯定能找到的。 绪以灼心里突然吐槽了两句,但穿衣服的时候还是有点感动,老婆……啊呸,楼主真是人美心善。 绪以灼心有余悸,她可不能被那些无节操的网友带跑了,哪天要是一不小心对着君虞叫老婆她可是跳进离断江都洗不清了。 原吾拉过一只凳子坐下,好奇地问道:“绪姑娘,你昨天跟楼主去了哪呀?我和宿灵看到楼主抱你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 绪以灼含糊道:“就出去随便走了走。” 原吾点点头,又感慨道:“没想到楼主直接把你带到她的房间了。” “这是君……君楼主的房间?”绪以灼说话都有些结巴。 原吾又点了点头。 绪以灼惊恐道:“她昨夜也睡在这里?” “那倒没有。”原吾道,“楼主换了一个房间。” 绪以灼松了一口气,没到睡一张床的程度就好,不然和君虞关系突然亲近到这地步,她会觉得有点奇怪。 现在只求她昨夜没有答应君虞去世外楼。 可是这事绪以灼不方便直接问原吾,君虞也未必会告知原吾,她只能找机会旁敲侧击一下君虞了。 正这么想着,原吾对绪以灼道:“绪姑娘,我们得快些去广场那边,楼主就要打开轮回之境了。” 绪以灼吓了一跳:“已经这么晚了吗?” 原吾道:“楼主说如果不是要迟到了,就让你多睡一会儿。她还有些事情要准备,现在已经带着宿灵去广场了。” 绪以灼忙跳下床,又跟着原吾匆匆忙忙去了广场。她和原吾似乎是最后两个到的,她往阁楼上看时,君虞也看着她,但是很快就移开了视线,跟旁边那个叫程玄端的修士低语几句后,就开始宣布进入轮回之境的相关事宜。 将昨天说的话大致复述一边后,君虞追加了此番进入轮回之境的规则。 “轮回之境内,可向他人发起挑战,输家需将手中一半鲛珠予以赢家。挑战一对一进行,他人不可插手,否则剥夺叩仙门资格,如果有性命之危,可捏碎传送符离开,并视为放弃叩仙门资格。” “每人每天有三次拒绝挑战的机会,每天接受三次挑战后,拒绝次数将不受限制。鲛珠数目和挑战次数都有玉牌记录,无需担心作假。” “最后一条规则。”君虞说道,“找出这个轮回之境的主人是谁,计一百鲛珠,每个人都可以在玉牌上写下自己的答案。在离开轮回之境前,修改答案不受限制。” 原吾担心绪以灼不知道什么是轮回之境的主人,小声对她说道:“楼主手里的这个轮回之境应该是从一个人的记忆里诞生的,那个人同样会出现在轮回之境中,虽然轮回之境里的没有真正的人,但记忆的主人我们一般也称作轮回之境的主人。” 绪以灼点点头,这会儿君虞已经在打开轮回之境了。 和打开秘境的方式没有很大区别,都是用一个起着钥匙作用的东西在广场上开启一扇门。开启焚山秘境的钥匙是一块玉牌,而开启轮回之境的钥匙是一颗莹白珠子。 玄玉仙宗的修士此番在一旁协助,将玉牌、传送符和与君虞手中那枚长得差不多的珠子送到各位修士手中,并叮嘱他们要在轮回之境里找的鲛珠就长这样,以及玉牌和传送符都被限制在了它们主人周身两寸以内,不用担心玉牌和传送符会弄丢。 一切安排妥当后,修士们就陆续进入了轮回之境。 * 进入轮回之境后同样是随机投放的。 绪以灼在原吾后脚进去,恢复视觉后发现自己正站在屋顶上,还好她没有急匆匆迈步,否则等待她的说不准就是一脚踩空滚下屋顶。 绪以灼看了看四周后,从屋顶跳了下去。 这个轮回之境和焚山秘境很不一样,焚山秘境内绪以灼没发现任何人类的痕迹,自然也没有人类的建筑。但是这个轮回之境中的场景显然是一座城池,还是一座繁华的城池。 周围的房子有些低矮,绪以灼猜测这里是城中的居民区。 她一边思考一边往巷子外走,结果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人。 绪以灼对上那张简笔画一般的脸,险些没当场背过气去。 她差点撞上的这个“人”,身材很正常,衣着很正常,偏偏脸一点也不正常。他的五官像是用炭笔直接画上去的,头就跟个纯粹的球体一样,表面没有任何起伏。 这画画的技术还不怎么样,像是绪以灼小时候会给火柴人画的五官。 她一下子就明白君虞所说的,她能看到许多不合常理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不合常理的东西。绪以灼当然知道人的记忆呈现出来的东西会有点奇怪,但轮回之境主人对人脸的记忆……也太奇怪了吧? 代表嘴的两根线条动了起来,竟然发出了声音:“小心一点啊,看着些路。” 绪以灼点着头不吭声,目送简笔画大哥离开。 等他走后绪以灼接着往外走,她打算走出这片居民区。居民区住着不少人,她沿途遇到了好多个,每个人都是一张简笔画脸,光靠那些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连男女都分不出来。 绪以灼看着看着就习惯了,还觉得有点萌。 这城里除了修士以外的所有人好像都长了一张又丧又萌的简笔画脸。 但是等绪以灼走出居民区一会儿后,就意识到她原先的猜想不对了。 街道上走着的人要比居民区里的人更多,大多数人的脸和居民区那些没什么不同,但人群中偶尔可以看见几张不一样的脸,哭泣的、愤怒的、阴险的……总之都是简笔画就对了。 看多了简笔画,突然间看到一张正常的脸绪以灼甚至没能立时反应过来。 原吾看见熟人,高高兴兴地跑了过来:“绪姑娘!” 绪以灼向原吾点了点头。她穿越到这里来没多久,原吾常年居于与世隔绝的世外楼中,在轮回之境中她们可能都只认识彼此。 原吾摊开手给绪以灼看手中的一颗珠子:“绪姑娘,我刚刚捡到了一颗鲛珠。” 这么快就找到鲛珠了? 绪以灼有些惊讶:“哪儿捡的?” 原吾道:“就在路边。鲛珠似乎是这座城池流通的货币之一。” 绪以灼问:“鲛珠是鲛人的眼泪吗?” 《黄泉镜》制作组对鲛珠这种东西的设定应该不会太别出心裁,但也很难说。 毕竟说到鲛人,绪以灼就会控制不住地想到黄泉中那些无目鲛人那儿去。 原吾点点头:“明虚域原来是有鲛人的,他们貌美善歌,泪落成珠,但是……十分弱小。” 原吾叹了一口气:“他们原先居于罕有人至的聆海,但是环境的变化不得不迁徙,被明虚域的一些人发现后,买卖鲛人逐渐变成了一门生意。” 那些事情虽然十分久远,久到在黄泉镜出世之前,但提起时原吾仍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陆上的环境远比变化后的聆海还要恶劣,许多鲛人又因为失去自由郁郁寡欢。越来越多的鲛人因为各种原因死去,却罕有新生的鲛人诞生,不知什么时候,鲛人在明虚域绝迹了。” 绪以灼低声道:“那些无目鲛人……” “无目鲛人据说就是在鲛人绝迹后出现的。”原吾道,“明虚域的人给鲛人带来了灭顶之灾,而如今无目鲛人令人闻之色变。东大陆那边还好,但西大陆很多地方都会出现黄泉水漫上阳界的情况,无目鲛人往往会随之出现,一般修士被无目鲛人拖入黄泉水中,就是死路一条。” 她又是一叹:“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54 章 第 54 章 绪以灼和原吾还没有想好获取鲛珠的办法,她们打算第一天就在城里走走,尽可能对全城各处有一个印象。一路走去她们见到了不少修士,在这里修士很好辨认,毕竟他们的形象和轮回之境里的原住民格格不入。 偶然见着了他们还会点头致意,刚进入轮回之境没多久,修士间气氛还算上融洽。等大多修士找到鲛珠之后,恐怕就要不得不提防起一路见到的任何修者。 大多人和绪以灼她们一样的打算,第一天不着急收集鲛珠,先熟悉熟悉这座他们要待上一个月的城池。绪以灼同原吾走了没多久就想到她们可以御剑啊,在上空纵览可比在下面一边走一边看效率高多了。 绪以灼能及时想到御剑还多亏了君虞,昨天迷路到君虞院子那一遭终于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修真者了,别遇到什么事都觉得自己只能靠两条腿走。 然而绪以灼刚抽出玄无剑,一个修士就先她一步御剑上天,紧接着就被……就被打下来了。 就被打下来了。 绪以灼:“……” 她和围观的修真者们都惊呆了。只见那个修士飞上空十来米后,就触到了无形的屏障。淡金色的波纹荡漾开,那位修士被狠狠反弹回了地面,擦过屋顶的时候还扫落两三片屋瓦。 三个凶神恶煞的简笔画人气势汹汹从天而降。 他们穿着护卫的服饰,似乎负责守护这座城市。 护卫头头看到地上趴着的修士后,炭笔画出来的两道眉毛一拧,粗声粗气道:“流珠城上空禁止御剑飞行,甲一甲二,把人拷走!” 被叫做甲一甲二的两个护卫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铁掌把修士从地上托起来,从腰间抽出一根画着血色符文的锁链在修士身上绕了好几圈。 那修士从天上掉下来已经被砸懵了,这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这时候一边的商铺里跑出一个穿着锦衣的胖男人,一眼就找到了主事人,朝着护卫头头诉苦:“官爷,这小子把我的屋□□坏了,你看碎了的瓦片还在地上呢,您可得替我做主啊!” 护卫头头看了眼地上那几块碎瓦片,赞同道:“是该赔偿!” 说着在修士腰间随意一抹,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一颗鲛珠就出现在他的手上。护卫头头一脸嫌弃:“晦气,全身上下就一颗鲛珠,整一个穷鬼。” 那修士这会儿可算清醒了,扑上去就要抢回来:“我的鲛珠——” 甲一甲二两人同时出手,立时就把修士按在了地上。 护卫头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想吃苦头就给爷老实点!” 修士恨得牙都要咬碎了,但是那根捆住了他的锁链不知道有何玄机,他只觉全身的灵气都凝固了,半点都使不出来。现在的他,不比一个凡人好上多少。 “给你了。”护卫头头随手一抛,就把从修士那搜刮来的鲛珠扔给胖男人。胖男人的表情一点也不热切,简笔画生动形象地体现出了和护卫头头如出一辙的嫌弃。 一同进入轮回之境的修士们就这么震惊地目送那位倒霉修士被三个护卫押走,久久没有缓过来。 绪以灼身边有个路人摇头晃脑道:“蠢啊蠢啊,流珠城的禁空令都颁布多久了,竟然还有蠢货闲来没事要上天。还是在大街上,生怕没人来抓他吗?” 走在他旁边的同伴大笑出声:“他全身上下就一颗鲛珠,可不怕被抓。” 最早说话的那人也笑了:“没能趁机赚上一笔,那两人脸都要青了。” 绪以灼仔细看了看,还真青了。胖男人白纸一般的脸仿佛抹上一层淡淡的青色颜料,和周围的人显然不同。 胖男人握着那颗鲛珠对着地面呸了一口,顶着一张发青的脸走回了店里。 驻足围观的人群渐渐恢复了流动,绪以灼默默把玄无剑收了回去。 原吾心有余悸:“那个护卫头头有元婴修为呢。” “这么高?”绪以灼有些惊讶。 他们这批修士里头修为最高的恐怕就是半步金丹的原吾,毕竟在绪以灼得知的信息里,这一批修士里没有金丹修为的。 “如果那个护卫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是元婴修为,那么他在轮回之境中呈现出来的修为也是元婴期。”原吾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不过现在没有出现过出现大乘期修士的轮回之境,大多人都认为轮回之境只能复刻大乘期以下的修士。” 绪以灼:“那个护卫还不算这座城池的主事者。” 原吾自然而然接了下去:“也就是说城中还会有比他修为更高的人。” 两人达成了之后要低调行事的共识。 绪以灼没有再想着御剑,就跟平时逛街一样在街上慢慢走。往来的行人大多是这个轮回之境里的原住民,除了他们的简笔画脸外,其他事物倒是非常正常。 这里的建筑对绪以灼来说是陌生的,只不过她穿越以来见惯了陌生的事物,对此没什么感触,倒是原吾反应不小,睁大了眼睛观察她们走过的每一间屋舍。 “这该是多久以前的记忆了?”原吾感慨,“西大陆现在都没有这种形制的建筑了。” 绪以灼在路边的摊位上看到一些有意思的小摆件,想要买下,但是在被告知只收鲛珠的时候,只得遗憾地收回了手。 虽然定价只有一颗鲛珠,可现在的绪以灼全身上下也就一颗鲛珠罢了。 绪以灼对原吾道:“流珠城应当临海。” 原吾点了点头。她们刚才离开的摊子买的基本都是贝壳、海螺一类东西制成的手工艺品,再往前走能看见有人在卖海鱼,静下心来,还能嗅到远处被风送来的淡淡海腥味。 “也难怪这里能奢侈到让鲛珠成为通用货币。”原吾道,“鲛人在内陆存活率要低上许多,被捕捉到的鲛人大多被囚禁在临靠大海的城池,他们产生的鲛珠再从海边送往内陆。” “不过,”原吾话锋一转,“我先前有听到一个店家说他们那儿也收灵石。” 于是途径店铺绪以灼都会走进去问问,她的运气不错,走过三个店后终于遇到了收灵石的脂粉店。 绪以灼财大气粗地把看着还行的脂粉全买下来了,几百个中品灵石付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她之后问老板娘事情的时候,老板娘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为什么不继续用鲛珠了……嗨呀,现在市面上鲛珠越来越少,早晚还是要用回灵石的。”老板娘一边指挥店员把绪以灼看中的脂粉包起来,一边说道,“现在还活着的鲛人已经不多了,也就我们流珠城有神女祠,每年产珠要比其他地方稳定一些。不过我估摸着也稳定不了多久了,周边不少地方鲛人都死绝了,我们这里想想也不可能一直撑下去啊。” 老板娘语气轻松随意,绪以灼听着却有些不舒服。 奴隶另一个种族强迫他们为自己制造财富,对流珠城的人来说或许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绪以灼却无法苟同。 但是老板娘的话还是让她注意到了一个特别的词汇。 “神女祠?” 老板娘惊讶道:“您是第一次来流珠城吗?” 绪以灼点点头。 “难怪了,您先前要是来过流珠城,肯定早就听说了神女祠。”老板娘有些神秘道,“神女祠里头供奉着的可是我们流珠城的摇钱树,您要是得空也可以去看看,可以去拜拜,说不准财运就落到您头上了。” 绪以灼礼貌道了声些,接过装着脂粉的盒子随意塞进包裹中后,就和原吾离开了脂粉店。 原吾心里头想着神女祠,绪以灼却忽然道:“你说我拿灵石换鲛珠,会有人同我换吗?” 原吾傻眼了,她从没想过还能这么做。 而绪以灼已经二话不说跑去了离她们最近的钱庄。 两刻钟过去,原吾带着五百枚鲛珠离开的时候神情还有些呆滞,几乎无法回想起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而走在她身边的绪以灼,身上足有一千颗鲛珠。 原吾换到的鲛珠比绪以灼少存粹是因为她身上带着的灵石没有绪以灼多,绪以灼如果想的话完全能把钱庄的鲛珠储备掏空,不过她最后还只是意思意思先换了一千颗,反正不够了还可以回来换。 “走吧,”身怀巨款的绪以灼底气十足道,“我们去神女祠!” * 轮回之境外。 程玄端忍不住大笑:“这小姑娘做事倒是灵活!” 君虞虽然没有附和,但眼中的笑意体现了她也在赞同程玄端的话。 以灼当然是很聪明的。 君虞选择性地忽略绪以灼迷路半天想不起可以御剑这件事。 这次动用的水镜多了好几面,七面水镜呈现出不同的场景,君虞私心让其中一面水镜一直跟着绪以灼,不过周围人都以为她是想看她的剑侍原吾。 君虞没有解释,太早令其他人发觉她对绪以灼的不同,未必是一件好事。 在云雾城,抬头是很难看到云朵的,云层在云雾城之下。落日的余晖不受阻碍落到云雾城的大地的上,大片大片的白石建筑被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 而在轮回之境中,天边已经出现了绚丽的晚霞。 * 绪以灼听到了海浪声。 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绪以灼和原吾踏着平整的台阶走上悬崖,神女祠就建立在悬崖之上。她们来到这里都不需要有人指路,因为随时都有人会前往神女祠祭拜,她们只要跟着那些人走就好了。 流珠城临海而建,而神女祠就是流珠城最靠近海洋的地方。 绪以灼的目光被红堂堂的落日吸引去了,红日坠下海平面,将远处的海面都染成了绚烂壮阔的金红色。天空像是一副用色华丽灵动的油画,掠过的海鸟是画布之上黑色的影子。跳出山涧的朝阳,与坠下海面的夕阳,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让绪以灼情不自禁地驻足。 “真好看,”原吾也停下脚步,喃喃道,“这儿是哪呢?” 绪以灼问:“你有听说过流珠城吗?” 原吾摇了摇头:“鲛人活跃的年代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太多年,很多城池都更换了名字,有些地方也不复存在。” 她叹了口气:“别看修士动辄活个几百上千年,好像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些人,其实西大陆变化很快的。” 绪以灼理解,不说别的,就两位大能打起来能直接改变一个地方的地形,也许只过去一年就认不出曾经走过的地方了。 看了会儿夕阳,绪以灼和原吾终于动身往神女祠走去。 神女祠和绪以灼在现实里见过的道观差不多,只不过可能是为了减弱海风的侵蚀,它是用石头建成的。走过神道,绕过烟雾缭绕的香炉,绪以灼先一步踏进了主殿,殿中已有不少人在祭拜,绪以灼甚至从其中看到了修士的脸。 不过进入轮回之境的修士们没有好好地参拜神像,而是四处观察着。绪以灼和原吾也观察起来,但是很快就发现这里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非要说哪里特别的,可能就是主殿中央的池子了。 水池呈莲花状,神像就位于水池的中央。那是一个身披薄纱,人身鱼尾的鲛人。她坐在石台之上,半截鱼尾浸在水中。绪以灼默默注视着神像的面容,她在流珠城已经要见惯简笔画画就的脸,但是神像的脸却是正常的。 绪以灼分辨不出她的性别。 就跟绪以灼在离断江见到的那些无目鲛人一样,鲛人似乎没有性别之分,他们的面容雌雄莫辨,上身平坦,下身则是一条长长的鱼尾。 但是鲛人看上去,容貌是更接近人类认知中的女性的。 也许这也是此处被命名为神女祠的原因。 神女?绪以灼有点想冷笑,哪位神女是被锁链捆着的。整整五根锁链捆住神像不同的部位,如果这是一个活生生的鲛人,她连动一下都难以做到。 同时,这位神女面容哀戚,石眼中不断流出泪水,泪水低落石台之上便化作鲛珠,鲛珠滚落水池之中。 石像一刻不停地流着泪水,鲛珠却没有填满水池,绪以灼估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收集水池里的鲛珠。 流珠城还能有鲛珠稳定产出的原因,恐怕就是这座石像。 这座石像又是怎么回事呢? 绪以灼正思考着,她身边原吾被一位妇人指责道:“你光站这里不祷告,心不诚的话神女可是不会给你鲛珠的!” 原吾干笑两声,跪在一个蒲团上装模作样地祈祷了两句。绪以灼有模有样,但目光一直停留在石像脸上。 石像没有任何变化。 绪以灼无奈地笑了一下,毕竟只是石像,找出它和鲛人有什么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离开主殿后绪以灼和原吾又在神女祠里转了许久。在一个角落的偏殿里,绪以灼终于找到了鲛人。 只是那个鲛人已经奄奄一息。 这条鲛人的容貌就更接近男性,他趴在水池的边缘,双目无神地看向窗外。绪以灼通过窗户的缝隙看见他的眼睛时,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他的眼睛就如同他身处的死水一般。 房间里没有灯,暗沉沉的,绪以灼看不见水下的情况。这时有几个人从原处走来,绪以灼和原吾注意力一直在鲛人身上,直到有人走近才反应过来,已经躲闪不及。不过那些人只是看了她们一眼,没有更多的反应,就当着她们的面打开了偏殿的门,一张张简笔画脸满是冷漠。 绪以灼和原吾站在殿门往里看,只见他们开始动手在水池里打捞东西。鲛人依旧如同死了一般,期间没有动过一下。 “就这么点鲛珠!”殿内爆发出一声怒吼,把绪以灼吓了一跳。 那人泄愤般地将几颗鲛珠扔到了鲛人脸上,把他的脸都打到一边去,然而怒气冲冲地对身边人道:“拿熏草来!” 被吩咐到的人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东西。 绪以灼原先还不知道那个人想要干什么,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她直接傻掉了。为首的人点燃了被称为熏草的植物,它燃烧得很缓慢,但是散发出了白色的烟雾,他就拿着那束草去熏鲛人的眼睛。 绪以灼一时间甚至都感觉不到愤怒,超出她理解范围的恶行让她大脑当机了。 她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法想,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了选择。绪以灼大步上前,狠狠抢过那束熏草掷到地上,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颤抖:“你在干什么!” 绪以灼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言语可以这般无力,她不敢去看一边的鲛人,只能怒视着对面的简笔画人。 简笔画脸一瞬间扭曲起来:“你是什么人?你知道打扰采珠的后果吗?!” 绪以灼已经把剑拔了出来,感谢殿门处先一步拔剑的原吾给她的提醒。 被绪以灼用剑尖指着的人神情惊恐,他正要喊人,却在声音出口前被绪以灼拍晕了。 原吾叹了一口气,把剑锋也换成了剑背。 过来“采珠”的几个人中大部分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少数几个修士修为也没到筑基,绪以灼拍晕一个人的功夫,经验更加丰富的原吾已经把其余人全部打晕了。 玄无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绪以灼捂着脸,无力地坐在地上,整个人丧丧的。 她刚才确实起了杀心。 其实绪以灼心里清楚的,这些简笔画脸根本不是真正的人,就像游戏里头的NPC一样,她就算真把他们砍了,也不能算她杀人。 可是绪以灼下不了手。 在最后一刻,绪以灼还是调转了剑锋,用剑背拍晕了他。 绪以灼觉得自己有点失败,明明那是个恶人,而且还是个假人。 原吾拍了拍她的肩膀,像个过来人:“没杀过人的话心里有负担是正常的,第一次过后就好多了。” 绪以灼抬眼看她:“你杀过人?” “有时候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你。”原吾道,“而且那些杀人如麻的魔修我们一般不把他们当人。” 绪以灼没有被开解到,依旧很颓废。 有微弱的力道拉了拉绪以灼的袖子。 绪以灼看过去,拉她袖子的正是池中的鲛人。 绪以灼声音很轻,唯恐吓到了他:“有什么事吗?” 鲛人好像很久没有说话了,开始只能发出不成语句的嘶声,许久后才勉强说出一句话:“救救她……求你救救她……” 绪以灼茫然:“救谁?” 鲛人的眼中流出血泪,他接住了自己的泪水。那些红色的鲛珠被他一个劲塞入绪以灼的怀中:“神女……救救她。” 绪以灼手足无措,鲛珠掉落在地上,滚向四处。 鲛人的眼中满是悲哀,执拗地看着绪以灼。 绪以灼木然点着头,即便她还没有完全理解鲛人的话。琇書蛧 鲛人勉强扯了扯嘴角,他太累了,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绪以灼是不是在骗他。渐渐的,鲛人眼中连血也流不出来了,他无法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趴在池边,缓缓滑入水中。 鲛人的眼泪流尽了。 他的生命也停止在这一刻。 * 绪以灼躺在屋顶上,看着头顶那轮亘古不变的月亮。 无论身处何处,天中一轮明月似乎都是一样的。 有人飞上了屋顶,绪以灼不用看那个人是谁,这个时候会过来的也就只有原吾了。 原吾在她身边坐下:“睡不着吗?” 绪以灼道:“不敢闭眼。” 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那个那个鲛人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原吾抱着自己的膝盖,心情同样不好。她过去对鲛人的了解都在书籍上,就像她一直以来说的,那段历史离她已经太遥远了,原吾很难从书中寥寥数言里体会到鲛人当年的处境。 可是今天她看见了。 原吾还很年轻,她在世外楼长大,还不曾经历过这么残酷的事情。不是对一个人的残酷,而是对一个种族的残酷。 这种残酷太过沉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都不敢去看自己空间法器里的那堆鲛珠,在过去,这些鲛珠是通过剥削鲛人的生命获得的。 产珠,采珠,听着就很像一门生意。 “天道之下的任何生命,都身处因果轮回之中。”原吾忽然道,“昔日人族虐杀鲛人是因,今日黄泉水威胁阳界是果。我们今日种下的任何因,终有一日要承担它结出的果。” “这一定是除了获取叩仙门凭证外,楼主想让我们知道的。” 绪以灼伸出手,好像能拨动天上的星辰,一种奇怪的感觉出现在她的心里,似乎有一根线,正在将许多事情串起。 从很久以前。 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前。 55 章 第 55 章 绪以灼和原吾之前寻了—间可以用灵石付账的客栈,吹着凉风看了会儿月亮后,两人跳下屋顶回了各自的房间,绪以灼一夜无梦。 次日她睡到自然醒,在房间里磨蹭了—会儿后,揉着眼睛慢吞吞下楼,原吾已经坐在大堂吃早饭了。 看到绪以灼后原吾咦了—声,惊讶道:“你筑基了?” 绪以灼向筷子伸去的手—顿,语气比原吾还要惊讶:“我筑基了?” 她翻出面板,看着“筑基初期”四字发了好一会儿的愣,良久仍是怔怔:“我怎么就筑基了?” 原吾小笼包吃得很欢乐,含糊不清道:“兴许是你昨夜突然悟道了吧。” 绪以灼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自己究竟悟了什么,也没感觉到自己此时有哪里不同。真有什么不同那也是在外人看来的,只有绪以灼知道自己的数值已经到了上限,怎么突破都不会有所改变。 眼看着—桌早点已经要被原吾干完了,绪以灼忙扒拉了几只小笼包到自己盘里。 “练气突破筑基其实也没有很简单,你运气好,没吃什么苦头就突破了。”原吾搁下筷子,取出帕子擦擦嘴道,“现在能提升—点修为是一点,接下来几天恐怕有点麻烦了。” 绪以灼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有人开始挑战了?” “看上去他是想的。”原吾说的是绪以灼还没醒时的事,“但我没藏着修为,他看了—眼就走了。” 原吾问:“我们今天去哪里看看?” 绪以灼没有头绪,便道:“先在城中随意走走吧。” 原吾哦了—声,又问:“你觉得轮回之境的主人是谁?” 绪以灼没怎么犹豫就答道:“神女。” —路走来,她们见到的流珠城居民都是一张简笔画脸,唯有鲛人的面容是正常的。昨日死去的那个鲛人临死前恳求绪以灼救下神女,显而易见,神女祠中的神像不仅仅是座神像。 她恐怕是真正的鲛人,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化作了石头。 “干脆去城里主持采珠的地方看看吧。”周围还坐着不少流珠城的NPC,原吾压低了声音道,“也许还能趁机打劫。” 绪以灼点头附和,打劫这些人她心里不会有负罪感。 然而绪以灼和原吾离开客栈没多久,城中某处就爆发了轰然巨响。即便她二人离得颇远,也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 绪以灼仰头看着冲天的火光和滚滚黑烟,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搞得有点懵。xiumb 尤其是周围还有流珠城民在大喊:“那是采珠司的方向!” 绪以灼:“……” 不会这么巧吧? 然而越来越多的消息从采珠司传来,事情还真就这么巧,绪以灼和原吾刚打算去采珠司打劫,她们的同行就先动手了。 还搞出了这么大的架势。 天边几道流光飞过,有逃有追,途经哪处哪处就爆发—阵惊呼,场面十分混乱。 有人义愤填膺:“城里怎么多了那么多捣乱的人?昨天还有采珠司的人被打晕了!” 原吾碰了碰绪以灼的隔壁,小声道:“好像是我们干的诶。” 不用怀疑,就是我们干的。 原吾消除了那几人的记忆,等他们醒来只会发现自己被人揍了—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打的。对流珠城来说,这几人挨揍还是小事,更严重的是偏殿里的鲛人不见了。 绪以灼不想把他的尸体留在神女祠,如果鲛人还活着的话,最渴望的—定是自由。原吾说鲛人会将死去的族人留在大海,鲛人尸体很快就会消解在海水中,化作充沛的灵气反哺这片养育了他们的地方。 绪以灼将鲛人的尸体投入了海水中。 但同时她也清楚,这种事除了能给自己带来一些慰藉外,没有任何意义。 鲛人这个种族早就灭绝了,如果原吾阅读过的那些典籍记载没有错误,鲛人消失的时间远在黄泉镜出现之前。黄泉镜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三千年前。 她们偶入时间的碎片中窥见了过往的—星半点,只是观者,改变不了已经发生数千载的任何事情。 绪以灼没有失落多久,眼下的情况已经让她不得不生起危机感。 绪以灼看到几个修士从钱庄走了出来。 显而易见,有别的修士想到了可以用灵石交换钱庄的鲛珠。他们不是第—个想到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想到的。 然而光靠财力可是不能胜出的。 他们可以用灵石交换到鲛珠,其他修士也可以通过打败他们强行分走一半的鲛珠。 绪以灼能够肯定,—定会有修士会不断地用手中的物品交易鲛珠,然而换得再多也没法高枕无忧,因为只要他被打败了,—半的鲛珠就会被划走,发展到后来,每次被划走的鲛珠恐怕都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这也导致了任何人都无法懈怠,因为谁也无法保证原先落后了自己很多的人,会因为一次成功的挑战排名直接跃到自己头上。 轮回之境的考验比焚山秘境要困难得多。最丧心病狂的—点是没有实时的排行榜,这就导致周围大多数修士手上有多少颗鲛珠是无法知晓的,甚至连自己持有的鲛珠数算多还是算少都难以确定。 绪以灼和原吾又往前走了—会儿,突然听见前方的巷子里响起一声闷哼。 她们下意识驻足,没过多久,巷子里头就走出了—个修士。修士看到她们后神情—僵,但很快就强撑着做出一副正常表情,—挥袖快步离开了。 “去看看。”绪以灼低声道,拉着原吾往那条巷子走去。 巷子极其狭窄,两边高大的建筑使得阳光无法落到地面上,走进去感觉被潮湿的气息包围了。巷子的尽头是一堵矮墙,—个黑乎乎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 那是个人。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乱糟糟的头发沾满了地上蹭到的污泥。稍微走近些,就能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 绪以灼一时间没敢继续往前走。 她的目光落到那人身边的—口破碗上,陶碗本身就破破烂烂,不久前又碎了—个大口,碎片就落在不远处的地方。 碗里空空荡荡。 绪以灼一瞬间就猜出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原吾不敢置信地喃喃出声:“才第二天,他怎么就……” 绪以灼垂下眼眸:“早晚的事。” 这个方法她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不肯去用罢了。 进入轮回之境中的修士确实没有多余的鲛珠,可是轮回之境里的人有。抢采珠司的鲛珠可能会被流珠城的护卫抓回,用灵石和钱庄交换大多人又没有足够的灵石,这样一对比,城中的普通城民就是一颗颗好拿捏的软柿子。 这个办法不难想到,绪以灼想不到的是这么快就有人实践。 她甚至能推理出不久前巷子里发生的事。—个修士可能是为了熟悉流珠城,可能是为了寻找获取鲛珠的途径,他走进了—条隐蔽的小巷,—个乞丐正坐在墙根下休息。修士没有立刻一脸嫌弃地离开,因为他看见了乞丐破碗中乞讨来的鲛珠。 四下无人的暗巷,手无缚鸡之力的乞丐,叩仙门凭证的诱惑。 修士起了贪念。 他抢走了乞丐的鲛珠,还在乞丐想要夺回的时候攻击了他。 “因为不是真实的,”原吾一脸茫然,“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了吗?” 对他们来说,轮回之境里的人确实都是虚假的,可绪以灼不会仗着自己的力量为恶,对真实的人不会,对虚假的人也不会。 绪以灼想了想,说道:“有些事情对他来说,是别人强加在他身上的。但对我来说,是我用来约束自己的。” 原吾点了点头:“怪不得楼主说许多看上去温良谦和的人,只要别人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少了—分就会去作恶。” “君楼主还说这些啊。”绪以灼道,“我还以为她会讲的都是些大道理呢。” 虽然君虞现在表现出来的和她原先以为的已经有不小偏差,但绪以灼一时半会儿还是很难把君虞从那个高风亮节的仙君形象上扭转过来。 “当然不是,楼主才不是那些老头子。”原吾说,“楼主平时和我们讲的话都……都……” 好一会儿原吾才想出一个词:“都可真实了。” “她说世上有着许多恶人,除去恶人剩下的人里头,还有许多自私的人,他们会为自己的利益去行善,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作恶。善良的人只是一小部分,而很多时候,好人是未必有好报的,他们总是会被前两种人欺凌,欺凌他们的人甚至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原吾说道。 绪以灼:“……确实好真实。” 真实到有点无情了,简直像是在劝人别当好人。 原吾认真说道:“但是我觉得世外楼里的都是好人。” 绪以灼还没回答,角落里就响起一声含糊的呻.吟。 是那个乞丐。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把脸露在了外头,绪以灼看见了那张在乱发之下的脸,—时无言。 他的五官用狼狈的线条拼凑而成,就如同他整个人一样。 绪以灼在心里叹了—声,她从包裹里取出用纸包好的干粮,小心放到了乞丐的面前。 “走吧,去其他地方。”绪以灼对原吾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尽量日三,手头有两个实验,时间比较紧。 我要是做不出来下周演示的时候就要被教授教做人了QAQ 56 章 第 56 章 采珠司的位置不难找,浓烟依旧没有散去的地方就是。流珠城城主府的人手大多都去追搞破坏的人,因此采珠司这边的事情一时没能妥善处理。 绪以灼和原吾走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几个修士被用锁链捆着押回来。 就是同她们一起进来的那些修士。 绪以灼:“……” 打劫采珠司果然还是过于铤而走险了,流珠城的力量不可小觑。但绪以灼也听到押着修士们的护卫向他的长官报告,有几个修士没能抓到,不知此时躲在哪里。 护卫首领的眉一皱,吩咐下去全城通缉。 绪以灼混在看热闹的流珠城民里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守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当然也没什么趁火打劫的机会。采珠司的火势在爆炸伊始就被控制住了,等凶手大部分被抓到后,隶属流珠城城主府的修士很快就用法术将采珠司恢复原样。 在采珠司绪以灼和原吾分散开,绪以灼现在已经不急着找鲛珠了,她将神女二字写在玉牌上后就打算在流珠城里闲逛,看看能不能触发什么隐藏剧情。而对原吾而言,收集鲛珠依旧是一件十分迫切的事情。 君虞定下的规则其实对原吾颇为不利。 作为进入轮回之境这批修士中的修为最高者,很难有人会那么想不开来挑战原吾,而如果原吾去挑战别人,手头还有拒绝挑战机会的修士恐怕都会毫不犹豫地用掉。 原吾特别苦恼的是,她出身世外楼这件事情已经在修士间传开了。 这事儿还得怪宿灵。从焚山秘境出来,宿灵大庭广众之下就拖着原吾去找医修。原吾的脸之前没人见过,但云雾城内许多人都对宿灵这个跟在君虞身边的剑侍有印象。 像绪以灼这样一个人来参加秘境的修士是少数,大多修士都有亲友陪同,那些在秘境外等候的亲友可不会忽略宿灵。原吾和世外楼的关系通过他们的口传入参与试炼的修士耳中,又在他们中间传播出来,警惕原吾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原吾若是只有修为亮眼,那么还可能有修为相近的修士来挑战她,但原吾要是还出身世外楼,其他人对她就避之不及了。 绪以灼完全没有这样的苦恼。 甚至本打算闲逛的她,和原吾分开没多久就遇到了来挑战她的人。名义上是挑战,但对面那个修士的架势真的好像是来打劫。 绪以灼经验不足,没法通过修士身上的灵气波动准确判断出他们的修为,只能感觉出这个修士的修为在他们这批人里头位于中游。 这个修为不算高,不敌许多人,但在绪以灼这样的“底层”修士面前还挺够看的。 对方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绪以灼忽地意识到了这人似乎是有备而来。 也是,在他看来自己和原吾走在一起恐怕蹭了不少鲛珠,眼下她和原吾分开岂不是再好不过的下手机会吗? 绪以灼没有猜错,那个修士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他原先其实没对自己获取叩仙门的凭证抱有希望,只打算去焚山秘境里头捞些宝贝,谁能想到焚山秘境竟然在中途出了事了呢?而且仔细琢磨了轮回之境内的规则后,该修士兴奋地意识到,即使是他这样普通的修为也有胜出的机会! 只要他小心避开那些修为高于他的修士,只挑修为比他低的修士下手。 他一早就注意到了绪以灼,这个轮回之境里头最好捏的软柿子。 他昨日看到绪以灼时,无法理解一个练气期的修士怎么会有勇气进入轮回之境,然而在见到绪以灼身边的原吾后,他恍然大悟,原来是找到了靠山! 作为一个散修,该修士对绪以灼这种抱大宗门弟子大腿的行为感到不齿。 在绪以灼和原吾分散开行动的时候,他忍不住在心里嘲笑绪以灼愚蠢,抱大腿也不知道抱到底,就绪以灼这修为,离了原吾谁都可以拿捏她。 虽然她的修为比进来的时候高了一些,但一个刚突破筑基根基未稳的修士,在他面前依旧不够看。 这样想着,该修士说话时语气忍不住带上了一丝自傲:“小姑娘,你还是自己认输吧,我也不想伤你。” 绪以灼看看四周。 “你不会想找人救你吧?”修士嗤笑了一声,“你靠山早就走远了,现在求救已经来不及了。” “我只是看看周围人多不多,”绪以灼慢吞吞道,“大庭广众之下斗殴我怕被抓。” 还好,她走的地方还挺偏僻的,至少现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听到绪以灼说的话后,修士一脸茫然,他看见绪以灼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面镜子,手持铜镜的人抬头看向他,绪以灼的目光让修士心中疑虑更盛。 她的目光太过正常,就是因为很正常,这样的目光出现在她身上才显得奇怪。 没有恐惧,没有戒备,也没有被迫迎战高阶修士的崩溃。 绪以灼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个有把握战胜,但仍要认真对待的对手。 对了。 修士忽然间想起,之前绪以灼和原吾形影不离,她能够拒绝挑战的三次机会应当还没用掉吧? 可是绪以灼好像不知道还可以拒绝似的,从始至终没有提到过这件事。 电光石火间,修士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但铜镜悬浮而起,修士没有发现自己脚下的影子已经变成了镜面的形状。 * 水镜的画面骤然切换。 程玄端疑惑问道:“君楼主,不继续看下去吗?” 他还想看看那个叫绪以灼的小姑娘会怎么对付那个修为高于她的修士。程玄端理智上觉得绪以灼没有胜算,可绪以灼平静的神态又让他觉得这姑娘有所依仗。 程玄端还没看到绪以灼出手,君虞就把水镜切了。 这一回水镜安排了十五面,由不同的人操控。操控者大多是玄玉仙宗的修士,但君楼主兴致颇好,自己也上手操控了一面,还就跟着绪以灼。 君楼主对这个小修士好像十分看重,可是程玄端想了很久,也没把绪以灼和那些天子骄子们的脸对上号。 难道绪以灼真就只是个普通人? 程玄端不太相信,君虞这样的身份,认识的应当也是些身份不凡的人。 对于程玄端的疑问,君虞唇角含笑,没有给出回答。水镜中的画面晃动了几下后,逐渐稳定下来。 镜中出现原吾东张西望的身影。 程玄端恍然大悟,君虞一直看得恐怕不是绪以灼,而是之前一直和绪以灼在一起的原吾才对。这不是她们一分开,君虞就把画面转移到原吾身上了。 然而实际上,君虞只是因为知道绪以灼身上有许多秘密,在不知道绪以灼的打算之前,选择在旁人面前保护好她的秘密罢了。 * 绪以灼蹲在地上看被打趴了的修士,先前态度还蛮猖狂的修士现在瘫在地上死气沉沉,好像在刚刚他的三观被碾碎了,这会儿凑都凑不起来。 连认输的机会都没有,修士就失去了动弹的能力,身边自动掉出了一些鲛珠,就跟小怪被打倒掉金币似的。 绪以灼伸出手谨慎地探了探鼻息,确定他没死后松了一口气。 即使这位修士的实力弱上她许多许多,绪以灼在和他对战的时候依旧全神贯注,半分不敢马虎。 她怕她一走神把人打死了。 绪以灼把鲛珠收好后拿出玉牌看了看,玉牌一直记录着她的鲛珠数,眼下那个数字又上升了一点。 可惜那个修士真的很穷。 他被打败后一半的鲛珠自动掉落,也就三十颗。进入轮回之境才过了一天半,收集到六十颗鲛珠似乎也不错了,但和绪以灼持有的一千颗比起来这个数字就显得可怜巴巴的。 聊胜于无。 绪以灼没再关注那个修士,反正死不了。她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条轻松致富之路,装成个冤大头在其余修士跟前乱晃就可以。 甚至她都不用装,修为在那儿一摆,总有修士禁不住欺负软柿子的诱惑。 而软柿子此时在心中感慨,原来筑基修士是那么弱的。 她穿越以来没怎么和人交手,对其余修士的实力一直没个准确的概念。君虞和帝襄她们肯定有隐藏自己的修为,以至于绪以灼对大乘期和筑基期修士之间的差距都不太好想象。 君虞究竟有多强绪以灼还是不清楚,焚山秘境里君虞挥出的那道剑气把枫林一分为二,可绪以灼也是能瞬间摧毁莲城遗址的人。绪以灼不会觉得数值上自己比君虞高她就真的比君虞强了,在焚山秘境里,君虞肯定没出全力,甚至有没有用力都不好说。 修真界顶尖战力有多强绪以灼不知道,但这会儿筑基修士有多强绪以灼明白了。 是她要小心别没收住力打死了的强度。 绪以灼拉出了自己的面板,欣赏了一会儿那一条条拉到极限的数值,感慨原来这就是平A也能赢。 她摸了摸袖中融青蟒光滑的鳞片,之前她对敌都是认真出招,现在想想花里胡俏的,一点都不朴素。 “当时直接拿镜子拍其实就可以了吧。”绪以灼若有所思道。 融青蟒抖了一下,默默在她胳膊上缠得更紧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镜子:我觉得不太可以。 57 章 第 57 章 半天转不完整座流珠城,绪以灼就在采珠司附近转悠了一个下午,或许是她的修为太令人瞩目,好巧不巧还落了单,一个下午就遇到了四次挑战。 绪以灼来者不拒,把挑战者当成了陪练,半天过后,她对上筑基期的修士可谓信手拈来。 每个被她打败了的修士都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甚至有人失态地质问她究竟用了什么手段隐藏修为。 绪以灼心道她现在就是学一点用一点,隐匿修为的法门她还没有学到的呢。 绪以灼同原吾约定好太阳落山后在客栈会合,眼看天色渐晚,绪以灼问清了路慢慢往回走。她们租住的客栈位于城中一条繁华的长街上,只要找到那条街,顺着街道走就能找到。傍晚的街道很是热闹,太阳还未完全沉下去,店铺檐下的灯笼也未挂起,暮光下熙熙攘攘古色古香的长街仿佛是电影里头才会出现的画面。 贩卖新鲜蔬果的摊铺早早退场,而对于售卖吃食的小摊来说现在是生意最好的时候。绪以灼自然不会那么想不开去啃包裹里头的干粮,走了还没几步路,怀中就抱了各式各样的小吃。 绝大多数小吃摊都是收灵石的,绪以灼特意多买了一些带回去给原吾尝尝。几千年前人们的吃食,对原吾来说想必也格外新鲜。 绪以灼除了看见感兴趣的食物就买下来以外,一直在留心走过的建筑,以免一不小心就走过了头。还没有走到客栈,她先来到了白日途径过的小巷。 当时她同原吾走得匆忙,也不知道那个乞丐之后如何了。 绪以灼忽地担心起来,她不知道那个修士下手究竟重不重,乞丐身上的伤要不要紧。 小巷静得让绪以灼有些心慌。 她往巷子走去,傍晚的巷子比白日还要昏沉,全然看不清地面砖石的缝隙。绪以灼看见墙根黑乎乎的影子后,心里一紧。 绪以灼上午见到乞丐的时候他也缩在那里,一整日他似乎都没有动过。 “你还好吗?”绪以灼问着走近了。乞丐佝偻的身体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似乎没有大碍。 他的反应满了许多拍,数息之后才意识到绪以灼在和他说话,艰难地抬起头来。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出来都显得艰涩,好像脖子生了锈,抬头的时候都会发出咯拉咯拉的声音。 绪以灼注意到他身前摊开的防油纸。 那是绪以灼早上放在他身前的,此时里面的干粮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些碎屑。 绪以灼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对。 她留下的食物不算少,怎么算也该够乞丐吃上三天的,才过去一日就没了? 绪以灼问他:“你都吃完了吗?” 又是反应了许久,乞丐才慢吞吞地摇了摇头。琇書網 “被抢走了。”乞丐说道。 这是绪以灼第一次听到他说话,乞丐的声音嘶哑无比,好像每发出一个音节,被拉扯着的声带都会渗出血来。 绪以灼的拳头无意识间攥起,指甲掐进肉里。她的大脑此时空空荡荡,思考变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 没经过思考的话喃喃问出:“是谁做的?” “……我没有注意。”乞丐哑声道,“可能是那些街上乱窜的小孩,可能也是乞丐,也可能是路过的野狗……谁都一样。” “你还有什么事吗?”乞丐麻木地问她。 他没有想要得到绪以灼的回答,在问出那句话后就翻了一个身,面朝着墙壁背对绪以灼。 绪以灼本来想给他留下一点东西,可是转念又想到没有用的,她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护着他,而只要她不在,她留给乞丐的东西就可能被任何一人拿走。 算了。绪以灼想。 这里的一切都是在重演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她改变虚假的幻象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来轮回之境也不是想要改变什么,她另有要做的事情。真情实感没有什么意义,当个看客就好。 绪以灼无声无息地离开,走出小巷的时候,黑夜吞噬了最后一缕白昼的光芒。 阳光照不到这条阴暗的巷子,长街的灯火同样照不到。绪以灼走在灯笼投下的暖黄的光中,已经看见不远处客栈的招牌。 · 除去那些特意挑在夜间搞事的,入夜后修士们还是选择不出门的多。 原吾已经回到客栈好一会儿了,绪以灼直接去了她的房间,把怀里的吃食往窗边的方桌上一放。原吾嫌弃她买的怎么都是一些甜食,又叫小二上了一些小菜。 绪以灼随口问道:“你不喜欢吃甜食?” 听到她的问题后原吾竟是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痛心疾首道:“我的口味好像被楼主带走了。” 绪以灼有些惊讶。 原吾又说道:“楼主一点甜的都不吃的。” 绪以灼想起前夜君虞吃了几口她买的甜点,一时无言。她原来只以为君虞不太喜欢吃甜的,没想到实际上君虞压根不吃甜的。 君虞未免也太给她面子了。 绪以灼不再想这件事,越想越迷惑君虞对她的态度。见原吾也没打算细谈下去,绪以灼就讲起了和原吾分开后发生的事情。 知道绪以灼接受了四次挑战,轻轻松松就多了一百多颗鲛珠后,原吾不禁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其实我中途也遇到了一个人,他看上去是想挑战我的。”原吾道。 “然后呢?”绪以灼知道这种话的后头一定会跟上一个“但是”。 果然原吾继续说道:“但是他注意到我的修为后,扭头就走了。” 原吾垂头丧气的:“我总不会因为一个人都不肯接受我的挑战被淘汰吧?” 听原吾这么说,绪以灼不禁问起了她好奇许久的事:“你怎么会来参加秘境?叩仙门不是有名额会直接分到各大势力的手中吗,世外楼难道没有名额?” “这个啊,你可能不太清楚。”原吾挠了挠头,“世外楼的弟子几乎不参加叩仙门的,所以分名额的时候都会略去世外楼。” 跟怕被其他人听见似的,原吾小声道:“其实我还不算世外楼的正式弟子。” 绪以灼惊了:“你不是?” 都跟在君虞身边了你怎么还不是? 原吾叹了一口气:“我在世外楼的待遇与世外楼弟子等同,还是楼主的剑侍之一,可我名义上确实不是,名字也没有写在弟子名录上。” 绪以灼忍不住问:“为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原吾耷拉着脑袋,“我出身一个不小的家族,世外楼和大多数宗门不一样,加入世外楼首先要和原本的家族断绝关系。我父母很早就故去了,我和家中族人的关系也不怎么好,脱离家族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其实不需要纠结。” “可是楼主说,我的命数仍和家族息息相关,无法断绝。因此即便她愿意把我留在身边,我也不能成为世外楼正式的弟子。”原吾的神情有些茫然,“可我……不想留在族中了,只想一直待在世外楼。如果我能成为叩仙门的魁首,那时拜楼主为师,她也许会收下我吧。” 原吾这么说着,语气却很不自信。 她之前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获得叩仙门的名额难到。 如果焚山秘境没有出事,对她而言获取一份凭证当然不是难事。可眼下她身处轮回之境,轮回之境内的规则对她极其不利。 几乎不会有修士会接受她的挑战,难道她只能蹲点那些用完三次拒绝机会的修士吗? 一直安静听着的绪以灼忽然道:“如果高阶修士联手呢?” 原吾愣了一下:“诶?” 绪以灼解释道:“假设有四个高阶修士联手对上一个修为比他们低的修士,那那个修士岂不是至少得接受其中一位的挑战?” 原吾呆住了:“楼主是想叫我们合作?” “也未必,”绪以灼道,“也可能她觉得以往秘境的规则都太古板了,就想在轮回之境里头多加一点变数。” 轮回之境里的情况远比秘境复杂,就目前来看,获取鲛珠的方式可以捡,可以换,还可以抢……与其他修士合作对原吾来说一定不是唯一的出路。 原吾想得头疼。 她摁了摁眉心,有气无力道:“我慢慢想办法,实在不行就去联系一下其他的修士……我参加秘境的原因说完了,你呢,你有想拜入的师门?” 绪以灼点点头,大部分参加叩仙门的修士都是冲哪个仙门去的,或者目的再明确一点,就是冲着哪个仙门的哪位大能去的。 “是世外楼吗?”原吾兴致勃勃地问道,但是她很快就自己否决了这个猜测,“不可能不可能,你要是想加入世外楼哪还用参加世外楼,不就和楼主说一句的事。” 绪以灼苦笑不得:“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你是不知道楼主对待其他人是什么态度。”原吾十分羡慕,“如果我也能拜楼主为师就好了。” 绪以灼道:“可惜我想拜入的是其他宗门。” “是哪个宗门,玄玉仙宗?元魄宗?”原吾好奇地报出了第一第二仙门的名字。 绪以灼摇了摇头,如实道:“离生门。” 听到这三个字后,原吾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十分奇怪。 58 章 第 58 章 原吾的脑子里一下子冒出许多可能。 比如说绪以灼念错了名字,绪以灼记错了名字,或者说她刚刚幻听了。 于是原吾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而绪以灼的回答也没有改变。 离生门。 修真界众人对这个宗门的感官实在是太过微妙,原吾忍不住问道:“你……你知道离生门是什么样的宗门吗?” 有黄泉镜碎片的宗门。绪以灼心道。 她对离生门的了解都是基于这一件事的,若是问她更细的东西,绪以灼想了半天也只能想起一些有关初代门主的八卦,以及…… “是个鬼修宗门。”绪以灼说道,“我觉得问题不大,里面不也是有人修的吗?” “人修有是有,但你也得了解了解这些人修是怎么进去离生门的啊。”原吾有气无力道,“他们中一部分是被离生门收养的孤儿,一部分是命不久矣打算死后直接转换为鬼修的修士,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其他大宗进不去,离生门招收人修的门槛低,正巧也有大宗之名就去了那。” 绪以灼显而易见不是她提到的任何一种人。 “你哪个大宗进不去,何必要选离生门?”原吾很是不解。 她不觉得自己这是高看绪以灼。虽然绪以灼表现出来的修为很低,可是原吾相信她的真正实力远不止此。她确实没见识过,但在原吾心中与君虞相交的绝不是普通人。 绪以灼一句话就做出了解释:“我觉得离生门很有意思。” 原吾哑然。 几大仙宗中,离生门无疑是最为神秘的宗门。它虽有仙宗之名,却很难让人把它和这个词联系起来。因宗门里行走的多是鬼修,在一些人眼中,离生门简直和阴曹地府无异。 在西大陆,甚至还会有父母用把人扔去离生门给鬼魂玩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 原吾小时候与许多小孩一样,天然对离生门怀着畏惧,即使是现在,敬而远之的心理也大过对它的好奇。 人死后魂魄要沉入黄泉,经由一条名为忘川的长河转世轮回,这是所有人的共识。正是因为大多人都觉得世界上不会有鬼魂,话本中才喜欢书写鬼魂报仇的片段,不存在的,才好随意谈论。 然而世上却有那么一批修士,他们分明已经死去,却以鬼魂的姿态继续修炼。 鬼修的修炼法门是离生门不传之秘,没有人知道鬼修究竟是如何修炼的,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见不到一个鬼修。生人对鬼魂的态度,就如同其余修士对鬼修的态度,对离生门的态度。 或许有好奇,但更多是畏惧。 而在原吾看来,绪以灼的情况就是好奇多过了畏惧。 “我觉得鬼魂并不可怕,”绪以灼道,“离生门这么些来没传出过什么消息,少有的一些信息里也没见他们做了什么恶事。鬼修原来也是人,世间那么少的鬼修有什么可怕的呢?数量是他们千倍万倍的人修可可怕多了。” 绪以灼的态度很坚定,倒也由不得她不坚定,谁让拥有黄泉镜碎片的是离生门不是其他宗门。要是碎片在其他宗门那里,绪以灼想要加入那个宗门的意念也可以很坚定。 绪以灼才发完,椅子忽地晃了一下。 不,晃的不只是椅子。桌腿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摆在边缘的碗碟险些掉出桌子在地上摔个稀烂,原吾原先坐的就不怎么老实,此刻匆匆忙忙按住桌子的边缘稳住身子。 绪以灼和原吾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绪以灼问:“地震了?” 刚刚摇晃的是流珠城的大地,屋内桌椅不过是因为大地的颤抖随着移动罢了。 她们坐的地方就在窗边,原吾扒着窗户往外看,探出了半截身子。大地的震颤即便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也惊动不少人,比白日安静许多的流珠城骤然多了许多声音。 “不像是人为。”原吾探查了片刻,在椅子上坐好。 她微微蹙着眉:“地震……倒也有可能,西大陆地震可比东大陆频繁多了。但是发生在轮回之境里,总觉得不会那么简单。” 但一时半会儿她们也找不出**的痕迹,只能暂时将刚刚的变故看作天灾。 “先别管了。”绪以灼道,“如果不是地震的话,之后几天我们总能知道原因的。” 次日,流珠城已经没有人谈论诡异的地动,另一件事情占据了人们的视野。 “你说抓到了新的鲛人?”绪以灼抓住上完早点的小二不让他,要他先讲清楚刚才说的事。 小二原先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客人竟然有了兴致。给绪以灼和原吾上完早点后他一时没有别的活计,就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们:“是呀,好像是昨天傍晚在海边的抓到的,流珠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新鲛人了,现在全城都快知道这事儿。” “那鲛人现在在哪儿?”绪以灼追问。 小二笑道:“那自然是送去了神女祠,流珠城的鲛人向来养在那儿。昨日估计刚抓到就送过去了。” 小二才离开,原吾就说道:“我们待会儿去神女祠。” 绪以灼没有意义。听说有新鲛人被抓后她胃口都不剩多少,匆匆吃完盘里的早点就跟原吾赶去了神女祠。 进入轮回之境的修士们许多也是这个时候得到的消息。轮回之境和鲛人息息相关,突然间出现这么一个变故,得知此事的修士大多都选择先去神女祠。 他们惯例先来到主殿,主殿里只有流泪的神女像和跪在池边祭拜的流珠城民。修士们互相投以警惕的目光,然后就散开去不同的方向寻找新鲛人。 绪以灼上一回来时,神女祠几乎没有守卫可言,然而此番守卫严密。绪以灼一下子就明白了原因,恐怕这还是因为她和原吾上回袭击采珠司的人导致的。 绪以灼隐匿自身的水平怎么样不太好评价,毕竟没法评价没有的东西,她很快就被原吾赶到一边去。原吾自己一个人勉强能不惊动神女祠的护卫,若是再带一个绪以灼那就是找死。 绪以灼只好在主殿等原吾的消息。 她找了个空着的蒲团,没有跪下,而是盘腿坐在上面。绪以灼藏在角落的阴影里,倒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隔着无数祭拜的人,绪以灼静静地看着池中神女像。 她好像比上回还要悲伤。 是因为知道有族人被抓走了吗?绪以灼心想,她不知道神女为何会是现在这副模样,但她已经相信这不是一座石像,这是一个活生生的鲛人。 若真是没有思想的石像该多好,她被囚禁此处,日复一日地哭泣给贪婪之人提供鲛珠,却能感受到身边的一切,感受到自己和族群的痛苦,这无疑是再残酷不过的事。 绪以灼听到了低低的一声惊呼。 有人怪她吵吵嚷嚷会惊扰神女,然而出声的女子为自己辩解道:“我好像看见神女留下的眼泪里有血。” “哪儿有血?”听者不信,“池里的珠子可没有一点红色。” 池中堆积的鲛珠晶莹剔透,确实不见一丝血色。最初说话的女子不相信又找了好一会儿,眼睛都找疼了,也没找到带了血色的鲛珠。 她也没有尴尬,反而松了一口气:“看错就好,看错就好。” 她身边的人点头附和:“神女可不能出事。我们流珠城能繁华如此,可多亏了神女。” 听到她说的话后,殿中祭拜的城民更加虔诚。 真是荒唐啊。 绪以灼扯了扯嘴角,却是笑不出来。 流珠城民虔诚地供奉着神女,可这却是一条被他们囚禁的鲛人。 流珠城里的人难道不知道这件事吗?他们当然是知道的,他们甚至还会担心神女真的流出了血泪,担心神女不能再哭泣给他们带来财富。他们一边诉说自己的虔信,一边却如攀在神女身上的水蛭,吸她的血来满足自己的贪念。 绪以灼甚至在想,如果神女真的流出血泪就好了。 鲛人若是流出血泪,说明他们离死亡已然不远。对当年的神女来说,死去恐怕远好过这样活着吧。 主殿很快就恢复了安静。 没过多久,原吾也回来了。她脚步无声地走到绪以灼身边,拉了拉绪以灼的衣袖,示意她跟自己离开。 等离开神女祠,原吾总算可以无所顾忌地说出那些她在神女祠看到的东西。 “我看到那个刚被抓来的鲛人了。”原吾说着,脸色很是难看。 她下一句话就让绪以灼明白了她此时为何是这样一副神情。 “那是一条小鲛人,一条……看上去出生没多久的小鲛人,就跟人类的婴儿一样。”原吾语速很慢,好像说出她所见的事情都无比艰难,“它连话都不会说。” 绪以灼沉默了一会儿,问:“流珠城的人打算怎么做?” “他们商量着从小鲛人身上采珠,但是小鲛人太小了,现在采珠又不能照顾好它的话,小鲛人可能活不了几天。”原吾神情低落,“鲛人幼儿是很难适应在人类身边生活的,他们刚刚决定,要将小鲛人交给神女照顾。” 59 章 第 59 章 绪以灼看到了那条小鲛人。 它蜷缩在一个小水池里,上半身如同普通的人类婴儿,下半身的鱼尾也不如成年鲛人那般修长。小鲛人还没有学会说话,只能发出咿呀咿呀的叫声。然而幼儿稚嫩的叫唤不能招来长辈的疼爱,小鲛人落寞地潜进了水里,无聊地吐着泡泡和自己玩。 小鲛人耳下的腮还没有长出坚硬的鳞片,是粉粉嫩嫩的颜色,在水中一颤一颤。 看到它的人,怎么能忍住不生出怜爱之心呢?绪以灼这样想着,可是围在小水池边的人眼中只有贪婪。 有人说道:“鲛人不好养活,还是得把它交给鲛人来养。” “可是它现在看上去很安静。”有人提出不一样的意见。 “哼,也就这会儿老实一点,你是不知道何二刚把它抓回来的时候……” 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快点做决定吧,如果确定要把它给鲛人养的话,我们就快点把它送到主殿去!” “送到主殿?”有人讶异道,“不让神女先搬到偏殿吗?主殿每天来往那么多人,真要让这只小崽子待在那?” “早晚的事,就当是让它提前习惯习惯。” 采珠司的几人总算做出决定,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就将小鲛人从水里抱了出来。骤然离开水源,小鲛人无措地挥舞着白生生的小手,脸皱了起来,但是没有哭泣。 鲛人泪落成珠,但他们却不是随时随地哭泣的种族,鲛人以泪洗面全然是被人类强迫的结果。 几人匆匆将小鲛人带往主殿。 神女祠本非整日开启,当太阳彻底落山后,神女祠便会闭门谢绝城民的祭拜。此时时间尚早,殿内祭拜的人们还未散去。 城民们大多低垂着头虔诚祷告,但也有几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注意到了被抱来的小鲛人。 有人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声,语气里满是惊喜。绪以灼知道他们不是因这个稚嫩的生命而心生欢喜,他们只是高兴流珠城有了一棵新的摇钱树。 一棵新生的,还可以使用很长时间的摇钱树。 小鲛人被塞到了神女的怀中,石像无法拒绝,但绪以灼清楚地看到一滴眼泪混着鲜血,顺着神女的脸颊流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咿呀叫唤着的小鲛人身上,没有人注意到那滴眼泪。 绪以灼不忍再看,转身离去。 先前她再一次和原吾分散开,此时绪以灼无需等待他人,只要埋头往前走。绪以灼一路盯着地面,不想看到周围走过的任何人的表情。 要跨出门槛的时候,绪以灼看见了一只脏兮兮的脚。 一只脚露在门外,一只脚藏在门后。浑身脏污的乞丐扒着门框往神女祠里看,进祠的人对他避之不及,捂着鼻子快步跑向主殿。 没一会儿神女祠的守卫听到消息走了出来,看到乞丐后脸上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你怎么又来了?!”守卫一脸嫌恶地把一个纸包掷到乞丐脚边,“拿了吃的就快滚,别站在这里碍眼!” 防油纸包得并不严实,被粗暴掷到地上后立时散开,里头滚出几个硬邦邦的馒头,沾染了地上的灰尘。乞丐也不嫌弃,乐呵呵地将馒头连纸捡起抱在了怀里。 拿了吃的乞丐却没走,而是伸长了脖子往神女祠里头看。 守卫烦躁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乞丐直勾勾盯着他的身后:“血……里面有血。” 同样听见他这句话的绪以灼心里一紧,下意识回头看去。 主殿的大门敞开着,在她回头的那一刻,殿内终于爆发了惊恐的叫声。 绪以灼却觉一时万籁无声。 她什么都听不到了,全身的感官都用来看主殿里的那一幕。主殿正对着大海,原本生活在海中的鲛人此刻却被锁链束缚在小水池里,流着眼泪,每日望着仿佛触手可及,却再也不属于她的浪花。 某一日厄运降临在这一种族的头上,悲剧直到今日也未谢幕。 鲛人不愿意懵懂的同族重蹈她的覆辙。 绪以灼看到了红,触目惊心的红。尖锐的指甲深深陷入幼儿的脖颈中,仿佛连手指也要一并送进去。无法想象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是如何爆发出这样的力量,鲛人的手背青筋暴起,那只手没有丝毫颤抖。 鲜血从伤口涌出,而实际上小鲛人的脖颈在一瞬间就被神女折断,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想伸出手去拥抱与它气息相同的同族,却在一刹那被结束了生命。 眼泪从神像的眼眶落下,落到手上和小鲛人的血混在一起。而那些从眼眶中流出的鲜红的液体,已让人不知道该说它是血还是泪了。 有人尖叫着从主殿跑出。 也有人满脸愤怒地奔向神像。 绪以灼呆站在原地好像失去了魂魄,直到主殿的大门重重一声关上,她才猛然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而乞丐已经跑走了,神女祠的守卫正在催促她快点离开。 * 这大概是流珠城神女祠建立起来遭遇的最大一场变故。 流珠城民为失去了未来的摇钱树感到愤怒惋惜,为神女和小鲛人的遭遇而失魂落魄的似乎只有一个来自未来的人。 绪以灼慢慢走下台阶,她不知道自己经过了什么地方,全凭着本能往前。去神女祠祭拜的人先她一步跑远了,一路来绪以灼几乎没有遇到其他人。直到喧闹的人声涌入耳中,绪以灼方觉自己已经回到了流珠城。 流珠城依旧繁华热闹,一只鲛人的死去不能改变他们的生活,顶多成为茶余饭后的闲谈,以及提起鲛珠供给时的一声叹息。 绪以灼不知不觉间听到了许多有关神女祠的事。 神女祠建立的时间已经有一百余年,换过好几位神女。鲛人虽然几乎无法修炼,但他们天然的寿命要比人族漫长,一条鲛人若是无病无灾,能够安安稳稳地活上三百年后用尸身回馈海洋,可是被人类抓住强迫采珠的鲛人往往只能活上三十几年。 人族若是想强迫鲛人流泪,手段粗暴一点会直接用烟熏,即便手段温和一些,也是强迫鲛人服下对他们身体有伤的药物。 这一药物能使鲛人时刻流泪,但制造极为困难,修真界只有少数几位丹师能做,流珠城拿到的丹药只能供给神女祠每一任的神女。 这一任神女是在流珠城出生的。 她由神女祠上一任神女诞下,上一任神女生下她不久后就去世了。当时流珠城除她以外没有新的鲛人,于是年幼的鲛人就成为了神女祠新的神女。 据一位年过三十的流珠城民说,他七岁的时候第一次去神女祠祭拜,当时的神女就是现在这一位。那会儿她的外貌就如同人族五六岁的小孩,已经被锁链锁在水池中,时时刻刻都在流泪。 那方水池就是神女生活的地方,因为她的成长,神女身上的锁链已经换过几轮,但是没有哪一刻她的身上是没有一条锁链的。 对上了年纪的流珠城民来说,这应当是他见过的最乖巧的一位神女了。 先前没有哪一位神女不是中途被抓来囚于此处,只有这一位神女,是在神女祠出生,神女祠长大的。在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被作为采珠工具来培养,老人印象里她从来没有反抗过,只是默默流泪,能整日待在池中一动不动,就好像一座真正的石像。 老人上了年纪后已经很久没去神女祠祭拜了,今日之事发生的时候他不在现场,但这件事早就传遍了流珠城。 “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老人的语气很是不解。 绪以灼讽刺地勾了勾唇角。被剥削者的反抗招来了剥削者们的不解,好像全然忘了这才是鲛人们该有的姿态。 人族想把鲛人当作牲畜,可是鲛人能像人一样思考,他们也曾在一片属于自己的海域自由自在地生活,怎么可能甘心被人族圈养屠宰? 即使是从没有在海中待过一刻的鲛人,也会聆听不远处传来的海浪声响,向往每日能够看见的海洋。 途径茶馆,喝茶闲侃的人拍着桌板愤愤不平道:“那也是鲛人,她怎么能够这么做?她怎么下得了手?!” 神女杀了那条小鲛人。 一只被视作石像的鲛人突然间做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反抗。 她不是生性残忍,只是在那一刻,无法承受的绝望汹涌而来,在一瞬间淹没了她。 被从小圈养的鲛人几近已经接受了自己作为一座石像的命运,可是在一个幼小的、鲜活的、来自同族的生命落到她的怀里后,神女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厌恶身为石像的命运。 以鲛人本该拥有的寿命的来说,神女的年龄并不大,她正处于如人族少女的年纪。但作为一个服用了丹药日日提供鲛珠的鲛人,她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 小鲛人就是她的继任者。 在她死后,小鲛人就会像她一样被锁链锁在神女祠,为流珠城提供源源不断的鲛珠。 流珠城将小鲛人交给她,想要她培养出一座新的石像。 而石像在那一瞬间活了过来,做出她此生最痛苦的,也最果决的选择。 60 章 第 60 章 几日过后,流珠城内已经没有多少讨论神女祠当日之事的言论了,只会在少数时候惋惜提起,比如说其他城池鲛人的消息传到流珠城来的时候。 绪以灼听到了许多鲛人的死讯。 他们中有的因身体衰竭而死,有的自尽而亡,总之就跟鲛人进入人族视野之后绝大多数同族的命运一般,无法寿终正寝。 这世间的鲛人越来越少了。 人们忽然之间意识到,前些日子死去的小鲛人好像是近几年来他们听说的唯一一只新生鲛人,不知什么时候起,再也没有鲛人出生的消息传出。 这一种族似乎马上就要从世上消失。 思及此处,人们不禁扼腕叹息,但是又有多少是为这个种族,而非为他们即将再也得不到的新的鲛珠? 这几日,神女祠大门紧闭,绪以灼每天早上都会去一次,想要得知神女的现状。若是站得远远地瞧,只能看见神女祠闭合着的朱红大门,若是走近了被守在门口的护卫看到,就会被好言劝走。 绪以灼也想过偷偷溜进去,然而她潜行功夫实在不到家,可以算是没有。神女祠好进,想要进去主殿可不容易,那儿一天到晚都有至少十个护卫守着。这还是绪以灼在外面看到的,主殿里面还有多少人她根本无从得知。 绪以灼还会关注神女祠的情况,更多的修士已经把视线从神女祠移开了。他们不是为了知悉一段往事来到轮回之境,而是为了即将展开的叩仙门的凭证。一时间获取鲛珠的方法五花八门,通过挑战修士获得是最常见的一种手段,还有许多绪以灼想都想不到的方式,比如原吾现在在做的事情。 原吾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成日追踪破坏采珠司的修士的踪迹。 绪以灼都不知道原吾究竟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敢去抢劫采珠司的修士要么过于自大,要么确实有一定的实力。自大的那些是最早被抓走的,而有真才实学的那些大多还在“逍遥法外”。 他们躲过了流珠城的守卫,却没能躲过原吾。 在焚山秘境的时候,绪以灼就发觉原吾有一门特殊的本领,她能轻易看透旁人的伪装。即便焚山秘境的修为高出原吾许多,原吾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真实身份。于是那些伪装起自己藏在流珠城民之间的修士就遭了殃。 有一日晚上绪以灼和原吾走在一起去觅食。长街人来人往,绪以灼的注意里全在路边的商铺上,没去留意路人千篇一律的简笔画脸。原吾忽然伸手从人群中扯出一个修士的时候,绪以灼还被吓了一跳。 原吾把那修士直接押去了流珠城的城主府,那修士直到被关进大牢里还是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世上没有哪两个人的灵力是一模一样的,很久以前修真界就研究出了各种记录灵力的方法,用来追踪那些犯了事的修士。但能记录就能掩藏,被原吾揪出来的修士不仅给自己的灵力上了一层伪装,还给自己脸上弄了个简笔画脸的幻术糊弄其他修士。 “伪装吗……不到楼主那样的层次,任何伪装对我其实都很难起作用。”原吾收好城主府的赏金,非常淡定地对绪以灼说道。 绪以灼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原吾白天没人的时候是在做什么。 她接了城主府的悬赏,拿到当天参与打劫采珠司的修士留下的灵力记录后,就在城里追踪他们的痕迹。原吾的效率很是不错,进账也颇为稳定,抓一个人能拿到一千鲛珠的赏金,她一天少说也能抓一个,现在还有十几人在逃,一天一个都够她抓到轮回之境关闭。 而且其他修士压根拿原吾没办法,打是打不过的,拒绝也拒绝不了,毕竟原吾可不是在挑战他们,只是要把他们缉拿归案罢了。 如果说原吾获取鲛珠的方式是主动出击,那绪以灼就是单纯等人来送人头。 被她打败的修士可能是觉得丢脸,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在绪以灼这儿栽了希望别人也跌个大跟头,绪以灼的战绩没能广泛流传开来。绝大多数修士对绪以灼的实力都没个了解,真当她是个刚刚突破筑基期的小修士。 绪以灼每天去街上转一圈,都能遇到好几个想捏软柿子的。 很可惜的是成功率目前为0,绪以灼不仅没被打败过,她揍人还越来越顺手。 此时绪以灼踩着玄无剑,往流珠城外飞掠而去。她用灵力给自己凝了一个屏障,高空凛冽的风被屏障一挡,吹到绪以灼身上的时候只剩下微风了。 墨发披散,青衫飘逸,踏剑凌空,绪以灼觉得自己此时也颇有一个修士的风范了。 这会儿她正在追人。 很难得的,绪以灼知道这个来挑战她的人是谁,更难得的是,这是目前唯一一个打不过绪以灼但是抓住了机会逃跑的人。 虽然眼看着也逃不了多久了。 绪以灼盯着远处的一个小黑点,如果不是绪以灼被手下败将突然跑路这事惊得愣了好一会儿,严巧心还没法和她拉开这么大距离。 绪以灼之所以知道严巧心这个人,是因为这批进入轮回之境的修士之中,绪以灼修为倒数第一,严巧心修为倒数第二,她们两个在修士中早就出了名,是软柿子的代名词。 只不过现在看来,她们两个没有哪位是真正的软柿子。 严巧心容貌中性,声音中性,穿着也中性,但听名字这应该是个姑娘。她修为低归低,就表面上看只比绪以灼高了一线,然而此人在阵法上颇有造诣。 修真界专修阵法的人不多,大多人会修习一些阵法辅助修行,但严巧心完全将阵法当作自己的修行。若是因为她的修为小瞧她,绝对会栽一个大跟头。 如果给严巧心足够的时间提前准备好阵法,就是原吾想赢过她也颇不容易。 修为倒数第二的修士去挑战倒数第一时颇为谨慎,才不讲什么公平公正。严巧心事先在挑战的地点布下了七个阵法,就是对付原吾都够用了,哪想得倒数第一竟然有一力降十会之能,严巧心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七个阵法就在一瞬间被绪以灼暴力破坏了。 绪以灼觉得自己的风格越来越粗暴了。 要是在以前她可能还会认认真真开灵视看一看阵法的灵力走向,思考思考自己能不能用巧劲将阵法给拆开。然而绪以灼连着好几日被数人挑战,不知不觉间她就习惯了速战速决的方式。 暴涨的灵力直接把阵法轰开。 绪以灼还做不太到将体内庞大的灵力收放自如,她现在只会放出来后趁着没把周围的一切破坏干净赶紧收回来。 要是其他人像她这么干少不得要被灵力反噬,但进入战斗状态的绪以灼各项数值真正达到了最高,体内经脉完全经受得住灵力间隔这般短暂的一收一放。 这一操作太过简单粗暴,反而让严巧心想不明白她到底做了什么。 绪以灼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大量灵力用来破防,接下来揍人就不能这么做了,绪以灼怕她一不小心把人打死。于是绪以灼掏出了一面平平无奇的镜子,扣在掌中往下一拍,啪的一声严巧心就一脸懵逼地被一股巨力拍在了地上。 绪以灼这一拍带上了灵力,她特地挑的一面雷属性镜子,换做其他人这会儿差不多已经被侵入静脉的雷灵力麻得不能动弹了。然而绪以灼没想严巧心在自己身上也布了一层阵法,那层阵法给严巧心挡了一挡,她跳上一把长剑就御剑逃跑。 头一回见到还能逃跑的,绪以灼懵了有一会儿才追上去。 不多时就追到了流珠城外。 严巧心这人似乎是只擅长阵法,御剑御得稀烂,绪以灼都怕她自己跌海里去。 这该多不好意思啊。 绪以灼决心当个好人,她跳下玄无剑踏空而行,若是严巧心这时候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绪以灼不御剑的速度可比御剑帅多了。 实际上每一个修士都可以踏空而行,但大多修士会选择御剑,或是踩些别的什么东西。控制身侧掠过的风或是控制能使自己悬浮空中的灵力可比控制一把剑难多了,消耗也大得可怕。 这些问题绪以灼刚巧都不用考虑。 她以倒数第一的修为做出了当初焚山秘境里君虞做出的事儿,冯虚御风,眨眼就掠至严巧心身后。严巧心还没有见到人,先嗅到了绪以灼衣上带着的淡香。 她还没来得及流露出惊骇的神色,绪以灼一个肘击,就把严巧心连人带剑从空中击落。 海面激起数丈高的浪花,绪以灼相信修士们都皮糙肉厚的,这点儿高度对严巧心来说不妨事。 她轻飘飘也落到了海面上,笑眯眯看着艰难浮出水面的严巧心。 严巧心:“……” 她好想现在立刻沉下去,沉到海底算了。 绪以灼笑意盈盈地问她:“还逃吗?” 严巧心瞪着死鱼眼,停止扑腾,真就这么放任自己沉下去了。 60-80 61 章 第 61 章 绪以灼坐在一块礁石上,拧着被浸湿了的裙裾,这还是她在捞严巧心的时候弄湿的。 捞上来的严巧心就躺在她旁边,看上去比绪以灼还像一条咸鱼。 看严巧心沉下去的时候,绪以灼还在想至于吗用这种方式逃避现实。沉到海里的严巧心连气泡都不冒出一个,吓得绪以灼在海面上也站不稳了,赶忙跳下去把她捞出来。 刚碰到严巧心绪以灼就意识到了不对。 灵力在严巧心体内乱窜,她不是自己想沉下去,而是身体因为体内紊乱的灵力动弹不得,被迫沉下去的。 绪以灼自己的灵气都梳理不好,自然也不能帮别人梳理灵气,她拎着严巧心就近找了快礁石放下,等她自己缓过来。 严巧心躺在礁石上一动不动,绪以灼衣服都半干了严巧心也没动过一下。绪以灼不放心又去探了探她的灵力,灵气已经基本稳定下来。 也就是说严巧心这会儿已经没事了,顶多有些虚弱,她就是不想动弹。 绪以灼松了口气,没出什么事就好。老实说她们现在的位置恐怕离流珠城有点远,至少一眼看去只能看见海面,绪以灼压根不知道流珠城在哪个方向。严巧心身体若是出了问题,绪以灼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人来救她。 绪以灼甚至有点指望严巧心能给她带路。 “你还好吗?”绪以灼戳了戳她的胳膊,“还能动吗?” 严巧心丧丧地应了一声。 绪以灼忍不住问:“你的灵气是怎么回事?” “……太久没有御剑了。” 绪以灼:“……” 她原以为是自己那一下把严巧心打出了问题,哪想得到是严巧心自己太久没御剑结果御剑的时候岔了气。 正惊讶着,身边突然冒出属于阵法的金光,金光还没有成型,就被刚好看到的绪以灼顺手拍散了。 严巧心偷袭不成,但她似乎也没指望自己能成功,失败了也不沮丧,就是原先平放在小腹的手往石面上一搭,咸鱼躺得更加彻底。 无数鲛珠从她的空间法器里涌出,一下子就铺满了石面,就要往海里滚去,绪以灼眼疾手快将灵力凝成了一张网,把鲛珠尽数收了回来。 她这个时候才想到,若是严巧心败给了她是要给她自己身上一半鲛珠的。 绪以灼不知道君虞做了什么,总之在这个轮回之境里,修士之间只要挑战成立,失败方的鲛珠无论藏在哪里都会自动掉落,放在空间法器中也没有用,而且那些掉落的鲛珠只有获胜方可以带走,其他人若是想拿就会被一个无形的屏障弹开。 之前严巧心被绪以灼打落水中的时候没有鲛珠出现,可见那个时候严巧心还有后手,算不上输。等最后一个法阵也被绪以灼破坏后,严巧心才干脆地承认了失败。 严巧心的空间法器是她腕上一串平平无奇的手链,鲛珠源源不断地从中涌出,仿佛永远也不会流尽。绪以灼越看越惊讶,严巧心这到底是有多少鲛珠? 绪以灼只是粗略一估计,灵力网里头恐怕已经有上千枚。 她被这数量震住了。 等最后一个鲛珠也掉落后,绪以灼把鲛珠收进自己的空间法器里,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牌,玉牌上已经显示出了她此刻有的鲛珠总数。 数字直接破了万。 她从严巧心那拿到的鲛珠比她原来有的还有多。 这还只是严巧心一半的鲛珠。 绪以灼张了张嘴,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鲛珠?” 严巧心没有回答,瞪着死鱼眼望天,好像刚刚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绪以灼脑海里冒出无数个发家致富的方式,最后意识到严巧心拿到这么多鲛珠的途径只剩下一种…… 她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安感涌上心头,果然下一息远方一道流光掠来,剑气如虹,直往严巧心袭去。 绪以灼差点跳起来:“我还在边上呢!” 来人啊了一下,剑气在快要打到人的时候连忙掉了个方向,落到一边海面上,溅起的浪花仿佛凭空下了一场雨。绪以灼没来得及用灵气护住自己,刚干了没多久的衣服又湿了。 罪魁祸首慌忙落到礁石上:“你没事吧?” 绪以灼人倒是没什么事,就是刚才剑气没有移开她也不会有事,但她身边躺着的严巧心就不好说了,那一剑本就是冲着严巧心去的。 剑气并不凌厉,不至于杀人,但显然是要被劈到的人失去行动的能力。 绪以灼知道她之前的猜想对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原吾问道:“你怎么会和她待在一块?” 来势汹汹的人正是原吾。 绪以灼如实说道:“之前她挑战我,我就一路追到了城外,你是……” 原吾如绪以灼意料之中地答道:“我是来抓人的。先前袭击采珠司的人都已经被抓到了,除了她。” 绪以灼想了好一会儿严巧心为什么能有那么多鲛珠,最后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猜想,严巧心恐怕是去打劫了。 若是问流珠城里哪里的鲛珠最多,那必然是采珠司,鲛珠从鲛人身上采来后会先送到采珠司,然后再送往城中各处。 而采珠司不久前刚被她们这些进入轮回之境的外界修士打劫过。 近几日流珠城集中了大量人力去追踪那些打劫鲛珠的修士,光是看这架势绪以灼就能猜到,采珠司当日恐怕损失惨重。而她玉牌此时此刻记录的鲛珠量告诉她,严巧心等人当日是真的抢走了不少。 原吾看了严巧心一眼:“我能看破别人身上的伪装,但是她在自己周身布下了太多阵法,这几日恐怕闭门不出,正巧隔绝了所有可能探查到她身上的灵力。若不是她自己出来,恐怕直到轮回之境关闭我也找不到她。” 说到阵法的时候严巧心眼珠动了动,似乎对此颇为自得。 原吾又道:“突然间在城里发现她的灵力,我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没想到竟然是去挑战你了。” 原吾追着严巧心留下的灵力一路追出流珠城外,她知道严巧心极善阵法,而自己在这方面颇为薄弱,见到人影后想都没想,先来一剑让她失去反抗能力再说。 结果就听到了绪以灼的声音。 严巧心这会儿压根没有想着逃,原吾若有所思,严巧心这人阵法实力和修为的差距太有特色,她心里头对严巧心的来路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如果她没有想错的话,那么严巧心此刻不逃就不会是因为觉得自己在她手下逃不了,而是因为知道绪以灼在这儿自己没法逃。 原吾心里对绪以灼实力的预估,不知不觉间又高了一点。 绪以灼不知道原吾心里头在想什么,只顺着原吾先前的话往下说:“那你现在是要把她抓去城主府吗?” 原吾这要点头,许久不出声的严巧心冷不丁开口道:“你把我抓到城主府换不到多少悬赏,不如当作没看到我,我给你一半的鲛珠。” 严巧心身上究竟有多少鲛珠,原吾可比之前的绪以灼清楚。 之前打劫采珠司的修士间,严巧心这个修为最低的修士反而是其中的领导者。她的真实实力根本不能以她的表面修为来估计,可以说那批人里如果没有严巧心,他们压根不可能突破采珠司的防御,更别说还逃跑了那么多人。 而那些被劫走的鲛珠,至少有半数都在严巧心的身上。 严巧心说的没有错,即便她已经输给了绪以灼一半的鲛珠,她此时身上有着的鲛珠也不是城主府会给出的。原吾把她交给城主府可没有和她交易来得划算。 但原吾却很干脆地拒绝了:“我想了想还是让你待在城主府的大牢里保险一点,要是把你放在外面,我现在就算拿了你的鲛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着你的道,连本带利赔回去。” 严巧心翻了个白眼:“谢谢啊,没想到世外楼楼主的剑侍竟然能这么看得起我。” 原吾笑道:“不敢当,毕竟先前流珠城的禁空阵被你破坏后,直到现在都还没能修回去。” 绪以灼惊讶地看向了严巧心。 听到原吾的话后,她猛然意识到流珠城原来是有禁空阵这么一个东西的,但是她追着严巧心跑出城外的一路都在高空,不曾受到禁空阵的阻拦。 再一想,那天那些修士们打劫了采珠司后,也多是御剑逃离,那时候流珠城的禁空阵就已经失效了。 竟然是严巧心破坏的吗? 法阵绪以灼只学了一个皮毛,她对禁空阵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这种护城的大阵被一个筑基修士破坏一事,可谓闻所未闻。 原吾接着说道:“阵法能做到的事情可太多了,你既然有破坏禁空阵的能力,要是提前布下什么阵法我可防不了。” 严巧心啧了一声,坐起身来。 她身上的气势一下子就变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原吾:“那如果我说我绝对不会拿回鲛珠,还会以鲛珠作为报酬……换你和我合作呢?” 62 章 第 62 章 太阳有点晒。 绪以灼默默撑了一把伞遮在头顶,投下的小半阴影还把原吾和严巧心盖住了一点。她找的这块礁石不算小,三个人坐在上头也绰绰有余。 严巧心和原吾谈事的时候,绪以灼本来准备回避一下,然而严巧心把她也拉住了。 严巧心一早就有准备拉绪以灼入伙。 先前主动挑战绪以灼便是试探。严巧心自己的本身实力和表面修为差距极大,自然不会看不起绪以灼的修为。对一个阵术师而言,足不出户获取情报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数位修士挑战绪以灼纷纷折戟一事,她早有了解。 现在唯一超出严巧心预料的是,绪以灼不是很强,而是太强了…… 虽然表面上看,她依旧看不出绪以灼强在哪里。 但是就是打不过。 最让严巧心不解的一点是,先前她和绪以灼战斗……准确地说是绪以灼单方面揍她的时候,她能从绪以灼身上感觉到迫人的气势,然而绪以灼一旦停手,她就如同一个柔弱无害的筑基期修士,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一丝威胁。 其中缘由,属实令人费解。 如果让绪以灼知道严巧心在想什么,她能十分认真地在心里做出回答,那是因为她脱战了。她脱战前后可以说用的不是一套数据,别说筑基修士了,用着脱战数据的绪以灼身体素质不会比普通人高上太多。 绪以灼此刻有些倦怠,对于严巧心的提议还没有参与感,抱着膝盖听严巧心说是什么合作。 严巧心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君楼主为什么会让我们进入这个轮回之境?按照惯例我们应该进入的是一个秘境,哪怕焚山秘境出了事,我相信不管是玄玉仙宗还是世外楼手里一定还有其他的秘境。” 这事儿原吾最有发言权,她默默点了点头。 世外楼低调归低调,但这可也是一个不输几大仙宗的大宗门,大宗手里头从来不缺秘境的钥匙。 “让秘境作为择取修士进入叩仙门的场所,是因为在这一个环节中,绝大多数修士都是要被淘汰的,每一回秘境开启都会允许进入其中的修士带走一些东西,这算是大宗门给那些没能拿到叩仙门凭证的修士的福利。”严巧心道,“虽然说这个福利大宗门可以不给,但是之前每一届主持秘境的宗门都这么做了,单单漏过一届,即便参与其中的修士明面上不多说什么,背后定有诸多不满。” 严巧心笃定道:“君楼主算无遗策,不可能遗漏这件事,她选择用轮回之境代替秘境,定有其用意所在。” 绪以灼小声道:“会不会……她就是随便挑了个轮回之境,没有考虑那么多?” 严巧心看着绪以灼的目光满是不赞同,甚至还带上了几分谴责。 “这种事情不太可能发生。”严巧心说得委婉,但目光好像在谴责绪以灼怎么能曲解君虞的用意。 绪以灼:“……” 她对君虞在修真界众人眼中的形象有了新的认知。 严巧心对君虞十分信服,原吾显而易见也是如此,在绪以灼思考君虞选取轮回之境没有任何意义这一可能性的时候,她俩已经在讨论这个轮回之境有何玄机了。 原吾道:“你既然说了合作,那想必已有发现?” 严巧心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能算是发现,只不过在知道要进入轮回之境的时候,我就在想轮回之境最为特殊的一个地方。” 说着,她取出一枚鲛珠置于手心:“关于这些鲛珠并不是真实的这件事,你们应该也都知道了。” 原吾点了头,绪以灼没敢说话。 在严巧心说出那句话前,她压根没有怀疑过鲛珠的真假,甚至在严巧心说了之后,她还不太敢相信那般真实的鲛珠竟然都是假的。 原吾接下来的话正好解答了她的疑惑:“这些鲛珠是楼主的灵力凝成的。” “对,所以玉牌上的阵法才能够实时计数,而且这些鲛珠无法真正藏于空间法器中。它们虽然有着鲛珠的样子,但到底是灵力。”严巧心顿了顿,继续道,“这些鲛珠能够留存的时间有限,可能我们将它们带出去后,不到一天它们就会自然消散。但因为它们来自君楼主的灵力,所以我们才能够把它们带出去。” 绪以灼问道:“其他东西带不出去吗?” “当然不可以,”严巧心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可以把轮回之境中的一切都看作来自过去的幻象,把轮回之境当作一个大型幻阵,离开幻境之后,幻象自然也消散了。” 严巧心顺口道:“不过这是没有人能布出来的幻阵,在我们进入轮回之境之后,我们的形态实际上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变得和幻阵里头的幻象没有区别,只有在离开这里的时候,才能化虚为实。若是有修士能布下这样的阵法,他也已然得道飞升了。” 原吾沉思片刻,抬眸问道:“你想说的是不是可以带离轮回之境的那样东西?” “对,”严巧心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多了几分愉悦,原吾出身世外楼,见识不凡,和她交谈起来严巧心能轻松很多。虽然原吾已经知晓,但严巧心还是对看上去有些懵的绪以灼解释道,“轮回之境内的一切皆为虚幻,我们无法使存在于过去的东西化作真实,带到轮回之境外。但据说每一个轮回之境里都有一样能够带走的东西,那是整个轮回之境最重要的东西,也是它存在的基础。那样东西的用处不一,不同轮回之境里带出来的用处也不一样,但是有一样能力是它们都有的。” 严巧心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道:“那就是规避天道。” 原吾微一皱眉:“那种东西每个轮回之境里头只有一个,就算我们能拿到,拿到后又要怎么分呢?” 原吾平时虽然大大咧咧的,但是在这些重要的事情上半点也不马虎。 “我可以不要。”严巧心说道,“轮回之境对我的阵法修行很有启发,我只想了解轮回之境最为核心的东西,那东西最后到了谁手里我都无所谓,我只要见到就足够了。” 这是学术大佬啊,绪以灼肃然起敬。 她举手道:“我也可以不要的!” 绪以灼没打算要,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玩意儿八成对她没有用。天道之下,因果纠缠,一直以来都是修士们修炼的最大阻碍,几乎所有修士都希望自己可以规避天道,可绪以灼从来没有感受到过那种天道沉沉压下带给人的无力感。 她只要按正常的节奏做做任务,偶尔打个坐辅助一下修行,自然而然就能突破了。 突破至筑基的经历更让绪以灼肯定了先前的猜测,别人突破劫雷降下能要掉半条命,但绪以灼突破,那是半点副作用都没有的。 甚至没有周边人提醒的话绪以灼很可能都意识不到自己已经突破了。 一个两个虽然都这么说,但原吾也不可能厚颜无耻地说看来那样东西找到后只能我拿走了。她思考了许久,说道:“如果真的能够找到,离开轮回之境后我们再讨论怎么分配。” 原吾看向严巧心:“你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严巧心沉吟片刻,道:“如果要说线索,可能得从君楼主得到这个轮回之境讲起。” 原吾脸色微变。 她低声道:“我原先便觉得你的阵法似乎出身禹派……此时看来,却是如此。” “我出身的地方在修真界名声似乎一直一言难尽。”严巧心勾了勾唇,“不过它大概是能够为我接下来的话作证的。”m.χIùmЬ.CǒM 原吾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意识到了什么后,她将目光转了回来。 “你说吧。”原吾沉声道。 严巧心点头:“若是有哪些我不太清楚你又正好知道的,劳烦补充了。” * 轮回之境外。 君虞含笑道:“看来是在讨论不得了的东西。” 程玄端提议道:“君楼主可要切换水镜?” 水镜虽然只能呈现画面不能传出声音,但在场的修士肯定有能够辨出唇语的人。君虞的剑侍正在水镜中,若有什么关于世外楼,关于君虞的隐秘传了出去,恐怕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君虞微微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是惧于他人知晓的,即便谈论到我也没有关系。” 程玄端心中感慨世外楼楼主的气度,没有再提切换水镜一事。 被君虞控制的那面水镜呈现的画面非常固定,不是跟随绪以灼便是跟随原吾。君虞观察自己剑侍在轮回之境里的表现,程玄端完全可以理解,反而是绪以灼的身份让他现在依旧十分迷惑。 他对绪以灼最初的认知就是此人修为低得不可思议,后来见绪以灼与原吾交好,程玄端起初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想,只当她二人正好投缘。然而数日过去,程玄端就是再怎么心大也该意识到绪以灼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君虞虽然有为绪以灼掩饰的意图,但没有做得刻意,难免有几次绪以灼的实力会显现在水镜中。若是说之前哪些挑绪以灼挑战的修士本身实力也不怎么样,败了也在清理之中。可严巧心也败了之后,程玄端对绪以灼的好奇达到了顶端。 真的有人表现出来的修为和实际实力的差距能够这么大么? 严巧心可以说是因为钻研阵法耽误了修炼,而她在阵法上的造诣恰好弥补了修为上的不足,那么绪以灼又是什么情况呢?绪以灼打败其他修士越来越干脆,就好像修为低的那一方根本不是她,她表现出来的模样就跟她修为高了对手好几阶似的,任对方的招式再花里胡俏,绪以灼也能用绝对的实力强行镇压。 程玄端不禁心想,此次修为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的修士可真不简单。而且就以严巧心之前从采珠司那抢来的鲛珠数量看,即便一分再分,只要其他人没法胜过她,那么她出线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分走了严巧心一部分鲛珠的绪以灼和原吾自然也是如此。 等叩仙门开启后,这俩人必然还会吓许多人一跳。若是说严巧心身上禹派阵法的痕迹太重,看出来后就会觉得她有这番实力在情理之中,那绪以灼便是完全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了。 在绪以灼的身上,程玄端找不出一点儿可以证明她身份不一般的东西。 程玄端心思千回百转,而君虞的目光一直专注落在水镜上。她不精唇语,但辨认出几个词汇后,大致也能猜到她们在说什么事情了。 君虞莞尔:“这样的思路……倒也不能算错,没准她们真的能找到那样东西。” 程玄端很快就意识到了君虞说的是什么,迟疑道:“君楼主,若是她们真的带走了那样东西,这个轮回之境很快就会消失。” 君虞并不在意。 “相较秘境,轮回之境里头确实没有什么东西。但若是这批修士里有人能将其核心找到,我开启轮回之境就不算毫无意义。” “楼主高义。”程玄端真心实意道,“若是换做我,怕是舍不得将其送出去的。” 程玄端修为已经停滞多年,他知道自己恐怕此生没有突破的希望了。倒不是触不到下一个境界,而是他能感觉到下一个境界触手可及,却毫无接下劫雷的信心。 退意生起的时候,程玄端便知晓自己是真的接不下劫雷了。 若是他能规避天道的限制…… 程玄端沉思之时,君虞忽然说道:“外物可辅助一时修行,却非长远之计。古往今来半步飞升的大能,从未接触轮回之境者不知几何。” 程玄端苦笑,都到这个修为了,这些道理他自然都懂。但是在有一条捷径摆在眼前的时候,人总是忍不住想走那条捷径,而一条岌岌可危的独木桥摆在眼前,即便知晓自己有安全通过的可能,却也因为中途坠落的可能性不敢向前一步。 君虞只是随意提点一句,程玄端悟不了是正常的,若能顿悟这就是他的机缘,君虞不会觉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君虞又辨认了一会儿严巧心说的话,很随意地说了出来:“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我自己都有些记不清,没想到还有小辈记得。” 程玄端咦了一声,他想了想,问道:“可是百年前的寻方之变?” 君虞颔首:“是在那之后不久发生的事。” 程玄端了然,寻方之变和在寻方之变之后发生的那些事情,其实不能算作同一件事,只是因为人们对后者所知甚少,在提起寻方之变后就顺便将那些事情也囊括了进去。 那个时候君虞似乎才十几岁,还不是世外楼楼主,而是上任楼主唯一的弟子。寻方府事变后,世外楼楼主同诸位同道前去主持大局,君虞那时以少楼主的身份跟随在侧。 寻方府的事情其实说严重也不太严重,后面发生的事情在修真界引起的风波直接盖过了寻方府事变,只是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除了参与其中的那些人,没有人清楚。 君虞自然是当事人之一。 提起君虞的实际时,人们或多或少都会提到寻方之变,虽然没法证实,但很多人都认为君虞之所以能够在一百多岁的时候突破大乘,半步飞升,和她当初被卷到寻方之变后发生的那些事情里头有极大的联系。 程玄端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当年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君虞此时是要说出来吗? 看到程玄端遮掩不太住的表情,君虞就知道他大概在想什么,不禁无奈道:“当年发生的事情,和你们猜测的大概不太一样。我们不详谈那些事,不是因为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至少对我来说,我很少提起是因为直到如今,当年经历的事情我依旧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君虞道:“我们来到了离断江的尽头。” 63 章 第 63 章 离断江不存在起点也不存在终点,这几乎是修真界众人的共识。在听到君虞说的话时,程玄端下意识道:“从来没有人寻到过离断江的终点。” 即便是在古神仍存于世间的时代,也没有关于离断江终点的任何记录。 “一条河流,总会有它的源头,也会有它的尽头。”君虞道,“离断江兴许是个例外。我们当时到达的地方究竟是不是离断江的尽头,实际上没有人可以确定。那是一处不曾有人涉及的水域,那里空间重叠,时间错乱,所闻所见,皆超过了所有人的认知。除了离断江的尽头,我们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能够如此特殊。” 仅凭君虞寥寥数言,程玄端完全无法想象。 君虞的目光移向水镜,看着严巧心:“小小年纪在阵法上能有如此造诣,她的师父想必就是那位先生。若是我没有记错,当年那位应该恰好就在寻方府。” * 严巧心托着下巴说道:“事情的开端要从寻方之变说起。” “寻方府是西大陆最北方的城市,城墙以外是一望无际的赤地。人族在其中会迷失方向,即便是天生强悍的妖族,也难以在赤地生存。像赤地这样的地方在西大陆和东大陆都有许多,基本集中在离断江起点终点一带和天雪阁附近,天雪阁是埋葬古神的地方,而离断江的起点与终点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秘密,大多人认为,赤地的出现就是天道为了阻止任何人找到那些地方。” “寻方府濒临西大陆最危险的地域之一,但它却是北域实力最强的城池,也控制着北域的大半力量。寻方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城主府、奇门和神脉遗族共同掌控,但是你们应该也知道,神脉遗族……被他们族中的那位帝女亲手毁掉了。”严巧心比划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于是寻方府的老牌势力只剩下城主府和奇门,但过去有神脉遗族在上头压着,城主府和奇门只能寻求合作,神脉遗族消失后,曾经合作的两个势力却谁也不服谁,明争暗斗了几百年。这几百年间,寻方府中有许多新势力兴起,也有城外的势力企图掺和一脚。” “一百年前,寻方府的局势严峻到了极点,城主府、奇门和几个联手的小势力三方混战,斗争被摆到了明面上,寻方府封城将近半年。由于寻方府的重要地位,它的混乱同时带来了北域的震荡。终于有一天,斗争已经激烈到其他区域不得不派人来调停的地步。” “一般来说,这种牵扯到了地域利益的事情都让世外楼出头,因为世外楼向来不参与这些争斗,行事相对公正。一百年前世外楼的老楼主还未殒于劫雷之下,老楼主带着当时还是少楼主的君楼主,一同前往了寻方府。” “在世外楼和其余几片区域派出的代表的共同协调下,寻方之变暂时平息,但城中暗潮涌动,争端随时再起。我师尊之前就在城中,他告诉我如果当时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寻方府内肯定还要打上一阵。”严巧心道,“那件事情,就是离断江涨潮。” 绪以灼微微皱眉:“可是离断江水……好像有点问题吧?” 严巧心点头:“其他江再怎么涨对修者来说都不是问题,但离断江一旦涨潮,说不好就要出大事。寻方府一面临赤地,一面临着离断江,那是它建城以来经历的唯一一次涨潮。” “离断江当时正在雾期,江水不断地涌上岸,流入寻方府中。不说寻方府了,江边那么多座城池,没有哪座听说被江水侵袭过。寻方府建立的时候没有防备离断江水的措施,忽然遭遇涨潮也没有有效的方式隔绝江水,修士们曾经联手布下法阵,但即便有如世外楼楼主这样的大乘期修士参与其中,法阵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离断江水无视了任何阵法,淹没了大半的寻方府。” “江水涨了两丈高,城中低矮的建筑无法住人,城中居民不得不搬到高处。而且最糟糕的是涌进城中的离断江水还带来了江上的大雾,城中的修士们发现,他们无法离开寻方府了。他们被困在了一个天然的迷阵中,无论往哪个方向走,运气好点的能够转回寻方府,若是运气差一些就直入赤地,而一旦在赤地中走得太远,离开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若是在以往,乘坐云外飞舟升到最高,还是可以从空中离开不受大雾的影响。而那时或许是被涨潮影响,离断江的大雾也与过去不同,即使乘坐飞舟也无法离开。” “不止城中十来万的修士与普通人,当时城内修为最高的世外楼楼主也被困在了寻方府中。原先城中大能商议之后,决定等离断江退潮,可是几日后的晚上,无目鲛人通过离断江水来到了城中,许多人没有反应过来,直接被鲛人拖入了江水中。他们的尸体会浮出水面,但魂魄一直被鲛人带往黄泉,再也无法归来。” “传说无目鲛人是由那些被人族采珠害死的鲛人变化而成,法术对他们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防御的法阵也能视若无物。在无目鲛人的威胁下,寻方府内众人再也不能安心等待离断江退潮。城中众人找不到令离断江退潮的办法,最后决定先去找离断江涨潮的原因。” “寻方府的位置已经很接近理论上离断江的尽头,江水看上去也确实是从那个方向倒灌,他们决定寻找涨潮原因的时候,是往那个方向去找的。去往尽头的修士原先一共只有七人,除了寻方府城主要坐镇城中外,当时城中化神大圆满及以上的修士都过去了。君楼主那个时候什么境界我不清楚,但以她当时的年龄,修为应该是不够化神的。” 原吾点点头:“但楼主也去了那里。” 严巧心也一点头:“君楼主为什么也去了那里,除了君楼主自己和恐怕没有别人知晓,哪怕是当年那七人也不知确切的原因。从离断江的尽头回来之后,君楼主的修为突飞猛进,甚至在一百多岁的时候一举突破大乘期。如今她的年龄依旧没有超过两百岁,然而境界已至半步飞升,修真界第一人的名号当之无愧。” 绪以灼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去的地方就是离断江的尽头?” 既然离断江的尽头一直只是一个传说,那么他们实际到达的不会是另一个地方吗? 严巧心答道:“我的师尊就在那七人中,他说除了离断江的尽头,他想不到那里还能是什么地方。” 绪以灼微怔。 这样听上去,严巧心的来头似乎不是一般的大。 “我的师尊说他来到了那片水域,有时觉得自己在阳界,又是又觉得自己去到了黄泉。那里的时间是完全错乱的,他看到了发生在几百年前的事,看到了已经逝去的人。他追寻那些人而去,但一切宛如泡影,转瞬即逝,现在看到的,也许下一刻就是完全不一样的画面了。” “唯三不变的,只有自己,脚下的离断江水,和围绕在身侧的茫茫大雾。” “我师尊离开那里后,忽然间意识到,他那时候可能在无数个轮回之境里的徘徊。离断江的源头和尽头为何不可寻,这件事情早就有了诸多猜测,被最多人认同的一个猜测是,阳界和黄泉在那里几乎是不存在边界的,天道不允许那里存在任何生命,所以没有人可以到达那里。”严巧心顿了顿,继续道,“离断江涨潮是一个变数,师尊说如果没有那个变数,没有人可以来到那片水域。” “他们窥见了离断江尽头的一角,看到了无数个轮回之境。师尊告诉我,他从没有哪一次如那次一般,觉得自己离天道那般近那般近,他在修真界已经可被人称一声大能,但是在那里,他觉得自己就是尘世间一只蝼蚁。” “我的师尊在那里留下了一些东西,也带走了一些东西。他们那七个人走的时候,都带走了一些能带走的。”严巧心道,“也就是在离开的时候,他们找到君楼主。” 严巧心放低了声音,似乎唯恐惊到无处不在的天道:“师尊看到君楼主的时候,她站在没过她脚踝的水中,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师尊没有细看,他说那不是他能看到的,他若是看清了,恐怕没过多久天道就会降下劫雷。” “师尊隐约看见君楼主的脚边的水里沉着许多东西,他意识到那些东西都是从轮回之境里带出来的,但都已经失了作用。而君楼主从轮回之境里带出来的东西不止失效了的那些,还有一些漂浮在她的身侧,还有一些仍处于被她带走的轮回之境里,而最重要的那一件,自然处于她的手中。” “师尊刚巧就看到了一个轮回之境化作晶莹剔透的鲛珠,君楼主随意看了一眼便收走。师尊只来得及看清轮回之境消失前最后的画面。” 第 64 章 ================== 海风徐徐吹来, 带起细小的浪花,不远处神祠伫立,城池繁荣喧闹, 一派和谐景象。 “轮回之境消失的那一刻,石头化为血肉, 一滴眼泪将坠未坠,而一切都被铺天盖地的海水淹没。”严巧心道,“师尊当时说得玄乎,我听着也不太用心。进到这轮回之境几天后我突然就想起他和我说的这些话来, 发觉两个轮回之境似乎是同一个。” “他口中的石头应当就是神女祠里的神像, 不知师尊看到的是不是这段轮回的结局, 但必然有一个时刻石像会化作鲛人,而那个时候, 海水会将流珠城吞没。” 原吾接过话:“在这个轮回之境里头,十五日是一个轮回。我寻找过它的边界, 流珠城是唯一的场景, 那么流珠城覆灭的时候, 应该就是轮回结束的时候。” “它是毁于海啸吗?”绪以灼茫然四顾, 海面风平浪静, 令人无法想象不日后这里就会掀起足以淹没流珠城的海浪。 严巧心摇摇头:“时间已经太过久远, 我未曾看到过有关流珠城的记载, 也不知道它的结局究竟如何。” 修真界的人还记得那段采珠的过往, 并对鲛人一族讳莫如深, 而流珠城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连同那段罪恶的往事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 绪以灼有些唏嘘, 问道:“那样东西,和流珠城的结局有关?” “不太好说, ”严巧心道,“很多时候,那种东西只会在一个轮回的结束出现,但也有例外。想要找到那样东西,主要还是靠在轮回之境的主人身上下功夫。” “魂魄转世轮回之后,人就不再是同一个人了。但魂魄不会完整地进入黄泉,总会有一部分残魂和主体分离。残魂所携带的记忆,可以说就是轮回之境形成的基础。” “大部分轮回之境形成没多久就会消散,只有两种情况例外。第一种就是那个轮回之境并不基于人的记忆形成,这种情况十分罕见,可以不提。而另一种,由于形成轮回之境的记忆正好是对某个重要事件的重演,位于历史上一个十分重要的时间点,它就相当于是被天道承认,可以长久存在。” “无论哪种轮回之境,都有一个核心,而长久存在的轮回之境,它的核心可以用于规避天道。在轮回之境内它会以一种具体的形象出现,我们需要找的就是那样东西。” “轮回之境的画面某段历史而言是特殊的,而它的内核,对轮回之境的主人来说也是特殊了。” 绪以灼噢了一声。 也就是说要在一个特殊的场景里找一个特殊的道具。 原吾接话道:“核心通常在一个轮回的结束出现。” “所以我猜测是不是神女那滴没有流下的眼泪。”严巧心又道:“不过也不一定,有的核心会在一个轮回的中途出现。如果把希望全放在那滴眼泪上,临了发现不是就来不及了。我的打算是和神女有关的东西都去找一找。” “那要找的东西有点多啊。”原吾道。 “没错,正巧你们来了。”严巧心一脸欣慰。 * 严巧心挨捶的时候有点懵,逃跑慌不择路,绪以灼本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路痴,最后是原吾把她们领回流珠城的。 在海边分开后,她们兵分三路。 原吾探查过神女祠很多次,此番也负责去神女祠。她本来考虑到严巧心的身份,想同她换一换自己去城主府的,然而这位还被通缉中的修士随意拒绝了,表示她觉得城主府比较亲切。 城主府和采珠司紧挨着,那日严巧心在采珠司搞了个大爆炸,就在边上的城主府没少被波及。 严巧心自信满满,绪以灼也不担心她,甚至对城主府接下来可能遇到的倒霉事幸灾乐祸。 绪以灼算是她们中的机动人员。 严巧心最早想要拉拢的合作对象只有原吾一人,决定拉绪以灼入伙甚至可以说是一时兴起。于是在她原来的计划里,并没有把绪以灼考虑进去。 绪以灼原来还以为自己在城中东逛西逛的悠闲生活要结束了,然而在原吾去了神女祠,严巧心去了城主府后,她继续着在城中闲逛的无聊日常。 不过以前是真的无所事事瞎转悠,只等挑战者找上门来给她带点乐子,现在还多了寻找轮回之境核心这一目的。 绪以灼先是去茶馆听了会儿城中居民的闲谈,最近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茶馆的人已经无聊到开始唠起家长里短。还是某一个人突然提到了时间,周边人才意识到,一个特殊的日子就要到了。 最早意识到日期临近的人忧心忡忡道:“今年的采珠日还能照常举行吗?” “这难说……不过既然城主府没有发出通知,那应该会和往年一样举办吧?” 聊天的人就坐在绪以灼身边,她厚着脸皮凑上前问:“采珠日是什么?” 正在和同伴交谈的大叔看到问话的人是一个小姑娘,自然不会升起什么戒心,很爽快地告诉她:“小姑娘你不是我们流珠城的人吧?采珠日可是我们流珠城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绪以灼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这一天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听他们之前的对话,采珠日一年轮到一次,一次连着举办五天,今年的采珠日就在四天之后。 绪以灼算了算,惊觉采珠日结束的那天就是她们离开轮回之境的日子。 被问话的大叔挠了挠头,不确定道:“采珠日就是城里的居民可以自由去神女祠采珠的日子。平常时候我们只能过去祷告,鲛珠都是要被采珠司的人收走的,也就只有采珠日那一天,每个流珠城的居民都可以带走一颗鲛珠……我只知道这些,你如果要问我什么它的起源的话我就不清楚了。” 绪以灼想要知道的就是这个日子是怎么诞生的,它又因为什么定在了那三天。 大叔想了半天没想出来,不由得去求助他的同伴,然而同伴表示爱莫能助。他也只知道采珠日那日里他们能够做什么,而不知道这个日子是因为什么设下的。 虽然他们自己不知道答案,但他们知道哪里可以找到相应的记载。其中一位大叔对绪以灼说道:“城里的书阁存放着历年的城志,能可以去那里找找看,应该能找到你想要的信息。” 绪以灼又问了问,才知道书阁就是类似现实中市图书馆一样的地方,里面除了一些普通的藏书外,一本本城志还记载着城里每年发生的大事,采珠日设立的原因一定也在城志的记载上。 向聊天的几位客人道了谢后,绪以灼问清通往书阁的路,就朝那个方向走去。书阁离茶馆不是很远,绪以灼找了一会儿也找到了地方。 书阁门可罗雀,毕竟其中所藏书籍大多与修真有关。普通人对这类毫无趣味性可言的书籍不感兴趣,而修真者也看不上这些可以随意借阅的普通典籍。书阁建立在城中颇为繁华的地带,然而其冷淡程度与两侧商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绪以灼进门的时候,守阁的老人正在打瞌睡,听到开门的声音后老人脑袋一点猛地清醒过来,而绪以灼已然往书阁的深处走去。 书阁内部空间开阔,没有分出一个个房间,放眼望去全是书架。绪以灼发现一些书架边挂着木牌,估摸着就是这些木牌在给书阁分区。 然而走近后她才发现这些木牌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只有凌乱的看不出意义的线条。 绪以灼看了好久,肯定不会有哪一种文字是长这样的。 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这些木牌挂在这儿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绪以灼一时间想不出答案,也就不再去纠结,越过木牌往内部走去。 这里的书籍和古装剧里的书一般无二,书脊上不会印有书名,想要知道这是本什么书就只能把它从书架上取下来看。绪以灼随意取下一本,封面没有题上书名,而翻开后里面同样一个字都没有。 只有和木牌上的线条一模一样的鬼画符。 绪以灼愣了好一会儿,皱着眉又接连取下好几本书,一本本翻开看,从头翻到尾,除了鬼画符看不到别的东西。 她甚至开始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这里的书都是这样的。 可是看街边那些商铺的招牌、匾额,文字明明和现实里的没有区别啊! 就在绪以灼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守阁老人走了过来。他守着书阁,往往好几天都不能见到一个人。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来看书的人,那个人似乎还遇上了一些麻烦,当下就热情地过去想要帮忙。 绪以灼把翻开的书给老人看,委婉的询问这些书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老人看了一眼就答道:“不可能的,我每天都有好好保护这些书,绝对不会有问题!” 他误会了绪以灼的意思,还以为是在问书的质量,然而实际上绪以灼想问的是书的内容。她只好又问道:“阿公,这本书里的东西你看得懂吗?” 守阁老人立时摇了摇头:“我就是个普通人,这些修仙的东西我可看不懂。” 修仙的东西? 绪以灼低头怀疑地看了一眼书页。 难道只有她看上去是鬼画符吗?——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终于补完了。 今天的更新推到零点后,学校还有点事我先去做完。 第 65 章 ================== 绪以灼抱着书一脸茫然, 守阁老人却已经十分热情地给她推荐起来:“小姑娘是修士吗?老头我平日还挺少见修士会来这儿看书的。那些修士啊一个个都觉得这里的书谁都可以看,不稀罕,看不上眼, 但这儿的书可全了,修为在金丹以下的, 想要看什么书几乎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普通修士一个人哪能有这么多藏书啊!” 绪以灼不禁问道:“谁都可以来看书吗?” 目前看来好像确实是这样的,绪以灼并不是流珠城人,她原先也做好了不能轻松在书阁借阅的准备, 但实际上她进来的时候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好像但凡是个人就能被放进来。 “这里的书确实不怎么值钱,修士想要哪本书自己去找也费不了多少力气,流珠城设立书阁, 只是为了节省一些修士的时间,只是很多人看不起这些书不愿意来看, 反倒是那些小孩子更感兴趣。”老人有些唏嘘, “但小孩子若是没有爹娘陪在身边, 我们一般是不会放进来的。小孩嘛爱玩爱闹, 身边没人看着, 要是不小心把书弄坏了可不好。那些疯子啊乞丐啊不能放进来也是一个道理, 虽然这里的书是不怎么值钱吧, 但能不弄坏肯定还是不弄坏的好。” 老人走到绪以灼跟前, 站定了回头问她:“小姑娘你想看什么书?我虽然不是修士, 但毕竟在这儿呆了这么多年,找找书还是可以的。” 绪以灼小声道:“其实我想找的是流珠城的城志。” 老人噢了一声:“小姑娘你不是流珠城人是吧?” “嗯嗯, ”绪以灼问,“可以在这里看书吗?” “当然是可以的。”老人道, “城志每三年就能记完一半,一部分不摆出来的城志都快堆满一个书库,就是摆出来的也有好几千本了。你想看哪一年的?” “和神女祠有关的就可以了,我对这个特别感兴趣。”绪以灼随口胡诌,“我在其他地方还没见过像神女祠一样的神祠呢。” 守阁老人面露得意之色:“那是当然,神女祠只有我们流珠城有!” 老人领着绪以灼去找城志,然而绪以灼一路走来,沿途所见一切该是文字的地方都只能看见鬼画符。而面对那些凌乱的线条时,老人表现得不能再正常。 绪以灼怎么都想不明白这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 思索间老人停下来脚步,苦恼道:“城志太多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你想要的那几本。神女祠建立的日子距今也没有很久,不如你想知道什么我直接同你说吧。” 绪以灼求之不得,毕竟即便老人给她找出了她需要的几本城志,她看那些字时恐怕还是只能看到鬼画符。 绪以灼和老人寻了地方坐下,绪以灼刚沾上椅子就问道:“阿公,你知道神女祠是哪一年建起来的吗?” “那是四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守阁老人道,“你想必也知道,流珠城是整个西大陆最早开始采珠的。” 绪以灼不知道,即便她知道,自己也会对这些恶行感到羞愧。 可是老人提起这件事时眼中只有骄傲的神采,他没有把鲛人视作和他一样的,有悲喜有思想向往自由的生命,而是把鲛人们看做了带来财富的牲畜。 他自然不会为自己对牲畜的压迫和掠夺感到羞愧。 “当年流珠城的城主出海的时候,发现了第一条游到近海的鲛人。西大陆自古以来就有关于鲛人的故事,我们知道有人身鱼尾,既不像人也不像妖兽的怪物生活在很远的地方。由于那片海域离西大陆实在是太远了,几乎没有人见过鲛人,知道他们自己的地方没法住人了,就一起跑到西大路来。” “传说中鲛人的眼泪可以变成鲛珠,当时的城主就打算试试。这可不容易啊,鲛人其实是很难流泪的。最后城主还是用了一些强制手段才让鲛人哭出来。嘿,鲛人一哭在场的人都看见了,鲛人的眼泪原来是真的可以变成鲛珠的。虽然都是珠子但鲛珠可比珍珠好看多了,而且它和灵石一样,能够辅助修士修炼。鲛珠也就这样越来越值钱,除了流珠城,还是许多城池也开始采珠。” “但它们可比不上我们流珠城,我们流珠城到底是有神女祠在的。” 绪以灼问:“神女为什么那么特殊?” 老人得:“我悄悄告诉你,你可别在外头乱说。” 绪以灼练练点头,觉得自己在忽悠一个孤寡老头。 “一般来说在我们看来越漂亮的鲛人,产出的鲛珠质量就越好。鲛人这种生物,别看瞧上去有男有女的,其实他们只有一种性别,等年龄超过二十岁,差不多就可以开始生小鲛人了。我们流珠城会让长得最好看的两条鲛人结合,他们生下来的鲛人往往和他们一样漂亮,甚至更漂亮。”老人说道,“等上一任神女快要死的时候,她生下来的小鲛人就差不多可以喂药了。这能让鲛人一直哭,还不会动不动哭出血的药实际上是最重要的,那药究竟是怎么做的,就不是我能够知道的事了。” “这一任神女原来是我见过最好的一个,此前没有哪个鲛人比她还乖了,她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呢?”老人叹了一口气。 绪以灼问:“您知道有哪些关于现在这位神女的事吗?” 老人不太明白:“你指哪些?” 绪以灼想了想,说道:“就和她平时做的事情不一样的,比较特别的。” “那找起来可就太难了。”老人说,“除了几日前那一回,我印象里她出来没有做出出格的事过。她从小就呆着神女祠里,好像从来没有出去过。” “没有出去过吗?”闻言,绪以灼皱了皱眉。 “哪任神女能够随意出去啊。”老人道,“别说神女了,就是普通鲛人也很少有能够离开神女祠的。” “他们啊基本一辈子都呆着神女祠里,外头发生了什么他们根本不知道,也做不出什么特别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好艰难。 目前在全拼输入改为双拼输入的过渡期,时速只剩下500了。 希望能够快点习惯。 第 66 章 ================== 离开书阁后, 绪以灼一路走,一路思索着守阁老人说的话。 她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快要抓住什么东西,只差着一层薄薄的阻碍, 只要冲破就会推翻过去许多重要的猜测。 “喂,你让一让!”耳边突然响起孩童有些尖锐的叫声。 绪以灼一怔, 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往旁边靠去。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骨碌碌从她原来站着的地方滚过,那是小孩正在踢着的皮球。 绪以灼这才发觉自己思考的时候,不知不觉间走到街边的居民区里去了。 流珠城人口密集, 街道两边居民区的屋舍也跟蜂房似的紧挨着。中间留下的供人行走的通道狭窄, 绪以灼人若是杵在那里, 皮球就没法滚过去了。 小孩高高兴兴地踢着皮球从绪以灼身边跑过。 四下望了望,眼前只有这么一条道路能够行走。绪以灼注视着小孩的背影,打算等他跑出这条小道再走过去。然而在小孩快要跑到街道的尽头时,他的身影就好像信号不好似的模糊了一下, 紧接着便消失了。 绪以灼一步迈出站在道路的中央, 不敢置信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小道。 她敢肯定自己没有看错, 小孩不是跑到了街边的房屋里, 他就是突然之间消失了。 绪以灼皱了皱眉, 往小孩消失的地方走去, 然而她还没有走出几步, 身后就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喂,你让一让!” 还没到变声期的孩童, 声音往往是清朗稚嫩的, 可是在高声说话时很容易喊破音, 就变成了有些刺耳的尖叫。 绪以灼这一次没能及时让开,什么东西撞上了她的脚后跟, 一下就弹开。 是那只皮球。 小孩啊了一声,把被弹飞出去的皮球抱进了怀里。 绪以灼一边说着抱歉,一边为小孩让开一条路。她其实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的目光随着小孩移动,几乎带上了审视的意味。 小孩被她看得有些害怕,也顾不上抱怨,抱着皮球就匆匆往小道的尽头跑去。 这就是那个小孩。绪以灼心道。 虽然轮回之境里的人基本长着一张简笔画脸,除了某几个线条特别有特色的,基本没办法靠简笔画脸来区分谁是谁。但小孩不久之前才跑过去一次,绪以灼还记得他的衣服是什么样子。 一模一样的衣服,一模一样的皮球,一模一样的声音,甚至说的都是一模一样的话,绪以灼不相信这个小孩不是她先前见到的那一个。 她任由小孩在她眼前跑走,同样的一幕又一次呈现在她的眼中。就在小孩要跑出这条小道的时候,她的身影毫无征兆的消失了。 绪以灼没有站在小道中央,就站在它的旁边,特地让开了足够的空间。她没有等待多久,就听见了急剧的脚步声。绪以灼回头看去,只见这条小道的路口出现了那个小孩,他依旧踢着皮球疯跑着,如一阵风从绪以灼的面前跑过。 因为这一次绪以灼没有挡住前方的道路,他也没有对绪以灼说任何话。 等小孩消失之后,绪以灼又一次站在了小道的中央。而这一回小孩跑过来的时候为了让绪以灼让开,果然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绪以灼自己走到小孩消失的地方,她并没有消失,身边的场景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她已经明白过来,这条小道上正在重复着一件事,就好像一段不住重播的视频。 小孩就是视频的主角,他踢着皮球从小道上跑过就是视频的内容。当他要跑到小道的尽头时,这个视频也走向了尾声,即将回到开头重新播放。 绪以灼沉思片刻,没有在这里停留,而是往居民区的深处走去。 她在居民区里,看到了和小孩一样的数不清的重复片段。快一个时辰后,绪以灼在路边找了块平整的石凳坐下来,低着头目光沉沉。 绪以灼知道自己从守阁老人的话中察觉到的不对劲的点是什么了。 如果说记忆是构成轮回之境的基础的话,那么一个自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神女祠的鲛人,她的记忆怎么能够构建出一整个流珠城呢? 只要神女是真的被束缚在了神女祠里,不能离开一步,那么解释就只有一个:这个轮回之境的主人并不是神女。 绪以灼在居民区里看到的重复片段恰恰就是在证明这个猜想。流珠城里有着这么多人,轮回之境的主人必然不会对每一个人都有记忆。而那些在他记忆之外的人,就只能顶着一模一样的简笔画脸,做着重复的事。 外边繁荣的街道或许是轮回之境主人经常行动的地方,所以在外面能看到许多不一样的简笔画脸,绪以灼也没见有哪个人一直在重复做同一件事情。而街后头的居民区就不一样了,里面的人口密集,陌生人无数,做的事情也有一定的私密性。恐怕没有谁能把居民区里的每一个人都记住,即便记住了也不会知道他们每天都在干什么事情,只能凭想象猜测他们的生活。 绪以灼撑着下巴有些懵。她一时半会几乎没法把自己的思想从神女是轮回之境主人这点上转变过来。因为神女这一身份的特殊性,她进入轮回之境没多久后就将轮回至今的主人认定为神女,可眼前的发现却在告诉她,她之间的猜想是错误的。 绪以灼忽然之间意识到,在认定神女就是轮回之境的主人后,她再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下过功夫。以至于重新思考轮回之境的主人会是谁时,她竟然一个除神女之外的人都想不出来。 绪以灼两眼发直,脑袋空空。 一会儿后她从石凳上跳了下来,仗着现在没有禁空阵,城主府的人不是守在采珠司就是在追踪抢劫采珠司之人的下落,绪以灼踩着玄无剑就飞上了天。御剑对她这样的路痴来说不能更友好,只要在空中往下一看,什么地方在哪里看得一清二楚。 绪以灼驱使着玄无剑往神女祠飞去,要把她刚刚发现的事情告诉原吾。没去找严巧心,是因为绪以灼怕正巧撞上了她搞事的现场。 近几日,神女祠周边守卫森严。绪以灼在离神女祠还有不短距离的时候就跳下了玄无剑,徒步走过去。过去的路上倒也没遇到什么阻拦,走到地方才看到神女祠外围的守卫。 然而神女祠此时的氛围,却不是绪以灼之前几次来时感受到的死一般的沉寂。虽然大门依旧紧闭,但绪以灼在不远处就听到了神女祠的人声,甚至还有一些热闹。 绪以灼没有隐藏自己,走得稍近些后就被守卫发现了。神女祠关闭后绪以灼前前后后来过好几次,而守在外头的通常就那么几个人,绪以灼没想到守卫竟然把她认出来了。 守卫对她印象还挺深,因为绪以灼年龄小,也没有为难她,就跟闲聊似的说道:“小姑娘你又来啦,今天神女祠也不开门。” 绪以灼指指他身后的大门:“可里面不是有很多人吗?” “那些啊,”守卫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是在为采珠日布置,采珠日要连着办三天,事情可多了,很早就要开始准备。” 守卫又对绪以灼说道:“你今日就先回去吧,等到了采珠日,神女祠一定会开门的。” 绪以灼点点头,往山下走的时候一直在想着事。 采珠日竟然照常进行,而且这么早就派人过去准备,看来那日发生的风波已经被他们解决了。 可是绪以灼知道,神女必然有受了折磨。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后绪以灼停下脚步,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离开神女祠的原吾。 第 67 章 ================== 原吾看到山脚守着的绪以灼有些惊讶, 也没问她为什么会在这儿,先说了她在神女祠看到的事。 “只说模样,神女现在的样子和之前其实没有很大的区别, 但是绑在她身上的锁链更多了,她一直闭着眼睛, 此时甚至没有流泪,比过去更像一座没有生命的石像。” 原吾说话时微微皱着眉,虽然神女此时没有被强迫哭泣采珠,可如同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神女此刻的死气沉沉让原吾总觉得马上就要发生更糟糕的事。 “主殿里现在守着很多人, 他们换班的时候我才找到机会进去查看, 只能待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我还是第一次离神女那么近,可即便距离近到我都快贴到她身上了, 神女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原吾道,“她的身体一半在水上, 一半在水下。我没有在水上的人身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在检查她的鱼尾时, 我发现一些鳞片出现了很多细小的裂缝, 好像很快就要碎裂开来。” 一切仿佛都能和严巧心师尊看到的画面对上, 好像神女确切无疑就是轮回之境的主人。 如果绪以灼没有发现那些事的话。 绪以灼将她之前发现的事告诉原吾。 原吾听罢, 怔愣了好一会儿。绪以灼将自己的猜想与依据和盘托出, 原吾只需稍加思索就能想明白, 如果神女是轮回之境的主人的话, 将会有许多无法解释的不合理之处。 可若神女不是轮回之境的主人, 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一下子变得更加复杂。 对其他修士而言, 找出轮回之地的主人是谁只能得到一百鲛珠的奖励,这一百鲛珠对他们来说当然不值一提, 有这个寻找答案的时间,哪有去挑战其他人来得划算。可对绪以灼她们来说,一百鲛珠不重要,找出轮回之境的主人是谁却很重要。 她们现在都目标是找到轮回之境的核心,而核心总是和轮回之境的主人绑定,主人在哪里,轮回之境的核心就会在哪里出现,如果他们连轮回之境的主人是谁都找不到的话,又该如何去寻找它的核心呢? 原吾有些头疼。 “这个轮回之境里头,神女祠没有太多异常,已经十分接近外界会有的样子。轮回之境的主人即便不是神女,也一定和神女祠有着息息相关。” “有可能是采珠司的人,有可能是城主府的守卫,甚至有可能是某个来神女祠祷告的人。”原吾道,“有嫌疑的对象实在是太多了,我们现在所知的细节还不能推测出他究竟是哪一个人。” 她就跟绪以灼之前来找她时心里想的那样,说道:“我们先去找严巧心商量商量吧。” 一个阵术师观察总要更细致一些,而且就先前严巧心通缉时的情况,她除了打探消息也没啥别的事好干,没准真知道不少她们不清楚的线索。 严巧心这会儿八成就在城主府。 虽然城主府现在没功夫去管那些在城中御剑的修士,但在城主府附近御剑还是太过嚣张,原吾便带着绪以灼走过去。然而地方还没有走到,她们先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巨响,看到了冲天的火光。 怎么回事? 一回生二回熟,绪以灼及时捂住了耳朵。 严巧心这是把城主府也炸了? 不仅绪以灼这么以为,原吾也是这么想的。再穿过一条街她们就到了城主府,一路上她们没看见意料中应该会御剑逃窜的严巧心,反而在街边看到了黑着脸的她。 严巧心的脸色很不好看。 见到绪以灼和原吾后,光看表情严巧心都知道她俩在想什么,没好气道:“这次不是我干的。” 虽然这回的爆炸不是严巧心做的,但也不能说和严巧心毫无干系。 “有人在效仿我去抢鲛珠,采珠司上回被我抢得差不多了,他们就把算盘打到了城主府头上。”严巧心啧了一声,“一群蠢货,城主府的守卫只会比采珠司更森严,我就是把所有压箱底的阵法都用上也不敢去抢,现在倒好,全被当场抓住了,还险些连累我!” 严巧心一脸郁色:“我差一点就能把流珠城给神女喂的那玩意儿的配方看完了!” * 严巧心此番虽然潜入了城主府,却没打算搞破坏,是认认真真找线索来的。 流珠城城主同其他城池来的客人议事的时候,严巧心给自己加了几个隐匿的阵法,便大摇大摆地进了城主的书房。阵法这东西不管是几千年前还是几千年后了解的人都不多,比寻常隐匿行踪的法术好用多了,严巧心可谓是有恃无恐。 她在书房里翻翻捡捡,在不破坏原有法阵的基础上开了几个盒子,没多久就让她找着了喂给神女的药物的配方。严巧心还没来得及细看,城主府就被人炸了,以至于她只能匆匆把书房恢复原样后就逃出了城主府。 严巧心不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然而她还没有等到再次潜入城主府的机会,先等到了来找她的绪以灼和原吾。 严巧心诉了一会了她没能把药方看完的苦,又闷声道:“我发觉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先前似乎想错了。” 绪以灼点头:“我们也是。” 严巧心抬眸看她,试探问道:“神女不是轮回之境的主人?” 绪以灼又点了点头。 “啧,”严巧心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也是看到城主府里的东西后突然想明白的。如果说轮回之境基于神女的记忆形成的话,那么有太多东西是神女不会知道的。城中景象还可以解释为是神女哪次离开神女祠来到城中后看到的,那么城主那些机密的信件呢?那是神女有可能知道的吗?” “一个合理的解释不是编不出来,可那样的可能性也太低了。”严巧心道,“我不太想承认,但神女应该确实不是轮回之境的主人。” 绪以灼听了她的话后,却猜测道:“那城主会是轮回之境的主人吗?” 那些私密的信件,不仅神女看不到,就是不被困在神女祠里的人也很难看到。城主在城中同样是一个特殊的角色,而且与神女祠有着紧密的联系,他完全有可能是轮回之境的主人。 “我不知道,实际上我现在看谁都觉得轮回之境的主人不可能是他们。”严巧心叹了口气,有些心累地按了按眉心,“但城主的嫌疑确实很大,接下来我们得去找和城主有关的事了。” 天色已晚,三人商量了一下明日的安排后,绪以灼和原吾回去她们暂住的客栈,而严巧心往自己在城中的住所走去。 路上绪以灼又细细想了会儿,觉得严巧心的怀疑不无道理。城主现在看来确实很可疑,但也有一些事情,似乎是城主不该不知道的。 比如说书阁里的书籍。 书阁里的书翻开只能看见没有意义的线条,就像是在告诉绪以灼轮回之境的主人完全不知道这些书里头写了什么。可书阁中许多基础的书普通修士家中也会有。城主同样是一路修炼过来的修士,他会不知道那些书里头写了什么吗? 绪以灼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本以为是一道送分题的题目,仔细一看才发觉这竟然是一道送命题。 * 严巧心的住所,藏在整座流珠城最鱼龙混杂的区域。 即便这里的人都长着一张蠢兮兮的简笔画脸,严巧心也能感觉到有不怀好意的目光藏在暗处窥视她。 严巧心不屑一顾,会用这种目光看着她的人,在她眼中就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不值得投去一个目光。就是那些人自己也知道他们只能这样看着,一旦出现在天光之下,老鼠无所遁形,严巧心能轻而易举地把他们杀死。 直至经过一条幽暗的小巷。 严巧心顿住了脚步。 巷子里的目光没有恶意,却比那些饱含恶意的目光更让严巧心厌烦。 她斜斜看去,冷声道:“你是拿不到名额吗,要来这里凑热闹?” 黑暗中那人笑了一声,发出雌雄莫辩的声音:“秘境里能见着不少有趣的人,可比直接参加叩仙门有意思多了。” 他的声音和严巧心一样难辨男女,只不过严巧心是沙哑,而他是阴柔。 严巧心语气嘲讽:“会被你觉得有趣的话,那那人可真是倒霉。” 巷子里的人笑道:“你最近感兴趣的人我也很有兴趣。似乎你今日去试探她了,怎么样,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严巧心的神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 听这说法,那人似乎没有看到她被绪以灼摁着打的一幕。 这个战斗狂人盯上了绪以灼,严巧心一时间不知道该说是他倒霉呢,还是绪以灼倒霉。 不管严巧心心中怎么想,表面上依旧摆出了一副冷脸道:“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如果你还想顺顺利利进叩仙门的话,最好不要来打扰我们。” 他的个人实力确实很强,可是在自由挑战的轮回之境里,能供阵术师使绊子的地方可太多了。 那人很难过道:“我可是真心实意来告诉你一些东西的,你却一直在怀疑我。” 严巧心翻了个白眼:“我看你在这里装普通修士装得不亦乐乎,还真是难为你暴露身份来找我了啊。你说说,你有什么能告诉我的消息?” “方生莲镜变换了位置。” 只一句话就让严巧心变了脸色,她抬手便布下了师尊给她的隔绝窥探窃听的阵法。 “不用那么紧张,酉时后外界就关了水镜,轮回之境里我们说了什么,只有我们两人知道。”巷子里的人往墙壁上一靠,“我动身前师叔刚算出来的,估计这会儿你师尊已经知道消息了。” 严巧心皱着眉,神色莫名。 “凌祝算到了什么,你都同我说说。”—— 作者有话要说: 好艰难。 用着一小时500的手速,慢吞吞、慢吞吞地敲字…… 第 68 章 ================== 绪以灼发觉严巧心最近总是心不在焉。 比如说走路走着走着就会撞上墙, 吃饭的时候吃着吃着筷子就停在半空,明明嘴巴里已经没东西了还在无意识地咀嚼着。 在严巧心又一次脚下走偏,往一堵墙撞上去时, 绪以灼险险拉住她,终于忍不住问:“你最近怎么啦, 遇上什么事了吗?” 严巧心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看了看眼前的墙后,又不明所以地去看绪以灼,直到绪以灼又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严巧心才道:“没什么事。” 可她的神情压根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对严巧心来说, 她确实遇上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从封云河那里得知凌祝前些日子算到的东西后,严巧心的心就怎么也静不下来。如果不是封云河及时拦住了她, 她说不定当即就会撕开传送符,直接放弃接下来的叩仙门。 之所以最终没有这么做, 是因为她们此时不仅不知道方生莲镜在谁那儿, 甚至都不知道方生莲镜在哪里。作为黄泉镜的碎片之一, 方生莲镜的确切位置无法测算, 即便是当年紧随帝女身侧的祝师也只能测算到方生莲镜的位置有了变化。 两个可能就这样摆在了她们面前。 一个是方生莲镜已被别人找到带走, 一个是那一位仍存于世间。 如果方生莲镜仍在那一位手上的话, 凌祝的测算结果仿佛是那位的宣告。 宣告她回来了。 在严巧心出生的时候, 那一位就已经不见踪迹。修真界人才辈出, 如今入道不久的年轻修士知世外楼楼主, 只玄玉仙宗太上长老, 却已不知帝女当年的赫赫威名。 然而对修真界的老人来说, 帝女威势犹在,对一些人而言, 她的名字已经成为了心魔,是此生再也跨不出的阴影。 除非能亲眼见证她的陨落…… 严巧心忧心忡忡。 她无法想象那位会在什么情况下舍弃自己的本命法器,如果方生莲镜出现在别人身上,几乎可以断言帝女已然陨落。但若携带方生莲镜的仍是帝女本人,修真界此时等待着的恐怕是世家余孽针对她的围剿。 凌祝能够算到的东西,其他人早晚也能算到。 她们已然失去了帝女的消息千年,根本无从得知她的现状。可她消失之前带着几乎没有人觉得她能活下来的伤,如果她活下来了的话,那些伤痊愈了吗? 严巧心的师尊是那位的下属,而严巧心是被他带大的孤儿,从小耳濡目染,将帝女视若神明。 她恨不得立刻离开轮回之境寻找帝女的踪迹,然而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只能干着急。即便知道帝女在哪儿她也做不了什么,有实力操心这件事的还是她的师尊他们。 封云河说她师尊那里似乎有些发现,严巧心传信法器都拿出来了,才意识到轮回之境里没有法器能够联系到外界。 近几日,严巧心时不时就会走神。如果说她原先还想见识见识轮回之境的核心的话,在得知方生莲镜的消息后已经毫无兴致了。 绪以灼扯了扯她的衣袖:“如果有什么为难的事情,需要帮忙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啊。” 严巧心一低头就能看见绪以灼脸上担忧的神情,有一些感动,只是想要表达出感动对她来说难度也太高了,在绪以灼眼中严巧心仍是一对死鱼眼,似乎不太领情。 绪以灼也不介意,相处几天后她也知道严巧心就没几个表情,她看上去和实际想的未必是一回事。 这时候原吾回过头来道:“你们快一些,若是去得晚了主殿说不定就进不去了。” 在严巧心差点撞墙的时候,原吾一直埋头往前走。 绪以灼应了一声,拉着严巧心快步跟了上去。 这几日她们都是分头行动的,由于没法肯定轮回之境的主人究竟是谁,他们在城中寻找线索的时候范围也广了许多,有嫌疑的对象都会去查一查,绪以灼和严巧心甚至因为表面的修为太低招惹了不少人前来挑战,又是一笔数量不小的鲛珠进账。 鲛珠的数量稳步上涨,但寻找轮回之境核心一事却没什么进展。 越查有嫌疑的对象就越多,到后来绪以灼已经完全糊涂了,看谁都像是轮回之境的主人。有时候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复杂了,其实不用考虑那么多杂七杂八的,简单粗暴一点,轮回之境的主人就是流珠城里最特殊的神女。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就到了采珠日。 三人难得聚了起来,一同前往神女祠。 大街上人流的方向难得如此一致,都往神女祠走去。等她们来到山脚,只见通往神女祠的台阶上已然挤满了人。不仅流珠城的居民都往神女祠涌,连一同进入轮回之境的修士也来了不少。 绪以灼被挤在人群中间,仿佛不是自己走上去的,而是被人群带上去的。等她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才发觉自己已经和严巧心还有原吾走散了。 绪以灼四下张望,不见严巧心和原吾的踪影,最后只好自己走进神女祠。 主殿前的香炉里插满了新上的香,烟雾缭绕,迷了眼睛。 绪以灼一时间觉得眼前模模糊糊,眼前摩肩接踵的仿佛不是一个个人,而是一条条鬼影。 跟被人推着上山一样,绪以灼又被人推着走进了主殿。主殿里一眼望过去全都是人,大多人跪着地上,伏着身子,宛如一位位最为虔诚的信徒。 但绪以灼却看清了他们不是在祷告,而是在捡地上的鲛珠。 对了,在采珠日这一天,每个流珠城的城民都可以带走一枚鲛珠。 有一些人捡到一颗鲛珠后仍不满足,想要拾取更多的鲛珠。然而采珠司的人在主殿里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旦有人想要多拿鲛珠,就会被采珠司的人毫不留情地拖出去。 在这里,贪婪的表露成为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池子里的水被放空,鲛珠一颗颗被人捡走,但每一息都有新的鲛珠落入池中。 神女又开始哭泣,眼泪仿佛不会有断绝的那一刻。 顺着脸颊流下的眼泪明明没有颜色,绪以灼默默注视着,却仿佛看到了神女杀死小鲛人的那一日,她眼中流出的鲜血。 第 69 章 ================== 神女祠内发生的一切混乱无比, 可笑的是某一方面来说它又充满了秩序。 打破了秩序的,是一个突然出现在主殿的人。流珠城的城民们一门心思往前挤,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在自己身边的是什么人, 直到那人出现在人群的最前头,众人才忽然之间发现了他的存在。 人群中爆发了一声足以盖过喧闹声的大喝, 守卫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挤进池子里,简笔画脸生动形象地表现了什么叫怒目圆睁。守卫拽住那人的一条胳膊呵斥道:“谁让你进来的?!” 他注意到自己手中衣服脏兮兮的后,又嫌弃地拧了拧眉。 其实那件衣服不脏。绪以灼心道。 与先前见到的那几次不同,乞丐显而易见好好地打理过自己, 虽然衣服仍旧是以前那件衣服, 但明显好好洗过, 只是它上面沾染过太多的脏东西,已经没办法恢复为原来的颜色了。 乞丐同时也洗干净了他的全身, 努力梳顺了他的头发,如果不看那张线条混乱的简笔画脸, 绪以灼几乎无法认出来这就是她先前见到的乞丐。 乞丐此时被守卫吓住了, 茫然无措地握着手里的鲛珠。 “你也配来这里?”守卫轻蔑地看着他, 伸手就有去夺他手里的鲛珠, “交出来, 采珠日的鲛珠可不是让你这种人拿的!” 乞丐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遭受这般凶恶的对待, 但守卫的话语和动作让他条件反射地护住了手里的鲛珠。在流珠城里他是被人厌弃的、永远不会被人注意的存在, 他太少与人正常地交流了, 此时说话都结结巴巴的:“我听别人说, 采珠日……采珠日里, 每个流珠城的城民都可以去神女祠拿一颗鲛珠。” “没错, ”守卫抬了抬下巴,“但你就是一个乞丐, 你觉得乞丐也算流珠城的人吗?” 乞丐更加无措。 难道乞丐就不算人了吗? 流珠城虽然宣布在采珠日里只有流珠城的城民可以去神女祠取一颗鲛珠,但实际上并没有严格排查进入神女祠的人的身份,除了取珠的数量绝对不能超过一枚这一点不能动摇,流珠城外的人来取珠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连外城人来取珠都可以,他却不行。 因为他是一个乞丐。 人群中已然响起了窃窃私语。 “他是那个乞丐?就是成日在城里转悠的那个?” “好像是的……听说他在乞丐堆里头也不受待见,被赶来赶去的,所以城里哪里都能看见他。” “乞丐都不待见的人该有多糟糕?他就是稍微洗过,给人感觉也脏兮兮的。” 乞丐手里的鲛珠被强行夺下。 “你是第一回听说采珠日吗?就算是采珠日,神女祠也不会让一个乞丐进来。”守卫不耐烦道,“快滚快滚!” 周围人也不满道:“对啊,快点出去!别在这里占位置了!” 乞丐两手空空,狼狈地被赶住了主殿。 没过多久,绪以灼也离开了主殿,同样没有带走一颗鲛珠。来到主殿外,她发现乞丐竟然还没有离开,正隔着香炉的烟雾怔怔望着主殿。 绪以灼这几日成天找轮回之境的主人,现在看谁都觉得有嫌疑,看到乞丐也忍不住走上前去,想要试探一番。 这一念头才冒出脑海,乞丐就转身离开。 绪以灼连忙追上去,拥挤的人群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阻碍,等她追到神女祠的门口,乞丐已经只剩下一个随时会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 绪以灼刚要跨出大门就被人拦住了,一个护卫打扮的人挺有礼貌地对她道:“劳烦稍等一下,要等检测过您没有携带多余的鲛珠后才能让您离开。” “我没有拿……”绪以灼一边说着一边依照他的指示把手腕伸了出来,有些担忧道,“我原来有的鲛珠应该不算吧?” 护卫道:“您别担心,我们只能测到主殿带出来的鲛珠。” 护卫拿出一个玉珏模样的东西在绪以灼腕上扫了一下,玉珏没有任何变化,不禁惊讶道:“您一颗鲛珠都没有带走吗?” 绪以灼点点头,随意找了个理由:“我不是流珠城的人。”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她看到那些刚变化出来的鲛珠就会想起鲛人流下的血泪,拿着都会觉得不安。 护卫笑道:“不是流珠城的城民也可以拿的,我们没有那么介意。” 绪以灼又点点头,想要就这么糊弄过去离开,然而她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问道:“刚刚主殿里一个乞丐想要拿鲛珠却不被允许,他不也是流珠城的人吗?” 在绪以灼看来,流珠城的乞丐怎么说也比外城的人更有资格拿神女祠的鲛珠。 “乞丐啊……”神女祠大门边的守卫要比主殿里头的温和得多,但提到乞丐的时候同样带着极深的偏见,“那些乞丐总是脏兮兮,在大多人看来就和垃圾差不多吧,他们就是进入神女祠都有很多人不乐意,怕把神女祠弄脏,更别说进来捡鲛珠了。” 绪以灼心里不太舒服,眼看就要弄丢乞丐的身影,随意应了护卫一句就追上前去。 乞丐的腿脚不太好,走路都时候一瘸一拐的,亏是这样绪以灼才追上了他。 乞丐刚被人叫住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应,他压根就没想过绪以灼在叫的人是她,直到绪以灼快步跑上去攥住了他的衣角,乞丐才惊愕地知道绪以灼先前叫的人就是他。 “您有什么事吗?”乞丐说话的时候,还小心地扯了扯自己被绪以灼抓住的衣服,像是因为在主殿内被护卫嫌弃的事害怕了。 绪以灼之前每一次见到乞丐他的身体都有一些蜷缩,直到今日才发觉乞丐很高,与他说话是绪以灼还得仰着头。 绪以灼指指自己:“你还记得我吗?” 乞丐先前没有用心看人,绪以灼这么一问,他很快就想起来了:“记得,您之前给过我吃的。” 就是很快就被人抢走了。绪以灼默默在心里补充。 乞丐显然误会了绪以灼的意思:“您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绪以灼有些羞愧。其实她压根没帮到乞丐什么,实际上她不管怎么做都无法帮到一个活在过去的人。 “我看到你站在主殿外看了许久,”绪以灼问,“主殿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乞丐有些羞于开口。 就在绪以灼想要不要干脆不问这件事了的时候,乞丐低声说道:“我不是在看主殿,我看的是主殿里的神女像…实话实说您可能会笑话我,我总觉得,神女和我很像。” 绪以灼心中微微一动。 “我们都是不被在意的。在旁人眼中,我就是流珠城里的垃圾,没有人会关注垃圾怎么样,只会关心垃圾会不会出现在他们眼前碍了他们的眼。神女也是一样,看上去她被很多人簇拥着,可在旁人看来神女完完全全就是一座石像,他们只在意石像能不能继续给他们提供鲛珠,石像本身怎么样了,又有谁在乎呢?” 乞丐的声音没有绪以灼过去听到的那般嘶哑。 为了采珠日,他努力地打理自己,可无论他怎样让自己看上去更体面一点,在流珠城的人看来他依旧是那个令人避之不及的乞丐。 乞丐和神女祠之间,有着在绪以灼意料之外的联系。 绪以灼原先只打算随意问问,可眼下看来乞丐身上有着许多可以深究的地方。 这意外收获让绪以灼有点紧张,她掐着自己的手心,尽可能让语气平静下来,说道:“听你的谈吐,你好像不是一个普通的乞丐。” 他讲话没有半点粗鄙,甚至可以说有些文绉绉的。 乞丐苦笑道:“多的是乞丐,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成了乞丐。” “我原先也算出生大富之家,家里人虽然在修仙一事上没什么天赋,但处理政务都是一把好手。我的父亲以凡人之身当了城主的副手,为他处理一些事务。我本来也会走上父亲的路。” 乞丐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痛苦:“但有一日父亲被人指认泄露机密,我不相信父亲会做出那种事情,可是指认者拿出了证据,父亲百口莫辩。” 绪以灼忍不住问:“是他做的吗?” “我不知道,我现在也不知道。”乞丐茫然道,“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我家现在已经只剩下我一人。父亲当场就被处死,当日城主府没收了我家的全部家产,我和家人们被赶出原来的府邸。我们不被允许做任何活计,也不允许离开流珠城,只能当以乞讨为生的乞丐。本就体弱的祖父祖母很快就因病去世,我的母亲、弟弟和小妹也因为各种原因离开,家中只有我还活着,就算父亲当年其实是被冤枉的,现在知道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的腿就是被城里的乞丐打折的,去欺凌一个过去的大少爷,是他们无事时最爱做的事。我比那些乞丐还不如,我没有家人,甚至没有任何同伴,没有地方能够接纳我。那个守卫说得对,像我这样的,在流珠城里头根本不算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时速好像快一点了,希望这个星期能大致恢复到以前的时速QUQ 第 70 章 ================== 绪以灼一直没找着原吾和严巧心, 还是离开神女祠后,在山脚蹲了许久蹲到的人。 绪以灼见到她们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原吾先快步走上前来,神情激动地告诉她自己的发现:“以灼, 神女依旧有可能是轮回之境的主人,我们从采珠司的人那里听到,用在神女身上的药物有些内服有些外敷,为了防止药物的配方泄露,神女敷药的时候都要在城主府进行——她去过城主府!” “……啊?”绪以灼呆住了。 等她告诉原吾她们她在乞丐身上的发现时, 原吾和严巧心的神情变得与她一模一样。 “不対, 神女是轮回之境主人的可能性远比乞丐要大!”严巧心很快反应了过来,“你说那个乞丐原先出自大富之家, 那么他必然识字,可是你在城中书阁看到的书上却没有任何文字。那个乞丐大概率识字, 可出生就被圈禁起来的神女很可能是不识字的!” 绪以灼愣了一下, 虽然大脑里一团乱麻, 但依旧很快反驳道:“可就算神女去过城主府, 她対流珠城的其他地方应该没有记忆才対。反而是乞丐, 他在其他人口中由于被驱逐走遍了流珠城。” 如果神女是轮回之境的主人的话, 那么一个一生只去过神女祠和城主府两个地方的鲛人,却有流珠城其他地方记忆一事确实是很大的疑点。 三人面面相觑。 她们都因以为自己找到了轮回之境真正的主人激动过好长一段时间, 然而聚在一起一讨论才发觉不管哪个怀疑对象身上都有解释不通的地方。 一时间三人都有些挫败。 “那就暂且当两个人都是?”绪以灼提议道。 “说不定没过多久我们就能找到第三个可疑的人。”严巧心幽幽道。 于是严巧心接着调查神女, 绪以灼去调查乞丐, 原吾去调查其他有可能是轮回之境主人的人。时间匆匆过去, 她们不能说没有进展,反而因为进展越来越多她们愈加糊涂。 有可能是轮回之境主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他们在满足了一些要求的同时,总有几点和已知的信息対不上。而能满足轮回之境主人各项要素的完美人选,她们怎么也找不出一个。 时间匆匆过去,转眼间就到了采珠日的最后一天,也是她们离开轮回之境的日子。 这几日除了原吾,绪以灼和严巧心多多少少有和其他修士交过手,也知道以她们目前有的鲛珠数目,得到叩仙门的凭证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没能找到轮回之境的核心,不甘心的情绪就在严巧心心里挥之不去,就是向来比较乐观豁达的原吾也有些不甘。 反而是绪以灼充分发挥咸鱼品质,早早躺平,就等着轮回之境的出口打开后走人。 绪以灼很难为了一件事情尽心竭力,一旦有一个能保底的结果,她就不太想努力。 最后一日,修士们纷纷往神女祠涌去,喧闹之下暗潮涌动。修士们会聚在这里的原因其实和神女祠没有什么关系,来到这里的修士只是想去一个修士最多的地方,趁着轮回之境还没关闭最后再拼一把。 一场混战完全可以预见。 绪以灼此时不在神女祠,她坐在离神女祠很近的一块礁石上喂海鸥。喂这些翩然飞过的生灵可比被卷入乱斗有意思多了。 一只海鸥落在绪以灼的手心,啄食她掌中的糕点碎屑,绪以灼小声问它:“你觉得轮回之境的主人究竟是谁呢?” 海鸥自然没法回答她,绪以灼也没指望得到一个答案。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向海鸥问询的一幕尽数落入了另一个人眼里。 君虞看着面前的水镜,面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熟悉她的人能够发现她眼底的笑意。 有一件事情程玄端好奇了许久,如今到了年轻修士们进入轮回之境的最后一日,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君楼主,这个轮回之境的主人究竟是何人?” 别说绪以灼她们想不明白了,轮回之境外程玄端看了这么久也想不明白。 君虞微微一笑:“程长老一定没有进过轮回之境。” 程玄端苦笑:“世上恐怕也没有几人进过。” 像君虞她们那样,在离断江的尽头见到了大量的轮回之境是绝対的意外,轮回之境在修真界的数目稀少到都可以直接当作传说了。 “如果你曾经去过一个轮回之境,大概就不会有此时的问题。”君虞说道,“那个小姑娘的师尊若是在这里,一定早就发现了轮回之境的主人是谁。他虽然告诉了她不少有关轮回之境的是,可最基础的一些反而被他忽略了。” 君虞最后也没告诉程玄端轮回之境的主人是谁,只让他接着往下看。 她看着水镜中绪以灼手忙脚乱地从空间法器里掏出新的糕点给海鸥们,忍不住笑道:“如果她们想得少一点,也许能得到一个不错的结果。” 此时此刻,绪以灼确实打算放弃逻辑。 她不想推理轮回之境的主人究竟是谁了,就当是神女吧,那些疑点通通假装不存在,她只去拿神女最后落下的那滴泪,是就是,不是拉倒。 绪以灼只等轮回之境变天的那一刻。 然而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海面风平浪静,绪以灼不禁怀疑那足以淹没流珠城的、铺天盖地的海水会不会到来。 这一念头生起没多久,手心的海鸥忽然惊恐地尖叫一声,振翅飞起。 绪以灼下意识往海鸥逃离的方向看去。 海面的尽头,诡异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向流珠城涌来。 * 严巧心觉得心烦气躁。 这大概是她身边的人太多的原因。 如果是绪以灼在这,就能说出严巧心目前的情况明显是社恐发作了,身处人群之中就感觉浑身不自在。阵术师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毛病,他们研究法阵的时候最忌有人打扰,总是把自己关在洞府里潜心研究,好几年不见人是常态。 原吾不知道被挤到哪儿去了,严巧心四面八方都围满了人,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动弹不得。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离神女很近很近了。 以往流珠城的人来神女祠祭拜的时候其实很少发住声音,采珠日显而易见是个意外。严巧心觉得自己像是受了魔修的魔音灌脑,各种各样的声音都往她耳朵里头灌。 严巧心苦不堪言,她还不能封了自己的听觉,谁知道身边人的交谈里头会不会有有价值的信息。 新的鲛珠还没落下,他们现在正在讨论其他城池传来的消息。 “昨夜我在署城的妹妹传信给我,说是他们城里的鲛人昨天刚死了。” 听到的人不敢置信地啊呀了一声:“署城的鲛人也死了吗?他们城里好像就这么一只鲛人吧。近段时间接二连三传来鲛人死掉的消息,我都要怀疑我们城里的鲛人是世上最后一只了。” “也难说啊。你想,我们现在听到的消息都是哪哪的鲛人又死了,你听说过哪里有了新的鲛人吗?我怀疑啊,说不定世上真就只剩我们城里一条鲛人了……” 严巧心踮起脚尖,越过黑压压的人头去看鲛人哀戚的面容。 如果世界上真的只剩下她一条鲛人……唉。 至少严巧心无法想象,如果世上只有她一个人族,她会感到多么的孤独与无助。 普天之下,再无人与她血脉相连。 严巧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鲛人的眼角,似乎出现了一抹血色。 第 71 章 ================== “海浪”涌来的速度极快。 在绪以灼发现它没多久后, 铺天盖地的海水就涌到了她面前,见势不妙绪以灼立刻跳上了玄无剑。她本想非得高一点看清这些“海浪”的全貌,然而在它们覆盖了剑下的海水后, 绪以灼感觉到了一股诡异的吸力,就好像空胧山的断剑崖一般, 一股巨力要将她连人带剑拉入海水中。 绪以灼只得加大了灌注到玄无剑里的灵力,与那股吸力做着対抗。 她僵在了半空,没有往下落,然而那股吸力越来越大, 随着一声轻响, 玄无剑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如同分叉的树枝, 紧接着数道裂缝出现在了剑身上,眼看着玄无剑就要四分五裂, 绪以灼只好把它收回了包裹中。 一模一样的玄无剑她还有无数把,但只要海水的吸力一直不消失, 玄无剑这种品级的剑再来多少把也没用。绪以灼也不想管会不会令人起疑了, 甩出溯回舟乘着它落到海面上。 溯回舟的外貌平平无奇, 最普通的木舟长啥样它就长啥样,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帝襄那样的眼力, 绪以灼倒是不怎么担心会有人认出它。 溯回舟稳稳地停在海面上, 即便海浪汹涌, 它也不见得有多少颠簸。绪以灼趴着舟边, 皱眉看着舟下的海水。 这些“海水”莫名令她有点熟悉, 绪以灼能肯定这绝対不是海水。 更像是……更像是…… 绪以灼猛然间想了起来。 更像是离断江的江水! 而且还不是一般时候的江水, 是如同她那晚所见一样的, 漫上阳界的黄泉之水! * “喂!”严巧拽住身边人的衣袖,目光却定定落在神女身上, “你有没有看见神女流了一滴血泪?” 鲛人流下血泪可不是小事,那人也不忙着捡鲛珠了,连忙抬头看去,回想了一会儿后又定睛看了许久,纳闷道:“没有啊,你看错了吧,这话可不能乱说!” 严巧心微皱着眉,也在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但主殿里很快就爆发了一声惊恐的大喊:“有血!” 所有人下意识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年轻女子满面惶恐地举起了一个鲛珠,而那颗鲛珠的内部,包裹一抹显眼的血色。 血色鲛珠的发现很快就引来了采珠司的人,他们脸色难看无比,尤其是在将那颗鲛珠拿到手中后。 捡到那颗鲛珠的女子不安道:“神女,神女她是不是要……” “闭嘴!”采珠司的人有些惊慌地脱口而出,说完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勉强压了压有些尖锐的声音,又说道,“这颗珠子的来历我们会好好查的,你们不要过于心焦,神女现在还很年轻,不会有事的。” 采珠司甚至都没有承认那是一颗鲛珠。 可严巧心分明看见过来自神女眼角的血色,她冷眼看着采珠司粉饰太平。 围在周边的城民更加愿意相信采珠司告诉他们都话,纷纷松了口气道:“那便好那便好,神女可千万不能出事,听说世上就只有我们流珠城才有鲛人的。” 说话的人没有注意到,在听到他的话后,采珠司来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主殿外头有人大喊:“有人打起来啦!” 就是他不喊主殿里头的人也能够发觉,毕竟由于法术的冲击,主殿的地面一阵摇晃。 殿中守卫愤怒道:“谁竟敢在采珠日闹事?!” 还能是谁?严巧心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当然是他们这些进到轮回之境里头的修士咯。他们今天就要出去了,也不用担心挑战的时候动静太大把自己整到流珠城的大牢里去。 一把飞剑射来,斜斜插入主殿大门前的石砖里,虽然没有人受伤,但还是导致了一阵兵荒马乱。 这还没完。 又有人大喊道:“海啸——海啸来啦!” 严巧心一下子就激灵了,他口中的海啸,就是师尊所说的淹没了流珠城的海水吗? 严巧心直接用上灵力强行拨开人群,大步往殿门跑去。 她一时间忽略了那些尖叫声和呼救声,不只来源于流珠城们,还来源于修士的大喊。 严巧心跑到殿门的时候,海水灌入了殿中。她下意识踩上法器想要飞到空中,却被一股无法抵挡的巨力直接拖到了水里! 严巧心凭着本能挥舞双臂想要浮起来,然而这海水仿佛不具备任何浮力,严巧心不管怎么做都是徒劳,只能清醒地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下沉。 她看见了许多人,那些和她一样沉下去的人。其中有流珠城的城民,也有和她一样的修士,在这汹涌的海水面前众生是平等的,普通人无法抵抗它,修士同样如此。 他们这些修士虽然要比普通人好上一点,那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数次挣扎无果后,严巧心不动弹了,放任自己沉下去。能讲到这里的来的修士没有哪个闭气功夫不到家的,只要不出现别的危险,他们能安安全全地闭气直到这一个轮回结束,他们被强行传送出去。 严巧心看到眼前飘过一片阴影。 就在她看到阴影的时候,阴影上头的人也看到了她。绪以灼扑到舟边,一脸震惊地看着水中缓慢下沉的严巧心,不禁卧槽了一声。 她连忙把严巧心拉了上来。 绪以灼还没拉得及抱怨严巧心怎么这么重,严巧心开口不在意她们的处境,先问道:“你这木船怎么能飘着水上?是刻了什么特别的法阵吗?我可以研究一下吗?” 绪以灼连声道:“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严巧心遗憾地啧了一声,也不强求,转而道:“我们现在应当在黄泉水上。” 绪以灼愣了一下:“啊?” 她也觉得是黄泉水,能认出来是因为她勉勉强强算是接触过,绪以灼没想到严巧心竟然也认了出来。 “这种几乎没有办法抵挡,来得莫名其妙的水,我也只能想到黄泉水了。”严巧心道,“你这木船不一般。” 绪以灼心道那能一般吗?虽然这玩意儿在游戏里是当坐骑卖的,但在这里可是神器溯回舟。 绪以灼问:“你知道原吾在哪儿吗?” 严巧心摇摇头:“我和她走散了。不打紧,这轮回差不多也要结束了,我们估计不用多久就可以出去。” “就这么结束了吗?”绪以灼有些怅然。 海水已经涨得很高了,绝大多数东西遇水就沉下去,似乎整座主殿都在下沉,除了绪以灼她们,只有一人例外。 神女。 神女的上半身仍在海面上,绪以灼看见她在无声的哭泣,血泪顺着她的脸庞流下。 “她在哭。”绪以灼怔怔道。 严巧心沉默了一会儿,道:“鲛人若是流下血泪,就说明它离死不远了。” 其实好几天前,在神女杀死小鲛人的时候,她就流过血泪。 绪以灼驱使着溯回舟向神女漂去。 等她来到神女面前,血泪也要流尽了。绪以灼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为神女抹去那滴泪水。 变故骤生。 神女忽地睁开了眼睛,而石头化作血肉,露出了鲛人本来的模样。 绪以灼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与那双眼眸対视。 鲛人的眼睛很美,瞳色极浅,宛如最澄澈的海水。 那滴将坠未坠的泪水落入了绪以灼的手心。 不只是绪以灼,连在她身边的严巧心也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她们能感觉到这滴化为了鲛珠的眼泪就是她们要找的东西。 此时此刻她们的注意力,却全在神女身上。 主殿正在坍塌,海潮汹涌而来。绪以灼看着神女的眼睛,一时恍惚,觉得仿佛是数千年前的鲛人穿越了千载岁月与她対视。 神女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可她的眼中却带着浅浅的笑意,为着这一场覆灭。 那双眼睛在绪以灼的注视下融化了。 消失地无影无踪,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眶。鲛人的身躯也发生了变化,皮肤变成毫无血色的惨白,鱼尾的鳞片也变得黯淡。 这幅模样绪以灼不能更熟悉。 只有见过一次无目鲛人,此生都不会忘记他们的样子。 无目鲛人甩了一下稍显僵硬的鱼尾,潜入无穷无尽的黄泉之水中。 它走后许久,严巧心若有所思道:“这就是第一只无目鲛人诞生时的场景吗?” 严巧心师尊看见的那一幕此刻变得明了,流珠城并非亡于海啸,而是亡于黄泉之水的入侵。 绪以灼隐约明白了,流珠城此时经历的一切正是天罚。流珠城是第一座开始捕捉鲛人的城市,它因为鲛人繁荣,也因为鲛人覆灭。这个世界有因果报应,最后一条鲛人死亡后,黄泉水漫入人间,流珠城终究咽下了恶果。 而无目鲛人在这个时候出现,成为了居于黄泉之中的,针対人族的复仇者。 “给我看看呗,这个轮回之境的核心。”严巧心戳了戳绪以灼,“我会还给你的。” 绪以灼心不在焉的,很没所谓地给了她。 严巧心握着鲛珠感慨:“我们还是想复杂了,原来轮回之境的主人就是神女。” 绪以灼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然而她也只能等出去后,去君虞那里问一个答案。 ==================== # 叩仙门 ==================== 第 72 章 ================== 从轮回之境里出来的修士, 不少面如土色,只能强撑着站立在地上。他们什么时候进入轮回之境也就什么时候出去,完完整整的十五日, 一刻钟都不少。 在黄泉水彻底淹没流珠城后,修士们又在城内待了两三个时辰, 到后来,只有绪以灼和严巧心还乘着溯回舟浮在水面上。 她们看见了流珠城的结局。 黄泉水淹没了流珠城这一说法,其实不是特别准确。在黄泉水漫上来的同时,流珠城也在下陷, 等流珠城彻底消失在黄泉水中后, 绪以灼坐着船, 觉得海平面也没高上多少。 随着时间的推移,黄泉水开始退去。 它退去的速度就和来时一样快, 没过多久,绪以灼就看见了裸露出来的地面。 这片土地上, 流珠城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片隐隐泛着赤色的土地。 严巧心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是赤地!” 绪以灼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赤地是什么。 “我曾经站在城墙上看过许久, 赤地的土壤和流珠城现在的土壤一模一样。”严巧心有些震惊, “赤地竟然是这么产生的吗?” 赤地竟然是黄泉水吞噬人类的城池后, 留下的无人可以涉足的土壤? 严巧心低声喃喃:“西大路还有不少如同赤地一样的地方……也许, 它们都被黄泉水侵入过。” 眼看着黄泉水就要彻底退去, 溯回舟即将落到赤地之上—— 绪以灼眼前黑了许久, 脑袋还有一股无法忽略的眩晕感, 不算强烈, 但也并不好受。 待绪以灼恢复视觉, 看见自己正站在云雾城的广场之上时,才意识到已经过去了十五日, 他们被自动传送出了轮回之境。 鲛珠的数目一直在统计中,出去就能得知结果。绪以灼她们的排名不是最靠前的,却也在前十之列。虽然由于沉入黄泉水中的经历,大多修士都没什么精神,但看见排名第一那人的名字后人群中还是爆发了不小的讨论。 蒋余微是谁? 看着这个名字,大多人心中满满的都是茫然。 蒋余微在轮回之境里得到了十万余颗鲛珠,甩开了第二名一大截,第二名只有五万多颗。排名前十的修士里头,基本都是靠每日数次的挑战积累鲛珠,即便是绪以灼和严巧心这样大多鲛珠从采珠司那抢的,后期也因为和修为极不匹配的实力在修士里头出了名。 可以说,排名前十的修士里没有无名之辈。 唯有蒋余微这个最引人注目的第一名,却让人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他是何许人也。 统计鲛珠的玉牌出自君虞之手,没人会对这个排名有异议,但今日过后必然会有不少人四处打听蒋余微。 绪以灼同样十分好奇,当晚就去问了君虞。她想找去君虞的院子却找不着路,就是御剑飞到空中也认不出来究竟哪个院子是世外楼的,最后还是君虞来找的她。 踏进绪以灼那个小小的房间,君虞没有一丝嫌弃,自己寻了椅子坐下。在听到绪以灼的问题后,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含笑反问:“你觉得轮回之境的主人是谁?” 绪以灼茫然:“不是神女吗?” 她在玉牌上填了神女后就没再改过,而玉牌是可以记录鲛珠收支的,在玉牌被收走前,绪以灼看到了找出轮回之境主人那一百鲛珠的奖励。 “确实是神女,”君虞点了点头,“但不只是神女。” 只一句话绪以灼就明白过来。 她不敢置信道:“轮回之境的主人不止一个?” 君虞道:“如果你之前进过其他的轮回之境,一定早就发现了这一个轮回之境有问题的地方。基于一个人记忆产生的轮回之境,它里面的场景和人物是十分有限的,一个人记忆里能囊括的东西,往往比自己以为的要少。” 绪以灼道:“但流珠城是一个无比真实的城池。” 流珠城里有着许多过分真实的,如果长着一张正常的脸说他们是一起进来的修士绪以灼也许都会信的人。 但一个人的记忆里头,显然不会有那么多鲜活的人。 如此一来,之前她们怀疑对象身上那些矛盾的点也能解释清楚了,因为这个轮回之境不是基于一个人的记忆产生的,而是许多人记忆的集合。有的事情这个人不知道,那个人却可能知道。 绪以灼忍不住问:“那个乞丐也是轮回之境的主人之一吗?” 君虞微微颔首,说出了更令绪以灼震惊的话:“轮回之境的主人有多少个,它的核心就有多少个,除了神女的那滴眼泪,你还差点接触到许多其他的核心。” 绪以灼有些木了:“比如?” “比如乞丐得不到的那颗鲛珠,比如守阁老人一直在看的那本书。”君虞安慰她,“也不用太介意,虽然都是核心,但非同样珍贵,神女最后一滴眼泪确实是最珍贵的核心之一。” 之一,也就是还有其他珍贵的。 绪以灼倒没有很在意,那滴眼泪化作的鲛珠她现在还扔在严巧心那呢,她有些在意的是另一回事。 她这会儿已经明白过来蒋余微那么离谱的鲛珠数是怎么弄出来的了。 在进入轮回之境前,君虞颁布过一条规则,找到轮回之境的主人可计一百鲛珠。绪以灼原先以为这条规则对排名不会有多大的影响,但现在看来,恐怕找到一个就能记一百鲛珠,蒋余微也不知找出了多少个。 绪以灼不禁问:“玉牌写得下吗?” 君虞失笑:“不是只能在玉牌上写的……或者说,完整的玉牌并非外表上那样。你不是用玉牌召出过水镜一样的东西吗?在上面写也是一样的。” 玉牌能召出水镜修士们都知道,毕竟玉牌就那么点大,哪能记录那么多东西?心念一动便能召出的水镜是屏幕一般的东西,而它显然是玉牌的一部分。 水镜那可就大多了,还可以像手机界面那样上拉下拉的。 绪以灼声音有点抖:“轮回之境的主人加起来有多少人?” 君虞道:“四千多个。” 绪以灼一时无言。 得,蒋余微他还没把人找全。 君虞又道:“如流珠城一般的轮回之境极为珍惜,四千余个核心,即便规避天道的效力有强有弱,其价值也超过了绝大多数的秘境,只可惜现在的修士对轮回之境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大佬想给年轻人们发点福利,可惜没有人get到大佬的良苦用心。 君虞轻轻一叹:“其他人也就罢了,但轮回之境我分明给小五细细讲过,她肯定没有用心。” 绪以灼不禁为此刻一无所知的原吾默哀。 绪以灼眼下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她小声道:“你怎么会来找我呀?” “你在轮回之境里待了十五日,恐怕也有些厌了。”君虞温声道,“我想起今夜是进入云宫的好时候,便想着带你去看看。” “云宫?”绪以灼怔了怔,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这不是自己上山的时候从同路的行人那里听到的么? ——不知城中的云宫是否一如往昔。 绪以灼想起了那人那时所说的话。 说起来她也已经见过云雾城许多地方,却不曾见到一个理应十分显眼的宫殿。 君虞笑道:“云宫云宫,那自然是建在云中啊。” * 绪以灼跟着君虞,又一次登上云舟,飘入云海之中。 今夜空中无月,连星河似乎也不如以往璀璨。 绪以灼问道:“云宫建在云海中吗?” 君虞摇了摇头:“如果建在云海,便算出了云雾城,可就不是建在云中了。你可以认为云宫位于一个小秘境中,只不过那个秘境并非天然形成,而是由人开辟的。” “秘境也可以建造吗?” “开辟秘境的人应当就是那位帝女,她当时的修为已至大乘期大圆满,自然可以做的。”君虞答道。 绪以灼忽然想起君虞此时的修为已是半步飞升,比大乘期大圆满还要高上一线。 君虞看出绪以灼心中所想:“我确实也可以做到,但开辟秘境并不容易,很少人会这么做。帝女当年看中了云雾城的位置,将西大陆的中心从寻方府转移到云雾城,出于安全考虑才开辟了一个秘境。” 君虞又道:“世外楼差不多也建在秘境之中,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 绪以灼问:“我一个外人过去没问题吗?” “没事的。”君虞握住她放在船板上的手。 而另一只手,虚空画着绪以灼看不懂的符文,画完后符文会短暂地显形一瞬,不等它彻底消失君虞就开始画下一个。 “通往云宫的道路就在云海之中,只是那位消失后云宫的防御法阵就不曾关闭过。法阵基于七星命盘存在,今夜诸星衰微,正是法阵最为薄弱的时候。” 君虞绘制符文的速度很快,看得绪以灼眼花缭乱。而她竟然还能分心驱使云舟,没过多久,云舟就在渡口停下。 绪以灼差点以为她们回到了原地。 直到她看见渡口边亭子檐下的木匾,上面写着“七星镇命”四字,才意识到并不是同一个渡口。 君虞道:“到这里,我们就算进了云宫。” 她见绪以灼望着木匾上的字,说道:“亭中就是七星命盘所在。” “防御大阵的基础直接放在入口真的没问题吗?”绪以灼不禁问。 “不会有人想不开去动七星命盘的。”君虞牵起绪以灼的手,带着她离开了渡口,“走吧,我们去通天阁。” 第 73 章 ================== 云宫俨然就是另一个云雾城。 只是云海之上的所有建筑, 都是组成这个庞大宫殿的一部分。有潺潺流水从绪以灼眼前淌过,她忽然间发觉云宫极似一个豪华版的莲城王宫。 不对,应该说莲城王宫是低配版的云宫才对。 云宫仿若建立在水上, 而水顺着山势往下流淌,没入云海之中。 绪以灼好奇问道:“云海下面是什么?” 若是在云雾城,云海之下自然是乘云山的剩余山体,那么云宫的云海之下呢? “是镇压万千妖魔的离狱,其中妖魔大多从已经坍塌的重极塔转移到此处,许多妖魔已经被镇压了数千年,穷凶极恶,你莫要靠近。” 君虞说完, 绪以灼立时打消了自己的好奇心,老老实实跟着君虞往通天阁走去。 通天阁位于云宫的最高点,一眼看去甚至数不出来有多少层,阁顶仿佛要探入星河。 她们自然不可能走上去, 而是御剑前往。绪以灼踩上新的玄无剑时手足无措了好一阵, 刚飘起一点就往下掉, 君虞早有准备, 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到了自己剑上。 “云宫有着禁空阵, 虽然禁空阵没有布到通天阁, 但多少有些受周围的阵法影响。你御剑还不太熟练, 此次就乘我的剑吧。” 剑上空间有限, 绪以灼几乎整个人都被君虞抱在了怀里, 君虞说话的时候, 声音仿若贴着她的耳朵响起。 御剑次数多了绪以灼就没为身处高空怂过, 她都快忘了在半空中感到腿软是什么感受了。 好没出息…… 绪以灼脑子里甚至还胡思乱想到,她真的长高了不少, 都差不多有君虞胸那么高了。 此时君虞声音含着笑意:“长高了呀。” “我还会长的!”绪以灼道,现在的身高和她之前比还有好一段距离呢。 “这个年纪,也差不多该长个子了。”君虞低声道,带着些许怀念,似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只是绪以灼没有听出来。 绪以灼问她:“我们去通天阁做什么?” “我要去做一些事。”君虞道,“每个人第一次到通天阁,都可以问一件事的答案。待我们到了阁顶,你可要好好想想要问什么。” “诶?”绪以灼愣了一下,“什么事情都可以问吗?” “七星命盘的本体虽然位于渡口的亭中,但它的领域覆盖了整座云宫,通天阁正好建立在七星命盘的中心。”君虞说道,“它能助人沟通天道,无论你有什么问题,应当都可以得到一个答案。” 君虞话风一转:“不过那个答案大概不会多么直白,需要你自己多加琢磨。” 绪以灼紧张得将衣服攥得皱巴巴的。 在君虞说她可以问一件事情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想要问的是什么事。 只是那件事情,天道真的能给她答案吗? 将绪以灼带到阁顶的观星台后,君虞便退开了。问天之时,旁人不得干扰。 绪以灼的身侧光芒流转,一个个光点漂浮在空中,宛如天上流转的星河。 绪以灼从未这般强烈地感觉到,有一个冥冥之中的存在无处不在,那就是天道。 君虞不知去了何处,绪以灼四望,观星台上只能见到她一人。 那个问题…… 绪以灼的声音很轻,唯恐惊扰到什么人,让自己的希望化为泡影。她问道:“我该怎么回去?” “我该怎么回去,我来时的那个世界?” 萤火一般的光点震颤。 绪以灼怀着一颗忐忑的心等待了许久,终于等到光点在她眼前组成九个字。 黄泉镜,鲲鹏鳞,天雪阁。 九个字转瞬溃散。 * 通天阁的阁顶有点像一个八卦阵,一半是露天的观星台,一半则在屋瓦之下。 绪以灼在观星台之外找到的君虞。 阁顶的屋瓦下只有只有一个房间,其中卷轴遍布,有的卷好放在两边的架子上,有的随便挂在哪里,还有的直接扔在地上。 绪以灼一时间觉得自己没处下脚。 君虞正盘腿坐在一堆卷轴中间,手中也拿着一卷卷轴,绪以灼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卷轴走到她身边。 “我可以把它们挪开吗?” 绪以灼为难地看着地面。 “随意就好。”君虞说着,拂袖将身边的卷轴扫开。 绪以灼这才有了坐的地方。 她没去看君虞手中的卷轴,只是问:“这些都是你的东西吗?” 君虞摇了摇头:“这些都是曾经在通天阁测算的祝师留下的。当年通天阁向全天下的祝师开放,因为此处有七星命盘,申请进入通天阁测算的祝师最多时有一千余人,他们观测完毕大多就地演算。绘制命图的辰朱纸无法放入空间法器,有些祝师就会将未画好的命图暂存通天阁中。” “云宫关闭得仓促,很多祝师没能将他们的命途带走。而当年能在通天阁测算的祝师,大多已然作古。” 绪以灼问:“他们不能进来云宫吗?” 君虞有些无奈:“世间也不是谁都有我这般修为的。” 君虞说出这种话,那可一点都不叫自傲。 绪以灼觉得她们进入云宫很轻松,可那是因为君虞修为深厚又对阵法造诣颇深。当今世上除了她,恐怕没有人能这般轻易进入云宫。 事实上,就是帝女仍活在世上的那些下属都难以再入云宫,而唯一可以自由出入的那人……那鬼,正在东大陆的某片沙漠里修灯。 君虞看了一会儿手中的卷轴后,动手填了几笔便将它合上,侧过脸问身边的绪以灼:“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绪以灼犹豫了一会儿后点点头:“得到了,但我看不太懂。” “我不好妄测天意,天道告诉你的答案究竟是什么意思,还得你自己细想。”君虞说道。 绪以灼认真点了点头,其实那九个字虽然令她不解,但穿越进游戏之后,绪以灼还是头一回心中有一个坚定无比的目标。 若说绪以灼之前出于打发时间的目的任由帝襄押着她签下了不平等条约,替她去寻黄泉镜的碎片,那么现在她就是为了自己在找。 除了黄泉镜,她还要去寻鲲鹏鳞和天雪阁,虽然她不知道这三样东西有什么用处,但先找齐了总没有错。 绪以灼问:“你来这里要做的事做完了吗?” 君虞握着卷轴的手紧了紧。 她含笑道:“已经做完了。” “唔,”绪以灼又问,“那我们直接离开吗?” 君虞摇了摇头:“进入云宫的几乎难得,我带你四处走走吧。” “好啊。”绪以灼高高兴兴地应声,先一步站了起来。 君虞收好地上那些属于她的卷轴,放入自己在通天阁的架子后,才向绪以灼走去。 绪以灼惊讶道:“竟然有这么多吗?” 君虞放回架子的命图有数十卷之多,那只架子上还有几百卷命图,不知是不是都是君虞的。 “也不算多。”君虞轻描淡写道。 她自己都不太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测算的。 在能进入云宫之前,她就一直在测算同一件事,等她终于找到云宫阵法的缺漏,她一有机会就会避开所有人前往通天阁,已不记得自己究竟来过通天阁几次。 好在,她终于算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 走在空旷的宫道上,绪以灼感到了一丝孤独。 “以前这儿有很多人吗?”绪以灼喃喃道。 她身侧的君虞摇了摇头:“居于云宫的人很少,大多都是灵力幻化出的侍者。即便通天阁向其他祝师开放,一月内也只许五名祝师入内。” 绪以灼忍不住想,当年帝襄究竟是怎么在这种地方待下去的? 一座同城池一般大的宫殿,除她以外却没有几个活人。 甚至宫殿底下的妖魔都要比宫殿里头的人多。 云宫中的建筑高大宏伟,初见震撼,待久了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压抑。 君虞看出绪以灼心绪有些不宁,摸了摸她的头道:“修真界从未有过皇帝,但当年帝女在修真界就如同凡间的帝王,人修,妖修,鬼修,凡在西大陆的修士无不臣服。凡修真界大事皆递至云宫,修士踏入云宫,大多不敢言语。” 她又问:“不喜欢这样的地方?” “也还好。”绪以灼摇了摇头,“就是有点感觉到当时的氛围了。” 君虞微微一笑:“云宫本身就会带给人震慑,一些人踏入此地说不准还畏惧得当场匍匐,你的表现已是很好。” 这一夸奖让绪以灼有点心虚,她看上去的修为和表现出来的样子差距也太大了。 君虞道:“此届叩仙门,以灼可得魁首。” 绪以灼干笑两声,君虞或许不知道她的真实实力有多强,但一定不会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修士,她这个时候谦虚的话恐怕就显得有些虚伪了。 君虞看着她的眼睛:“以灼若得魁首,想拜入何人门下?” 绪以灼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君虞。 这事眼见着是没法糊弄过去了。 绪以灼小声问:“我若是说我想拜入离生门,你会不高兴吗?” 君虞许久没说话。 好一会儿,她才用低低的,仿佛琢磨了那三个字很久的声音说道:“……离生门啊。” 第 74 章 ================== “为什么要去离生门呢?”君虞定定地看着绪以灼。 “额……”绪以灼答不上来。 她总不能说因为她看上了人家门派的镇派之宝。 “先前我问以灼可愿拜入我门下, 以灼说更愿意留在东大陆,然而还没过几月,你就来了西大陆。” 绪以灼无言以对, 额头上冒出冷汗。 她原来确实打算在清平镇待到天荒地老,但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么?她总不能让老李一个人来西大陆吧, 要是他遇到危险该怎么办呢? “以灼……难道是因为对我有意见吗?”君虞噙着笑意问道。 那抹无端透露出危险至极气息的笑把绪以灼一下子吓醒了。 她以往最爱睡懒觉,此刻却抱着枕头睡意全无。此时时间也不早了,她昨夜睡觉的时候忘了关窗,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进屋里, 看这亮度约莫是巳时。 绪以灼觉得脑壳疼, 她怎么就做了那么一个梦呢? 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绪以灼昨晚的梦境,和她白天想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在云宫的那一夜, 君虞其实没有多说什么,最后笑了一笑就不再提及此事。可再平常不过的笑容却让绪以灼汗毛倒竖,仿佛小动物遇到危险时本能的反应。 是错觉吧,一定是错觉吧? 君楼主那么光风霁月一个人, 她怎么会觉得君虞周身气压有一瞬间低了下去呢? 绝対是错觉! 绪以灼用力晃了晃脑洞想要把那些奇怪的念头晃出去, 让你一天天的有事没事就上网冲浪, 思想都被带歪了! 距离那一晚, 说起来已经过了快十日。 绪以灼下床后离开房间, 正好遇见新搬来她这间小院的人。 她目送着严巧心在阆芜馆侍者的带领下搬到她隔壁的房间, 严巧心扭头看见绪以灼, 一阵无语:“你这是什么表情?” 是怀疑自己没睡醒的表情。 绪以灼跳下台阶, 抓着严巧心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你不知道吗?”严巧心纳闷道, “但凡获取叩仙门凭证的修士,都要入住阆芜馆。” 绪以灼怔了怔:“也就是这几日还有其他人要搬来?” 严巧心道:“距离叩仙门不到五天, 这时候差不多也该过来了。” 她拍了拍绪以灼的肩,压低声音避着阆芜馆的修士道:“不过就这小破院子,估计到举办那天也只有我俩。” “那你为什么住进来?”绪以灼才不相信严巧心没有任何背景呢。 严巧心理直气壮:“因为我低调。” 严巧心才不会承认是因为她的师门在修真界风评不佳呢。 有实力参加叩仙门的,若是说没有一点儿背景那不太可能。严巧心自认只有她这样不想说来历的和绪以灼这样看不出来历的才会住到这样的小院子里。 结果她还没有在自己的房间安顿下来,又一个人来了小院。 来人是个容貌清秀的姑娘,看上去比较内向,见着院子里头站着的绪以灼和原吾后腼腆地笑了一笑,然后便跟着带领她来到此处的修士去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小院里头能住六个人,一下子快一半的房间都住满了。 严巧心看着那个姑娘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疑惑地挠了挠头:“那个人是谁啊?” 绪以灼摇摇头:“不知道,感觉完全没见过。是原来就有名额的人吗?” 严巧心否定:“不可能,那些人不是出身大家族就是出身大宗门,不可能和我们挤一个小院子。” 她们此时的遗憾,没过多久就得到了解答。 在绪以灼和严巧心准备一起去街上买早饭的时候,有人怯怯叫住了她们:“请问……你们知道阆芜馆的饭堂在哪里吗?” 房门半敞,那个姑娘就在门前看着她们。 绪以灼道:“阆芜馆不管饭,如果有饮食需求的话,需要自己去买。” 筑基修士差不多就能辟谷了,十天半月不吃东西什么事也不会有,阆芜馆也就没有设立饭堂。 当然那些宗门世家的院子每日会送来点心,但这就不是她们能享受得到了。 姑娘神情遗憾了一瞬,但还是礼貌向绪以灼道了谢。 绪以灼道:“我们正巧要出去,姑娘要同行吗?” “好呀。”姑娘轻轻柔柔地应了一声。 走到绪以灼身边,她主动介绍了自己:“我叫蒋余微。” * 绪以灼好一会儿都是恍惚的。 蒋余微……她就是蒋余微么? 蒋余微给她的感觉不像一个修士,更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令人难以想象她会夺得轮回之境的魁首。但是转念一想她收集鲛珠的方式,好像又可以理解了。 “因为我修为真的很低,而且是一个医修,打不过轮回之境里的其他修士,就只能用这样的办法了。”蒋余微真心实意道。 这个修为很低,自然是相对于轮回之境里头其他修士而言的,至少蒋余微接近筑基后期的修为比绪以灼和严巧心都高上不少。 “此次是占了轮回之境规则的便宜,等到了叩仙门,我应该是走不了多远的。”蒋余微说道。 叩仙门的规则早早就通知了她们,第一日会有一场混战,择出四十八名修士,之后修士们通过抽签分出八个小组,组内每两个修士都要対决过,胜场在前三的修士进入下一轮。 之后就是规则最为简单明了的淘汰赛,二十四个修士两两対战,直到只剩下六个修士。这时候会有一场复活赛,先前被淘汰的修士可以自由参与,通过一场大乱斗决出两名修士和先前的六名修士继续淘汰赛,直到决出魁首。 这样一対一,且不受周围环境干扰的战斗不管是对严巧心这样阵法出众的人,还是対蒋余微这样比较能苟的人来说都比较不利。 绪以灼倒是不担心她能不能赢,她操心的一直是怎么样才能赢得没那么惹眼。 要是表现得实力过于强劲了,离生门说不准会怀疑绪以灼是不怀好心的卧底,或者干脆就是来消遣他们的。 轮回之境关闭后,云雾城的人都少了不少,毕竟叩仙门不开放观战,大多人比完轮回之境这一环节就会离开,而离开的那些人里头不乏拖家带口的。 体验过长街的拥挤后,绪以灼只觉得此时街上有些空旷。 她忍不住想起上次和君虞携手在街上走过,情绪不禁有些低落。 绪以灼碰碰身边人的胳膊:“严巧心,你想过要拜入谁门下吗?” “魁首才有的选,我又拿不到。”严巧心满不在乎,“而且我已经有师门了,我就是来叩仙门见见世面。” 绪以灼问:“你当时是为什么拜入你的师门的?” 严巧心道:“我是我师尊捡回去的孤儿,捡回去的时候就在师门里头了。” 绪以灼顿了顿,换了个问法:“你有没有想过离开?” “当然没想过啊,我师尊対我可好了,我为什么要走?”严巧心不解地看着绪以灼,“你问这些干吗?” 绪以灼叹了口气:“有一个対我很好的人想我拜入她的师门,可是我另有所属,不知道该找个什么理由拒绝能让她好受些。” 这话把严巧心听愣了,她还没想到有人竟然会有这样的苦恼。 她道:“你不会觉得你能拿到魁首吧?” 绪以灼确实挺强的,可是那些大宗世家最不缺的就是怪物,严巧心觉得绪以灼在那些怪物手上不一定讨得了好。 绪以灼惆怅道:“不出意外,这一届的魁首就是我了。” 严巧心:“……” 绪以灼的仔细让严巧心无言以対。 好一会儿后她说道:“那就,勉勉强强算你能拿到魁首吧,你想加入的那个宗门,与那人想你加入的宗门相比如何?” 绪以灼道:“大约是比不上的。” 不说另一个选择对象是世外楼了,活人都少有会往离生门跑的。 严巧心问:“差别多大?” 绪以灼想了想,还是出于信任决定给严巧心透点底:“大概……大概就是几大仙宗之一和世外楼的差别吧。” 严巧心傻掉了。 “你图啥?”她伸手捂上绪以灼额头想试试她有没有发烧。 忍不住又问道:“你说对你特好的那人……总不会是原吾吧?” “你不要乱想!”绪以灼可受不了这污蔑,“她哪里対我好啦?” 也是,原吾和绪以灼只能算关系不错。 可世外楼还有哪个人可能对绪以灼好呢? 严巧心就是想破了头,也不会想到君虞那儿去。 她看向绪以灼:“你就把你想加入那个宗门的理由告诉她呗,不能说吗?” 绪以灼唉声叹气:“不可说……算了算了,努力糊弄过去吧。” 竟然有人会不想加入世外楼,严巧心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绪以灼。 这时候,空中一艘云外飞舟飞过,盘旋数圈后,落在了云雾城的登云台上。 蒋余微拿着刚买到还热气腾腾的小吃向她们走来,说道:“那是南境的飞舟。” 严巧心点了点头:“南境的修士此次应当是一起来的。” 绪以灼忽然间想起,自己在空胧山见到的于望舒,似乎就来自南境。 第 75 章 ================== 南境的人一来, 阆芜馆显而易见热闹了许多。 绪以等人回去的时候,原先有些冷清的大门不少修士进进出出,一问才知道除了南境全员到齐外, 其他四个区域也陆续来了不少人。 实际要参加叩仙门的修士确实只有几人,但是算上同行的宗门和家族长辈人数就多了。 原先阆芜馆不禁止修士御剑, 这会儿倒是不好乱飞了,飞到人家院子的上空被当做敌袭打下来也是有可能的事。还好严巧心认识路,蒋余微也记得个大概,绪以灼跟着她俩顺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白天休息了会儿, 深更半夜就睡不太着。绪以灼趴在窗台上往外看了会儿, 突然意识到此时已是冬天了。 只是窗外草木葱茏, 一点也看不出冬日的萧肃之景。 绪以灼也不觉得冷,其实看云雾城长街上行走的行人, 有不少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似乎不是气温不低,而是她如今对温度的变化没有那么敏感了。 绪以灼百无聊赖, 忽然间就想去云海看看。 绪以灼踩着玄无剑, 小心翼翼避开那些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能住进去的大院子, 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来到阆芜馆外。之后的路就好走很多, 因为地势的原因, 她站在高处几乎能将云雾城全城收入眼底, 绪以灼远远地就看见了云海的渡口。 守在云海的修士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绪以灼能感觉到他修为深厚, 却察觉不出究竟有多高。因为客人不多, 这个修士平时都闭着眼睛, 仿佛在打盹。 但只要有人接近, 哪怕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他也会立刻睁开眼来。 修士掀掀眼皮看了绪以灼一眼, 说道:“是你啊。” 绪以灼有些惊讶:“您认得我?” 修士道:“云海之景虽美,却也少有人会在短时间内来第二次。” 毕竟云海只是云海,除此再无它物了。 绪以灼想,她其实只有第一回是认认真真来赏景的,第二次来是同君虞通过云海前往云宫。 修士抛给她一个开启云舟灵石沙盘的钥匙,说道:“云海一眼瞧去云雾茫茫,不见他物,但里面还藏着许多东西,有缘人方可得见。” 忽得指点,绪以灼接过钥匙的时候还有些受宠若惊。 然后便见修士一摊手:“给钱。” 绪以灼:“……” 你刚刚的高人气度一点都没有了啊! 绪以灼付过灵石后,通过钥匙的指引找到了对应的云舟。先前几次云舟都由君虞操控,绪以灼生疏地摆弄着灵石沙盘,让云舟慢慢往云海深处飘去。 天上是一轮渐盈凸月,虽不如满月明亮,但舟中也落了一地白霜。 莲灯聚拢又散开,永远想不到下一刻它会往哪里飘去。 绪以灼卧在舟中,枕着无涯云海,披着明月清辉,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灵石沙盘黯淡下去,忽然间就失了方向。而一朵墨色的莲花,悄无声息地从绪以灼身侧长出。 等绪以灼忽然从梦中惊醒,看见被她抱在怀里的方生莲镜,自己又到了云宫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她戳了戳墨莲:“是你干的?” 墨莲被她戳得左右摇晃,就算它真表达了什么,绪以灼也看不出来。 对自己能进入云宫这件事,绪以灼倒是没有意外太久。方生莲镜是帝襄的象征,而帝襄是云宫的主人,如今她身怀方生莲镜,能进入云宫是完全说得通的事。 帝襄这种时而金手指时而坑货的情况,让绪以灼心情很是复杂。 虽然不知道方生莲镜把她带到云宫是要干什么,绪以灼还是下了船。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便去了通天阁。 绪以灼御剑往通天阁顶飞去,虽然因为周围禁空阵的影响飞得不太稳,但还是顺利到了。 刚落地方生莲镜就从绪以灼怀里飞出去,绪以灼不明所以地跟上,最后跟着它一直往通天阁下走。 整座云宫灯火通明,即便它的主人已经离开了千年,每夜烛火也会按时燃起。通天阁却是例外,除了顶层其他几层一片昏暗,只有星图上的星子发着光。 绪以灼没有看到其他东西,只看见了一张又一张的星图。 已经走到了底层,她却还不能停下。方生莲镜移动了每一层星图上几颗星辰的位置,等最后一个星子归位后,光华流转,随着持续响起的闷响,底层地上的星图以北辰为分界点,向两边裂开。 方生莲镜飘了下去。 “这台阶都没有啊……”绪以灼喃喃道。 她试着踩了下去,意料之外地感觉自己踩在了实地上。 一级光阶在她脚下显现了一瞬。 又走了几步后,绪以灼就放心地往下走,直到踩上冰层一般的地面。 方生莲镜轻飘飘落在了她的肩上。 “这是什么地方?”绪以灼不禁问。 没有人能回答她。 绪以灼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处什么地方,脚下的冰层往四方延伸开去,望不到它的尽头。 显然已经超出了通天阁的范畴,绪以灼甚至怀疑这块冰层是不是有整个云宫那么大。 方生莲镜没再给出任何提示。 绪以灼相信方生莲镜不会没事来消遣她,那么说明她已经到地方了,玄机就在此处。 头顶与四方都看不到什么东西,她能看到的只有脚下的冰层。 绪以灼细细看了许久,终于发现冰层之下影影绰绰的影子。 地下……地下…… 绪以灼瞪大了眼睛,云宫的地下不就是镇压万千妖魔的离狱吗?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方生莲镜:“你不会想我下去吧?” 墨莲晃了晃身子,也不知道是在说对还是不对。 绪以灼神情有些为难,若说怕她倒也不怕,打不过总也跑得掉。 只是,她该怎么下去呢? 绪以灼把方生莲镜放到了地上,无事发生。 方生莲镜不能打开冰层。 总不会要她把冰层强行劈开吧? 绪以灼默默取出了她包裹里品级最高的一把神剑。 就在她准备直接劈下的时候,方生莲镜又一次飘上她的肩,蹭了蹭她的鬓边。 绪以灼怔了怔,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拔下发间的莲花金簪。 绪以灼此前从没想过它会有什么特殊之处,毕竟这只簪子的外表太过普通,顶多作为空间法器来说它的空间还是蛮大的。 绪以灼将金簪的底端戳入冰层之中。 金簪的底端是钝的,但戳入坚硬的冰层就跟戳入一块豆腐一般轻松。 戳入半截后,金簪就不能动了。 蛛网一般的金线从金簪延伸开来,转眼遍布了冰层。 紧接着,绪以灼听到了冰层碎裂的轻响。 她退无可退,最后踩在了本来打算拿来劈开冰层的神器上,御剑于半空。 某一刹那,冰层发出一声巨响,回音久久回荡。它化作无数碎片往下落去,又在落到某一高度的时候无声消融。 绪以灼低头看去,对上了一双双泛着血色的金瞳。 冰层之下的离狱里燃着幽蓝的火焰,被粗沉的玄黑锁链锁链的妖魔时刻受着火焰的炙烤。 绪以灼没有感觉到火焰该有的温度,却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再看那些半人半蛇的妖魔,身上已经结了一层冰霜。 这不是离狱所有妖魔,她只是来到了最上面的一层,在那些妖魔身下,绪以灼看到了熟悉的冰层。 嘶…… 有蛇信吞吐。 碧色的鳞片滑过寒冷的冰层,漆黑嶙峋的怪石,蛇妖盘踞在四处,但蛇瞳一刻不离绪以灼。 被这么多条蛇盯着,绪以灼觉得自己能稳住停在半空就很不错了。 “筑基修士?”一条上半身是精壮男子的蟒蛇直勾勾地盯着绪以灼,“你是何人,是帝襄派你来的?” 绪以灼点了点头,虽然不能说是帝襄派她来的,但她会来这里帝襄脱不了干系。 “她在哪里,她为什么不自己过来?”蛇妖说话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绪以灼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唯一一个闭着眼睛的蛇妖开口道:“陇汜,不得无礼。” 被叫做陇汜的蛇妖立刻闭上嘴退下。 绪以灼看向那个闭着眼睛的蛇妖,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年迈女性,其他蛇妖的蛇鳞是碧绿色,而她的蛇鳞是发乌的青色。 老妇哑声道:“帝女曾经说过,千年后她或许不会亲至此处,会有另一个人携着方生莲镜与生莲簪代她前来。” “你可以告诉她,融青蟒一族屈服了,愿意为她所用。我们也可以在此与你签下主仆契约,但在此之前,你要回答一件事。” 蛇瞳睁开,竖瞳冰冷地注视着绪以灼。 “你的身上,为何会有融青蟒的气息?” 绪以灼愣了一下,把小青从胳膊上抓了下来。 小青被打扰了好梦,比她还要懵,看着底下和他长得不太一样的同族,茫然地吐了吐蛇信。 * 转眼间就到了叩仙门举行的日子。 人一眼看去应当已经到齐了,虽然还没到正式开始的辰时,但作为此次叩仙门主持者的君虞已经可以和修士们简单说几句话。 但君楼主负手立于高阁之上,一言不发。 作为玄玉仙宗的代表,在旁协助的程玄端也不好提出,毕竟叩仙门还没真正开始,君虞一言不发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不过往届的主持者为了防止气氛太僵硬,哪怕冷淡如玄玉仙宗的太上长老,多多少少也会说上两句。 辰时,也就快到了啊。程玄端心想。 面纱之下,君虞面色如常,只有她知道自己心中并不平静。 直到在离辰时只差几息的时候,一个身影混入人群之中。 “开始吧。”君虞低声道。 * 绪以灼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人群之中,以掩饰她险些迟到这件事,然而才站稳就被人抓住了。 原吾压低了声音问:“你这些天到哪儿去了?楼主找了你好久!” 绪以灼惊道:“君楼主在找我?” “谁让你一声不吭就不见了!”原吾没好气道,“还险些误了叩仙门,楼主是当心你出了事!” 绪以灼有些愧疚,但她也没有想到离狱里融青蟒的数量有那么多,主仆契约一个个签过去,一签几天就过去了。 “咦?”原吾突然间发现了什么,惊讶道,“你已经是筑基后期了?” 绪以灼先前刚刚筑基的修为不说参与叩仙门的修士了,在进入轮回之境的修士里头都是垫底的,但眼下虽然不算多高,但也有了中上游的水平。 不过几日不见,绪以灼的修为便提升了那么多? 这样一来原吾就自己找到了理由,绪以灼估计是在哪里闭关修炼,才这么多天毫无声息。 然而实际上,绪以灼修为提升全靠的她和融青蟒一族的契约。 甚至一个族的主仆契约也只把绪以灼的修为拉到筑基后期,已经让融青蟒的首领怀疑了好一会儿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第 76 章 ================== 帝襄给绪以灼的莲花金簪, 实际上是打开离狱的钥匙。如果绪以灼没被方生莲镜带到云宫,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知道自己头上戴着的其实是什么玩意儿。 据寒无,也就是被其他融青蟒尊称为祖母的融青蟒首领所言, 离狱共有十八层,总体呈漏斗状, 越是下层的妖魔越是穷凶极恶,而且越往下离狱的生存环境越是恶劣,妖魔想要活下来往往只能吞噬其他的妖魔。 据说在离狱的底层只有一个妖魔。妖魔是一个统称,可以指为祸的妖修, 可以指魔物, 也可以指魔修。最底下那个妖魔究竟是其中哪一种,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同样没有人知道。 绪以灼一听这设定,就知道这妖魔十有八九还活着。 融青蟒单体实力在离狱并不强, 但是在寒无的带领下, 这一族群颇为团结, 割据了离狱第一层不小的地盘。会被关在第一层的妖魔当年犯的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 和底下的妖魔相比还算比较好说话。 这大概也是帝襄在第一层给自己选择合作对象的原因。 准确的说这合作对象不是为她自己选的, 而是为绪以灼选的。 帝襄本身不擅测算, 但她手下有着当时全修真界最好的祝师, 还坐拥着七星命盘和通天阁, 没有人知道她的祝师当年为她卜算出了什么。细想后绪以灼觉得有点可怕, 她的到来恐怕尽在帝襄意料之中, 她甚至可能知道自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据寒无所说, 帝襄当年用放融青蟒一族离开离狱交换他们的忠诚,而帝襄要驱使他们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融青蟒一族要替她找到怀有黄泉镜碎片的那位隐世妖修。 寒无知道那个妖修是谁。 正是因为知道,过去她才不肯答应帝襄的要求,她知道那个妖修是多么强大多么可怕的存在,即便他几乎不与人起争端,那也是在别人没打黄泉镜碎片主意的前提下。 帝襄没有在意寒无的拒绝,只道千年之后,会有人携方生莲镜与生莲簪代我来此,彼时你仍有选择。 千载时光,足以发生很多变故。 融青蟒一族选择了屈服。 “离狱的下几层有传来消息,底层的妖魔急剧减少。有人说是离狱在自下往上坍塌,那些妖魔被卷入了虚无之中,也有人说是最底层的妖魔打破了禁锢,在向上的同时吞噬了沿途的妖魔。”寒无无从确认这些消息的真假,但让她带领全族在离狱活到现在的直觉令她感觉到了危险。 无论离狱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对她来说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带着族人离开这里。 被打入离狱的妖魔身上都有烙印,烙印不解,他们也就无法离开,能解开烙印的只有生莲簪。 其实没有人知道传说中作为离狱钥匙的生莲簪长得什么样。 即便寒无见到了绪以灼手中的莲花金簪,也一阵不敢置信。 它瞧上去实在是太过普通,仅从饰品的角度来说它都不够华丽,不说离狱钥匙了,连它是个空间法器都看不出来。 但这样一根普通的钥匙,确实打开了离狱的大门,也确实解开了融青蟒一族身上的烙印。 为了避免融青蟒过河拆桥,绪以灼先和他们签完契约才解的烙印。离狱里的融青蟒并非世间所有的融青蟒,寒无没有资格代表整个种族和绪以灼签订契约,她就只能一个个签过去。 这是一个大得离谱的工程。 寒无是个了不得的领袖,哪怕在离狱这种地方,因为她融青蟒一族的生活都称得上安稳……甚至人口都在稳定地增长。 融青蟒一族此时的族人数量,相较一千年前已经翻了一倍。 把融青蟒放出离狱后,绪以灼还得负责把他们从云宫带出去。离开云宫,融青蟒们就动身前往西方的沼泽地,寒无上一次见到那个妖修就是在那里,她打算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妖修留下来的痕迹。 她本来想把小青也带走,但是小青死死缠在绪以灼手臂上说什么也不离开,寒无只好把小青留在绪以灼那。因为生育不易,妖修大多疼爱幼崽,寒无临行前还依依不舍地交代了绪以灼许多事情。 离狱里没有计时工具,绪以灼还是抽空瞥了一眼系统自带的始终才发觉自己就要迟到了,匆忙往云雾城的令台赶去,险之又险在叩仙门召开前赶到了。 令台是云雾城专用于举办叩仙门的地方。因为叩仙门对外不开放观战,所以令台没有建得很大,心思全部花在了防御阵法上。令台的防御阵法足以抵御大乘后期修士的倾力一击,不管里面的年轻修士打成什么样,都别想波及到周围的看台。 如果云雾城出了什么事,这里也是最适合避难的地方。 令台周边围有四座高阁,主持叩仙门的宗门按照惯例在朱雀阁落座,余下三阁一阁给世家,一阁给大宗,还有一个给不属于世家也不属于大宗门,实力又不弱的其余势力,比如说仙令府。 像绪以灼这样的散修和一些小势力,就只能坐在一边的石台之上。 绪以灼觉得有点校运会的样子了。 也就不用她上场的时候绪以灼能在一边摸鱼,几乎她赶到令台,君虞就宣布了叩仙门正式开始。 叩仙门的规则在很早之前就已告知诸位修士,君虞简单重复了一遍后,便开始了第一轮的混战。 百位修士,皆至令台的中央。 这样的场合,绪以灼的反应总是要比其他人慢半拍。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以前学校里头的一些跑步比赛跑步测试,总要发令枪响完后,其他人都跑出去一步,绪以灼才后知后觉地迈开步子。 等绪以灼意识到混战已经开始了,一条飘带已然打到了她面前。 赤色的飘带上附着灼灼燃烧的烈焰。 绪以灼本来打算抬手直接接下来,一到金箭却先她一步,击开那条飘带。 又一只金箭紧随其后。 本来想将绪以灼这个修为低于她的人先打落令台的筑基大圆满修士只好用飘带回护自身,匆忙后退。 一人握着流光溢彩的长弓轻飘飘落到绪以灼身边,含笑道:“绪姑娘,好久不见。” 绪以灼见着她不禁弯了弯眉眼:“于望舒。” 来人正是她在空胧山遇见的于望舒,如果不是于望舒,绪以灼或许还不会来叩仙门。于望舒的伤势看上去已经全好了,一边同绪以灼说话,一边射出一支支金箭,想要近身的人都被气势凛然的金箭逼退了。于望舒准头极好,基本做到了指哪打哪。 “听说此届秘境出了问题后,我还有些担心绪姑娘,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绪以灼跟在于望舒身边划水,谦虚道:“没有没有,叩仙门的资格还是蛮难拿的。” 她能那么轻松拿到其实还是沾了严巧心的光,严巧心抢了一次采珠司,能供三个人躺到轮回之境关闭。 说话间,有人已经被打落令台,或者被迫认输。 混战的节奏比绪以灼想象得还要快。 修为较弱的修士几乎在混战伊始就被击败,当然也有想打严巧心这种只是看上去弱的修士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绪以灼没看到原吾也没找到严巧心,倒是先发现了蒋余微。蒋余微就如她自己所说真的不擅长战斗,但她苟的能力令人叹为观止。她总能以让人无法理解的方式躲开攻击,顺手还能引到别人身上。 蒋余微孤身一人,谁也打不过,但是苟得很有节奏。 绪以灼一边看戏一边也没忘了把要偷袭的人打回去,元鸿镜悬浮在她的身侧,绪以灼时而用镜光伤人时而直接用镜子拍人,看上去毫无章法,但只有和她交手的人,就会发现这些简单的攻击竟然完全挡不住。 因为每一个人解决得都很快,甚至都没有什么人关注到绪以灼这边的战局。 反而是坐在高阁之上的人,注意到了绪以灼。 “这个小姑娘有点意思。”玄武阁,吊儿郎当把自己挂在栏杆上的男子对身边的和尚道,“如果我没认错的话,刚刚差点被打下去的那个和尚是不是你的师侄?” 和尚垂眸不语。 “不应当而不应当,你师侄可是半步金丹的修士,还不是那些小门派靠嗑药撑起来的,居然挡不住那个小姑娘一击?”男子兴致勃勃道,“你说,这个小姑娘是哪里冒出来的?” 和尚依旧没有回答。 但目光,却落在了令台上那个看上去颇为闲适的身影之上。 第 77 章 ================== 混战的结果与往届相比, 没有很大区别。四十八名修士里头绝大多数一开始就有叩仙门的名额,而那些通过轮回之境获得凭证的修士,只有极少数撑过了混战。 并不是通过实战获得叩仙门凭证的人, 就一定比那些直接拥有参与资格的人优秀。可以通过天赋绝对碾压其余人的修士,也许一千年才能出一个,比如说千年之前的帝襄和千年之后的君虞。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修行资源可比修行天赋对他们的影响大多了。 世家子弟里头,有平庸之人,但在世家资源的支持下, 弱者很难找到一个。 那些受血缘关系影响不深的大宗门就更不用说了, 天赋不好的没点后台根本进不去。 直接分发的叩仙门名额其实并不多, 能拿到的都是各大势力的佼佼者。修仙一途,往往越到后期越能体现出天赋的重要性, 这些年轻修士里头修为最高的也就金丹初期,普通修士获得的资源与世家和大宗门的子弟压根不能比, 对战时很容易就落了下风。 就是那些通过轮回之境拿到凭证, 还赢了混战的修士里头, 真毫无背景的也寥寥无几。 绪以灼觉得,蒋余微真的是非常励志了…… 在绪以灼认识的人里头, 只有蒋余微是真的半点后台都没有。 混战落下帷幕, 一部分修士直接离开了云雾城, 放弃之后将会进行的复活赛。只要参与了叩仙门, 无论最后名次如何, 都能拿到一份珍贵的修行资源。许多修士对自己的实力颇有自知之明, 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份资源来的。 余下的四十八名修士当场就要去抽签分组, 绪以灼抽到的是戊组,组内没有她相熟的修士。唯一一个勉强算认识的是混战伊始攻击绪以灼反被于望舒击退的使用飘带的修士。绪以灼抽完签后有听到同组的人窃窃私语, 似乎那位修士虽然不敌于望舒,但实力颇强,在他们这个组里基本定下了一个出现名额。 严巧心和原吾被分到了同一个组,于望舒和蒋余微又在不同的组。 于望舒毕竟出身世家,这四十八个修士她绝大部分都认识,会阆芜馆的路上就给绪以灼讲了讲她这个组的情况。某种意义上来说绪以灼运气还挺好的,她这个组的实力应当是八个组里头最弱的,没有特别强的修士。 绪以灼在心里道,如果算上她那就有了。 组员的实力强不强对绪以灼影响不大,反正强不过她,弱一点也就利于她划水摸鱼。混战之后修士有三日的休息时间,修士们基本趁着这三日去打听对手的情况,或者抓紧时间强大自身,只有绪以灼整日在离生门附近徘徊。 作为几大仙宗之一,离生门自然也有人来观看叩仙门,而且离生门此次来的人甚至是现任的门主。 绪以灼远远地见过那位门主一面。 离生门的诸位修士同样住在阆芜馆,但由于这个门派的特殊性,他们住在阆芜馆最角落的院子。越往深处走越是荒凉,绪以灼连个问路的人都遇不到,能不能找到全凭运气。 听多了离生门各种诡异的传闻后,分明周身曲径通幽,草木葱茏,绪以灼莫名感觉鬼气森森。 心里头想着鬼,绪以灼走着走着,冷不丁就遇到了一只。 头顶的槐树上突然倒挂下来一个人。 半透明的少女好奇地盯着她:“你是谁,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乍然对上一双灰蒙蒙的眼睛,绪以灼大脑空白了一瞬。 女鬼强调:“这里是离生门住的地方哦。” 绪以灼脱口而出:“我迷路了。” 也不知道她究竟迷过多少次路才能把这句话说得这么顺溜。 女鬼一点儿也没怀疑就信了,可能是因为鬼修和人修的修真资源大多不相同,极少起冲突的缘故,鬼修们都有点傻白甜,女鬼当下就要给绪以灼带路。 绪以灼刚开始紧张了那么一会儿,很快就冷静下来。 鬼修没有许多人传言中的那么可怕,他们面目也不狰狞,至少绪以灼看到的这个鬼修是这样的。 女鬼有点活泼,蹦蹦跳跳地带着绪以灼往外走,在经过一扇月洞门的时候,她猛地停住了脚步,拽着绪以灼就躲到了墙后。 绪以灼跟着女鬼鬼鬼祟祟地从墙后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去。 女鬼显而易见是在躲人。 她躲的那个人是一个身姿挺拔,渊停岳峙的男子,玄黑的华服和苍白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看上去仿佛是一个病秧子。 男子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躲在月洞门墙后的一人一鬼。 等人走后,绪以灼问起他的身份,女鬼语气十分随意地说:“哦,那是我们离生门的门主。” 她说话的语气仿佛那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绪以灼不确定道:“你们门主……似乎不是鬼修?” 女鬼点点头:“现在还不是呢,再过几年应该就可以断气直接转化为鬼修了。” 也只有离生门的人能把断气说得跟吃饭一般平常。 绪以灼问:“你为什么要躲他呀?” “他可烦人了,”女鬼小声抱怨,“跟个老妈子一样。” 啊这,还真看不太出来。 女鬼确定门主走远了之后,继续给绪以灼带路。鬼修似乎都不喜欢阳光,女鬼每一步几乎都走在周身树木、矮墙和假山投下的阴影里。 离生门占据了很大一个院子,好一会儿她们才走到出口。 “我就送到这里啦。”女鬼站在槐树的阴影里,再往前一步头顶就没有任何东西的遮挡,“你要是无聊的话,也可以过来玩哦。” 绪以灼一边点头一边问道:“我可以问下你的名字吗?” 女鬼弯了弯眉眼:“我叫张缘。” * 三日后,小组赛如期举行。 令台能够裂开,它一共裂成了八块,以供八个小组同时进行比赛。 只要某位修士不因为某场战斗失去了作战能力,理论上每个小组能比十五场。年轻修士们灵力有限,支撑他们打上一个时辰就很是不错。按一场一个时辰,一天比四场算,叩仙门给了小组赛总共四天时间。 实际上两天的时候各小组差不多就比完了。 绪以灼将对面的修士击落令台后,眼看着剩下的时间只够再比一场,今日她是不用上台了,便低调地离开。 她不声不响地去了玄武阁。 几大仙宗来的人都被安排在玄武阁,离生门的人自然也不例外。这几天绪以灼又去了离生门的院子几次,和张缘打好了关系,女鬼已经在撺掇她以后到离生门来了。 顺利得令人不可思议。 加入离生门一事目前十分顺利,但也有不顺利的事情。 张缘撑着一把水红色的油纸伞从玄武阁里走出,正好看见绪以灼望着对面的朱雀阁叹了一口气。 “怎么啦?”她戳了戳绪以灼的胳膊。 “我惹一个人生气了。”绪以灼蔫头耷脑道。 至于她被她惹恼了的那个对象是谁,自然是君虞。 在从原吾那里得知君虞找了她许久时,绪以灼是打算去过君虞赔罪的,然而混战一结束,她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等她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君虞,想要去找她的时候,人却不肯见她了。 君虞没有直接拒绝绪以灼,但绪以灼回回找她都扑了个空。 最后还是原吾偷偷摸摸告诉她,以她在君虞身边待了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表面上她虽然一切正常,但实际上肯定是气到了。 君虞担心绪以灼出事找了她那般久,绪以灼安然无恙回来后,连句话都不同她说,气上加气。 绪以灼这会儿倒是想赔罪,可是她平时找不到人,叩仙门倒是能看到人,可是周围人多眼杂,若让别人看见君虞同她这一个平平无奇的筑基期小修士这般好,绪以灼也有点担心有人会说君虞闲话。 君虞一直是一个超然世外的形象,和她在一起时的模样很不一样。 而且。 绪以灼远远看向朱雀阁。 朱雀阁里外都有世外楼的修士守着,普通修士压根不能进君虞身。绪以灼自认她和君虞的交情只是私交,知道她们有着一层关系的人应当不多,绪以灼觉得自己恐怕登不上朱雀阁。 “算了。”绪以灼很快就不再纠结。 她和君虞的身份差距太大了,君虞估计懒得和她计较,这几日,大概也就是懒得理她罢了。 她们这样没有交集的状态,似乎还要更合理一些。 绪以灼自己说服了自己,便高高兴兴地去同张缘说话,自然不知道高阁之上有人蹙了蹙眉。 “她可来过朱雀阁?”君虞问道。 宿灵摇了摇头:“不曾来过。” 君虞没有再说话。 她知道自己有多少注意落在绪以灼身上,绪以灼有没有来过朱雀阁,她比所有人都清楚。 只是忍不住想要再问一问。 好像从别人口中得知才能彻底死心。 没良心。 君虞看着远处与人相谈甚欢的绪以灼在心里道,无声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你们肯定好奇君虞为什么对灼灼这么好。 现在还不可说,不可说。 这篇文我为什么会写得这么长啊【呆滞】 第 78 章 ================== “走呀, 我们去看看乙组那边。”张缘拉着绪以灼的袖子,带着她往乙组的区域走去。 张缘此刻不是她在离生门的院子待着时半透明的样子,鬼修在普通修士面前为了避免麻烦, 往往会用一点灵力让自己身体变得凝实。 此刻张缘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身材高挑的少女。 她比绪以灼高上许多, 大概是她见过最高的女生了。张缘拉着她袖子时,绪以灼还得配合着把手抬起来一些。 乙组的比赛是八个组里头最有看头的。 绪以灼没有认识的人被分在这个组,但这个组八个修士里头有六位实力非常强劲,没有那个组的战况能比他们激烈。绪以灼和原吾赶到的时候, 刚好听见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呼。 一个人在她眼前倒飞出去, 在围观者惊慌的喊声中狠狠砸到地上。令台之外的地面不如令台坚硬, 地上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绪以灼看着觉得自己身上都隐隐发疼。 而一道剑光,竟然追着已无反抗之力的修士而去。 倒在地上的修士瞳孔紧缩。 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挡在了他面前,挥袖振开剑光。衣袖被劲风鼓起, 露出内侧用金线绣出的繁复花纹。宿灵冷着一张脸, 声音同样冰凉:“梁道友, 点到为止。” 被她称为梁道友的是此刻仍站在令台之上的修士。他怀中抱着剑, 掀了掀眼皮看看险些被他一剑重创的修士, 懒散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一副闲散模样跳下令台, 没再把目光往这边投上半分。 绪以灼身边有人不满的低声道:“这梁求玉好生嚣张。” 他的同伴喝止住他:“你别乱说, 小心被人听去传到他耳朵里!” 那人连忙闭了嘴。 宿灵指挥医修将那半身是血的修士抬走时, 绪以灼小声问张缘:“梁求玉是什么人?” “是元魄宗据说百年难遇的天才。”张缘也小声回答绪以灼, “这人确实有几分本事, 但为人飞扬跋扈,在修真界有不小的恶名, 可都被元魄宗压了下去。反正我看不起这人。” 被他击下令台的修士不说已经败了这场,就算没败他也已经没了还手的能力。双方并非死敌,梁求玉竟然対一个无法反抗的人下此狠手,作风不是一般的狠毒。 绪以灼已然听到有人说,看那修士如今的伤势,恐怕接下来也比不了了。 张缘皱了皱眉:“他対梁求玉本无威胁,梁求玉竟然把人伤成这样。” 哪届叩仙门都会有修士重伤,但这往往发生在势均力敌的两人之间,因为対方实力相当不得不用上全力,这个时候修士自己都没法收手。 如果双方实力差距悬殊,反而不容易有人伤到。更强大的那个修士多的是办法让弱些的修士输掉比赛,且不伤及他根本。 受伤的修士实力不算弱,但和梁求玉仍有不小的差距。 绪以灼虽然目前挺讨厌这人,但也不得不承认,梁求玉是此届叩仙门最强的修士之一。他是唯一一个突破了金丹的修士,而且他的实力完全対得起他的修为。 每突破一阶修士都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原吾虽然已是半步金丹,但只要她没有真正突破,气势上就弱了梁求玉一截。 绪以灼刚想到原吾,就听见身边有人道:“若不以命相搏,这人比小五强上一线。” 绪以灼扭头看去,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的人正是时常跟在君虞身侧的宿灵。绪以灼好奇问道:“若双方以命相搏呢?” 宿灵语气淡淡:“小五会赢。” 她没有跟着那些医修离开,而是留在了令台附近。绪以灼问道:“宿灵姑娘可是找我有事?” 宿灵点点头,干脆道:“楼主找你。” 绪以灼有些讶异,她问君虞有什么事情找她,宿灵答不上来。她只负责传达君虞的话,至于君虞什么要这么说,宿灵就算心里好奇也不会去问。 绪以灼有些愧疚地看向张缘,本来两人约好了一起观战,结果现在什么都没看到她就得走了。然而张缘应该是听到了她们的対话,跑得比绪以灼扭头的速度还有快,见绪以灼看过来用力向她挥了挥手:“明天再见呀!” 一旁宿灵无声催促,绪以灼向张缘道了别后,便跟着她去了朱雀阁。 有宿灵走在前头,绪以灼一路畅通无阻,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君虞坐着窗边眺望窗外,然而景色举不达眼底。 宿灵将人带到后就退下了,抱着君虞的剑,守着紧闭的门外。 一时间这一层里绪以灼只能看见君虞一个人。 她站在原地,觉得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很是尴尬。 还是君虞回头看着她,轻叹一声,道:“坐下吧,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她说话的语气,让绪以灼想起中学考砸后把她叫到办公室,看着她手足无措无奈道不会把她怎么样的班主任。 绪以灼坐到座位上时,还有点与班主任面対面的紧张。 在她意料之外的,君虞没有责备她,而是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绪以灼愣了一下:“戊组的修士……” “不是叩仙门。”君虞道,“你不见的那几天,有没有受伤?” 绪以灼连忙摇摇头:“我没事,就是被一些事情耽搁了。” 君虞微微颔首,没在追问。 自认识以来绪以灼已经暴露了无数疑点,但君虞没有问过其中任何一件,从不去冒犯绪以灼的隐私。 対许多人来说,君虞可敬又可畏,他们说若是自己站在君虞面前,无论君虞看上去再怎么温和,自己恐怕也会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対绪以灼来说,和君虞相处是一件特别舒服的事。 她的温柔无处不在,关心总是恰到好处,而且许多绪以灼在其他人面前需要隐瞒的事,在君虞面前却无需隐藏。 君虞知道她的来历非同一般,但她不会対此抱有不一般的心思。她将那些不凡的事物都看作寻常,如一个知心的朋友一般与绪以灼相处。 除去独处,在君虞面前几乎是绪以灼最放松的时候。 她说话也自在了不少,嗓音软软的有点像是在撒娇:“我之前找了你好几次,你都没有人。” 君虞微微一笑:“你既忘了来找我,我便也晾你几日。” 绪以灼玩笑道:“好记仇啊。” 先前小小的别扭在几句话间便烟消云散。 绪以灼也往窗外看,说道:“君楼主这里的视野可真好。” “既然这么想,无事的时候也可以多来几次朱雀阁。”君虞倒了一盏茶,推到绪以灼面前,“此茶清甜,应当合你的口味。” 绪以灼不喜欢苦的东西,她极少饮茶,君虞见她喝得最多的便是牛奶。也许是她的心理作用,她总觉得绪以灼身上的淡香下还藏着一股奶味。 绪以灼小心抿了一口,弯了弯眉眼。 确实几乎尝不到茶的苦味,却又保留了茶的清香。 “明日我大概是没法过来,已经同人约好了去观战。”绪以灼说道,而且明日八个小组应当都能比完,“再过几日吧,再过几日我空闲的时间更多些,那时候可以过来。” 之后的淘汰赛対绪以灼而言要轻松很多,她比完一场就能休息很长时间。不像今日她足足比了三场,而且为了给修士一定的恢复时间,这三场不是连着比的,其中的间隔不多不少,至少不够绪以灼跑别的地方晃悠。 君虞问:“与你约定的那人可是刚刚站在你身边的姑娘?” “啊対,”绪以灼想起了什么,声音一下子弱了许多,“她是离生门的修士。” 君虞语气里有着淡淡的无奈:“看来你确实铁了心想要去离生门。” 绪以灼只能干笑,若是対其他人她还能扯些诸如対鬼修门派好奇之类的理由糊弄过去,但是真在君虞面前,脑子里各种理由一句都说不出来,绪以灼不想欺骗君虞。 “我也不问你缘由,”君虞一直很是善解人意,“若是在离生门遇到什么困难,想要离开的话记得同我说。” 绪以灼心里又感动又愧疚。 “対了,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君虞问道,“早年我与离生门也有些接触,不记得离生门还有这一号人。” “她叫张缘。”绪以灼想了想,“她在离生门似乎辈分不高,可能是近几年才入门的弟子,或许因为如此你才没见过。” 绪以灼自然也好奇过张缘在离生门的身份,张缘自称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弟子,绪以灼见她见到了谁都师兄师姐地叫,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加怀疑。 因为和张缘走得近,这几日她又见到了几个离生门的鬼修。离生门修士间相处十分融洽,只看他们相处几乎感受不到阶级之分。也许正因为如此,张缘一个普通弟子也敢偷偷吐槽门主是个老妈子。 和那些随和散漫的鬼修比起来,离生门里头反而是门主这个活人最不好接近了。 “张缘吗?”君虞垂着眸,若有所思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第 79 章 ================== 在第三日的时候, 蒋余微所在的丁组也结束了比赛。 绪以灼合理怀疑丁组的进度这么慢和蒋余微有很大的关系。一般来说一刻钟的时间就够修士们分出胜负,叩仙门按一场一个时辰来安排赛时,是因为以年轻修士们的灵力储备, 少有能够支撑一个时辰的。 但蒋余微没有哪场用时在一个时辰以下。 她精打细算自己的每一分灵力损耗,成功耗死了大部分对手, 以丁组第二的成绩成功晋级。 蒋余微走下令台的时候擦了擦额角的汗,但她的对手此时已然面无血色。 绪以灼觉得,那位修士可能这辈子都不想看到蒋余微了。 蒋余微看见在台下等她的绪以灼和严巧心,露出一个笑容, 快步向她们走了过来。等蒋余微也比完, 绪以灼认识的几个人全部都进入了二十四强。乍一看她认识的人也不多, 但是仔细一想,算上她自己二十四强里头有五个名额都被她们占了, 已然超过五分之一。 蒋余微走到她们身边,声音没什么精神:“好累啊, 等抽完签, 我一定要睡上一天一夜。” 绪以灼还是蛮佩服蒋余微的,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她一样对自己实力的认知如此准确, 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最大程度地利于自己的灵力。消耗对手的办法谁都想得到, 但只有蒋余微这么做的时候不出一丁点儿差错。 她的每一场都是以弱胜强, 唯一输的那一场也是因为对手强大她太多, 她没法在耗完对手所有灵力的前提下躲开致命的攻击, 只能认输。 三日下来, 对蒋余微来说消耗最大不是灵力, 而是她的心神。 这会儿她也是勉强打起精神, 只等抽完签后回阆芜馆休息。 她们要抽取的是下一阶段的对手。 绪以灼随意取了一块木牌,木牌上的数字是七。她看了看严巧心和蒋余微的牌子, 见上面的数字不同后放下了些心。 虽然知道越往后她们对上的几率越大,但绪以灼还是希望这个时候可以来得晚一点。 这时候原吾取完木牌朝她们走了过来,几人一对数字,严巧心当即靠了一声。 她和原吾的数字是一样的。 “我直接认输吧。”严巧心死鱼眼。 一副放弃挣扎的咸鱼模样。 在轮回之境里头严巧心躲了原吾那么多天,自然是对她们之间的实力差距有着深刻的认识。严巧心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拖着原吾走了,离开轮回之境后原吾基本和世外楼的弟子们走在一起,昨夜她们短暂地聚了一聚,严巧心还和原吾约好今日去云海玩,哪想得到这么巧,她们竟然成了下场比赛的对手。 蒋余微没管自己下场要和谁对上,打了个哈欠后就和绪以灼道别。她太过疲倦,必须得回去休息了。 绪以灼没急着走,她也在等人。 不多时绪以灼就看见了于望舒,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然而笑意不达眼底,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沉重的事,拿着木牌的右手无意识间攥得很紧。 她没有看见人群中的绪以灼,还是绪以灼大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才想过来。 绪以灼有些担忧:“是对手有问题吗?” 这不是今日绪以灼第一次见到于望舒,刚到令台时她们也见了一面,但于望舒与一同来自南境的修士有事要说,她们便没有多加交流,只约定结束后一同回去阆芜馆。 绪以灼偶尔会将目光投向坐在南境修士间的于望舒,好一会儿她都好好的,抽完木牌才变了脸色。 于望舒迟疑了一会儿,只道:“有些棘手。” 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我会赢的。” 于望舒的声音轻却肯定。 她没有告诉绪以灼她的对手是谁,绪以灼也没有问,可不曾想,当日绪以灼就见到了于望舒的对手。 云雾城的云间阁是整个西大陆颇负盛名的酒楼,既然来了云雾城,不去云间阁似乎有些可惜。白天于望舒在云间阁订好了位置,华灯初上之时同绪以灼一同过去。 云间阁建在云雾城的边界,临着断崖,往窗外一看就能看见无边无际的云海。 因为是临时订座,于望舒没有订到雅间,好在她和绪以灼都没有那么讲究,就是在大堂用餐也没有关系。最后于望舒订到的是位于二楼一个靠窗的位子。此时已是初冬,山巅下起了小雪,随着自云海徐徐吹来的风飘落,最后被一层轻纱挡住。 桌边放着一只素净的瓷瓶,瓶中斜斜插着两枝梅花。这金盏白玉梅是这一带独有的,花萼如金盏,梅瓣如白玉,香味也较大多梅花浅淡。 菜还未上,只上了三盘糕点。云雾城的人口味清淡嗜甜,绪以灼看了几遍菜单,愣是没找到半点荤腥。 虽然修士少有怕冷的,但云间阁还是给每个食客配了一只精致的手炉。绪以灼揣着手炉,看着细雪落入云海,心中颇有几分闲适。 周边也有人说话,但声音都放得很轻。所以即便是来自楼下的尖锐声音,也能让人第一时间注意到。 绪以灼其实没听清那道声音说了什么。 坐着她对面的于望舒皱了皱眉,楼下突然爆发的嘈杂久久没有平息。 小二过来布菜的时候,于望舒便问他:“楼下出什么事了?” 小二露出为难的神情。 他苦笑道:“楼上已然没有雅间,下头有客人闹起来了。” 如果是一般的客人,小二显然不会如此为难,楼下发生的事也早就摆平了。于望舒一听便知道,那位客人的身份恐怕不一般。 她看不惯这等仗势欺人的人,可对店家而言,有时遇着这种人只能赔笑脸。 于望舒问:“没有预留的雅间吗?” 一般来说酒楼总会空出来几个雅间,用以招待突然到来的大人物。 “原是有的,”小二道,“但是今日有玄玉仙宗的仙长过来。” 小二还有事,布好菜后便带着托盘匆匆忙忙走了。 他走后,绪以灼不解地问于望舒:“云间阁既然是云雾城第一酒楼,难道无人庇护?” 楼下那人已然如此嚣张,云间阁竟然对他毫无办法。 于望舒叹了一口气:“云雾城已经大不如前了。” 听于望舒解释一番,绪以灼才知道,云雾城虽然仍有大城的名头,但几乎只剩下一个虚名。究其原因,竟然还是因为帝襄。 在帝襄当权的那段时间,作为云宫所在之地的云雾城几乎是整个西大陆的中心,然而随着修真界大半世家被帝襄血洗,帝襄本人不知所踪,云宫自封,云雾城也迅速衰弱下来。 就像修真界诸多修士对帝襄有近乎本能恐惧一样,他们对云雾城也有诸多忌惮。由于各方势力暗地里的打压,如今云雾城内几乎找不到一个可以坐镇的强大修士。 如果不是各势力之间保持着微弱的平衡,云雾城可能早就被其中某一方势力吞并。 云雾城的弱势,意味着云间阁的弱势。 楼下不和谐的声音逐渐消失。 也不知道店家做出了什么让步,好歹是把下头那位“爷”安抚下来了。绪以灼看见掌柜一边赔着笑脸一边把人引到楼上,一人趾高气扬走在前头,后面还跟着两个走狗模样的跟班。绪以灼简直要笑出声来,这是什么纨绔子弟的标配? 再一细看,绪以灼发现为首那人她竟然还认识。 梁求玉。 原来是修真界第二仙宗的天才,元魄宗宗主的心头肉,难怪敢这么嚣张。 绪以灼看了几眼就要收回视线,不曾想梁求玉竟然站定了朝她们这桌看来。 “于望舒,”梁求玉用那种令人不舒服的,带着玩味意思的语气道,“还真是巧,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绪以灼眉头一跳。 倒不是因为梁求玉的话,而是因为太长时间毫无声息,以至于绪以灼都快把它忘了的任务弹窗,在这个时候突然跳了出来。 【支线五十七·旭城月(二):十载过后,明月已非当年月,今人不见故时人。】 第 80 章 ================== 在见到梁求玉的那一刻, 于望舒的神情就冷了下来。 “我却觉得真是不巧,”于望舒说话没有一点儿客气,“扰了我吃饭的兴致。” 于望舒对他没有好话, 梁求玉显而易见也怒了起来:“等到了令台之上,恐怕往后你是别想有什么兴致了。” 绪以灼怔了怔,梁求玉就是于望舒抽中的对手? 她此前对于望舒很是放心,然而在知道她的对手是梁求玉后,绪以灼却不确定了。 梁求玉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性格简直恶劣到了极点, 可绪以灼不得不承认, 他的实力就是他横行霸道的资本。 梁求玉给她的感觉要比于望舒更强。 “梁道友莫要太过自信,”于望舒冷声道, “鹿死谁手尚不好说,我观你云阳经不过修到第三转。修为既然不过如此, 就不要再外头落了梁家和元魄宗的脸面惹人发笑。” 梁求玉气急反笑:“不过金丹后期也敢出此狂言。于家当真是昏了头, 就是让于阳景来也好过让你来丢人现眼!” 于望舒笑了一声:“可惜于阳景这辈子也越不过我, 就如同你此生也别想超过梁明月。” 梁求玉脸色骤变。 无人能预见他竟然会突然发难, 剑光如落雷, 转瞬即至。 周身诸多修士都傻了眼, 似乎无人能及时挡下这一剑。 然而一枝梅花斜斜伸出, 劈向于望舒的一剑被细弱的梅枝轻巧挡住。枝上金盏白玉梅晃了一晃, 连片花瓣都没有落下。 绪以灼持着梅枝,笑容浅浅:“说不过就动手, 这不太好吧?” 掌柜也难得硬气了起来, 严肃道:“梁道友,云间阁严禁动武, 您若再动手,我们恐怕只能请您离开了!” 梁求玉死死盯着绪以灼,气得脸色发青。 绪以灼却开始打量起枝头小巧的梅花,丝毫不把梁求玉放在眼里。 纨绔子弟她见得多了,最是清楚该怎么把这些人气得半死。梁求玉此时恐怕恨不得手撕了她,可偏偏就是打不过她。 绪以灼想到梁求玉此时会有的憋屈就想笑。 梁求玉确实被气得不轻,险些就要再次出手。然而他知晓自己刚刚那一剑用了十成十的修为,并非与于望舒玩笑。 元婴之前,恐怕没有几个修士敢硬接这一剑。 可眼前这个看上去修为还不如于望舒的修士竟然轻松接下了,剑势被轻易化解,几乎能将云间阁劈开的剑气只余一阵清风,飘然散开。 梁求玉看不出绪以灼都深浅。 他即便再过自傲,也知道有一些人不能随意招惹,最后一甩手收了剑,脸色难看地抛下一句:“晦气!” 光听他的脚步声都能听出他此时的气急败坏,两个跟班恐怕没想到元魄宗的天才梁求玉竟然会在此处吃瘪,愣了好一会儿才匆匆忙忙追上。 掌柜和小二们忙着给被打扰到的客人赔罪,于望舒面无表情地靠着椅背,看窗外细雪纷纷扬扬落下。 绪以灼犹豫了许久,看她心情似乎好了一点儿,才问道:“对上他,你可有把握?” 于望舒未答。 许久之后,她才道:“我必须赢。” 落雪无声,梁求玉被气走后,二楼很快就恢复了安静。于望舒的声音很轻,缓缓给绪以灼讲了一段十载之前的往事。 * 于望舒名字中的“望舒”二字,是月亮的别名。 但是在十年前,旭城人心目中落入人间的明月只有一人,那就是寄住在于家的梁明月,许多人都忘了,于家大小姐于望舒,她的名字也是月亮。 十年前的于望舒才六岁,小小的一只,似乎永远也不知晓嫉妒为何物,在有人逗她别人都不知道小望舒也是月亮的时候不气不闹,只会乐呵呵地跟在梁明月身后,好像一只小尾巴。 许多年话,听别人提起元魄宗的天才梁求玉,于望舒只会不屑地笑。梁求玉算什么天才?梁明月才是真正的天才。 世人惊叹梁求玉十六岁便突破至金丹期,可少有人知道,梁明月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是金丹中期的修士。 十二岁,是梁明月来到于家时的年纪。 从云外飞舟上下来的少女,一身缟素,如同天上皎白的明月落入了人间。 于望舒躲在母亲的背后,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姐姐的笑容会如此悲伤,人笑的时候,不应该都是高兴的吗? 许多日后她才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了原因。梁明月的母亲是一个凡人,是一个一身病痛的女子,她毫无修行的天赋,脆弱的身体也禁不起修真界的灵药。她本就是梁家家主随意纳的一个妾室,即便诞下了天纵奇才的梁明月也未得梁家的重视,如果不是想要陪伴梁明月这一意念支撑着她,她恐怕在生下梁明月没多久后就撒手西去。 但在梁明月十二岁的时候,她母亲的躯体仿佛已经被疾病掏得只剩一个空壳。梁明月没能从家中求得救治母亲的灵药,便背着所有人,九死一生为母亲寻来了药性温和的绒草。 梁明月携着绒草回到梁家,得知的却是母亲已经病逝的消息。 她悲痛之际,小人趁虚而入,对梁明月下了寒毒。梁明月意志坚定,忍着剧痛与寒毒对抗,最后这寒毒没能要梁明月的命,也没能毁了她的修为,却让她要时常忍受寒毒之苦。 北域气候寒冷,若梁明月留在北域,恐怕数十年也别想将它彻底逐出体内。梁夫人是于家家主侧室的姐姐,在她的提议下梁明月被送到了气候温暖的南境疗伤。 于望舒终于知晓为什么梁明月的脸色总是那般苍白。她不知道寒毒是什么毒,但既然是毒那一定很痛。于望舒觉得这个姐姐好可怜,又好厉害。 母亲说,梁明月是一个天才。 于望舒掰着指头算梁明月大了她几岁,金丹中期的修为又高出她几个境界,看着梁明月的目光不自觉带上了崇拜。 她也想像梁明月那样。 梁明月是旭城的明月,也是于望舒心中的明月,温柔地为还没长大的小月亮照亮了前行的路。 梁明月像照顾她的亲妹妹一样照顾于望舒,于望舒早年修行的路,哪哪都有梁明月的影子。 她不禁期盼着梁明月永远不要离开于家,永远不要离开旭城,永远永远,成为旭城不会落下的月亮。 梁明月要在旭城养很久的伤,她一时半会儿无法离开,但梁家的人却会过来看她。梁明月来到旭城的半年后,于望舒见到了她的父亲和弟弟。 梁家家主和于望舒的父亲在堂屋谈话,一个小男孩被侍女带领着来到花园。梁明月正在教于望舒用草扎兔子,看到那个小男孩后脸上的笑容立时淡了下去。 有侍女在于望舒耳边小声解释这是梁家的小少爷梁求玉。 于望舒看到梁求玉的第一眼就不喜欢他。 她从小对别人的恶意就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她能感觉到父亲侧室对她的厌恶,也能感觉到同父异母的弟弟对她的仇视。梁求玉的恶意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她身边的梁明月,即便他掩饰得很好,于望舒还是感觉到了。 即便是梁明月这般温柔的人,与梁求玉相处时的态度也没比于望舒和她弟弟好到哪里去。 于望舒多方打听才知道,那个陷害梁明月的小人正是因为梁求玉才近了梁明月身。梁明月对梁求玉不算疼爱,可她肩负了长姐的责任好好照顾年幼的弟弟。 梁明月在中了寒毒后才发觉,被她照顾的弟弟原来这么嫉妒她,嫉妒到恨不得她去死。 梁求玉就好像一颗耀眼的星辰,他确实有着卓绝的天赋,然而他生在明月旁边,所有人就只能看见月亮。 * “有时想想,我和姐姐真的很像,”于望舒语气是怀念的,可眼中却不自觉带上了一抹冰冷,“最像的就是,我们都有一个恨不得自己去死的弟弟。” 绪以灼问:“梁明月她现在……” 于望舒还没有说到,但她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于望舒道:“她不见了。” 100-120 第 101 章 =================== 忽然至此的三位仙君, 来自鬼修门派的修士令人下意识心生忌惮,年老者使人如沐春风,而剩下一位白衣修士,眉眼间总带着温润随和的笑意。 然而此时于培庵才发觉,白衣仙君的眼底分明尽是冷漠疏离。 恐惧的大手死死捏住于培庵的心脏, 他几近喘不过气来,在这一眼下,于培庵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 自己已经把什么事情都招了。 于培庵说得颠三倒四, 但也足以令在场众人知晓, 那炼制僵尸的邪术于家究竟从何习来。 于家得到此书,不过七代, 距今有近两百年,于修士而言,两百年不过弹指一瞬。 赠书者乃一无名修士, 虽然不知那个修士的名姓, 但无疑是一个魔修。于家七代之前的事已然少有人知晓, 若非他自己述说, 一时半会儿可能没人能想起于家原是平安镇的外来者, 而若是于培庵不说, 恐怕没人会知道, 于家人原先居住在太平道附近。 太平道在地理上划分了仙修和魔修的势力范围, 太平道以东为仙家地界, 太平道以西则是魔修的地盘。虽有太平之名, 然太平道境内尽是丛林恶水,妖魔徘徊,仙魔两道都不愿踏足此地,凡人更是几乎没有越过太平道的可能。 太平道内鱼龙混杂,信息绝非褚苍山脉附近的村镇这般闭塞。于家虽无一人修炼,对修真界却有诸多了解,居住在太平道的凡人大多如此,只要稍有些天赋,即便入不了仙道,身处太平道这般恶劣环境的凡人也会想办法去修魔道。 于家代代皆是凡人,不曾出过一个有修炼天赋的后代,久而久之,于家人也歇了修炼的心思,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离开太平道,寻一个安稳之地定居。 太平道进难出亦难,险峻的地形和频频出现的妖魔使得想要离开这里的凡人总是死在半路,如果想要离开,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位修士同行。 当于家传到于培庵某一位先祖手上的时候,经过几代的积累,家中小有积蓄,于家先祖终于决心离开太平道。然而想要雇佣到一位愿意保护凡人离开太平道的修士不是易事,于家先祖四处奔走,整整一个月都没有找到。 于家先祖一时间昏了头。 找不到带全家离开太平道的仙修,他便将注意打到了魔修身上。太平道将仙修与魔修分隔两端,但在太平道内,仙修魔修混居一处,想要在太平道里头找到一个魔修,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于家先祖告知家里人他要去魔修的地盘走走后,便和一个同乡结伴前往。凡人极少和修士打交道,更别提对象是魔修,二人走上错误的道路后,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们本来打算原路折返,但没想到虽然走错了路,但真的遇上了一个魔修。 魔修从林中走出,听他们磕磕绊绊说了自己的来意后,道他没法带他们离开,但若是他们愿意的话,可以跟随他修炼。 同乡喜出望外,他本就还没有足够他离开太平道的积蓄,闻言忙不迭地答应了,生怕魔修反悔。于家先祖心中有些许犹豫,但修真的诱惑摆在他面前,他最终也同意了。 二人跟随魔修往丛林的深处走去,但是平常情况下他们绝对不会涉足的地方。在太平道,随处可见的丛林与死亡挂钩。妖魔居于其中,即便修士也不敢轻易涉足。 然而魔修闲庭信步,危险的丛林与他而言仿佛自家的后花园。于家先祖越往深处走,越觉恍惚,有什么东西仿佛把他摄住了,他麻木地跟随着魔修,一直到了他的洞府。 于家先祖在魔修的洞府中看到了一具具尸体,彼时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丝毫不觉得奇怪。洞府中还有其他凡人,魔修给了他们一人一本书,他们就犹如提线木偶一般劳作起来,处理尸体,绘制法阵……他们练出了一具具粗制滥造的僵尸。 炼尸途中稍有纰漏便会祸及炼尸者。某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魔修因故外出,而洞府中有六具僵尸齐齐发了狂,攻击他们周身的一切生物。暴雨冲刷着血水,烛火飘摇不定,地面尸横遍野。侥幸活了下来的于家先祖忽然之间从之前浑浑噩噩的状态脱离,他呆愣一瞬后,疯了般的往外跑。不知是因为周边妖魔已被魔修清除还是他好命,于家先祖竟然活着回到了家中。 于家先祖顾不得身上由于多次跌倒沾染上的泥水,一回到家就要带着妻儿离开太平道,连家当也不敢妥善收拾。于家先祖是在逃命,他已然意识到了魔修有问题。魔修不会轻易放他离开,于家先祖知道他眼前唯一的生路就是离开太平道。 离开太平道的途中可能会死,但他如果留在这里即便不死,也要生不如死。 一家人连夜逃离,他们好运地在途中遇到了一个善良热心的仙修,在那个仙修的帮助下,顺利地离开了太平道。 于家先祖没有丢掉魔修给他的那本书。 上面记载了炼制僵尸和操控僵尸的办法。于家先祖已然见过僵尸杀人时可怖的模样,然而他也看到了僵尸那凡人远不能及的力量。普通人用普通人尸体炼制出来的僵尸,已经和许多练气修士一样强大。于家先祖忍不住留下了那本书。 他一辈子到底是没有用炼尸之术为恶,然而这本书只要存在一日,于家的每一个人便生活在深渊之上,随时有可能坠落。当这本书传到于培庵手中后,贪念战胜了良知,而恶人终食恶果。 于培庵颓然跪在地上。他不满足于手中于家世代积攒下来的一切,想要得到僵尸这个强大的力量,然而最后这一贪念让他失去了一切。 齐筱筱瞳孔涣散的眼睛无神注视着他,和先前没什么不同,却又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绪以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僵尸身上属于齐筱筱的那一点残魂,似乎在刚刚消失得无影无踪。 绪以灼下意识看向君虞。君虞正垂眸思考着什么事情,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绪以灼发觉程玄端也是类似的神情,意识到当年于家先祖被太平道的魔修带走炼尸,恐怕并不是一件小事。 然而其中缘由绪以灼并不知晓,只能暂且将一切都埋在心底。 * 次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绪以灼扔下火把的时候下意识侧过了脸,到底是不忍心亲眼看着齐筱筱被烧成灰烬。 无论在这一件事情中齐筱筱有多么无辜,他们也不可能将已经是僵尸的齐筱筱留下。僵尸生前明明也是人,然而被人炼成僵尸后,却比妖魔还要弑杀喋血,这也是僵尸几近被所有修者抵制的原因。被炼成僵尸的人大多无辜,但修士却不得不消灭它们,大多人不忍心下这个手,便只能尽力阻止僵尸的出现。 齐筱筱躺在君虞绘制好的阵法之上,绪以灼不知君虞是如何做到的,让齐筱筱的面容如睡着了一般安详。道道符纸铺在她的身上,在接触到火焰的一瞬间便燃烧起来,不多时,齐筱筱的身体便消失在火中,当火焰熄灭后,一切了无踪迹,连地上的阵法也不见了踪影。 程玄端从远处走来,刚刚见证了有关于培庵的后续处理。僵尸有僵尸的处理方式,而人有人的律法,三个修士商量了没几句,便一致同意将于培庵交给平安镇的人。 君虞问道:“如何?” “死罪难逃。”程玄端简短道。 至于是什么样一个死法,绪以灼和君虞便不再关心了。平安镇内发生的事情只是途中一个插曲,解决后她们还要赶往玄女境。 程玄端问道:“现在便启程?” 绪以灼正要答应下来,却被君虞不着痕迹地拉了下手。绪以灼愣了一下,原先要回答程玄端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君虞道:“仙令府同样有一位五行修士,程长老不如顺道去询问一下她的意思。以灼可以由我带往行露城。” 君虞的语气很正经,十分正经,就好像她是在认真地提出一个可行的建议。 但仙道诸多大事小事的决断里都有仙令府的身影,玄女境自然也不例外。仙令府那边的意见,当真有必要让程玄端再去打听么? 程玄端仿佛丝毫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当即说道:“那就劳烦君楼主了,我去仙令府走一趟。” 君虞稍一点头。 两人三言两语就把之后的行程定了下来,绪以灼坐上君虞的飞舟时,还是懵的。 君虞却误会了绪以灼的意思,见她久久不说话,斟酌着问道:“可是觉得飞舟内过于拥挤?此番没有考虑到,下次我会将云外飞舟带过来。” 整个修真界都没有几艘云外飞舟,大多数云外飞舟都为某一宗门或是某一势力所有,但君虞切切实实有着一艘属于自己的云外飞舟,只不过大多时候都放在世外楼里落灰。 绪以灼一下子回过神来,忙道:“不用不用,小型飞舟就很好。” 云外飞舟的大小都算是空中一个小型宫殿了,她哪需要那么大的地方。 绪以灼扶着额:“我只是有点意外,突然间就变成我们两个人同行了。” 君虞含笑问道:“以灼难道更习惯和程长老同行?” 君虞的语气明明很正常,绪以灼脑子里却莫名出现了“送命题”三个字。 “没有。”绪以灼正色道,“我肯定更乐意和你一起走啦。” 第 102 章 =================== 玄女境在仙修地界的入口位于西境的行露城。西大陆地域辽阔, 从平安镇乘坐飞舟前往行露城,日行夜息,路上大约要耗费七日的时间。 时间十分充足, 绪以灼和君虞一路上不慌不忙,途经繁华的城镇时, 君虞留意到绪以灼往飞舟下望时好奇的眼神,还会特地降下飞舟。绪以灼在山里头待了太久,都快想不起来城市该是什么模样,看哪儿觉得哪儿新奇。君虞同样久居世外楼避世不出, 但相较绪以灼就要沉稳得多。 走走停停, 她们在路上竟是已花了九日, 距离行露城已然很近了,二人本来打算连夜前往, 但是看见飞舟下盏盏飘浮的孔明灯,与长街通明的灯火, 君虞临时改变了注意。 “明日再到也不耽误。”君虞道, “下面这座小城似是在过灯节。” 灯节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名字, 时间与风俗也大多不相同, 最大的共同点便是彻夜点燃的灯。夜间大多城市都有禁空令, 君虞将飞舟落在城外的云台, 与绪以灼相携走入城中。 西大陆极少有完全属于凡人的城池, 这座名叫甘棠的小城也是一样, 守住城门的是几位修士。正逢佳节, 修士们不愿扫了客人的兴致, 加上近千年修真界各势力势均力敌互相制衡, 局势安稳,无需过于警惕, 只是简单检查了一下凭证便放绪以灼二人入城。 还没踏进城中,绪以灼的目光便落在城里的灯上离不开了。她在现实里也逛过灯市,与此地是一样的热闹,但无论见过几次,再见时还是会被满城灯火夺去目光。灯笼样式不一,高低不一,错落悬挂,行人持着花灯,又走在灯下。城中亮如白昼,比白昼又多了几分朦胧与暖意,抬头也只留意得到漫天孔明灯,而不见寒凉的月色。 手里被塞了木柄,绪以灼低头看去,才发现在她观灯这会儿功夫,君虞已经把灯笼都买好了。 街边贩卖的大多是兔子灯,莲花灯这样形状特别的灯笼,绪以灼对这些灯笼自然不能说讨厌,但也没有很喜欢。她喜欢的反而是那些最常见的灯笼,只消在灯纸上绘一些花里胡哨的画。 君虞塞到她手里的是一盏六角宫灯,灯罩上绘着松鹤祥云,不觉老气,只令人觉得精致漂亮。君虞自己手中的也是一盏宫灯,但上面的图案就要素净得多,多是飘摇的兰草。 “你来过这儿吗?”绪以灼扭头问道,周边的人都在说话,显得绪以灼声音像是变轻了。 君虞听得清楚。她望着眼前穿行的人流,倒映的灯火掩去了眸中情绪:“来过一次。” 绪以灼随口问道:“上次来时可也是灯节?” 君虞摇了摇头:“上回来是一个雪天,雪片宛如鹅毛,城中人闭门不出。我偶然路过此地,在甘棠城中央的庙中歇了一日,次日雪停便离开。” 绪以灼观察周围的行人,见他们都往城市的中心走去,不禁问道:“那是座什么庙?” 君虞迟疑了一瞬。 她神情有些微妙道:“是一座求姻缘的庙。” “……诶?”绪以灼愣住了。 她于是又发现,身边行人大多两两结伴,而且组合多是一男一女,时时低声私语,眉目传情。绪以灼觉得这显得她和君虞两只单身狗在一对对的小情侣间特别突兀。 母胎单身的绪以灼没一会儿就看开了,拉着君虞的手往前走去,语气跃跃欲试:“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君虞神情略显无奈,却也没说什么,跟上了绪以灼的脚步。 恍惚间,她想起了上次来时甘棠城的模样。 大雪已然下了许多日,城外一脚踩下,小腿能完全陷入雪中。城池有阵法守护,雪一落下便化作了水,又被砖石表面的沟壑导走。可地面到底是湿漉漉的,雪片也如刀子般锋利,城里的百姓更愿意待在家中,围着火炉安闲度过这雪天。 君虞披着颜色暗沉的斗篷,戴着兜帽低调进入城中。帽沿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面容,只露出皮肤苍白的小半张脸,唇色如同点在白雪上的红梅,是唯一鲜活的颜色。 雪太大了,大到令行走其间旦人难以辨认方向,但君虞脚步一刻未停,终于她走到某一处,地上有了积雪。 城中唯有这处,会任由白雪堆积在地面。 地上的积雪不薄也不厚,一脚踩下去便是一个深深的脚印,但到底没有城外那么夸张。君虞又往前走了几步,她踩下的地方露出一段红绸。 冰天雪地里,像是突然间燃起了一团火。 甘棠城的中央是一株挂满了红绸的古树,它曾是妖修,却因为爱上一个凡人留在了人族的城池。凡人寿终正寝,妖修的魂魄也随之共入黄泉,只留下躯体伫立在甘棠城的中央。 这段往事的见证者在树旁建立了一座姻缘庙。一个大乘期修士活得像一个凡人,在寺庙中当一个庙祝,就和当年妖与人的结合一样奇怪。 君虞见到庙祝时,她正拿着扫把在庙门前慢吞吞的扫雪。总是刚把地面的积雪扫开,新的雪花又在地面积了薄薄的一层。 君虞看了一会儿,说道:“这样永远也扫不完。” 庙祝一挥扫把:“心中雪难尽。” 她们之前不曾见过一面,但是君虞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庙祝也一下就看出了君虞为何来此。 她问道:“你想要什么?” 君虞缓缓道出三个字。 庙祝久久无言,忽地扔下扫把,转身走进庙中,等再出来时,她的手上多了一只木盒。 她拿着木盒,却没有将它交给君虞,而是抬头看了看天,说道:“雪今日不会停了,可要在庙中歇上一日?” 君虞应下。 她在庙中歇了一日,想了一日。然而离去之时,她依旧带走了那只木盒。 雪停后便是一个大晴天,积雪化得很快,扫把还扔在原来的地方,然而地面已经没有需要它扫的雪。 君虞踏着砖石,沿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忽地明白了庙祝所言,心中雪难尽的意思。 袖子被扯动,思绪从回忆中抽离。 君虞看向绪以灼,正好听见绪以灼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少女激动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另一只手持着灯指往前方。 前方是一株苍天古木,枝叶遮天蔽日,树下的屋舍,走向它的人,与之相较都是这般渺小。此时节,树上白花开遍,一阵风过便是一场纷纷扬扬的雪。而比一树繁花更引人注目的,是树枝上悬挂的道道红绸。 绪以灼小声对君虞道:“这些红绸一定是求姻缘的人挂上去的。” 君虞看着她,忽地问道:“你想要挂一条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取名废日常想不出来名字,有些地名是在诗经里找的。 第 103 章 =================== 四下看去, 取了红绸往枝上挂的,不是来求个良缘的少年少女,便是来求个长久的爱侣。 “算啦。”绪以灼仰头看着缀满了枝头的繁花, “大家所求之事多与姻缘有关,我凑这个热闹奇奇怪怪的。” 君虞问她:“不曾想过自己的姻缘么?” 君虞似是随口一问, 绪以灼答得也随意:“许久之前也曾想过,长大后反而不考虑了。” 绪以灼说到的许久之前,自然是在现实里的时候。少女对爱情的幻想,往往不是源于偶像剧, 就是源于言情小说, 绪以灼算是后者。彼时一本本小说背着老师在课桌底下传阅, 一个初中下来,绪以灼阅文无数。 然而随着年龄渐长, 绪以灼觉出小说里情节的幼稚来,现实到底不如美好的幻想。她没见过小说中那些让青春增添了色彩的少年, 倒是见了不少未老先油的男同学。 对爱情的期待值是在不知不觉间降低的, 连绪以灼都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时候低过了那个界限, 某一日她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准备好一个人过一辈子, 没什么惊讶, 甚至懒得感慨二三, 这一念头瞬间被驱逐出脑海, 然后绪以灼低下头接着刷手机。现代社会充斥着太多的娱乐, 能用在谈恋爱上的精力被稀释, 感情就显得没什么必要。 君虞若有所思道:“修仙之人, 不图情爱, 只求大道。” 她倒也不是在说绪以灼,只是说出来不少修士心中所想。修士间虽可结为道侣, 合籍双修,但放眼望去,道侣寥寥。凡人寿命不过百年,有情人走到后来多生龃龉,昔年爱侣反目成仇的例子数不胜数,修士寿命这般漫长,连道心都难以坚定不移,对待他人更是难以始终如一。 古树下男男女女相携而行,手持红绸,眉目含情,可又有几对能得长久? 绪以灼只觉得是闲谈两句,没有用心,很快就被其他事物吸引了注意。她发觉有一处里里外外围满了人,人声最是嘈杂,指着道:“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绪以灼拉着君虞往那处走,中间不知有什么东西,人群将之围得水泄不通,她踮起脚去看,还是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忽地有人环住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 脚下突然腾空令绪以灼有些惊慌,低低啊了一声,浑身都僵住了。 抱起她的除了君虞自然不会有别人,绪以灼想到这件事,也没放松多少。 她极少与旁人这般亲近过。即使是同性之间,牵牵手挽个胳膊,在她看来就是极亲密的举动了。 绪以灼好几年前身高就长到了头,此时君虞仍旧比她要高上一些,抱起她时毫不费力。绪以灼脖颈能感觉到君虞的气息,带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痒。 她手一抖,灯笼就这么往地上坠去。 啪的一声轻响,把绪以灼唤回了神,她低声催促道:“灯笼掉了,先放我下来!” 然而灵力只是轻轻一托,灯笼就回到了手中。君虞似是觉得她的反应有趣,语气里也多了几分笑意,她问道:“看到里面有什么了么?” 绪以灼闻言往人群中间望去,君虞虽然只将她抱起来了一点,但确实能看见里面的东西了。 “是个摊子……似乎是送红绳的。” 君虞微怔:“红绳?” 绪以灼点点头:“许多人在那领绳子,不知有何作用。” 她轻轻拍了下君虞的手背:“你先放我下来。” 君虞依言松手,落地后绪以灼仍很不好意思。惊慌之下忽视了感受这会儿一下子想起来了,她想起君虞的怀抱是柔软的,她能嗅到隐约的、淡雅的香。 绪以灼胡乱将灯笼的木柄往君虞手中一塞,口中说道:“我去里头看看,你在外面等等我。” 说罢,绪以灼就拨开人群往里挤去。君虞一会儿便瞧不见她的背影,目光渐渐沉下来。她垂着眼帘,无人能知她心中所想。 绪以灼艰难地挤到了人群的前头,便看见一对情侣羞涩地将红绳两端系到对方的小指上。 绪以灼:“……” 啊这。 守着小摊的是一个穿道袍的年轻姑娘,看见绪以灼后热情地问:“姑娘也是来求姻缘绳的么?” 绪以灼下意识答:“我不是,我没有。” 她一万年单身狗,求这东西做什么? 说完绪以灼掉头就打算走,然而又被道袍姑娘叫住了。姑娘将一截红绳塞到她手里,噙着笑意道:“即便现在没有姻缘,将来也不是不能遇到。姑娘先收下这段姻缘绳,待遇到良人的时候再赠予他也可以呀。” 绪以灼低头看向手中打了一个漂亮的结的姻缘绳,又看向身边小指相碰依偎着的情侣们,莫名触动,仿佛年少时缩在教室的角落偷偷看小说,看见书中有情人终成眷属时,随书中人一瞬间心动。 绪以灼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 她将红绳妥善收好,转身要找回去找君虞。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围着小摊的人又多了不少。绪以灼一下子傻了眼,茫然四顾,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 绪以灼往外走的时候,无数人往里头挤。人潮犹如汹涌的海浪裹挟着绪以灼,她走得七歪八扭。好不容易走出去,绪以灼却发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什么地方。 周围的一切都陌生无比,行人往来,绪以灼一张脸一张脸看去,却找不到熟悉的面容。 绪以灼有些着急,君虞她现在在何处?可还是在原地等她?绪以灼原来还一边走一边找,后来直接小跑起来。 她素来没有方向感,分不清东西南北,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寻路于她而言更是艰难。绪以灼只觉得没有见过的场景越来越多,渐渐的她连那个送姻缘绳的小摊都寻不到了。 绪以灼颓然在树根上坐了下来。 古树是甘棠城的中心,进到城中才发觉这棵树当真大到离谱,她走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有没有绕完这棵树的一圈,仰头看去,甚至望不到树冠的边际。 道道红绸垂下,不时有人影翩然飞上枝头,将新的红绸挂上。 到底是灯节,树上有的不只是红绸与白花,有人将花灯也挂了上去。只是灯火照不亮树下,只能留在游人眼中。 绪以灼发了一会儿呆,自觉歇得差不多了,振作精神,站起身来打算再去找君虞。她刚将目光从树上离开,便对上了一人的目光。 挎着竹篮的少女好奇地看着她。 “有什么事吗?”绪以灼问道。 少女抿唇浅笑:“我瞧见你在树下看了许久,姑娘也想挂一条红绸吗?” 绪以灼这时注意到,姑娘挎着的篮子里满满的都是红绸。 如此佳节,走到何处都不离姻缘二字。 “不必了,”绪以灼摇摇头,“如今我还是孤身一人。” 少女却道:“也不是所有人挂这红绸都是为了姻缘,因为那段往事,祈求良缘的人确实更多,但也有人祈愿的家人身体健康,子女平安顺遂。” 她又笑道:“哪怕此刻未逢良缘,为今后祈愿也未尝不可。” 少女说得颇有几分道理,绪以灼眼下除了寻找君虞没什么急事,找人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便道:“那姑娘卖我一段红绸吧。” 少女摇摇头:“甘棠城的姻缘绳与祈愿绸从不售卖,姑娘需要直接取走一条便是。” 她从竹篮里取出一条红绸递给绪以灼,甚至递上了笔墨,绪以灼沉思片刻,在红绸上写下一句话: 所爱之人,今生顺遂,喜乐无忧。 绪以灼道过谢,将笔墨还给少女,掠上枝头。她踩在树枝上,张望片刻,寻到空处后将红绸挂在枝上。绪以灼瞧见其余人唯恐红绸被风吹落,特地将它绑了绑。绪以灼却想到自己此时尚无伴侣,那红绸上的祝福之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出现,说不准此生都遇不到一个,索性一切随缘。绪以灼没多做处理,若红绸被风垂落,那便落了吧。 站在枝头往下看,能将小片甘棠城收入眼底。底下人实在是太多,绪以灼依旧没找着赠送姻缘绳的小摊,但她忽然间意识何必这么麻烦,放出一只留有君虞灵力的纸鹤,纸鹤自然能将她带到君虞身边。 纸鹤从绪以灼的掌心飞出,扑棱着翅膀往树下飞去,它飞往的地方倒是出乎绪以灼的意料,纸鹤直直飞向一座庙。 绪以灼忽地想到,也许这就是君虞口中的她留宿过的庙。 绪以灼跟随纸鹤往那座庙去。庙很小,但已经是古树周边最显眼的建筑。相比其他地方的热闹,这座求姻缘的庙反而有些冷清。庙门紧闭,过往行人也直接从门口走过,好像没有人想过进去看上一眼。 绪以灼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上前叩了叩庙门。 门很快就被打开,庙门半敞,露出里面一个四五岁的小道童。小道童声音软糯,硬作严肃的样子有些可爱。他道:“师父今日病了,无法见客,还望道友见谅。” 如果绪以灼知道小道童口中的师父是一个大乘期修士,肯定会感到不对,但她并不知晓,于是只是问道:“我是来寻人的,你可曾见过一个带着两盏宫灯,身穿白衣的姑娘?” 小道童啊了一声:“我这就去告诉她。” 不等绪以灼说什么,小道童就往庙里跑去。绪以灼便在原地静静等了一会儿,没多久君虞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君虞歉然道:“可是找了许久?” 绪以灼摇摇头:“是我先走丢了。” 这会儿庙门已经重新关上,绪以灼问:“是去找故人叙旧了吗?” 君虞摇摇头:“不曾见到。” 绪以灼想到那位故人恐怕就是小道童口中病了的师父,便没有多问什么,愉快道:“我在树上往下看到时候看到有一处在卖吃的,我们再去那儿看看吧。” 君虞嗓音难掩笑意:“你现在还记得路吗?” “啊这啊这啊这……我忘了。” “你啊,要是一个人该如何是好。”君虞无奈道,“来这里的路上我曾路过那边,还是我带着你过去吧。” 绪以灼抱住她的胳膊撒娇:“有一个人记得路不就行了嘛。” 走出一段路,在绪以灼被放飞的孔明灯吸引去目光的时候,君虞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眼。 紧闭的不止是庙门,庙中每一扇门都死死扣上,无声拒绝着她的进入。 就如庙祝当年所言:“君楼主,你既已做出决定,便莫要回头。” ==================== # 梦蝶 ==================== 第 104 章 =================== 甘棠城的灯火彻夜不熄, 时间仿佛随之停滞。在古树周边玩够后,绪以灼捧着糕点,同君虞缓缓走在长街之上, 若非打更人照常走过,绪以灼都不知道竟然已是丑时。 困意一下子涌了上来。 修士不眠不休是常事, 有的修者甚至彻底放弃了睡眠,用打坐来替代。但绪以灼若无其他要紧事,每天都得上床睡觉。 君虞自然知道她这习惯,摸摸绪以灼头顶:“时候不早, 寻个地方歇下吧。” 不远处就有一家客栈, 两人也不挑剔, 哪家离得近就去哪家。订好房间后进了屋,绪以灼勉强打起精神洗漱完后倒头就睡, 一沾枕头便沉入梦乡,都没有注意到君虞还未离开。 君虞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只见她是真的睡着了, 上前为她盖好只盖到腰的被子, 检查了房间内的防御阵法后,才离开回到自己位于隔壁的房间。 君虞彻夜未眠。 窗户开了一半, 君虞倚窗望着漫天孔明灯, 与因为灯火黯然失色的明月。她的手垂落身侧,指间缠绕着一截红绳,君虞无意识摩挲着。 次日绪以灼醒时, 已然日上三竿。 收拾好从屋里出来, 君虞已然在大堂等了一会儿, 桌上只有一人份的早点,显然是给绪以灼准备的。绪以灼几下便吃完, 今日她们还要赶去行露城。 行露城虽有玄女境的入口,但它本身一个小城。距离太平道很近,四周多沼泽。由于沼泽的存在,走陆路前往行露城的人反而是少数,如果没有飞舟,大多人直接御剑前往。 甫一离开云台,绪以灼就发觉此处的气氛有些微妙。 君虞道:“玄女境出世的消息并未隐瞒,此时诸方势力的代表应当都已至行露城。” 说着,眼前就有一对穿着一模一样服饰的人走过。 君虞看了一眼便道:“仙令府。” 绪以灼道:“程长老之前说仙令府也有一个五行修士?” “是,”世外楼虽然避世不出,但君虞对修真界诸事显然不是一无所知,甚至知道的事情比一般人还要多,“仙令府里,恐怕有着最多的怪人。” 绪以灼起初还不明白君虞为什么会说这么一句话,但在看到仙令府的那一个五行修士后,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仅说外貌,那个修士确实称得上奇怪。 进入玄女境的条件严苛,除了修真界内的几大势力,无人会特地前往,于是为玄女境而来的修士直接被安置在了城主府。绪以灼和君虞到时,城主府内的修士大多去了城西的梦居的论道,城主府显得有些空旷冷清。 府中的侍女将她二人领去客房,路上要穿过城主府的花园,君虞问她:“府内可还有其他修士在?” 君虞指的修士,自然不是行露城原来的修士,而是近日陆续抵达的那些。 侍女答道:“有几位仙君的弟子留守府中……怜姑娘也不曾前往梦居。” 绪以灼不知怜姑娘是何人,但看君虞神情,她显然是知道的。 绪以灼低声询问君虞那是何人,君虞本来打算细心回答,然而当目光落在花园中小亭之上后,她停下了脚步:“那便是怜姑娘。” 闻言,绪以灼驻足往君虞所说的方向看去。 她看见了一个侧影,一个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引人注目的侧影。这个身份显然不一般的怜姑娘有着一头白发,往其他地方看,她身着一袭白衣,皮肤也白得不见血色,连唇色相较旁人也要淡上许多。 她整个人都是苍白的。 虽然隔着很远,但怜姑娘听见了她们说话的声音,往她们所在的方向转过身。 “君楼主。”她稍稍颔首。 这同样是令人惊讶的。怜姑娘眼上蒙着白绸,显然目不能视,若说她与君虞熟悉到能听出声音,听她的语气又不想是这么一回事。 怜姑娘打完招呼,又转了回去,不知道在忙活什么。等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绪以灼才看到怜姑娘应当是在捣药。 可奇怪的是,被她捣着的药一个劲地往外跑。一片叶子奋力爬出捣药罐,然后就被一杵捣了回去。 走出很远后,绪以灼的疑问从侍女那得到了解答。侍女感慨道:“怜姑娘现在教训的,应该就是沼泽地里作乱了许多年的那个妖修吧。” 那片叶子竟是个妖修? 君虞道:“我曾听闻行露城外,常有妖植作乱。” “是的,那妖物极其狡猾,每次城中修士想要去围剿它,它听闻一点风声便逃到太平道里去。等修士们不得不打道回府,它就回到城外的沼泽地,专挑落单的修士或是普通人下手。” 极少有人前往行露城会从沼泽地走,但妖植偏偏就遇上了一个不一般的人。 君虞道:“怜姑娘恐怕是独自来的。” 侍女点头:“她从沼泽地穿过,来时便带着这株妖植。” 见绪以灼有些不解,君虞说道:“怜姑娘是仙令府修为最高的修士之一,然而少有人知晓她的存在,只因她一般在妖修地界行走,人修极少得见。你见到的那个捣药罐便是她的本命法器,怜姑娘若见妖植为恶,便会将其收入捣药罐中。” 绪以灼问:“你和她很熟?” 君虞摇头:“先前仅是听说,今日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但她应当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见过我,才会听出我的声音。传闻怜姑娘虽然目不能视,然而过耳不忘,任何声音只要她听过一遍就不会忘记。” 绪以灼咂舌,她连见过的每一个人的长相都没法记住,更别说声音了。 侍女将她们引到一条小径上后便停下脚步:“走到尽头便是世外楼修士居住的落桐院,君楼主,我就不多打扰了。” 出于各种考虑,大宗门的修士即便到了旁人的地盘上用的也是自己带来的人手。侍女显然清楚这些规矩,及时离开,免生猜忌。 绪以灼来时没说自己来自离生门,又一路和君虞同行,侍女显然把她也当成了世外楼的人。 小径清幽,实际上比看上去要长,走到一半的时候,绪以灼听见了隐约的筝声。 是何人在弹奏? 走得越近,乐声便越清晰。筝声清越,从白墙包围的院内传来,竟与院外竹林林叶落下的声音相和。 院门半掩,君虞推开的时候,筝曲也弹到了最后。 绪以灼听见一个温雅的男声:“我就算到你们会在此时到来。” 君虞叹了一口气:“江清渐,别人凡事不算,你却是无事不算。” 卜算之事容易折损命数,旁人测算之时都极为谨慎,轻易不算,偏偏江清渐仗着自身特殊,恨不得吃饭喝水都算一算。 绪以灼看着面前这个怀抱古筝,温和隽秀的年轻男子,心道原来他就是世外楼的副楼主江清渐。 江清渐也注意到了她,饶有兴致道:“这位便是绪姑娘?” 绪以灼惊讶道:“咦,你认识我?” “自然认识。”不知怎的,绪以灼觉得江清渐说这话时神情有些微妙。 君虞轻咳了一声:“小五她们多嘴。” 君虞肯定不会把她和绪以灼的关系四处张扬,会对此大惊小怪并私下议论的,也只有原吾她们了。 君虞楼主的身份自然有一份威严在,门人们一个个在她面前都乖巧万分,但江清渐别看此时人模狗样,私下里素来没什么正形。小弟子们讨论的时候,他恐怕也兴致勃勃加入了进去。 江清渐看到绪以灼和君虞此时的距离,心中又是一阵感慨,只不过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你们到后,这人也是来齐了。”江清渐说道,“明日他们恐怕就要讨论进入玄女境的相关事宜了。” 他的语气显然是兴致缺缺,很不想讨论。 不知有多少人为了玄女境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但真的要进入玄女境的三个人,似乎没有一个人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 江清渐是不太想去的,如果不是君虞和绪以灼的这层关系,他恨不得在世外楼家里蹲到天荒地老,怜姑娘想不想去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没人知道,而绪以灼自己,也是去也可不去也可的态度。 君虞道:“不想议事,不去就是。” 江清渐咦了一声:“这样也可以吗?我太久不和楼外人接触,已然不知现在修真界的规矩了。” “规矩一直没变过。”君虞道,“只是我也不想去。” 绪以灼:“……” 她一时无言,而君虞忽地意识到刚刚的话似乎有点影响自己在某人心里的形象,又找补道:“先前那么多年只探索了玄女境极小的一部分,现在议事也议不出什么东西。以你的修为若是进到玄女境中遇到难以解决的事,在外面讨论也是讨论不出什么的。” “此言有理。”江清渐欣然颔首,“明日大家干脆都别去了,不如窝里睡大觉。” 江清渐说完就转身往屋舍的方向走,似乎当下就打算去补个觉。 江清渐走之后,绪以灼终于忍不住笑意,抵在君虞肩头笑出了声。 君虞捏了捏她后颈:“……有那么好笑?” 她的形象看来是没找补回来多少。 绪以灼被捏住了命运的后颈,下意识站直了,忍着笑道:“突然间觉得你又鲜活了许多。” 她原先只见到君楼主应对各方修士时的游刃有余,不曾想君楼主心里头原是不太乐意的。 “麻烦。”君虞轻叹一声,“我也没怎么和人打过交道。” 与世外楼的其余人比她和外界的联系要多上不少,但与外界大多修士比,她依旧称得上与世隔绝。 那些繁琐拖沓的会议其余修士或许习以为常,于她而言就是各种不适应。只不过表面功夫做得到位,她不说其他人也看不出来就是了。 “那我们就都别去啦。”绪以灼说道,“在城里四处走走,等到玄女境开启就挺好的,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她也不喜欢开会,以往自己做得了主,没必要的会一律不开,不得不开的会也会砍掉那些繁琐无用的流程,非常能理解君虞的想法。 绪以灼说得认真,次日她真就和君虞翘掉了几大势力的会议。她拉着君虞走上街头,从行人口中问出了行露城的名胜,便往梦居而去。 梦居正是昨日修士们论道的地方。昨日除了修士们聚在一起,百姓也来了不少,论道结束后大家一时间对梦居失去了兴趣,这里便忽地冷清下来。 绪以灼一路走去,只见寥寥几人。 梦居原是某位仙人飞升前的洞府,她于此处一梦入道,飞升成仙,后人便将此处命名为梦居。它由建在水上的亭台楼阁组成,池水只有浅浅一层,最深的地方站进去也没不过绪以灼大腿,许多圆润的青石露出水面。仙人建造梦居时,对此处景物自然有所改动,然而后人却觉道法自然,不再对此处景物做出更改,只定时打扫仙人故居。近万年过去,梦居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通往水上楼阁的路已然消失,一道木桥断作两截,一道仍在水面,一道沉入水中。据说是有修士在仙人故居顿悟,雷劫骤降,劈毁了这道桥。 露出水面的青石,正巧组成了一条路。 绪以灼蹦蹦跳跳地踩着石头到了对岸,一道人影从她身边的断桥掠过,直接飘到了岸上。 绪以灼看清那人,惊讶道:“江副楼主,你昨日不是说要待在屋里睡觉的么?” 从断桥过来的人正是江清渐,他摆了摆手道:“睡不着溜出来了。真巧啊,没想到你们也来了梦居。” 绪以灼点头:“委实是巧。” 然而还有更巧的。 梦居中有一座忘尘阁,据说仙人当年便是在阁顶小憩。三人一同登上了忘尘阁,在那里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 怜姑娘。 君虞问:“怜姑娘怎在此处?” “我跑出来了。”怜姑娘面露茫然,“君楼主怎么会来这里?” 君虞:“……” 自然也是跑出来了。 而且跑出来的不止她一人,绪以灼和江清渐也在这。 恐怕谁也想不到,仙道这边的三个五行修士,竟然齐齐翘掉了会议。 * 忘尘阁的顶楼,除了一张小榻,一张桌案,一瓶荷花别无他物,四人围着桌案盘坐于地,怜姑娘一刻不停地捣药,无人说话时房间里只能听见捣药的声音。绪以灼曾好奇地往捣药罐里看去,只见妖植还没有被捣烂,但已然一动不动,无力挣扎。 “玄女境……没什么好讨论的。”怜姑娘慢吞吞道,她想着什么事情的时候,说话的语速就更慢了,“去过里面的修士不少,但只有三次活着带出了消息,一次说进入无边迷雾,寻不到边际,一次说如入黄泉水中,无力挣脱,还有一次,说是见神魔怒目,修者只能仓皇逃窜,撑到玄女境关闭。这三段经历可谓毫无共同之处,讨论再多也是徒劳的。” 怜姑娘显然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修士总是热衷于讨论这些不会有结果,或者说收获甚微的事。 在场之人对怜姑娘都所知甚少,也就君虞稍微有点了解。在绪以灼和江清渐都没有说话的时候,君虞问道:“怜姑娘怎么会来行露城?” 以她一贯只想和妖修打交道的作风,应该是不愿意掺和这件事的。 怜姑娘沉默了许久。 就在其他人觉得她大概是不会说出原因的时候,怜姑娘用一种十分委屈的语气不情不愿道出两字:“……逃婚。” 其他人:“???” 怜姑娘用力捣了几下药:“被妖缠上了。” 江清渐一下子就来了兴致,两眼都要冒出八卦的光:“哪个妖啊,这么厉害?” 能把怜姑娘逼到躲进玄女境,那肯定不是无名之辈。 怜姑娘也很实诚,江清渐问她就说了名字:“凰宜。” 江清渐倒吸一口冷气。 绪以灼一脸懵逼:“这谁?” “你们年轻修士可能没听说过。”江清渐道,“那是妖王,近千年没出现了,我有时都会怀疑妖修是不是换妖王了。” 江清渐随即又惊叹道:“那还是个女修啊!” 绪以灼:“……你在说妖王?” 江清渐肯定地点头。 绪以灼看看怜姑娘,这是女修没错。 妖王,也是女修。 绪以灼不禁也倒吸一口凉气。 她的八卦之心,突然熊熊燃烧了起来,用一种堪称怂恿的语气问:“她是怎么逼婚的?” 有问必答怜姑娘蹙起了眉。 “我不知道。”怜姑娘说,“莫名其妙就立下了婚约,然后就堵着我要成亲……成亲太麻烦,我不想成亲,可她又实在黏人。” “还好玄女境就要开了,”怜姑娘松了一口气,“我索性去玄女境待几天,那时候她应该能冷静下来了吧。” 绪以灼突然间有点可怜那位素未谋面的妖王。 怜姑娘看上去,似乎心里只有捣药,当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婚约肯定不是毫无缘由立下的,以怜姑娘口中妖王的执着程度,她显然是当了真。现在就是一个想要履行,一个压根弄不清状况。 江清渐道:“玄女境后日便要开了,它开启时间不定,少的时候就半个月,多的时候甚至开上了三年。” 君虞接话道:“一路上不曾发现异样,妖王恐怕还没追来。” 怜姑娘十分欣慰:“希望玄女境开三年。” 绪以灼心道,妖王好惨。 江清渐显然很想再八卦一番,然而再问怜姑娘便是一问三不知,不清楚不明白莫名其妙就这样。渐渐的怜姑娘不说话了,仿佛是被这些复杂的问题搞得思维混乱,连捣药的动作都显而易见慢了下来。 绪以灼从包裹里取出昨日买的甘棠城小吃和茶水摆在桌上,俨然一副要开个茶话会的架势。江清渐半点也不见外,拿起糕点便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将世外楼里的一些趣事娓娓道来。世外楼在外人眼里极其神秘,其门人好像一个个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但在江清渐口中,他们都是这般鲜活有趣。不知不觉间怜姑娘也听了起来,捣药都忘了捣,就听江清渐说故事。 江清渐讲的都是世外楼里发生的事,可其中许多事情,甚至连君虞都不知道。 君虞若有所思:“他们私底下倒是活泼。” “还都是小孩子嘛。”江清渐道,“小君虞,是你小时候太严肃了,要向小辈们看齐啊。” “诶?”绪以灼听到这个称呼很是惊讶,“副楼主比君虞大上很多吗?” 只从外表看,君虞和江清渐无疑是同龄人,但修士的年龄是没法从外表看出来的。 江清渐哈哈笑道:“别说在世外楼,就是在修真界,恐怕也找不出一个比我年纪还大的了。” 他看看君虞,又看看绪以灼,神情颇有几分满意:“不过小君虞和你在一起后倒是活泼了不少,不错不错,有待保持。” 绪以灼偷看了君虞一样,到底还是忍不住压了压声音问:“君虞小时候很严肃吗?” 她觉得君虞一直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呀。 “大胆问!”江清渐鼓励她,“可不是么,我就没见过比她还严肃的小孩子,长大后似乎好了一点,可其实也……” 当着正主面大声议论的人突然止了声。 江清渐没再说下去,看着君虞道:“以前如何倒也无需多提,只看现在确实不错。” 君虞一直没有说什么,只是在这个时候握住了绪以灼的手,绪以灼习惯了,一时间都没有注意到。 江清渐在心里啧了一声,腻歪。 他问道:“以灼啊,等从玄女境出来,你要不要来世外楼玩几天?” 绪以灼啊了一声,指指自己:“我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江清渐道,“你和小君虞关系这么好,都是一家人嘛,来玩几天没事,就是不想走了也成。” 绪以灼有些心动。 她对世外楼向来好奇,但是究竟去不去,她还是要看君虞的意思。 君虞对上一双满是期待的眼睛,难掩笑意,柔声道:“你随时可以过来。” 怜姑娘在一旁听了许久,越听越迷糊,听君虞说完这句后,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也是要成亲的关系吗?” 江清渐感慨:“你可太有想法了。” 第 105 章 =================== 怜姑娘丝毫不觉自己说出了何等惊人之语, 约莫是推己及人,语气甚至颇有几分理所当然。 绪以灼先是一怔,耳尖一热, 脸似乎也有点发烫,略垂下头支吾片刻说不出话来。一会儿后她忽地反应过来, 自己同君虞分明清清白白,这是在心虚什么? 绪以灼一下子又理直气壮了,只是另一位当事人没出声,她看着怜姑娘, 也没底气叫她不要胡说八道。 最后只极弱气地说了一句:“你别胡说。” 这句话,好似只有她放在了心上。 梦居有的自然不仅是仙人的传说, 这个仙人曾经的洞府还有着极好的风景。红木斜斜探出水面,水上生长着浅紫色的睡莲, 藤蔓爬满了楼阁的墙。梦居无人打理,这些植物反而自己长成了一处胜景。 绪以灼觉得来得梦居, 就好像过去去往某些遗迹游玩, 看着曾经规规矩矩的建筑被时间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无处不令人感到新奇。 时值盛夏,从水面吹来的风却不带一丝暑气, 哪怕其余事情都不做, 只待在忘尘阁同故人新友闲谈二三, 透过窗看水面的红木与睡莲, 也能愉快又悠闲地度过一日。 直到明月攀上夜幕, 几人才从梦居离开。绪以灼回到自己同君虞紧挨着的房间,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好一会儿都睡不着觉,总是想到离自己不远的那人身上。 绪以灼仍在疑惑, 怜姑娘说出误会了的话时,君虞怎么半句也不反驳呢? 月亮越爬越高,到顶点后又慢慢坠下,绪以灼感到困倦了。她迷迷糊糊间想着,君虞定是觉得怜姑娘的话太过离谱,一开始便不放在心上吧。 * 她们几人翘掉了会议一事并没有引起太大讨论,至少绪以灼没听见讨论此事的声音。她估摸着几大势力的人心里早有准备,世外楼遗世独立,不与任何势力为伍,而怜姑娘也是特立独行的性子,不参加会议这种事情放在她们身上显得合情合理。 绪以灼混在世外楼的人之间,蒙混了过去。 从梦居回来的两日后,绪以灼起早了,出门去寻君虞,却被世外楼的弟子告知君虞天未亮时便有事离开了城主府。绪以灼百无聊赖地在院中摆弄城主府的灵植,忽地一阵心悸。她手一颤,不小心将花瓣扯下了一瓣,却顾不上安抚委屈晃动身子的灵植,站起身来警惕四望。 不远处江清渐走来,他单手负在身后,看见绪以灼便道:“玄女境打开了。” 绪以灼缓缓点头。 她刚刚心中那奇怪的感觉,正是因为感应到了玄女境的开启。 “走吧,我们去龟负盘。”江清渐说道,“估计已经有不少人在那儿了。” 绪以灼和江清渐能够感应到玄女境的开启,只因他们是玄女境附近有资格进入的人。几大势力的人虽然没有任何感应,但他们自有得知玄女境开启与否的办法。 龟负盘是玄女境位于行露城的入口,外形是一只背负罗盘的石龟,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玄女境,又是何人安置于此的,从修真界众人对它有印象起,龟负盘就是作为玄女境的入口存在。 绪以灼一早便被告知入口在龟负盘,然而此番是头次前往。龟负盘不在行露城中,而位于城外人迹罕至的沼泽地内。 绪以灼跟随江清渐御剑前往龟负盘,直到此时江清渐仍悠闲无比,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仿佛他此行是去某处风景名胜游玩,而不是去危机四伏的玄女境。绪以灼被他搞得也兴不起半分的紧张情绪。 待来到龟负盘,不少神情严肃如临大敌的修士向他俩看来,绪以灼有种诡异的划水被当场逮住的感觉。 有的修士御剑浮于半空,有的修士轻身立于沼泽之上,绪以灼在他们之间看到了君虞。目光相接,君虞向她微微颔首。 怜姑娘同样已然来到此处,只等绪以灼和江清渐到来。一年长修士从人群中走出,对二人道:“江副楼主,绪道友,玄女境已然开启,只消将你二人的手放于罗盘之上,即可进入玄女境中。” 他说话时,怜姑娘已轻身跃至石龟背上。 在亲眼见到龟负盘之前,绪以灼一直以为它的模样是一只巨大的石龟托负一只大小同它不相上下的罗盘,然而实际上,罗盘的大小只有龟背的五分之一,空处足以令多人站立。待绪以灼和江清渐也站到龟背之上,石龟承受了整整三个人的重量,依旧站得稳稳当当。 石龟身下不与任何东西相连,它立于连人踩上去也会下陷的沼泽,不见丝毫下沉的迹象。 罗盘上的刻度已然模糊不清,上面只有怜姑娘毫无血色的一只手。绪以灼学着怜姑娘将手放于空处,感受到了一股隐约的吸力。 一阵白光忽地吞没了她,眼睛无法视物,耳朵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眨眼间万籁俱寂。绪以灼感觉不到身边人的存在,怜姑娘和江清渐的气息骤然消失。 绪以灼没有惊慌,她想起了玄女境少有的一条信息:进入玄女境的修士会被传送到不同的地方。 绪以灼静静等待白光消失的时候,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湖水铺天盖地袭来。 “咳咳!”绪以灼猝不及防呛了几大口水,一浮出水面就开始咳嗽,咳得眼尾飞红,眼泪都要出来。 她这是一进入玄女境就被扔到了水里! 好不容易缓过来,绪以灼一边划着水,一边环顾四周。她被扔进去的湖泊坐落于山谷中,这俨然是一个过去进入玄女境的人不曾去过的地方。 绪以灼没有在周围见到半个人影。 湖泊很小,几下就能游到岸边。绪以灼爬上岸,一个法诀弄干净身上的衣裳后,开始试着联络江清渐和怜姑娘。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玄女境内像是有着什么屏障,限制了秘境中修士互相联系。绪以灼放出的纸鹤在她身边盘旋了几周后,软下翅膀,落回她的手中。 绪以灼垂眸沉思。 她们来到玄女境中并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虽然传言玄女境中有无上至宝,但过去进来那么多修士,压根连至宝的影子都没有见到,甚至能活着出来的都极少。修真界几大势力对他们的期望,也仅是尽可能探索玄女境更多的地方。 绪以灼来此另有目的,她想要接触那个血莲宗的五行修士。虽然她现在还没有想到怎么样从血莲宗手中得到彤神镜,但这种位置不详,与外界几近毫无联系的宗门,她如果畏首畏尾放弃这一个难得的机会,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寻到彤神镜。 和魔修接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既得找到血莲宗的魔修,还得想办法避开和她一起进来的两个正道修士。但无论是见是避,绪以灼都希望自己尽快看到一个人。 身处一个全然陌生且空无一人的环境中,不安感在绪以灼心中弥漫开来。此地不仅见不到人,她连别的生物都没见到,哪怕是一只飞鸟,一只虫子。放眼望去绿意葱茏,分明该是生机勃勃的景象,绪以灼却觉死气沉沉。 绪以灼忽地发觉,这个山谷不曾吹过一缕风。 这个地方极不对劲。 绪以灼四下望去,眼下除了水,便是山。 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水里探索,要么往山外走。 山并不高,绪以灼自然愿意选择较为简单的那个选项。她踏上玄无剑往高空飞去,没一会儿就高过了山巅。 然而看清山外的景象后,绪以灼霎时愣住了。 她看见了无边无际的白雾。 山谷宛如一座孤岛,地面之上除此以外再无他物。 绪以灼感觉自己正在一个游戏地图里,这张地图中的场景,唯有她落入的湖,与包围湖泊的山——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还没脱单。 但是,诶嘿,我脱单了。 第 106 章 =================== 艺高人胆大, 绪以灼御剑一头扎进了无边白雾里。 然而她在白雾中飞行了没有多久,就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那堵看不见的墙是柔软的,绪以灼试着继续往前飞, 起初还算容易,飞出半米后她就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弹力。 到了某一极限, 绪以灼直接被这堵“墙”弹了回来。 好家伙,绪以灼心道,这未免也太像空气墙了。 往外行不通,那么向上如何? 绪以灼抬头往天上看, 空中是一轮炽烈的太阳,可那轮太阳仿佛被什么东西笼罩着, 雾蒙蒙的不太真实。 绪以灼御剑一直往高处飞,视线里的太阳越来越大, 但是阳光落在身上的热度却一成不变。 这太阳似乎是假的。 湖与山以外的一切仿佛都是虚假的,只是为了让此方世界显得真实一些的背景板。绪以灼此时还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但玄女境显而易见不是仅把人困在一个地方这么简单。玄女境属于一个开启时间结束后会自己把境中外来者吐出来的秘境, 过去就有进入玄女境的修士命悬一线之际撑到了玄女境关闭, 侥幸捡回一条命,而他那些没能撑到最后一刻的同伴, 尸体便永远留在了玄女境里。 人被困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 能遇上的危险可太多了。 哪怕只是往这个空间里填满沸水, 也够修士喝上一壶。修士能够撑上一月两月, 可有几位能撑上一年两年? 绪以灼坐在玄无剑上想到。 她已然飞到了这个空间高度上的尽头, 抬起手就能碰到一堵熟悉的软墙。太阳已然离她很近很近, 但是永远也触碰不到。 那甚至不能说是太阳, 绪以灼现在看着它,觉得它就像是用纸剪出来的, 只不过能够发光发热。 无论如何,她都得先从这里出去。往外往上都飞不出去,绪以灼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山谷中的湖泊上。她飞得太高太高,此时往下看,山谷就如同无边雾海之上的一座小岛,而湖泊是岛屿中心的一点碧蓝。 绪以灼收起玄女境,放任自己从空中坠下。凛冽的风吹掉了她扣在头上的兜帽,挽起的发髻也被吹散。快要落到湖面的那一刻,绪以灼定在半空,轻松抵消掉了巨大的冲击力,立起身来飘浮在水上。 没有一缕风吹过,湖面不泛起一丝涟漪,它宛如一面青蓝色的镜子。 绪以灼看不见水底,甚至看不到任何东西。湖中仿佛没有一株水草,没有一条游鱼。 绪以灼毫不犹豫跃入水中,一直往下潜,许久都没有潜到湖底。如果不是没有遇到任何锁链,绪以灼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褚苍山脉那一个诡异的深潭。 往下看是黑魆魆的一片,绪以灼手中元鸿镜的镜光只能照亮极小一片区域。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湖水,这片湖就和包围它的山一样,没有任何生命。 绪以灼忽地看见了亮光。 她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那亮光确确实实位于她的身前,而不是来自她手中的元鸿镜。绪以灼不再下潜,她看着那亮光的模样,总觉得有些熟悉。 她一直往湖底下潜,但她触碰到湖底,却看到了这奇怪的亮光。 绪以灼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往那亮光游去。 越是靠近,熟悉感便越是强烈。 绪以灼再一次不动了。 此时此刻她终于意识到刚刚自己心中的猜想是正确的,这亮光不是别的,正是湖面。 是潜在水中的人抬头能看见的湖面。 绪以灼踩了几下水,哗啦一声,她从水中探出头来,四下望去,所见的尽是熟悉的景象。 她又回到了这座山谷。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她切切实实被困在了这里。 * 一艘画舫静静漂在平静无波的湖中央,画舫虽小,却精致得堪称金碧辉煌。它显得和周边格格不入,明明应该泊在笙歌燕舞、灯火通明的河畔,此时却漂浮在山谷中平平无奇的湖上。 这艘画舫自然是绪以灼拿出来的。 虽然外形有点夸张,但是船舱里躺着当真很舒服,好歹也是游戏里最珍贵的水上坐骑,质量没话说。 绪以灼摊在软榻之上,仿佛一条失去了梦想的咸鱼。 从进入玄女境开始绪以灼就在计时,她找了许久出口,一看时间惊愕地发觉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绪以灼对时间的流逝几乎一无所觉,只应头顶那轮太阳不曾有丝毫变化, 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虚假的太阳将时间永远定格在了白天。 绪以灼又寻找了十日这个山谷的出口。 她无论从哪个方向离开,哪怕她试着打穿了山,也会在打穿的通道前方看见一个一模一样的山谷。待她回头往后看便发现来路已经被沙土堵住。 绪以灼又试着在地上绘制随机的传送法阵,她确实有可能被传送到山谷的任何一个地方,但也仅能在这个山谷的范围内随机传送。 在昨日,绪以灼在山谷里搞了个大破坏。她毁掉了自己能看见的一切,拆完了山填掉了湖就开始对地面下手。绪以灼觉得找自己这破坏程度,岩浆都能被她挖出来了。 山谷被她折腾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然而某一刻天塌地陷,绪以灼看到一切都在消融,仿佛才画好的画被毫不留情泼上了一盆水,颜料便随之不断地往下淌。 啪的一声轻响。 立体的场景,在某一瞬间好像成了平面上的一幅画,而绪以灼则是立在画纸上唯一立体的人。 下一瞬,变成平面的景象又从纸上站起,绪以灼被眼前发生的一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怔怔看着完好的山谷与湖泊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她又一次没有找到出口。 绪以灼突然间累了,好像一株被过于毒辣的太阳晒得蔫头耷脑的小苗,又颓又丧地从包裹里取出画舫扔在水上,自己躺了进去。 她突然间意识到了此处可怕的地方。原先还是她想多了,这个地方不需要有任何变化,只要它保持一成不变,就足以把人逼疯。 没有风,没有声音,没有任何的生命,绪以灼觉得她看见的一切都是这般虚假。 绪以灼轻轻敲了两下的地板,只要她不动作,这里就不会有任何声响。 她是这个空间里唯一算得上生命的存在,这个一成不变的地方只有她可以造成改变,但任何的变化最终又会恢复原样。 绪以灼有些茫然,她感觉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 她被关进了一个最可怕的囚牢里。 眼下的处境让绪以灼想起了过去看到过的恐怖故事——当时听到那故事的时候绪以灼没这么觉得,但落到了差不多的境地绪以灼意识到这确确实实是个恐怖故事。那故事有许多种版本,共同点便是主角会因为各种原因变成他世界中的唯一一个人。 他的亲人,爱人,好友,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在转瞬之间从他的世界里消失。打开手机通讯录里面空空荡荡,社交软件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喃喃自语。繁华的街道变得空无一人,商店依然开着门,汽车停留在街道上,好像前一秒商店还在迎接客人,马路上仍川流不息,下一秒所有人便消失不见。 绪以灼觉得自己的处境似乎还要糟糕一点,毕竟她的这个世界目前看来实在有点小,而且不止是没有人的问题,她连只虫子也找不到。 故事的主人公结局无一例外走向崩溃,绪以灼可不想变成那样。 如果运气好一点,绪以灼或许可以在这里待到玄女境关闭,然后安安全全地被传送出去。可绪以灼不敢赌自己的运气,即便她的心理素质可以撑到那个时候,但如果这个空间本身有问题,玄女境关闭的时候她也无法离开呢? 绪以灼锤了一下床榻,想来想去,还是得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被困在此界已有十一天,绪以灼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已经有点烦躁。她从床上坐起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之前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绪以灼一下便想到了第九日。 第九日她几乎彻底毁掉了这个山谷,也是那一次,这个空间出现了此前从未有过的变化。 这个空间仿佛变成了一幅画。 可如果它不是变成了一幅画,而是它本身就是一幅画? 绪以灼忽然觉得这个猜想很有道理。 她所感受到的空气墙,难不成就是画纸的边界?她在山谷里做的任何事情都会变回原样,岂不是因为画中人无法改变画里的事物,能真正对画面做出改变的,只有画外执笔的人? “所以……这是画?”绪以灼喃喃自语。 在她把这句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忽地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绪以灼只来得及惊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从空中坠落,啪的一声跌在了地上。 “嘶——”绪以灼脸色煞白,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她落下的高度实在没有多高,以至于自己那堆到了极限的属性压根没有生效,绪以灼摔了个结结实实。 她太久没有挨过这样的疼,以至于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绪以灼先看见地上光洁如镜的青黑色砖石,目光上移,便发觉自己身处一个幽暗的大殿中。 她不知道这个宫殿究竟有大多,只因无数画卷从大殿的顶端垂下,放眼望去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画卷,而看不见大殿的边际。有青色的火焰如同一团团鬼火在画卷间穿梭,火焰能提供的亮度十分有限,但也勉强能让绪以灼看见里自己最近的一幅画。 绪以灼看见熟悉的山谷与湖泊。 她之前竟然当真在画中。绪以灼心道。 也许就是因为她意识到了身边皆是虚假,而自己并非画中人,从成功从画里出来。 绪以灼不禁猜想,过去进入玄女境的人是不是也来到了画中。 每一次进入玄女境的人看到的都是不同的东西,若他们没有接触到真正的玄女境,只来到玄女境内画中便很好解释了,每一幅画中所画的东西都不一样,这十分合理。 绪以灼很快又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想。 她不久前的遭遇和之前听闻的其他修士的经历还是有所不同,那些修士里有不少都是和同伴汇合了的,而她可没有在画中遇到任何一位同伴。 绪以灼又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那副画,画中确实没有任何人。 江清渐他们,会不会仍在画中,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绪以灼又这般想到。 忽地,她似乎听见了人声。那人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仍在殿中。 绪以灼怔了怔,侧耳细听,那人声没有消失,刚刚并非她的错觉。 听声音似乎是个女声,莫不是怜姑娘。 绪以灼立时往那个方向走去。 拂开一幅幅画卷,声音逐渐清晰,绪以灼神情微变。先前没能听出,她此时却听清了那并非怜姑娘的声音。 仙道此番进入玄女境的只有三人,如果那说话的人不是怜姑娘也不也江清渐,难不成是血莲宗的那个五行修士? 绪以灼一下子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她还有可能是这玄女境里的人。 只是来自玄女境的,恐怕已然不是个人。 绪以灼怂了一瞬,然而她想起自己在离生门可谓日夜和鬼魂为伴,一下子又平静了下来。 绪以灼的脚步放缓了一些,心中生起警惕,不管那一位来自血莲宗还是属于玄女境,对她恐怕都不会是什么友好的态度。 离生镜化作一道墨影缠在她腕上,正巧是小青尾巴喜欢搭的地方。绪以灼失神了一瞬,那一条融青蟒由于越长越大,不得不不情不愿地从她小臂上离开,好在它很快适应了离生门的环境,离生门里的鬼修与人修也很是照顾它。小青进不去玄女境,便被绪以灼留在了离生门里。 十一日没见到一个活物,绪以灼对任何故人都怀念无比。 她轻轻触碰离生镜,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一个熟悉的人。 绪以灼已然有一会儿没看见青色的鬼火,那些火焰仿佛特地避开了此处。这也让绪以灼对声音主人的猜测不断往玄女境鬼魂这个选项上倾斜。软底的鞋子无声踏在地上,又走了许多步,绪以灼看见了微弱的光。 光的源头离她还有四五幅画的距离,绪以灼没再往前走,而是透过画卷之间的间隙往外看。 绪以灼看见了一个背对她的人。 那人跪坐在地上,宽大的衣袖如同垂落于地的羽翼。她的墨发极长,若是站起发尾恐怕也会铺在地上。砖石上放着一只烛台,白蜡烛上的火焰竟也是白色的火焰,绪以灼之前看到的光便来源于此。 围绕在她身侧的画卷算得上少,然而无数画卷堆叠于地。那个背对绪以灼的女子手上便执着一只笔,在摊于身前的画纸上作画。 她的状态看上去极差,仿佛处于崩溃的边缘。哪怕绪以灼看不到她的面容,也体会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绝望的气息。 笔尖一刻不停地从纸上划过,女子喃喃着同一个词。 “不对……不对……” 绪以灼忽地觉得她的声音有点熟悉。 她皱了皱眉,正要向前,却被人搭住了肩膀。 绪以灼险些惊呼出声,然而嘴很快就被另一个人捂住了。 绪以灼被吓得不轻,脖子僵硬地扭过去,只见眼上蒙着白绸的怜姑娘站在黑暗中,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绪以灼又去看手搁她肩膀上的那人,果不其然看见了江清渐。 绪以灼沉默了。 原来,她是最后一个从画里出来的吗? * 女子落下的每一笔,似乎都在将她往崩溃的悬崖推一步。 绪以灼越看越心惊。 她去看同样躲在画卷之后观察女子的江清渐与怜姑娘,却发觉他们的情绪和自己极是不同,正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纠结地看着她。 绪以灼想到江清渐和怜姑娘恐怕已经出来了许久,必然比她知道更多的事,便传音问道:【那人有什么问题吗?】 她这么一问,却发觉江清渐和怜姑娘的目光越来越奇怪了。 怜姑娘传音道:【你真的没有发现?】 绪以灼一头雾水:【我应该发现什么?】 她刚出来刚见到这人,自然什么都没来得及发现。 江清渐无声叹了一口气,对她道:【你去她的前方看看吧。】 绪以灼迟疑了一会儿:【若是被她发现了……】 【没事。】江清渐轻轻推了她一把,【你去看看就明白了。】 绪以灼虽然不明白江清渐和怜姑娘为什么不愿意直接解释,但他二人没道理坑她,便绕路来到了那个女子的正前方。 女子头埋得很低,但绪以灼只消看见她的小半张脸,就明白过来江清渐和怜姑娘为什么会流露出那般欲言又止的神情。 绪以灼呆愣在了原地。 她的脑海里犹豫太多震惊蹦出了一俩句脏话,便再也没有其他念头。 怎么可能?! 绪以灼想不明白。 看着作画女子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绪以灼只觉眼前的一幕实在是太过荒唐,玄女境也不能这般离谱吧? 清醒过来一点后,绪以灼吓得连忙把系统面板拉了出来。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系统面板此时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让她不至于怀疑自己的身份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很好,面板还在,她还是那个无数小说中出现过的平平无奇的穿越者。 作画女子仍在喃喃自语,绪以灼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她的声音熟悉,因为那分明就是她的声音!只不过由于音量压得很低,声音都主人情绪又极不对劲,听上去才和她平时的声音有些许不同。 那点不同自然瞒不过过耳不忘的怜姑娘,怜姑娘在听见声音都那一刻就发现作画的这人是“绪以灼”。 而江清渐即便听不出声音,看见脸后也认出来了。 她和绪以灼一模一样,但她显然又不是绪以灼。 【先声明,】江清渐传音道,【我不知道原因。】 他和怜姑娘的懵逼不会比绪以灼少多少,只不过作为当事人,绪以灼此时的思绪肯定要更混乱些。 怜姑娘问道:【绪道友,你的先辈可是与玄女有关系?】 绪以灼答得极快:【没有可能。】 她一个穿越者,她的先辈怎么可能和游戏里的人物有关系。 绪以灼不禁想到,该不会有哪个建模师缺了大德,把她的脸拿去建模了吧? 绪以灼虽然这般想,但心里已隐隐约约地知道这不可能。 她虽然总说这个世界是个游戏,可里面的人物这般鲜活,又自有一套完整的法则,有着那么多游戏根本没有设计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仅仅是个游戏? 这里分明也是真实的。 她穿越过来的那个世界是真实的,可是这个世界也是真实的。 就好像明虚域本来就存在,只不过另一个世界刚好有一个游戏公司把它做出来了。 绪以灼大脑从来没有这么混乱过。 一个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的人的出现,简直把她过往对这个世界和自己的看法来了致命一击。 她想过不止一次的问题又被扯了出来:她到底为什么会穿越? 那么多玩过这个游戏的人,怎么偏偏她一碰就穿越? 穿越就算了,就她穿越的配置在新世界依旧能当一条快乐的咸鱼。绪以灼都懒得思考太多。 可一个不得不思考的难题,就这么强势地摆在了她面前。 在很不得了的秘境里,她看到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 妈的。绪以灼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该不会怜姑娘没说错,她的先辈真的和玄女有什么血缘上的联系吧? 那这渊源也够离谱的,不仅牵扯到两个世界,连物种好像都不是同一个物种。 【绪道友?】怜姑娘小心唤了一声,她虽然目不能视,但也能察觉绪以灼此时思绪的混乱。 换做其他人在玄女境里看见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恐怕也不能冷静。 绪以灼深吸了一口气。 若不是传音,她现在说话恐怕声音都要发颤。绪以灼问道:【这个人是谁?】 【不好说。】江清渐道,【她既然出现在玄女境里,那么一定是和玄女有关的人。也许是玄女身侧的神使,也许就是……玄女本人。】 怜姑娘重复了一遍:【也许就是玄女本人。】 怜姑娘接的话让绪以灼一下子就察觉到不对,她问道:【你们对玄女了解多少?】 玄女作为古神,她活跃的时代距今实在太过久远,世人对她的了解极其有限,而且其中大多是杜撰的传说,真实性十分令人怀疑。绪以灼看到有关玄女最多的就是传说,其中不乏自相矛盾的,以至于她哪一个都不敢信。 就说绪以灼在叩仙门上用过的玄女飞天镜,便是以玄女为题材的,然而此镜本身和玄女并无联系。 江清渐也道:【玄女传说真真假假,不敢尽信,】 怜姑娘接着说道:【但有一条,我认为还是比较可信的。传说玄女不得大道,走火入魔,最后自戕于天雪阁的葬神渊中。】 绪以灼微怔:【神明也会不得大道吗?】 怜姑娘道:【玄女是天生神祇,她所求与我等凡人恐怕不同。】 绪以灼不禁看向作画女子,她一句句怀疑的低语,当真如同不得大道、陷入癫狂的模样。 江清渐虽然给出了一个神使的猜测,但他的心中恐怕也觉得,这个女子就是玄女。 【若是玄女已然陨落,但她留于玄女境中的,莫不是残魂一缕?】绪以灼问道,【你们可接近过她?】 怜姑娘道:【不曾。】 江清渐怂得理直气壮:【不敢。】 绪以灼只迟疑了一瞬,便向前踏出一步。 她拂开挡在面前的画卷,向作画女子走去。 绪以灼出自离生门,对魂魄的了解恐怕远多于江清渐和怜姑娘。残魂能造成的威胁十分有限,即便这是玄女残魂与其余的残魂有所不同,绪以灼觉得自己也能应对。 虽然这么想,绪以灼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她因为测试账号被赋予的数值是人能够拥有的上限,但玄女显然不是人了,这位上古的神明若是将实力化作一个数值,肯定已然超过了绪以灼。 绪以灼走到了她面前。 作画女子似乎直到此时此刻才发觉自己的身边有人存在。她执笔的手已经在发抖,尝试了好几次才将笔稳稳搁在笔山上。绪以灼低下头,只见画卷之上尽是凌乱的线条。 女子缓缓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绪以灼。 绪以灼看到了一张慌张无措的面容,这样的神情出现在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上令绪以灼觉得十分怪异。女子眼眶微红,眼眸中倒映出了绪以灼的身影。 除了衣着不同,她们没有任何差别。 绪以灼心中怪异感更盛,她觉得自己不是在看着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而是就在看着自己。 连那种无措时手指攥紧衣袖的动作,都是这般相似。 绪以灼心中忽然升起了落荒而逃的念头。 可女子在这个时候出了声。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绪以灼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女子说的是《庄子》里的一段话。 这个世界里有神有仙有魔有妖,但那些熟悉的典籍,倒也一本不缺。 女子所提到的,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庄周梦蝶》里的内容。 庄周在梦中化作蝴蝶,只知自己是蝴蝶,不知自己是庄周。梦醒后,方知自己原是庄周,而非蝴蝶。 可是……绪以灼还记得之后的,这个故事使无数人思考的内容。 “究竟是庄周梦见了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 女子低声问道,声音宛若梦呓。 “我究竟是作画的人,还是画中人?” 就在话音落下的一刹那。 大殿里忽然想起一阵尖锐的啸声,狂风大作,将殿内的无数画卷从原来的位置卷离。绪以灼不得不抬起手用灵力护住自身,抵挡刀割一般的狂风,而画卷一幅幅从她眼前飞过,阻挡了视线。 她只看到女子站起身来,静静地看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是女孩子。 七夕大家都成双成对的,母胎单身突然间特别想网恋,在游戏里蹲了好几天终于被我蹲到一个qwq现实里……社恐人不太敢【卑微】 游戏和爱情好消磨斗志,我鸽得更加理直气壮了。 赶完稿子我去找老婆啦。 好开心OVO 第 107 章 =================== “……你是什么人?” 许久不曾言语, 再度开口时,绪以灼的声音有些许沙哑,听上去同女子的声音更是相似。 女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只是漠然注视着她。 绪以灼不知该如何去形容那样的眼睛。 那仿佛不是人的眼瞳,只是两面能够倒映出世间万物的镜子, 空洞洞的不带任何情感。在初见时的绝望过后,女子眼中只剩下一片荒芜。 画卷在周身翻飞盘旋,绪以灼猛地发现她已然感觉不到江清渐和怜姑娘的气息。 她忽觉毛骨悚然,陌生至极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兴许是仗着那一身无人可及的数值, 绪以灼穿越以来,即便已然遇见过不少在此界登顶之人, 却不曾从他们身上感觉到能危及生命的威胁。然而面对眼前的女子时,人对危机的本能却在告诉绪以灼, 自己若是一时不查,说不定会命丧此处。 绪以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鞋跟磕到地面发出一声轻响, 那声音极轻极轻,在满殿仿佛恶鬼哭号般啸声的殿中细微到几近无法听闻,绪以灼却暗道一声不妙。 仿佛是被这一声轻响从偶人一般的状态中唤醒, 女子的神情有了微末的变化,依旧空洞无神的目光注视着绪以灼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句话,与绪以灼先前询问她的一模一样。 绪以灼只觉诡异, 她仿佛是在对着一面镜子询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她问女子不应,女子问绪以灼可不敢乱答。 耳边的声响仿佛消失不见, 绪以灼步入空寂之中, 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女子身上。入道之后难觉寒暑,此刻却有一滴汗从绪以灼额角滑落。 不过短短一瞬,绪以灼心中已然千回百转。 她决心试上一试。 绪以灼开口道:“……玄女。” 时间仿佛都停滞了一瞬, 万事万物于此刻定格。 绪以灼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却骤然紧缩。她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察觉。而脖颈上已然出现一道血线。 绪以灼单手捂住了自己的脖颈,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后背的衣裳已然因为一背冷汗紧贴住皮肤,绪以灼心中惊惧远胜过伤势。她伤得实际上并不重,不过被划开皮肤的表层。可她知道自己若是没有及时后仰,此刻被切开的就是她的气管。 那是何等神鬼莫测的一剑,绪以灼避无可避。 绪以灼苦笑一声,她定是答错了,可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回答究竟错在了何处。 女子的指尖轻拂过薄冰一般的剑身,剑上没有沾染任何血迹。 绪以灼没有从女子身上察觉到杀气,然而她又切切实实意识到女子想要消除自己。 是的,正是消除。 女子杀她,不像是抹去一条生命,更像是用橡皮擦擦去错误的一笔。 没有任何犹豫,绪以灼脚尖一点地面,就后掠入席卷的画卷之中。几幅画卷从她眼前飞过,立于原地的女子短暂从她视线中消失,等画卷飞离后,女子所立之地已然空无一人。 绪以灼神经紧绷到了极致,不敢有丝毫松懈。她一拧身加快了速度,在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大殿中寻找起出口来。 * 绪以灼不知过去了多久,应当有好一会儿了。 她仍在这殿中,而大殿内的异象亦不曾停下。在确定女子没有追上来后,她总算能停下来歇一歇,思考方才发生的事情。 异象的出现无疑与女子的变化有关。在绪以灼没有现身之前,女子反复被困在了一个怎么也走不出来的迷宫里,她想要寻找什么问题的答案,又一次次地否定了自己做出的解答。那时候的她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觉外界发生的一切。 直到绪以灼出现在她的面前。 女子的状态突然变了,若说原来绪以灼等人与女子仿佛身处两个空间,那么在那一刻,女子就被拉到了绪以灼的空间来。 ……不对! 绪以灼悚然意识到,不是女子被拉到了她的空间,而是她被拉进了女子的空间! 绪以灼没有察觉江清渐和怜姑娘的气息是如何消失的,但她的猜测若是没错,恐怕就是女子发现她的那一刻!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绪以灼不禁低低骂出声。 从画卷中出来后她觉得自己总算到一个正常地方了,不曾想这大殿也有不小的问题。画中世界能把人逼疯,大殿里有一个随时可能会冒出来杀了自己的人,绪以灼都不知道画中山谷和大殿究竟哪一个更糟糕。 恐怕还是大殿带来的麻烦更大一点,至少有一件事情,已经严重到她没有办法再无视下去。 绪以灼眉头紧皱,闭眸盘膝坐了下来。那些她入道以来几乎没用过的基本功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不得不捡起,绪以灼五心朝天,内视自身经脉,一点一点梳理流动艰涩的灵力。 在这个殿中,她灵力流动得越来越艰难,那一点一点叠加的影响让绪以灼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变化,直到某一刻她惊觉缓慢流动的灵力几乎已经无法支持她的身法。 梳理灵力这种方法,只能在短时间内起到一定改善的作用,绪以灼知道自己如果不尽快阻止这种变化,她的灵力迟早会彻底停滞不动。 灵力停滞于体内倒不会给身体带来什么伤害,但那时她将无法用灵力做任何事,也就是说,她会变成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 在玄女境中,失去修为毫无疑问是致命的。别的不说,如果那种情况下女子又提着剑出来要杀她,绪以灼也不必反抗了,躺平等死就是。 “都是死路啊。”绪以灼低声道。该做什么她心里都明白,可问题就在于她不知自己该如何去做。 绪以灼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是死路,所遇见的一切问题,她都束手无策。 “完了,”绪以灼梳理完灵力,往后一仰就躺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搞不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游戏里的角色死后都能复活,也不知道她这个带着游戏系统的穿越者能不能遇上这种好事。 但这种事情,绪以灼不可能去赌一赌能不能成,要是不成那她可就真的死了。只要事情没到无法转圜的地步,她都得试着自救。 绪以灼腰身用力,从地上坐了起来。她现在特别庆幸的一件事就是虽然灵力出了问题,但自己的身体情况尚好,能走能跑。 不对……也不是全无问题。 绪以灼摸向自己的脖子,放下后,只见指尖上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距离她受伤已经过去了许久,可是这道伤口依旧没有愈合,鲜血缓慢却一刻不停地渗出来。绪以灼起初注意到时还疑惑自己凝血功能什么时候差成这样了,从包裹中取出几乎没有用到过的伤药替自己敷上,又拿绷带缠了一缠。 这回绪以灼留意了伤口有没有止血,然后她就摸到了被血浸湿的绷带。 绪以灼之后又用了数种药物,有凡人可用的金疮药,也有看描述差不多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药,然而无论是什么药,都无法止住那一道小小的伤口。 鲜血流淌的速度极其缓慢,绪以灼也尚未觉得虚弱,可如果这血无论如何也止不住,迟早会有流尽的时候。 绪以灼更糟心了。 这地方不讲武德……别的不说,就在她脖颈上留下这道伤口的女子,真有修士能对付得了吗? 虽然没有从女子口中得到答案,但绪以灼自己已经认定她就是玄女了。 也只有神明,能够把她逼到这份上。 神祇是早已消失在远古的传说,是比那些飞升的仙人更虚无缥缈的存在。绪以灼不曾见过真正的仙人,但无论是君虞还是帝襄距离飞升都仅有一步之遥,从她二人身上,绪以灼大致可以窥见仙人的模样。仙人所具的通天彻地之能早已超越了人身,可从凡人一步步走来的他们,到底无法割舍掉所有属于人的特征。 而神明瞧上去与人没什么两样,可实际上是与人截然不同的存在。 凡人行因得果,一切都有逻辑可循,道理可讲。因在前,果在后,两者不可逆转。若绪以灼在一个凡人手上受了伤,那必然是因为凡人挥出了一剑,受之她身上才有了伤口。 可绪以灼与女子的那一次交手不是这样。 绪以灼并非因为女子挥剑这个因,才有受伤这一果。女子加诸于她身上的因果并没有先后顺序,女子意动的一瞬,果就已经出现了。 是以绪以灼知晓,她无法避开那一剑。 她也因此断定,女子绝对不是凡人。 既然不是凡人,又出现在玄女境中,除了女子就是玄女,绪以灼想不出其他的答案。 女子定然不是真正的玄女,更准确地说,她不是完完全全的神女。若是传说没有出错,那玄女切切实实已然葬身天雪阁,留在玄女境中的,应当是玄女的残魂。 “残魂。”绪以灼琢磨着俩字。 对付残魂,她有自己的倚仗,可绪以灼不想招惹玄女,不愿与她正面对上,绪以灼希望之后自己不用再与玄女交手。 现在其余事情已然被她抛在一边,对绪以灼而言,当务之急是保证自己活着离开。 “还是先找找这个大殿的出口吧。”绪以灼想到,起身往一个方向。 画卷翻飞,她窥不见这个大殿的边缘,也确实走了许久都没有走出去。绪以灼不觉得这个宫殿大到这么久了她都没法走到边缘,绪以灼猜测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画卷组成了什么阵法,导致她这段时间都在原地打转。 要不……干脆烧掉吧。 绪以灼这一念头刚生起,她的身后就响起了一个阴沉的声音。 “……可算是见到人了啊。” 第 108 章 =================== 那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 不属于江清渐和怜姑娘,也不属于玄女。光听声音,甚至无法断定说话的人是男是女。 此时这玄女境中, 还能有什么人? 话音落下,声音的主人几近要贴在她背上的那一刻, 绪以灼一剑从腰侧刺出。她背后自然没有眼睛,但修士观物也不仅是用眼睛。 绪以灼“看”到逼近她的那人轻巧一个后掠,便躲开了电光石火的一剑。 “嗯?”那人有些惊讶,而绪以灼警惕往身后看去, 却见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有人轻轻点了两下她的肩膀。 绪以灼汗毛倒竖,在她往身后看去的那一瞬, 那人就掠到了她的死角。 持剑的手腕被人用三根手指轻巧制住,力似千钧, 绪以灼一丝一毫力气也使不上来。她先前下意识的那一剑足够这人对她动手,然而此人应对得不紧不慢, 颇有几分逗弄的意味。 绪以灼开口道:“道友是不愿露面吗?” 那人笑声嘶哑:“露不露面, 我倒是无所谓, 小姑娘你的容貌才是颇有问题啊。” 会觉得绪以灼的容貌有问题的, 自然是那些从外界进入玄女境的修士。 “道友不是此境中人吧。”绪以灼道, “仙道此番进入玄女境的仅有三人, 你既然不在这三人之中, 那么……你就是血莲宗的那个五行修士?” “……小姑娘, ”那人本就阴沉沉的语气此时又阴沉了些许, “你直接道破, 就不怕我将你灭口?” 不怕啊。 绪以灼道:“你能动手的机会太多了, 在我对你初见后你都没有还手,定是有不能动手的理由吧。” 那理由是什么,绪以灼也能猜出一些。 此人说的第一句话是“可算是见到人了”,再想到她约莫和自己一样被困在了此处,绪以灼猜测她知晓该如何离开这个大殿,而那个方法,仅有她一人无法做到。 绪以灼说完后,那人也放下了扣住她手腕的手:“小姑娘说得不错,我现在确实不能对你动手。如果你还想出去的话,待会儿我做什么,你就跟着照做。” 绪以灼答应得很干脆,她之后再转过身来,那人也没有避开她。 绪以灼看见了一个红衣烈烈,外披白衫的女人。 在真正见到这人之前,绪以灼听不出她的性别。只因这人的嗓子明显已经被毁了,声音嘶哑无比,无法辨别男女。女子毫不在意地裸露着脖子,她脖颈纤长白皙,然而上面狰狞可怖的伤疤一下破坏了美感。 看到那伤疤绪以灼自己的脖子都隐隐作痛,虽不知是何人下的手,但那一下几近就是往把女人脖子砍断去的。 兴许是因为绪以灼盯着那伤疤看得久了,女人嘿了一声:“你自己脖子上不也有道口子?” 绪以灼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脖子,仔细观察了女子片刻后问道:“她没有对你出手?” “没啊,”女人摊了摊手,“她不过念了几段《庄子》里的话,然后就消失了。” 绪以灼:“……” 过分了啊,怎么还有区别待遇的! 她这和玄女一模一样的容貌,在这玄女境中非但好处没有,反倒要成为她的催命符了! 绪以灼叹了口气,把此事抛到一边,问道:“道友如何称呼?” 女人勾了勾唇:“鄙姓聂。” 显然,这位当年也在仙魔两道兴风作浪过的魔修并没有透露自己真名的打算。 “我也没什么好瞒的,我的名字在外头一打听就能打听到……在下绪以灼。”绪以灼道,“聂道友,我们在这也困了许久,不若干脆点将离开的方法告诉我,我必然照做。” 聂姑娘却摇了摇头:“想要出去,你可得先弄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 绪以灼四下望了望:“宫殿?” 聂姑娘笑道:“小姑娘,我们仍在画中啊!” 绪以灼一惊:“我们不是刚从画中……” “世间有梦中梦,有画中画自然也不奇怪。”聂姑娘懒散道,“就算我们从这幅画中离开,恐怕也没法回到现实,而是进入另一幅画。” 她指了指绪以灼的脖颈:“你可曾奇怪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为什么一直没有愈合?小姑娘,进到这画中来的不是你的肉身,而是你的魂魄啊!魂魄若是受伤想要自愈本就比肉身艰难,你若是用治愈肉身的药往上抹,自然是毫无效用。” “……我明白了。”绪以灼低低道,她解下缠绕在脖子上的纱布,左手轻轻放在伤口上,当她把手放下来后,那道绪以灼之前拿它束手无策的伤口已然消失不见,脖颈光洁如初。 聂姑娘眯了眯眼。 能作用在魂魄之上的法术极为罕见,但眼前修士这一手,可谓娴熟。 绪以灼已然又问道:“玄女境中有的,难道就是这一幅又一幅的画?” “我不知道啊。”聂姑娘坦然道,“前人没能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我和你一样刚进来没多久,我哪知道个准确的答案。” 聂姑娘又道:“也就能猜一猜罢了。” “进入玄女境的修士,肉身同样会在外界消失,可见我们的肉身此时还在玄女境中的某一处,只不过魂魄暂时脱离了躯壳。我们是魂魄,那么相对应的,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就是玄女神魂内的世界。”聂姑娘指了指自己的眉心,“梦中梦,画中画,想要在外界实现必须以无数阵法叠加。若叠一层的难度是二,两层便是四,三层便是十六,往后难如登天。但若在神魂之中,玄女想叠几层都不奇怪。” 绪以灼摸着下巴思考道:“这一说法我好像在何处看过……如果身处外界,那么我们进入的第一层空间必然是阵法的最里一层,只要将每层阵法依次解开便能离开。可神魂境内却非如此,我们每突破一层,可能是在往里走,也可能是在往外走。” “所以我们要找到每一层神魂境中主人的意识,我们自己走走到哪里去都说不准,必须让神魂境的主人把我们往外送。” 想到要和玄女接触绪以灼心里都有些发怵:“这位主人似乎讲不太通哈。” 聂姑娘道:“魂魄越往深处,意识越接近初始的混沌状态。我们只能多走几层碰碰运气,等碰到一个可以沟通的,之后的路就好走了。” “这一层的意识已经消失了。”聂姑娘仰头看了看,“我们只能从这一层的规则入手,依据规则离开。” 绪以灼点点头,她明白聂姑娘的意思。出现在魂魄中的每一个场景看上去都是封闭的,无法从上下四方任何一个方向离开,想走必须弄清那一场景的规则,找到离开的钥匙。 绪以灼进入的第一幅画里就没有玄女的意识,而离开的钥匙则是知晓自己身处画中。 玄女神魂的每一层,就是由一幅幅画体现的。 聂姑娘道:“你看看周围的画卷,看出了什么?” 绪以灼看了四幅,不确定道:“都是山?” 每一幅画上的内容都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上面画着的都是山。 “我们正在八卦阵中啊,你此时的位置就是艮卦。”聂姑娘道,“出口就在八卦阵的中心,须一人站在阴中之阳处,一人站在阳中之阴处,两人合力方可离开。我在中心等了许久,迟迟不见第二人的身影,只得亲自去寻。” 聂姑娘看着绪以灼的眼睛:“小姑娘,你莫非一直没有发现自己身处八卦阵中?” 绪以灼:“……” 聂姑娘啧了一声:“你师承何派啊,这些修道的基本功,难不成你的师长没有教过?” 绪以灼:“……” 这些是基本功没错,绪以灼没有学过也是真的。毕竟她拜入原璋门下的时候已经有了一定修为,原璋恐怕压根都没有想到,自己对八卦一无所知。 离生门的藏书阁内同样有着八卦阵,但藏书阁内毫无危险,没有把弟子困于其中的打算。绪以灼哪怕一时迷了路,只要探寻空气中灵气的流向,便可轻易找到出口。然而殿中呼啸着的怪风将灵气卷得杂乱无章,绪以灼压根没法通过灵气辨别方向。 绪以灼坦然承认了自己就是一个学渣:“我不会。” 聂姑娘恐怕是没见过这么不学无术的人,魔道中的顶尖高手,看着一个仙道修士的目光竟然带上了恨铁不成钢。 “你跟着我走。”聂姑娘道,“我二人的处境既然也将明白了,那便加快动作。长时间待在别人的神魂境里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你若是在其中失去了自己的意识,我可不会救你。” 绪以灼点着头,面上不显露出什么情绪,心中却道在这神魂境中最安全地说不定就是我了。 天底下最能养护魂魄的法器就是离生镜,而离开离生门的时候,原璋可是将半面离生镜给了她啊! 绪以灼跟在聂姑娘的身后,身处阵中,哪怕只是慢了一步都可能失去对方的身影。动身前聂姑娘便将一根红绸绑在二人的手腕上。绪以灼一直注意着地面,每一步都踩着聂姑娘走过的位置。她觉得自己实在原地打转,可不多时,她们就来到了一处没有画卷的地方。 周围画卷仍在盘旋,她们所处的位置仿佛是风暴中风平浪静的那个眼。 聂姑娘率先在一个地方站定,指指某处道:“你站在那里。” “哦。”绪以灼点了下头,那里想必就是阴阳鱼的另一只眼了。 一站上那里,绪以灼就感觉到地下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她魂魄的力量。这一过程没有持续多久,熟悉的天旋地转的感觉转瞬即至,绪以灼感觉到自己在坠落,她听到啪的一声响和水花溅起的声音,冰凉湿润的触感让她知晓自己落入了水中。 不似第一幅画中深不见底的湖,此次她落入的水很浅,坐起来的时候堪堪漫过她的腰。 绪以灼眼前还是黑的,等她慢慢恢复了视线,只见一道赤刃向她袭来! “!”绪以灼猛地往身侧一滚,险之又险躲开了那致命的一刀,她冷汗直冒,瞪向正执着一把血色短匕的聂姑娘,“你干什么?” 聂姑娘居高临下看着她:“既然已经从那一层出来了,我们也是时候算一算你那一剑的账了。” 绪以灼目瞪口呆。 敢情你一直惦记这最初那一剑,就等着秋后算账?! 绪以灼二话不说起身就跑。 然而她还没有跑出去几步便被什么东西一拽,一个后仰又砸回了手里。 绪以灼抬起手,一截红绸还明晃晃地系在她的手腕上。 聂姑娘蹲下身来,将系着红绸另一端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第 109 章 =================== “聂姑娘, 不要冲动。”绪以灼艰难地远离戳着她脖颈的匕首,觉得自己脖子都快拧了,“凡事好商量。” 聂姑娘笑眯眯道:“商量什么呀?” “先前我以为您是敌人出的那一剑, 确实是我的不是,但您看您这不是也没受伤么?我赔礼道歉都成, 动刀子就不必了吧……”绪以灼退了一点,聂姑娘匕首的刃尖就跟着近一点。 “怎么办呢,我就是想在你脖子上扎一个窟窿出来。”聂姑娘道,“我确实没受伤不错, 可小姑娘你难道不知晓, 魔修都是不讲道理的吗?” 即便以前不知晓, 这会儿也知晓了。 绪以灼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多有得罪了。” 她刚出声的那一刻, 一缕阴寒气息就缠上了聂姑娘的手腕,聂姑娘目光一冷, 刃尖当真直直往绪以灼脖子扎去, 然而她惊愕的发现自己的手腕竟然一分力气也使不出, 一用力便觉酸软虚弱无比。在聂姑娘惊愕之时, 绪以灼已然使了个巧劲挣脱她的桎梏。 一团浓墨悄无声息钻回绪以灼袖中。 绪以灼暗暗松了一口气, 在外界她也许不敌聂姑娘, 但在这神魂境中, 聂姑娘是绝无可能胜过拥有半面离生镜的她的。 “聂姑娘, 咱仙道以和为贵, 在下实在不想和你动手。”绪以灼抬手就要斩断红绸, “上一层多谢您, 有机会我再还您人情,这一层我们就在这里散了吧,什么时候能离开玄女的神魂境,我们各凭本事。” 说罢,灵力化刃便要斩下。 可于此同时,二人都听见了有人涉水走来的声音。 绪以灼停下了动作,与聂姑娘齐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她们正立于一片睡莲开遍的水域,远处依稀可见白雪覆盖的山脉,而不远处的莲花从中,一人身披靛蓝衣裳向她们走来。 那人衣袖与衣摆都极长,披散的墨发同样如此,漂浮在水面上。 玄女。 绪以灼和聂姑娘的目光都落在玄女身上,玄女却好像压根没有看到她们,神情目光皆无变化,不急不慢地向她们走来。 天地间寂静无声,唯有玄女涉水而行的声响。 “当真奇怪。”聂姑娘开口道,“你们的容貌怎么会一模一样?” 绪以灼道:“我比你更想知道。” 从见到玄女开始,这个问题就在绪以灼脑海中徘徊不过。起初她心乱如麻,无数次怀疑自己会不会就是明虚域的人,和玄女有什么血缘上的联系。 但逐渐冷静下来后,绪以灼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她想起了原璋告诉她的话,帝襄曾命人进行过一局惊世骇俗的测算,而由于主星的更易,那局测算最终只进行了一半。 帝襄手下的祝师算得那颗更改了的主星,并非此界中人。 毫无疑问,这个测算结果指向的人就是绪以灼。 千年前的测算结果和游戏系统都在证明绪以灼是个彻彻底底的穿越者,绪以灼不知道自己和玄女究竟有什么联系,反正不会她不会是玄女的后代。 “你该不会是玄女的后裔吧?”聂姑娘狐疑地看着绪以灼,“不应该啊,神明的后裔无不诞生了神脉遗族,世间神脉遗族,可没有哪一支继承自玄女。” “我说不准就是和玄女毫无干系的人呢?”绪以灼道,“世界上出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没什么好奇怪吧?” “你和玄女一样的可不止是脸。”聂姑娘指着她道,“你自己也许看不出,我瞧得可清清楚楚,你和玄女体态都一模一样。嘿,这种日积月累逐渐形成的东西,竟然也能一模一样。” 绪以灼沉默片刻,突然真挚无比地握住了聂姑娘的手:“您要是这么好奇,不如就探究一下我和玄女究竟有什么关系,倒时也好造福一下我。” 下一息绪以灼脑门就挨了一下:“想让我给你白干活?做梦!” 说话间,玄女已经走到了她们跟前。玄女依旧没有看到她们,直直从她们身侧走过。 “我上一回只是走到玄女面前,玄女就注意到了我。”绪以灼道。 “很正常,神魂境内每一层肯定有差别。”聂姑娘道,“我们跟上去看看,看看她要往哪儿去。” 两人默契十足地假装之前的交手从来没有发生过,连系住二人的红绸暂时也没有处理,一同跟上了玄女。 玄女眼中没有什么光亮,她好像没有目的地,只是麻木地往前走。 “一个神明,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呢?”绪以灼忍不住问。 聂姑娘说道:“凡人总觉得神明无所不能,可这不过是凡人对神一厢情愿地想象。凡人有凡人的苦恼,神明也会有神明的苦恼吧,只不过他们的苦恼,恐怕是凡人一辈子也无法接触到的。” 聂姑娘看看自己脚下,睡莲舒展着紫色的花瓣,柔嫩的花瓣随着水波轻轻触碰聂姑娘的小腿。 “这地方倒挺漂亮,我不曾听说西大陆有何处是这幅模样,说不准在外界此处早就消失了。” 绪以灼四顾道:“雪山我知道不少,但没见过哪处雪山间开着睡莲。” “啊,雪山。”聂姑娘忽然道,“若问哪里的雪山最为出名,那必是天雪阁,传说玄女就葬身于天雪阁中的葬神渊,不会就是这儿吧?”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答案。 毕竟天雪阁有着古神布下的禁制,若是没有穿过禁止的条件,哪怕飞升成仙了也不一定能进去。如今这世上,恐怕就没有进去过天雪阁的人。 人都进不去,里面是什么模样自然也没人能知晓。 绪以灼不知道自己跟着玄女走了多久,她有心计时,然而此处仿佛特地要令人失去对时间的概念。绪以灼数了好几次脉搏,然而某一时刻她会忽然恍惚,然后便将之前的数字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和第一幅画不一样的是,这里的太阳还会下落。绪以灼自己计时不行,天上的太阳却渐渐落下山去。 残阳将水面染成一片血色。 水面的睡莲逐渐枯萎,她们一路走来,仿佛在见证一朵莲花从开到极致走向死亡。 玄女停下了脚步。 此时此刻,水面只有枯萎的花瓣。 神女盘膝坐了下来,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绪以灼和聂姑娘在玄女身侧站定,顺着玄女的目光看去。他们里山峰已极近,面前就是两座挨得极近的山,它们仿佛原来是同一座山峰,被从天落下的巨斧劈成了两半。 她们看见了一道裂缝,里面是黑魆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幽深的山谷,枯尽了的睡莲,一股从未面临过的死气将绪以灼包裹其中,绪以灼只觉自己仿佛被一股力量掐住脖子,喘不过气来。 然而她知晓,自己只不过受到了波及。 “这是什么鬼地方。”聂姑娘道,“鬼魂在里面都没法存在吧?” 绪以灼目光垂下,看向玄女。 她试探着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玄女没有看她。 但是绪以灼听到了她说话的声音。 “是我葬身之地。” 绪以灼看着玄女起身,她陡然一惊,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然而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什么都没来得及说,玄女便放任自己坠入裂缝之中。 绪以灼和聂姑娘齐齐掠至裂缝边缘,她们往下看去,只能看见漆黑一片,这是一道能吞没所有生机的深渊。 冰凉的东西落入绪以灼的衣领中。 “……雪?”绪以灼喃喃出声。 她抬头,只见黑云卷走了残阳的最后一缕光芒,雪片纷纷扬扬落下,仿佛天公将一盆羊毛尽数倒入人间。 绪以灼被从天而降的雪片砸懵了,这也叫下雪吗?不多时,水面上竟然由于来不及融化雪花出现了积雪。 绪以灼和聂姑娘缩着身子撑着伞,面面相觑。 “这一层玄女的意识也消失了。”绪以灼道,“你有找到出口吗?” 聂姑娘没好气道:“你就不能自己想想?” 绪以灼理直气壮道:“我就是自己找不到才问你啊。” “你真是……笨死了!”聂姑娘嫌弃道,“如果在外面遇到这种情况,我们肯定会寻找阵法中灵气的流动,眼下既然身处别人的神魂境中,你就想不到用自己魂魄去感受吗?” 绪以灼恍然大悟。 有离生镜在,这种事情她要做到轻而易举,然而没多久,得到答案的绪以灼沉默了。 “……你其实也找到了吧?”良久,绪以灼问。 聂姑娘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她们找到的那个出口,正是玄女跃入的裂缝! 绪以灼可算明白聂姑娘之前为什么不把自己找到的出口说出来了,她现在的心情和聂姑娘一模一样。 “……不敢跳啊。” 死过神的地方,哪怕是在神魂境中也没人敢轻易进去。魂魄若是受到损伤,后果甚至比身体受到损伤更为严重。 绪以灼脑子里冒出一句话。 You jump, I jump. 她侧了侧身,对聂姑娘道:“您先请?” 聂姑娘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 下一刻,绪以灼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拽住后衣领提溜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扔到了裂缝之中。 然而聂姑娘忘了,她和绪以灼手腕上的红绸这会儿也没解—— 作者有话要说: 平时一直爽,赶榜火葬场。 痛改前非,下周不当鸽子。 第 110 章 =================== 头顶烈日, 脚踩黄土。 绪以灼身上穿得干净整洁,但她觉得自己内心疲惫得和逃荒的人们没什么两样。 绪以灼胳膊往聂姑娘肩上一搭,说道:“这是我们走过的第三十六层了吧。” 聂姑娘闭了闭眼:“玄女已然越来越真实, 也许从这一层出去,我们魂魄就可以归位了。” 绪以灼扯着聂姑娘跳下裂缝后就到了神魂境的新一层, 之后她们又一起通过了几层,其中有的压根没有玄女的意识,有的玄女完全无法沟通,在第十九层的时候, 她们总算遇上了一个能够沟通的玄女。 绪以灼面对会沟通的玄女不敢吱声, 免得又挨上一剑, 全程让聂姑娘开口。玄女出乎绪以灼意料的好说话,表达清希望玄女送她们离开的意思后, 玄女都会将她们往外送。 在第三十六层,他们来到了一片正逢大旱的土地。 她们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是玄女去过的地方, 来到新一层没多久, 两人已经熟练地寻找起玄女的身影来。不知是不是已经到神魂境最外层的缘故, 好一会儿他们都没有见到玄女。 玄女不曾见到, 却听到了陌生的人声。 绪以灼踮起脚尖往远处看了看:“是玄女记忆里的人。” 她们起初走过的几层里面只有玄女一人, 但是越接近神魂境的外层, 每一层包括的范围就越大, 渐渐的也出现了玄女意外的人。 那些人和玄女一样能够看到她们, 却无法像玄女一样, 能够发觉自己只是存在于神魂境中的意识。 “过去看看。”绪以灼说道。 前方聚拢在一起的有十几个人, 其中大多数人都是灾民模样, 唯有一人与他们截然不同,裹着四层轻薄衣裳, 背负长剑,看上去应当是一个修士。 远处看不出什么,走近一些后,绪以灼才发觉这些人间起了争执,修士面露诚恳,似乎在劝说着什么,然而看着他的灾民眼中有的只有猜疑与忌惮。 修士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为难。 绪以灼和聂姑娘都没有隐藏自己的身影,走得稍微近了些后修士与灾民便都发现了她们。灾民看着她们的目光极其复杂,有恐惧亦有厌恶,而修士见到她们后眼睛里流露出喜色。 修士向她二人行了个礼:“两位道友。” 绪以灼回礼后问道:“发生了何事?” 修士叹了一口气:“我见此地有人易子而食,实在于心不忍,便劝这几位大哥大姐莫害稚儿性命。” 听闻此话,一个灾民冷笑了一声道:“你说得倒是轻巧,你不忍心我们食子,难道忍心我们活活饿死吗?!” 修士干巴巴道:“我这儿有些钱财……” “钱财?钱财能吃还是能喝!”灾民骤然抬高了声音,“我们只要食物和水!” 修士大多能够辟谷,出行会带食物的少之又少,绪以灼见那修士面露难色,料他也是如此。 绪以灼恰巧就是个爱带零食的修士。 她正想要说什么,却被聂姑娘扣住了手腕,耳边听见聂姑娘的传音:【别多管闲事,不管这些灾民得不到吃的会变成什么样,那都是已经在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了,我们看看就得了。要是因为你因为你对事情原来走向的破坏导致我们走不出去,我可跟你没完。】 绪以灼心里暗叹一声,没再说什么。 修士商量道:“那我去别处给你们寻点吃的,你们暂且不要动手,等我将吃的带回来怎么样?” 灾民冷笑道:“仙长你这是糊弄谁呢?谁不知道天下不是焦土便是毒株,你能上哪弄来吃的?” “是这个时候发生的事啊。”聂姑娘低低道。 绪以灼同样轻声道:“天变。” 远古时期,曾有十年被人称为天变。第一年天上不断降下天火,将江河湖泊焚烧殆尽,连海面也下降了足有三尺。庄稼与山林同样毁在了天火之下,焦土上有青黑的植物长出,却有着令人食之殒命的剧毒。 那十年,修士尚可活,明虚域的凡人却十不存一,过了数百年才恢复生机。 若眼前一幕发生在这个时候,那么修士确实没法从其他地方给灾民找来吃的。粮食与水源是天变之时最为珍贵的地方,修士若从别处拿食物来救这里的人,那个地方的人可能就会死。 灾民见修士哑口无言,嘲弄道:“您有善心,见不得我们这些凡人食子。您想救这几个小孩,干吗不把您的肉割给我们?” 站在他身边的妇人脸色骤变,用力扯了扯那人破破烂烂的衣袖。 “你怕啥!”灾民大声道,“难不成仙长的仁善都是嘴上说说的?听到不喜欢听的就要宰了我这个多嘴的凡人?!” 妇人惊恐地看向修士。 然而修士没有动手,他只是苦笑道:“您说得没错,我若是为了救这几个孩子害您饿死,不也与杀生无异?眼下民不聊生,他处的百姓也无余粮,夺他们粮食无非要他们性命,想来想去,也就我这一身血肉是余出来,少了些也不危及性命的。” 修士说罢,袖中划出一把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胳膊。 绪以灼脸色煞白,抬手就用衣袖挡住了眼睛。 聂姑娘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呵,小姑娘。” * 太阳渐渐落下山去。 不慎滴落在地上的鲜血在暮色下仿佛一个个黑块,绪以灼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后,脸色又白了一分。 “都结束了。”聂姑娘在她身边坐下,“还不敢看。” 绪以灼闭着眼,都懒得和聂姑娘斗嘴:“我就是胆子小,不行吗?” “仙道养出来的小姑娘啊,”聂姑娘托着腮,“不会一个个都像你这么天真吧。” 绪以灼道:“如果魔道那边这般水深火热的话,您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真的。” “魔道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各有各的过法。”聂姑娘道,“若是仙道的修士一个个都像刚才那个修士那般蠢,那我只愿生生世世做个魔修。” 绪以灼低声道:“我倒是挺佩服他。” “愿意割自己的肉喂人,确实让人佩服。”聂姑娘道,“但蠢也是真蠢。” 绪以灼睁开眼,在人群中寻找修士的身影,只见修士并没有和他们站在一起,而是在一棵枯树底下和灾民中的小孩说话。他看上去很想逗这些孩子发笑,但一双双黑沉沉毫无光彩的目光看着他,那些孩子神情麻木,仿佛是一个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别白费力气了。”绪以灼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们不是被当作孩子对待的,他们自己都清楚,自己只不过是这批人的食物罢了。” 修士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我不会让他们死的。” 说话的人歪了歪头,不解地看着他。 “想不到啊想不到,”聂姑娘低声惊叹,“这一层里她竟然是这幅模样。” 与修士说话的人正是玄女,但玄女此时的模样彻底超乎了二人的意料,玄女穿着和灾民一样破破烂烂的衣服,头发杂乱,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脏兮兮的。 她们先前觉得玄女还没有出现,但是说不定玄女一早就在那些灾民中间,只不过她们没想过从那些人里头找罢了。 玄女在修士的对面坐下来,抱着小腿,下巴搭在膝盖上看着他。玄女问:“问什么要这样做……用自己的肉换别人活命?就算你是修士,你也会痛的吧?” 修士轻叹一声:“我不过付出一点血肉,痛就痛了,又不会有性命之忧,拿我自身的痛换得数条性命,不值得多了?” 玄女道:“他们还会饿的。” 修士淡淡笑道:“无妨,修士伤势的愈合速度不似凡人,这点伤两三天就好了。到时候,我再割下自己的肉便是。” 玄女疑惑地看着他:“我还是不懂。” 修士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我此番下山,便是为了救人脱离苦海,引人向善,这是我要走的道。” 远处,聂姑娘低笑了一声:“本座见过的佛修都没哪一个比他有佛心。” 绪以灼没听清她说了什么,疑惑地啊了一声。 “没什么,”聂姑娘往身后的树干上一靠,一副懒散模样,“我只是想,他这个道可不好求啊。” * 天变之时,无人知晓究竟何处才有生机,只知自己若是停留在原地必是死路一条。天刚蒙蒙亮,灾民们又踏上了求生的道路。 修士毫无意外跟上了他们,绪以灼和聂姑娘就在这支队伍的后头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们能看出灾民们对她二人颇为忌惮,只有夜间停下歇息的时候她们才会靠近一点。 每回靠近,都是奔着玄女去的。 不像以往玄女很快就能意识到自己实际上是一缕残魂,这一层里的玄女也不知道是真听不懂,还是故意装傻充愣,一连几天聂姑娘都没能让玄女将她们送出去,最后聂姑娘干脆利落地放弃了。 “玄女是不想让这件事在这里结束啊。”聂姑娘道,“得,那就让我们看看吧,看看玄女想要我们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绪以灼笃定玄女已然知晓了一切,就是在跟她们装傻。聂姑娘和玄女鸡同鸭讲,绪以灼大着胆子跑到玄女跟前,结果玄女连话都不同她说了,只笑眯眯地看着她。 某个傍晚,绪以灼又和玄女在树下大眼瞪小眼。 不多时,有人走了过来,一口破碗在端到了玄女面前:“这位姑娘,你有几日不曾进食了,多少用上一些吧。” 绪以灼躲闪不及,看到了碗里的肉块,脸上顿时毫无血色。 “不用了。”玄女扯过绪以灼让她偏了偏身子,柔声回答修士,“还是给孩子们吧。” 修士沉默了一会儿,忽地道:“这位姑娘,其实您也是修士吧?” 玄女似笑非笑,没有回答。 修士道:“您看上去虽与凡人一般无二,但眼中可见神光内敛。在下看不出您的修为,只知您定是一方大能。” 玄女依旧不承认,也不否认。 修士在神女身边坐下,仰头看着天上逐渐浮现出的星辰:“星辰亘古不变,人间却几番更迭,也不知这一灾祸何时能够过去。” 玄女道:“你是修士,大可独善其身。” “前辈,您可还记得我向您说过的,我求的道?”修士说道,“以善举引世人向善,若不求此道,我又有什么修炼的必要呢?” 玄女问:“你行善举,受你恩惠之人便会向善吗?” “那是自然!”修士笃定道,“人心本无善恶,见善则善,见恶则恶。乱世之中,多出易子而食的恶举,正是因为无人有余力使其向善,我身为修士,身怀这微末修为,自然义不容辞!” 玄女低笑了几声:“但愿你所求不错。” 夕阳的余晖被黑暗吞噬,今夜无月,空中只有数点星辰。 绪以灼不过靠在树干上小寐片刻,就感觉到有人戳了戳自己的脸颊。 绪以灼还以为是聂姑娘在作妖,可一睁眼睛,看到的却是玄女脏兮兮的一张脸。 她笑眯眯地向绪以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便拉着绪以灼起身。绪以灼茫然不解地跟上她的脚步,然后便随着她绕路到了一株枯树后。 她们躲在树干后头,不远处正是几个聚在一起的灾民。 他们交谈时声音压得极低,但绪以灼还是听清楚了:“两天吃一顿肉,这谁吃得饱啊!” “那疯子可真爱多管闲事,成天神神叨叨向善向善的,连累老子在这挨饿……要我说,我们不如趁他睡着的时候把他宰了,哥几个也好吃个痛快!” “老子现在就饿死了!可是吃了他后,下一顿咋整?” “那几个小崽子不还带着吗,不吃留着他们有什么用?等小崽子吃完了,咋们这不还有女人老人?就算他们也吃完了,我们难道还遇不上其他逃难的人,人啊,还能找不着吗?” “你说的倒也不错,可那是个修士啊!” “小六不是说今天看那疯子不太行了吗?隔两天割一次肉,就是修士也撑不住了吧?” “那不如今晚就动手……” 绪以灼眼里流露出不解,那个修士怎么会出问题呢?他每一刀割的都不是要害,两天时间够他痊愈了。 在那密谋的几人走后,玄女坦然道:“是我做的。” 绪以灼惊愕地看着她。 “我在他身上下了一点禁制,在那些人真的要杀了他的时候禁制就会失效。在那之前他看上去就是一副要死了的模样,也确实提不起任何力气,正好可以看看那些他想要引导的人究竟会不会向善。” 绪以灼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们不会的。 绪以灼低声道:“你还真是闲啊,设这么一个局。” “看不下去他一直犯蠢,不如早点把他点醒。”玄女猝不及防伸出手,捏了捏绪以灼的脸,“你和我长得真像啊。” 绪以灼道:“不只是长得像吧。” 压根就是一模一样。 玄女叹了一口气:“你又是谁,我又是谁呢?我实在想不明白了……我是庄周还是蝴蝶,究竟是我在看画中人,还是我就是画中人?” 绪以灼一头雾水,她想要问什么,却听玄女道:“对我来说,已经没意义了啊。” * 几点星子根本无法带来什么光亮,睁眼望去只能看见物体的轮廓。修士死死睁大眼,眼中疯狂的仿佛是一道道鬼影。 那些鬼怪叫嚣着:“杀了他!快杀了他!” “他睁眼了!” “你没看到他什么都做不了吗?哈哈,多管闲事的时候可想到会有今天?咱快点动手,明日的肉就有着落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有的恶鬼在向他扑来,有的恶鬼背对着他捂住了耳朵。 有什么东西仿佛在此刻坍塌,柴刀落下的时候,修士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夜间渐渐褪去,太阳缓缓爬上天空。 天光炽热,仿佛能烧尽一切魑魅魍魉。 修士呆呆站在地上,他身上的衣服被染成了血色。那是来自吞食过他血肉的人的血,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玄女披着天光,从枯树后走出:“他们心中只有恶念,你渡不了他们向善,离开吧,别再做这些无用的事了。” 修士惨笑道:“是我错了。” 他屈指成爪探入自己的丹田,捏碎了自己的金丹,又震断了全身经脉。 下一息,便气息断绝。 玄女倚靠着树干,喃喃道:“为何要求死呢?” 聂姑娘从远处走来,沉声道:“他发现自己所求多年的道错了,活着还不如死去。” “是啊,”玄女道,“许多年后我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聂姑娘走到玄女面前:“可否让我们离开?” “走吧,外面有什么我也不记得了,能走到哪里,能得到什么,全看你们自己的本事。”玄女将就在她身边的绪以灼推向聂姑娘,“你们走吧,一直往太阳的方向走。” 聂姑娘没再说什么,拉上绪以灼就往太阳的位置走去。她们看见了边界,边界离她们越来越近,而太阳越来越低,这个空间中的一切都在消融。 绪以灼回过头,只见玄女仍靠着枯木,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们远去。 绪以灼急急道:“我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我们的容貌和一切习惯会一模一样? 玄女道:“你会明白的。” 太阳是温暖的,从身后温柔地吞没了她,玄女最终也消失在了绪以灼的视线里。 第 111 章 =================== 绪以灼昏昏沉沉睡着,仿佛陷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长梦,却又依稀可以感觉身边的环境。 她听见了雨声,淅淅沥沥落下, 仿佛南方夏季常有的阵雨。雨刚下时带来的大多不是清凉,反而席卷来令人气闷的暑气。绪以灼吹不太得空调风, 请人设计居所的时候尤其注意通风。然而夏季终是夏季,一股闷热始终驱之不去,午休时睡得稍久一些,就会觉得脑袋沉沉得像是里面被灌进去了什么。继续睡并不舒服, 可起床也颇难受, 半睡半醒间能在床上赖到天黑。 绪以灼恍惚间觉得哪里不对, 可睡懵了脑子却想不了更多。她翻了个身,想寻一只枕头抱在怀里, 却碰到了什么绵软微凉如云絮一般的东西。 而她枕着的,也是这样的东西。 绪以灼骤然惊醒。 她当真是糊涂了, 自己分明还在玄女境中, 怎能这般无知无觉地睡去! 绪以灼身体一动, 身下的“云絮”便跟着动了。她一时间没能保持住平衡, 就从云絮之上滚落下来。 绪以灼怔怔看着面前“云絮”的真容。 一只看上去像是大白狗, 不过足有一丈高的动物站起身后抖了抖身上的长毛, 憨态可掬的脑袋望了望四周, 青色的眼眸终于发现了地上坐着的绪以灼。它亲昵地凑上前去, 拿大脑袋蹭了蹭还没有回过神来的人。 绪以灼喃喃道:“这是……” 她本是自语, 却不想当真听到了回答:“那是青目云猊。” 绪以灼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回过头, 看清出声那人的面容时还愣了一下。那张面孔不算熟悉,却也不能说是陌生, 两人虽可以说是时时相伴,但也确实仅有几面之缘。 绪以灼惊讶道:“焚山,你竟然进来了。” 红衣如火的秘境之灵依靠着附近一株花树的树干,闻言懒懒一抬眼:“那人对我下的禁制倒是误打误撞让此方秘境将我算作了一个物件,放任我随你进入。只不过在你们的神魂被吸入秘境主人的残魂中时,我被留在了外面。” 初时的讶异过后,绪以灼心渐渐沉了下来。 君虞令焚山秘境立下心魔誓言守在绪以灼身边的十五年间,绪以灼不曾遇到危机自身的危险,焚山也就没有出现过一次。此时她竟然见到了焚山,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绪以灼开口问道:“焚山,我神魂离体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焚山一颔首:“有一个魔修要杀你,我打不退他,只得带着你逃跑。正巧此处有青目云猊,我就将你带到了这里。” “魔修……”绪以灼蹙起眉,“可是一个脖颈上有着醒目伤疤的女子?” 焚山摇了摇头:“那是个身材瘦小的男人。” 绪以灼松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她实在不想和聂姑娘为敌。一方面是因为聂姑娘看上去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绪以灼打不过她偏偏这人还很记仇。 焚山面上不见慌张,可见她们已然摆脱了危险。绪以灼环顾四周,发现她正身处水泽之畔,一眼就可以看见水底的湖泊深入树林之中,望不到尽头。这儿的树都是犹如紫藤一般,但要高大许多的花树,有的长在草地上,有的则生于水中。抬头所见皆是浅紫色的花卉,寻了许久才在树枝的缝隙间看见天空的一角。星子闪烁,已然入了夜,只是不知玄女境中是否有白天黑夜之分。 身下泥土松软,绿草亦有芳香。微风徐徐吹过,说话间,已然有不少花瓣落在绪以灼衣上发上。 除了绪以灼和焚山,那被秘境之灵称作青目云猊的动物就是此间唯一的生灵。它性子颇为活泼,此时正追逐着被风吹下的花朵玩闹。 绪以灼小心翼翼伸出手,摸了摸青目云猊柔软的毛发,她问道:“此地有何特别之处。” 焚山指指乖巧被绪以灼摸着的动物:“别看它对你如此柔顺,若论修为我们谁也比不上它。青目云猊是传说中伴随在善神身侧的仁兽,神明消失后,青目云猊也随之消失,玄女境中的说不准是世间最后一只。青目云猊见不得争斗杀戮,谁敢在它眼皮子底下伤人,就会招致它的攻击。那个魔修追杀我二人至此,他不认识青目云猊,才出手就被一下打成重伤,只得败逃。青目云猊不喜离开自己的领地,也就没有追击。” 绪以灼不禁问:“你是如何认出它的?” “秘境之灵与人不同,有些事与物,秘境之灵自诞生起就会知道。”焚山啧了一声,“倒也奇怪,青目云猊对我爱答不理的,对你倒是亲近,先前还让你躺在它身上。” 绪以灼可没什么招东西喜欢的特殊天赋,她想到这与她同玄女一模一样怕是脱不了干系,一时间十分微妙。 青目云猊已然在绪以灼身边趴下,在她的抚摸下舒适地眯起了眼睛,摇晃尾巴,愈发像一只大白狗。绪以灼摸着青目云猊,心思却没法放在它身上:“焚山你带着躲避魔修攻击的途中,有没有见到其他人?” 焚山干脆利落地答道:“不曾。” 绪以灼忧心忡忡:“其他人的神魂不知有没有归位,那魔修既然未死,其他人恐怕有危险。” 绪以灼问道:“距你将我带到这里已经过去多久了?” “我没计算时间。”焚山想了想,道:“此地没有白昼,但月亮会东升西落,月相也会变化,大约过去三日了。” 绪以灼在玄女神魂境中所待的时间远不止三日,可见神魂境中魂魄对时间的感知与外界不同。 “我得去找他们。”绪以灼沉思片刻后道,“他们若是还没有离开神魂境,此时的情况太过危险——焚山,那魔修是何修为?” 焚山道:“他修为高于我,我看不穿。但即便没有到大乘期,至少也是化神大圆满。” 绪以灼心道,进到这玄女境来的五行修士当真没一个弱的。 不过五行灵根是公认的废灵根,能以五行灵根修炼的修士,要不是天纵奇才,就是另有奇遇,也很难寻一个弱者出来。 “就算是大乘期……打不过逃总逃得掉的。”绪以灼想到,“往好处想想,江清渐和怜姑娘说不定比我更早离开神魂境。” 绪以灼轻轻拍了两下青目云猊的大脑袋,扭头对焚山道:“我不认得路,麻烦焚山你带我离开了。” 焚山没有多言,转身便道:“你随我来。” 绪以灼快步跟上焚山,青目云猊见她要走,难过地呜呜了几声,焦急地追着自己尾巴转圈,像是想引起绪以灼注意让她回来。见绪以灼当真头也不回,青目云猊嗷了一声,撒开腿追上了绪以灼。 绪以灼抬头看向青目云猊,不确定道:“你是来送我的?” 青目云猊呜呜嗷嗷了两声,绪以灼也听不懂它说的是什么。 绪以灼起初只当青目云猊是来送别她,然而直到她们离开了长满花树的树林,青目云猊仍紧紧跟在她身边。 焚山停下脚步,回过头狐疑地看着绪以灼:“你当真是头一回来到玄女境吗我怎么觉得它认识你?” “……这玄女境又不是我想来就来的。”绪以灼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着这青目云猊认识的哪是我,它说不准是将我当成玄女了。 焚山只是随便一问,也不会真的以为绪以灼曾经来过玄女境。她转念一想,这青目云猊在这玄女境生活了多年,说不准有什么特异之处,便对绪以灼道:“它既然跟上来了,你不如问问她能不能找到其他人?” 绪以灼闻言当真扭头去问青目云猊了,毕竟让她自己找她也只能埋头瞎找,问一问青目云猊也不会损失什么。只是绪以灼听不懂它在嗷什么呜什么,只能当青目云猊能寻到人,在它往一个方向跑时快步跟上它。 真实的玄女境十分幽静,仿佛不存在任何危险,绪以灼走过的地方,一半是长着柔软草叶的草地,一般是踩下去水最多漫到膝盖的浅浅湖泊。此地珍奇花木长遍,树木大多高大,往四方伸展开的树枝可以遮蔽天空。偶然可以见到楼阁,里面已然没有人,却能见到一些人生活过的痕迹。 绪以灼听闻古时大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境,玄女既是神明,居所恐与凡人不同,玄女境说不准就是神女过去的住处。 青目云猊一路撒欢了跑,绪以灼甚至有些疑心它是不是纯粹在玩闹,然而约半个时辰后,青目云猊猛地停下,往绪以灼身上黏去,大脑袋低下来蹭了蹭她的脸颊。 就好像……是在邀功。 “前面有人。”焚山面露警惕之色,低声对绪以灼说道。 不远处是一座被花丛围绕的八角亭,绪以灼看见了阶上红衣的一角。 那显然是女子的装束,绪以灼脑海里一下子出现一个名字。她放松下来往那人走去,只待到了打个招呼。 可方绕过花丛,绪以灼看见的却是匕首的寒光。 “嗷!” 青目云猊大吼了一声,绪以灼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见紧接着响起的一声闷哼。聂姑娘握住匕首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然而青目云猊这一爪愣是没能把匕首打掉。聂姑娘眉头紧皱,已然看见了绪以灼。 “是你?”聂姑娘哑声道。 第 112 章 =================== 眼见着青目云猊又要抬起爪子, 绪以灼忙抱住它的脖子:“误会误会!是认识的人!” “嗷呜。”青目云猊放下了爪子,然而青色的眼珠依旧警惕地盯着聂姑娘。绪以灼能感觉到青目云猊情绪的不安与急躁,绪以灼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抱着它的话, 青目云猊会扑上去攻击聂姑娘。 在她身后的焚山沉声道:“魔修?” 绪以灼回头便见焚山眉头紧皱,在她还没发现的时候后退了好几步。 再转过头, 正捂着手背的聂姑娘同样面色不善地盯着焚山:“非人非妖非魔,你又是什么?” 青目云猊一声大吼:“嗷——” 青目云猊对焚山不算友善,对聂姑娘更是敌视,而聂姑娘同焚山也相看两厌。绪以灼只觉得自己头都要大了:“你们不要吵架!” 焚山移开视线, 聂姑娘轻哼了一声, 绪以灼顺毛摸了许久, 总算把青目云猊安抚下来。 “聂姑娘,”绪以灼看着坐在石阶上, 垂眸盯着地面的人,担忧问道:“从神魂境离开之后, 是不是有人袭击了你?” 聂姑娘抬眼看向绪以灼:“看来你也知道那人。” 绪以灼点点头:“在我神魂离体的时候那人曾攻击过我, 好在有焚山将我带离。” “攻击你的那人, 即便在魔修中亦是臭名昭著。”聂姑娘眼神厌恶, “他名叫怀况, 只是很少有人唤他本名, 大多叫他鬼偶。鬼偶此人身体残缺, 修炼又出了岔子, 从此只能顶着一张三十来岁的脸, 身体却如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般瘦小。他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就如同他做的那些傀儡一般。” 聂姑娘伸出二指:“他行过两大恶事, 一是将生人魂魄强行抽出,与其所做的傀儡一道炼化;二便是重伤恩师后叛出师门, 魔修行事素来随心所欲,不拘正道规矩,但对于这等欺师灭祖之事同样极为不齿。” 聂姑娘又道:“鬼偶叛逃魔域之前还是你们仙道的修士呢。魔修虽然没有什么好名声,但也不是什么渣滓都往里头收。” 绪以灼沉思片刻,道:“我倒不曾听闻曾有五行修士堕为魔修。” “在玄女境内见到他之前,我也想不到他竟是五行修士。”聂姑娘道,“鬼偶在外仅以火灵根、金灵根与土灵根示人,没人想到他竟然五灵根齐具。” “先不提他,”绪以灼看着聂姑娘,脸色微沉,“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啊,看出来啦?”聂姑娘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没出什么大事,从神魂境出来还算及时,在被他彻底制住之前醒了。用了些保命手段暂时把他击退,只不过暂时变成了一个凡人。” 听语气聂姑娘还挺乐观:“不对,比凡人应当还是要强一些。” 绪以灼却知聂姑娘的真实情况绝非她语气那般轻描淡写,仅从之前聂姑娘没能发现来人是她便可窥见一二。绪以灼不依不挠地追问:“如何才能让你恢复?” 聂姑娘啧了一声,一副很没办法的样子,抬起双手道:“旁人宁死也不愿落入鬼偶手中,只因死还算有个痛快,可若被鬼偶抽出魂魄炼成傀儡,魂魄便要经受永无止境的痛苦。如今我四肢都被鬼偶钉入了镇魂钉,若对魂魄一道没有足够的见解可没法取出。” “我出自离生门。”绪以灼道。 聂姑娘怔了怔。 绪以灼上前一步:“我师长与同门多是鬼修,魂魄一道我略有涉猎,你先让我看看。” 聂姑娘闻言虽有迟疑,却也没再多说什么,见绪以灼态度坚定,便将手腕递到了绪以灼面前。 绪以灼指尖搭在聂姑娘神门穴上后,阖起双目,抽出一缕神念观察聂姑娘的魂魄。聂姑娘显然还不够信任她,绪以灼起先受到了不小的阻碍,许久之后,聂姑娘才勉强卸下了防备。 只要被观察的人不反抗,窥视他人魂魄并不困难,然而如果不是遇到了像聂姑娘这样无可奈何的情况,极少有人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的魂魄。大多人的魂魄相较肉身更加脆弱,而且魂魄受损极难治愈是一个原因,不愿暴露出真实的自己则是另一个原因。 观人魂魄,便可看出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绪以灼看见聂姑娘魂魄澄净纯粹,然而泛有血光,愈发肯定自己之前对聂姑娘的推测。身为魔修聂姑娘平生确有诸多杀戮,然而她并非是一个纯粹的坏人,至少她所作所为不愧本心,亦不愧天道,只不过她做的事放在仙道必能称一句离经叛道。 世间少有能攻击魂魄的手段,同样没有多少魂魄的修炼之法。聂姑娘与大多修士一般魂魄并不凝练,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形,她魂魄上唯四的醒目之处,便是钉穿了她魂魄四肢的钉子。 钉子的血色浓郁到发乌,只一眼便能瞧出这是个邪物。 “那钉子……竟然并非实物。”绪以灼心道,“此等攻击手段即便是鬼修都少有能做出,那人竟能做到,他在魂魄一道上的造诣非同寻常,难怪能先我们这么多离开神魂境。” 绪以灼的神念绕了钉子好几圈,神情愈发凝重,她倒是能拔出这钉子,可镇魂钉入体已有一段时间。这钉子的阴毒之处便在于只要入体片刻,邪气便会侵蚀魂体,与其缠绕相连,她此时若强行将镇魂钉拔出,聂姑娘的魂体也会遭受重创。 而以绪以灼的水平,还没法将镇魂钉与聂姑娘的魂魄分离开。 除非……用上离生镜。 绪以灼犹豫万分,聂姑娘出身的血莲宗便拥有黄泉镜碎片,她如果祭出离生镜恐怕瞒不过聂姑娘,可她若是放任不管…… “聂姑娘,这镇魂钉一直在侵蚀魂体,你恐怕也已发现自己四肢逐渐僵直。你身上虽然看不见伤口,但这落在魂魄上的伤更为要命,世间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虽难寻,却并非没有,可治愈魂魄的药物,哪怕是最普通的一类亦可遇不可求。” 聂姑娘道:“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绪以灼干脆道:“三天内再不取出镇魂钉,你说不准就要废了。” 聂姑娘神情倒是平静:“那你可能取出?” 绪以灼:“能是能……” 聂姑娘笑声嘶哑:“但有条件,是吗?” “两个条件。”绪以灼道,“第一个条件,无论我是用什么方法用何等事物取出的镇魂钉,你都不可对其起丝毫夺取之意,亦不可告知其他人来争夺。” “第二个条件……”绪以灼顿了顿,“我想借彤神镜。”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聂姑娘许久无言,显然是被绪以灼提出的条件惊到了。 彤神镜啊……那可是曾经在西大陆掀起腥风血雨的黄泉镜碎片之一,绪以灼竟然就这么说出了口。 绪以灼颇为坦然,她心想反正聂姑娘都要知道她有离生镜了,不如干一票大的,从她那里再借一面镜子过来。 以聂姑娘的修为,她在血莲宗绝非什么无名小卒,说不定她自己就能决定接不接出彤神镜。 果然,聂姑娘沉默了许久后问道:“你要借多久?” 绪以灼想起自己同帝襄的契约,斟酌着问道:“五百年?” 聂姑娘:“……” 聂姑娘:“你做梦吧?” 绪以灼轻咳一声:“还可以商量嘛。” 聂姑娘眉头拧起:“你要彤神镜有何用,须借五百年之久?” 绪以灼道:“我帮别人找的。” “何人?” “不太方便说。”绪以灼想了想,道,“听到后你说不准还会后悔。” 仙道不少人将帝襄视作洪水猛兽,绪以灼觉得魔道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血莲宗的创始人和帝襄还有母女这一层关系在,母亲是魔修,女儿是仙道魁首,怎么想她们之间的关系都不会融洽。 聂姑娘许久没有说话。 这等大事绪以灼也没指望聂姑娘立即回应,耐心地等待她想出一个结果。 半晌后,聂姑娘道:“我确实可以借你彤神镜,可若你要借五百年,我没法一个人答应下来。离开玄女境后你随我去见宗主,若宗主也同意我才可以借给你。” 自从绪以灼提出要借彤神镜聂姑娘眉就没舒展开过:“我先告诉你,借五百年太过夸张,宗主是不会答应的。我预计最多借你五十年,你若还愿救,那便救。” 绪以灼轻叹一声:“救。” 哪怕聂姑娘压根不肯出借彤神镜,绪以灼估计自己还是没法见死不救的。 绪以灼抬起手,掌心一团浓墨化作圆镜,又凭空散开。那面消失了的镜子出现在了另一处,出现在唯有魂魄可以看见的地方。 墨色裹挟住镇魂钉,在绪以灼的操控下,抽丝剥茧般将镇魂钉与聂姑娘的魂魄分离。 她分出第三根的时候,聂姑娘低低嘿了一声:“你身上竟是也有一面镜子——绪以灼啊绪以灼,你当真只是离生门的普通修士?该不会你就是天地间最初的那个鬼修吧?” “当不得当不得。”绪以灼道,“你说的那人是我师尊。” 绪以灼心道,不过她确实不普通,而且她有的也不是一面镜子,是两面半。 用离生镜分出镇魂钉于聂姑娘而言没什么痛楚,反而绪以灼耗费了太多心神,等把最后一根钉子拔出来后她一下子卸了力气,后仰倒在了青目云猊身上。 绪以灼迷迷糊糊间想,就好像躺在了云里。 聂姑娘站起身来,投下一片阴影。 绪以灼打起精神:“应该没事了?” 聂姑娘一言不发,只掷过来了一样东西。 绪以灼懵逼地将一面镜子抱在怀里。 聂姑娘道:“先放在你这,免得你当心我耍赖。” 第 113 章 =================== 绪以灼坐在青目云猊上让它载着走了一会儿, 没忍住又取出彤神镜,举过头顶借着枝叶缝隙落下的月光看了许久。 “就那么好奇吗?”聂姑娘瞥了她一眼,“都拿出来看了几回了?也就这儿没几个人, 被别人见着也不会同你抢。” “彤神镜竟然长这样。”绪以灼压根没有注意聂姑娘的话,感慨道, “如果你不说,我想必见到了也认不出这是一面镜子。” 聂姑娘道:“你手中的离生镜看着也不像一面镜子。” 绪以灼目前有的黄泉镜碎片里,破妄镜完完全全是一副镜子的模样,方生莲镜虽然更引人注目的是它长在碎镜之上的莲花, 但勉强也可以说是一面镜子。从离生镜开始她见到黄泉镜碎片就不是镜子模样了, 离生镜是依稀有着镜子轮廓的浓墨, 而刚刚聂姑娘交给她的彤神镜,看上去就是一块红玉。 置于光下的时候, 可以瞧见红玉都内部有着光晕一样的东西,那轮光晕一直变化着, 不知有何作用。 绪以灼从青目云猊背上探出头询问聂姑娘:“彤神镜有什么用?” “过分了啊, 这都要我告诉你。”聂姑娘道, “自己摸索去。” 她抬头问绪以灼:“还不能走?” 绪以灼摇了摇头:“一落地就腿软。” 绪以灼回想了一会儿, 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身体被掏空”的情况, 无论是为小青逆转时间洗去前尘, 还是与融青蟒一族一个个签下契约, 结束后都没有虚弱到无法行走的境地。想必是因为她为聂姑娘分去镇魂钉, 使用的大多是魂魄的力量, 而游戏并没有关于魂魄的系统。 坐久了绪以灼都觉得脊背无力, 没一会儿便抱着青目云猊的脖子趴在它背上, 陷进了云絮一般的白毛里。 青目云猊跑得极稳,绪以灼在它背上几近感觉不到颠簸, 然而它的速度实际上又很快,几乎是在林间飞奔着寻找江清渐和怜姑娘的踪迹。 青目云猊一个飞跃冲出森林,闯入一片花海,踏起飞花无数。 “嗷!” 绪以灼隐约可以猜到青目云猊叫声背后的意思,问道:“寻到人了?” 青目云猊嗷嗷了两声,缓步走在花海中。焚山闭目感受了片刻,说道:“这里的话能够迷惑人心,你们莫要陷入了幻觉。” 她说罢便化作了一片枫叶,不知消失在何处。 聂姑娘默念清心诀,以保自己神识清明,绪以灼只觉花香透着一股诡异,她闻着头昏昏沉沉。 花海似乎无边无际,青目云猊一直走到回头看不见森林的地方,在某一处停下脚步。绪以灼起身越过青目云猊的大脑袋往前看,之间前方的花海中躺着一个白衣人。 怜姑娘。 怜姑娘眼上蒙着白纱,双手交叠,神情平静,呼吸平缓,好像只是睡着了。 聂姑娘上前探了探,道:“她还未从神魂境离开。” 如果玄女境中没有鬼偶这个变数,绪以灼并不希望聂姑娘与怜姑娘他们见面。然而如今暗处有一个强敌虎视眈眈,分散开来过于危险。 绪以灼没法将怜姑娘从神魂境中带出,只好让聂姑娘帮忙将她搬到了青目云猊背上。青目云猊很不情愿,委屈地叫了好几声,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绪以灼蠢蠢欲动想要把这只大狗从玄女境拐带出去。 聂姑娘啧啧称奇:“它怎么就这般听你的话。” 绪以灼小声对青目云猊道:“还有一个人没找到,麻烦你了。” 青目云猊扭过头蹭了蹭她,快步往花海的边界跑去。 * 青目云猊变化了数次方向。 聂姑娘一缕风般跟随着它,衣袖随风扬起,宛若一只振翅的红蝶。她的声音被风刮得破碎,但依旧可以听出:“你那位朋友应当是醒了。” 绪以灼颔首附和,青目云猊走的大多是直线,会屡次变换方向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江清渐已经醒了自己在移动,一个是江清渐没醒被鬼偶带着移动。 前者的可能性毫无疑问要更大些。 玄女境中人类建筑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之前半天遇不到一座的楼阁此时随处可见,她们应当已经来到玄女生活的地方。 玄女居所很是朴素,楼房大多低矮,也没有华丽的装饰。绪以灼伏在青目云猊背上时,曾透过没关严实点窗户往里看,只见屋里的摆设也很简谱,倒是有一些小玩意儿堆积在各处。 高大的树木变少后,仰头便可看见明月星河。玄女境的月亮仿佛比别处要大要圆,抬起手时,泛着暖黄的玉盘似乎触手可以。 月下屋顶成了一个漆黑的影子,坐在屋顶上瘦削的人影白衣呈现出灰铁一般的颜色。 “江副楼主!”绪以灼大喊了一声。江清渐看向她的时候,她也看见了江清渐手指捏着的一根漆黑色的钉子。 绪以灼倒吸一口冷气:“江副楼主,你与鬼偶交手了?” “那个魔修叫鬼偶?过了几招。”江清渐满不在意道,他目光落在绪以灼骑着的“大白狗”上,咦了一声,“青目云猊?” 绪以灼没精力思考江清渐是怎么认出的青目云猊,她忙问道:“你可有受伤?” 江清渐摇了摇头:“那人招式有几分诡异,然而恰巧于我无用。” 他跳下屋顶,仰头打量了绪以灼一番:“倒是绪小友你的情况瞧上去不太好啊……嚯,这还有以为没醒呢。” 绪以灼道:“我原先还以为你会和怜姑娘在一处。” 江清渐摇头道:“和你分开没多久后,我和怜姑娘也走散了。” 他说完看向聂姑娘:“这位姑娘身上血气甚重,似乎并非仙道中人啊。” 聂姑娘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我不过不似仙道之人,你似乎不似人修啊。” 绪以灼默默抱紧了青目云猊。 她身边的仙修魔修人修非人修怎么都相看两厌呢,难道不同阵营的修士之前矛盾就这么大? 等一下,刚刚聂姑娘说的…… 绪以灼惊异地看向江清渐。 江清渐,并非人修? “随口一提,道友莫放在心上。”江清渐却是轻飘飘将方才的口角揭过了,“小以灼你随我来,协助我将怜姑娘的魂魄从神魂境里带出来。” “哦哦。”绪以灼没想到江清渐竟然有办法,忙令青目云猊跟上江清渐。 聂姑娘瞥了二人一兽的背影一眼,没有言语,靠着身边木墙闭上了眼睛。 绪以灼跟着江清渐走了很久,直到来到一处偏僻的屋舍。休息一段时间后绪以灼恢复了一些力气,自己从青目云猊背上跳了下来,江清渐也将怜姑娘抱下来,放在屋内的床榻上。 绪以灼跟上去问:“江副楼主,我能做点什么?” 江清渐答非所问:“小以灼,魔修不得不防啊。” 绪以灼怔了怔,然而江清渐没有再说下去,伸指置于怜姑娘眉心之上,只留下一句话:“你再休息一会儿,玄女境中难保不会有其他危险,有自保之力最为重要。” 绪以灼见江清渐已然合上双目,迟疑片刻后,也找了个蒲团打坐恢复。 第 114 章 =================== 雨点敲打屋瓦, 声声入梦。绪以灼闻此声响的第一时间便睁了眼,她起身往外看去,果然瞧见窗外下了雨。雨点连成一道道细线, 织成细密的帘,稍远些的地方便由于朦胧的水雾难以视物。 绪以灼恍惚间想到,先前也有一场雨入她梦中,她醒时便将那场梦忘记了,此时想想,也许在她昏睡的时候玄女境确实下过一场雨。 绪以灼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循声望去看见了敞开的木门, 江清渐坐在门槛上, 阖着双目似是在闭目养神,但先前绪以灼听见的确实是他的声音。 绪以灼低头, 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矮塌上,身上还盖着一张薄被。 “你这一觉睡得倒好, 没想到打坐打着打着也能睡着, 突然倒下去的时候可把我吓了一跳。”江清渐说道, 语气一如既往很有辨识度。绪以灼起先想不明白该说江清渐说话的语气玩世不恭好还是吊儿郎当好, 总觉得都不合适, 后来突然间意识到这叫为老不尊, 玩笑间又带着一分长辈对小辈的亲昵。 绪以灼掀被下榻:“怜姑娘如何了?” “先你一个时辰便醒了。”江清渐说, “怕吵着你就去了别屋, 你认识的那个魔修也在那儿。” 江清渐话音刚落, 门外就传来嗷呜一声, 一个白影紧接着出现在门口。江清渐哎了一声:“差点把你忘了。” 他抬手轻轻松松将青目云猊一拦, 见状绪以灼心里一惊,只觉下一刻青目云猊就要抬爪伤人, 要知它对除她以外的人可都不怎么友好。没想到青目云猊没做什么,只是不满地呜了一声,趴在地上甩甩尾巴。 “又不是不让你过去。”江清渐睁开眼,动作娴熟地摸了摸青目云猊下巴,“不过想让你慢点,你这样撞过去可别把人撞出个好歹。” 绪以灼忍不住道:“没想到江副楼主也认得青目云猊。” 听焚山的说法,她还以为世间没有人认得出呢。 江清渐指指自己:“小君虞可曾告诉你我是什么?” 绪以灼茫然摇了摇头。 江清渐又指了指绪以灼:“我和守着你的那个小家伙一样,也是秘境之灵啊!” 绪以灼呆住了。 世外楼的副楼主实为秘境之灵一事,除了世外楼少数几人再无他人知晓,然而江清渐就这般轻易将此事告诉了绪以灼。在绪以灼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他就去逗弄不情不愿的青目云猊。 见绪以灼回神了一点,江清渐才继续说道:“我算不上是五行修士,秘境之灵没有灵根一说。没有灵根,也就可以拥有任何灵根。我用过太多属于不同灵根的法术,世人便误认为我是罕见的五行修士。此番小君虞想寻一人进玄女境中保护你,无奈五行修士太过稀少,最后便找来了我,没想到来前我自己捏的一个五行灵根,竟真糊弄过了玄女境。” 绪以灼久久无言,敢情江清渐还有进不来玄女境的可能。 江清渐捏了捏青目云猊毛茸茸的胖脸:“我不说,别人瞧不出我是秘境之灵,它倒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绪以灼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忍不住道:“我原来还以为它会打你。” 江清渐闻言大笑:“若换了旁人说不准它还真会这么做。不过这只青目云猊长于秘境之中,对秘境之灵倒多了几分亲近。” 说罢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对绪以灼道:“既然醒了那便出来罢,我们已在玄女境中待了好几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传送出去。传说玄女境中有无上至宝,都走到了这里,不找找那至宝委实可惜。” 绪以灼应了一声便跟上他,青目云猊甩甩脑袋挣开江清渐,特地落后了好几步,待绪以灼走到它身边才快活地跟在她身侧。 屋外的雨仍未停,江清渐行于雨中,雨水在快要落到他身上的时候便散作水雾。已然走出好几步,江清渐身上白衣依旧干爽。绪以灼从包裹里找出一把伞,打开撑在头顶。 “玄女境中时不时就会下一场雨。”江清渐随口道,“此方秘境应该是玄女构建的,其中法则也由玄女制订。阵雨应当与永恒的黑夜和变幻的月相一样,都是玄女定下的法则。” 绪以灼道:“有些闷。” “这秘境恐怕没有四时,”江清渐道,“永远都是夏夜。” 浸了雨,脚下泥土愈显松软,一步一个脚印。聂姑娘和怜姑娘所待的屋舍距他二人很久,不过百米,没一会儿就可走到。 屋中的两个女子应当也觉闷热,敞开大门就坐在檐下。然而看上去她们都没有和对方交谈的意思,聂姑娘闭目养神,而怜姑娘正发着呆,有一下没一下地捣药。 聂姑娘很快就注意到了绪以灼他们,睁眼后自然地忽略了江清渐,目光落在绪以灼身上,见她状态比先前要好,表情稍微不那么冷硬。 怜姑娘后知后觉放下药杵,问道:“可是要去寻传言中那件宝藏了?” 门槛还有空档,绪以灼在她们中间坐下:“你们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怜姑娘摇了摇头,“但神明用过的物件,想必都有其不凡之处。” 她刚说完,聂姑娘就懒散道:“玄女的东西,我们方才也见过不少了。” 怜姑娘微微蹙起了眉。 “咋了?”绪以灼不懂她们在打什么哑谜。 聂姑娘指指身后:“这间屋里就有不少东西,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 115 章 =================== 聂姑娘所指的屋舍, 瞧上去和此地的其余房屋没有什么不同。 绪以灼不明所以地过去。木屋的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吱呀着朝里打开。木屋很小,一眼就可以看出它的全貌, 除去一间堂屋便是两间偏房,中间没有房门阻隔, 只有一道不及地面的帘子。 堂屋很是空旷,桌椅的样式简单朴素,看不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绪以灼注意力落在堂屋内的几卷画上,有几卷展开挂在墙上, 有几卷随意置于桌面。她上前看了看, 却没看出有没什么不同, 这些画好像只是单纯的画,和玄女的神魂境没有干系。 有一卷画下是一个架子, 木架上黑石做成的水缸中开着一朵睡莲。水缸自成结界,走近后方觉这朵睡莲灵气逼人。然而玄女境中这样的植物并非只有这睡莲一朵, 外头随处可见, 只不过由于玄女境内的限制皆未生出灵识, 这朵睡莲怎么瞧也瞧不出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绪以灼许久都未察觉堂屋内有何不同, 便掀了帘子走进偏房。 两间偏房绪以灼都先草草看了看, 可以瞧出一间是卧室, 一间是书房。绪以灼一时无言, 这两间房间未免也太有生活气息了。 这两间房就像是……大学生宿舍。 说整齐, 那必然是不整齐, 说脏乱, 但也没有脏乱那么夸张。只是各种小物件随处摆放, 显得尤其凌乱,视觉上颇有冲击力。 绪以灼走上前去, 书架上搁置着一捆捆竹简,她打开一捆不太习惯地逐字阅读。然而竹简上记载的并不是什么绝世功法,而是一篇乡野怪谈。 绪以灼努力解读,也不觉得这篇怪谈有什么隐喻。 她放下这捆竹简,又拆开一捆,另一捆竹简上是一篇爱情小说。竹简能书写的文字有限,情节卡在了关键的环节,绪以灼没过多久就在附近找到了它的后续。 绪以灼将书架上的竹简全翻了一遍,无一例外全是闲书。 玄女宝藏的影儿都没见到。 桌案上有钝了的小刀,被拆开的竹简,陶土捏就的彩绘小人,毛笔和笔刀搁在一处……玄女的屋舍给人一种时空的错乱感,就好像将属于不同朝代的东西杂糅在一起,说不出的奇怪。但想到玄女作为神明不知活了多久,经历过人世几度变迁,又不觉得奇怪了。 反而是遍地望去都是普通的人类物什,找不到与神明身份匹配的事物这一点更让人奇怪。 与堂屋的情况一样,绪以灼无法从这些死物上看出端倪,稍显特殊的仅有窗台上小盆里栽种的植株。可玄女境内灵气充盈,即便是再普通的植物,在玄女境中生长许久都会变得不凡。 窗户同样只被一席竹帘遮着。绪以灼将竹帘卷上去,只见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遥遥看见稍远处的屋檐下坐着一红一白两个身影。 瓦盆里的小花随风摇曳。 绪以灼趴在窗台上,心里暗想:“她们怎么知道这些是玄女的东西呢?” 屋内的物件上也没有写着玄女的名字,绪以灼不曾寻见可以证明屋主身份的东西。 不对……还是有的! 绪以灼从桌案下抽出不久前才被她塞回去的画轴。 她没有在其他屋舍多待,更多的屋舍只是通过打开的窗子看了两眼,若她印象没有错,恐怕只有这间屋里有画! 画在玄女境里,显然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绪以灼展开画卷去寻落款,她确实找到了形似落款的地方,可已然模糊不清,换了好几幅画皆是如此。玄女境中似乎有一股力量,阻止他人窥视画卷主人的名字。 绪以灼不禁想到,玄女究竟是神明的名姓,还是仅为世人对她的称谓? 她在疑惑中走进了卧室。 卧室内的摆设和书房没有多大区别,同样是散落在各处的小物件和偶然能找到的画轴。 绪以灼在床沿坐下,手里摩挲着一块从窗台顺来的雨花石,忽然间明白了聂姑娘和怜姑娘对话里暗藏的意思。 玄女境中兴许确实有着玄女的宝藏,只是对玄女而言是宝藏,对旁人而言却不是。 这屋内一件件,好似普通人的平日里的珍藏,那些物件本身没什么价值,可一旦与生活中的人和事有了联系,便能成为特定的人心中无上珍宝。 就好像她家里的一堆东西……绪以灼思绪一下子扯远了,若不是有人帮着收拾,只怕她家不会比玄女好上多少。她自己都想不出那些不占地方的小物件一不留神怎么就攒了那么多,收拾的时候又一件都舍不得丢,好像丢掉它们就连着过往的记忆一起抛弃了。 就是在这个世界,被她随手扔进包裹的东西都占了十分可观的格子。绪以灼不过活了几十年,就能收拾出一堆东西,而玄女经历了这般长的年月,玄女境内只留下这些东西,可见已然是精挑细选过的了。 只是……只是这些确实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啊。 也不知待她们离开玄女境后,告诉外面的人玄女境内并无传言中的无上至宝,只有石子话本一类大多修士眼中的“破烂”,能有几人相信。 绪以灼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后颈,玄女的住处里她确实是找不出什么特殊的地方了,起身便打算去找聂姑娘等人。绪以灼无意间瞥了窗外一眼,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她怔怔看着泼洒下的雨点连成的雨幕,仿佛在此间起了一场大雾。窗外白茫茫一片,已然看不见聂姑娘她们的身影了。 绪以灼心中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她不欲多作停留,掀了帘子快步往屋外走去。堂屋的大门她不曾合上,绪以灼脚步不停,然而却在快要迈出大门的时候被一堵无形的墙撞了回去。 绪以灼捂住隐隐作痛的额头,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敞开的门。 她伸出手缓缓向前探去,不多时便碰到了透明的屏障。看不见的屏障将出口堵的严严实实,绪以灼心下一惊,难道在她们毫无所觉的时候,鬼偶摸到这里来了? 这一念头刚冒出来,绪以灼就听到了嗷呜一声,听上去这叫声还颇有些欢快。雨雾里冲出一大只白团子,青目云猊好像一只活泼的大狗甩着尾巴向绪以灼奔来。它速度极快,绪以灼还没来得及叫它停下,青目云猊已经跑到了跟前。 完了。绪以灼心里一凉,这只傻狗要撞到结界上了。 可把绪以灼堵在屋里的结界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了,青目云猊毫无阻碍的把自己挤进了屋,躲闪不急的绪以灼被扑在了地上,并不疼,身上好像只是压了一团柔弱的云。青目云猊嗷呜嗷呜着起开,绪以灼从地上起来后就去够屋外,那屏障如她所料的并没有消失。 绪以灼拍了拍青目云猊:“你出去试试?” 在绪以灼面前一直十分乖巧的青目云猊此时却没有回应。 绪以灼疑惑地回过头,却见青目云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卧室,青色的双目变得水润,仿佛下一刻就要留下泪来。 绪以灼顺着它的目光看去。 卧室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她身披外罩黑纱的白衣坐在床边,未束的黑发垂落,垂首时长发投下的阴影遮住了面容。袖中伸出一只苍白清瘦的手,把玩着绪以灼忘了放回原处的雨花石。 她抬起头,绪以灼看到了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容。 第 116 章 =================== 看到玄女的那一刻, 绪以灼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差点就要条件反射捂住自己的脖子。 她还记得身处神魂境之时, 玄女那神鬼莫测的一剑。 于绪以灼而言,人身不比魂魄, 魂魄受损绪以灼还有离生镜,若是身体受损,她当真要手足无措了。 然而玄女看了她一眼后,便向绪以灼身边的青目云猊招了招手:“亦苍, 到这儿来。” 青目云猊嗷呜一声扑了上去, 若是绪以灼只怕这一下就会被它扑倒在地, 然而玄女纹丝未动,稳稳当当接住了它。青目云猊趴在地上, 努力地低下头往玄女怀里拱,玄女唇角温和地扬起, 拍了拍它毛茸茸的头顶。 那枚雨花石被轻轻搁在了身边, 似乎在过去某一段时间里, 玄女无数次放下手中的物什, 为扑上来撒娇的“傻狗”顺毛。 绪以灼抬手碰了碰屋外, 又一次被屏障挡住了。 大雨滂沱, 连屋舍的轮廓绪以灼也看不见了, 她完全被困在了一个只有她一个人的空间里。 绪以灼猜不出玄女的残魂想要做什么, 待了半晌, 绪以灼没有察觉到任何恶意, 就在堂屋拖了一把椅子过来, 趴在椅背上隔着一扇门看着玄女。 在神魂境中,绪以灼见到了各种各样的玄女, 有意识混沌陷入癫狂的,有绝望又平静地走向死亡的,还有冷漠看着凡人易子食恩将仇报的。此时见到的玄女,又是与先前不同的模样。 她在玄女身上,感受到了极为安静的气息。 凡间诸事尘埃落定,那些混乱的,仓皇的,漠然的情绪,尽数从不属于此间的残魂身上剥离。 简直就像尘世已无牵挂,和陪伴自己许久的宠物玩耍的老人一样。 青目云猊呜呜咽咽了一小会儿,就趴在地上,大脑袋挨着玄女的膝盖沉沉睡去了。 绪以灼轻轻咦了一声。 玄女的声音同样放得很轻:“它应当有很久没有安稳地睡过了。” 眼前的玄女,看上去比神魂境里的任何一个都好沟通。 绪以灼指了指自己:“你知道我是谁,自己是谁吗?” “我知道自己是谁,知晓这是何时何地,”玄女莞尔,“但不全然知晓你是谁。” 不全然,那就是有知道一部分的。 绪以灼连人带椅子往前挪了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来到这里啦?” 玄女摇了摇头:“即便是天生神明,也看不到万年之后的事。我只是在知晓此间的另一面时,猜测也许会有今日。” 绪以灼听得云里雾里。 “另一面,哪一面?” 玄女侧过脸,望向窗外的雨幕:“你眼中的明虚域,是什么呢?” 绪以灼怔怔答不上来。 她原先觉得明虚域就是游戏里的世界,但是身在此间十多载,她不可能仍将这里看作一个虚构的世界。 “我走过了明虚域的每一个地方,原以为自己是最了解这里的。”玄女低低道:“但有一日却看到,这里兴许只是镜中花,水中月,景是画中景,人是画中人。” 绪以灼心里冒出来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 “……你见过我吗?” 玄女与她一般无二的眼瞳静静注视着她:“我见过你。” 绪以灼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步走向玄女时还因匆忙被椅子绊了一下。她丝毫没有察觉脚踝的疼痛,说话时已然有些语无伦次:“你看到过我那个世界……” “我看见了你。”玄女道,“也看到了你眼中的明虚域。” 绪以灼杵在原地,干巴巴道:“你在怀疑明虚域是不是真实的吗?” “很奇怪吧,”玄女轻叹了一声,“我为着水中的一个幻影,怀疑自己身边的一切才是虚幻的。” 玄女垂眸看了一眼,屈指轻叩身边空着的床榻:“处理一下吧,你的脚踝流血了。” 刺目的血红让绪以灼倒吸一口冷气,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疼痛。没有系统应战的判定,那一下竟是把脚踝磕出血了。 原先还好好的,发觉伤口后绪以灼一下子就没法好好走了,一瘸一拐走到玄女身边坐下。 此处的玄女十分温和友善,甚至不知从何处翻出了纱布递给绪以灼。放在外头能引众人趋之若鹜的灵药被绪以灼不要钱似的倒在伤口上,也不知有没有用,绪以灼小心翼翼拿纱布把脚踝裹好了。 玄女一边看着她动作,一边继续道:“之后许多年,我便在求证孰为真,孰为假中度过。人们皆道神明无事不知,无事不晓,我原先也这般以为。我以为我能看穿明虚域一切虚妄,千载之内,无事无人无物是我不可知的。可是那般多的年月,我却看不透此地的真假。” “我画出了许多小世界,在其中捏造了生命。画中人以为他们所见的一切便是真实,可其间万事万物的变化,不过是因为我在画纸上落了笔。” “于是我便想到,兴许我确实是画中人。” 这个世界究竟是真实的,还是纯粹只是一个游戏呢?她的所见所闻,是否只是在电脑前晕倒后的幻梦一场? 类似的问题,绪以灼不是没有想过。 她思忖片刻,道:“我相信我所感受到的一切,那么明虚域对我而言就是真实的。” 玄女定定看着她。 “你与我,确实不是同一人。” 绪以灼能够轻易想开的事,却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的。她一步步走向天裂,跋涉数个日夜,走到睡莲尽败,直到投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仍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在后人心中留下疑问的,神明无法求得的大道,其实只是这样一件简单的事。 即便是留存到万年之后,保有最多自我的这抹残魂,依旧无法得到她想要的真实。 绪以灼忽地想到了一件事:“你是在哪里见到我的。” “……离断江的尽头。”玄女微微失神,想起了彻底颠覆她世界的那一日,“离断江的尽头,是无数时间、空间交错的地方。你在那儿有可能看到不该属于此时此地的东西,过去的事,未来的事……甚至是完全不该出现在明虚域的事。” “那……那我能从离断江去到别的地方吗?”绪以灼颤声问道。 玄女摇了摇头,点了点绪以灼的眼角:“除了看,你做不了任何事。” 绪以灼丧气了一小会儿。 玄女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里的你才是真实的,那边的你不过是梦中所见呢?” 绪以灼用力摇了摇头:“这里是,那里也是。” 玄女默然片刻,道:“你走吧。” 绪以灼呆了一下,指指门口:“我现在能出去了吗?” “这抹残魂就要消散了,结界自然也会随之消失。”玄女抚摸着青目云猊柔顺的毛,道,“于玄女而言,一切在今日才是彻底结束了。” 好像有烟尘涌入屋中,玄女的身影有一瞬间模糊不清,绪以灼意识到,她是真的马上就要消失了。 她心中仍有许多疑问,但玄女怕是已无法给她回答。 绪以灼脑内电光火石地闪过了许多念头,最终问出了一个她要拿来向外界交差的问题:“玄女境里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吗……咳,传言说,玄女境里藏着你的至宝。” 玄女歪了歪头,有些惊讶:“现在竟是这么认为的吗……我还活着的时候,世人都知晓玄女境只是我的居所罢了,有许多人甚至还进来过。你现在在的村子,是我生活过很久的地方,在它消亡后我凭记忆在这里重现了。” “凡人眼中的宝贝,于我而言有如草芥,自然不会费心收集。如若非说玄女境内有什么宝藏的话……那也只有亦苍了。” 不难猜出,亦苍正是青目云猊的名字。 绪以灼道:“它好像把我认成你了。” 玄女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她似是打算说什么,可话到嘴边一顿,就变成了另一句话。 “若你真的想要寻到你的那个世界,只有一个地方有可能——” 玄女低声道:“天雪阁的天裂。” 绪以灼正欲再问,可大脑却在这时空白了一瞬,待她回过神来,眼前已然没有玄女的身影。 只有仍维持着依靠着什么的姿势的青目云猊,告诉绪以灼那抹残魂确实来过。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玄女境中没有白昼,天上悬挂着的圆月比别处要亮得多,撒下的清辉仿若清晨的日光。 一个人影出现在窗外。 聂姑娘不耐烦地敲了敲窗台,蹙着眉道:“进来不过这么一会儿,你竟然能把自己伤到了?” 绪以灼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踝,那里好好被玄女给她的白纱包裹着。 魔修对血腥味的感知可真是可怕。 绪以灼含糊道:“不小心磕了一下,不碍事。” “谁管你有没有事啊。”聂姑娘阴阳怪气道,“我过来是问问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绪以灼摇了摇头。 她想起了结界里玄女告诉她的话。 “就是说,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玄女境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呢?” 第 117 章 =================== “我见到玄女了。”绪以灼纠结良久, 还是决定坦白从宽。 小屋前的空地生起了篝火,修士们各显神通,千奇百怪的符箓铺在地上, 其中还混进去了一面镜子,火倒是被他们好好生起来了。四人一猊围火而坐, 玄女的残魂消失后,青目云猊郁郁至今,绪以灼一边说话一边轻抚它颈部的毛,青目云猊的心情这才看上去好点。 “玄女说,玄女境仅是她的居所, 修士眼中的珍藏, 她这儿是没有的。” 聂姑娘稍稍颔首,随即问道:“你可曾问过此处是否就是玄女境最表层的空间, 玄女境的开启时间有何规律,除去神魂境外, 玄女境内可还有其他制约外人的布置?” “……啊?”绪以灼呆了一下。 江清渐接着问道:“玄女境的入口只有固定几处, 但是出口却未和入口重合。以往进入此间的修士只能等玄女境关闭后被传送出去, 传送的地点不固定, 刚离玄女境便入险境者不在少数。小以灼, 你可问过玄女境的出口在哪里?” 绪以灼无言以对。 对不起, 难得的提问机会全被她在无知无觉中浪费掉了。 绪以灼不知道玄女的残魂只能出现那么一小会儿, 顺着玄女的节奏慢吞吞地说话。且不说她压根没想到要问玄女这些事, 就是想到了,也没时间得到回答了。 聂姑娘阴恻恻道:“你见到玄女后都做什么去了?” “聊天……吧。”绪以灼不太敢吱声。 “不知道出口也不妨事。”江清渐想得很开, “就和过往一样, 等玄女境关闭后自行传送出去便是了。以我等修为,无论被送往何处, 应当都是能应付的。” “现在无事,恰好玄女境内灵气充盈,是难得的修行之所,不若就在此静心修行吧。” 怜姑娘收好捣药罐,显然早有此意:“我去看看附近的灵草。” 聂姑娘同样起身离开:“魂魄尚未痊愈,我寻静处自行恢复。” 江清渐欣然道:“如玄女境这般广阔的秘境委实罕见,我去四处看看,若是一时间没有回来,诸位也不必找我。” 转眼间,篝火旁就只剩绪以灼一人了。 绪以灼:“……”说好的静心修行呢? 绪以灼打了个呵欠,懒懒靠在了青目云猊身上,看着跳动的火光久了,不由感到困倦。绪以灼在包裹里翻了一会儿,竟是被她找到了两个不知道哪天日常任务送的红薯。绪以灼没那个烤红薯的手艺,思忖许久,试探地扔了一个到火堆里,过一会儿看上去没什么事,就把另一个也扔了进去。 眼看着表皮越来越焦,毫无经验的绪以灼坐不住了。离生镜化作一道墨影,将两只红薯勾了出来,化去蒸腾的热气,绪以灼特别大方的把其中一个分给青目云猊。 青目云猊动了动爪,也看不清它是怎么动作的。剥红薯与它而言就跟剥橘子似的,红薯皮均匀的四下裂开,青目云猊低下头嗷呜一口把整个红薯吞了进去。 “呜——” 啪嗒一声,青目云猊把整个红薯都吐了出来。 “你吃不来这个吗?”绪以灼疑惑道,自己也咬了一口。 “……”绪以灼面色微变,嚼都不再嚼,勉强把红薯硬吞了下去。 说生不是很生,说熟也不是很熟……半生不熟的红薯吃起来比全生全熟的还有诡异。 青目云猊在玄女境中待了万年,食灵果饮仙露,哪曾吃过这种奇怪的东西,泪珠一下子就从青目中落下,起身后头也不回地往一处跑去,绪以灼不明所以,灭掉篝火后快步跟上了它。 青目云猊速度极快,若非能御风而行,绪以灼定是跟不上它。 饶是如此,青目云猊仍跑了许久。待它停下后,绪以灼发觉她们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水域。 湖面如镜,一望无际,高大的花树生在水上,每有一阵风过就会落下花雨。青目云猊踏着花瓣疾行,绪以灼想跟上它,却一脚踩到了水中,她一时不察跌了进去。 水不深,站起身后堪堪没过腰际。可先前青目云猊行在水上时,分明如履平地。 绪以灼回忆着青目云猊走过路,猜测道:“难道是花瓣的原因?” 青目云猊走过的水面塞满了花瓣,但绪以灼跌倒的地方却只落上两三片。 绪以灼试着去踩那些花瓣密集的地方,果然感受到了一股浮力。 树林幽深,那抹白影转眼就要消失,绪以灼顾不上研究这些花有何奇妙之处,匆匆追上青目云猊。 越往深处走,花树越是密集。待青目云猊停下脚步,一株巨树出现在绪以灼的眼前。 巨树的枝叶铺天盖地,粗壮的枝干垂下枝条,落到水面上便成了一株新的花树。绪以灼此时方才发现,她沿途所看见的每一株花树竟然都来自这棵位于树林中央的巨木。 在这棵巨木的衬托下,青目云猊宛若一只体型娇小的猫咪。青目云猊的动作也确实如猫一般灵巧,它几步就跳上了树梢,爪子用力拍打了好几下,数个绛色的果子被打了下来。 巨树从附近唯一的陆地长出,果子在柔软的草地上滚了几下,有一个滚到了绪以灼的脚边,绪以灼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嗷呜!”青目云猊从树上跳下来,把果子推向绪以灼。 绪以灼竟然从它那张毛茸茸的脸上看到了严肃。 “我平时吃的其实没那么糟糕……”绪以灼本来想为自己辩解,然而却在青目云猊期待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唉,谢谢。” 绪以灼拍了拍青目云猊的大脑袋,靠着它坐下,剥开果子的皮吃了起来。 她闲来无事拉开自己的面板看,各项数值已达极限没法再动弹,然而经验条开始疯涨。也不知青目云猊给她吃的是什么天材地宝。 看青目云猊一口一个吃得欢快的模样,这天材地宝对它来说估计就是零嘴。 绪以灼整个人都陷入了软和的毛里。 “玄女境里确实有许多外界看不到的奇景。”绪以灼心里想到,她都有点想和江清渐一样四处走走了。 这个念头起初只是浅浅地掠过脑海,然而因着无事可做,它就愈发强烈。吃完果子后绪以灼终于决定动身,她正要叫上青目云猊一起走,却发现它睡着了。 柔软皮毛之下的肌肉紧绷着,它睡得并不安慰。 【它应当有很久没有安稳地睡过了。】 绪以灼想起了结界中玄女说过的话。 绪以灼迟疑着伸出手,学着玄女的样子,一便便轻轻抚顺青目云猊头顶的毛。 青目云猊渐渐放松下来,长毛柔柔搭在身上,甚至打起了小呼噜。 绪以灼想着:“让它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绪以灼没有去吵醒它,踏上水面的花瓣,独自往树林外走去。 走了许久绪以灼也没有走出树林,直到发觉水面花瓣的颜色有着细微的不同,她才意识到也许那样的巨树不止一棵,她已然来到另一棵巨树的领地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初见时觉得水上的花树很美,可是看久了也会觉得无趣。 绪以灼想着干脆去天上看看好了。 她抬起头,一点寒光落入了她眼中。 月色朦胧,黑影宛如一片普通的树叶,阴冷地藏于枝叶中。 一枚长钉悬在绪以灼的正上方。 第 118 章 =================== 心底泛起寒意,只一眼绪以灼就认出了这枚长钉。 那正是她不久之前为聂姑娘拔出的镇魂钉。只是上次她所看见的镇魂钉是融入魂魄中的虚影,肉眼不可见,而此番见到的镇魂钉却是实体。 镇魂钉既在此处, 那玄女境中唯一会使它的鬼偶必然就在附近。看见镇魂钉的那一刻绪以灼腕上墨影便化作手中圆镜,鬼偶的动作较她还要快上一分, 绪以灼方觉异样长钉便已坠下。 一点浓墨如涟漪一般,在绪以灼眼前扩散开来。 过往曾有诸多修士轻视这枚平平无奇的镇魂钉,无论是从速度还是力道上看,它都不像是一个恶名赫赫的魔修该有的手段。而那些轻视它的人, 大多都成为了鬼偶操控下行尸走肉中的一具。 作用于魂魄的镇魂钉, 非寻常手段足以抵御。 然而发乌的血色长钉在触及涟漪的那一刻, 仿佛真的接触到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没入其中, 再不见踪影。 浓墨扩散又聚拢,再度化作绪以灼手中的离生镜。绪以灼袖手而立, 交手发生于电光石火之间, 若非乍现又乍息的灵力惊动了枝头垂下的繁花, 抖动间撒下纷纷花雨, 随气流涌动盘旋坠下, 那消失无踪的镇魂钉仿佛只是绪以灼的一场幻梦。 藏身暗处的鬼偶仍未现身, 立于明处的绪以灼不慌不忙。 绪以灼仍未发现鬼偶身处何处, 他隐匿行踪的本事确实非同一般。绪以灼想不明白鬼偶为何要跟上她, 鬼偶长于魂魄一道,而绪以灼师从鬼修身怀半面离生镜, 她实则是对鬼偶而言最棘手的人, 鬼偶即便不知晓这个,应当也会忌惮几近与绪以灼形影不离的青目云猊。 “这里就我一人, 既然想对我下手,何必一直躲躲藏藏。”绪以灼抬头道。 不多时她就听到了鬼偶的回应,阴冷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法判断出鬼偶所在。 “那是,什么东西?”鬼偶的腔调很是奇怪,仿佛许久不曾开口与人说话,吐字艰涩,声音尖细又断断续续。 绪以灼垂眸看了眼隐于袖中的离生镜,没有回答鬼偶的话。 “很奇怪……和你的魂魄一样奇怪……”鬼偶说话的声音完全在一个调上,即便语句表达着疑惑,他的声调也没有任何改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魂魄……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绪以灼微怔:“你能看见?” 魂魄并非不可以看见,但在绪以灼的认知里,没有身体上的接触,一个人是无法直接看到另一个人的魂魄的。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依旧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影。 绪以灼听见鬼偶轻轻嗤笑了一声:“不用找了……我的眼睛,天生就能看见魂魄的样子。” 世上稀奇古怪的体质数不胜数,有如鬼偶这般能看见别人魂魄的体质,绪以灼也没多意外。她毫无征兆地向前踏出一步,无声无息中散开的神识敏锐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灵力波动。绪以灼面色自若,没有直接往察觉到灵力波动的地方走去,而是走向偏离了几步的地方。 “你的钉子对我完全没有作用,如此还跟着我做什么?”同鬼偶说话时,绪以灼目光没有放过树梢的任何一个隐秘处,“如果你是想从我们中间挑一个弱一些的下手,还是趁早放弃吧。” “那一些人……确实棘手,也,够好糊弄。”鬼偶喉咙里发出古怪的笑声,“玄女境里并无至宝……仙门的蠢货也就罢了,竟然会有魔修相信,可笑可笑……” 绪以灼有些无语,难不成这人还怀疑自己故意骗聂姑娘她们玄女境里没有宝藏,实则想要独吞? 无语之际,绪以灼心也沉下来些许,鬼偶能说出这种话必然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的,绪以灼当时没发现身旁有人存在也就罢了,聂姑娘,怜姑娘,乃至强如江清渐竟然也没有发现,鬼偶的隐匿功夫可谓离谱。 绪以灼沉声道:“如此说来,你是为了玄女境中的宝藏寻上我的?” “玄女的至宝,我自然想要……但是现在,你的魂魄……” 清辉乍灭。 穿过枝叶间隙方可瞧见的碎月蓦然间消失不见,旋舞而下的落花尽数卷入无垠墨海之中。 眼瞳倒映着席卷开来的墨海,深处隐约是一个人影。绪以灼既然知晓了鬼偶存在,那就定能发现他留下的蛛丝马迹。就在鬼偶说话的时候,她终于锁定了他的位置。 墨海瞬间将那人吞没,绪以灼只落后了离生镜一息。浓墨收束,绪以灼脚尖踏上枝头,衣袂缓缓垂下,居高临下看向被她逮住的人。 花瓣继续落下,一切发生得太快,花落下的轨迹都不曾改变。 重新出现在枝叶间的明月撒下柔和的月光,照清了那人。 绪以灼愣了一下。 她看见了一张狰狞的男人的脸,紫黑色的青筋布满了这张脸大部分地方,眼眶里只见眼白,大张的口中仅有半截舌头。 但他的容貌并不重要。 绪以灼清楚地看见了被离生镜束缚住的人体——这是一个高大的,显然属于成年男人的身体。 【鬼偶此人身体残缺,修炼又出了岔子,从此只能顶着一张三十来岁的脸,身体却如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般瘦小。】 聂姑娘的声音犹在耳侧。 这个人,不是鬼偶。 绪以灼尚未来得及细想,便又一次听见了鬼偶阴森怪异的嗓音。 “……但是现在,你的魂魄,更让我感兴趣。” 一枚镇魂钉,自颈后狠狠贯穿了绪以灼的魂魄! * 树影摇动,落在跌入水中的少女发颤的背上。 “嗬……”绪以灼喉间发出气音,她强忍着一阵阵让她眼前发黑的疼痛捂上后颈,那里光滑如初,没有伤口,亦不见镇魂钉。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干枯瘦小的身影,小孩的躯体上是一张成年男人的脸。鬼偶失望道:“这样特别的魂魄,钉上镇魂钉……也没有什么不同。” 镇魂钉是介于虚实之间的法器,在使用前它可以被看见,使用后就会彻底和魂魄融为一体。 鬼偶原先还想过镇魂钉无法钉入绪以灼魂魄的可能,不过事实告诉他这应当是他多虑了。 “算了。”鬼偶自言自语道,“等搞明白……为什么魂魄会不一样,就做成傀儡吧。” 镇魂钉钉入的是绪以灼颈后的大穴,对应魂魄也是要害,他要是不抓紧研究,过会儿她的魂魄说不定就消散了。 真是好对付啊。鬼偶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与魔修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都快要忘记这些被宗门保护成废物的修士是什么模样了。 除了修为,一无是处。 鬼偶丝毫没有察觉,他的脸上尽是扭曲的嫉妒之色。 耳边响起的任何声音,传入绪以灼耳中后都变成了嗡嗡的响声。 灵力四散,再无法构成最基础的防御,湖水的寒意几乎要渗到骨头里。 然而就是这寒意,也越来越微弱。 魂魄受损,首先崩溃的便是她的五感。 在这意识混沌之际,绪以灼想到的不是落入鬼偶之手该怎么办,或是如何脱身,最先从她脑海里冒出的念头,是原璋当年的话竟然在今日成了真。 * “你们不觉得自己这样子,对为师非常残忍吗?”原璋整个身子都浸在养魂池里,唯一探出池面的脸上满是沉痛之色。 “啊?”绪以灼装傻充愣,当着原璋的面咬了一口糖糕。 颜晖是很少吃这种甜腻的东西的,但今日也罕见地往自己嘴里喂了一块。他慢条斯理道:“如果师尊不是拖了这么多日才肯进养魂池的话,这会儿就不是在池子里看着我们吃了。” 原璋抗议:“哪有徒弟不让师父吃东西的道理!” “还望师尊宁心定神。”颜晖正色道,“养魂之时最忌心有杂念,这是刚入门的鬼修也知晓的道理。” “居……居然还教训起为师了。”原璋戏精地把脸埋在掌心里呜呜咽咽,不一会儿脑袋也浸到养魂池里去了。 然而不多时原璋又探出头来,一脸颓废:“我好无聊啊。” 他指指绪以灼又指指颜晖:“小徒弟,我都不知道你如今什么水平,同你小师兄过几招,让为师看看。” “哦。”绪以灼应了一声便放下糖糕,颜晖也一并起身,眨眼两人就摆好了架势。 绪以灼的实战多由颜晖教导,两人不是第一回切磋,早已轻车熟路。养魂池并不在离生门内,而在离离生门不远的山上被原璋强行凿出的山洞中。池子周围是大片的空地,虽然不能让绪以灼和颜晖放开了切磋,但也够过好几招了。 两人点到为止,绪以灼见有一下避无可避,干脆利落地认了输。她习惯性地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就坐回了原处。 原璋微微皱着眉。 绪以灼极少见平日吊儿郎当的原璋露出这样堪称严肃的神色,拿起一半的糖糕又放了回去,不解道:“怎么啦师父?” 原璋叹了一口气:“以灼,你们这样过招,是很难练出什么东西的。” 绪以灼呆了一下:“啊?” 原璋看向颜晖:“晖儿,你师姐当年是怎么练你的?” 颜晖沉思片刻,道:“荣师姐,甚是严厉。” “不仅是严厉吧?”原璋道,“好几次我见到,都生怕子荣把你磋出毛病来。” “你那时候不管多苦多累都咬牙忍着,一声疼都不喊。你自己是那样过来的,我还担心你把子荣的作风学了个十成十,哪曾想你对师妹如此宽容。简直就像是……”原璋想了一会儿想出一个合适的词,“就像是玩闹。” 绪以灼缩了缩脖子。 “以灼,真正的本事都是在生死之际逼出来的。为师不欲让你涉险,可修炼若不吃点苦头,是难有进境的。你今日可以马虎过去,他日若入险境,想要你性命的敌人可不会像小师兄一样对你留手。” 原璋说的道理绪以灼都懂。 只是,只是…… 虽然这样说很没有上进心,但是…… 绪以灼垂死挣扎:“我可以选择快乐教育吗?” 原璋不置可否,只问:“以灼,他日你若欲险,该如何?” * “十六。”鬼偶冲着站在一旁的高大傀儡抬了抬下巴,“把这人架起来。” 口不能言的傀儡僵硬地点了点头,便向着绪以灼伸出了手。 就在青筋暴起的枯爪快要碰到绪以灼的那一刹那—— 仿佛只是一阵清风掠过,然而风过处皮肉四分五裂。 连炼化后坚不可摧的骨头也未能抵御这阵微风,同附着其上的肌肉一同化作碎块砸入水中。 鬼偶瞪大了双眼,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个荒唐的幻境。 若不是幻境,她怎么可能还能站起来? “嘶……”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牵扯着魂魄上的伤口,然而绪以灼还是捂着后颈,摇摇晃晃地从水中站起身来。 对于当年原璋那个问题,绪以灼是这么回答的。 ——师父,你觉得是金仙回魄丹,还是九玄唤灵散更好用? 因为此番是两种仙药一起用的,不清楚到底是哪一种治好了魂魄上的伤,绪以灼只能遗憾表示需要留待下次测评。 第 119 章 =================== 仿若撕裂的魂魄被一股力量强行黏合起来, 治愈得极快,绪以灼起身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伤处被拉扯着的疼,等站稳后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鬼偶全然无法相信, 自己引以为傲的镇魂钉被人当着他的面,以他完全不知晓的方式化解。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状似癫狂地喃喃, 语速甚至快了许多,“你根本,没有中镇魂钉,刚才都是幻阵……对不对?” 绪以灼指了指自己的脖颈:“看来你对魂魄也没有那么了解。” 魂魄受创虽然棘手, 可也不是无法治愈。 绪以灼的丹药储备里实际上没有明确用于魂魄的药, 只是那些描述类似为“上古流传下来的仙药”的丹药,有能治愈魂魄的不奇怪,没有才稀奇。 至于鬼偶完全没有看到她服用丹药……包裹里的丹药她确实可以取出来服用, 但也可以像打游戏那样,点一下直接使用。 绪以灼瞥了一眼半边身子已经碎裂开的傀儡, 留于傀儡体内的残魂方才刹那间被她引离生镜的力量搅碎, 躯体的关节也被她的灵力震裂, 如今彻底成为一具无法动弹做不出任何反应的躯壳。绪以灼想起聂姑娘说过的话,这些傀儡曾经都是和她一样的修士, 是在被鬼偶制住魂魄后, 生生炼化成如今的模样。 它面目尽毁的,已经完全看不出生时的模样。 绪以灼抬手, 面无表情地将它化成了灰烬。 “魂魄的攻击对我无用, 你的傀儡也不是我的对手。”绪以灼冷声道, “鬼偶, 到此为止了。” 话音刚落,眼前只见一道残影,鬼偶竟是毫不犹豫地逃走了。 “这样行事这么多年还活着,果然是有理由的……”虽然早有预料,但鬼偶跑得如此果断还是让绪以灼感慨万分。明面上看绪以灼就是个半步金丹的修士,与鬼偶差了近三个大境界,然而鬼偶丝毫没有常人会有的轻敌,只要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就直接逃跑。 转瞬间鬼偶已经没了踪影,连气息都微弱难寻。 绪以灼未去追赶,而是阖上双目,静心凝神,去联系被她留在林中的镜子。 每一面镜子都是她的眼睛。 先前被鬼偶算计,但绪以灼自己也留了一手,她悄无声息在林间布下的镜子,不仅可以追踪鬼偶的行踪,而且每两面镜子都是一套“子母镜”。 叩仙门时绪以灼还需现学现用的法术,如今已是如火纯青。在看到鬼偶身影的瞬间,绪以灼身随意动,于布下的法器处现身,截住了鬼偶的去路。 凝练的灵力如同锁链,现与鬼偶周身。绪以灼身为五行修士,不敢说专精任何一种属性的法术,但招式足以变化多端。她的灵力可如流水涌动,制敌却不杀敌,亦可如熊熊烈焰,将阻拦在眼前的一切焚烧殆尽。此刻她的灵力虽然凝实,鬼偶却觉得自己看见了一条覆满刀枪剑戟的铁锁,还未挨上便觉皮肤要被割裂。 锁链收紧的一刹那如同一条巨蟒要将猎物绞杀,然而被绞住的猎物却不是鬼偶。绪以灼心脏漏跳一拍,大脑空白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眼前竟换了对手。 “……嗯?”绪以灼轻哼出声。 灵力所过的之处,乌黑的皮肤出现明显的创口,却没有血从其中留出。鬼偶变成了一具傀儡。 绪以灼喃喃:“不是吧?” 莫非鬼偶与他的傀儡之间,也可以和子母镜一样互换位置? 绪以灼一心多用,不与这具快要挣脱她束缚的傀儡纠缠,在捕捉到鬼偶身影的那一刻就和镜子调换了位置。 鬼偶能与傀儡互换位置的能力已然暴露,不再隐藏,看见绪以灼的同时也和自己的傀儡调换位置。 绪以灼:“……” 她看见了熟悉的傀儡。 若是像这样子位置互换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头? 可若要绪以灼就此收手,她又不甘心就此收手。 绪以灼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再次搜索起鬼偶的行踪。 她在林间布下的镜子数量有限,范围有限,鬼偶的傀儡必然也是如此,如果鬼偶摆脱不了她的话,那就看看谁的灵力先耗尽吧。 花木之间,不断有人影闪现,速度快到留不下任何痕迹。周遭环境在二人眼中仿佛消失了,意识之内唯有对方的行踪。 绪以灼已然打定主意和鬼偶缠斗到底,然而一次调换位置后,耳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吼声。 “云猊!”绪以灼又惊又喜。 她竟然忘记了自己还有青目云猊这个帮手! 她和鬼偶确实离着青目云猊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但是这块区域的灵气流动已然被她二人破坏得一塌糊涂,波及周遭,青目云猊就是睡得再沉也要醒了! 鬼偶同样听见了青目云猊的吼声,瞳孔紧缩,他还欲故技重施和傀儡调换位置,却发现自己和所有傀儡都失去了联系。紧接着,他也被一股势不可挡的灵力掀翻在地。 花木歪折,青目云猊在刚刚那一瞬,竟是直接清空了一片区域。 方圆数十里,也就只有绪以灼所处的地方被特意保护了起来,风平浪静。 绪以灼在同时也失去了鬼偶的位置,她的镜子也被青目云猊无差别地破坏完了。绪以灼还是第一次一下子没了三十来面镜子,饶是知道包裹里的同样的镜子还能拿出千万面,也心痛了一瞬。 在这玄女境中,青目云猊从来不需要隐藏自己的气息,绪以灼没费任何力气就找到了它。找到它时青目云猊喉间发出低低的吼声,一只爪子将鬼偶死死摁在了水里,鲜血已然弥漫开。 见到绪以灼后,青目云猊的吼声才温和下来。 绪以灼轻轻喘着气,趟水走到了鬼偶身边。鬼偶整个人都被按在了水中,身上诸多伤口都在往外流血,但他还没有死,眼睛透过水面,死死瞪着绪以灼。 绪以灼取出了一把长剑,她攥得太紧,以至于握着剑的手在发抖。 鬼偶已然无处可逃。 在怎么对待鬼偶这件事上,没有任何疑问。鬼偶丧尽天良残害了无数人,在修真界对待这种人都不需要审判,人人得而诛之。 可是临下手时,绪以灼却下不了手。 鬼偶哪怕入了魔道,哪怕罪大恶极,他仍是一个人,而绪以灼从未真正杀过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该动手吗?还是封住鬼偶大穴将他交给江清渐他们? 不说江清渐和聂姑娘,即使是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怜姑娘,想必也不会有任何犹豫直接杀了鬼偶吧。 会在这种事情上摇摆不定的,恐怕只有她了。 绪以灼移开目光,抬手疲惫地遮住了半张脸。 鬼偶看出了她的优柔寡断,咧开嘴在水中无声地大笑。 青目云猊察觉到了绪以灼的不安,低下头轻轻蹭了蹭她。 “……谢谢。”绪以灼抹了把脸,目光坚定起来。 对待这样的魔修,杀一人就能救千人,玄女境中有青目云猊这样绝对的力量可以制住他,倘若不在玄女境,她的犹豫就可能让恶人逃之夭夭。 绪以灼正欲挥剑,却感到了一阵地动山摇。她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怎么回事?”绪以灼惊道。 地震?玄女境里也会有地震? 绪以灼紧接着就看到,湖水竟然在下渗!本来没过她腰际的湖水,转眼间就降到了脚踝! 青目云猊发出焦躁的吼声。 鬼偶的脸露出了水面,他发出怪异的笑声:“小丫头,老天都在帮我!” 鬼偶的身后仿佛出现了一个漩涡,他放任自己坠入其中,绪以灼伸手要去抓他的胳膊,人没有抓到,自己却也被吸了进去。 绪以灼企图离开那个漩涡,然而无论怎么动作都只能让自己被吸入的速度慢一点。 “……怎么会这样。”绪以灼呆呆道。 眼前的一切,她只想到了一个可能。 玄女境要关闭了。 绪以灼仓皇地扭过头去看青目云猊,青目云猊叼住了她衣服的一角,哀哀呜咽着。绪以灼感觉到一股属于青目云猊的力量包裹着她,可即使是昔日伴随神明左右的青目云猊,也无法将她留在玄女境里。 绪以灼艰难抓住它的一撮长毛问道:“你要跟我出去吗?” 青目云猊的声音低下来,目光无比哀伤。它摇了摇头。 绪以灼一瞬间,看懂了它目光的含义。 那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的目光。 “你知道啊。”绪以灼低低道。 青目云猊清楚地知道,绪以灼不是玄女,它会因为那和玄女一模一样的形貌亲近保护她,但永远也不会离开它和玄女共同生活过的玄女境。 绪以灼和青目云猊的力量与玄女境排斥外来者的力量拉扯着,时间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绪以灼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如何一点一点离开玄女境的。 在离开玄女境到达外界的时候,绪以灼往身侧看了一眼。 她看见了包裹着世界的虚无。 而虚无之中,一个庞大的身影缓缓游过。绪以灼张开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 # 今日太平 ==================== 第 120 章 =================== 虚无被无边无际的白雾充斥, 云遮雾绕间,绪以灼看见了一只呈霜雪之色的眼瞳,那只眼仿佛将整片虚无都囊括其中, 绪以灼渺小如同尘芥。 鲲缓缓游弋于虚无之中。 这是一只活着的鲲。 鲲鹏生于虚无,自一团混沌破壳而出, 可化游鱼,可为鹏鸟。虚无包裹着万千世界,却极少有人能穿越小世界间的屏障,来到虚无之中得见鲲鹏的身影。 世人对鲲鹏所知甚少, 为人熟知的仅有鲲鹏鳞这一样传说中的炼器材料。鲲鹏鳞有着割裂的空间的能力, 若非鲲鹏赠予, 得之变作飞灰。 之所以鲲鹏鳞如今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只因它迄今已有万年不曾现世。上古有神明仙人可以割裂空间将凡人带到鲲鹏面前, 如今却已无人能做到。 绪以灼在玄女境和青目云猊两股相反力量的拉扯下得以窥见虚无,却无法动作, 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心下不甘, 绪以灼却也无可奈何。 就算她现在能说出话, 鲲恐怕也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 相较鲲那足以遮天蔽日的体型, 绪以灼就如同一粒尘埃, 人能注意到脚下灰尘的动静吗? 就在绪以灼心里已经放弃的时候, 她腰间忽地一烫。绪以灼无法低头看去, 勉强记起那里似乎挂着一块做成玉环模样的空间法器, 是她从离生门带出来的, 拿来装一些她在明虚域得到的小物件。 绪以灼对自己物品的分类方式十分粗暴, 来到这个世界时自带的就塞进系统的包裹里,后期得到的就放进离生门的空间法器里, 和帝襄有关的东西就放在她给的莲花金簪中。 绪以灼又想了想,空间法器里那些“小物件”中,似乎、似乎是有一件不太一样的…… 那个石碑! 绪以灼猛地想起来,那里装着她在鲲的尸体处发现的无字石碑! 念头方起,虚无中那个庞大的身影便以绪以灼难以理解的灵巧扭转身躯,鱼鳍化作双翼,隔着无数重云浪绪以灼都听见了几近要将耳膜震裂的尖啸声,鹏鸟张开双翼向她俯冲而来! 色若霜雪的眼瞳转瞬间就逼到身前,仿若要将绪以灼吞入无尽寒色之中。 然而鹏鸟还是慢了一步,加之绪以灼身上的力量刹那间消失,她已然被排斥出了虚无。 站在泥泞的土地上,面对完全陌生的景象,绪以灼不禁愣了神。 不久前应当下过一场雨,轻薄的衣裳都沾染了湿意。空气中混杂着土腥味,但是绪以灼敏锐地察觉了另一缕不同寻常的腥味。 绪以灼脸色微变,循着味道走去,然后就看见了杂草丛中一具鲜血未干的尸体。 绪以灼:“……” 这是什么鬼地方? * 玄女境的入口在固定几处地方,出口目前还没有发现规律,没有人知道自己被排斥出玄女境后会来到什么地方。 面对地上的尸体,和周遭堪称穷山恶水的景象,绪以灼陷入了沉思。 连绵不绝的群山,随处可见的毒株,隐约可以感受到的妖魔气息,还有面前这一具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开肠破肚,脏器不翼而飞的尸体,让绪以灼的思想不由自主地往一个地名上拐。 “哈哈哈不会那么倒霉的,”绪以灼默默拿黑袍裹好了自己,“不至于是太平道的。” 明虚域那么大,她运气总不能背到直接被投放到最混乱最危险的地方之一了吧。 绪以灼取出形似圆盘的法器罗观,企图定位自己的位置,然而这个用处和导航差不多的法器却失了效。 “……没事。”绪以灼坚强地收好罗观,“不能用的地方多了去了,又不止太平道一个。” 绪以灼戴好兜帽,整个人显而易见地垂头丧气起来。时值黄昏,天色很快就暗下来,走神不过片刻,太阳就快要尽数落下去了。歪斜生长的毒株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愈发瘆人。 山中无路,依稀可见踩踏的痕迹,然而大都不是人的脚印。 此间处处都透露着一股不太平的气息。 绪以灼低低喊道:“焚山。” 神情淡漠的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红衣烈烈如火,恰似盛时的红枫,给阴森幽暗的山林添了分让人安心的颜色。 绪以灼问道:“焚山,你可知此为何处?” 焚山摇了摇头:“不知。” 秘境之灵也非事事皆知,绪以灼没抱多少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也不失望,只稍一颔首道:“此地危机四伏,我恐有疏漏,劳烦你替我留意四周了。” 焚山道了声是,如同一个忠实的护卫守住绪以灼的背后。 绪以灼往妖魔气息最稀薄的地方走去,她有些提不起力气,走得也很慢。同时被玄女境和青目云猊这两股相反的力量的拉扯,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灾难,也就绪以灼靠着数值被拉到在这个世界仅次于神仙的韧度才能安然无言,但灵力和体力都消耗了一大截。 绪以灼埋头往前走,山路难行,对修行人来说却不是阻碍。即便已经寻着妖魔气息最为微弱的地方走,绪以灼还是遭遇了几只妖魔。这些妖魔灵智不比她最初遇到的双生魔,每一只实力又强横无比,碰面的那一刻便冲上来撕咬,大都焚山都能对付,但有一些却需绪以灼和焚山联手才能斩杀。 “……太平道。”绪以灼神色凝重起来,“妖魔横行,难进难出,此地就是太平道无疑了。” 如果不是被投到了魔修地界某处不为正道所知的山林里,那妖魔数量如此之多,四周地形又能符合上的仅有太平道。 “我们得快点去有人的地方。”绪以灼加快了速度,扭头对焚山道,“这些妖魔在太平道里不过是小喽啰,若是遇到最强的那几只妖魔就麻烦了。不要动用灵力,灵力会把那些妖魔吸引来。” 焚山收敛了气息,一声不吭跟上了她。 不出百米就下起了雨,雨滴砸在绪以灼脸颊上,带来细微的疼痛。这些雨水里蕴含着杂乱无章的暴虐灵气,绪以灼一下子就想起了在书上看到过的话,这种雨被修士称作毒雨,天然的极其少见,对她没什么影响,但对凡人和修为低微的修者来说多淋一会儿甚至能致命。 雨本身没有毒,但那些能打破平衡的混乱灵气比毒还致命。 恐怕这就是此地生长的植物尽是毒株的原因。 绪以灼取出两把伞,甩手将一把抛给焚山:“遮一遮。” 虽说以她和焚山的修为这雨已经造不成什么危害,但能挡一点是一点,淋这毒雨总不是什么好事。 山风迎面把雨丝往绪以灼脸上吹,她将伞面挡在面前,即便看不到眼前的景象,全神贯注之下也没失足摔倒,速度一点不减地在山间跑跳。绪以灼一直计着时间,距离她离开玄女境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大雨滂沱乌云密布不见星月,若以凡人之躯视物,伸手连自己的五指都看不到。 天地间偶然光明,那就是雷电劈下来的时刻。 道道雷电皆往地上劈,不知道还以为何方道友正度雷劫。最近的一道就落在离绪以灼三米的位置,将一颗歪脖子树劈得焦黑,绪以灼稍移伞面就挡住了炸开的碎石,虽然毫发无伤,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太平道究竟是怎么成为这样一处“宝地”的。 真是天选之倒霉地方。 未免招致妖魔引来更大的麻烦,绪以灼连护体灵力都没布下,浑身早就被淋得湿透。离生门个个家里蹲,自产的黑袍根本就没考虑过防水能力,还没绪以灼里头穿得薄衣防水。 也就是晚一炷香湿透的差别。 绪以灼忽地蹲住了脚步。 指尖冒出一簇火苗,在风雨中飘摇。绪以灼俯身往地上照去,肯定道:“路。” 她们终于来到了一条人工开辟出的道路上。 有路之后的事情就方便了,顺着路走就行,不管是离开太平道还是进到太平道的深处,都要比留在山里要好。 道路的尽头是一间屋舍,在暴雨中就是一个模糊至极的影子。 看到人住的地方绪以灼也不担心妖魔了,一运体内灵力就将不远处的屋舍看得一清二楚:“好像客栈……也没个牌子。” 绪以灼拉了拉焚山:“走,有住的地方了。” 形似客栈的屋舍门窗紧闭,然而门缝透出了微弱的光,显然有人在里面。 绪以灼收了伞,上前叩响房门。 好一会儿后,屋里头才响起低婉柔媚的女声:“可是有客人前来投诉,门未锁,直接推门便是了。” 木门沉重,若不沉也难扛这风吹雨打。绪以灼缓缓推开门,连接处响起持续的吱呀声,被淹没在风声雨声里。 大堂里摆着七张方桌,二十张长椅,坐着七个人,都是男人。绪以灼推开门后有四人朝这边看来,三个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 老板娘倚着柜台,纤纤玉指逗弄着烛台上跳跃的火苗,她目光微移,看向门口的绪以灼,一双剪水眸波光流转,眼下泪痣楚楚动人,是毫无攻击性又极具风情的长相。 “夜深我也有些倦了,客人自己寻个地方休息吧。” 绪以灼踏出一步后,却没有再往前走。 老板娘歪了歪头:“客人可还有什么事?” 绪以灼抬起手,指尖轻点,横在脖颈前的丝线寸寸断裂。 “果然是家黑店啊。” 风情万种的老板娘丝毫没有被戳穿的窘迫,依然风情万种地浅笑,然而先前客人模样,离绪以灼最近的男人已然一拳往她面门轰来。 尽是死手。 这是全然不同于正道的攻击手段。 正道弟子修习法术多学制敌而非杀敌,而魔修在无序中修炼,招式多以一击杀敌为目的。 绪以灼垂下眼帘。 这样不带一丝犹豫的杀招,要杀过多少人才能做到呢? “啊——”魔修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剧痛让他无法站稳,捂住手臂半跪在地上。他显而易见是个体修,袖子碎裂后露出的手臂上暴起的肌肉和盘虬的青筋不是其他修士会有的。那条胳膊上此时蜿蜒着藤蔓一般的纹路,仿佛只是图画的纹路却在下一刻绽开,鲜血从裂开的肉里淌出。 太平道里茹毛饮血活到如今的魔修本不该被疼痛轻易击垮。 然而衣服底下藤蔓的纹路在疯狂的生长,所过之处血肉绽开,深入骨髓绵延不绝,仿佛连魂魄都要一并打碎的力量让魔修只剩下哀嚎的能力。 有光晃过,却不是烛光,而是绪以灼翻转镜子时掠过的镜光。 圆镜悬在绪以灼指尖,她放下兜帽,侧过脸,看向终于变了神色的老板娘,接下来的话却不是对她说的。 “焚山,”绪以灼冷声道,“别让任何一个人逃了。” 120 第 121 章 =================== “我热了一点吃的。”绪以灼将装着糖饼的碟子放在焚山面前, 有气无力道,“辛苦你了。” 眼前的芝麻糖饼冒着热气,焚山没有动筷子, 而是看向趴在桌子上发呆的绪以灼。 “身上还是湿的。”焚山说道,绪以灼在外头淋了那么久的雨, 早就衣发皆湿,一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模样。 她的身下也滴答滴答积了一滩水,烛光下隐约可见积水的血色。 那些血并非是绪以灼。 对于焚山的话,绪以灼没有任何反应, 她用重复了好几次后, 绪以灼方才懵懵懂懂地抬起头。 “你刚才说什么?” 焚山指了指绪以灼:“你身上还是湿的。” 绪以灼摆摆手, 意思是不管了,食指中指又并起指了指糖饼, 道:“凉了就不好吃了。” 焚山心情有些微妙,意外于这个时候竟然还能得到绪以灼的感谢的谢礼。 以她对君虞立下的心魔誓言, 保护绪以灼本就是她分内之事, 面对敌人绪以灼使唤她无疑是理所应当的。就是绪以灼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实际上她也没有拒绝的能力, 但是……明明只是帮了一个份内的小忙, 绪以灼心境大变的时候竟然还记着谢谢她, 焚山此时的心情就有点诡异了。 ……和在秘境里时一样,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焚山拿起一根筷子戳了戳糖饼, 白底微微泛着黄的面皮很软, 一戳一个白印。她缓缓咬了一口, 热乎乎的芝麻馅流了出来, 甜得让焚山愣神。 一只手背上血迹未擦的手伸了过来,摸走一个饼, 啃了两口。 真正杀人的时候,绪以灼脑子里没什么想法。太平道里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变故,连鬼偶都能在那种情况下走大运逃掉,绪以灼只知自己不能再犯一次一模一样的错误了。 她没有任何留手,魔修的是杀招,绪以灼回敬的亦是杀招。 这些魔修数量虽多,但实力于绪以灼而言可谓一般。绪以灼恍惚间意识到自己的实力在修真界真的很强了,只是身边多是君虞颜晖江清渐这样强大的修士,平时需要她出手的时候也很少,她才对自己的水平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 全力以赴之下,皆是一击必杀。 生命流逝得太快,直到大堂内除了她和焚山已经没有站着的人,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具尸体,绪以灼才意识到这些人都已经死了。 夺走别人的生命对她而言是这般轻易的一件事。 这种感觉很不好。 绪以灼害怕自己习惯这种事,如果她习惯了明虚域修士间的杀戮,即便杀的都是恶人,她回到原来的世界后还能适应平静和平的生活吗? 绪以灼麻木地一口口吃完了手中的饼,芝麻馅的甜味相较以往淡了许多,她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对焚山道:“我去休息,明早若是雨停,就动手去魔界。” 焚山颔首:“魔修的地盘么?” “嗯,”绪以灼点了点头,“聂姑娘将彤神镜交我保管的时候,说过须得她宗主同意才可正式借给我,如今我虽与她分散,却也不可食言。” 绪以灼不知如今聂姑娘在何处,但回归魔界想必是要比她容易的,她也得尽快赶过去,免得聂姑娘为难。 “其余人对待黄泉镜,也会与你一样守信吗?”焚山忽地问。 “啊?”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绪以灼愣住了。 “……没什么。”焚山放下筷子,一样站起身来,“好好休息一下吧,这里我来收拾。” 绪以灼此时正式身心俱疲的时候,对焚山的问题压根没有思考,闻言就转身慢吞吞地去了二楼。 焚山看着绪以灼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后,才将目光移到尸体上,她看了两眼,便挥手将痕迹尽数抹去。如果不是一些溅到角落里的血迹焚山懒得去留意,这一下他们就会彻底在世界上消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焚山又检查了下门窗,屋外依旧狂风呼啸暴雨倾盆,她在房门和窗户处都下好了禁制,才吹熄烛火。大堂暗下来的那一刻,她也一同消失了。 * 绪以灼在浴桶里泡了半个时辰,险些给自己泡脱一层皮,才恋恋不舍地爬出来转移阵地到床上。一应物品都是她自带的,床软得相当消磨意志,绪以灼疲惫的身心此刻正需要这些消磨意志的东西。 一睡就是五个时辰,绪以灼醒来的时候午时都过了。推开窗户一看,雨虽然没停,但此刻已是毛毛细雨,足以赶路。 推门出去,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往下看,只见大堂空空荡荡,焚山坐在老板娘的柜台后,专心致志地看一张摊开的图。 “那是什么?”绪以灼探了探头。 焚山道:“似乎是太平道的地图。” “啊!”绪以灼惊喜道,“还有这种东西!” 绪以灼顾不上慢慢下楼,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三两步踩着桌子翻过了柜台。 绪以灼醒来后还没好好收拾过,头发毛躁地从焚山身侧挤出来。焚山往一边让了让,好让绪以灼看得清楚些。 地图是手绘的,相当捡漏,但也标出了太平道大致的区域划分。绪以灼总体看了一眼,喃喃道:“好乱啊……” 焚山道:“看这张地图,太平道大部分区域都在地形崎岖的山地里,人烟因此很分散。魔修在这里很难形成庞大的组织。” 绪以灼指尖点在地图一处地方:“这个红点似乎就是这里。” 焚山点点头:“从柜台里搜出来的,红点指的应该就是这间客栈。” “那这里倒是离正道的地方更近些……”绪以灼画了一条线,“看批注这些阴影是强大妖魔的活动范围,如果不途径那些地区的话,只要一条路可以走了。” 从妖魔密布的荒山里经过是一件很危险的事,难以确定位置,难以寻找帮手,难以适应敌人的行动方式,就连区域里的妖魔究竟有多强都是未知的。如果这张地图没有错,那绪以灼去魔界的路线选择就非常少了,至少最后那段路只有一个选择。 “喜乐镇,”绪以灼念了一遍这三个字,“这地方取名字都喜欢反着来吗?” 太平道不太平,坐落在这里的喜乐镇必然也不会喜乐。 这个镇子更为诡异的是,地名里只有它被一个红圈圈了出来。 红圈的意思没有标注,但绪以灼不觉得这象征着喜乐镇是什么好地方。 焚山不考虑喜乐镇有什么问题,不管有什么危险她保护好绪以灼就可以了:“我们走哪条路线?” 绪以灼沉思片刻,指尖凝结灵力在地图上画了一道线:“这样走。” * 绪以灼选择的路线尽量避开了人员密集的地方,虽然那些地方的名字基本是某某村,某某镇,取着和乐融融的名字,看上去十分热情好客,但绪以灼相信他们的“好客”一定和传统意义上的好客不一样。 坐落在前往魔界必经之路上的喜乐镇避无可避,但路线上的其他地方还是可以挑选的。避开未知的山林,绪以灼选择的途径之处大多是客栈。虽然这些客栈不用怀疑十成十都是黑店,但客栈的规模注定了盘踞的魔修数量不会太多。 负责找路的是焚山。 原先地图被绪以灼拿在手上,绪以灼一边看地图一边走,然后路线歪出了十万八千里去,领着焚山就往一个村子跑。村子里三十来户人家,除了几户被奴役的凡人外全是魔修,能在太平道活下来的魔修实力都不会弱,就算绪以灼和焚山的实力完全能对付他们,一次性面对近百个颇具实力的魔修也有点狼狈。绪以灼不想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打了两下就拖着焚山跑了。魔修折了好几个人,倒是不敢再追。 逃离村子后,焚山默默向绪以灼伸出了手。 “我错了,我不该不自量力带路的。”绪以灼痛心疾首,把地图拍到了焚山手里。 事实证明,哪怕焚山是几乎没在人群中生活过的秘境之灵,认路的能力也比绪以灼这个正儿八经的人类强多了,即使走偏一点,很快就会回到正确的路线上来。 七天后,她们终于到了喜乐镇前的最后一个落脚处。 隐约已然可以瞧见客栈的影子,绪以灼停下脚步,双手合十,也不太记得一样的话自己已经说了多少遍:“拜托了,完事请你吃好吃的。” 焚山难以置信:“你的空间法器里是只装了吃的吗?这七天里没看你拿出来的东西重样过。” 绪以灼有些不好意思:“也就一半拿来装了吃的。” 包裹里各式游戏道具一应俱全,绪以灼需要什么基本都可以在里面找到对应的东西,没必要在空间法器里再放,于是空间法器就快成了绪以灼放包裹里种类相对贫瘠的食物的地方。 在焚山看来,绪以灼这样的修士不务正业到没边了。 “你的师长对你真是太放纵了……”焚山叹了一口气,“你跟在我身后,和以前一样,对付不了再出手。” “嗯嗯。”绪以灼连连点头。 之前的七天她们走一路杀一路,途径的黑店基本被她们杀空了,只有少数几家店里魔修实在很强才有被逃掉。绪以灼也不想对所有魔修赶尽杀绝,只是她们遇到的魔修里头,还没有不对她们下杀手的。 太平道委实是个鬼地方,遍地生长的毒株无法食用,被毒雨侵蚀的土地绝大多数无法耕作,混乱的灵气不仅难以吸收,即便吸收了也可能搅乱体内灵力,修真资源在这里几近不存在,也正因如此,绪以灼还没有在太平道见到一个她以外的仙修。 如果在这里按照仙修的法子修炼,若不是举世罕见的天才必然难以寸进,也只有魔修那剑走偏锋的修炼法门才能在此地运转起来。 可魔修的功法对修士的心智会带来极大的摧残,心智坚定不动如山者世间又有几何?绝大多数的魔修都会走向暴虐嗜杀一道。 绪以灼知道这些魔修当杀,可又心有顾忌难以下手。 焚山见她犹犹豫豫的,干脆自己出手了,她又不是人,魔修于她就如妖魔于绪以灼,杀几个魔修她完全没有心里负担。 于是二人就由绪以灼动手焚山掠阵变成了焚山出手绪以灼掠阵,几番下来配合得颇好,即便曾遇到实力强于焚山的魔修,在她和绪以灼联手下也只能狼狈逃窜。 焚山走在前头,本要像往常一样敲开客栈的门,等魔修先动手后她们再反击。但屈起的手指还未落到门板上,焚山神色忽地一变,转敲未推,一把便将客栈的大门推开。 “怎么了?”被焚山的身体挡住,绪以灼看不清大堂的景象,不明所以问道。 “……已经死绝了。”焚山冷声道。 烛火未灭,照出了满地尸身。 第 122 章 =================== 六具尸体散落在大堂各处, 绪以灼粗略检查了一遍,二楼传来焚山的声音:“房间外还有两具尸体,应当是察觉不对后, 从屋内出来时被杀的。” 绪以灼指尖凑近一具尸体脖颈上的血痕,依旧能感觉到凛冽的剑气:“一击毙命。” 这样的伤口虽然能够致命, 但不足以让人瞬间失去意识。可六具尸体的神情无一是遇袭之人该有神情,可见杀死他们的人在他们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将魂魄一并搅碎了。 绪以灼抬起头,对上二楼焚山的目光,二人面面相觑。 “……你觉得, 该是什么修为的修士才能同时杀了这些人?”绪以灼问。 焚山反问:“真的有修士能做到吗?” 还是有的, 修真界最顶尖的那几位应当就能做到, 可哪一位都不像是能出现在这里的。 “会不会不是一个人?”绪以灼猜测,“一样的剑招未必是一个人用出来的, 要是修习同一剑术的同门用了一样的剑招,我们也看不出来。” 即便数名修为高强的修士同时出现在太平道一间小小客栈里同样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那看上去也要比这些人都为同一人所杀合理多了。 焚山没有附和, 她沉默了片刻, 看向一个方向:“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我们来时没有遇到别人。” 这也就意味着,那人只有一个去处。 绪以灼感到头疼了:“喜乐镇。” * 地图上的喜乐镇, 是整个太平道最大的镇子。即便绪以灼从未去过那个地方, 地图也尽显它的诡异之处。 喜乐镇离所有标注出来的地点都很远。 如果把太平镇看作夜幕的话, 其余小镇、村子与客栈就是散落在夜幕四处的星辰, 而喜乐镇就如同那轮月亮, 光辉将身边的星星点点尽数吞没, 它的四周原来也许是有着什么的,但因为它的存在,于是它们慢慢从人的视野里消失了。 绪以灼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了这样的比喻。 “这样的距离很恰当,有提防,又没有彻底断了联系。”绪以灼随意连线了几个地点,“它们之间的距离都是差不多的,但喜乐镇不一样,如果凡人来走,以太平道的条件恐怕没法从这里走到喜乐镇。” 即使是修士,考虑到避免招致妖魔需要收敛灵力,也要花上三天两夜的时间,显然是长到不正常的路程。 妖魔多在夜间出没,整整两个夜间赶路,不被妖魔袭击的可能微乎其微。 一个规模最大的镇子意味着那里聚集着比太平道其余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多的人口,而地图上喜乐镇四周阴影深重,除了很小的入口与出口,完全被强大的妖魔包围。生存环境如此恶劣,完全不依靠外界自给自足的可能极小,但以喜乐镇这遗世独立的位置,与外界联系也不与自给自足容易多少。 “还有一件事……”绪以灼喃喃道,“太平道出难进亦难,不仅仅对仙修如此,对魔修也是一样。仙修想进太平道,要先通过大片妖魔密布的山林,可魔修要进太平道的话,除了山林还有一条更直接的路。” 绪以灼点了点那三个字:“喜乐镇。” 地图上看,喜乐镇一侧有个出口直接连着魔界。 “也就是说,通过喜乐镇来往太平道,即便比走山林这条路容易,也不会容易多少。” 焚山还在检查魔修的尸体,企图发现一些有关杀人者身份的线索,闻言只道:“你决定就好,不管哪条路我都跟着你走。” 妖魔密布的山林,还是有着未知危险的喜乐镇? 绪以灼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道:“喜乐镇!” 焚山随意嗯了一声。 “山林里判断方位的法器总是失效,要是迷路了,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出去。”绪以灼收好地图走到焚山身边,半蹲下身子问她,“有发现什么吗?” 焚山摇摇头:“残余的剑气像是出自同一把剑,但我对剑道一窍不通,它们实则来自数把相似的剑也有可能。” “不用管了,这些魔修作恶多端,那人杀了他们也算是为民除害。”绪以灼说道。太平道里的魔修大多是外界来的,做下为正邪两道皆不容的恶事的修士才会逃到这里,这里没有律法,不讲善恶,为了生存可以做出任何事。无数年来,太平道里的人就是依靠内部的自相残杀,与掠夺各种缘由的途径者延续下去的。 绪以灼会同情那些出生或被劫掠到这里,别无选择的被奴役着的凡人,但看到那些掠夺他人的魔修的死,绪以灼只会拍手叫好。 “这些人死后,过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其他人来占据这里吧。”焚山淡淡道。 绪以灼叹了口气:“没办法啊,这里是太平道。” 太平道无法被摧毁,只要仍有不容于世的罪恶,它就会一直存在下去,哪怕这个太平道消失了,也会有另一个太平道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出现。 “像以前一样,休息一晚后动手?”焚山扭头问绪以灼。 “不,”绪以灼摇了摇头,“这次直接走。” 焚山明白了绪以灼的意思:“那就去看看那位,或者说那几位修士会清出一条怎样的路吧。” 即使心里早有准备,一路上一人一秘境之灵还是被不断地刷新了认知。 三天两夜的路程,她们没有遭遇任何一一只妖魔。 绪以灼抚过路边一株被剑气波及拦腰斩断的毒株的断口,指尖感到刺痛,即使看断口的新旧程度已经差不多过去了一日,但残余的剑气依旧有着伤人的能力。 而这棵毒株并非是绪以灼震撼的缘由。 探查过地上的残骸后,焚山肯定道:“大乘期的妖魔。” 焚山自己未达大乘期,无法判断这只妖魔在那个阶段,只能粗略地估一下它的大境界。 “大乘期……是最后一个大境界吧?”绪以灼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了,“大乘期的妖魔和修士有什么区别吗?” “应当是一样强的。”焚山起身道,神情凝重,“而且妖魔天性残忍嗜杀,要比同阶修士更难对付。” 绪以灼锤了锤脑门,觉得这个世界一定哪里出了问题:“这个,也是一击毙命吗?” 焚山摇了摇头。她退后几步,好将这个体型庞大,残骸覆盖了一整个山坡的妖魔看得更清楚点。尸身虽然已被剑气的余劲摧残得不成样子,但仍能看出几道明显的剑痕:“十招之内吧。” 绪以灼蹲下身,盯着地面草叶上结着的寒霜,抬起胳膊伸出一根手指:“一个人。” “嗯。”焚山微微颔首。 即使她们两人对剑术都没什么了解,看叠加的剑痕也能看出它们出自一人之手。而且大乘期的妖魔总要比客栈里那些魔修难对付,这个不知来历的剑修留下更多的痕迹,未散的灵气依稀可以感觉到它们都来自同一个人。 焚山不自觉将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 “也不能说是不知来历了……”绪以灼声音很轻,几近是在自语,“十招内击杀大乘期,剑修,冰灵根,敢在太平道完全不掩饰行踪,这世上哪还找得到第二个人?” 听到绪以灼的话,焚山站定思考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随即说道:“之后的路你自己走吧,我就不出现了。” “啊?”绪以灼愣了一下。 她抬头看去,焚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焚山没有明说,但绪以灼完全理解了她未道出的意思。 我有阴影。 第 123 章 =================== 落日的余晖只见一抹尾巴, 眼看着是要入了夜。绪以灼立于峭壁之上,俯瞰远处城镇的虚影,时不时低头对比手中简陋的地图, 不是很确定道:“应该就是这儿吧……” 喜乐镇到底带了个镇字,绪以灼想象中的喜乐镇就是一个规模比其余地方稍大些的小镇, 然而此时看去,它的大小已然算得上一个小型城池。 天色暗沉下来,镇中点起了灯火,在外界习以为常的一幕在太平道可谓稀奇。太平道内建筑多为无人居住的空舍,夜间为了避免被敌人确定位置, 许多人不会点灯, 即使点灯,通常只是幽暗的一盏烛火。 “就和一个普通的城市一样啊。”绪以灼收起地图, 凝神听去,风将镇中响动送入她的耳中, 她竟然听到了熙攘的人声。 在太平道中, 愈是正常,便愈显得不正常。 绪以灼直接从峭壁一跃而下, 随风将自己送到喜乐镇外, 没有招致哪怕一只妖魔。然而这并非喜乐镇附近的妖魔也被君虞清得一干二净, 在绪以灼走过某一个界限的时候, 就不曾看到任何一只妖魔的尸体。 喜乐镇与其周遭自成一隅, 太平道里的其他人不敢靠近, 妖魔也不会入内。 君虞。 绪以灼思绪飘飘悠悠, 又一次落在了这个名字上。 她实在想不到除了君虞, 世间还有哪一个冰灵根的剑修行走太平道如在无人之境。可君虞又是为何来此,她若不是为喜乐镇而来, 那便是为了到对面的魔界去。她在玄女境的这些时间里,外界发生了什么事呢? 绪以灼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东西,好一会儿后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踟蹰不前许久。她拿不准自己究竟是期待着见到君虞,还是暂且不要相见为好,最后叹了口气,一切便交给此间的命数吧。 绪以灼抬头,天上有一轮明月,还有两三点星子。她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一双眼睛落在自己的身上,被窥视的感觉起初还细微得难以察觉,此时已经强烈到让她有点不适了。 这种感觉绝非空穴来风。 喜乐镇的眼睛,究竟藏在何处呢? 绪以灼缓缓呼出一口气,戴上兜帽,仿若一个风尘仆仆的过路人,往不远处的灯火通明的城镇走去。 * 若说太平道里的其他镇子村子,都是名字要多阳间有多阳间,实况要多阴间有多阴间,那喜乐镇瞧上去却显得名副其实了。绪以灼被如织的人群带着往前走,有点身处黄金周热门景区的感觉,脑子里一句话压下去又冒出来:好多人啊。 怎么能有这么多人啊。 绪以灼护住被撞了一下的肩膀,习惯性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一句话的功夫,她就又被推着往前走了好几步路。 扭头往回看,撞到的人是谁已经找不到了。往前看是黑压压的一片,往后看也是数不清的面容,也就两侧看着人要少些,绪以灼瞅准一个空隙赶紧挤了出去。 退到一个卖小饰物的摊子边,绪以灼靠着冷冰冰的石墙总算松了一口气。 入镇的时候她还没想到喜乐镇里能有这么多人,直到踏上喜乐镇的主街,才好好体会了一把人山人海。 “这是全镇人都出来逛街了吗?”绪以灼难以置信,“这还是在太平道吗?” “小姑娘,要买一对坠子不?”耳边响起一个慈祥的声音,绪以灼扭头看去,是摊位后白发苍苍的老婆婆。 “不用了阿婆。”绪以灼挥挥手,她现在只想在这歇下脚,顺带思考喜乐镇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老婆婆坚持不懈地推销自己的坠子,将那玉兰花样的耳坠子往绪以灼面前送:“小姑娘,买对坠子吧。” 绪以灼摸摸自己的耳垂,她也没打耳洞呀,但看着老婆婆上了年纪的浑浊的眼睛,她还是上前接过了那个耳坠。 “这水色很好的。”老婆婆指着耳坠道。 绪以灼怎么看也觉得这不是玉。 放在灯笼下看了看,绪以灼自己虽然怕疼没打过耳洞,但坠子上的玉兰花雕得颇为灵动,拿来收藏未尝不可,便问老婆婆:“多少钱一对?” 老婆婆伸出两根手指:“二十铜板。” 绪以灼一边掏钱,一边道:“这儿能用铜钱啊。” 西大陆虽也有普通人居住,但交易多用灵石,不少地方已经不流通金银铜等货币了。 老婆婆重复:“二十铜板。” 绪以灼看见摊位上还有绣着兰花的香囊,指着问:“阿婆,这个香囊多少钱?” 老婆婆道:“二十铜板。” 绪以灼歪了歪头:“也是二十铜板?” 老婆婆伸着两根手指,又一次重复:“二十铜板。” 绪以灼收好耳坠,却不是放进空间法器里,直接收入袖中,向老婆婆笑了笑道:“阿婆,我过会儿再来。” 她一转身,兜帽下的眼中立时没了笑意。 绪以灼走出十几步后就折返回去。 她站在老婆婆的摊位前,老婆婆好像之前从未见到过她一样,拿起一对耳坠向她推销:“小姑娘,要买一对坠子不?” 绪以灼接过来:“这回是莲花啊。” 老婆婆道:“这水色很好的。” 绪以灼弯了弯眉眼:“二十铜板?” 老婆婆呆呆道:“二十铜板。” 绪以灼随手从摊子上抓了几个小饰品:“两对坠子一个玉佩,一个香囊嗯还有一支簪子……阿婆你看我一次性也买了不少,打个八折?” 老婆婆伸出两根手指:“二十铜板。” 绪以灼依旧勾着唇角,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她的身后无数人仍在走动着,行人一波又一波,有的人已经走过不知道多少来回,待走到长街的尽头,便折返回来重新开始,造就这条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街道。 他们都和这个老婆婆一样,仿若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却不知实际上是什么东西。 绪以灼抓住老婆婆的手,老婆婆像是没有预先设置好程序死机了一般,对她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绪以灼往她的体内探去,却找不到端倪。 这就是一具货真价实的,活着的老人的身体。 不管是看上去,听上去,还是摸上去都没有问题,即便用神魂去感受,这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这僵硬的对话,NPC一样的台词却彰显着这不应当是个活人,至少不会是一个没有操控痕迹的活人。 “五感都被蒙蔽了吗?”绪以灼喃喃。 在黑袍的掩盖下,她的手中出现了一面镜子。 那就试试,能不能连破妄镜一起蒙蔽吧。 第 124 章 =================== 破妄镜照出了老婆婆的身影, 然而镜中景象一切如常,老婆婆的模样和绪以灼看见的,没有任何区别。 绪以灼一愣:“诶?” 不可能吧?这个老婆婆一试就不像真人, 破妄镜连帝襄借方生莲镜布下的幻境都无法蒙蔽,难道此间主人要比帝襄更加高明? 也许,这并非幻境。 绪以灼倒扣着破妄镜沉思,她在接触离生镜后就有了一个猜想,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去验证,此时此刻, 此情此景,那一猜想又浮出脑海。 在只有破妄镜和方生莲镜两面镜子的时候, 绪以灼还没对黄泉镜碎片之间的联系有什么想法,直到她接触了第三面镜子离生镜, 才隐隐察觉黄泉镜的碎片之间很可能有着一个共同点。 这些镜子的能力,与“人”是相对应的。 离生镜最为直白,对应人之魂魄。方生莲镜的作用要模糊一点, 但无论是洗去融青蟒前尘, 重现孤阙国旧景, 附着庄夷记忆, 它的能力都基于真正塑造出一个人的, 他的经历。 如此一联想, 若说破妄镜的作用只是作为一双看穿虚妄的眼睛的话, 那未免也太小看它了。于是绪以灼猜测, 方生莲镜的能力极有可能对应着人的五感。 或者说,是人对这个世界的感知, 破伪识真,这就是破妄镜的能力。 感知里面,可不止视觉一种。 她此刻所见恐怕确是真实而非幻境,面对更加复杂的伪装,她若只用眼睛去看破妄镜呈现给她的景象,是无法窥见真实的。 没有任何人告诉过破妄镜该如何使用,她回忆着自己过去是如何用方生莲镜和离生镜的,渐渐也自己琢磨了些门道出来。 破妄镜消失在她的手中。 而身边涌现唯有自己可见的薄雾,绪以灼仿若步入了另一个世界,虚幻被抹去,而真实被无限扩大,薄雾弥漫,绪以灼觉得自己好似踏入了鬼片中的阴曹地府,所见的一切都变了模样。 建筑肉眼可见变得破旧,摊户的棚子掉了漆,上面摆着的琳琅满目的珠钗首饰也变得黯淡无光,灯笼里的蜡烛眼见着就要烧到了头。 若说这些事物实际上的模样,那还是要更接近绪以灼肉眼见到的。破妄镜使它们变得如此,是在告诉绪以灼这些东西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 再看先前笑容和蔼的老太太,模样已然使见者汗毛倒竖,她浑身皮肉松松垮垮地挂在骨架上,大片大片的尸斑遍布皮肤。 浑浊无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绪以灼。 绪以灼默默戴好了兜帽,又用黑袍好好裹住了自己。 她刚想溜,一扭头就看见了街上一具具行尸走肉,倒吸一口凉气,想起之前摩肩接踵地在其中走了那么久,绪以灼脸都白了。 既然看透了这些“人”的本质,那它们究竟是什么也不难猜了,绪以灼一下就想得八九不离十。 傀儡,而且不是单纯的傀儡,是结合了炼尸的产物,倒是和鬼偶炼出的傀儡有点像,只是外观上要更精细些。鬼偶追求傀儡的实力舍弃了外观,而这些傀儡看上去并没有多少战斗的能力,炼尸人尽力将它们保持得接近生人,甚至留下残魂,让它们日复一日地重复生时的活动。只是傀儡终究是傀儡,就像一个个设定好的NPC,它们无法应对规则之外的情况,在绪以灼问出超出设定的问题后,它只会不断重复上一句话。 傀儡术从来不是禁术,但将人作为制作傀儡的材料,在正道毫无疑问是人人得而诛之的。 哪怕在魔修之间,用尸体制作傀儡的争议都极大,更别说这些保留了残魂的傀儡,唯有将活人强行炼化才能做到。 绪以灼不禁想到,她该不会摸到鬼偶的老巢来了吧? 绪以灼希望鬼偶也能被玄女境准确投放到太平道,她十分后悔在玄女境里因为一时踟蹰没能将鬼偶这个祸害宰了。 思索间,行走的人群突然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挺不得了的消息,所有人齐齐潮长街的尽头涌去。 “戏要开场了!” 人群忽然爆发的声音嘈杂无比,而这一句最是清晰,无数人的口中都在念叨着这一句话。 “快一些,快一些,若是晚了就抢不到座了!” 绪以灼愣了一下,忙用兜帽遮好脸,跟这些人一道赴往长街尽头。 走了几步路,还几度险些同这些本质上是一具尸体的“人”挨上,绪以灼猛地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底下磨磨蹭蹭什么呀,立时便上了屋顶,点了几下瓦片就掠到了长街的尽头。 长街的尽头正是喜乐镇的中心。镇子中心没有它物,唯有一座戏台,此时已然被围得水泄不通。 周遭皆暗沉,只有戏台在灯火映照下宛如白昼。 绪以灼到时,戏已经开演了。往下看去黑压压一片人,在其中恐怕什么也分不清。绪以灼便留在屋顶上,盘膝坐了下来。 戏台上一花旦立于前,一青衣紧随身边,头上珠翠身上锦缎流光溢彩,借着破妄镜也看不出差别,想来它们本相便是如此。两个戏子皆画浓妆,粉墨之下也不知是怎样一张脸,琵琶拨动三两声后,只听花旦开腔念到: “遍山翠幕,虽非春时景亦好。喜太平,此间安乐人称道,怎耐偏生事儿惹人恼。” 青衣忙问道:“小姐,何事教你恼?” 花旦叹了一声:“这屋里,不请自来一尊大佛哩。” 青衣惊道:“大佛缘何来了此处?” “诸多供奉不入眼,偏管闲事惹人嫌。素来无冤亦无仇,也不知何处招了惦记,赖着不走哩。” “啊呀呀,那可如何是好?” “虎落平阳须收爪,龙困浅滩亦惧虾。耐她大佛一尊,遇得千鬼万鬼,也休想讨得了好——唉。” 青衣不解:“小姐,你还叹什么?” “我叹又一只鼠儿溜进来了。” “哎呀——那鼠儿在何处?” 花旦冷笑一声:“可不就在那屋顶上么。” 听不太懂戏腔的绪以灼一头雾水,这是在唱的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约了封面,画手老师问我小说是什么呀。 我:emmmmmm……(来自鸽子的欲言又止)。 画手老师看了文后:你评论区好多人在催哦! 我:我错了周末就写! ———————— 在经历了一周早六晚九的实习后。 周末白天:报复性睡眠。 在经历了一周毫无新意的食堂后。 周末晚上:报复性吃喝。 在睡好吃好玩好终于能写文后—— 淦,戏词到底怎么写! 第 125 章 =================== 琵琶声一响, 台下便万籁俱寂。绪以灼听两位戏子咿咿呀呀唱了一小段,奈何实在辨不得戏腔,听不出究竟唱了些什么。 粉墨厚重, 不知那浓妆之下是否也是死相。虽不知戏子真容,绪以灼却也借着破妄镜察觉了台上二人的差别。在她听来, 服饰华美的花旦嗓音婉转动听,而随侍一旁的青衣声音却晦涩暗哑,不似常人。 细瞧后,绪以灼只觉青衣的动作也有些艰涩, 仿佛关节处生了锈的机械, 运转起来带着一股难以忽略的不流畅感。 若除去戏服与妆容, 这青衣与台下听众无甚分别,此处唯一蹊跷的只有那位花旦, 她即便不是喜乐镇的主人,也该与喜乐镇有着莫大联系。 想到喜乐镇这名字, 绪以灼不禁感慨太平道诸位果然都是取名鬼才, 一个由生人炼化而成的傀儡组建出的城镇, 竟被冠以喜乐之名, 实在讽刺。 整个喜乐镇就如同一个大型戏台, 日复一日地上演相同的剧目。 这出戏中戏, 便是目前看来喜乐镇这一夜最为特殊的事。 绪以灼等着剧情的变化, 却没听出这戏究竟是唱给谁听的。 戏台上换了场景, 花旦与青衣退下, 又走上几个衣着似家仆的伶人。绪以灼委实只能听出几个字眼, 一出戏看得云里雾里, 全凭那几个字眼和伶人的肢体语言猜测剧情。 她似乎听见了“捕鼠”一词,又见台上戏子做出翻箱倒柜的寻觅动作, 便猜眼下这出的内容是否就是捕鼠。绪以灼自然而然地联想之前的“剧情”,脑中排出小姐闺房进了老鼠唤来家丁捕鼠的剧本。 绪以灼寻思着这剧情实在有些寡淡无趣,台上诸位也不像是演喜剧,就是正儿八经地在捉老鼠。 眼看着台上桌椅全被翻找了一遍,绪以灼打着哈欠昏昏欲睡,漫无边际地想着下边该怎么演,忽然发觉扮演仆役的伶人一时间都调转了身子,面向台前,一双双浑浊空洞的眼睛似乎……似乎在直勾勾看向她? 绪以灼:“诶?” 看向她的眼睛越来越多,不只是戏台上那几双,戏台下看戏的人,竟然也陆陆续续扭过脖子向她看来。 绪以灼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当台下人回头后,她便发觉自己找的这个屋顶真是好,除了身后尚有退路,其余三面都被黑压压的傀儡包围了。 绪以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戏里头唱的老鼠,不会指的就是她吧? 念头方起,一声琵琶有如指令,傀儡纷纷往绪以灼所在的屋顶涌来。看着一个个肢体僵硬往屋顶上爬的傀儡,绪以灼一瞬间体会到了电影里头被丧尸围城的主角是什么感受。 绪以灼脚尖轻点屋上瓦片,却不向着身后没有傀儡的地方,而是直直掠往戏台。 身下的傀儡就如她先前所料,形貌上要更加逼真,实力却远不如鬼偶拿来对付她的傀儡。绪以灼身在半空,傀儡只能徒劳地往上伸手,眼看着她轻巧落在戏台上。 眼前寒光乍现,戏子腰间佩戴的刀剑不是摆设,绪以灼来后一个个抽出了刀剑朝她劈来。 可出刀出剑的速度再快,也没有越过凡人的极限。绪以灼心中疑惑更甚,拿这些傀儡对付普通人还行,拿来对付修士全然是白费功夫,别说是她了,恐怕随便抓一个修士来都能应对。 绪以灼轻而易举制服了他们,这会儿台下的傀儡们也爬上了戏台。绪以灼一挥袖就将他们震开,后头的傀儡丝毫不管这些倒在地上的同类,踩着它们的躯体争先恐后地往戏台冲去。 戏班的后台就在戏台之后,下了楼梯掀开几层厚厚的门帘就到。偌大的后台被各式巷子塞得满满当当,只留了一盏昏暗的灯,搁置在梳妆台上。 饰演小姐的花旦对镜卸妆,青衣台下亦如侍女一般侍立一旁。 粉墨被一点点拭去,花旦一边欣赏镜中自己的容颜,一边轻声哼唱。此时她的腔调更似旁人平时说话,绪以灼凭借旋律,依稀听出她唱的正是先前那两句“遍山翠幕,虽非春时景亦好”。 想起太平道的起名风格,绪以灼不禁怀疑起了唱词中的山,莫不就是太平道这毒株遍地的荒山吧? 擦去唇上胭脂,花旦盈盈一侧目:“后台不可进人,姑娘可有凭证?” 绪以灼不做声,只是手中出现了半面离生镜。 花旦轻叹一声:“喜乐镇来去自由,姑娘大可借道经过,我等不会阻拦,何必非要刀刃相见?” 喜乐镇若真是一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那也不会令太平道的魔修妖魔如此畏惧,以至于方圆数十里没有人烟也没有妖魔的踪迹。花旦这般好说话,绪以灼不觉得是她有多看得起自己,定然是因为喜乐镇里的另一个人。 君虞还没有离开喜乐镇。 绪以灼想着,君虞那样品性高洁的人,见到了这些活人炼化的傀儡,定不会坐视不管。 君虞都还在这里,绪以灼的选择自然与她是一样的。 见绪以灼无半分退意,花旦的声音也忍了许多:“看来,姑娘是执意要与喜乐镇做对了。” “无需多言。”绪以灼向前踏出一步,“你就是操控这些傀儡的人?” 粉墨之下是一张美人面,丹唇不点胭脂仍色泽艳丽,此时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破妄镜已与绪以灼融为一体,此时绪以灼对外界的感知无一不经过破妄镜,花旦的面容与活人毫无区别,只是在幽暗的烛火下,神情隐隐透着诡异。 花旦不言语,她身侧的青衣却出了手,她脸上油彩未卸,然而离得极尽时,绪以灼看见了她如死人一样涣散的瞳孔。 绪以灼想起一路所见种种,心中起了怒气:“你将这个镇子的人都练成了傀儡?” 喜乐镇里的人,所作所为虽然都循着固定的轨迹,然而人员分工之丰富恰如一个真实的镇子,摊贩所售商品同样琳琅满目。若不是喜乐镇主人真能面面俱到至此,那就是他将一个真实的镇子里的人都炼化成了傀儡,又将整个镇子迁到太平道中。 默不作声许久的花旦此时笑着答道:“那又如何?” 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绪以灼无那通天彻地之能,令喜乐镇恢复原样,让死去之人复生。 她能如何?她也只能如此。 花旦似闻裂帛之声,分明已经闪避开来,仍觉肩上一空,不知被什么招式削去了一块。 青衣呢? 花旦望去,只见侍女打扮的伶人已成两截倒在地上,断口处露出的显然不是人类的躯体。炼尸的符文无时无刻不在运转加深,傀儡的内部,几近被这些流转的符文充斥。 即使外壳保存得再完好,内里也早就腐朽殆尽。 青衣不是台下那些徒有外表的傀儡,光是躯体就不该是一个半步金丹的修士能斩开的。 不少修士都有隐藏真实修为的法门,但这类法门无论多么高强,在修士出手的一刻便会露出破绽。 可是那个黑袍女子,流露出的气息仍属于半步金丹的修士。 原来只想着要解决一个大麻烦,现在却是两个。那只想要尽早驱逐出去免得碍事的鼠儿,倒是被她小看了。 花旦轻笑了一声,对比之下,看上去占尽优势的绪以灼脸色还要差些。 绪以灼盯着花旦肩上被削去一块的地方,只见其中看不懂的符文流转盘旋。 这也是一具傀儡。 忽然间,铮然一声琵琶音,绪以灼下意识做出了防备的姿态,然而无处受击,只是天地逆转,地面在一刹那变作了屋顶,本该化作地面的天花板却成了黑黢黢一个窟窿,绪以灼直直往下坠去。 不等绪以灼稳住身形,琵琶又是一声清响,倒立的后台陈设不知所踪,只见六角状的天花板上坠着六盏宫灯,壁画山恶鬼争食,四溅的鲜血有如实物。 绪以灼翻身踩在了地面上。 身侧人流如织,然而破妄镜之下身形透明,皆为幻象。 第 126 章 =================== 绪以灼忍无可忍地撤掉了破妄镜。 事情还得从她饱受折磨的半个时辰说起。她坠下后台之后——准确地说她并不是从后台掉到了类似地下室一样的地方, 而是从后台掉进了一个叠加的阵法。她尚不知这个大型阵法是由几种小阵法叠加起来的,只知目前看出来的两个功效,一个是拓展空间, 一个便是阵法中最常见的一类幻阵。 绪以灼在阵法中看到了另一个喜乐镇。 这个镇子的陈设和她先前所见的喜乐镇一般无二,只是其中没有傀儡, 只有在破妄镜作用下有如幽灵的幻影。抬头所见不是明月高悬的天空,而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恶鬼于尸堆之上争食的天花板。 撤掉破妄镜后, 头顶壁画仍在, 只是人对距离的感知被扭曲了, 那六盏宫灯似乎触手可及,抬手去够时又察觉离得很远。 而持着破妄镜的时候, 绪以灼只觉得自己在一个被遍布的屏风扰乱了视线的房间里。头顶的壁画狰狞可怖,屏风上的画面却多是广田阡陌的田园风光, 或是花鸟风月这些华美无害的事物。这些话皆由丝线绣成, 细密的针脚隐约可见微光, 连成繁复重叠的纹路, 布阵者竟是通过刺绣将阵法叠加在一起的。 布阵的方式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 绪以灼只惊奇了一会儿。她这样的阵法半吊子肯定是解不开这样的大阵的,便不再关注这些屏风, 专心探索起来。 绪以灼不去关注这些屏风, 可屏风毕竟就摆在眼前, 怎可能做到视而不见? 于是没一会儿, 绪以灼就被重叠的屏风画面和喜乐镇不断变化的景象搞得眼都要瞎了。 不知道布阵者在布下这样的阵法时, 有没有想到能给绪以灼这类人带来精神冲击呢? 破妄镜仍在兢兢业业地发挥作用,绪以灼一手遮着眼睛, 一手冷酷无情地把破妄镜扔回了包裹里。 破妄镜一下,房间里的摆设在她的视线里消失不见,除去天花板仍在,绪以灼眼中能看到便只剩下喜乐镇大街上来往的人群。能补下这样效果重叠的大阵,幻阵的水平自然也不会低,改变的不只有绪以灼的视觉,听觉、嗅觉与触觉都一并改变了。 耳边突然炸开喧闹人声,香囊的味道,食物的香气,包括身边走过的人身上浅淡的汗味一股脑地涌进鼻子里,绪以灼突兀立在街道中央,不出意外地被身边走过的人撞到。绪以灼没怎么样,倒是那人趔趄了一下,奇怪地回头看了绪以灼一眼。 只说这些行人反应的真实程度,比她之前见到傀儡还要更胜一筹,而这些人反而是完全虚假的。 绪以灼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幕后之人将她扔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那花旦已能确定是傀儡,不可能是喜乐镇的主人,也是此时绪以灼才注意到一直作为背景被她忽略的琵琶声。她努力地回想,自戏开场,琵琶声似乎一直没有停过,每回都只信手拨动三两声,过低的弹奏频率让人不自觉遗忘了它的存在。 喜乐镇里真实的傀儡都未能将绪以灼如何,这些幻影就更不能把她怎么样了。 绪以灼凭借记忆,往戏台的方向走去。眼下没察觉任何危险,待到了戏台,说不准能有什么变化。 刚走出几步,绪以灼脑门就撞到了什么地方,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忘了这里的屏风! * 屏风只是从绪以灼的视线里消失了,实际上仍然存在着,绪以灼没几步路就撞到一扇屏风。然而当她重新用回破妄镜,带来的精神伤害让她瞬间觉得区区物理伤害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绪以灼放慢了脚步,总是脚尖先碰到屏风,不至于走太急直接一头撞上去了。 不出几步路,绪以灼就听见了遥遥传来的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虽然依旧一句都听不懂,但至少能让她确定自己的方向是对的。 绪以灼喃喃道:“戏已经开场了吗?” 听到她说话的声音,身边行人竟然搭话道:“人还没齐呢,现在演的是以前的戏,得等人齐了才上新戏。” 幻阵里的幻影,竟然能与进到幻阵中的活人对话。 就这一手幻阵的水准,布阵人也是当世绝顶的阵法大家了。 绪以灼问道:“还差什么人?” 行人道:“应当是新来的戏子吧。” 绪以灼追问新来的戏子是谁,只是行人对此也一问三不知。当绪以灼问到唱戏的戏班,那人立即道:“这戏班可不得了,那的班主可是神仙哩!” 这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回答让绪以灼懵了一下:“啊?” 她已经好久没听人拿神仙这个词形容人了。西大陆多的是修士,不是修士的也知道修士是什么,那些话本子里头的神仙事迹不过是修士的法术罢了。 行人见绪以灼一脸不信,又补充道:“其实我也不是很信,但那班主确实有些本事。他究竟怎么做到的我们也说不出来,有些人就把他当神仙看了。” 那人衣着不凡,看上去是个富家子弟,颇为自得道:“江湖术士的把戏我见得多了,自是不会轻易就被骗了去,待我多看几回,就能看出那班主耍的是什么把戏。” 绪以灼很配合地连连点头。 “姑娘也是要去听戏?”行人问道,“这戏班的戏都有些骇人,听这乐声现在应该又在演那出《大灾》了,听说新戏的名字叫《诸佛》。姑娘可要与我一同去?若是害怕也能有个照应。” 绪以灼听出一点儿不对劲来了。 “哈哈哈不用了,您自便吧。”绪以灼干笑两声,糊弄着往旁边溜。行人心有不甘,看着还想再争取一下,伸手去拉她,然后便见眼前年轻貌美的女子忽地捂住了后脑,好像撞在了什么地方上。 行人纳闷,那儿有东西吗? 撞着了屏风的绪以灼往边上趔趄一步,又栽进另一个人怀里。这一连串变故让她有些懵,连道歉都忘了说,边听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遥遥见着便觉得是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绪以灼望进一双沉静的眼眸中,眼眸的主人温柔将她扶起,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了想要上前来的行人,扶着绪以灼往长街两侧走去。 绪以灼发着愣,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君……君虞?” 君虞为她理了理有些乱了的头发,轻叹一声,好像有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只化为一句:“以灼,好久不见了。” 第 127 章 =================== 绪以灼点头附和道:“确有一段时间不见了。” 玄女境内永远是黑夜, 不知不觉便模糊了对时间的感知。绪以灼又在神魂境中待了许久,如此更是不知她在玄女境中究竟过了多少时日,想来该有几个月。 君虞见她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又是一叹, 无可奈何地捏了捏她的耳垂:“距你进入玄女境,已然过去六年零四个月。” “什……什么?”绪以灼惊得说话都结巴了, “六年?!” 君虞微微颔首:“你对玄女境做的功课还是太少。玄女境内时间的流逝速度一直变化,在里面待上几月,外界过去几年,或是待上几月, 外界只过了几日都是有可能的事。” “可是……可是六年诶。”绪以灼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修士的时间当真不是时间, 六年能说得这般轻轻松松。 果真那般轻松吗? 六年可以很短,闭关清修时不过弹指一刹, 六年也可以很长。 君虞想,这六年, 虽不为外人道, 她确实是在为某个身处玄女境的人担忧的。 如今见人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 总算是放下心来了。 绪以灼不知道君虞心里在想什么, 半晌从六年这个消息里回过神来,忙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我起先看到你一路留下的痕迹, 还以为是我认错了。” 君虞所走的路线只有最后一段和绪以灼重合, 她一路行得很快, 中途基本没有停留。君虞稍一回想, 她确实一路都不曾掩饰自己的行踪, 原来绪以灼在之前便知自己来了此处。 君虞道:“有些事要前往魔域。” 君虞未说自己为何停留在喜乐镇, 绪以灼已然脑补完了理由,连连点头道:“你一定也是发现喜乐镇用生人炼尸, 所以在此停留的吧!” 君虞一怔,不禁莞尔:“怎么这般肯定?” 绪以灼理所当然道:“你是个好人啊,身为正道魁首,我相信你见到有人作恶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君虞的目光有些复杂。 她有些委婉地表示:“正道魁首一称,只因实力而定,与品行无关……当年帝女行事颇受诟病,亦被尊为正道魁首。” 绪以灼有些茫然,没理解君虞的意思:“啊?” “……无事。”君虞岔开了话题,“喜乐镇主人将生人炼作傀儡,实在令人发指,既见此事,不可放任不管。” “这个阵法我解不了。”绪以灼小声道,“还没有试过破坏屏风或者击穿边界有没有作用。” 绪以灼虽然这样说,心里却不抱什么希望。如果这个阵法只用来困她倒可以试试,既然还被拿来困住君虞,那么必然不是可以轻易破解的。 君虞沉思片刻,道:“此间阵法复杂程度举世罕见,我修为被抑,暂时也无法解开。” 绪以灼敏锐地抓住了君虞话中的重点:“你的修为怎么了?” “并无大碍,只是由于这里叠加的一个阵法,被限制在了元婴之下。”君虞有些惊讶道,“你未曾察觉么?” 不等绪以灼回答,君虞便反应过来:“是了,你境界与实力极不相匹,这个阵法倒是对你无效。” 君虞说话的语气满不在乎,绪以灼却紧张道:“若修为被限制在元婴,你在此处岂不也十分危险?” 君虞本想说自己元婴之时已与大乘有一战之力,阵法能限制她的修为,却限制不了符箓法器。然而看到绪以灼紧张兮兮地看着自己,君虞忽地话锋一转,正色道:“此处我二人须得互相扶持。” 绪以灼用力点头,面有愧色:“我还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君虞执着她的手:“我在阵中已有一段时间,你跟着我便好。” 绪以灼对君虞全然信任,闻言跟上她的脚步,看着前路问道:“我们是去戏台吗?” 君虞反问她:“《大灾》这出戏,可曾看过?” 绪以灼摇摇头:“是什么有名的戏吗?” 君虞道:“是这喜乐镇日日上演的戏目,我初来此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场。” 绪以灼道:“我来时被发现行踪,戏目已经换了,虽然不知道唱的是什么,但应该不是《大灾》。” 君虞听着远处渐至高潮的乐声,道:“那边唱了大半了,前半场戏你听我讲吧。《大灾》这出戏,演的是喜乐镇的过往。” 绪以灼四下看看,周身种种,也是喜乐镇的过去。 “喜乐镇,过去也叫喜乐镇吗?” 君虞摇了摇头,拉着绪以灼来到街道两侧,示意绪以灼去看砖石上刻着的字。 绪以灼一字一顿念出来:“秦安郡清禧镇,长贺廿七年铸。” 君虞问:“可瞧出其中蹊跷?” 绪以灼不确定道:“地域的划分与纪年方式,不像是西大陆的。” “不错,这个镇子原先不在西大陆。”君虞道,“我虽不曾听闻清禧镇,却听说过秦安郡,它来自坐落在东大陆大衍王朝之南的乌倰国,两千年前离断江涨潮,乌倰国被潮水吞没,待潮水退去后,整个国家消失无踪。” 绪以灼喃喃道:“《大灾》演的,就是那场潮水吗?” 唱戏声逐渐清晰,遥遥看见台上戏子双膝跪地,双臂高举,仰首悲唱。 “东大陆的镇子是如何到了这里?”绪以灼疑惑道。 君虞目光沉沉望着戏台:“恐怕只有喜乐镇如今的主人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君虞:正道魁首一称,只因实力而定,与品行无关,当年帝女亦被尊为正道魁首。 帝襄:??? 第 128 章 =================== 绪以灼和君虞到时,《大灾》的高潮已然接近尾声。 琵琶和筝奏出狂风暴雨,鼓面落下惊雷道道,上下翻涌的绸缎宛若离断江汹涌的浪潮。戏台之上燃了数排蜡烛, 身披彩衣的戏子似在扮演巫祝,面对人力无法阻挡的天灾只得向上天祷告, 然而随着乐声一声高过一声,浪潮一层漫过一层,蜡烛自下而上一排排熄灭,方寸天地逐渐被黑暗吞没, 直到完全陷入一片漆黑, 巫祝的人影在架起的幔帐后隐去了。 乐声渐低,直至完全消失。 久久未见后续,绪以灼小声问:“可是完了?” 君虞同样低声回答她:“此处断得突兀, 应当还有后续。只是我听了这戏几次,每回到此处便听了。” 二人在台下静静等了许久, 绪以灼的到来没为后续的发展带来多少改变, 被离断江浪潮吞没的清禧镇究竟为何变成这般模样来到太平道, 《大灾》并未给出答案。台下渐渐响起窃窃私语声, 仿佛在呈现绪以灼二人的心境。不多时, 一个面敷红粉的童子走上台来, 朗声道:“诸位看客, 诸位看客!《大灾》演了几日, 想必大家也看腻了, 今个儿朝庆班排了一出新戏, 有的老客应当已听到了些许消息, 正是林老板和云老板主演的《诛佛》!” 绪以灼感到周边声音又高了一个度,忙问君虞生怕错过了什么:“那两人是谁?” 君虞同样第一次听到这两个称呼, 猜测道:“应该是这个戏班的台柱子吧。” “对了,”绪以灼忽地想到,“在外界时,几番变化都随着一串琵琶声,喜乐镇主人莫不是扮作了戏班的乐师?” 想到此处,绪以灼当即分开人群往外走,君虞都没拉住。她无奈地笑了笑,也就由她去了,在后头隐隐护住绪以灼,免得被拥挤的人群撞到。 灯火聚在戏台处,无人察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溜进了后台。戏班的乐队实际也在台上,只是隔着一层不透光的薄幕。乐声传出无碍,外面的人却看不到幕后的人影。 该处与后台相通,唯一的入口就是后台与其连接的小门。 绪以灼方走近后台门口,就听见里面隔着厚厚门帘传出的说笑声。这里头竟是有人的。 绪以灼因着先前的遭遇,下意识以为里面没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君虞。 面对此情形君虞不慌不忙,一把掀开了门帘,绪以灼被她的动作吓到,又没敢出声,只能做着口型:里面还有人! 夜风顺着掀开的门帘吹进后台,离得近的人已察觉动静往门口看去,然而他们的目光还没有落到绪以灼和君虞身上,就化作一具具冰雕,紧接着碎裂开来,满地晶莹粉末。 绪以灼都看傻了。 君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般出手恐会吓到人,解释道:“这些不过是幻阵中的幻影,直接解决要方便很多。” “若是幻阵出了变故……”绪以灼止了声,君虞出手这般果决,她还未来时应该就试过了。 “最糟糕不过一切重来。”君虞拉着绪以灼的手,避开地上的碎冰去往乐师所在。 幕后乐师一眼望去有七八人,怀抱各式乐器。绪以灼二人入场一下子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然而却不能停下演奏,只得压低声音:“你们是什么人?这里不能进来!” 绪以灼目光从他们弹奏的乐器上一一掠过,琵琶、琵琶…… 君虞带着她来到最角落。 木椅上,一把琵琶孤零零地靠着椅背。 绪以灼忽地想明白了,看向君虞:“你已经来过这儿?” 乐师并非一刻不停地弹奏,当有人得了空闲,立时就要赶绪以灼和君虞出去。君虞抬起手,离着指尖一寸的距离,那位乐师定住了身形,由内而外溃散了。 有人惊呼一声,一时间曲不成调。君虞侧脸看向将她视同恶鬼的人:“这便是你们的琵琶乐师?” 那人呆呆看向空无一人,琵琶却仍奏出乐声的椅子:“咦,她刚刚不是在……” 裂帛之声与最后一个字眼重合,君虞一指抵住了劈来的剑,冷冽的目光落在身后。 “啊呀呀——邪魔纳命来!”身材高大的武生投下大片阴影,将君虞和紧贴着她的绪以灼笼罩。武生一声大吼,开了刃的宝剑用力下劈。 君虞指尖半道血痕不见,反倒是剑身化作了碎片。 “果是邪魔!耐你身披佛面,也休想瞒过本座火眼!”武生言罢,乐师所在舞台竟一头翘起。君虞一手护住绪以灼,身形纹丝不动。她不知喜乐镇主人在搞什么把戏,心思一转,索性随了他的意,与武生一道落到前边舞台上。 绪以灼四下看了看,也不知自己能做点什么,糊里糊涂一把抱起了椅子上的琵琶。 “琵琶是怎么弹的?”绪以灼喃喃自语,随意拨了两下。武生仿佛在和那乐声,祭出一张符箓,朱砂绘在漆黑符纸上,似是什么邪物。 朱砂绘就的符文脱离符纸,如同活物一般游向君虞。 玉白剑身映出台上烛光,血线寸寸断裂,然而裂口处又长出新的血线,往剑身和君虞四肢缠去。 武生抽出背上长刀与金刚杵,大吼着落下刀锋。 电光石火间,绪以灼怀抱琵琶反应不过来。她分明未再拨弦,然而耳畔却响起来来自她怀中的琵琶声。绪以灼惊愕低头看去,琴弦颤动,似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打。 四面受敌,所有退路皆被封死,招招式式指她死穴,君虞只轻笑一声:“我来此处,这出戏才称得上《诛佛》。” 她从容翻转剑身,窄若薄冰的剑锋遮不住漠然一双眼,武生形貌狰狞,在君虞眼中却如毫无威胁的死物。 一声阴寒狠毒的弦音,四面八方游动的红线在一瞬间收束,然而被压制了修为的君虞也要比它们更快。长刀与金刚杵伴着分离的手臂抛出一道弧线,武生身首异处,君虞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后,甚至未回头看一眼。 断口处紫黑色泽蔓延来开,傀儡内部的符文流转艰涩,直至被完全封冻。 “君虞……”绪以灼低低惊呼了一声,只因她试着按住琴弦,可琵琶依旧奏响了。 戏台顶端落下数个绘着彩面的傀儡,这幻境中人多为虚影,它们却是被喜乐镇主人安插此处的真真正正的傀儡。 绪以灼回头看了一眼,先前惊慌失措的乐师不知何时被嬉笑着的丑角取代了。伴奏再起,这出戏还没有演完。 围住君虞的傀儡手持法器,各显神通,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凡人戏班子能演出的戏,台下看客却高声喝彩,仿佛这一幕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 君虞应敌之际声音依旧沉稳:“以灼,他们是被你怀中的琵琶控制的。” 绪以灼愣了一下,然后用力把琵琶掷到了地上。 君虞:“……普通手段,应该是毁不掉它的。” 绪以灼一时犯了傻,有些不好意思,取出包裹里的长剑往琵琶上劈去,然而连一道痕迹都没有留下。 君虞垂眸看向手中玉白长剑:“法器的品阶亦被阵法抑制了。” “我再想想,我再想想有什么威力大的……”看着君虞被数人围攻,虽然君虞看上去游刃有余,绪以灼心里依旧着急,“我这有一道降神雷符……”简介说有大乘修士倾力一击之力的。 饶是对绪以灼手里好东西之多已有一定认知,听到这词君虞还是惊了一下:“你那符若是用了出来,此地怕是要灰飞烟灭。此种大阵若是乱破,即使把阵毁了,我们只怕也别想出去!” 阵法方面只是个半吊子的绪以灼下意识问:“破了会怎样?” 君虞轻叹一声,细心解释,生怕哪日自己不在时绪以灼又遇上这样的阵法:“阵法会自毁为一方小世界,这样的小世界极不稳定,很快就会溃散,那我们就得想办法怎么从虚无中出去了。” 刚取出来的符箓立时就被绪以灼塞回去了。 台上傀儡像是知道了绪以灼也是威胁,一人抽身想要扑往绪以灼,却被君虞抓住破绽斩为两段。 喜乐镇主人不知炼化了多少具这样的傀儡,君虞察觉到她二人虽暂时出不去,却有傀儡被源源不断送入阵中。 实在麻烦。 君虞目光愈加冷冽,剑招也愈加狠辣,不见正道魁首昔日的端方沉静,仿若一个杀神。若是绪以灼这时候能注意君虞的神情,只怕会一时间认不出她来。 绪以灼全身心投入在怎么解决琵琶这件事上了。 就好像遇到不会做的数学题先写一个解字一样,绪以灼遇事不决先拿出了一面镜子。不想这面镜子倒当真启发了她,绪以灼构建出了一个临时的镜中世界,一把把琵琶塞了进去。 只见镜中琵琶弦依旧颤动,外界却再也听不见琵琶声。 傀儡一瞬间止住了动作。 绪以灼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这算是没信号了吧……” 第 129 章 =================== 君虞拔剑将挡在身前的傀儡斩落, 正欲奔赴绪以灼身边,却听见仿若齿轮转动的咔咔声。 虽然台下虚影仍在发出嘈杂声响,绪以灼同样听见了那些声音, 茫然四顾,却找不到声音的源头。 “屏风位置变了。”君虞仓促说道, 正要上前拉住绪以灼的手,戏台却忽地从中间断裂开来。君虞目光一冷,一段白绸宛若灵蛇从袖中射出,法器在绪以灼腰上一缠, 君虞抬手便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绪以灼攀着君虞的肩膀稳住身形, 慌忙取出破妄镜一看, 只见房间中的屏风果然在移动着。屏风上的绣案分明未变,然而随着位置与角度的改变, 在头顶六盏宫灯投下的光线下,画面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变化。 只看了一会儿, 绪以灼便觉头晕眼花, 忙把破妄镜撤下。她看了一眼目不转睛盯着屏风的君虞,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 想必此前, 君虞眼中也一直是屏风和幻象重叠的画面。 天花板又一次倒转, 天化地地化天, 君虞揽着绪以灼, 稳稳当当落在变成地面的天花板上。 脚下凹凸不平, 天花板上的壁画原来并非简单把原料涂上去, 还有着无数蜿蜒的刻痕, 有的延续了画笔的走势, 有的却与之背道而驰。六盏宫灯未随天地逆转落下,灯绳原由金属铸成, 翻转后便成了灯柱,将宫灯牢牢固定住。 绪以灼走近了才发觉,宫灯六面原来也绘着图案。壁画上恶鬼争食,生灵涂炭,宫灯上所画却是海晏河清,太平盛世之景。偶有几幅图中有人物出场,所绘人物形象如同皮影小人,用红墨点上的眼珠随着绪以灼走动而转动。 这回不用君虞提点,绪以灼也猜出了壁画同宫灯同是这个大型阵法的一部分,不禁喃喃:“真的有人能布下如此复杂的阵法吗……” “当世有此能力者皆叫得上名号。”君虞道,“他们的下落我大多知晓,唯有一人不知行踪,亦不知面貌。” 绪以灼问:“那人是否就是喜乐镇的主人?” 君虞摇了摇头:“他确实能布下这样的阵法,但无法以此断定喜乐镇主人就是他。” 绪以灼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自称长生。”君虞道,“他从不以本相示人,长生多半不是真名。” 绪以灼哦了一声,戳戳宫灯薄薄的灯罩:“刚刚这一番,阵法可是又变了?” 君虞提醒她:“你感受一下自己的修为境界。” 绪以灼一探后怔了怔:“……筑基后期。” 阵法对她们的修为,竟然又一步下压了。 * 绪以灼没有成功布下过几个阵法。 在她看过的所有有关阵法的典籍,乃至帝襄的手记里,都在强调一件事,那就是阵法讲究平衡之道,一旦灵力的平衡被打破,阵法就无法成立。这平衡讲究的不仅仅是阵法内部灵力分布的平衡,同时还是阵法和阵外灵气的平衡,是以阵法大家往往出生就能感知到灵气,对其感知迟钝的人,是无法在阵法上有所建树的。 绪以灼这样半路出家的对灵气显然敏感不到哪里去,她只能在小范围较为简易的阵法里实现平衡,这样的阵法遵循固定的流动方式不会变动,是教科书式的入门级阵法。 想要构建出更复杂更高级的阵法,那就只能往两个方向努力,一个是空间上的变化,一个则是内部的再构建。 如何在改变阵法效果的同时不破坏内外的平衡,一直是绪以灼这类修士入门到放弃的关键节点,喜乐镇的这个大阵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她唯一能知道的就是,由于平衡之道,虽然她们的修为进一步被限制,喜乐镇主人为此要付出的代价一定也增加了。 绪以灼又拿破妄镜看了一下,眼前是彻彻底底的本相,并没有幻阵存在,傀儡也见不到一只,绪以灼不禁疑惑起喜乐镇主人这是在暗地里筹划什么大动作。 君虞一一看过六盏宫灯,柳眉稍蹙,是绪以灼极少见到的凝重模样。看罢宫灯,她又单膝跪在地上,指尖抚过壁画上纵横的刻痕。 绪以灼帮不上忙,便仰头看向头顶被薄雾笼罩的喜乐镇幻影,越是边角白雾越浓,直到彻底看不见里面的景象。中间的戏台是最清晰的,熟悉的锣鼓声遥遥传来,《大灾》又一次开演了。 完全找不到突破口在哪里,绪以灼有点沮丧。 不知过了多久,《大灾》已经重复上演了四回,君虞终于查看完了所有刻痕,站起身道:“阵法还在变化,它不能一次性把我们的修为压至最低,只能一次次叠加。” 绪以灼把目光从戏台移开,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子:“也就是说,我们最终会变成普通人吗?” “这个阵法的极限应当就是这样了。”君虞说着,走上前揉捏绪以灼酸痛的后颈,“我确实无法在阵法变化完全前破解这个阵法,布阵者也知道此时奈何不了我,想将我拖成普通人后赌上一赌。” 绪以灼听君虞语气平淡,想来有十足把握,便也不多担心。被君虞捏着后颈,她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脱口而出:“你好像在捏猫诶。” 君虞莞尔:“楼里有小弟子养了几只猫儿,你若是喜欢可以去看看。” 室外楼的猫儿还是一窝奶猫的时候就被小弟子抱到楼中,楼内上下都惯着他们,天性烂漫的生灵活得自由自在,以灼被揉按着后颈的时候,像是里面最乖的那只。 君虞在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绪以灼没察觉君虞话中不经意带上的诱哄意味,满心欢喜地应下:“待你此间事了,我回过离生门后便随你去世外楼看看吧。” 她与君虞相交已有些时日,却还不曾去世外楼看过。绪以灼对这个游戏里让无数玩家向往,却还没做出来的地图同样好奇,也想知道江清渐他们怎么了,如果他们顺利的话,此时江副楼主想必已经回到宗门,怜姑娘也做自己的事去了。 “世外楼是怎么样的?”君虞想要确定一些事,又去看宫灯上的图画,绪以灼走在她身边问道。 她对世外楼最多的认知都来自江清渐的讲述,但君虞眼里的世外楼,一定有着许多新面貌。 “世外楼立于孤川之上,原先只是一座三层小楼,随着寄居此处的修士越来越多,最初的小楼周边又竖起了多座楼阁。”拂过宫灯下坠的流苏,君虞缓声道,“中央的楼阁如今被称作肇居,是楼主居所,我自小被老楼主收为弟子,一并居于其中。家师羽化后,我便独独居于此。” “咦,你一个人住吗?”绪以灼有些讶异,她原先想着以君虞的地位无论如何身边也会有一些侍从。 君虞看出了绪以灼所想,继续道:“平日我无需他人服侍,宿灵同原吾虽是我的剑侍,只需外出时随侍一旁,在孤川她们住在肇居旁的小楼中。” 绪以灼回忆江清渐说过的话:“孤川……似是一片水泽。” 君虞眉眼间浮现出轻柔的笑意:“初代楼主云颐仙子于虚无中偶得孤川,这个秘境中原先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水泽,才被云颐仙子命名为此。然经历代经营,孤川已非昔年模样。朝暮皆有云霞,落雨则生花,水下游凰游弋,水上时有九色鹿行经。修炼之余我常凭栏远眺,看游凰跃出水面,形似飞鸟的游鱼出水便化为通体雪白的凤凰。” 君虞蹙了蹙眉。 她忽地发觉自己的生活原是无比单调,即便再装出一副温和亲近的样子,也改变不了她实际上的冷心冷情。除去修炼,除去必要的经营,便只有云霞飞琼等死物,与未开灵智的生灵能为她此生装点一二。 君虞垂眸,长睫掩去眸中情绪,她笑道:“我平时无趣得很,你若同我一道想必无事可做。待到了世外楼,你可以去寻原吾宿灵,江副楼主应该也回到了孤川,他虽年长我们许多,但在世外楼中恐怕无人能及他爱玩爱闹。” “……君楼主的肇居,不留外人吗?” 君虞微怔,侧过脸便看见了狡黠的一双眼。 分明是拿准了君虞怎么可能不留她。 君虞轻叹一声,转而正色道:“你是我请来的客人,自然要留在肇居。” “我须与师父报个平安,可要一起?”绪以灼问时已知道了答案,“我在离生门也有一座小楼,还望楼主瞧得上。” 绪以灼问过的问题,被君虞抛了回去:“离生门是怎么样的?” “我不是在信里说了好多嘛……”绪以灼嘟囔着,又回想了自己寄给君虞的信中密密麻麻的废话。她正欲捡些没写过的说,神色忽地一变,抬手铜镜挡下了袭来的剑锋。 君虞与她配合得亲密无间,亦拔剑斩下了傀儡的头颅。她的剑气素来会随伤口绵延全身,在头颅落下后,傀儡整个都不再动弹。 突然出现的傀儡栽倒在地上。 绪以灼沉声道:“傀儡也变弱了。” 这个阵法不仅限制了她们,为了维持住平衡,喜乐镇主人能送进来的傀儡实力也会削弱。 这是一个试探,布阵者试的不止是他们如今的实力,还有自己的傀儡。 他的意图昭然若揭。 即使傀儡的力量也会不断变弱,但当君虞和绪以灼变成两个普通人之后,还能敌过不会疼不怕死的傀儡吗? 第 130 章 =================== 试探的傀儡只被放入了一只, 在绪以灼二人等待阵法再一次变化的时候,没有见到第二只傀儡。 想要困住今世最强大的修士,即便喜乐镇主人境界同在大乘期, 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不是他能轻易承受的。 虽暂时无法破阵,君虞仍在探查这一阵法, 与绪以灼交谈间,她已将地上刻痕与宫灯绘画反复看了几遍。毫无疑问布阵者正是用这些刻痕、画迹与绣样构建出了繁复的大阵。图案难以杜撰,布阵者不自觉将自身经历作为了素材。 “这些画中多是东大陆景象,若非在东大陆生活过许多年, 是无法绘出的。”君虞尝试转动宫灯,不出意料灯身被死死焊在了灯柱上, 她虽能用蛮力强行转动,但未免招致此阵溃散只得作罢。 绪以灼对君虞过去所知甚少, 却也知君虞幼时居于东大陆,她对那儿的风土人情想必是要比绪以灼熟悉得多的。 “如此修为的修士, 也会久居东大陆吗?”绪以灼喃喃。 东大陆自然也有修士, 只是那儿灵气晦涩, 天道制衡, 修士于该处不但受诸多限制, 修为也会难以寸进。若非在修道一途毫无建树, 只想着受凡人供奉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在有离断江天险的情况下应当是没有几个修士愿意过去的。 君虞微微颔首:“确实难以想象。” 兴许就是长生的喜乐镇主人, 偏就在东大陆待了许多年。而他所在的地方,八九不离十就是喜乐镇的前身清禧镇。 “以灼看这盏灯, 可看出了什么蹊跷?”君虞指着一盏灯问道。 绪以灼凑上前去, 逐面看过:“嗯……他们好像在提防身边的人。” 画中小人的眼珠虽会随着绪以灼与君虞位置的改变而微微移动,但这应当是阵中人对阵法的牵动导致的。总的来说, 小人的眼珠不离身边所绘小人。作者画功极好,绪以灼瞧出他们脸上神情半是怀疑,半是恐惧。 绪以灼看前一面画,小人们还是其乐融融的模样,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之间的氛围忽就变了。她又去看后一面画,小人间的气氛更加紧张,恐惧压过了怀疑,彼此隔得很远,情侣也不在牵手。 “下一面,是在吵架?”绪以灼不确定道,宫灯新一面画上的小人姿态仿佛是争吵,只是不像多数人吵架时的面红耳赤,他们更像是恐惧到了极点。 绪以灼接着往下看,小人们姿态各异,他们重新挂上了笑脸,好像恢复了和乐,然而悄悄拿起了匕首,刀尖对准身边的人。 而在后一面的画中,有的小人仍站立着,有的已经倒在了血泊中,站着的人将刀锋对准了彼此。 绕过宫灯一圈,绪以灼的目光又落在了第一幅和谐安乐的画面上。 这盏灯与其他宫灯相较最大的不同便是上面画了一段故事的经过,只是仅从画上的内容,绪以灼完全猜不出为什么画中人会走到自相残杀的结局。 “离断江与黄泉相连,在那场离断江引起的洪水里,裹挟而来的不仅是离断江水,还有其下的黄泉水。”远处锣鼓喧嚣,近处君虞声音放得很低,只是刚好能听清的程度,像是不愿惊扰过去的亡魂,“被黄泉水淹没的人,实际上已经死了。死去的人不知自己已经死去,与活人一起逃难。生人逐渐知悉自己的身边有着已死之人,却不知那人是谁,甚至死者大都不知自己死了,与生人一并猜忌身边的人。” 绪以灼听得毛骨悚然:“只因如此,就向身边的人下杀手吗?” 她理解生人对死者的恐惧,别说生人了,就是修士都本能地排斥鬼修,但真的有点必要到刀刃相见的程度吗?” “黄泉水会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人的神智。”君虞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却未在此事上多言,“逃难途中时不时就会发生意外,而人在惊惧之下之下总会做出不合乎理性的事情。也许只是某人的举止略有蹊跷,就使众人的信任终究在瞬间崩溃。” 清禧镇的幻境上演着天灾,而与其相对的恶鬼图则在展现大灾之中的人祸。 “可是这些画里,依旧没有哪一幅在讲诉清禧镇为何变成了喜乐镇。”绪以灼道。 从中甚至看不出布阵者的刻意来,不像是特意要把这些东西展现给外来者看,更像是为了布阵方便选择了他更为熟悉的事情作为阵法的表象。布阵者不可能预料到君虞的到来,这个阵法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布下的,若说那些是特别为她们准备的,戏班临时变动的戏目《诛佛》才是。 绪以灼忽地问道:“那场洪水十分严重吗?你说整个乌倰国因此消失无踪,这个消失是……” “字面上的意思。”君虞道,“就如同西大陆被黄泉水淹没过的土地一样,城镇也许能留下些许残骸,生人则尸骨无存。或许是因为吞噬乌倰国的潮水中除了黄泉水外,还混杂着离断江水,那片土地并未形成赤地,如今许多年过去,甚至受灾较轻的边境又有了人烟,但多数地方依旧无人居住。” 若是戏剧和图画的内容没有做假,那清禧镇并非因喜乐镇主人而覆灭,它完全是毁于混入了离断江江水的黄泉水。 如此绪以灼就更摸不着头脑了,喜乐镇的主人把一个毁灭了的小镇复制到太平道的用意是什么呢?这些傀儡究竟是在人生前还是死后练成的?总不能是喜乐镇主人当年就住在清禧镇,念念不忘自己又在太平道建了一个吧? 百般思索,绪以灼最后道:“这个喜乐镇主人,该不会是一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神经病吧?” 君虞一愣:“嗯?” “没事。”绪以灼努力思索同义词,“……就是觉得,布下这个阵的人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君虞若有所思道:“乌倰国覆灭虽是两千前的事,但喜乐镇出现于此的时间绝不会早于三百年。我师父曾在近三百年前横穿太平道,在他对我的讲诉里不曾提到喜乐镇,如果当时这么一个镇子存在,他不可能不提起。” 君虞想了想,又道:“今日所见,与他当年所讲也颇有不同。一路行来人迹罕见,但太平道在师父口中并非这般死寂。现在的模样更像是……被杀过一波还没有恢复过来。” 绪以灼想起了喜乐镇方圆数十里活人妖魔都不敢踏入的诡异情况。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于是熟悉的问题又来了,喜乐镇主人为什么这么做呢? * 喜乐镇好似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来往的行人少了许多。戏台上时不时缺了一两位戏子,只留一人独唱。 一座二层小楼矗立在戏台附近,它周边还有许多相似的民房,混迹于其中很不起眼。小楼唯有二楼的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里头应当只有孤灯一盏。不速之客自一楼推门而入的时候,只能摸黑前往二楼。 他走得极慢,看他走路的姿势,不是身有残疾就是负了重伤。一片漆黑中看不清脸,只能隐隐看出身形是一个小孩,然而等他踏上二楼,在微弱烛光下显露的竟是一张成人的脸。 二楼密密麻麻堆着许多陈设,中间是一座一眼看去没有任何图案的六扇屏风,然而在光线好时走近了细看就能发现屏风上被与布面相同色泽的细线绣满了繁复的花纹,那些花纹不是常见的纹路,像是各式各样的符文重叠变化后的成品。 孤灯就点在屏风后,只见屏风上映出了一个修长的人影,男人跪坐着,怀抱一把琵琶,正在调试琴弦。 来者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直到他登上二楼,在距离屏风一丈处停下脚步,屏风后的人才缓缓道:“怀况,没想到你还能活着出来。” 听到这个名字后,鬼偶眉头紧紧皱起,他开口,声音嘶哑艰涩:“你好像很期待我死在玄女境。” “怎么会呢,”男人轻笑一声,“只是觉得你的运气很好罢了。江清渐、楼希音是不曾去玄女境,还是你未曾与他们撞到?你能活到今日,运势实在令在下羡慕。” 鬼偶伤势显然未愈,只是说了一句,再开口便忍不住咳了几声:“我能活到今日……不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吗?” “毕竟饱受赞誉,又备受怜悯的仙门弟子竟然重伤恩师堕为魔修这件事真的很有趣啊。”男人语气轻快地说着,甚至弹了一段快活的小调,“如果当时不救你,岂不是看不到后续了?” 鬼偶的面容扭曲了一瞬:“那现在的后续,你可还满意?” 男人咦了一声,答非所问:“你说话倒是比去时流畅了许多,这次在玄女境里遇到别人了?真奇怪,那人能这样重伤你,却没有杀了你?不是那两个……这个世间竟还藏着这般修为的五行修士。” “你的废话,真是越来越多了。”鬼偶死死盯着屏风上的人影。 男人有些疑惑道:“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 鬼偶的手在发抖。 这确实是他期待的,杀了这个人最好的机会。这个知道他过去的一切,见过他所有的不堪……把他一步步带入深渊的人。 怜悯、嘲弄、视同怪物的目光塑造了他的前半生,当那些目光变成厌恶和恐惧,他的人生依旧不属于自己,他一步步变成了这个人想要的样子,一个与过去截然相反,在他看来十分有趣的样子。 鬼偶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却也从未觉得自己会有杀了他的机会。这人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这么多年,鬼偶从来没有看透过他,每当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人原来一无所知的时候,他都会发自内心地畏惧。 可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机会竟然真的摆在了他面前。他竟然开启了喜乐镇下的那个大阵,那个哪怕是他也要竭尽全力操纵的大阵,这绝对是他最弱小的时候。被困住的人怎么样,控住阵法的他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然而屏风后的人语气轻松,全然没有身陷险境该有的危机感,难道他并没有受法阵的影响?还是他在用这幅样子强作镇定? 鬼偶控制不住自己手抖得厉害,就像他当年决定杀了那个被他叫做师尊的人时一样。 他受够了那个人自以为能感化他的一举一动,也受够了这个人高高在上将他视作玩物的目光。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即使它像是一个陷阱。 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死寂中,鬼偶忽地暴起,这是舍命的一击,绣上防御阵法的屏风在刹那间裂开,一并裂开的,还是屏风后男人的躯体。 鬼偶目眦欲裂地盯着男人身上的裂纹。 里面光滑流转,是鬼偶最为熟悉的符文。 这幅让他望之作呕的容貌,这双把他带进万劫不复的双手,这个只是出现在梦中都会让他惊醒的身影,竟然是属于傀儡的吗? 鬼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笑声,一个扭曲到几近听不出原调的名字从牙缝里挤出: “长生!” 第 131 章 =================== 喜乐镇的中央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座二层小楼的二楼几近完全炸裂开来,木屑与碎布乱飞,甚至掺杂了些极为可怖的人体残肢, 肢体的断口处却没有鲜血流出来。 待烟尘散去,只见二楼已经化作一片废墟,几近找不到一件完好的器物。鬼偶仿若一只困兽,气息断断续续从喉间溢出,七窍都有流出鲜血。 他伤势未愈,所用法术对己身也是极大的负荷, 一招一式可谓都在以命相搏。他若不能在此时杀了长生,无论长生和被他困在阵中的人孰胜孰负, 都不可能放过他。 长生。 无声念着这个名字,鬼偶几近要把这两个字嚼碎了, 满腔恨意。同时他又感到了一阵可悲可笑,他对这个自己仇恨的人一无所知, 面对他的容貌是假的,过去是一团迷雾, 炼尸之法亦未倾囊相授, 如今想来, 只怕长生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只怕他的仇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也认不出来吧! 喜乐镇里走动的傀儡一时间全部停住了脚步, 齐齐往鬼偶的方向看来, 像是被巨响吸引去了注意力。然而鬼偶知晓这些傀儡不过是日复一日重复一件事的废物, 此举只怕是收到了指令。果然下一刻, 喜乐镇的所有傀儡如潮水一般往小楼涌来。 长生素来以琵琶操控傀儡, 鬼偶细想未能回忆起琵琶声,想必是与刚才的巨响重合在了一起。鬼偶强忍剧痛在人海中寻找抱琵琶的身影, 不敢错过任何一个角落,生怕长生混迹傀儡之中逃了去。 其他修士会为了面子这种东西不临阵脱逃,长生可不会。这么多年鬼偶对长生的最大认知就是这是个十足的怪人,不管做出什么事情都不意外。 最靠近小楼的傀儡已然到了楼下,接二连三扑了上来。长生被阵法限制,此刻能控制的傀儡实力极其有限,显而易见他没有觉得这些傀儡能打倒鬼偶,目的只是拖住他。 就在鬼偶被仿佛永远也摧毁不完的傀儡搞得心烦气躁之时,一人却怀抱琵琶,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地站在鬼偶神识所能探查的范围之外。 绣花鞋下踏着一滩积水,水洼映出了天上的明月,和层层叠叠有如花瓣的裙裾。 “麻烦的人和事,全都凑到一天来了。”琵琶女蹙了蹙眉,但秀气的长眉很快又舒展开来。 “想用这个阵法困住君楼主,果然还是异想天开了……想要再找一个像太平道这样有趣的地方可不容易。”琵琶女喃喃道,“可惜可惜。” 虽说着麻烦的人和事,但琵琶女眼中真正的大麻烦,依旧只有君虞一个。 至于出现的时机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鬼偶…… 琵琶女轻描淡写道:“怀况啊怀况,一个弑师之人,我怎么可能不做防备。” 她向后招了招手:“长生。” 一个小小的人影自黑暗中走了出来,雪娃娃一般的女童穿着与琵琶女极为相似的衣裙,走路一摆一摆,带着双髻一晃一晃。她扑到琵琶女的腿上,抱住她小腿仰头看她,一双黑眸天真无邪,然而细看却能看见其中隐约有金色的符文流转。 “长生。”琵琶女蹲下身子摸摸女童的头顶,笑眯眯道,“解决了这里的事后,记得替我向君楼主留一句话。” 琵琶女凑到女童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女童用力地点了点头。 琵琶女将琵琶递给她,又摸了摸女童头顶后,抬步往喜乐镇的出口走去。她走出几步就牵动了鬼偶散出去的神识,然而鬼偶望去却先一步看到了抱着与她体型极不相称的琵琶的女童。 肉乎乎的小手拨动琴弦,喜乐镇的傀儡一瞬间改变了动作。鬼偶心跳几乎停跳一拍,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个女童会是长生。 然而他已经别无选择。 他召出了自己所有的全部傀儡,将女童操控下的傀儡挡住,自己则不管不顾地冲向她。 * 壁画与幻境间往来数回,绪以灼一直在心里记着数,当又一次落到喜乐镇熟悉的大街上后,她道:“第七次了。” 在这一次变化后,她们境界终于被压到最低,已经和普通人无异。 君虞嗯了一声,拉了一把绪以灼,免得她撞在看不见的屏风上。 想到君虞此刻应该已经无法看破幻阵,绪以灼疑惑道:“你还能看见屏风吗?” “记得住位置。”君虞摇了摇头,“屏风位置虽又有变化,但大致也能推算出来。” 绪以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君虞这正道第一人发展是全方面的,修为不说,智商也让绪以灼感慨起人类的多样性来。 君虞牵着绪以灼的手,不着痕迹护住了她。该如何破阵君虞已有些许思路,她不担心自己出不去,但委实担心绪以灼会受伤。此时她已看不见房间里的屏风,自然也难以分辨人群中哪些是幻象,哪些是真实的傀儡,只怕交手之时自己应对不及。 绪以灼没察觉君虞的担忧,她试着动用了一下.体内的灵力,发现没啥影响。又翻开面板看了看,境界一栏已经显示无,其余属性虽然数值后跟着一串显示吃到了debuff的负数红字,但总归还有。 绪以灼一下子就放宽心了。 君虞一边往戏台的方向走,一边侧过脸叮嘱绪以灼:“待会儿我破阵的时候,你记得注意周围,保护好自己即可。” “没有修为也能破阵吗?”绪以灼问。 “变化到这个程度已经是阵法的极限,此时也是它最脆弱的时候。”君虞道,“只要找到最薄弱的一点,就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也可以打破它。” 更何况,她不是真的没有灵力了。 绪以灼用力点头,想着此时君虞没有修为,但她还有一些灵力,可得把君虞保护好了。 殊不知,身边的君楼主此时也是这般思索的。 戏台处,《大灾》照常上演。反反复复看了许多回,绪以灼觉得自己已经会哼调子了。 君虞步伐未停,脑子里却在不断地回忆这几次屏风位置和绣样的变化,与头顶壁画刻痕和宫灯上的绘画一一对应,推演阵法最薄弱的地方。 她未曾苦修过阵法,却算是一个祝师,推演天道命数只会更加复杂,此刻演算起阵法来得心应手。 大阵的变化已然停止,前六次变化已让君虞摸索出规律,她很快就在脑海中描绘出了阵法成型时的模样,将灵力的分布与灵气流动的轨迹估出后,她猛地停住了脚步。 “这里!”君虞拉着绪以灼调转方向,往远离戏台的方向走去,目之所及的终点正是一座二层小楼,如果鬼偶在此,定能发觉这里对应的正是“长生”所在的那座小楼! 耳边传来破空之声,君虞旋身一把握住了掷来的长.枪! 枪尖泛着雪光,离君虞的眼瞳仅有数寸。君虞握住枪柄的手青筋暴起,用力之大几近要把枪柄硬生生折断。 枪身微移,君虞冷眼看着台上将其掷来的高大戏子。 她敏锐地察觉人群中还有几人移动了身形,姿态与之前有异,想必他们就是这回的傀儡了。 长.枪附着的灵力极其微弱,这些傀儡的修为也已几近于无。可是被这些傀儡干扰,君虞无法安心破阵。 还是得先解决了他们…… 正这样想着,那傀儡的胸口突然出现一个空洞,傀儡晃了两下身子,一头栽在地上不再动弹。 这个位置是人的死穴,却不是傀儡的,显而易见除了左胸的贯穿伤,傀儡体内的符文也一并被摧毁了。 君虞回头便看见怀抱镜子发愣的绪以灼。 绪以灼一反应过来就祭出了法器,此时正陷入傀儡竟然弱到一招就能摧毁的茫然中。 而君虞看到了那明显要用灵力驱动的法器后,也陷入了沉默。 绪以灼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正想着解释,忽地看见君虞身后窜起一人。她来不及提醒,君虞便已从她眼中的倒影看见身后袭来的傀儡,手中长.枪一扫便将其打翻在地。 绪以灼瞧见了枪身附着的薄冰,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这薄冰总不能说是长.枪自带的,显然是冰灵根的灵气外泄后留在上面的。 君虞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天生便具灵力,这个阵法只能限制后天修行而来的,对生来便有的没有办法。” 绪以灼跟着点头:“我也一样。” 气氛又陷入了诡异而尴尬的沉默。 她们一瞬间都意识到自己刚刚对对方的担心好像有点多余。 只有傀儡想要努力地起来,然后被君虞一枪扎在了原地。 迟则生变,君虞心知不可拖延,指了指绪以灼身后,又指了指戏台的方向道:“我去破阵,这些傀儡麻烦你解决了。” 绪以灼一把应下,与君虞错身而过。 傀儡数量不少,然而弱得不可思议,不像是修士,倒比较像凡人中的武林高手,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对上稍有修为的修士就不堪一击,一个照面就足以绪以灼击溃。 绪以灼动作毫不拖沓,心里却抑制不住疑惑。 天生便具灵力的情况并不少见,这类人若能修行,进境将一日千里,可谓是修道的天才。可绪以灼也在书上看到了,这类人与生俱来的灵气是有如天地伊始的混沌之气,本身无法看出灵根属性,君虞所带却能明显瞧出冰灵根灵力。 而且先天灵力总是极其微弱,旁人难以察觉,倒是由于动物敏锐能引来它们亲近。在东大陆,这类孩童若出生高门会被视为祥瑞之子,就是出生平民也常被邻里乡亲传是仙童转世。 君虞身上的灵力太过明显,甚至由于境界被压制无法控制大量灵力外泄,总之看上去和先天灵力大有不同。 绪以灼用力摇了摇头,好像能通过这样把脑子里的杂念都甩出去。 无论是什么原因这都是君虞的隐私,她还是不要深究的好。 另一边,君虞已然踏上了小楼的二楼,在一座六扇屏风前停下脚步。她伸手去推动它,不出所料用蛮力难以推倒。 君虞尝试将灵力汇聚于双目,只是幻阵从未变化也谈不上削弱,竭尽全力君虞也只能看到笼罩着屏风的光华。 君虞阖了阖有些刺痛的双目,再睁眼时,已然双手握剑,将屏风劈作了两半! 碎裂之声有如雷鸣,轰隆隆一阵巨响,壁画四分五裂,砖石倒头落下。君虞一脚踹开了窗户,忍着被禁锢的灵力一瞬间泄出时冲刷经脉的剧痛,自二楼一跃而下,正看见持伞迎面奔来的绪以灼。 绪以灼几乎是撞进君虞怀里的,不算大的伞面完完全全把她俩笼罩进去后,绪以灼终于送了口气。 阵法已破,只怕布阵者此时受了不小的反噬,君虞完全不把头顶不断落下的砖石放在眼里,倒是抽空看了眼绪以灼手中看似平平无奇的纸伞:“大罗岳伞?我还以为它还在哪个秘境里待着,没想到在你这儿。” 不,它应该还在不知名的秘境里待着。 绪以灼心里这么想,明面上却扯着君虞的袖角问道:“你修为回来了吗?我去看时我已经没事了。”我去看时我面板终于正常了。 君虞点点头:“已无大碍。” 待头顶不再有东西落下,绪以灼移开伞,只见头顶的壁画已经消失了,越过裂口可见方形的夜空。这个大阵位于喜乐镇的地下,她们其实没有在阵中待多久,月亮还没落下。 “走吧,去会会喜乐镇的主人。”君虞低声道,二人一前一后掠上了地面。 绪以灼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宛如台风过境后的喜乐镇。 喜乐镇的民房已被摧毁一空,随处可见断壁残垣,戏台附近最是严重,但是细看后就会发现,戏台的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旁边有一处已经被移为平地了。 这是什么情况?她们在地底下也没做什么能影响到地上的事吧?难道这么一会儿功夫太平道地震了? 绪以灼心里满是问号。 君虞倒是一下子就想明白了:“看来喜乐镇今晚的客人不止我们两个。” 那块几乎变成平地的地方,正好也是大阵最薄弱的地方。 君虞往那边走去,绪以灼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上去。地上还有几堵残墙,绕过其中一堵,只见墙上靠着一具死不瞑目的瘦小的尸体,一个更小的身影就坐在尸体跟前,苦恼地修理一把断了弦的琵琶。 不对,那尸体不是靠在墙上,而是被钉上去的。 只是穿过四肢把他钉在墙上的是四根琵琶弦,此时已然软软地垂了下去。 绪以灼看见了四根琴弦,也认出来了血污之下的那张脸,这不是她在玄女境里没能杀掉的鬼偶吗? 她本还想着再见鬼偶一定要杀了他,没想到再见之时鬼偶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眼下除了他们就只剩一个还喘气的,谁杀了鬼偶一目了然。 可这个小孩子看上去,有六岁了吗? 绪以灼想到此处,女童也扭头看向她们,当整张脸完全出现在她们眼前时,绪以灼愣了一下。 这张脸只有一半是完好的,另半张就像是被击碎的面具,露出了地下还在缓慢运转的符文。 傀儡。 绪以灼脑子里一下冒出这两个字。 一个傀儡,绝对不会是喜乐镇主人。 君虞开口道:“喜乐镇主人在哪。” 女童摇了摇头。 君虞又问:“你是谁。” 女童站起身,一手拖着琵琶,抬头看她时黑漆漆的眼睛里找不到一丝属于生人的情感:“长生。” 长生,传说中那个阵法大师的名字。 君虞皱着眉:“你不该是长生。” 女童歪了歪头:“谁都可以叫长生。” 君虞一瞬间想到了一个荒唐的可能,傀儡的制作者,竟然和傀儡共用一个名字? 绪以灼眼下更关心的显然是另一件事,她指了指鬼偶的尸体,连声追问:“你杀了他?你为什么杀他?你们是什么关系?” 鬼偶的傀儡和喜乐镇的傀儡略有不同,但大致上是相似的,鬼偶和喜乐镇的主人毫无疑问是有联系的,绪以灼先前猜测他们可能是师徒,或者师兄弟,总之师出同门,那么鬼偶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他先动的手,我要解决他。”女童点着头,出人意料的有问必答,“关系……没有关系,只是他很有趣。” “有趣?”绪以灼实在看不出鬼偶这种疯子有趣在哪里。 女童陷入了沉思,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鬼偶究竟有趣在哪里,许久之后她才道:“仙门的高徒变成臭名昭著的魔修很有趣,生死失去边界的镇子很有趣,幻境与真实的割裂也很有趣。” 女童静静注视着她们:“你们也是一样。” 绪以灼隐约有些明白了。喜乐镇的主人追求同一人同一事截然不同的两面,沉浸在这种割裂感里欲罢不能。 太平道,毫无疑问是她非常满意的一个地方。 果然是个神经病。 绪以灼想得简单,而君虞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就想动手,然而女童紧接着叫了她。 “君楼主。”女童道,“有人托我留给您一句话。” 仿佛是预知到了什么,一股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 女童继续道: “令尊令堂的墓,许久不曾拜祭了。” 君虞瞳孔皱缩,她瞬间来到了女童身前,死死抓住她的肩膀,几乎要将其碾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抑制不住地发抖:“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什么,你可是……见过我? 然而女童已经无法回答她,杀死鬼偶后她也已然是强弩之末,当告诉君虞琵琶女交代的话后,女童破碎的半张脸显露出来的体内符文也停止了流转,化作火光熄灭后灰烬的色泽。 绪以灼没敢出声,也许连君虞自己都没有察觉,刚刚那一瞬她没能抑制住体内的灵力,一瞬间爆发开的磅礴气息将周身彻底扫荡成了平地眼下周边还立着的事物只有她们了。 地面结了厚厚的冰霜,凉意仿佛要沁入骨髓。 在听旁人讲诉君虞的过去时,绪以灼下意识以为君虞是孤儿,被老楼主收留入了世外楼,可听女童的话,君虞似乎是在父母逝世后,方才悟道修行的。 而且君虞父母的离世,恐怕并不正常。 是了,君虞出生清平镇,她有一段安居在那儿的时光,自然有父母,合该有父母。 可是她对清平镇的了解实在太少,君虞离开清平镇又至少是百年以前的事,绪以灼实在不知道那么久以前镇上有哪户人家出了意外。 思绪万千,但绪以灼一句话也没问。 待君虞平复心境,松开已经彻底变作死物的女童站起来后,绪以灼才问道:“去寻喜乐镇的主人,还是直接离开太平道?” “离开吧。”君虞轻声道,“应当是寻不到了。” 喜乐镇主人离开得从容,必然是留了不少后手。她的修为,应当比自己之前猜想地还要高上一些。 对方离开已有一段时间,她已经追踪不到了,更何况…… 君虞将微微发颤的手藏入袖中,以免绪以灼发现端倪,此时此刻,她恐怕是剑都拿不稳了。 她如何能冷静得下来。 路痴绪以灼四下看看,发出疑问:“出口在哪里?” 君虞强作镇定道:“我带你出去。” 绪以灼隐约觉得有异,却也没发现很不对劲的地方,只当君虞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情绪还不太稳定,贴心地选择让她自我调解。 君虞走在前头,跟在身后绪以灼完全看不见她眼底的杀意。 她只知长生是当世最顶尖的阵法大师,除此之外长生还是什么人,她完全不知。 但她知道,知晓当年那件事的人,绝大多数都该死。 * 喜乐镇出口处的一座牌坊,就是通往魔修地界路上的最后一座人类建筑。在不久前女童和鬼偶的大战中这座牌坊未能幸免于难,被余波摧残得破破烂烂,然而坚强地立住了没有倒下。 绪以灼抬头看着牌坊上繁体的“此间喜乐”四个大字,喃喃道:“这里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妖魔可能会来,也可能会被别的修士占据。”君虞道,“总之太平道是不会消失的。不知长生究竟杀了多少人,因为喜乐镇,里面的出不去,魔界外逃的人也进不来,这儿应当更热闹些的。估计要很久年,这里才能变回我师尊告诉我的太平道了。” 绪以灼哦了一声,有些想象不出热闹的太平道会是什么模样。 君虞问她:“离开太平道后,你要去哪?” “我要去一趟血莲宗。”绪以灼也不知道聂姑娘此时有没有回去,但无论如何她在玄女境里答应得好好的,那就必须去过血莲宗才能心安理得地借走彤神镜。 君虞道:“我带你去吧。” “诶?”绪以灼抑制不住高兴,但还是问,“你不是也有事要做吗?” “不急于一时。”君虞想了想,还是补充道,“我要去魔界取一件东西,它此时究竟在何处,我还没有十足把握,路上正好打听。” 绪以灼一下子就想起自己一包裹的库藏来:“什么东西?” “连理录,”君虞道,“是一个妖修的手札。” 绪以灼沮丧道:“那我肯定没有了。” 君虞安慰她:“无事,我大致知道它在哪里。” 说话间,她们已经穿过了牌坊。通往魔界的路只有一条,只要顺着它一直往前走就行。 绪以灼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牌坊的背面原来也有四个字。 “今,日,太,平。”绪以灼一字一顿念出来。 她想,这太平道的每一日,可从来没有太平过——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今天的六千字我很得意。 但想起无数次咕咕咕我又不敢吱声。 ==================== # 钧天琳琅 ==================== 第 132 章 =================== 离开太平道就算正式踏上了魔修的地盘, 仙修习惯于把魔修聚集的地方叫作魔界或是魔域,但魔修们称呼此地则沿用了它自古以来的名字:涂云洲。 涂云洲标志性的地貌为三山二水,三山分别是太平道诸山, 赤练山脉和落云山脉,二水则是将涂云洲分割为三个部分的青江白河。赤练山脉曾为上古大妖和古神的战场, 大战打破死生界限,将群山化作不可通行的赤地,迄今仍未恢复,太平道的凶险更是不必多言。涂云洲唯一无山的一侧是云光海, 海上有远非人力可及的天然迷阵, 若无机缘,只怕在海上困到死也别想出去。 三面皆为天险,涂云洲的魔修进出一般都走落云山脉。然而离开涂云洲的要道被几个魔修大派死死掌控, 普通魔修若想从此借道离开,需要支付极其高昂的过路费。 总而言之, 由于诸多原因, 涂云洲是个相当封闭的地方。 去玄女境之前绪以灼完全没想过要去涂云洲, 以至于身上没有一张涂云洲的地图, 好在君虞有备而来, 虽然她也是第一次前往魔界, 但大致的道路早就烂熟于心。 “涂云洲没有形成国家, 地域是以城池进行划分的。”君虞说道, “魔修有四大宗和十来个小宗门, 涂云洲的城池大多依附某一宗门。不过魔修中散修的比例要比仙修高上许多,所以也有不少明面上独立的城池。” 绪以灼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明面上?” “完全不偏向任何势力的城池是无法在涂云洲立足的, 除非它自己就成为了一方势力。”君虞嘱咐道,“魔界不比他处,此处并非完全没有规则,但规则是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说的,魔修杀死弱者强大自己从不需要任何理由,你在此地要时时小心。” 君虞并不担心绪以灼的实力,她只担心绪以灼的品性。绪以灼的性格就和她所见的大多在仙门长大,被师长悉心抚育的弟子一样,良善有余,狠厉不足。善良不是不好,心无善念,无法在修仙一途走得长久,可在面对魔修的时候,善良也许会要了自己的命。 见绪以灼频频点头,君虞不自觉在心里叹气,言语叮嘱是最为无用的东西,许多事不吃过苦头,是无法学会的。 所幸她此番只为《连理录》而来,一路倒是能多护着些。 “你要去的血莲宗正是魔修四大宗之一,然而它位于云光海的一座岛屿上。”君虞道。 绪以灼一愣:“那岂不是非常远?” “如果把太平道算作起点的话,不会有哪个宗门比血莲宗离这里更远了。”君虞道,“青江白河一条来自赤练山脉,一条来自落云山脉,交汇后流入云光海,涂云洲最大的港口也在附近,白河离此处不远,待我们找到白河后,乘船顺流而下,就不会偏了方向。” 君虞担心地名太多绪以灼听得迷糊,还特地将灵力凝聚于指尖,在眼前画了一幅简易的地图出来。 “白河上有商船运营,这些船只隶属四大宗,一般不会有人想不开对这些船下手。但这些船驶得极慢,不时要在岸边停靠。如果想要尽快前往血莲宗,路上不作休息的话,那就得自己乘船前往。”君虞补充,“有我在,不必担心路上劫道的。” “还是坐大船吧,我没有那么着急。”绪以灼一是担心自己去得太快,聂姑娘没到自己先到了,二是想起君虞来涂云洲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总不能让她一直为自己的事情忙上忙下。 “你不是要找那什么……《连理录》吗?先把你的事做完吧。”平日里受了君虞太多好,绪以灼也想帮上一点忙。虽然不清楚《连理录》究竟是怎样一本手札,但正道第一人想要的,绝对不是凡品。 绪以灼清点着自己的资产,跃跃欲试。 “也可以。”君虞点头道,“我来时自平洲阁买到了消息,《连理录》此时流通于涂云洲的地下市场,不出意外,它应当会在下月十五的钧天宴上现世。” 终于听到一个熟悉的词汇,绪以灼一下就打起了精神:“钧天宴竟在下月吗?” 君虞颔首,并不奇怪绪以灼也知道钧天宴。 钧天宴这个名字,只怕比魔界的本名涂云洲还要有名。这一盛会五十载方在涂云洲第一大城罗悟城举办一次,无数魔修携宝前来,各路奇珍都会在该夜展售。不止魔修,就是有些仙修妖修都会计算好时间,想方设法前往罗悟城赴宴。 想起刚被端了的喜乐镇,绪以灼若有所思道:“这次钧天宴的人恐怕会格外多。” “虽然魔修们默认了一定会有仙修前往钧天宴,但如非必要还是不要暴露自己仙修的身份,能免去很多麻烦。”君虞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墨玉手镯套在绪以灼腕上,“这是蜃玉制成的法器,可以将你的气息伪装成魔修,只要不动手就不会被发现。” 绪以灼握住君虞的手,一本正经道:“我一定会帮你买到《连理录》的!” 绪以灼敢打包票,整个明虚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还有钱的人了,她那不合理的数值掏出来能直接把明虚域现有的经济体系干崩溃。 看着绪以灼真挚的目光,君虞默默把那句“其实《连理录》不值钱”咽了回去,最后只为绪以灼调了下蜃玉镯的大小。 天光熹微之时,她们终于来到了白河河畔,在一处渡口登上了通往罗悟城的船。 绪以灼与君虞来到的正好是起始站,渡口停泊了不少船只,忽略掉小宗门的船,二人直接购买了四大宗门商船的船票。由于是第一站船上还很空,修士们行走时互相保持不短的距离,不想与旁人有接触,而且多多少少遮掩了自己的容貌。绪以灼黑袍的帽檐压得很低,君虞也带上了幕篱。 船夫确认过凭证便放人通行,收钱办事,完全没有窥视客人身份的意思。绪以灼二人订了相邻的两件客房,君虞进屋后习惯性地查了下有无窃听窥视的法器阵法,绪以灼进门后倒头就睡。 里里外外查过一遍,四大宗门倒是没有在船上做手脚,君虞放下心来,也盘膝于榻上静心调息。喜乐镇的阵法最后一步破得轻松,但推演的过程极耗心力,被禁锢的灵力一瞬间释放出来的时候,她的经脉也受了轻伤。 反倒是绪以灼,似乎是真的一点事都没有,好像从头到尾没受到任何禁锢。 实力越强的修士在那个阵法中受限越大,破阵之际受的伤也会更重,反倒是对凡人不会有任何影响。绪以灼在那个阵中表现出来的模样,就好像是一个凡人或者是刚入道的修士。 可她又确实展现出来了灵力。 就好像她此时拥有的所有灵力都是先天而来,而非后天修炼,以至于长生布下的阵法对她无可奈何。 可是那种体量的灵力,已经不是先天能够解释的了。 “……真的会有这种人吗?” 君虞皱起了眉。 她算尽了一切,可计划最重要的一环——绪以灼的身上却有太多她不知道的谜团。 看不穿,猜不透。 她应是能拨开那层迷雾的——君虞想。那人对亲近的人根本毫无防备,都不需要套话,若是她想知晓,那人一定会将秘密都告诉她吧。 可每每想要如此,她却不落忍了。 君虞轻叹一声。 《连理录》吗……但愿她不要从中看见那个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吧。 第 133 章 =================== 入睡前太阳正自群山的虚影蓬勃升起, 当绪以灼醒来后透过舷窗往外看去,只见商船停泊在不知名的渡口,红日的倒影只剩一小半还在水面熠熠生辉, 岸边已然灯火通明。 她趴在窗台,心道原来涂云洲的城池也是繁华的。未见城中林立的高阁之前, 她心中的涂云洲就是太平道plus。 不同于现代社会里的渡船,涂云洲的船只默认登船的全是修士,只提供住处不提供饮食。绪以灼早已辟谷,全因习惯吃了几块糕点后, 就出门去寻君虞。 然而属于君虞的客房门侧符文正亮, 示意房中客人正在修行, 绪以灼心知不好打扰,就登上甲板,凭栏眺望河岸风光。 一眼望不到城池的边际,城墙高耸以御外敌。三四十丈高的城墙也只有在修真界能见到了, 然而城中依旧有楼阁高过了城墙。往船下看去, 渡口人影攒动, 在经过重重审查后陆续步入这座名叫沁阳城的城池。 问过船上船夫,得知商城只会再停靠一刻钟后, 绪以灼也就歇了下船走走的心思, 百无聊赖地伏在栏杆上, 数蚂蚁似的数渡口究竟有多少人。 若这是在仙修的船上, 她恐怕已经在和别人聊天打发时间了。然而此时甲板上除了她与船夫哪还有其余人, 船客们都默认身边是谋财害命密谋不轨的魔修, 进了屋子就没人出来。 以至于她只能用这种无聊的方式消磨时间。 心里默数的数字又一次断掉后, 绪以灼打了个哈欠,心想她要不也回屋里去吧, 就她一个船客待外头也太引人注目了。 正这么想着,码头突生变故。绪以灼只听见了突然爆发开来的吵嚷声,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水面上突然升起阵法的虚影。绪以灼往上一看只见头顶也是流动的符文,阵法仿若一只倒扣的碗把船只都扣在了船上。 绪以灼抓住离她最近的船夫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船夫也一头雾水,但反应迅速地安抚道:“不是什么大事,客人稍等片刻,我们会解决好的。” 说罢就跟上已经在下船的管事,和渡口卫兵打扮的人交涉起来。 兜帽的帽檐下垂,遮住绪以灼疑惑的半只眼,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些卫兵是想上船? 约定好停泊的一刻钟很快就过去,船依旧没有开,船员和渡口的卫兵陷入了僵持。 待在船舱里的其他客人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有人已经启了半扇门往外看。 甲板上的绪以灼占着自己视野开阔,去眺望其他船只的情况。只见有相同遭遇的不止他们这一艘船,其他停泊的船只也遭到了卫兵的盘问,有的小商船撑不住压力,卫兵甚至已经登上了船。 还有的商船船员看上去都要和卫兵打起来了,也就是她所处的这艘船隶属四大宗门说话间还算客气,但气氛依旧僵硬得可怕。 这些卫兵显而易见不是来打劫的,绪以灼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一点:“船上有东西?” 她喃喃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就跟触发了什么机制似的,眼前忽地弹跳出一张图片,惊得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装死许久的系统竟然又活了! 图片隐约辨认出是涂云洲的简易地图,但绪以灼草草看了一眼图后,注意力就全放在了图片的文字上面。 开头就是几个遒劲有力的行楷大字:【涂云血宴,钧天琳琅】 紧跟在这八个字之后是字体稍小一号的行楷:【《黄泉镜》三测大型资料片上线,全新地图魔域涂云洲揭晓,故友再逢,共赴钧天盛宴!】 绪以灼看了有一会儿,才用她贫瘠的游戏知识理解了这是《黄泉镜》第三次内测时的宣传海报。这也印证了她一直以来的一个猜想,系统只能推送她穿越前就已经做好的游戏剧情,之后的更新系统是无法同步的。 还有一种可能…… 绪以灼紧紧抓住栏杆,这一猜测让她的心跳不自觉地加速,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还有一种可能,在她穿越之后,属于她的世界时间就停滞了。 绪以灼更愿意相信这个可能。修真界的时间太没意义,百年不过一瞬,她不知不觉就已经在明虚域待了二十多年。如果这里时间流逝的速度与外界一模一样,等她能够回去,人间也早就不是那个人间。 许久之后,绪以灼才定下神来,继续去看那张图片。一眼看去宣传海报上只有那些字,但她很快就发现这原来是一张可以下拉的长图,底下还有更新公告。 忽略掉大串写作福利读作骗氪的文字后,绪以灼把有关剧情的文字全都筛选了出来。 【五十载一逢钧天盛宴,各派大能齐聚涂云洲罗悟城。台上琳琅流光,台下杀机四伏。面具下藏着谁的脸,是谁在策划这场血宴?撼动修真界的神器现世,最后又会是将它收入囊中?】 能被称作神器的东西……黄泉镜碎片吗? 绪以灼一边思索一边打算,如果真的是黄泉镜碎片,凭财力全明虚域无人能争得过她,如果拼武力,世间又有谁敌得过第一人君虞? 绪以灼目光落到公告最后一句话上。 【魔域逢故友,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冷眼看厮杀,她所求为何?在那张熟悉的面孔下,究竟掩藏着怎样的秘密?】 绪以灼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故友指的是君虞。 她所求为何……君虞想要的不就是《连理录》吗?总之不是为了那个即将现世的神器来的,这样的话君虞不参与修士间的血战也情有可原了。 至于秘密。 “谁没有秘密啊……”绪以灼小声嘟囔着,她的好奇心还没有这么重。 将新资料片的更新公告完完整整又看了几遍后,眼看一时半会儿是提取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绪以灼刚将海报关掉,就听耳畔传来一声厉喝: “你鬼鬼祟祟站在这里干什么!” 卫兵最终还是被放上了船,绪以灼看他们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是在说她吗? 卫兵大喝道:“说的就是你,早看你在甲板上东看西看了!说!你在看些什么?!” 绪以灼冤死了,她看什么?她看更新公告啊她还能看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也算白天更的吧。 太困了一觉睡到下午,码完就去恰饭。 晚上还有事情,如果干得快再更一点。 第 134 章 =================== 对绪以灼来说, 她是在看系统弹跳到自己眼前的“更新公告”,但在卫兵眼里,就是甲板上有个拿黑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东看西看好一会儿后突然就不动了,木头似地杵着, 看向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行动很是鬼祟。 三个卫兵来势汹汹,绪以灼眉一皱,原先跟在卫兵后头的管事忙上前几步, 挤到他们中间来。 “几位, 我们说好了许你们上船检查, 不是允诺了你们可以随意盘问我清化船厂的客人。”厉声呵住几人后,管事又扭头对绪以灼缓声道, “这几位是沁阳城的军爷,他们接到消息罗姑混上了前往罗悟城的船, 待查明罗姑不在船上后自会离去。” 绪以灼很想问罗姑是谁, 但以防几人生疑还是闭嘴了。 清化船厂各取四大宗门之二清河派与化虚门一字, 是这两个宗门牵头拉扯起来的, 另外两大宗门亦有参股。领头的卫兵忌惮四大宗门威名, 一下子老实了许多, 说话虽然还是粗声粗气, 好歹没有上手就要抓人了:“劳烦这位道友摘下兜帽。” 绪以灼也不想惹麻烦, 闻言就放下了帽子。卫兵拿一面铜镜模样的法器在绪以灼面前扫了一下, 她估摸这是辨别伪装的法器。卫兵看过镜子后就抱拳离开, 让管事带他们挨房检查。 船上的客人却不是个个如绪以灼这般好说话。绪以灼眼见这卫兵们来到了君虞门外, 君虞兴许是修炼到了紧要关头不可出关,卫兵不管不顾要强闯进去, 只见一道冰剑破门而出,擦过卫兵脸颊钉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绪以灼:“……” 君虞气息泄露了一丝,来自大乘修士的强大威压当场镇得几人动弹不得,也只有绪以灼能好好站着了。 君虞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依旧温和悦耳,然而听者此时大多觉得后颈凉飕飕的:“如此,可否证明我非你们所寻之人?” 卫兵两股战战说不出话,管事已经飞快反应过来,边赔罪边招呼伙计扯着卫兵们离开。 绪以灼在门外纠结着自己要不要进去。 不多时,屋里君虞说道:“是以灼吗?进来吧。” 绪以灼推门进去,君虞正盘膝坐在榻上,似乎刚刚调息结束。 绪以灼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她一边关门一边巡视屋中,一下就看到了床边案上染血的帕子,惊呼:“你受伤了?” 君虞漫不经心道:“一点小伤。” 她说话时,绪以灼已然扑到榻边,二指搭上了她手腕。君虞并未拒绝绪以灼的神识,绪以灼感到她体内灵力虽偶有乱象,但大抵中正平和,才稍放下心。 “那阵法原来这般难对付吗?”绪以灼喃喃,她还是头一回见君虞受伤。 君虞失笑道:“以灼委实是高看我了,那等品级的阵法,我若能全身而退修为岂不是比肩真仙?” 绪以灼心想,游戏里对君虞实力的描述距真仙也只有一步之遥了。若非黄泉镜断绝飞升之路,她怕是早就飞升成仙了吧。 君虞将自己的伤势一笔带过,问道:“外头发生了何事?我调息方毕便闻屋外甚是喧闹,似是在找什么人。” 绪以灼下意识往房门处看了一眼,被冰剑戳出的小孔还留在门板上,她低声道:“他们在寻一个叫罗姑的人,说是那人也许混上了前往罗悟城的客船。不只是我们的船,停泊此处的船都被搜查了。至于罗姑是何许人也,我也不知道。” 君虞沉思片刻,道:“我曾在师尊那听过这个名字,她是罗悟城曾经的城主。然而她在上届钧天宴调包压轴珍宝,被揭露后经七城联审,被废去修为投入赤练山脉自生自灭。” 绪以灼瞪大了眼睛:“这事是真的吗?” 君虞摇了摇头:“调包珍宝一事委实蹊跷,但从涂云洲传出的消息就是如此,师尊不必瞒我。真实情况究竟为何只有当年亲历之人知晓了。” 君虞又道:“无论如何,一件珍宝,哪怕是钧天宴的压轴珍宝也不至于废去涂云洲第一城城主的修为。罗姑一事,定是各方势力争斗所致。” 绪以灼一手支着下巴,很是不解:“修为尽废之人,当真能从赤练山脉活着出来吗?就算真的出来了,她的消息又是怎么走漏的?” 君虞淡淡道:“只怕当年暗斗今日仍未停歇,此届钧天宴也不会太平。” 绪以灼想起了自己刚刚才看过的“更新公告”。 这份公告用力全在如何骗氪上了,与剧情有关的内容那是写得云里雾里,不过钧天宴不会太平这件事,倒是体现得明明白白。 看公告的内容,君虞与钧天宴背后的阴谋应当是毫无关系的……那她呢? 如果她现在走的是玩家的剧情,那钧天宴上的杀机她岂不是躲也躲不了? 绪以灼一下子坐立不安起来。 君虞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安慰她道:“此事与我等无关,待我寻得《连理录》,便送你去血莲宗。” 绪以灼戳开了许久不看的任务栏,不出意外在任务栏的顶端看到了久违的主线。 【主线廿七·钧天血宴:白河潮歇,罗悟现影,十五月夜,盛宴待启(未开启)】 任务栏里只呈现了这个未开启的任务,绪以灼想看任务的具体内容却看不见了。 自然也无从知晓,这条主线她该不该走。 “如果……此事与我有关呢?”绪以灼看向君虞。 君虞只稍作思索,便道:“倾涂云一洲之力,或能与我一战。” 她的语气显而易见不是在开玩笑。 绪以灼被镇住了。 每一次,君虞的实力都会给她新惊吓。 明虚域困着这个人不让她成仙,当真是辛苦了。 * 卫兵们的搜查最后还是以一无所获告终。罗姑究竟在不在船上没有人知道,但绪以灼猜测罗姑一定会出现在钧天宴上,无他,她是文案肯定这么编。 然而一次搜查还好,反反复复招呼就有点烦人了。 又送走了一批卫兵后,绪以灼瘫在君虞的榻上抱怨:“涂云洲的城池之间都不交流的吗?上一站刚查过,这一站又查了。” 君虞心分二用,边翻看某次停泊时她从城中买来的书,一边道:“沿途的城池多属不同势力,彼此地方,交流稀少实属正常。” 绪以灼吐槽道:“他们对罗姑的态度倒是出奇的一致。” “我倒是有些好奇了,罗姑究竟做了什么,能触及涂云洲绝大多数掌权者的利益。”君虞说道,若非如此,罗姑也不会遭到沿岸众城一致的追杀。 船身晃了晃,是又开了,绪以灼也翻了个身趴在床榻上,把玩床帘的流苏:“那接下的剧情岂不是一域之敌卧薪尝胆五十载,一朝归来,势要搅得涂云洲天翻地覆,报当年修为尽废之血仇?” 绪以灼觉得自己现代人的DNA动了。 君虞轻咳了一声:“以灼看来是看了不少话本。” 绪以灼心道岂止是话本,那都是这个世界见所未见的百万字巨作。 “以一己之力对抗一域,从来不是容易的事。有些时候莫说复仇,能好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书册恰好翻过一页,君虞尾音轻了许多,融入了翻页声里。 “这些卫兵修为最高不过元婴,敢大张旗鼓逐船搜查,说明罗姑修为确实被废,他们背后的人拿准了罗姑即便能活着从赤练山脉出来,修为也不复昔年。” 绪以灼偏过头:“那罗姑还会去钧天宴吗?” “这就只有她自己知道。”君虞道:“兴许有不可为,却必须为之的事吧。” 舱室内开了窗,能听见白河潮声。绪以灼一个挺身坐了起来看向窗外,只见天上那轮明月又圆了一分。 十五越来越近,钧天宴就在三日后。 明日卯时,这艘船就到罗悟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忙。 是在实习的社畜QWQ 第 135 章 =================== 太阳冉冉初升, 河面弥漫着薄雾,船只终于停进罗悟城东的渡口。 这不是航线最后一站,但大部分客人都为钧天宴而来, 会在这一站下船。绪以灼和君虞也走进下船的队伍里。 时隔多日踏上陆地,绪以灼有种踩在云雾上的不踏实之感。 落后了一步的君虞走到她身旁, 顺手为她戴上兜帽。钧天宴未开,罗悟城已然很热闹了,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城中的喧嚣。 罗悟城东面有四分之一的城区坐落在水中,长桥一头与渡口相连, 一头的尽头正是城门。城门处有十来个卫兵看守, 更多的士兵则在城墙上警戒。城门此时大敞开, 然而一道光幕阻挡了人看向城中的视线。 君虞用只有她和绪以灼可以听见的声音低声道:“整堵城门就是一个法器,它可以记录下入城人的面貌和灵力气息。” 绪以灼垫了垫脚往那边看, 只见有不少人是戴着面具或面纱过的城门,守卫的士兵并没有要求他们摘下。 “来赴宴的人大多都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能留下大致身形与灵力气息已是勉强, 罗悟城自知如此不会强求。”君虞拉起绪以灼的手往城门走去, “我们直接过去吧。” 有此法器的存在, 卫兵们没叫她们再出示额外的凭证。城门一次只容许一人通过, 等君虞进去后,绪以灼才紧跟着穿过城门。 绪以灼觉得自己好像在穿过一个水幕, 裸露在外的皮肤感觉到冰凉的触感。进入光幕前后她都感觉到了周身灵气诡异的波动, 她的气息也许就是在这个时候被记下了。 穿过城门后,罗悟城的面貌终于呈现在她的眼前。 在东侧位于水中的城区, 水道纵横交错, 船只是主要的交通工具,主要的干道也有长桥相连。但修真界自有其特别之处,有些人直接踏水而行。 但这样人的到底是少数,城中修士低调异常,不想在钧天宴前招来祸端,大多人都像普通人一样在长桥上慢慢走着。 街边摊贩不知凡几,每个摊位前或多或少都聚着一些人。君虞见绪以灼对那些摊位很感兴趣,在一旁道:“钧天宴虽未开,但城中‘前席’已然开始了,任何来到城中的人都可以参与买卖。” 她说话间,一个摊子前起了争斗,似是买家想要强抢。 绪以灼震惊道:“直接抢也可以吗?” “强夺宝物在涂云洲不是稀罕事。”君虞淡淡道,“不过此时出手,委实愚蠢。” 果不其然,那人没跑出多远就被自天上降下的长枪扎入水中,方入水就被巡逻的士兵制住带走。 “罗悟城不会允许有人在钧天宴开启前就扰乱宴席,而高阶修士的目标多在钧天宴上,不会因小失大。这会儿动手的多半是小鱼小虾,连天上的阵法都对付不了,实在是自讨苦吃。”君虞说道。 “阵法?”绪以灼仰头看天,那灵力凝成的长枪从天而降,她却没有找到阵法的痕迹。 “是覆盖了全城的阵法,可监视也可制敌。”君虞按下绪以灼的头,“别看了,此时正在天光之下,我们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 听君虞这般说,绪以灼立时感觉到了不自在。 君虞想了想,又道:“这个阵法能容下的眼睛不会超过百人,操纵者只能勉强留意城中乱象,不会无缘无故专门监视某一个人。” 绪以灼点点头,这就是修真界的监控吧。 君虞问:“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可要去看看?” 绪以灼摇了摇头:“我想要的东西恐怕在钧天宴上才可能寻着了。” 君虞颔首:“那便受累,先随我去寻《连理录》吧。” 绪以灼惊道:“《连理录》竟不在钧天宴上。” 君虞无奈地笑了笑:“我所求也未必具是稀世奇珍,以灼多半是想岔了。” 绪以灼愣了一下,猜测:“是那种,别人都不知道,只有你知道很厉害的书吗?” 越猜越偏。 君虞轻叹一声:“当真只是一本普通的手札。” 绪以灼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 君虞回忆着从平洲阁买到的消息,带着绪以灼一直往西走。罗悟城被尊为涂云洲第一大城,规模也是涂云洲所有城池里最大的。走了一个多时辰她们才见到一个斜坡,正是四个城区的交界处。 如果忽视掉罗悟城的禁空令到天上看,就能看见罗悟城是个形状颇为方正的城市。白河经临此地河道骤宽,形成一小片弯月状的水域,罗悟城的东城区几乎完全建在水中。 待登上斜坡,才算是彻彻底底来到了岸上。 不像一些城池城中心是最繁华的区域,罗悟城最繁荣的是南城区的中心,那里是城主府和举办钧天宴的鼎天阁所在。四城区交界处当真就是普通的交界处。 君虞正要拉着绪以灼往西城区走,然而绪以灼忽然被街边某人吸引了目光,停下脚步惊呼一声:“禹先生!” 正一脸生无可恋表情打扫店门的伙计听到这一声停下了动作看过来,绪以灼见他抬眼立时摘下兜帽,指了指自己的脸。 禹先生眯了眯眼,一会儿后打了个哈欠:“是你啊,小姑娘长高了些。” 绪以灼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能认出自己,不敢置信道:“你还记得我啊?” “记得啊。”禹先生把扫把杵在地上,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似的全靠扫把把自己支着,“挺多年前……十几年,还是二十几年?你就是坐我家的船到西大陆去的。” 绪以灼没想到自己还能遇见那没多年前的故人,在清平镇与离断江上的回忆一时间都涌了上来,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但更多的还是欣喜。她拉住君虞的手腕,快步走到禹先生那边:“禹先生,你怎么到涂云洲来了?” 禹先生懒懒散散耷拉着眼皮,还未回答,君虞先道:“因为是这是另一个禹先生。” 禹先生看了眼君虞,笑了一声:“傀儡可以有很多个,我恰好就是被安置在涂云洲的这个。” 君虞抬首,看着门匾上“平洲阁”三字,道:“平洲阁果然手眼通天,都开到魔域来了。” 禹先生大笑:“买卖消息的店,哪有只在仙修间赚钱的道理。” 他侧开身,做了请的手势:“可要来店里坐坐?” 绪以灼下意识看向君虞。 “去吧。”君虞道,“想必你也有话想与故人说。” 绪以灼立时就开开心心地进店了。待她们都进去后,禹先生随手把扫把往门边一搁,合上了店门。 平洲阁内一下子昏暗了许多,不多时,墙上贴着的符文一齐亮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禹先生:无奖竞猜,还有人记得我是谁吗? 第 136 章 =================== “我拿来当灯使, 这可比蜡烛好用多了。”屋内一下子亮堂起来,禹先生将沏好的茶一人一盏放在绪以灼和君虞面前,自己也留了一杯, 掀开杯盖吹吹热气,慢悠悠道, “涂云洲不易购得外界的茶,还望贵客不弃。” 君虞全不在意,绪以灼更是无所谓茶的好坏,别太苦就行。 “这些年不见, 绪道友在修行一道颇有建树了。”禹先生意味深长道, 这般说时目光却落在君虞的身上。 绪以灼垂眸看着杯中澄澈的碧色茶水, 自然而然错过了禹先生的目光,苦笑道:“禹先生谬赞了, 我欠缺的还有许多许多。” 禹先生状似无意提到:“当年与道友同行的那位老先生,今日怎么不见?” “老李啊……”绪以灼目光有一瞬的恍惚。 这个名字就与清平镇一般, 遥远得恍若隔世, 分别的那一日不曾有道别, 再提起这个名字, 第一时间浮现出绪以灼脑海的画面便是那盏飘摇不定, 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魂灯。 老李此时可还平安, 他的魂灯可还亮着? 绪以灼按了按眉心, 惦记的事情又多了一桩。 “来到西大陆不久后我们就分开了, 我也不知道老李去了何处。”绪以灼目光从茶水上移开, 抬首看向禹先生, “先生可是认识老李?” 禹先生挑了挑眉:“为何这么问?”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绪以灼道, “虽只见过几次老李与先生相处,但总觉得你们是认识的。” 禹先生沉吟片刻, 道:“谈不上认识,不过恰好都听闻过彼此。” 绪以灼叹了一口气:“那想必先生也不知老李下落了。” “他去了何处我确实不知。”禹先生扬手道,“不过天下消息皆汇平洲,绪道友若有其余想问的,说不定我知道答案。” 绪以灼讶异地看着他:“当真?消息总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告诉我吧?” 禹先生笑眯眯道:“都是熟客了,打个折好说。” 君虞轻抿一口茶水,蒸腾的雾气遮去了眼中寒色。 只有一面之缘何来熟客可言?绪以灼不熟悉平洲阁,她还不清楚吗?只怕此人是别有用心。 心中虽起了提防之意,但君虞并未直言。如果禹先生背地里无甚算计,绪以灼能与平洲阁交好倒是一件好事。 绪以灼最不差的就是钱,如果禹先生免费送她消息她心底还犯嘀咕,一听要付钱就安心多了。绪以灼立时问道:“禹先生可曾听说过《连理录》,你可知此书现在何处?” 君虞执着茶盏的手僵了一下。 禹先生的笑脸似乎也僵硬了一瞬,不过多年做生意修来的强大心理素质让他立刻就平复了心情,问道:“绪道友需要这本书?” 这问题问得绪以灼有些摸不着头脑,是不是她要的很重要吗?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禹先生顿了顿,最后还是把后半截话说出了口,“只是有一些惊讶,绪道友所求,与我原先以为颇有出入。” “诶?”绪以灼更迷糊了。 禹先生脸上挂着让绪以灼心中有些发毛的笑容,他站起身来,搬过靠在墙上的梯子,不知做了什么原先只有一丈长的梯子骤然伸长,一直升到一个嵌入墙体的抽屉前。 平洲阁在外看是一座五层高楼,然而进去就会发现五层楼已经被打通为一层,五面墙除去用作照明的符咒,一丈以上皆是这样的抽屉。禹先生仿佛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嘿咻嘿咻爬上梯子,动作倒是麻利得很。 每个抽屉表面都有形似表盘的机关,禹先生调好机关后一把将抽屉拉开,无数玉色符文如蝴蝶般翩然飞出,钻进禹先生的眉心,禹先生阖上双目检索得到的消息。 趁着时候,君虞靠近绪以灼,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连理录》的消息我已大致知晓,无须再问。” 虽不知君虞为何要这般小声,但绪以灼还是用同样的声量回答道:“没准平洲阁有《连理录》的具体位置呢,这样就不用费心找了。没事的,我不缺钱。” 君虞无奈,这哪是钱的问题。 只是真实原因,更是难以言说。 不多时禹先生就睁开了眼睛,把抽屉推回去后爬下梯子,又回到座位上:“你这消息打听得倒是巧,两日前我刚拿到一份单子,《连理录》正巧就在那份单子上。这本书这会儿就在西城区的琅嬛书坊里,现在应该还没被买走。” 绪以灼记下禹先生在纸上写下的地名,认真问道:“怎么买?” “直接买啊,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给钱就卖。”禹先生不太理解地说,“原本得多花点钱,只买抄本那就便宜多了,刻录的玉简不用自带书坊就有卖。你要是对这类书有兴趣,我还能给你介绍几本贵的。” 绪以灼愣了又愣。 “那最贵的……要多少钱?” “最贵的呀,”禹先生摸着下巴思索,“你要问最贵的那我还真不知道多少,毕竟最贵的还没在市面上流通过。如果你真想知道,就得去问问那个宗门的人了。” “那个宗门?”绪以灼疑惑。 “就是……” “咳咳。”君虞突然咳了两声,打断了禹先生未尽之言。 “……就是那个宗门!”禹先生一本正经道,“还有别人在呢,我们就不要讨论这件事了。《连理录》的位置我也告诉了你,谢谢惠顾一枚上品灵石。” 绪以灼怀揣着满腔疑惑掏钱。这条消息便宜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平洲阁打了个骨折,那只能说明《连理录》是真的不值钱。 那君虞又是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穿越太平道奔赴罗悟城来找这本书? 禹先生接过灵石后随意把它往空间法器里一抛,忍不住问:“都来到平洲阁了,你就不想问些更有价值的问题吗?” 除了《连理录》以外绪以灼确实还有其他想知道的消息,其中排在最前的就是黄泉镜碎片的下落,只是君虞此刻就在身边,她无意让君虞知道太多自己正在做的事,便随口道:“你知道哪里能买到鲲鹏鳞吗?” 在虚无中见过鲲鹏一面后,绪以灼觉得她和这一生物沟通恐怕有点困难,如果能直接买到无主的鲲鹏鳞那就再好不过了。 “必须是鲲鹏鳞么?我倒是知道几件鲲鹏鳞所制的法器现在何处。” 绪以灼迟疑着摇了摇头:“应该必须是鲲鹏鳞吧。” 她在云宫的通天阁顶得到了一个答案,一个回去的答案,可是那个答案的描述太过模糊,只有九个字,鲲鹏鳞指的是它本身还是它制成的法器,天道并未明言。 “那就没办法了啊。”禹先生遗憾道,“除非被鲲鹏亲自予以鲲鹏鳞,任何通过其他方式得到鲲鹏鳞的人都会被咒杀。你若当真想要鲲鹏鳞,还是得自己去虚无中寻鲲鹏。” 绪以灼退而求其次:“那就给我鲲鹏鳞制成的法器的消息吧。” 反正那么多灵石放着她也花不完,不管这消息有没有都买了再说。 有关鲲鹏鳞的消息显而易见无比珍贵,禹先生如愿以偿地做成了一笔大生意。 “对了,我这还有一个独家消息。”禹先生一边拨弄算盘一边道,“钧天宴的拍品名单,不知你有没有兴趣,不过这条消息价格就高了。” “买!”绪以灼斩钉截铁道。 甚至都没有问价。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绪以灼接过禹先生递来的玉简,里面不仅有拍品的名单,还有每一件拍品的详细资料与预估的成交价格,部分拍品连有可能的竞争者与其简略资料都附上了。绪以灼草草看了一眼:“好少。” 竟然只有十三件拍卖品。 “钧天宴能拿出这个数量的宝贝已经很不容易了,这里头哪一件落在外面都能引起腥风血雨。”禹先生道,“你看最后一件。” 闻言绪以灼才仔细看去,最后一件正是钧天宴的压轴拍品,她方才看了一眼不是黄泉镜碎片就没再留意。 “紫微垣……”绪以灼喃喃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去看它的详细资料。 刚看到第一行字,绪以灼就懵了。 她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禹先生:“这东西为什么会在这?” 禹先生没有回答。 作为一件奇珍的紫微垣,是帝襄留下的云宫中枢,除非云宫过去的主人亲至,那么谁拥有了紫微垣,谁就能成为云宫的主人。 紫微垣本身并不珍贵,但它背后的七星命盘,通天阁,离狱,乃至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被帝襄留在云宫之中的至宝,确实是一股能够撼动修真界的力量。 这样想来,好像紫微垣确实担得上更新公告里所写的神器一称。比起数千年后已经没有几个人认为还有重圆之日的黄泉镜,云宫能带来的好处却是肉眼可见的。 绪以灼看了一眼无法预估的成交价格,浩如烟海的竞争对手,和绝对会有人杀人夺宝的温馨提示,把杯中温了的茶一饮而尽,由衷感慨道:“修真界出一个帝襄了不起。” 怎么会有人能留下这么多坑,把“后患无穷”这四个字贯彻到底呢? 禹先生双手交握,一直又丧又颓的声线竟在一瞬间冷冽起来:“绪道友,接下来,是我想倾平洲阁之力与你做一笔交易。” 绪以灼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你不会想要……” 禹先生颔首:“我要拍紫微垣。钱我已经准备好,但我没有能力把它带出涂云洲。” “所以你是想……”绪以灼指向自己。 禹先生再一次点头:“我想雇佣你让紫微垣平安离开涂云洲。” 绪以灼有些傻眼,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 君虞笑了一声,茶盏搁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禹阁主究竟是想雇佣以灼,还是雇佣我呢?” 闻言绪以灼立时也反应了过来,果然,她哪有那个能力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稳妥带出紫微垣,禹先生打得分明是她背后君虞的主意。 进平洲阁后君虞就摘下了幕篱,平洲阁专职卖情报的,怎么可能认不出正道第一人? 禹先生也不绕关子,直接问道:“那君楼主可愿帮这个忙?君楼主想要的报酬,哪怕是平洲阁,只要我能给,我都可给。” 君虞一时未答,垂眸思索。过了会儿,竟是看向绪以灼:“以灼意下如何?” 绪以灼手一抖,险些把杯子摔了:“……不是问你吗?” 君虞道:“以灼若想帮,我就帮。” 被两道目光专注看着,绪以灼当真要觉得压力大到拿不稳杯子了。 更新公告里的故人无论怎么看指向的都是君虞,如果没有她这个变数,那么君虞显然不会帮助平洲阁,而是冷眼看待罗悟城诸人对紫微垣的争夺。 那么作为变数本身,她的想法……又是什么呢? 绪以灼看向禹先生:“你为什么想要紫微垣?” “绪道友不曾听说过吗?”禹先生道,“我平洲阁,当年可是被骂作帝女的鹰犬啊!” 第 137 章 =================== 钧天宴将近, 罗悟城热闹非凡。 走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如不细听,只怕会将身边人的说话声忽略了去。君虞戴回了幕篱, 声音隔着白纱传来:“我还以为你会答应。” 绪以灼摇了摇头:“即便答应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君虞沉默了一瞬, 才说道:“以灼无须如此见外。” 即便君虞这般说,绪以灼也知这件事自己不能应。君虞对紫微垣与平洲阁无所求,钧天宴纵是血流成河也与她无关。此时罗悟城汇集了诸多大能,多半都是为紫微垣而来, 绪以灼相信君虞所言, 她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涂云洲, 可那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交手时又如何能藏得住身份?世外楼向来与世无争,身为楼主的君虞若为紫微垣与各方势力大打出手, 世外楼当如何自处? 君虞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帮她一些小忙,但为了她帮平洲阁带出紫微垣却不行。 绪以灼若是应了, 那就是不知分寸。 离开平洲阁的时候, 房门一开一合间, 绪以灼戴上了兜帽, 也收起了插入发髻的莲花金簪。平洲阁既能被称为帝女鹰犬, 那么身为阁主的禹先生必是帝襄近臣, 旁人认不出来, 但想必在第一面的时候, 禹先生就认出来这支本属于帝女的生莲簪。 绪以灼摸不清帝襄的旧部是怎么看待她这个身怀生莲簪的人, 禹先生藏着掖着不说, 那她也全作不知。 不把这关系摊开来掰扯清了, 那他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绪以灼自己没理由冒着天大的风险帮平洲阁, 如果还要把君虞拉进这浑水,那就更不能做了。 “以灼想不想要紫微垣?”绪以灼听得君虞这般问道。 “不要!”她立时笃定地回答。 紫微垣对她委实是没有吸引力。它确实是云宫的中枢没错,但可没人说过云宫的中枢只有一个。防护云宫的大阵用方生莲镜可以打开,生莲簪的作用之一本就是离狱的钥匙。哪天她若是非得得到云宫不可,回东大陆找帝襄不就得了。 若紫微垣当真被哪个危险人物拍走,有机会她偷偷摸摸使点坏,顺水推舟把紫微垣毁了,也算是对修真界仁至义尽。 “别说这个啦,我们快去找《连理录》。”绪以灼拉住君虞的手腕加快了脚步,“免得去晚了它被别人买走了!” 琅嬛传说为天帝藏书之所,《连理录》所在的琅嬛书坊以此为名倒是没埋没了这个名字。修真界的书坊与他处不同,坊中所售多为功法秘术,修道典籍,重要程度不言而喻。作为整个涂云洲的最大的书坊,琅嬛书坊的掌柜赫然是一个化神大圆满的魔修,距大乘也只有一步之遥。西大陆有名有姓的化神修士只有百余位,虽然不为人知的化神修士肯定更多,但能把一个化神修士拿出来当书坊掌柜,琅嬛书坊也是大手笔了。 而这一个修士绝不是琅嬛书坊最强的力量,书坊背后依附的是罗悟城城主府。 这样的大书坊里已经可以买到所有市面上公开的功法典籍,一些小门派的不传之秘,大宗门的外门功法甚至都可以在这里买到,作为镇店之宝存在的功法怕也有十余种。 《连理录》虽进了琅嬛书坊的珍藏,但显然珍稀程度有限,就如禹先生所说的有钱就卖。 君虞找到掌柜说明来意后,掌柜都没多说什么,直接报了一个数。 然而她们的谈话却被一个路过的客人听见了,闻言凑了过来:“陈掌柜,《连理录》竟然流到琅嬛书坊了?” 那人显然是熟客,陈掌柜掀了掀眼皮,与他说话的语气都随意了许多:“怎么,你想买啊?” 客人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您也知道的啊,我一个妖修,那肯定感兴趣啊。” 绪以灼站在一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总觉得这个客人的表情有点猥琐。 陈掌柜还没说话,君虞将一个储有灵石的玉牌往柜台一放,道:“我买母本。” “不巧,先来后到,母本被这位道友买走了。”陈掌柜道,“你也知道丙级书我们书坊是不主动抄录的,你若真想要,问问这位道友能不能抄一份走?” 君虞直截了当道:“不。” 陈掌柜遗憾地摇了摇头。 君虞接过陈掌柜递过来的两册玉简,示意绪以灼可以走了。然而自称妖修的客人不死心凑了上来:“这位道友,何必藏私啊,我抄一份下部走就成。你若是不差钱,我也可以拿别的秘籍和你换嘛!” “不必了。”君虞不为所动。 客人一咬牙,肉痛道:“这样如何,我拿《冰肌集》同你换?《连理录》也就我们妖修比较感兴趣,《冰肌集》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才从合欢宗购得的,这本双修秘籍就是宗主的亲传弟子都在用……” 绪以灼正在迈过门槛,闻言直接一个趔趄被门槛绊倒,死死攀住门框才没脸朝下栽在地上。 她回过头,兜帽已经掉了下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君虞。 客人还在积极游说:“道友,我再添一份我的修炼心得如何,你若不介意,我们也可以一起探讨探讨……” “滚!”君虞忍无可忍地厉呵道,一挥袖,直把妖修掀出十来丈,撞倒无数书架后深深砸进了墙体。 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君虞冷着脸,抬手给绪以灼把兜帽带回去后,几乎是半搂着强行把懵逼中的绪以灼带走的。君虞就这样在书坊里动了手,然而掌柜拦都不敢拦,大乘修士的威压让他一瞬间动弹不得。 许久之后,陈掌柜才觉得身体回归了自己的控制,他顾不得去查看书坊的损失和妖修的伤势,喃喃道:“那本《连理录》,难道有什么蹊跷吗?” * 那本《连理录》,难道有什么蹊跷吗? 这一问题,在绪以灼脑海中久久徘徊不去。 她实在是想不通,君虞怎么会专程来到罗悟城,买一本双修秘籍呢? “怎么会是双修秘籍呢?”绪以灼不敢置信地低声道。 说好的妖修手札呢? 君虞深吸一口气,做了好久的准备才没让语气泄露心中的慌乱:“《连理录》确实是妖修的手札,虽然记录的多是双修之事,但那些内容都在下部,我此番是为了上部而来。” 绪以灼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双修秘籍,是我理解的那种双修秘籍吗?” “我来寻《连理录》,只是为了它的上部。”君虞强调。 绪以灼点着头,也不知道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说起来她还真不知道双修秘籍究竟是东西,虽然听着暧昧但毕竟没有亲眼看过,里面是正常的需要两个人配合的修炼功法,还是…… “这里面是那什么小黄书……吗?” “上部多是一些见闻,内容与下部全无联系。” “不对不对,这个时代是不是应该叫春宫图,避火图?那文字的说法是……” 啪! 一声清响,绪以灼一脸懵地看着被拍到手中的玉简。 “下部送你了。”君虞微笑道。 说罢转身匆匆离去,只余绪以灼还在原地愣神——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以前绪以灼眼前的君楼主:高风亮节,不同流俗,光明磊落,宁静致远…… 这章以后绪以灼眼里的君楼主:cshdflkv#@fsjd&kfmsclf…… 第 138 章 =================== 月上中天, 君虞喜静,纵是在此刻的罗悟城也寻到了一处安静的院落。小院屋舍布局并不工整,一间待客的堂屋, 一间修行的静室,还有两间相邻的卧房。天井栽了几杆翠竹, 一株竹子长得繁茂,枝叶都要探进屋中去。 喧嚣远去,清辉无声,屋中静得只能听见风过竹叶沙沙作响, 绪以灼盘膝坐在榻上, 目不转睛盯着搁在身前的玉简, 耳边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墙之隔的地方,君虞也对着自己那卷玉简迟迟未动。 她面前的玉简自然是《连理录》上部, 她此番所求。然而此时此刻,她思绪却尽数萦绕在那本不在考虑范围的下部《连理录》上。 将下部送给绪以灼, 委实是她一时冲动所致。君虞越想越后悔, 《连理录》里的双修功法于她而言无疑是个烫手山芋, 怎么处理都不得当, 君虞想来想去, 还是觉得到手那一刻便毁了好。 轻叹一声, 脊背抵着冰冷的墙壁, 君虞苦恼道, 她此时该不会在看下部了吧? 绪以灼正陷入看不看的纠结中。 看吧, 不太好意思, 君虞还在隔壁呢。不看吧, 好奇心又像猫爪子似的不断抓挠着,把玉简收回去也没有用, 没看到就心痒痒。 君虞还在隔壁呢…… 绪以灼蹙起眉。 君虞这不是在隔壁吗! 反正隔着一堵墙,自己在做什么君虞又不知道,说不准君虞已经在看她不远千里寻来的上部《连理录》了! 绪以灼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四下张望,跑到门口检查了下门有没有锁好,又将窗户放了下来,全程悄无声息,只在关窗时擦到伸进窗中的碧竹发出些微声响。 绪以灼跑回床榻上,持起玉简,正了正神色。 她此番绝不是出于什么猥琐的目的,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看看网文界一代传说的双修功法究竟是什么样子。 想要得知玉简的内容,并非翻录即可,一册玉简显然无法将书尽一部双修功法。绪以灼将玉简抵住眉心,探出一缕神念,读取玉简中刻录的内容。 方看一眼,绪以灼便由衷惊叹,没想到《连理录》的作者还是修真界的LGBT先锋。 一份功法四种版本,不管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在上在下,都可以用这本功法双修。 “长见识了……”绪以灼喃喃道。 功法中有少数文字注释,但更多的内容还是用图画进行掩饰。 绪以灼心念一动,图画中的小人就动了起来,展示起功法的整个修炼进程。 绪以灼看了一会儿,起初还不好意思细看,但很快就淡定下来。 就这啊。 绪以灼啧了一声。 比起现代的传播渠道,古人的精神生活还是匮乏了。 绪以灼很快就对《连理录》失去了兴致,随手把玉简往空间法器里一抛,被子一卷,倒头就睡。 隔壁卧房心烦意乱许久的君虞,此刻终于也看起了她的那份玉简。不同于下部系统的双修功法,《连理录》上部里尽是其作者鸿羽真人随手记下的笔记。君虞看了片刻,只觉其中多是废话。鸿羽真人这里记一点那里记一点,有时候就是自己吃了什么好吃的喝了什么好酒都要记下来,三言两语便成一篇。此妖修寿命远超人修,生时恣意妄为,走南闯北几近把明虚域走了个遍,甚至连死,都是由于实在耐不住好奇踏入赤地,然后再也没见她回来。 君虞在浩如烟海的文字里寻找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样的阅读于她而言显然习以为常,她很快就寻得了。原先记录不过百字,鸿羽真人像是许多年后突然意识到这则记录十分重要,又翻回去在后面洋洋洒洒写下一大堆。 君虞将之翻来覆去地读,可直到每一个字快要刻在心里,她读出的也只有一个答案。 君虞睁开眼,像是突然间失了力气,无言倚靠着墙壁。 笼罩了整座小院的神识捕捉到隔壁那人的呼吸,一墙之隔的人闹腾了一会儿后,此时已然安静下来,呼吸平稳,应当是已经睡着了。 君虞手上无意识地用力,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连理录》的上部已然化作齑粉。 君虞目光沉沉看了许久,最后无可奈何地仰头,看向被窗棂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明月。 “要不,买下紫微垣送她吧。”君虞自语道。 * 钧天宴前的散市已然颇具规模,而钧天宴的重头戏拍卖会还要等到后日晚上才召开。 绪以灼一个人坐在小院里发呆,只觉得无聊得很。偶尔她会看一眼不远处紧闭的房门,君虞看了《连理录》的上部后不知有了什么感悟,只道要闭关一日,便把自己关进了静室。 留下绪以灼一人就难熬了,离生门带出来的书不想看,想找个人说话,院子里也寻不出第二个活物。她忍不住把念头打到了焚山身上,然而由于君虞在此,焚山怎么也不肯出来,就在自己的秘境里装死,一声都不吱。 绪以灼到底是没有忍住,留书一封就跑了出去。罗悟城本就人生地不熟的,她又素来没有方向感,刚出门就不知道该往哪走了。随意选了一条道后,又在遇到的第一个岔路口纠结起来。 忽地,一个枣壳从天而降,正正好掉落在绪以灼脚边,骨碌碌滚了几下。 绪以灼下意识抬头,便看见了茶馆二楼窗边露出的禹先生的半张脸。禹先生笑得眯起来的眼睛就跟狐狸似的,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绪以灼只犹豫了一瞬就快步进了茶馆,谢绝迎上来的小二后直登二楼,在靠窗的角落里找到了禹先生。禹先生今日换了一身打扮,不再是杂役的打扮,不过此时那一身依旧灰扑扑的,很是不起眼。 桌边明明只坐了他一个人,桌上却有两盏茶。 绪以灼径直走过去,将茶盏挪到一边,很不客气地拿起一块茶点,道:“你还真是不死心啊。” “那件事我们之后再谈。”禹先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今日主要是请绪道友来看一场热闹的。” “嗯?”绪以灼很是疑惑。 禹先生不再直言,而是传音入耳:【绪道友猜一猜,此时窗外的行人里,哪一个是罗姑?】——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在今天过去前更了。 明天就是端午啦,去哪里吃粽子呢…… 第 139 章 =================== 楼下行人熙熙攘攘, 来去匆匆,禹先生说话间,窗外就已不知又经过了多少人。 “我连她的模样都不曾见过, 如何能认出?”绪以灼说道,目光却是从途径的人面上扫过, 企图寻出一个行迹有异的人来。 然而此番来罗悟城的修士心中或多或少都装着些不可言说的心思,有异样的人不仅有,细看之下甚至是太多了。 禹先生笑而不语,绪以灼瞥了他一眼, 又将目光重新投回窗外。她自知水平有限, 不再关注那些正在走动的人, 而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停下脚步的人身上。 这个岔路口分出了三条道,本身空间也不小, 边缘处自然而然出现了一些摊位。只要不危害罗悟城,影响到接下来的拍卖会, 罗悟城对修士们自发摆下的散市没有多少约束。外来者中能在罗悟城拥有店面的是极少数, 其余人若想售卖或者易物, 考究点的可以自己支一个摊子, 随意写的直接在路面铺一块布, 摆上想要卖或者交易的东西, 也算一个被罗悟城承认的摊子。 如果罗姑只是途径于此, 那禹先生如何预测, 她又该如何辨认?未做停留的行人不必留意, 而那些她来后才进入视野停驻下来的行人, 也不用去关注。 至于她来之前就已经在这儿, 又不是摊主的行人…… 绪以灼眼前一黑,她哪里记得住? 绪以灼往椅背上一靠, 直接开摆:“哪个是哪个不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禹先生有话也不要藏着掖着了,我们开门见山的说。” “不着急,此地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禹先生道,“我同绪道友说的热闹还未开始,道友再稍等片刻。” 绪以灼不知禹先生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她现在很闲,耐得住等。 茶水苦涩,却也不至于难以下咽。这家茶楼的茶点倒颇为可口,禹先生一口未动,显而易见是专门来招待她的。 “禹先生怎知我会路过这儿?”绪以灼问道。 “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禹先生此时也不故弄玄虚,“绪道友可能自己都没发觉,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你习惯往北走。” 绪以灼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 “禹先生当真观察入微。”绪以灼道,“我们都没见过几回,你就注意到了这些小事。” “想要知道别人不知的情报,自然要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想别人想不到的事。”禹先生指了指绪以灼发髻上的莲花金簪,“更别提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绪道友就让我不得不去在意。” 果然是第一面就认出来了啊…… 绪以灼心想,也亏禹先生能忍得住当时什么都不问。只怕揣测她身份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那禹先生可从我身上得知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 “我所得知的,恐怕是一些绪道友自己都不知晓的事,”禹先生道,“绪道友可还记得是何时来到的清平镇,来到清平镇前身处何处,自何而来,因何远游,家中父母兄姊又有几人?” 绪以灼……她还真不知道。 至少她所知道的,并不属于这个“绪以灼”。 “平洲阁在东大陆亦有分布,我查得有些多了,还望道友莫怪。”禹先生继续道,“清平镇宛如一个分界线,我自此往前查,确实能查出绪道友一个完整的经历。但奇怪的是那些经历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我想知道细节,竟然没有一个人记得了,连绪道友的父母都不知晓?” “我父母?”绪以灼一愣。 她在这个世界里使用的自然是玩家的身份,绪以灼没想到属于玩家的背景故事里竟然父母都有。 “是啊,绪道友的父母此时应当正值花甲之年,我许久不去看过了,也许还在人世吧。”禹先生看着绪以灼微变的神情,笑了一声,“修行之人大多断绝亲缘,这一点绪道友倒是也不例外。不过道友是在当年被父母绑了给财主做小妾,将那老头阉了外逃之时就与其断了。” 绪以灼干笑了两声:“没想到我还有这么一段过去。” 禹先生话锋一转:“道友,我说的热闹来了。” 绪以灼放下茶盏往窗外过去,只见楼下竟是黑压压来了一队士兵。这群士兵身披乌色铠甲,丝毫也没有掩饰其中却差也是元婴的气息,宛如一道黑色的洪流强行涌入这条街道,将行人都逼到了四周。 禹先生嘿了一声:“城主府的禁卫军。” 绪以灼见禁卫军已经将这片区域封锁,盘查起在场的每一个人来,甚至周遭商铺都围了人,包括她们所处的这座茶楼。 “他们就是来找……那谁的?”绪以灼狐疑道,“你怎么知道她在这,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们回来?” 禹先生笑得愈发奸诈:“因为消息就是我卖给城主府的。” 绪以灼:“……” “哎呀,你这是什么表情。”禹先生理直气壮道,“拍卖会要花出去的钱就是把平洲阁掏空了都不一定补得上,我这不得抓紧时间能捞一笔是一笔?” “至于我怎么知道她在这……” 禹先生传音道:【是她自己告诉我的。】 绪以灼愣了一下,没等她追问,禁卫军已经来到了二楼。绪以灼只好暂时按下疑惑,等他们检查完毕。 来到他们这一桌,检查的力度明显要轻很多,想必是因为认出了禹先生这张情报贩子的脸,连带着绪以灼也轻松过了关。 禁卫军离开不久后,人群中就传出一声惊呼,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绪以灼不明所以,扒着窗户往外看,只见一个黑甲士兵倒在了地上,死死抠着自己的脖颈。他大张着嘴仿佛是要呼救,然而血色的花从他的口中疯长而出。 花茎带着荆棘,尖刺上鲜血淋漓。 他的同僚在第一时间扑了上去,掌心升起火焰。然而这股用灵力点燃的火却无法烧毁自士兵体内长出的花,火中花瓣的色泽愈发艳丽,而那名火灵根修士的脸色却逐渐变得惨白。 “松手!”另一个黑甲士兵自一旁商铺的三楼一跃而下,一刀斩开了火焰,控火者一下子栽倒在地,面如金纸,七窍都有血流出来。持刀的士兵厉呵道:“忘了将军怎么说的吗?你险些被它吞噬了性命!” “这是什么路数?”绪以灼半知半解,若她没有看错的话,那个修士想要用来烧毁血花的火反而成了它的养料,而且顺着这股联系,血花吞噬完火焰后又开始吞噬火灵根修士的生气。 “夺情花,罗姑的绝学。”禹先生道,“在夺情花面前使用灵力就是找死。” 禹先生自空间法器中取出来一个火折子抛出窗外,大喊一声:“接着!” “多谢!”持刀士兵显然认识禹先生,接过火折子就凑到血花边,血花这时才被点燃。 “跟你上头说把尾款结了,我急着用呢!”禹先生说罢才坐回了座位上,对绪以灼道,“夺情花依靠吞噬灵力或人之性命生长,凡人的火反而是它的克星。” “可惜晚了。”绪以灼道。 火焰弥漫开的速度极慢,等血花被烧尽,那个修士也死了。夺情花消失后,只见修士露在乌甲之外的身体也迅速干瘪下去,可见内部已经掏空了,只留下薄薄的一层皮肉。 禹先生道:“没能在夺情花种入体内的第一时间发现,等花长出来,神仙再世也救不了。” 绪以灼喃喃道:“未多一人也未少一人,罗姑究竟在哪,又是何时下的手?” 在禹先生告诉她罗姑就在其中的时候,绪以灼就一直注意着在场的人数。她虽找不出罗姑,但在场的人有没有多一个或是少一个,她还是能发觉的。 禹先生没有解答她的疑惑,而是拍了拍手道:“热闹看完了,我们也走吧。” “又要去哪?”绪以灼问着,却也没有迟疑就跟上了禹先生的脚步。 禹先生笑道:“自然都来了罗悟城,那可不得去玉衡行宫游览一番?” “那又是什么地方?” “是陛下在涂云洲的行宫。”禹先生道。 修真界从未有过正式的王朝,自然也不该有人会被称为陛下,这个凡人中执掌皇权者的称谓。然而就在并不久远的历史上,修真界却有一人无帝王之名,而有帝王之实。 绪以灼好奇道:“你们平时都是这么叫她的?” “她不太乐意,可除了这称呼外其他都不太贴切,总不能再生造一词吧。”禹先生一边说一边拉开一扇小门,绪以灼这才发现这座茶楼原来在地下还有楼层。 “要她想称呼,她又不乐意想了。反正旁人说话时都不敢明确地指向她,这称呼大多就我们这些近臣叫叫。”走到负二层后就无法往下了,禹先生带着绪以灼穿过一个阵法后,来到了一条黑黢黢的狭长通道。 在墙壁上敲了两下,符文依次亮起,与绪以灼在平洲阁见到的一模一样,这座茶楼想必实际上被平洲阁控制。 “涂云洲居然也被她掌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不她能被称为陛下呢。”禹先生道,“不过相比其他地界,涂云洲要独立许多,陛下走后更是一瞬间就摆脱了控制。” “玉衡行宫里的好东西被瓜分一空后,留了个空架子供人参观,我们走水路过去。” 通道的出口俨然是一艘小木舟,绪以灼看见了熟悉的东城区水域。 跟着禹先生上了船,禹先生调整好船首的阵法,小舟就自动朝一个方向驶去。 “绪道友,我们继续说之前没说完的事吧。”禹先生坐定后道——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快乐! 海底捞不出意料送了粽子,豆沙馅的。 第 140 章 =================== 小舟行在一片狭窄的水域上, 两岸桃花漫坡,分明不是桃花开放的季节,却满树粉白烟云。如镜的水面上落花堆积, 被无人操纵的木舟分卷至两侧。 禹先生走了一条偏僻的水路,四下只能看到自己这么一艘船。 “我原以为道友是冒用了一个名为绪以灼的人的身份, 甚至想到了夺舍,然而细查之后又发觉远非如此。” “距今不过数十年,故人多在人世。我向他们打听道友,人人都能想起曾经确实有这么个人来。可即便是名义上儿时最要好的玩伴, 也说不出与道友相处的细节。于是我明白了, ‘绪以灼’此人本就有问题。”禹先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就好像有有人将一段信息刻入了识海深处,问询数百人皆是如此, 究竟何人有这通天手段,又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呢?” 绪以灼磨了磨牙:“你把我查了个底朝天, 就不怕我将你灭口?” 禹先生展展手臂, 一副欠揍模样:“我本体又不在这里。” 绪以灼轻哼了一声, 目前她还真拿禹先生没有办法。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充作把柄, 借此要挟?我不会助你拿紫微垣的。” “绪道友未免把我想得太坏了些。”禹先生道, “若说你身怀生莲簪还可以是机缘巧合偶然得之, 那离断江上的出现的方生莲镜则让我不得不去查。平洲阁乃帝女旧部, 只要陛下一日还存于世间, 这件事情就不会改变。” 四下无人,禹先生说得坦坦荡荡, 明明白白。 “我对平洲阁也略知一二, 如今明面上平洲阁已经和帝襄毫无关系。”绪以灼道,“你就不怕我悄悄录下你的话传播出去?” 禹先生笑道:“我不会透露绪道友的过往, 你这个身份的过去平洲阁已将其抹去,我相信绪道友也没有恶意。” 帝襄在修真界的名声太差,禹先生若要借方生莲镜大做文章,那她早就没有安生日子了。将这些和盘托出不过是以此坦诚相待,二人都心知肚明。 绪以灼忽地想到:“你既然在东大陆都有势力,那岂不是见过帝襄了?” 禹先生摇了摇头:“陛下如今命盘割裂,不是我可以轻易得见的。我正想问问绪道友,您与陛下究竟是何等关系?她将方生莲镜传与了你,难道是将你视作传人?” 不……绪以灼心道,那坑货是我的债主。 “你还是不要多问了……我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说。”绪以灼纠结道。 毕竟她不知道,帝襄曾经给她这些旧部交代过什么。寻齐黄泉镜的碎片不是小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禹先生点了点头,竟真的没有再多问。 河道曲折,木舟忽然拐了一个不小的弯,然后就入了一片稍显宽阔的湖泊。绪以灼看到了一扇立在水中的月亮门,小舟通过月亮门后,眼前的风景骤然变了一副模样,亭台楼阁依次出现在眼中。 桃花未尽,一座六角凉亭建在芳菲最盛处,依稀可见亭中一个紧裹黑袍的身影背对着他们。 禹先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绪以灼不要开口。 绪以灼便传音问道:【那人不会就是罗姑吧?】 禹先生亦传音回答:【正是。】 【你们是什么关系,她为何会将自己的行踪告诉你?难道她和你一样,也是帝襄的旧部?】 禹先生摇了摇头:【她是一把好刀,却不是良臣。】 小舟又绕过了一个弯,缓缓在一座假山边停下,石阶的尽头正是凉亭。禹先生与绪以灼一前一后拾级而上,绪以灼抬起头时,罗姑正巧垂眸,兜帽下一只暗红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色泽如将要凝固的血。 兜帽下的脸一半是美人面,一半是森森白骨。 禹先生嬉皮笑脸道:“你上回带着面具我还没发觉,多年不见,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 罗姑张口,声音嘶哑如砂石从玻璃上磨过:“去赤练山脉走一遭,你就知道了。” 罗姑话里带着尖刺,不过禹先生自己也没有几分好意,满不在乎地在罗姑对面坐下了,又点了点身边的桌面示意绪以灼就坐在他旁边。 “……她是什么人?”罗姑问话时,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绪以灼戴着的莲花金簪上。 禹先生轻描淡写道:“自然是我相同。” 他随意撇开了话题:“从赤练山脉活着出来,你的通鬼窍倒是又精进了。禁卫军里也有不少好手,竟是连你的影子都摸不到。” 罗姑冷笑了一声:“若不是你泄露消息,他们连夺情花都不会看见。昔日也算同僚一场,你平洲阁当真是想把那位撇得干干净净。” “那我也没办法呀,我如今是个商人,总要赚钱的嘛。”禹先生道,“你此时不是安然无恙?泄露的那点消息对你也无甚影响。” 罗姑那半张完好的脸上神情阴沉,强忍着不发作,心知这厮是拿准了自己对他无可奈何。想要成事凭她一人之力无疑是天方夜谭,在这罗悟城中除了平洲阁,她不可能在别处得到任何助力。 罗姑沉声道:“你让我来此方给答复,你的答复呢?” 禹先生道:“你所图甚大,这个忙,我不好帮……不过你也提到了昔日同僚之宜,看在这层关系上,我们倒是可以做个交易。” 罗姑问道:“什么交易?” “我助你复仇。”禹先生指指她,又指指自己,“你助我夺取紫微垣。” 此言一出,罗姑都震惊了片刻,许久才咬牙切齿道:“禹微生,你还真是好算计。当初当着天下人的面扮一只那人座下的好狗,如今连紫微垣都敢图谋了!” 禹先生撇了撇嘴:“许你把玉衡行宫搜刮一空,不许我打云宫的主意?” 罗姑冷眼看向绪以灼:“她戴着那人的簪子,你当着她的面说这些当真无事?” “我带来的人,你无需怀疑。”禹先生道,“想要云宫,紫微垣与生莲簪缺一不可。” 被事先叮嘱了不要开口的绪以灼一言不发,如坐针毡。 听这两个人的对话,她怎么觉得他们是要把罗悟城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玩得比较晚。 明天又想去恰火锅了。 140-160 第 141 章 =================== 绪以灼听了半晌, 寻思明白一件事,禹先生在可劲儿忽悠罗姑。 虽不知具体缘由,也可知晓二人并非一路。 绪以灼老老实实装她的生莲簪工具人, 一声不吭,看着禹先生和罗姑敲定了诸多事宜, 显然是要在钧天宴当日闹他个天翻地覆。绪以灼一边听,一边不太理解,这像是把她拉入伙了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她没当着罗姑的面拆台,待罗姑思忖细节的间隙, 才传音道:【我可没答应要帮你拿紫微垣啊, 你自个儿的事别拖我下水。】 【我为陛下旧部, 你与陛下关系匪浅,也算半个同僚, 唉,这般说真是绝情。】禹先生吁声道。 绪以灼铁了心不插手此事:【若此行只有我一人还可考虑考虑, 你主意打到君虞头上, 就别指望我答应了。】 【你二人还真是情深义重。】禹先生道。这话听着倒没什么问题, 语气却怎么想怎么别扭。 连之后禹先生和罗姑说话时, 腔调仿佛都更阴阳怪气,不过罗姑语气也不见得好上多少就是了。两人对彼此都有着极大成见, 禹先生在算计罗姑, 罗姑定然也有着自己的算计, 只不过她四面楚歌有求于人, 到底无法像禹先生这般从容。 绪以灼听了有一会儿, 也大致知晓了当年的事。罗姑当年勉强也算是帝襄的旧部,但正如禹先生所说,这是一把好刀, 却不是一位良臣。 她是帝襄用以掌控涂云洲的刀。 当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涂云洲也不能例外,然而毕竟有三山一海的天险,纵是帝女也鞭长莫及。权衡之下,帝襄选出罗姑来借她掌管涂云洲。罗姑或许不是一个好人,然而由阴狠毒辣的她来执掌有魔域之称的涂云洲却再好不过,强行镇压了域内数万魔修,借帝女之势彼时四宗也只能俯首称臣,魔修不敢生事,那段时间倒是仙魔两道关系最为融洽的时候。 然而罗姑这把刀在帝襄消失后立刻失去了控制,自封百城之主,将玉衡行宫搜刮一空充入私库,凭借旧时威名一时跋扈非常,涂云洲魔修早有不满,罗姑愈发过分的行径更令人生厌。 罗姑当时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曾经在涂云洲的地位大半是源于帝襄,真正让魔修畏惧的是帝女,罗姑这样的刀确实稀少,但不是唯一一把。当帝襄消失的消息传到涂云洲,四宗一时担心中计不会轻举妄动,但早晚会找罗姑这个没少以权谋私的代言人算总账。 罗姑不知急流勇退,终于在上一届钧天宴上,四宗之人自导自演调包压轴至宝嫁祸罗姑,一夜之间涂云洲天翻地覆,罗姑被废去修为放逐赤练山脉,照理而言,她绝对是死路一条。 然而没有人知晓她是如何做到的,罗姑不仅在赤练山脉活了下来,甚至还恢复了修为,要在钧天宴上报五十年前的血仇。 这些事情,大半是绪以灼从禹先生话里话外讥讽罗姑的话中拼凑而来。 亭中密谋不过半个时辰,计划虽然已计划得清楚,但散时也委实称得上不欢而散。罗姑走后没多久,她刚刚面对的小半张桌子就化作了齑粉。 禹先生啧了一声:“虽说此处几近没有人来,但留下这样的痕迹也太不谨慎了。” “还不是因为你说的话,我都快要听不下去了。”绪以灼忍不住道,“你们什么仇什么怨啊,句句都在揭她伤疤。” 禹先生摊了摊手:“无仇无怨,就是看不惯。” 禹先生这般说明显是在撒谎。听了这么多后绪以灼也可以猜出来,罗姑这个人品行和作为肯定是有很大问题的,帝襄选她来执掌涂云洲也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对于罗姑此人做的事,作为帝女旧部的禹先生肯定是看不惯好久了,罗姑栽了的时候没准还庆祝了一番。 然而此时形势所迫,除了罗姑他也找不到什么帮手了,只能不情不愿地与她交易,因着心中不满惩惩口舌之利,也亏得罗姑这些人在赤练山脉忍出了境界,没有当场揍禹先生一顿。 “这罗姑可不是什么好人,”绪以灼道,“你当真要同她做这个交易?” 绪以灼想,禹先生带她来听了这么多,可她听后只在纠结要不要去告密。罗姑当年的下场不冤,换作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帮她报仇的。 禹先生嘘了一声,招呼她下山上船。 船上似乎是有什么隔音的阵法,上船后禹先生才道:“你听到的不过是二人一面之词,哪能尽数当真?” 确实是这个道理,绪以灼便问道:“你们说了假话?” “大多算不上假话,但也未必没有假话。”禹先生道,“只说调包至宝那件事,当时的压轴至宝是唯有离断江尽头方可寻得的返生莲,罗姑的夺情花与返生莲颇有渊源,彼时她修为停滞多年,得了此花不仅能突破一层小境界,夺情花也可多出更多变化。她自称调包乃四宗嫁祸,但这确实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至于四宗……罗姑不是好人,难道四宗就清白?”禹先生哼了一声,“四宗中除了血莲宗由于地处海岛与世隔绝,没听闻干过什么出格事以外,其余三宗不说那些没法摆上台面来讲的腌臜事,光是明面上就没少仗势欺人。魔修与仙修不同,仙修明面上还要讲道义,魔修自称道源本性,诸行皆义。利己在他们口中即是本性,即便损人那也是道,只要天道不降下天罚,那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做的。在涂云洲,以势压人乃理所应当的事。要是被四宗弟子杀人夺宝,其亲朋好友若借不到更强的是,自己也豁不出一切复仇,那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这种事情罗姑在做,四宗也在做,他们之间又有多大的区别?” “当年四宗联合掰倒罗姑,明面上说是罗姑倒行逆施,不得已而为之,实际上不过是为了从罗姑手里夺权,涂云洲的旧势力与罗姑这个新主之间的较量罢了。” 绪以灼道:“但你不会帮四宗,也不可能真的帮罗姑。” 如果禹先生真的会帮罗姑,就不会把她的行踪卖给罗悟城,但如果说他要帮罗悟城那也是不可能的,真想帮当时禁卫军里就不会出现伤亡,禹先生肯定有隐瞒罗姑的真实情况。 “你说得不错。”禹先生笑了一声,“于我而言他们两败俱伤,确是再好不过。” “你没有必要带我来听这些的。”绪以灼不解道,“如果想和我说帝襄的事,那在行宫外把我放下就行了,我听了这些也不会帮你。” “你说得不错。”禹先生叹了口气,“如果拿不出对等的东西,确实说不动你。” 绪以灼认真道:“你就是把鲲鹏鳞拿出来,我也不会为了这件事把君虞搭上去的。” “那如果你与同行的那位老先生的消息呢?”禹先生道,“他现在的情况可不太好。” 绪以灼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甚至没有意识到这艘小舟的船舱根本容纳不下一个成年人站立。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疼痛,冷声道:“你不是说你不知道老李的下落吗,你骗我?”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骗你。”禹先生又是一声叹息,“你怀有方生莲镜,陛下一定对你有大期望,那位老先生所在的地方,我实在不想让你去。” 绪以灼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些许后,坐下来问道:“老李还活着吗?” 禹先生摇了摇头,看得绪以灼心中一紧,紧接着的话又让她稍稍松口气:“不好说。” 她必须回空胧山看看了。绪以灼心道。 “他在哪里?” 禹先生道:“紫微垣出了涂云洲我才能告诉你,而且我必须和你一起去。” 绪以灼真的很想揍禹先生一顿。 但就像罗姑一样,禹先生说的事确实把她拿捏住了,这确实是能让她帮禹先生去夺紫微垣的对等的消息。 绪以灼没好气道:“你去什么去?” 禹先生唉声叹气道:“我是真的不想害你,要不是就这件事情能把你说动,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的。你要去我拦不了,只能跟着你去,好歹能想点办法把你送出来。” 绪以灼只思考了一瞬,便道:“我帮你,但是只是我帮你,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让君虞知道这件事。” 禹先生点了点头:“我倒是没问题,但你瞒得住消息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绪以灼厉声道,“总而言之,消息不能从你这里走漏。我不知道云宫对你意味着什么你对它如此执着,但你要敢走漏风声,我就去把云宫拆了!” 禹先生连连称是,但还是忍不住嘴贱问了一句:“你就不怕我是像忽悠罗姑那样忽悠你?” 绪以灼面无表情道:“那我也没办法,我去找帝襄告状吧。” 禹先生大笑两声,随即正色道:“那接下来,就谈谈我们的计划吧。” 第 142 章 =================== 禹先生与绪以灼制定的计划, 可以说就是对罗姑那版的再加工,却足足说了有两个时辰。玉衡行宫大半坐落在东城区,建筑都建在水上, 小舟随着水路几近将行宫都绕了一遍,禹先生才堪堪止住话头。 “大致便是如此, 需得你记住的没有很多,有数就行。拍卖会开始之前的事自有我来处理,你这几日养好精神,当夜必是一场恶战。”禹先生道, “待会儿你随我回一趟平洲阁, 你身怀的蜃玉只能隐藏气息, 若想隐瞒身份靠它可无用。我有一件法器可以改变人的形貌灵力,但除非你在当夜使用的能力之前从未用过, 今后也不会再用,否则不可能完全藏住身份。” “无所谓了, 反正此间事一毕我就去找老李。”绪以灼思忖片刻, 问, “你可否能将一件东西捎往血莲宗?” 禹先生道:“我同样瞒不住身份, 很快平洲阁在涂云洲也要成为众矢之的。血莲宗极少干涉涂云洲陆上的事, 不过钧天宴这样的盛会他们必会派人参加, 与会使者的身份至少是宗中长老, 如果可以, 你将那物什给血莲宗的使者要更好些。” 绪以灼点点头:“使者现在在哪?” “还在路上,”禹先生不亏是搞情报的, 不管问什么都能答点上来, “说来奇怪,这回血莲宗来得实在是慢,估摸要明日才到了。” “那便宴上见吧。”绪以灼不再纠结此事。 没有多少犹豫,绪以灼就决定先把彤神镜还给血莲宗。聂姑娘是因为信任才提前把彤神镜给她的,她自然也不能言而无信,可老李的事情太要紧,她已经打定主意紫微垣一到手就走太平道离开涂云洲,没有时间再去血莲宗一趟。 说罢小舟就沿来路驶去,水道曲折,却也比不过禹先生心里的弯弯绕绕。他这几日要将四宗与会者还有罗悟城城主府的消息挖个底朝天,他负责谋划,罗姑负责动手。 绪以灼要做的,就是用尽一切方式趁乱带走紫微垣。 罗悟城里的禹先生只是一个傀儡,他看上去比绪以灼见过的所有傀儡都似真人,然而凡事都要付出代价,禹先生付出的代价的就是他的所有傀儡都与凡人无异,给不了除了情报以外的任何帮助,真打起来只怕他稍被波及到就散架了。 她将面对的,定然是穿越以来最艰难的一次实战。绪以灼心里完全没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回到平洲阁,禹先生从最角落的抽屉里找出一张黑玉半面递给绪以灼:“戴上它,你的形貌和灵力都会改变。你可以自己想象一个模样,面具会将你幻化作那副样子,任何人都无法识破她。” 绪以灼抚过半面眼角的莲纹,总觉得似曾相识。 禹先生注意到这点,说道:“这张半面曾是陛下的,你与她接触过,应该在其他的地方见过一模一样的莲纹。你不是向我打听过鲲鹏鳞吗?这张半面里就有。” 绪以灼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有,但是极少,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禹先生指着面具道,“陛下曾得一片鲲鹏鳞,这事鲜为人知。那片鳞片最后被用来建了云宫,余出一些粉末融入了这张面具。进入云宫后所有的伪装都会失效,唯有戴着这张面具的人例外,它与云宫阵法在某种程度上来是同源的。” 绪以灼问:“那如果我想不出变成什么样子该怎么办?” “那就会变成它上一个主人想象出来的样子。”禹先生想起了什么,笑了一声,“这个面具之前的样子在涂云洲可是有名有姓的,陛下当初就是用它在涂云洲扮作一个魔修,摸清了魔域的状况。” 绪以灼戴上面具,心念一动,便感觉身上起了变化。平洲阁内没有镜子,绪以灼垂眸看去,只见碧色的茶水的倒映出了一张陌生的脸。 * 绪以灼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出去一趟会耽搁这么久的时间。她原先想着出去转悠一会儿就回,可回到小院时,天已经暗了。太阳完全落下山去,天空还带点白,大团云絮没被完全染成暗色,云下的人家已经点起了灯。 君虞面前的石桌上就有一盏小灯,白纸糊成的灯被烛火映上了暖色,灯身胖乎乎的让绪以灼想到了捉蟋蟀的小笼子。君虞正借着暖黄的烛光专注地调试琴弦,但在绪以灼推门进来的时候,还是抬头看了一眼。 绪以灼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半张脸埋在臂弯里,歪着头看她:“你还会弹琴呀。” “跟着师尊学过一些。”君虞像是许久许久不碰琴了,调弦的动作已经有点生疏,“以灼会吗?” 绪以灼摇摇头,她只会这个世界压根没有的小提琴。 “出关很久了吗?” “是很久呀。”君虞含笑道,“可是有人一直没回来。” “都怪禹先生。”绪以灼理直气壮道,“我在半道上遇到了他,要不是他拉扯着我,我肯定早就回来了。” 君虞问:“他还不死心?” 绪以灼唉声叹气:“说了一大堆,不多时还出了些事,我们遇着罗姑了。” 君虞道:“以灼在外面待了这么久,想来这件事并不简单。” 绪以灼点点头:“禹先生私底下同罗姑做了交易,罗姑助他得紫微垣,禹先生帮她报仇。那罗姑并非好人,她与那些恶贯满盈的魔修无甚区别,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当年被流放赤练山脉都是罪有应得。” 琴弦终于调试得差不多了,君虞拨弄两下,同时问道:“以灼是看不惯平洲阁帮助一个恶人么?” “有一点点吧。”绪以灼回忆着当时的想法,“但是禹先生后来也说了,四宗同样不是什么好人。” “他此言倒是不虚,”君虞道,“师尊提起涂云洲的风气,没少皱眉叹气。不过恶人与恶人相斗,以灼不必多想。” 君虞试着弹了一段,曲调艰涩,实在是太多年没碰,委实生疏了。君虞又试了试音,便把古琴收好,问道:“以灼可觉累了?” 绪以灼摇了摇头,虽然在外面待了大半天,她精神其实还不错。 “那便同我出去走走吧,难得来一次钧天宴。”君虞道,“拍卖会每一次都会出乱子,罗悟城只能稳住之前的局势,待那些稀世珍宝一一卖出,就是他们也约束不住那些想要杀人夺宝的人了。不想卷入其中的修士在明日就会陆续撤走,今夜的小宴就是最热闹的时候了。” 绪以灼点头道:“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身衣服。” 回到屋中后,绪以灼身体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换衣服不过是借口,实际上是她有些紧张,怕再在君虞面前待着会被发现端倪。 “别多想别多想,”绪以灼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你说的全部都是真的,不要多想。” 她只不过是少说了一些事情。 绪以灼苦笑,若没有今天这件事,她恐怕都发现不了自己在演戏上还是有一些天赋的。神情应与之前无异,大部分事情也都与君虞说了,只隐瞒了一小部分,话中应该没有端倪。 “不要再想了。”绪以灼又在心里道,说服自己她说的就是发生的一切。 等绪以灼从屋里出来后,神情姿态又与往常一模一样了。她换了身白衣,外披青色的薄衫,长发松松挽起,只用一根木簪固定着,莲花金簪被妥善收了起来。 君虞提灯在外面等着,见绪以灼出门,递给了她一只白色的面具。面具只是面普通的面具,没有装饰,也没有特殊的功效,只起到一个遮挡面容的作用。 君虞也为自己扣上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白面具,她自然而然牵起了绪以灼的手,往屋外走了出去。 君虞想着,她约莫是没有发现不同的,一切皆如以往。 绪以灼看着灯笼中摇曳的烛火,不受控制地想着一模一样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绪以灼:我演技还是不错的。 君虞:我演技还是不错的。 两个心里有事的人压根发现不了对方心里装着事。 第 143 章 =================== 拍卖会设在南城区的中心鼎天阁, 而小宴最热闹之处,也在鼎天阁周遭。绪以灼与君虞到时已然完全入了夜,然而鼎天阁处灯火通明, 亮如白昼,来往人流如织, 与二人一样用面具遮挡面容者不在少数。 绪以灼感觉到君虞牵着自己的手紧了些,像是怕被人流冲散了。 将灵力凝于双目,能看见宝物萦绕的光华,绪以灼四下张望, 周遭摊位上没找着一件想要的东西, 小声问道:“小宴上也会有好东西吗?” “有比拍卖会上还好的东西也说不准。”君虞答, “这就得看卖家和买家的眼力了。” 仿佛在附和君虞的话似的,绪以灼眼前突然跳出一个任务框来。这不是她来到罗悟城后见到的第一个任务,踏上渡口的那一刻就开始了钧天宴的主线,什么“了解钧天宴”, 什么“血生夺情花”, 绪以灼直接全部无视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任务也逐一消失。 看到新任务, 绪以灼习惯性看了眼标题, 发现这并不是主线任务,当瞧见“福利活动”四字后, 她没像之前那样放在一边不管, 点了开来。 一张地图徐徐展开,呈现在绪以灼眼前。上面俨然是鼎天阁及其周边的地图, 绪以灼的位置用一个绿点指代,图上共有七个光圈。 地图的左上角显示着任务的进度条“小宴觅珍0/7”,都不用多想,那七个光圈圈出的肯定是宝贝所在的范围。 一个光圈的范围里有五六个摊子,摊子上又有数不清的商品,绪以灼找到“获得提示”,然而打开后,七条提示里只有一条是解锁的,其他全部处于锁定状态,她尝试去解锁,紧接着就看见了花钱解锁的提示框。 绪以灼:“……” 不愧是游戏的福利活动,有时候真想不明白这是给玩家的福利还是给游戏公司的福利。 还特地给了个诱导消费的限时优惠,半小时内解锁第二条提示打一折,只要六块钱。 六块钱,四舍五入等于白得一件小宴珍宝,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我血赚,游戏公司老总亏得骑策划上班! 绪以灼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去。 小灰圈转啊转,转啊转……转出一个网络异常,充值失败,回到充值界面,请稍后尝试。 绪以灼生气了。 为什么不让我充钱! “以灼?”君虞出声唤道,她见绪以灼脚步慢了下来,还以为她看到了什么想要的东西,可绪以灼只是直视前方,目光落在虚无处。 “……我没事。”绪以灼指向一个地方,“去那里看一看?那儿人少些,这里太挤了。” 君虞自然没有意见,拿到《连理录》后她对罗悟城的其余东西就没有兴趣了,此番拉着绪以灼出来,也是看她兴致不高,想着出去走走心情能好些。 需要充钱解锁的六条提示绪以灼解锁不了,大海捞针似的找法绪以灼没这个心力,要是把那块区域的东西包圆了,绪以灼钱倒是不缺,可那样做太引人注目,说不好会影响之后的行动。快速想明白后,绪以灼就只去关注那唯一一条免费的提示。 若不费钱,那便费肝。 提示唯有“看朱成碧思纷纷”一句诗,也没有个自动寻路。提示可以点下,点下后对应的光圈光芒更甚。绪以灼走出几步估出位置,就喊着君虞往那边去。 鼎天阁外有大片的空地,空地之外就是蛛网一般往外延伸的城区。绪以灼所指的地方是一条巷子,小巷唯有巷口挂着一盏纸糊的灯,这点微光自然驱散不了巷中的黑暗,绪以灼在外面看见了几个佝偻着的黑沉沉的影子,这几个摊位一看就有点问题。 “那里面卖的可能都是赃物。”君虞低声到底,“不只是钧天宴,其余地方也是这样的规矩。来历清白的东西在亮堂的地方光明正大售卖,而那些不好出手的货物则在暗处交易,卖家只管买,买家若敢买,就要自己承担这些东西可能招致的祸端。” 绪以灼点了点头:“怪不得人那么少。” 君虞道:“你若有感兴趣的东西,尽管买下就是,不用担心麻烦。” 说罢,已经踏入暗巷之中。 巷口的灯起不到什么作用,君虞从未收回的灯笼便成为此处唯一的光。巷子很窄,大多空间又被摊位挤占,绪以灼便跟在君虞的身后,一前一后走着。 灯笼过处,摊主都下意识低了低头。他们一个个都用袍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脸上戴着面具,感觉不到一丝气息,显而易见用了什么隐藏气息的手段。 这些人售卖的东西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也比其余人更忌讳自己的身份被发现。 绪以灼借着灯光,一一扫过摊子上凌乱摆着的商品,一时半会儿也没瞧出哪些朱色或者碧色的东西有稀奇之处。和外面的那些东西比,暗巷里的东西确实要好上不少,可也没见哪件出奇。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绪以灼无声念着这首诗。 此处并无衣裙,朱碧二色的物什却有不少,往回走时绪以灼又看了一遍,依旧没看出哪样有其特别之处。 也许它和诗的内容没有关系。 那诗的背景?此地并无武后,想来与此无关。 那便只有标题了。 绪以灼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一只白玉如意上。如意雕工大气古朴,玉质莹润,然而一道血色的玉沁,却为其染上了一丝不详的意味。 君虞注意到她的目光,传音道:【这只如意,有点特别。】 绪以灼没看出特别之处,只觉得这是一件普通的法器。 君虞又道:【那抹玉沁并非玉沁,它与如意并非一体,可究竟是什么东西,我瞧不出来。】 绪以灼没再多想,君虞瞧不出来的东西,想必系统所指就是此物了。 她蹲下身,指指玉如意:“这个怎么卖。” 看不见面容辨不出身形的摊主一动不动,只有同样听不出男女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五百上品灵石。” 不说那“玉沁”的来历,光是玉如意的本身就是件不错的法器,绪以灼只觉这个价格委实便宜,直接就把储有灵石的玉牌放在摊子上,取走了如意。 摊主难得动了动,语气都有些惊讶:“道友可知我们的规矩?” “嗯?”绪以灼愣了下,“是指后果自负的规矩吗?” 摊主无言了片刻:“……我只管售卖,若这东西有什么问题,概不负责。” “我知道。”绪以灼说着已经把玉如意收好了。 摊主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绪以灼不明所以,看了眼显示“1/7”的任务进度,确定游戏所指就是这件东西后拉着君虞离开。 出了暗巷后她扭头问君虞:“那个人刚刚是什么意思?” “也无甚意思,这些修士第一次报价都会往高了报,在他心里那玉如意定是不值五百块上品灵石。”君虞道,“你付钱爽快,他应该是把你当做哪个大宗门或大家族出来的弟子了。” 绪以灼明白了。 就是在笑她人傻钱多。 第 144 章 =================== 绪以灼自己将那白玉如意辨别了有一会儿, 又交给君虞看过,都没能看出那缕血色的玉沁是什么来头。此时不便贸然将如意砸开,绪以灼就先将它收进了空间法器中。 平洲阁专做情报生意, 君虞看不出来的东西,禹先生没准知道。 离了暗巷, 几步就又回到灯火之中。罗悟城不负涂云洲第一大城之名,魔域他处绝见不到这样的繁华之景,商客皆知明日他们就会陆续散去,今夜都急着将带来的东西出手, 或是找寻需要的宝物。绪以灼她们只在暗巷待了一会儿, 出来后就觉得人又多上了许久。 每隔几尺就有玄甲士兵站岗, 凡有异动都会被立刻镇压。绪以灼本来想去鼎天阁看看,然而大多数入口都有重兵把守, 而没几个人的入口显然也不是守卫不当,修士之间的差距往往不是靠人数能弥补的, 看着漏洞大的地方说不好守卫最是森严。 “看来拍卖会前都不会开放了啊。”绪以灼说道, 仰头看向高耸的阁顶。 鼎天阁并不是一座阁楼, 而是好几座阁楼组成的建筑群, 中间的主楼众星拱月般被其余矮上不少的阁楼衬托着,视觉上给了人一种直入云霄的感受。 把守的玄甲士兵警惕地打量二人, 见她们没有异动, 只是在这儿看着, 才稍微放下戒心。 “出于安全考虑, 每届钧天宴阁中格局应当会有改变。”君虞道, “封锁鼎天阁应当也是为了避免阁中格局被外人知晓。” 対此君虞只是猜测, 但绪以灼却知晓确有此事。 在玉衡行宫,禹先生定下了两版计划,他要做的事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拿到鼎天阁的结构和布防图。鼎天阁的防御属实森严,在拍卖会当日甚至是罗悟城最安全的地方,然而正因如此,与会者在阁中都会不自觉放松警惕,往届争斗确实也发生在离开鼎天阁,甚至是离开罗悟城后,但罗姑已经等不及那时再动手。 罗姑压根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她的心中此刻仅有复仇一个念头,若是出了鼎天阁她的仇人分散开,想要下手就不容易了。 收手的时机便在禹先生拍得紫微垣的那一刻,绪以灼会提前等在后场,用禹先生的凭证拿了紫微垣就跑。 绪以灼仔细观察着鼎天阁,争取把每一处都记在脑子里,不要跑出来后自己在哪个位置都不知道,连带着跑错了方向,三山一海里可只有太平道能出去。 绪以灼囫囵记了个大半,忽被君虞掐了下手,她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只见君虞神色微变,却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何事。 在君虞目光的示意下,绪以灼跟着她转身往远离鼎天阁的方向走去,几步后君虞就带着她拐了一个弯儿,又匆匆往另一个方向走。 绪以灼小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君虞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知出了事,灵气的流淌有一瞬间不太対劲。” 小宴卧虎藏龙,察觉不対的不止君虞一人,些许人和她们一样往同一方向走去。 得了君虞提醒后,绪以灼也试着去感知灵气的流淌,起初没发现什么异常,直至走得近了,才感知到灵气的走向诡异地波动了一下。 就好像一条溪流里忽地多出块露出水面的石头,迫使流经的水流不得不改变原先的轨迹。 有人用了灵力。 小宴禁武,灵气走向这种程度扭曲,绝不是动用了一下灵力这么简单,灵气的正常轨迹甚至现在这个时候还没恢复。 君虞是察觉异常最快的人之一,但她和绪以灼却离得颇远,等她们快要走到的时候,一个魁梧的黑甲士兵挡住了去路。 仿佛一座小山横亘在面前,黑甲士兵沉声道:“前头发生了一些事情,弟兄们正在处理,二位莫要插手,请回吧。” 绪以灼和君虞対视一眼,她们不是来惹麻烦的,默契地转身离开。陆续有人往这边走来,无一例外都被黑甲士兵拦下。 二人脚步不停,直接走出了小宴的范围。等把亮如白昼的广场遥遥抛在身后,绪以灼才低声问道:“你看见了吗?” 黑甲士兵只是一个人,又不是一堵墙,自然不能完全把身后的情况挡住。 事发突然,他们也没有条件清场。 君虞点点头:“有一个士兵倒在地上,气息基本断绝。我看到盔甲的缝隙里有一抹红色,不像是血,倒像是花。” 绪以灼没看见君虞所说的红色,但她这么一说就立即反应了过来。 夺情花。 对小宴琳琅满目的宝物视而不见,反而対罗悟城的卫兵下手,除去罗姑不会有第二人。 禹先生让罗姑这几日休养生息,莫再生事,免遭事端,显而易见罗姑压根忍不住。 绪以灼眼皮跳了一下,很为之后计划的实施担忧。 绪以灼满腔担忧,君虞心中亦有计量,思忖片刻后道:“以灼,此次钧天宴恐怕会有大麻烦,你若想参与,定要牢牢跟在我身侧。” 绪以灼一边点头一边心虚。 “那我们用什么身份进去?”绪以灼岔开话题,免得继续谈论此事漏了馅。 “用散修的身份就好。”君虞道,“化神期及之上的散修与会无需凭证,我师尊当年便是这么做的,只要不与人交手,也不用担心暴露身份。” 绪以灼指了指自己:“那我……” 君虞早就已经安排好:“我予你的蜃玉可以改变境界,你借其化出化神修士的气息即可。” 绪以灼心想巧了,那黑玉半面可伪装的身份,恰好也是一个化神修士。化神修士不是那么好伪装的,若能瞒过鼎天阁,那人或其身后之人定然有不小的来头。不想暴露身份者不在少数,大乘修士又太过显眼,一次钧天宴,修真界的化神修士能莫名其妙多上好几个。 两人慢慢往租赁的小院走去,走出这么远绪以灼早就忘了路,此时落后半步,完全跟着君虞走。她一路上都在脑子里复习拍卖会上怎么不惊动君虞溜到禹先生那边的步骤,然而等把整个流程记到倒背如流,她们还没有走到小院。 绪以灼心里纳闷,这路有这么远吗,怎么觉得她们来时没花这么长时间啊。 绪以灼左右看看,一点儿也回忆不起街道两边的建筑。 君虞忽地驻足,轻咳一声:“我走错了。” “诶?”绪以灼一愣。 她没有听错吧?君虞走错了? 君虞居然也能走错? 绪以灼震惊得一时半会儿没说出话来,她压根没有发觉她们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走哪里去了这件事,思绪已经完全被“君虞居然也能迷路诶”占据了。 绪以灼自然不会在意迷路这件事,只是不禁啧啧称奇,完美无缺毫无弱点的君楼主原来也是会迷路的。 君虞有些羞赧,素来平静自若的神色难得出现了一丝裂痕,不过气息还是稳的,解释道:“刚刚在想事情,一不小心在一个岔路走错了。继续往前走,在前面第二个岔路口往西就能走回原来的道路上。” 绪以灼连连点头,毫无方向感的她听这形容就迷糊了。 她只惊讶于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竟然能让君虞一不小心走错了路。 绪以灼这么想着,也下意识问出来了。 君虞久久无言。 就在绪以灼担心自己是不是触及了君虞的隐私,想要说点别的把这话岔开时,就听君虞问道:“以灼,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啊?”绪以灼一脸懵。 她再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问出口后,君虞像是轻松了许多,又问道:“你想不想要紫微垣?” 绪以灼更懵了,完全不明白君虞是怎么想到这件事上来的。 然而君虞的神情无比认真,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不,不必了吧。”绪以灼惊得说话都有些结巴,“我拿这东西也没什么用啊。” 君虞失笑:“来这钧天宴的人有几人不贪图云宫里的宝贝,也只有你说的出拿来无用的话了。” “真的不用,我没什么想要的。”绪以灼正色道,“我去拍卖会见见世面就差不多了,真没什么想要的。” 她若要靠君虞得紫微垣,这会儿也不必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将君虞从这浑水里撇出去了。 君虞看着绪以灼,她目光总是沉静的,可此时却带了一抹绪以灼看不明白的苦恼。 在这目光下绪以灼甚至又心虚起来,难道她哪里漏了破绽,君虞察觉到她和禹先生计划的事了? “以灼……”君虞缓缓开口。 绪以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句就是“以灼你不要再瞒我了”。 “唉。”君虞叹了口气,转身道,“晚些再与你说吧。” 绪以灼呆立在原地,直到君虞走出好几步了还没跟上,还是君虞折返回来,几乎是拽着她才往前走。 绪以灼不可思议。 绪以灼难以置信。 君楼主竟然不好好说话了,君楼主竟然漏一半藏一半了! “不是……到底要与我说些什么呀?”绪以灼连连追问。 就算发现了什么也直接告诉她呀,别这样让她提心吊胆的啊! 可是君虞怎么也不肯说下去了,无论绪以灼怎么追问,回答的都只有“晚点再和你说”一句话。 第 145 章 =================== 不过一夜, 罗悟城就空旷了许多。白河河畔的渡口停满了渡船,送走一船又一船的修士。而罗悟城本身的力量趁着现在还管得住,抽调了大部分兵力在沿岸设防, 直到进入其余城池的势力范围。 一个身形高挑,外披红衣, 头戴幕篱的女子推开了平洲阁的大门。她进门以后两扇木门自动在身后合上,一张闭门谢客的符纸在外浮现,封住了门缝。 女子掀开幕篱白纱的一角,露出半张古艳的脸, 她眼睛细长, 眼尾上挑, 本是妩媚的眼形,然而此时睁大了找人, 冲淡了几分妖艳的味道。 她找寻的人很快就从柜台后探出头来,禹先生抱着不小心掉到地上的卷轴灰头土脸从桌肚里爬出来, 把卷轴随意一放后便打量起刚刚摘了幕篱的女人, 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不像。” 绪以灼撇了撇嘴, 把幕篱扔到椅子上, 自己也坐了下来:“不像就不像了, 也没什么影响。” 禹先生端来茶水糕点放在绪以灼面前, 自己在对面坐下, 啧啧称奇道:“明明一模一样两张脸, 却明显能看出是两个人, 气质对长相的影响可真是大。” 绪以灼狐疑道:“差别真的有那么大?” 黑玉半面伪装而成的是一个名为楼惜红的魔修, 也就是帝襄当年在涂云洲使用的假身份。绪以灼此时衣着打扮完全照着昔日楼惜红来, 特地翻出了不带一丝杂色的雪白裙裳与朱红外衣,又在腰间挂好了楼惜红所用的法器长笛“芳尽”, 她还以为这身行头换上,怎么也得有八成像了。 禹先生思索片刻,说道:“你瞧上去就显着脾气好,是个软和性子,但是楼惜红吧……和陛下一样,名声都不怎么好,曾在魔域这种地方都被那些个魔修称作‘罗刹女’。” 绪以灼点点头:“人厌鬼嫌。” “没事,”禹先生也不怎么在意,“到时候总会暴露的,你会吹笛子吗?” 绪以灼摇摇头。 修真界认人不看灵力,就看法器,芳尽在证明楼惜红身份这件事上能起到的作用可比一张脸大多了。 禹先生早知如此,不以为意道:“你就带着装装样子,到时候开打了什么顺手用什么。” 绪以灼向他伸出手:“布防图呢。” “昨晚就弄到手了。罗姑不听指挥确实麻烦,不过昨晚她杀人倒是给我制造了些机会。”禹先生将一册玉简抛给绪以灼,“我催动母本,或是出了平洲阁这里面的内容就会抹去,你得在这里就把布防图记下来。” “知道了。”绪以灼一边将神念探入玉简,一边问道,“罗姑的呢?” “她来得要比你早些,已经记下走了。”禹先生强调,“她的那份和你的不一样,两份我都抄在里面了,你记着不一样的地方,明日别走错了,也别和罗姑撞上。” “你还真是等不及坑她啊。”绪以灼感慨道。 绪以灼本来还担心自己记下鼎天阁的布防图,等到了实地又分不清上下左右东南西北,没想到禹先生抄录在玉简里的布防图竟然还是3D的。 禹先生问她:“记得住吗?” “没什么问题。”绪以灼示意他不用担心,“计划还是和之前说好的一样,没有改动吧?” “过程没有问题,人才是问题。”禹先生屈指敲了敲桌子,“人是最难以捉摸的,光罗姑就是大麻烦。说好让她这几天先不要出手惊动四宗,昨日晚上她就在小宴公然杀了一个人,还半点都不伪装地用了自己的夺情花,明日不知她又会整出什么乱子来。” “是你要用她的……就算这把刀反过来伤了你自己,你也只能认。”绪以灼道。 罗姑毫无疑问是把双刃剑,但禹先生现在已经无人可用。 “还有一个人……如果她动手,无疑是个大麻烦。”禹先生迟疑道。 “谁啊,”绪以灼随口问道,“四宗里的哪位?” 禹先生摇摇头:“不就是你带来的那位么。” 绪以灼愣了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禹先生说的究竟是谁,手一下子没拿稳玉简,啪的一声掉在了膝上。 “不可能,”绪以灼一边捡回玉简一边说道,“干君虞什么事啊,你别打她注意,君虞不能掺和进这件事里。” “我不拉她蹚这趟浑水,你怎知她不愿意自己踩进去?”禹先生道,“没准君楼主也想要紫微垣呢?” “她要紫微垣做什么?”绪以灼笃定道,“人靠自己成为的正道第一人需要惦记云宫么?再说了,世外楼传承了这么久,里面的好东西说不准不必云宫少呢。” 禹先生点点头:“是我多虑了。” 他也不觉得修真界第一人,堂堂世外楼楼主会去夺紫微垣,如此猜测不过是出于谨慎,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变数罢了。 多想也没有用,君虞如果真的要夺,也不是他们阻止得了的。 不过,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 禹先生看向绪以灼:“你出来太久的话,不会被你那君楼主怀疑吗?” 绪以灼摇了摇头:“她闭关了。” 禹先生噢了一声,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绪以灼又将玉简抵在眉心,睁着一只眼看着禹先生:“她总是闭关,怎么一点也不见你惊讶。” “闭关对修士而言是习以为常的事,短到几刻钟的小闭关,长到数百年的死关,若不能摒弃杂念,耐得住闭关的苦,还求什么仙途。”禹先生道,“外界纷繁琐事太多,陛下当年也时常闭关。” 绪以灼点点头:“这就是修真界第一人的共同点吧。” 禹先生忍不住笑道:“这些不过是基本功罢了,若连最简单的闭关修炼都做不到,那其他事更甭想了。不少人认为陛下能成为修真界第一人不过仰仗神明血脉,却不知陛下修炼之刻苦旁人亦不可及。我对那位君楼主并不熟悉,不过她能在如此年纪有这般修为,背后一定下了旁人所不知晓的苦工。” 听着这些话,绪以灼忽然间想起喜乐镇君虞质问傀儡的话来。 她点点头:“肯定吃了很多苦。”—— 作者有话要说: 帝襄:有人又在编排我。 第 146 章 =================== 明月高悬,缀于楼阁之后。钧天宴戌时开宴,满月初初升起,尚未攀至中天, 仿佛伸手可及。人间灯火压过了皎洁月色,鼎天阁已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聚众攀谈者不知凡几,然而越是如此,越感气氛压抑,风雨欲来。 绪以灼与君虞相携步入阁中, 侍女未让她们卸下伪装自证身份, 验过修为收了入场费后便将二人迎入鼎天阁, 另有使者将她们引至厢房。未避免前期冲突,与会修士皆被分散到各个厢房中, 共有三百余间,拍品详情可通过水镜看到。 鼎天阁格局错综复杂,不过绪以灼昨日才下了功夫苦记, 倒是很快就判断出了自己位于何处, 禹先生又在什么地方。她和君虞所处的厢房是临时分配的, 然而禹先生和涂云洲几个大势力的厢房却是事先就安排好的。 若无背景之分, 厢房大小便依人数而定。房中一张矮几, 一张长榻, 两只矮凳, 榻后是仙人飞升的壁画,榻前正对面的墙上是一面水镜。 绪以灼与君虞方坐定,侍者便换了第三波。戴着缠花半面的侍女放下茶水, 灵果与各色点心后,缓声介绍了桌上阵法与水镜如何使用, 便退出厢房。之后只要她们不闹事不传唤,就不会有侍者进来。 门一合上,绪以灼就摘了面具,低头摆弄桌上的阵法,竞价支付,调节水镜全是通过桌案上事先设置好的阵法进行的,全程人与人之间不需要任何直接的接触,拍到的宝物可以让侍者在指定的时间送过来,也可以自己去取。 这些环节自钧天宴诞生以来就没有变化,也几乎从未出过岔子,最严重的一次便是罗姑那不知真假的调包事件。 绪以灼在摆弄阵法,君虞却在观察身后的壁画,见她看了许久,绪以灼问道:“壁画有什么问题吗?” “这壁画不是一开始就在这里的,而是事后覆到墙面上的一件法器。”君虞收回目光,“不止是壁画,这屋里的陈设大多不是法器,就是在上面设了阵法。” 绪以灼明知故问:“它们有问题?” 君虞摇了摇头:“倒也说不上有问题,反而是对屋里人的保护了。这些布置既防外面的人攻击,也在防屋中的修士自己起了内讧。” 绪以灼道:“鼎天阁是真不想人在自己的地盘出事啊。” “鼎天阁毕竟不属于罗悟城,肯定不想麻烦落在自己身上。若非要在涂云洲找一个背景最为复杂的势力,非鼎天阁莫属。”君虞只提了一下,倒也没有深入去讲。毕竟她对魔域的了解大多来自前楼主,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这些事情绪以灼原先并不知晓,昨日在禹先生那待了许久,倒是都从他那儿知道了。鼎天阁确实坐落在罗悟城不错,但不代表鼎天阁就是罗悟城开的,而是各方势力都在其中掺和了一脚,由于钧天宴的特殊性,这些势力在鼎天阁的关系牢固又微妙,在历代阁主的经营下维系了鼎天阁长达数千年的公正。 哪怕事后调查证明与鼎天阁无关,罗姑也使其受了不小质疑,鼎天阁一口气憋了五十载,此届钧天宴拿出的拍品也不知他们下了多大的功夫才搜刮到,许多件在往届都可以直接作为压轴的拍品了。 拍品的名单随茶水一并奉上,既已开宴,也无需再藏着掖着。绪以灼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和从平洲阁买到的没有出入,平洲阁的那份还要更详细些。 戌时三刻,水镜中终于出现了第一件拍品,拍卖师的声音也一并传来。水镜中除了拍品再无他物,拍卖师只露声不露脸,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在哪里。 绪以灼只瞥了一眼就不再关注,第一件拍品是一颗保命的仙丹,类似的仙丹她包裹里多的是,当糖吃吃吐了都吃不完。 还没有鼎天阁的点心有吸引力。 第一块糕点清清凉凉,丝毫不甜腻,也不知道原料是什么。 “……还挺好吃的。”绪以灼心想,紧张的心情也缓解了许多。 拍品一件件出现,又一件件卖出,钧天宴上皆上奇珍,从未有流拍一说。厢房布下了隔音的阵法,内外声音无法传入传出,无声之间数不清的灵石流通,有一些拍品甚至以灵矿拍下。饶是绪以灼自身资产在这明虚域无人能敌,与会者的豪奢也让她大开眼界。 等一盘糕点被绪以灼吃了一半,熟悉的宝物终于出现在水镜中,绪以灼毫不犹豫就叫了价。 “流明簪……”君虞缓缓念出拍品的名字,问道,“以灼对这个感兴趣。” 绪以灼给出的理由非常简单:“这个挺好看的。” 君虞轻笑一声,倒没多说什么,只若有所思道:“原来以灼也喜欢好看的首饰。” 她声音放得很低,绪以灼又可谓心怀鬼胎,一不小心就把这句话听漏了。 流明簪外形确实华美,但它本质上是一件已达仙器品阶的法器,足可作为一些宗门的镇派之宝。绪以灼也不管别人叫价多高,一有竞价就往上加,不多时便将其拍下。 大量灵石的交易必须借助专门用来储存灵石的空间法器,绪以灼将存有对应数目灵石的玉牌放在案上,传送法阵直接将其送了去。绪以灼又唤来侍者,让他即刻将拍得的流明簪送来。 厢房彼此隔绝,拍卖时竞拍者的身份同时是保密的,转送拍品的侍者皆为鼎天阁最为强悍最为忠实的修士,照理来说这个过程不会出问题。 但也只是照理而言。 直到又有三件拍品拍出,流明簪还没送过来。 绪以灼看向君虞:“不会出问题了吧?” 君虞长眉微蹙,也说不好此时究竟是什么情况。 绪以灼站起身来:“我出去看看。” 君虞本想唤住她,然而本届钧天宴的压轴珍宝,紫微垣在此刻出现在了水镜之中。君虞这才发觉,钧天宴竟然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她迟疑了一下,就是这一会儿工夫,房门一开一合,绪以灼已经走了出去。 君虞想了想,没有跟着出去。她轻敲了两下榻面,看着短暂的沉默后紫微垣的价格一路飙升,没有立时出价。 * 厢房外空无一人。 绪以灼呼出一口气,看来禹先生的布置没有出任何问题。 她取出黑玉半面扣上,一边走一边换上事先准备好的衣服,待拐过一个拐角,出现在巡查侍者眼前的就是一个身着红衫的妖异女修。 绪以灼目不斜视地从侍者身边走过,脚步沉稳地往禹先生的厢房走去。 第 147 章 =================== 绪以灼一路上没有遇到几个人, 禹先生的厢房外更是没有人守着,想来他都已经安排好了。绪以灼直接推门进去,禹先生盯着水镜头也不回, 像是已经算好了绪以灼会在这个时间到。 她在一旁自己找了张矮榻斜坐下,随口问道:“叫价叫到多少了?” 禹先生一边操作阵法一边答道:“十三条灵矿。” 上品灵石储量高于万枚, 且后续每年产出不低于五百枚上品灵石的才是可交易的灵矿,先前拍品中最珍贵的一件在灵矿出现后也停止了加价,而对紫微垣而言,这显然只是个开始。 果然禹先生继续道:“云宫的库房里还有百条灵矿没带走, 这些东西外面都是查得到的, 成交价应该会再高一点。” 绪以灼提出了疑惑:“能随身带这么多灵矿的人不多吧?” 有没有这样的身家是一回事, 能不能短时间拿出这么多条灵矿是另一回事。拍得宝物的人走出鼎天阁后能不能保住命都不好说,所以钧天宴没有先交一部分钱后头再补上尾款这一说法, 素来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禹先生点点头:“外头来的情报不足,估计是拿不出来这么多了。但本就在涂云洲的势力, 尤其是四宗, 即使先前不知道有紫微垣, 离得近的这个时候送钱也来得及。” 禹先生说着, 又将一枚玉牌放入了传送阵。 叫价后必须把等额的灵石灵矿放入传送阵中, 叫价才会生效, 如若成功拍下鼎天阁能直接将钱收走, 即使最后没有拍到灵石也会通过传送阵原数奉还。这样的设置保证了鼎天阁不会被赖账也避免了许多恶意竞价, 但也使得成交额不会太高, 毕竟随时调动大量金额无论在哪里都是一件难以实现的事。 “你成不成啊。”绪以灼看着价格一路飞窜, 问, “带够钱了吗?” 禹先生拍拍被他放在案上的做成锦囊模样的空间法器:“平洲阁全部身家都在这了。” 绪以灼道:“干完这票你的平洲阁怕是也开不下去了。” 没有挂靠的情报组织最忌讳的就是站队某一势力,多年心血即将毁于一旦, 禹先生看上去却毫不在意。 当价格叫到九十七条灵矿的时候,价格上涨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大多人是因为确实财力有限退出,也有些人是权衡过后打算硬抢了。 绪以灼站起身来:“你这边没问题的话,我就先过去了。” 禹先生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镜,扔过去一张凭证,摆摆手道:“你快些过去吧。” 绪以灼接过象征禹先生身份的凭证,看了两眼收入袖中,她站在门口想了想,还是将一块玉牌跌掉了禹先生怀中。 毫无防备的禹先生手忙脚乱接下,终于把目光从水镜上移开了,翻看了两下玉牌,不解道:“这什么?” “一千灵矿,借你的,用多少还多少。”绪以灼说着推门离开。 “你说多少?”禹先生不禁怀疑起自己做这副傀儡的时候是不是哪里出了疏漏,不然好端端的听力怎么出了问题。 “自己看啊,骗你不成。”说罢绪以灼已然反手合上了门,心道只放一千是怕吓着了你。 之后要去的地方,则是禹先生也无法打听到的了。 绪以灼走出一段距离后,在长廊静静等了一会儿,不到半刻钟就看到了巡逻的侍者。她叫住侍者后说道:“劳烦道友领我前去取下拍品。” 侍者不动声色地观察眼前白纱蒙面看不清面容的女子,目光飞快从她腰间的长笛上扫过,语气不显一丝端倪:“客人厢房外无人候着吗?” “不知去了何处。”绪以灼说着翻出自己的凭证,“不久前我拍下了流明簪,若未记错,我应当可以自己去取。” 鼎天阁只认凭证不认人,侍者查验过后,即便心有怀疑也只得压下:“自然可以,我这便领客人过去,只是需要暂时封闭客人五感,若是不愿,您也可以在厢房稍候片刻,我去将流明簪取来。” “不必,你封住便是。”绪以灼先前做足了功课,这会儿自觉背过身去。 侍者将一根细针刺入绪以灼颈□□道,随着经脉被封,五感很快随之消失,绪以灼睁眼,一片黑暗中却有一个模糊的人形,正是在前面引路的侍者。 第一次失去五感的时候绪以灼只觉无所适从,好像整个人都被从世界剥离,然而在平洲阁试过一次后,她心里早就有了准备,神情自若毫无破绽地跟上了引路的人形。 目不能视,耳不能闻,迈出的每一步都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绪以灼不知不觉间迷失了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 直到侍者将细针抽出,五感回归,绪以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摆着无数面的水晶镜的房间里,她环顾一周,问道:“流明簪呢。” 侍者欠身道:“客人稍等。” 他从绪以灼那取来了凭证,走到一面水晶镜前,一抬手,竟是半条胳膊都没入了镜中,多一会儿又把手抽了回来。 而有一双苍白的手捧着玉匣,从镜子中伸了出来。侍者接过玉匣,又递到了绪以灼手上。 然而绪以灼看都没有看高价拍得的流明簪一眼,直接收入空间法器,问道:“紫微垣的拍卖可是结束了?” * 君虞端坐于榻上,原先自若的神色逐渐变至面无表情。 紫微垣价格变动的幅度越来越小,与会的修士绝大多数已经后继无力了。君虞也出了两次价,为了以防万一她此番带了百余条灵矿,还有竞价的余力,只是此刻她已然毫无心情。 绪以灼离开了太久,久到她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君虞目光越来越沉,厢房内防御的阵法由于她外溢的灵力起了反应。 几息后。 君虞蓦地起身,挥袖卷走案上的凭证,大步离开了厢房。厢房外空无一人,她心中不安的感觉愈盛。 心念微动,君虞目光沉沉看往了一个方向。 她感觉了熟悉的灵力扭曲,正是在小宴上杀死玄甲士兵者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我假条有成功请出来吗,茫然。 感冒有点严重就养了几天病,期间没上线过,也不知道假条是不是被吞了。 第 148 章 =================== 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血腥味浓郁到让人无法忽略, 在长廊来回巡视的侍者已然不见踪影,缀着明珠的白鞋踏过地上血污,顺着台阶往下流淌的鲜血裹挟着片片赤色花瓣。 君虞脚步不停, 往鼎天阁灵力最盛之处快步走去。 她捕捉不到属于绪以灼的灵力,只能前往混乱伊始的地方, 若是绪以灼不在那儿,她也可以稍微安下心。 鼎天阁内部宛若迷宫,君虞将行经之处尽数记下,在脑内拼凑出了一张地图, 估出目的地应当在鼎天阁的中心。她稍稍呼出一口气, 赴宴宾客安排的厢房并非全无规律, 总有那么一些人想要彰显自己是这涂云洲的主人,又自恃在这鼎天阁中无人敢对他们出手, 结果白白给人行了方便。 那不知名的魔修既然是向四宗出手,那以灼没有道理会被卷入其中。 君虞这般想着, 紧蹙的眉却彰显她仍觉不安。那些先前被刻意忽略的感受此时此刻浮上心头, 君虞隐隐意识到绪以灼瞒了她什么事, 却想不出究竟是什么。 眼前终于出现了此行所见的第一个生人。君虞冷眼瞥过倚墙半跪的侍者, 他的指尖生出了一朵血色的花, 那血花顺着他的手臂肆意生长蔓延。侍者面如金纸, 全身的力气都被用来抵御寄生的夺情花,半分也无法动弹。 直到君虞出现, 他才艰难开口:“前面……不能过去。” 君虞目不斜视经过了他, 侍者此时显然已经无力阻拦, 然而就在君虞越过他的那一刹,侍者惊异发现自己臂上结起了冰霜,被冻结的夺情花看似与先前一般无二, 然而已然生机断绝。 侍者毫不犹豫斩断了被冻住的手臂,正欲起身跟上君虞,便听前方的客人冷声道:“退下。” 侍者迟疑片刻,提醒道:“罗姑又回来了,她在四宗的茶水中下了夺情花种……” 君虞顿住脚步,回头问他:“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以铜镜为法器的女修?” 侍者愣了一下:“您说的可是血莲宗的人?四宗之中,唯血莲宗有女修炼化铜镜。此番血莲宗亦损失惨重,宗中九长老此时应在与那贼子缠斗。” 君虞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去。 四宗宾客不在一个厢房,然而彼此相邻,只以屏风与重重珠帘相隔。君虞一路行来见着了无数歪斜的尸体,这些修士皮肉尽数消融,夺情花缠绕于森森白骨之上,唯有破损的衣裳能看出这些白骨来自鼎天阁的侍者。待接近四宗的厢房,君虞才瞧见身着其他服侍的尸体,想必这些就是四宗的人。 夺情花只食皮肉,不吞骨血,方留下了这一地血泊。厢房的房门大敞,一路畅通无阻。房中陈设千疮百孔,安几倾倒,断榻横陈,一眼看去仿佛披了一层血纱。那一场恶斗似乎已然停歇,君虞走到交界处,单手拂过一串被拦腰斩断的珠串。 珠帘后火光幢幢,血腥味里掺杂了一缕夺情花被焚烧时发出的异香。 君虞捻住一粒珊瑚珠。 就在这一瞬间,重重珠帘之后忽地探出一把血色短匕,刀尖宛若毒蛇吐信直往君虞面门而来。 君虞一翻手,只凭一颗珊瑚珠轻巧地抵住了匕首。珠帘后的人亦在同一时刻将匕首甩开,霜花堪堪覆上了刀柄。 两人隔着重帘对视,一时间都没有再出手。 片刻后,君虞道:“你先前交手的人恐怕已经离开了。” 珠帘后的女修声音嘶哑,恨恨道:“还是让她逃了!” * “我们貌似走不了了。”绪以灼探头看了一眼就把脑袋缩了回去,她躲在暗巷,一只手还提着一只禹先生。 禹先生有气无力道:“你可以先把我放下来吗?” “哦。”绪以灼直截了当地一松手,禹先生扶着墙艰难站了起来。 禹先生取出一件法器看了一眼,道:“罗悟城中大街小径此刻皆有人把守,眼下无论哪条路都不好走了。还得庆幸四宗已无余力,否则我等处境只会更糟。” 绪以灼看了一眼手中形如玉玦的紫微垣,乍看上去这只是一块玉质莹润的普通玉饰,然而只要运行特定的法诀,就能发现上面密布如同蛛丝一半的红线。 绪以灼看得头皮发麻:“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祝师。” 虽然不知那些人此刻身处何处,然而一根红线对应一位祝师的话,此刻占卜出紫微垣所在的祝师已经多达十余位了,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绪以灼试着把紫微垣往系统包裹里放,不出意外再一次失败了。 “不用试了。”禹先生不用看都知道绪以灼此刻在做什么,“世间任何加入了鲲鹏鳞的法器都无法放入其余空间法器中,紫微垣本身也能起到空间法器的作用,不过能容纳的东西是特定的。它起初练出来不是做云宫中枢之用,而是拿来在必要时候把整个云宫装进去的。” 绪以灼心想,哪知道连系统包裹都装不了它。 “有人来了。”禹先生眉头一皱,“快走快走!” 绪以灼熟练地拎上禹先生,几个闪身就到了一处无人的屋中。她一边注意着屋外的动静,一边向禹先生伸出手:“你那法器也给我一个……我神识探知不太行。” “你当这法器是大白菜呢?我哪来第二件。”禹先生叹了口气,“我先帮你看着,等不得不分开的时候我再交给你。” 绪以灼凑过去看了禹先生手中状若罗盘的法器一眼,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红点,有一些红点的颜色已经深得近似浓墨,这还只是他们方圆百里内化神期以上的修士。 绪以灼指着一个快要与罗盘中心重合的红点问道:“这是不是那人就在我们旁边的意思?” 禹先生没有回答,也不再需要回答。 头顶传来一下鼓声,与此同时绪以灼一把将禹先生甩了出去。屋顶自中间裂开,绪以灼抽出腰间的长笛,抬手挡住当头劈下的弯刀。 两者相击掀起的气浪将所经之处的陈设尽数掀翻,禹先生熟练地放倒一张桌子躲在了后头。 红袖翻飞,绪以灼抬手看见一双琥珀色的双瞳。 她不认识那个别着腰鼓双手持刀的女修,但看她惊异的眼神那人显然认识“她”。 “罗刹女?”女修不敢置信道,“你还没死?” 熟悉的灵力直接将她震飞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睡了一个白天。 放暑假了好诶。 第 149 章 =================== 女修惊诧过度, 竟是没能及时用灵力支起屏障,若是绪以灼下了死手,当时便已将其毙命。 纵是如此, 那手持双刀的女修也被磅礴灵力震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墙上, 险些将整面石墙震塌。罗刹女之灵力不同诸多魔修,势如山岳之时又不失阴寒狠毒,女修嘴角渗出鲜血,只觉自身仿佛被卷入血海漩涡之中, 战意尽失, 无力抵挡, 四肢百骸都传来密密麻麻的被撕扯的疼痛。 若她能冷静下来,就会发觉此灵力有神无实。只是女修此刻整个人陷入惊惧之中, 瞪大了双眼看向烟尘渐散后,垂眸冷冷注视着她的女子。女子略长的额发软软垂下, 投下的阴影为一张古艳妩媚的脸平添几分阴郁, 一双无情目看向谁, 便使谁遍体生寒。 广袖红袍披在惨白里衣外, 女子的手收在袖中, 只露出半截玉笛。 红衣缀玉笛, 声绝群芳尽。 白衣红衫自然不可证明身份, 但女修一眼便看出女子手中正是玉笛芳尽, 断定此人必是销声匿迹多年的罗刹女。 谁能想到紫微垣竟然将此人都引至罗悟城, 女修惨然心道, 我梁非鱼今日是要命丧于此了! 能认出芳尽的人不多, 梁非鱼恰巧是其中一个,只因她多年前侥幸在罗刹女手下留得性命, 昔年所见尸山血海几乎成为她的心魔,梁非鱼知晓自己再见罗刹女,只怕是刀也拿不起,只能引颈受戮。莫不是她这些年窥探了太多天机,引以为傲的卜算之术竟然将她引至绝路? 能在众人之前找到绪以灼,不说修为如何,至少卜算之术在这钧天宴上鲜有人及,梁非鱼确实是其中的佼佼者。她被那红衣身影吓得肝胆俱裂之时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罗刹女,也是栽在了这卜算之术上。 修魔一途不顺天道,窥得天机要比仙修难上百倍。经年受人吹捧,梁非鱼不自觉恃才傲物,自觉得天道眷顾,某日卜得一吉卦,便往卦象所指之地御刀而去。 御刀飞了半日,直至月上中天,梁非鱼才在一处山谷停下。她从空中往下看去,只见一片浓稠白雾,白雾并非天然形成,她看不见雾中详情。 梁非鱼自诩修为高深,又占得吉卦,想也不想就钻进雾中。不多时她就看到了一个盘膝而坐的绰约人影,等察觉到那人外溢的灵力杂乱无章,应当是与人交手后正处虚弱之时,梁非鱼心中喜道,这就是她今日的机缘了! 杀人夺宝在涂云洲素来不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事,梁非鱼当即就出了手,刀锋直往女修命门而去。 然而她这一偷袭却没能得手,彼时彼日恰如今时今日,同样是一支白玉笛,轻巧挡住了梁非鱼的双魂刀。 那玉笛不如平常玉饰一般莹润,显出衰败之气来,上面雕着一支梅花,同样是凋零之象。 玉笛稍移,露出一双妩媚狐狸眼来。盘膝而坐的红衣女子眼尾上挑,唇角微翘,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偏偏一双眸子仿佛用浓墨点上,黑得瞧不出丝毫情绪,这眼极是无情。 梁非鱼好像想起了什么,然而灵光一闪而过,她并未抓住,只觉红衣谁都穿得,玉笛谁都用得,这女修应当就是涂云洲无数魔修中平平无奇的一个,虽然修为高了些,运气却颇为不好,尚未调息好就遇上了她梁非鱼。 双魂刀共有两把,被挡下了一把也不要紧,梁非鱼挥出另一把刀,要斩断眼前那细白的脖子! 这一刀中了,梁非鱼心中却只有茫然,刀锋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便陷入颈中,可她不觉得自己切开的是人的血肉,而双魂刀割开一寸后,便失了力。 并非遇到阻碍,她持刀的手臂在瞬间便失去了知觉,纵使如此,双魂刀也该继续顺势挥出,可长刀一同停下了。 被长刀割开的地方没有流出鲜血,而是出现血色的细线,那些细线勾勒出如白玉笛上的花枝一般的纹路,不过之上梅花开到了极盛,更是一路绵延,很快双魂刀的刀身上也缠绕了血色的梅花枝。 梁非鱼没见过这种妖术,眼见着和罗姑的夺情花有几分相似,当机立断就要松开双魂刀。可她那条失了力气的胳膊却保持着抬起的姿势,紧紧握着刀柄,双魂刀好像和她的血肉长在了一起。 梁非鱼眼看着花枝攀上她的手腕,又深入被衣袖包裹的手臂。梁非鱼心存侥幸,一开始没有断臂求生的魄力,等她想这么做的时候,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无法控制哪怕一根手指,只能看着她的另一只手上也长出了梅花。 梅花从盛开到凋零只需几息。 双魂刀随着花调破碎,人的皮肤与血肉也一同裂开来,一瞬间爆发的疼痛让梁非鱼惨叫出声,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就好像落入了那红衣女子深不见底的眼中。 梁非鱼脑海里只剩下自己会被活活痛死过去的念头,痛到极致之时她反而夺回了身体的一点控制权。此时她好似变成了一个凡人,全然感觉不到体内灵力的存在,梁非鱼哆嗦着调转刀尖,想要击碎体内那不知还是否存在的元婴,自裁也好过活活痛死在这里。 就在刀尖快要刺入体内的生死一瞬,梁非鱼却好像听到了幽幽笛声。 她心神一震,电光石火间察觉了眼前不合情理之处,她全身血肉若已碎裂,如何能执起双魂刀?梁非鱼立时扔下长刀,用力敲向系在腰间的腰鼓。 梁非鱼平时多用双魂刀,可腰间幽明鼓才是她的本命法器。鼓有两面,一面可毁人心神,一面可破除幻术。梁非鱼敲响了足以击碎化神修士所构幻境的一面,眼前迷雾散去,哪有什么梅花,哪有什么女子? 梁非鱼冷汗粼粼,发现自己正跪在盈尺积水之中。四下望去自己确实身处先前所见的山谷中,可她方才经历的一切宛如一场幻梦,梦醒后一切消散,不见踪迹。 自己可是进入了哪位大能构建的幻阵,还是中了谁的幻术?梁非鱼心中无比茫然,不知何为真何为假,那女子是否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影,自己又是何时踏入虚妄之中。 如果自己没有幽明鼓,即便那一刀没有击碎元婴让她横死当场,也会在幻境的折磨下被痛死。 既然看不穿这幻境,那就别再纠结,好歹是死里逃生了。梁非鱼挣扎着想要起身,可一动却察觉膝下触感不対,似乎不是泥土。 梁非鱼不解地低头看去,一眼便教她吓得失声尖叫,她膝下自然不是泥土,而是无数堆叠的尸体! 身为魔修,梁非鱼自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尸体,她自以为无论多么惨烈的景象自己都不会恐惧,可眼前的一切,却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仍处于噩梦之中。 谷底铺满了尸身,不知有多少具,不知堆积了多厚,不知蔓延到何处。那些浸湿了她衣衫的也不是积水,而是漫过了尸山的血水! 梁非鱼再也没有起身的力气,捏碎了师尊交给她的玉牌后,就跪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只是一味地发抖。她不清楚过了多久才等到来寻她的同门,她同门御剑来到山谷上方,看清谷底惨状后也吓得从天上掉了下来,不过他们未曾入过幻境,好歹是将梁非鱼带离了山谷。 遭逢此劫梁非鱼险些道基尽毁,最后虽然撑了过来,修为也有五年未能寸进。等她能重新修炼之时,才有胆量去问当日那山谷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也才知道虽不清楚自己看到的红衣女子是虚是实,但那正是当年涂云洲声名鹊起的罗刹女的面貌。罗刹女自然不是红衣女子的名字,只是所造杀孽擢发莫数,容貌又美艳异常,才被涂云洲诸人称为罗刹女。 罗刹女自称楼惜红,然而其身份来历无人知晓。直到罗刹女毫无征兆地消失,涂云洲的人也只知道罗刹女约莫是来自赤练山脉,修的似乎是凭杀戮精进的功法。有人干脆猜测罗刹女就是从黄泉中来,行事才会那般可怖。 罗刹女走到哪哪就会死一个赫赫有名的魔头,将那魔头生前所得宝贝一并带走,笛声过处生机断绝。待走遍涂云洲,罗刹女下了一个战帖,寻仇者,谋财者,可往朔城之外,幽谷之中,十五子时,死生不论。 罗刹女行踪极其诡秘,想要寻仇的,贪图财宝的,无论用上何种方法都无法寻得罗刹女。战帖一下,心思各异的人纷纷奔赴朔城。 梁非鱼也有同门师长前去,自然没有活着回来。 她当时不过小小元婴修士,这战帖哪是她配接的,自然也没人告诉她这件事。哪想得到她恰好在朔城,又被那倒霉的一卦带去了大战的谷里,罗刹女杀的那都是涂云洲恶名昭彰血债累累的大魔头,估计看都懒得看她这只小蚂蚁,只随意下了个幻术,这才让梁非鱼寻得一条生路。 大战后不久罗刹女就杳无音讯,涂云洲的魔修只能乐观地猜测罗刹女可能受了重伤,已然陨落了,梁非鱼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她倒是没有放弃卜算一道,只当自己当年学艺不精,哪想得到多年之后,她又会因为同样的原因栽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不久前她还为自己捷足先登而洋洋得意,此时只恨不得从未学过卜算的本事。 吾命休矣。 哪怕如今梁非鱼已是化神期修士,面対罗刹女的时候,她甚至升不起一丝求生的念头,放弃了抵抗等死。 可罗刹女只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绕到一张桌后,拎起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男人就跳出了窗外。 梁非鱼自然没敢追,倚墙呆坐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一会儿都想不明白自己这次又是怎么活命的。想了许久,梁非鱼也只能把原因归咎于一些涂云洲魔修毫无根据的猜测上,有人坚信罗刹女只杀那些手头人命多的魔修,问就是因为那些人身上血气怨气甚重,罗刹女这个同样以杀入道的魔头十分喜欢。 像梁非鱼这样対罗刹女有着深重阴影的人,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还当真不敢杀人。 等确定罗刹女対她不感兴趣,已经走了之后,梁非鱼赶紧传信同门:“别再追了,紫微垣在罗刹女手上,赶紧离开罗悟城!” 如今这些人的实力可不比当年那些高上多少,还抢还抢那不是纯纯送死吗? 此条信息,在小范围内流传了起来。 绪以灼不知道为什么堵截她的人少了许多,不禁怀疑起他们是不是要集合在城外搞个埋伏。 只是敌人虽然少了许多,还是一波接着一波地来。打得多了绪以灼也熟练起来,一击不能让対面失去还手之力也尽可能一击脱身,虽然不知道帝襄以前干过什么,但她发现罗刹女的身份真的很好用,很多人一认出来就跑了,她可不能出手太多,越晚露馅越好。 “小心!”禹先生忽地开口,他提醒过绪以灼很多次,这次语气却比以往更凝重。 “什么人?”绪以灼低声问。 “四宗。”禹先生语速飞快,“不是寻你的,我们和罗姑撞上了!” 最后一句话无需提醒绪以灼也已知晓。 夺情花已然开到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 闲了就想玩,忙了又想写。 第 150 章 =================== 血色的花瓣微微蜷缩, 点缀荆棘之上。夺情花一路疯长,绪以灼方低下头时一朵花开在她的脚尖,眨眼身后便开了一片。 她收好灵力不让外泄, 双手拢在袖中,怀抱玉笛往身后望去, 蹙眉道:“罗姑要败了。” 夺情花吞食灵力而生,绪以灼先前所见皆是覆于白骨之上,这一法术极其阴毒,也极难对付。有灵力处花开, 力竭花方败, 然而这用的多是他人灵力, 夺情花主人的消耗微乎其微。罗姑心性可作刀刃,不可为良臣, 便是她势力最盛之时也少有拥趸,她能压制住在涂云洲树大根深的四宗, 除去帝襄化名楼惜红将棘手的魔修杀得七七八八这一原因外, 便是靠这一人可当万人的夺情花。 夺情花此刻无序生长,所经之处不见可供它汲取灵力的修士, 那便只有一个解释——这些花是罗姑用自己的灵力供养的。 夺情花消耗灵力极大, 罗姑纵是有通天修为, 按着开法不过多久也要被吸成人干了。 绪以灼有点想换条路:“这人走火入魔了。” 不是疯了绪以灼也想不出罗姑有什么理由做这种事。对此她到没有什么意外, 反而有种终于如此的感觉, 她从第一次见到罗姑起, 就觉得这个从赤练山脉归来的复仇者不太正常。 “损人不利己啊。”绪以灼道。 “你弄错了一件事。”禹先生认真指出, “对她来说, 应该是损人利己的——罗姑一旦身死,这些失去控制的夺情花第一件事就是分食掉主人的神魂, 然后凭借此力寻找附近的修士吞噬他们的灵力,直到再也寻不到活着的修士。” “夺情花平日的培养也要喂食自己的魂魄,所以即使知道这门禁术,也没几个人敢修的。”禹先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老早就觉得罗姑脑子不太正常,估计就是被夺情花啃的。” “罗悟城里的修士太多了。”绪以灼四下看看,“这下乱子要更大了。” 禹先生挑了挑眉:“你要解决吗?” “解决个什么啊!”绪以灼二话不说又拎上了他,“当然是赶紧开溜啊!” 绪以灼自认是个好人,也许因为在和谐有序的现代社会长大,她和修真界许多人比还有点圣母,但她不是傻子,夺情花不是她处理得了的,不如趁乱赶紧跑。 钧天宴汇聚了这么多大能,里面总有能搞定这件事的吧。再不济……再不济还有君虞在这呢! 因为游戏三言两语的简介,绪以灼对君虞有着一种先入为主的盲目信任,君楼主光风霁月品性高洁,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罗悟城生灵涂炭的! 而此刻在某人心中如同圣人的君楼主,正行走在一条暗巷中,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阴影里,一手拎着重物,一手正抛掷着什么。她的身后有一道更加深重的影子,是一条刚刚拖曳出来的血路。 铜钱相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待君虞走出长巷,回到灯火之下,三枚铜钱与此同时落回她的手中。君虞看了一眼卦象,收拢铜钱,放回了被她扔在一边,已然人事不知的修士身上。 “多谢。”君虞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如果不细听完全听不出其中疏离。然而在魔修生机断绝的尸体的对比下,君虞的嗓音瞬间显得惊悚起来。 不过边上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在君虞未将大乘期修士的气息外泄之时,还有不长眼的魔修看她身上所戴皆非凡品,想趁乱杀人越货,然而在君虞腰间白玉剑出鞘几次后,就再也没有人敢靠近了。 一剑一人,无论何等修为,皆是一剑斩杀。 她杀的最后一个人正巧是一个卦师,眼下头顶黑云笼罩,不见星月,君虞难以施展星占之术,便借此人的法器占上一卦。 六爻非她所长,但也勉强占出了一个方位。 君虞未在任何一处停留,未寻得绪以灼身影,便立时去下一处。 绪以灼消失得太过蹊跷,君虞不觉得世间还有谁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留一丝痕迹地带走绪以灼,只有可能是那人自己走的。君虞已然肯定绪以灼瞒了自己什么事,她没有追究的打算,只是罗姑血染钧天宴,罗悟城此刻太过混乱,君虞一刻见不到绪以灼,心中忧虑便一刻不消。 “平洲阁。”君虞此时的语气可与绪以灼想象中蕙心纨质的正道第一人没有半点关系。 在这罗悟城中,除了自己,绪以灼便只与平洲阁有所联系,君虞第一个怀疑的便是平洲阁。 绪以灼若是私底下应了禹先生去夺那紫微垣…… 君虞闭了闭眼,发觉自己就是在心里也怪不了她的,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 她当年就不该随随便便让绪以灼去了离生门,那些鬼修哪懂得如何教导弟子,将绪以灼教成了如今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她知不知道紫微垣究竟意味着什么?就算成功离开了涂云洲,被正道中人知道紫微垣在她手上停留过,也要永无宁日。 君虞不舍得怪绪以灼,毫无道理地埋怨离生门教导无方。 到底还是待在她的世外楼好些。 绪以灼不知道离生门平白无故背了个大锅,她被人死死纠缠住走不了了。 此刻她顶着楼惜红的壳子,敢对上罗刹女的,实力自然没话说,虽不至大乘期亦不远矣,一个绪以灼还好对付,一下子来了三个,绪以灼虽未落败,但也被困在方寸之间动弹不得。 唯一的好事是她和禹先生及时分开了,不然拖着一个毫无修为的禹先生,绪以灼要装不下去直接摆烂了。 若不是迫不得已,绪以灼实在不想放弃罗刹女身份这么好用的大杀器。 玉笛翻转,击回大开大合正面袭来的白绫,绪以灼另一只手拔出半截既明剑,挡住背后冷箭。 在现代社会的她做梦也不会梦到自己竟然有这么“武林高手”的一天,身体在半空中反转,不过靠得不是腰力是灵力,脚尖把当头砸下的流星锤踢了回去。 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对上这样的兵器,绪以灼看着心里就发怵,脚尖不存在的疼痛增加了。 绪以灼落在地上,还没有稳住身形,白绫又一次袭来。 以她的水平,一边伪装别人一边一打三真的有点勉强。 藏在袖中的离生镜一下下轻轻撞她的小臂,想要出来帮忙。 绪以灼分出一缕灵力安抚它:你不能出来。 她就是撕开楼惜红的伪装,也不能用离生镜,虽然离生镜真的很乖很好用,但她不能用这种可能被人发现她与离生门有关的法宝。 芳尽卷住白绫,绪以灼拉扯着它拨向一边,狐狸眼看向一直与她正面交手的白衣女修,即使绪以灼本身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在楼惜红这张脸的加成下,她眼神也莫名缠绵起来:“夺情花随时会失控,何必这么为难在下呢。” 绪以灼学着禹先生描述中的楼惜红,说话嗓音像在调情。 只不过楼惜红本人用这种语气说着我好柔弱啊,下一秒可能就把对手咔嚓了。 她们离走火入魔的罗姑也没有多远,夺情花已然开得遍地都是,围住绪以灼的三人也在用各自的手段抵御夺情花。 白衣女修一身装束清丽绝尘,然而气质和楼惜红是同一挂的,媚眼如丝地望了回来:“楼道友若是交出紫微垣,我师姐妹三人即刻散去,道友也免受了夺情花之害,何乐而不为呢。” 绪以灼脱不了困,她们三人也拿不下绪以灼,眼下倒像是在比较谁先扛不住夺情花了。 绪以灼啧了一声。 这三个魔修配合得天衣无缝,不露一丝破绽,白绫本是轻软之物,被白衣女修使出来劈山之势,用着流星锤的沉默男子反倒在旁辅助,补上白绫顾不到的间隙。最让绪以灼头疼的就是那个用箭的修士,除了出箭的那一刻,绪以灼完全捕捉不到此人的踪迹,她大半心神都用来防那不知何时何处射出的暗箭了。 很麻烦啊,真的很麻烦。 想要带走紫微垣真不容易。 绪以灼心知眼下就是无可奈何的时候,她是最经不起持久战的,打久了不知道还能招呼来什么,真来大乘期她弄不好就要被拖死在罗悟城了。这三个人不打败一个,她这里都走不出去。 绪以灼没什么实战机会,理论上学来的那些技巧没有融会贯通,她还是比较擅长一力降十会。 白衣女修发现“楼惜红”的气势陡然变了。 她松开白绫,顺手还把芳尽也收起来了,反手抽出一把不知来头,气息内敛的古朴的长剑,嘴角拉平,神情一下子冷肃下来。 脸还是那张脸,但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罗刹女的灵力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仿佛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血气浓郁的令魔修都感到胆寒。然而对面人的灵力此刻却是完全往相反的方向转变了,变得中正平和起来。 就好像是一个仙修。 白衣女修都觉得自己的念头太荒唐,难道是有一个仙修伪装成了楼惜红吗?她容貌神态怎能与传说中的楼惜红一般无二,芳尽又是从何而来? “你是谁?”白衣女修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问题已经脱口而出,“你和罗刹女是什么关系?” 绪以灼的伪装其实不是很高明,毕竟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装不了的。 “我要是罗刹女,还能和你们废话吗?”绪以灼没有回答白衣女修的问题。 要是罗刹女真在这,恐怕在照面的那一刻就把这三人弄死了。 绪以灼卸下了对夺情花的防御,灵力毫无保留地外泄,然而脚下血色的花并没有因为吞食到灵力开得更艳,反而转瞬枯死。 原先夺情花所在的地方,开出了朵朵莲花。 绪以灼心想,罗刹女和方生莲镜有关系,这本来就是事实嘛。 第 151 章 ===================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有没有可能改变呢? 上古的神明,飞升的人仙,古往今来的大能或多或少都会思考这一件事, 他们已然有了通天彻地之能,那么世间有没有一种术法可以将发生过的事情改变。 至少到目前为止, 还没有神或人成功过,再强大的力量也无法回溯光阴,过去已成定局,能改变的只有未来。 但是方生莲镜,却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过去”。 两道白绫交错袭来, 被绪以灼随手劈开。她在之前也这么做过, 只是这白绫法器难缠得很,一旦撕裂便是一化二, 二化四,虽然力道也只剩下原来一半, 但对绪以灼这种本来就能硬抗完整白绫的人来说, 如此显然要麻烦上许多。 发觉此事后绪以灼便不用剑去对付白绫了, 然而此时她又出剑招, 白绫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分裂开来, 如游龙一般的白绫此刻仿佛失了生命, 软软垂下。 流星锤也轰然砸落在地上, 砖石铺就的地面被砸出了蛛网般的裂纹, 莲花摇曳身姿, 轻盈地躲了过去。 绪以灼再看白衣女修时, 她的目光一片涣散, 像是从极深沉的梦境中醒来,半截魂魄还留在梦里, 不知今夕何夕。 无水自开的白莲瞧上去比夺情花不知要无害了多少,白衣女修并未轻视它,然而这些莲花宛如虚影,灵力击上去便落了空。在白衣女修还没想明白这是什么招数的时候,她和一旁持流星锤的男修就着了道。 绪以灼实际上的修为可是真真正正的修真界第一,虽然肯定打不过与她相差不大的君虞这等大乘期大圆满修士,但凭借方生莲镜,瞬间从三个大乘期都不到的魔修间脱困不成问题。 方生莲镜改变不了过去,它能改变的只有经历过过去的人。 白衣女修还没有从方生莲镜的影响中回过神来,跟根木头似的呆愣在原地,任由绪以灼光明正大地从她身边走过。 方生莲镜改变的可不是人的记忆,它将一段经历彻底从白衣女修的人生中删去了。简单一点理解的话,现在的白衣女修实际上是一个时辰前的白衣女修,而那不见了的一个时辰,未被方生莲镜的观察者记得她的这段经历,但对她本人而言,却是被彻底抹去了。 理论上而言,方生莲镜甚至可以做到将死去的人复生。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复活已经死去的人,是修真界古往今来的两大难题。对修士而言,□□的湮灭不算死亡,只有魂魄归入黄泉才是真正的死去。被拽入黄泉的魂魄是无法归来的,但方生莲镜可以无视作用在一个人,一件事物上的任何改变,只要拥有足够多的灵力,就可以将生死逆转。 使用方生莲镜消耗的灵力取决于使用者想要改变的状态,逆转生死需要的灵力近乎无穷无尽,帝襄的手记里自认为无法供给,绪以灼觉得自己约莫也是做不到的。 不过她也没打算用方生莲镜做这种大事。 一个时辰以前钧天宴才开始了没多久,两位修士的状态在这一个时辰里没多少改变,绪以灼特地去看了一眼系统,她的蓝条只少了一点点,灵力储备目前十分充足。 绪以灼大摇大摆就要走人,刚越过白衣女修走出一步,让她头痛的阴寒气息由袭来了。好在她剑不离手,反手就将那支冷箭斩落。 藏在暗处的魔修终于现了身。 绪以灼回眸瞥了一眼,那个年纪不大的魔修少女就哆嗦了一下,不奇怪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对方生莲镜一无所知的少女完全不知道她的师姐师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知道自从夺情花枯萎,被雪白的莲花取代,她的师兄师姐就如失了魂魄一般,呆呆立在原地,仿佛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连“楼惜红”离开了都没有反应。但凡“楼惜红”挥出一剑,他们说不准就要命丧黄泉。 少女不知道这个伪装楼惜红的人是谁,只知道楼惜红的手段她们弄不懂,这个假楼惜红究竟做了什么事,她也看不明白。 绪以灼笑了笑:“你想阻止我?” 少女用力地摇了摇头,她一直藏在暗处,就是因为师姐妹中她的修为最为弱小,难以正面迎敌。如今师姐师兄已然落败,她对上绪以灼就是自寻死路。 少女咬牙道:“前辈若要动手,晚辈也会以命相愽。哪怕只纠缠上半刻,其他人也能过来了!” 少女威胁得很没有底气。 绪以灼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她清楚自己这趟是来干什么的,眼下可不是除魔卫道的时候。 绪以灼从怀中取出罗盘,一旦分散,想要找到彼此就不容易了,分开前禹先生直接把罗盘交给了绪以灼,让她脱困后直接走,不用再浪费时间找自己。 罗盘上,两点颜色深得近墨的红点叠加在一起,周边空了一片,恰巧堵在了绪以灼原先规划的路上。绪以灼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红点,迟疑片刻后,还是踏上了原计划的路线。 她拿出了方生莲镜就没有收回去,所过之处步步生莲。夺情花无法与方生莲镜所化的莲花抗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转眼间又化成了灰烬。 绪以灼察觉到夺情花开得似乎秘籍了些。 很快她就知道了这是为什么。 长巷的拐角处,穷途末路的魔修被一柄血线凝成的长枪钉死在墙上。她的斗篷与衣裳破破烂烂,再也无法遮蔽身体,但衣下并未任何旖旎之相,只让见者毛骨悚然。 绪以灼原先只知罗姑的脸一半完好,一半已成白骨,此刻才知道原来脑袋之下所剩的也只有骨架! 只怕是有些妖魔,都要比她更像个人。 从赤练山脉归来的罗姑,或许确确实实不是个人了。 巷子中倒着不少尸体,如果绪以灼是涂云洲土生土长的魔修,也许能认出来这些大半是四宗的大能。但她不知道,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那个唯一站着的人身上。 女修一身劲装,束着高马尾,未戴发冠,只用一根不细看都发现不了的黑绳绑着。绪以灼眼见的看见女修右手臂上开了一朵夺情花,就在她目光落上去的那一刻,女修干脆利落的用短匕将生了花的那块肉剜去了。 绪以灼心惊肉跳的同时,莫名觉得那把匕首有点熟悉。 还没等她从记忆中找出这把匕首的出处,背对着她的女修已然发现来人,她扭过了头,在看见来人面容的那一刻,女修波澜不惊的眼中凭生骇浪。 绪以灼亦是一惊。 这不就是她想要找的聂姑娘吗? 绪以灼高高兴兴就要上前,然而聂姑娘先一步开口,嘶哑的声音配合诡异的语气,听得绪以灼后背冒了冷汗:“罗刹女,你竟然还活着。” 聂姑娘没有留意绪以灼身后盛开的莲花,死死盯着那张化成灰她也能认出的脸。 “您这么多年没有一点消息,我们还以为您已经死了。”聂姑娘咧了咧嘴,“晚辈血莲宗血莲宗聂珂,家师顾无求,当年无名山谷中死于前辈之手。” 绪以灼一愣:“你要报仇?” 聂姑娘踩着失控的夺情花上前:“血海深仇,我这做徒弟的见着了仇人,总是要报的。” 一步后,聂姑娘便逼近到了绪以灼眼前! 刀尖在绪以灼眼中化作一点,很快便消失了,聂姑娘亦是僵硬了身形,举着匕首未能挥下。 绪以灼抓着一面红玉般圆圆的镜子挡在自己面前。 绪以灼从彤神镜后探出半张脸:“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困困困困困,明天还要上课,碎觉去了。 第 152 章 =================== 绪以灼同聂姑娘大眼瞪小眼。 聂姑娘很快就回过神来, 人倒是没有再上前了,唯有刀尖移来移去,像是在思忖从哪里下手比较好的。 绪以灼提醒她:“我会拿彤神镜挡的。” 聂姑娘啧了一声, 无趣地收起了匕首。她抬了抬下巴,问道:“你怎么在这, 还扮作了这副模样?” 聂姑娘的语气很是嫌弃,看得出来有多么不待见楼惜红了。 绪以灼回头想想,只觉此事说来话长,她最初的打算正是去血莲宗寻聂姑娘。如今聂姑娘是见着了,她反而要回头抓紧离开涂云洲。 “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解释。”绪以灼最后还是将心中言语按下不表, 于她而言现在跑路才是头等大事,“我本来就要找血莲宗的人,你来了这儿倒正正好。彤神镜先还给你, 待他日我有了空闲,再上门借用。” 绪以灼此时的话, 可比她装作罗刹女让聂姑娘震惊多了。 直到彤神镜被塞到了手里, 她还有些难以置信。 “彤神镜这等宝物, 你竟然就这么还回来了?”聂姑娘看着绪以灼好像在看一个大傻子, “你下次再去血莲宗面见的就是宗主, 可不一定能借到了。” “我身有要事, 无法多做停留了。”绪以灼也没有办法, “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来涂云洲, 先还给你, 免得你在门派里难做。” 聂姑娘收好彤神镜, 也不和她客气:“那我便收下了, 等你来了血莲宗,我会为你多说几句好话的。” 解决一件在心里挂念了许久的事, 绪以灼觉得轻松了许多:“我先走啦!” 聂姑娘侧身为她让出一条道路,看着绪以灼匆匆离去的背影,似笑非笑道:“我说,紫微垣不会被你买去了吧?” 绪以灼趔趄了一下。 聂姑娘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不要慌张,我没有争夺紫微垣的打算,也不会把你的身份透露出去,只不过……” 聂姑娘语气忽地严肃下来:“绪以灼,我不知道你和罗刹女是什么关系,也不打算追究,只是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涂云洲怕罗刹女的很多,恨罗刹女的也不少。” 绪以灼明白她的意思,固然有很多人见到楼惜红就不敢动手,但也有些人会像楼惜红报仇。 “我明白,”绪以灼叹了一口气,“但我要一个身份。” 一个不容易追查到她真实身份上的身份。 “快跑吧。”聂姑娘只作提醒,不为绪以灼出谋划策,“如果有人打此过,我会想办法帮你拦一下,但也别太指望我。” 聂姑娘不是孤身一人,她作为血莲宗的代表而来,不可能因为帮助绪以灼把血莲宗牵扯进去。 “多谢!”绪以灼不再多言,转眼就消失在了巷子的拐角处。 聂姑娘确定绪以灼走远后,盘膝坐下,守在罗姑的尸体旁。钉在墙上的骷髅架子被风吹得晃晃悠悠,她也不害怕,取出此番特地让宗门从云光海送来的海心焰,将残余的夺情花烧得一干二净后,饶有兴致地打量地上还未消失的莲花。 她不认得这种花,但直觉告诉她不要碰为好。这种看上去纯白无害的花,说不准比夺情花还要可怕。 随着绪以灼的离开,这些莲花烟一般在空中消散了。 聂姑娘正处理着身上的伤口,这条巷子终于来了人。她抬头看了一眼是四宗的弟子,便不再多管了。 “罗姑一死,我亲手将其毙命,传信回去吧。” 有修士道:“聂长老,你可曾见其他人经过?” 聂姑娘挑了挑眉:“什么人?” 修士轻咳一声:“就是那拍得了紫微垣的……” “噢,紫微垣啊。”聂姑娘漫不经心道,“怎么,你清河派化虚门也想要?” “聂长老说笑了,”修士回道,“若有机会能将紫微垣这等至宝收入囊中,谁能不动心呢?” 聂姑娘就不是很有兴趣:“这里除了我都是死人,除你们外没有其他人来过。那拿了紫微垣的如果要离开涂云洲,不是往太平道,就是往落云山脉去的吧。” 这话很有道理,但聂姑娘完全是在胡说。 出涂云洲确实只有这两个方向,可出罗悟城哪个方向不能走,绪以灼就是往赤练山脉的方向去的。 清河派和化虚门的修士一下子就被忽悠住了,没往深去想,分成两对一对直奔太平道,一队往落云山脉跑。 聂姑娘支着下巴,百无聊赖。 她瞥了一眼罗姑的尸体,许是自己生性多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好像下一秒罗姑就会诈尸。但她检查了好几次,罗姑委实是死得透透了的。 一直到血莲宗的弟子找到了她,罗姑的尸体也没有动静。 “我多心了吧。”聂姑娘怀疑起自己来。 “聂长老,我们接下来做什么?”两个小弟子中活泼些的那个问道。 “收拾收拾回宗门吧。”聂姑娘指指先前说话的那位,“我同你去安排回宗门的渡船。你辛苦一些,将罗姑的尸体收殓一下,直接回鼎天阁交给阁主,接下来的事他会处理的,做完后你就在鼎天阁等我们去找你。” 聂姑娘指向那个安静的小弟子。 眼下越靠近鼎天阁越安全,毕竟怀揣宝贝的,想要杀人越货的都在往城外赶。安排渡船的路上反而有些危险,聂姑娘不放心让小弟子自己去。 两个弟子都领了命,聂姑娘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有些头疼。她自己门人的尸身已经收殓好了,此番血莲宗死伤亦是惨重,也就两个小弟子修为低微,被聂姑娘安排在了安全的地方没过来。 回去后又要有一堆麻烦事了。 聂姑娘一想到那几个不对付的家伙絮絮叨叨的废话就难受得紧,好在这次意外把彤神镜带了回来,能少挨几句念叨了。 聂姑娘与性格活泼的小弟子,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 一直安安静静,低眉顺眼没有说一句话的弟子抬起了头,眼中是让人捉摸不透的讥诮之色。 小弟子从怀中摸出一只锦囊,却不是用来装尸体的空间法器。锦囊发出莹莹微光,藏匿许久,残破不堪的魂魄被吸入了锦囊中。 没有半点修为的人是看不到魂魄的,但小弟子自有自己的办法。他又找出了一副圆镜戴上,看着锦囊中不断冲撞,却无法挣脱束缚的魂魄笑道:“去过赤练山脉一遭,魂魄归来居然是这副样子。身不是人身,魂不似人魂,罗姑啊罗姑,你有今日真是看得人心情舒畅。” 罗姑的魂魄停住了动作,瞪视这张陌生的脸:“你是什么人?!” 小弟子摘下腰间玉佩,现出本貌来:“如此可认得出来?” “禹微生!”罗姑怒吼道,“你竟然暗算我!” 血莲宗的小弟子,正是禹先生假扮的。 罗姑怒视着他,如果不是此人对她的夺情花动了手脚,她怎么会这么快落败! 禹先生笑眯眯道:“我一直很讨厌你啊,会暗算你这件事自己猜不到吗?” 罗姑只觉自己要被禹先生理所当然的语气气得再死一次。 她死时便已陷入走火入魔,此刻魂魄仍在癫狂之中。 禹先生指着自己的脸:“你再看看,还能不能想起什么?” 罗姑半句话都听不进去,只恨自己不能逃出锦囊杀了他。 “唉,”禹先生叹了口气,“你再想想,你刚得到夺情花的时候,去了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罗姑死死瞪着禹先生。 禹先生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回答,有些遗憾道:“罗城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你习得夺情花邪术,徘徊云光海沿岸,迫不及待就要找一个人试试你好不容易得到的夺情花。只是第一次用,难免有点瑕疵,夺情花生食了那人的双腿后便枯萎了。你觉着定是因为那人只是凡人,想必活人血肉夺情花还是更喜欢修士的灵力,便找其他目标去了。” 罗姑浑浑噩噩间,搜刮出了当年的记忆:“是你?” “有幸不死,等到了今日。”禹先生心情很好地戳了戳锦囊。 昔日在她手下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腿被夺情花侵蚀为白骨的孩童,眼下却掌控了她的生死。罗姑恶狠狠地看了禹先生良久,忽然大笑起来:“夺情花啃食掉的肉.体就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你就是再恨我,再想杀了我,这辈子都只能用傀儡出现在人前!” “我并不恨你。”禹先生淡淡道。 罗姑的笑声戛然而止。 禹先生蹲坐在地上,撑着半边脸回忆往昔:“最开始还是恨的,不过如果不是你,当年陛下也不会留意到我。跟在陛下身边那么多年,昔年仇恨甚是无趣,如今回想起来,我确实已不恨你。” 早在罗姑是涂云洲风头无二的罗悟城主时,他就跟在陛下身边认出了她。彼时他已经有了追随的君主,相处融洽的同僚兼朋友,由一个凡人孩童变为了独创禹派的阵法大宗师,平洲阁眼线亦遍布天下,明虚域大事小事,尽在他掌中。 与罗姑的恩怨早已抛之脑后,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没兴趣也没有空特地找罗姑报仇。 “不过,”禹先生话锋一转,“能顺便落井下石的话,我十分乐意。” “毕竟从第一面到现在,我是真的很讨厌你。”——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禹先生的名字了,翻了老半天才翻出来。 我的错别字好多啊,哪天完结了一起改改吧。 第 153 章 =================== 绪以灼怀抱方生莲镜所化的墨莲, 御风而行。她靠着禹先生的罗盘避开了大多数对她围追堵截的修士,少有一些避无可避的,也被她用方生莲镜解决了。 全修真界都知道帝襄身怀方生莲镜, 但帝襄能被称谓当年的修真界第一人却与神器无关,见过方生莲镜威力的人少之又少, 绪以灼所遭遇的修士完全不明白地上那些无法触摸的莲花意味着什么,不知不觉就着了道。 他们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失去了一段时间,清醒后不知自己为何在此,为何而来。 绪以灼早就趁机溜走了。 她一路向北, 行动不快, 以免留下太明显的灵力痕迹把更多人引来。跑路的时候愈发意识到罗悟城不亏是涂云洲第一大城, 绪以灼觉得自己已经离开鼎天阁很久了,城墙依旧是远处绵延的虚影。 绪以灼忽地驻足, 抽出了既明剑。 没有人出手,但绪以灼察觉到了暗伏的杀机。罗盘上一道墨点突兀地出现, 几近与她的位置重合。 头顶传来苍老的声音:“楼惜红。” 绪以灼抬起头, 与不知何时出现在屋顶上的老人对视着。 修真之人青春常驻, 然而天人尚有五衰, 修真者的生命有一天也会走到尽头。当寿命将近, 突破无望, 修士便会如凡人一般衰老。这位老者在罗盘上的小点颜色深得已然看不出一丝红色, 只怕是大乘期后期的修士, 再观其有如耄耋老人的面容, 想必他在涂云洲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我听闻楼惜红现身此处。”老者长叹一声, “没想到, 此生还有再见到这张脸的一天。” 绪以灼一手怀抱墨莲,一手持剑, 通身气息可谓正气凛然,不管怎么看都不是那位传说中的楼惜红。 老者自然不会看不出这件事。 “宗门小辈告诉我,你带着楼惜红的芳尽,你是她的女儿,还是她的弟子?”老者的神情阴沉下来,“无所谓了,我大概是没有亲手向她复仇的一天,就用你的命来祭奠本座死在她的手上的徒儿吧。” 绪以灼:“……你是谁?” “化虚门,宗鹤。”话音尚未落下,老者便已出手! 绪以灼尚未看清他的身影,便被逼至身前,全凭本能抬剑格挡。宗鹤以掌击剑,力道之大使得剑身出现了道道裂痕,力道之大显现将绪以灼击飞出去,气浪所过之处,在绪以灼身后留下一片断壁残垣。 绪以灼咬牙死死顶住,虎口被震出一道裂痕。既明剑接触到主人的血,发出嗡嗡的声响。 既明剑虽然只是绪以灼从包裹里随手挑出来的,但它放在修真界毫无疑问是罕见的法宝,然而绪以灼能感觉到再来上刚才那样两掌,这把剑就要碎了。 这是个体修! 大乘期后期的体修,□□已然被锤炼到了极致,只有黄泉镜碎片这等神器能与其抗衡! 在绪以灼见过的修士中,宗鹤的实力仅次于君虞,这人还一心一意想要她的命。 宗鹤看着那个顶着楼惜红脸的修士堪称迟缓的动作,顿觉有些无趣。他固然很想要这个和楼惜红有着莫大联系的人的性命,但得手太过轻松,也会觉得不痛快。那一掌不出意料的中了,修士迟缓的动作根本无法避开,抬剑挡住已是勉强。宗鹤抬起另一只手,准备下一掌就结果她。 可他迎上的,却是仿若遮天蔽日的灵力浪潮。 宗鹤咦了一声。 他轻了敌,不得不暂避锋芒,退回先前的屋顶之上。 他们二人各朝一边拆迁,除了宗鹤脚下站的地方,这栋建筑的其余结构被摧毁得干干净净。 宗鹤神色微变,此番交手后,他发现若是只对比修为,此人的修为竟然在他之上。 可她的修为与实力又完全不匹配…… 这种情况,宗鹤只在一些被师长或家人娇惯长大的修士身上见到过,天材地宝、高阶修士的保驾护航确实能让人不受挫折地成长,但实打实的力量是要在生死之瞬磨练出来的。 这人的修为给人感觉都是大乘期大圆满了,这是娇养大的人能有的修为吗? 宗鹤想要去探查绪以灼的境界,然而由于绪以灼所带的隐藏境界的法宝,什么都没有查到。 宗鹤难以相信此人的修为真在自己之上,最后只当她的身上携带了什么能影响自己感知的神器。 绪以灼用压过宗鹤的灵力强行将其击退,看着面板上极速消耗的蓝条心惊胆战,匆匆忙忙吃下一颗补蓝的丹药,蓝条小小地跳了一截,可补充的量与一亿的上线相比不过杯水车薪,包裹里自带的丹药还进入了公共CD。 绪以灼从离生门带出来的丹药倒是没有CD,但离生门哪有那么多丹药让她带的! 眼看着宗鹤又动了手,发觉绪以灼的情况不太对劲后,宗鹤认真了许多,既明剑连第二下都没挡住,裂成了无数块。飞溅的碎片擦着绪以灼脸颊而过,全神贯注中她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侧身挥袖将宗鹤掀了出去。 绪以灼没有什么应敌的技巧,遇上宗鹤这样的对手,完全靠灵力的量在硬打。 绪以灼不觉得自己能赢,她的目的也不是打赢宗鹤,她只要能跑掉就好了。 宗鹤甫一被击退,绪以灼便升起横亘二人之间的土墙。她为五行修士,所修方向偏向法修,五行法术皆可使用。近身交战的体修是十分可怕的,但同等实力下一旦被拉开距离,法修要更具优势。 绪以灼肯定是没法靠五行法术拉开多久距离的。 数道土墙被宗鹤一拳轰碎,出现在他眼前的却不是绪以灼的身影,而是接连怒放,遮蔽天日的白莲。 宗鹤只当这是木系的法术,想要像对付土墙一样将这些阻碍视野的莲花击碎,然而他这一拳却落了个空,一头栽入莲丛之中。 废墟之中,莲花开遍。 绪以灼攀上了尚且完好的一处房顶,脸色苍白。她将方生莲镜催动到了极致,这一下几乎把灵力抽空。她不敢和宗鹤拖,索性趁宗鹤对方生莲镜一无所知,竭力将其困住。只要没走出莲丛,宗鹤就会被不断回溯,对现在的他而言,和绪以灼交手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绪以灼没有灵力再往前回溯了,不然她会回溯到宗鹤没有听闻楼惜红来此的时候。 绪以灼只希望自己不要遇上第二个宗鹤。 怕什么就来什么,绪以灼抽空看了一眼罗盘,然后就看到了前方同宗鹤一般无二的墨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这一点的颜色好像比宗鹤那点还要深。 绪以灼:“……” 她看好丹药的CD,默默吃下一颗回得最多的,然后把能找到的没CD的药都吃了。 困住宗鹤的莲丛她是摆不出第二个了,只能寄希望于前方的修士爱好和平,对打打杀杀没有执念。 前方有一处楼阁,那人便站在最高处,俯视下方的街区,像是在搜索着什么。 看到那个熟悉身影的第一刻,绪以灼愣了一下,不自觉想到:我怎么忘了她也在。 绪以灼走神的一刹那,楼阁之上手持白玉剑的修士已经看到了她。 直接走掉好像不合适,绪以灼驻足,仰头迎上她的目光。 衣袖在空中展开,好像一只优雅的白鹤,翩然落在了她的面前。 绪以灼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些什么,似是白玉铸成的剑身却先一步搭上了她的颈侧。 她顿时像一只被饲养员背刺了的小动物,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小魔修。”嫉恶如仇的剑修悠悠道,“抓到你了。” 若她真是来抓魔修的,此刻自己人头早就落了地。 绪以灼咬牙切齿,这人明明认出了自己! 假魔修抱紧了莲花:“你干吗呀?” 剑修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含笑道:“今日方才听说楼道友的赫赫威名,可不能留在外头为祸人间,还是由在下带回世外楼,好生看管为好。” 第 154 章 =================== 绪以灼觉得君虞变坏了。 她一副坚韧不拔誓死不从的模样, 坏心眼的剑修将剑尖移到了墨莲上:“小魔修,你还是快些束手就擒罢。” 不然呢,就拿方生莲镜开刀吗? 墨莲生气地摇摆花枝。 绪以灼却有些心虚, 支支吾吾道:“我、我大概是没法跟你回世外楼了……” 君虞沉默了一会儿。 在绪以灼消失的那一段时间,这一猜想便在她心中疯长。即便早就有了准备, 心情也不由得陷入失落。 每次相逢好像都只有短短几日,然后就是看不见尽头的离别。 绪以灼拽着墨莲的花瓣,不敢对上君虞的目光。 君虞再度开口时,声音依旧温和:“是因为平洲阁吗?” 明明声线与平常一般无二, 绪以灼却从中听出了骇人的冷意, 她甚至怀疑起如果自己点头的话, 君虞下一秒就会提着剑去将平洲阁覆灭。 绪以灼用力摇头。 虽然禹先生有些时候真的很气人,但这一次如果禹先生没骗她的话,她还是很感谢这一次交易的。如果没有禹先生给她的消息,那么哪怕有一天老李无声无息地死在了不为人知的角落, 她也不会知道自己原本有救他的机会。 “我有十分要紧的事, 必须立刻去做。”绪以灼只能这样告诉君虞。 她先前之所以将这件事隐瞒下来, 就是不希望君虞因为自己的事情牵扯入紫微垣的风波中。如今紫微垣虽已得手, 可她还是不能尽数告知。禹先生还未将老李所在告诉她, 只形容了那是一个十死无生的地方, 绪以灼也不清自己此去还能不能回来。 绪以灼抿着唇不说话了, 君虞待她极好, 这次她却失信在前, 不敢给出什么许诺。 君虞温声问她:“几时回来?” 绪以灼摇摇头, 声音闷闷的:“不知道。” 君虞蹙起了眉, 却不是因为绪以灼的话,她越过绪以灼看向她的身后。 君虞骤然变化的反应让绪以灼惊觉这几句话的功夫, 宗鹤竟然从莲丛中脱困了!方生莲镜能让受到影响的化神修士久久无法摆脱影响,然而这影响作用在宗鹤这样大乘期后期的修士身上变得微乎其微,宗鹤摆脱莲丛不久就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事,而且立时就杀了过来。 “糟了。”绪以灼怪自己思虑不周,竟然和君虞堂而皇之待在这一览无余的屋顶上,她挥手便让莲花遮挡住二人的身影,“不能让人看到我们待在一起。” 君虞手中长剑调转了方向,一副要应敌的架势,绪以灼上前一步抓住她握剑的手腕:“你应该能不被宗鹤感知到离开吧?” “我可以。”君虞未将这个涂云洲数一数二的修士放在心上,目光专注地看着绪以灼,“但你怎么办?” 绪以灼拉出系统面板,蓝药CD又要好了,在宗鹤杀到时可以抓紧时间嗑一颗:“我能困住他一次,就能困住他的第二次。” 只不过第二次肯定不能像第一次那样关住宗鹤那么久,强行抽干体内的灵力也会受一些暗伤。 君虞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在绪以灼拉着她的那只手上轻轻拍了拍:“交给我。” 绪以灼着急道:“可被他看到你就会被牵扯进来……” 我不想拖累你。 绪以灼没能将后半截话说完,君虞忽地将她拉向了自己。 绪以灼毫无防备地跌入她怀中,手撑住君虞的肩膀才没让两人撞在一起。 宗鹤杀到身后了吗? 绪以灼:“怎……” 下一瞬,她就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绪以灼遇到了前世今生,最无法想象,最出乎意料的事。 君虞低下头,轻轻吻上她的唇。 在绪以灼的眼中,君虞一直是天边高悬的明月,山巅不化的积雪,淡而不可捉摸,她的唇色也不是浓艳的朱色,颜色稍浅但依旧很漂亮,只给人多添上一抹疏离。 不化的雪落在了唇齿间。 触感微凉,因为是冰灵根修士的原因吗?绪以灼觉得君虞仍是那捧白雪,自己却要被融化了。 在君虞伸出舌尖,轻触绪以灼上唇的唇珠,在感受到那一点濡湿后,绪以灼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直接傻掉了,从始至终都没能做出一点反应,任由君虞摆布。 一切都被藏在莲花掩映中。 直到君虞离开,绪以灼才喃喃问道:“为什么?” 君虞浅尝辄止,轻叹一声,将绪以灼自己都没有察觉什么时候被摘下的黑玉半面扣回她的脸上。 绪以灼自己的长相是和妖艳半点沾不上边的,许是无忧无虑地长大,平生无需为任何事烦心,生了一副总带着天真无辜神情的好模样,一旦被人欺负,无辜中便透露出了几分可怜来。 君虞心里想着可怜,念头的更阴暗处又觉得还可以再欺负她一些。 可现在不是好时候。 没得到答案的绪以灼还要再问,却被君虞手指按住了微启的唇:“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她一边做着最温柔的事,一边却挥出了最凛冽的一剑,就连方生莲镜也要避其锋芒。剑气一越千里,镜莲倾颓,所碍俱被碾作齑粉,地上留下了一道深达十数丈的沟壑,号称能抵御大乘期修士攻击的罗悟城城墙已然断为两截。 君虞将绪以灼送了出去:“沿着剑痕离开吧。” 这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剑痕此时却不能引起绪以灼任何惊诧的情绪,她的魂魄好像还停留在不久前短暂的一吻中,只凭本能顺着君虞所指的方向离开。 一路再无阻碍。 主人离开后,方生莲镜所化的莲花很快便消失了,好像把那人残余的气息也一并带走。君虞持剑而立,垂眸掩去了眼中惆怅。 再抬眼时,她的眼里便只剩下冷意,对着不敢上前的魔修。 大乘期后期与大圆满仿佛只是一线之隔,宗鹤却觉得他和对面女修之间隔着天堑,剑修的气息就如同她手中的剑,退去白玉的温润后,只剩下劚玉如泥的锋芒。 对方的威压让他不敢上前一步,似是一步后就会神形俱灭。 宗鹤已将她的身份猜了个十成十。 除了如今的修真界第一人,再不会有人能挥出这样的一剑了。 心中最后一丝对楼惜红的恨意与对紫微垣的妄念支撑着宗鹤勉强开口:“君楼主,方才离开那人……” “怎么,”君虞冷声道,“你也要试试能否挡住我一剑么。” 最后的念想随着这句话落下烟消云散。 “若说楼惜红造尸山血海,当受一剑,宗长老不知采补多少炉鼎,方练得如今这般筋骨,是否也值当一剑。” 宗鹤冷汗直冒。 他们分明站在同一处屋顶上,君虞身高不如他,他却仿佛被君虞居高临下宣布了死刑。 宗鹤不觉得自己有任何与其抗衡的可能,他没有任何犹豫掉头就往落云山脉跑去。只有跑回落云山脉中的化虚门,他才有一线生机! 君虞只有一人,她就是再强难道能抗衡化虚门的千年基业吗?! 君虞察觉了宗鹤的念头,轻哼一声,没有立时结果他的姓名,只不远不近地跟在他的身后。 剑修的身上没有一丝邪气,宗鹤却觉得身后是一只白衣无常,而索命的锁链,已经套在了他的脖颈上。 前往赤练山脉与前往落云山脉是相反的两个方向,罗悟城距离赤练山脉要更近些,宗鹤还没有逃回化虚门,绪以灼已然到达赤练山脉山脚下。 直到再往前就是赤色的土地,绪以灼才停下脚步。 方生莲镜跑回去,离生镜钻了出来,赤练山脉来自黄泉的幽魂还没有出现,离生镜已经做好了保护主人弟子的准备。 绪以灼失了魂魄般沿着山脚走了许久,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摘下黑玉半面除去伪装,又将身上的衣服也换了。 她有条不紊地做完了这些事,实际上整个过程脑海中一片空白。 绪以灼呆呆地抱着换下来的衣服。 此时此刻她好像终于能认真思考先前的发生的事了,但是思来想去绪以灼也只想问一个问题。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以灼睡不着了,但我要睡了。 今天的更新时间稍显阳间。 第 155 章 =================== 如果说涂云洲有什么地方是没有人敢追上来的, 毫无疑问就是赤练山脉了。绪以灼没有那个能力横跨赤练山脉,她只是沿着赤练山脉的山脚绕了一个大圈子,最后还是要想办法从太平道出去。途中无需担心身后追兵, 所花费的时间未必比走直线躲躲藏藏来得多。 仿佛被鲜血浸染成暗红色的土壤与焦黑的土壤有着一条明显的分界线,绪以灼基本上是挨着这条分界线走的, 再往边上一步就能踏上赤土。 在踏入赤地周围百里的范围后,鸟兽便已绝迹。地面寸草不生,只有枯木寥寥几株。 赤练山脉原为古战场,彼时尚无涂云洲, 距今地貌已然几度变更, 唯有茫茫赤土亘古不变。黄泉水不仅模糊了死生界限, 似乎连时间在此地都变得迟滞,这般悠久的岁月过去, 沧海都能化作桑田,绪以灼却能看见赤练山脉上古的遗痕。 妖兽残骸大半已经没入土中, 依稀可见当年与古神开战的是一族鸟形妖兽。兽骨的头颅高昂朝向天空, 羽翼只剩下腕骨探出赤土, 一小块骨头就是一座山头, 可以想象这一族巨鸟张开羽翼俯冲向敌人时,连太阳的光辉也被尽数遮挡。 绪以灼没有看见神明的尸骸, 想必已经完全被赤土掩盖了。 大风呼啸, 吹得她身上黑衣猎猎作响, 风里好像裹挟着冤魂的哀嚎。偶尔绪以灼能看见山头立着的混沌人影, 不清楚它们来自陨落于此的神明还是在此丧命的修士。离生镜化作墨影在绪以灼肩头盘旋, 残魂俱不敢靠近, 很快就消失了。 绪以灼没怎么留意它们。 她思绪仍是一团乱麻,纠结来纠结去只想弄明白一件事——君虞为什么亲她。 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不可能吧不可能吧不可能吧…… 绪以灼害羞地捂住了半边脸, 觉得自己的猜想有点离奇,她从来没听闻过君虞喜欢女人,也没见她平时多看几眼别的貌美女子。 可除了这个原因外,还能是为什么呢? 这么想的话,君虞为什么一直以来对她这么好也能解释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啊?”绪以灼陷入了新一轮思索。 她把见到君虞以来的种种经历都回忆了个遍,然后得出来一个结论,君虞从一开始就对她好得不像话。 难道还是一见钟情?! “你小说看太多啦!”绪以灼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她好想把人逮过来问个清楚,免得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没一会儿就把自己弄得蔫蔫的,好像朵霜打后被摧折了的小花。 “这不是,要我一定要活着回来才告诉我答案嘛!”绪以灼反复回忆君虞当时对她说的话,气鼓鼓走过了大半赤练山脉。 她一路都没有遇到危险,根本没有人会找死靠近赤练山脉,有离生镜护体,山脉里徘徊的残魂也不能将她如何。绪以灼御风而行,速度要比来时乘船快得多,一日后便来到了太平道,在罗悟城快要耗尽的灵力也慢慢补充到了充盈的水平。 不出绪以灼意料,太平道果然有人把守,毕竟涂云洲一端是云光海,一端是赤土,只有落云山脉和太平道能离开。落云山脉的通道被化虚门控制,那里肯定也有埋伏,没有守在落云山脉的,就都到太平道来了。 罗盘还在绪以灼的手上,绪以灼轻而易举就看出了对面的布防和修为。守住入口的修士修为不低,但远无法和宗鹤相较。与宗鹤一站后绪以灼也有了感悟,用起方生莲镜来得心应手,轻而易举就绕过了他们的布防。 进入太平道后,绪以灼没有走来时的正路,特地挑了没有人烟的地方走,遇山翻山,遇河跨河,遇到围追堵截的妖魔避不开就斩了。 这些妖魔和宗鹤比,简直弱得可爱。 绪以灼一出玄女境就落在了太平道,还是第一次尝试从另一端出去。 喜乐镇是太平道通往涂云洲的最后一道关隘,想要从太平道到仙修的地盘,则要通过一片有幻妖镇守的石林,绪以灼不惧幻境,轻而易举就出去了。石林之外是一片广袤森林,头顶树枝层层叠叠交错生长,林间还弥漫着瘴气,一丝阳光也渗不进来。 绪以灼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她感觉到空气中轨迹扭曲的灵气,一下子就意识到了出了太平道后到的还是一个妖魔聚集到地方,这里的妖魔就周边生长的参天树木。 绪以灼随意捡了棵树开始挖,没多久就挖出一具森森白骨,白骨被树根紧紧缠绕着,上面还有没被消化完的血肉。 树根一暴露在空气中就开始扭动,整棵树也抖动起来。 绪以灼手中现出一纯由灵力构成的至阳之火,瘴气纷纷退散,袭向她的树枝被烫得一下子缩了回去。绪以灼拿阳火在头顶轰出了一个缺口,从上头御剑离开这片森林。 一直飞到数百丈的高度,绪以灼才看见森林的尽头。 她从空间法器里取出一块桃符,这是禹先生给她出去后找到自己的法器。绪以灼催动了桃符,禹先生知道绪以灼方向感十分堪忧,桃符直接化作一道只有她能看见的红线,绪以灼顺着红线指引的方向走,当红线消失的时候,她来到了一座坐落于大河河畔的小镇。 小镇里没有修真门派,路上行走的也基本是凡人,进镇后绪以灼就拿出了一只幕篱戴上,她的容貌在凡人中间还是太容易引人注意了。 禹先生没有明确说明去那里找他,但绪以灼没过多久就在小镇的渡口附近找到了平洲船厂。 平洲阁貌似在凡人群居的地带,都喜欢经营船只一类的营生。 这里的平洲船厂要比她在离断江边见到的气派许多,虽然还是略显寒酸,好歹门匾上的四个字完完整整。绪以灼推开门,熟悉的人早在柜台后面等着了。 “紫微垣。”绪以灼掏出玉玦放在柜台上,“我要的消息告诉我。” 一手交货,一手交消息。 禹先生也不磨叽,从空间法器里取出一张地图,指着一个圈出来的红点道:“寻方府,我的眼线看见李悬剑进入了这里,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李悬剑?”绪以灼愣了一下,“老李的名字?” 她先前不知道老李的本命,老李没说,绪以灼没问,清平镇的其他人也不知道。老李来到东大陆就是要和过去划清界限,与修为一并舍去的还有他过去的名字。 禹先生道:“去寻方府的路上我可以和你说一些李悬剑的事,不过我知道的也不多。空胧山历史固然悠久,但建立以来就是隐世门派,弟子极少入世。” 禹先生看着绪以灼的眼睛:“当初说好我也要一起去的,你总不会反悔吧。” “你自己不怕死,我哪里有意见。”绪以灼轻哼一声,“我现在就要过去了。” 绪以灼原先不知道老李在化作了赤地的寻方府,知道后心想那确实是个十死无生的地方。 “那现在就出发吧,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寻方府离这里不远,三日后就能到。” 禹先生话音落下,绪以灼便听见了一阵轮子骨碌碌的滚动的声音。 她愕然看着推着轮椅从柜台后出来的禹先生。 禹先生大大方方的让她看自己明显残缺的双腿:“说起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用原身见面。” 绪以灼下意识出声:“你要用原身跟我进去?” 禹先生若是用傀儡和她一同前往,傀儡出了什么事影响不到原身,但若是原身栽在寻方府,那可是真就死了。 “进入赤地后傀儡的联系会和我断开,我如果要陪你前去,自然得自己来。”禹先生将用木盒装好的紫微垣交给一个兽形傀儡,看着傀儡蹦蹦跳跳消失在空气中后继续道,“你无需担心我会添麻烦,我虽然双腿残疾,但毕竟是个修士,日常生活能做到与常人无异。” 禹先生还特地给她展示了一下不需要操作就能自己行动的轮椅。 “走吧。”绪以灼点点头,跟随禹先生往平洲船厂的后院走去,一只小型飞舟已经停留在空地上。 上了飞舟后,禹先生将一块玉牌递给绪以灼:“平洲阁有十几架小型飞舟,你需要的时候可以调用。” 绪以灼接过玉牌,看了两眼没看出什么门道:“这是什么?” “阁主的令牌。”禹先生的话让绪以灼手抖了一下。 “交易虽然有些许变化,但我原来说的话依旧生效,你若能助我拿到紫微垣,我能倾平洲阁相赠。”禹先生一边设置飞舟的路线一边道,“这块令牌是复制品,作用和正品差不多。你拿着它可以在任何平洲阁的产业调取资源。” “不过最好还是别一次性全调走了。”禹先生顿了顿道,“毕竟留点本钱我之后还能赚。” 绪以灼也不和他客气,把玉牌放进了莲花金簪里。 设置好路线后,飞舟很快就飞升到了预定的高度,禹先生往轮椅的椅背上一躺:“好了,现在我和你说说有关李悬剑的一些事吧。” 第 156 章 =================== “李悬剑此人, 不知其生父生母。他曾经短暂在西大陆闯荡过,也交过二三好友,但从未留下与其父母有关的只言片语。他和他的师尊李漱问同姓, 我猜他可能是李漱问收养的孤儿。” 绪以灼问:“空胧山不是隐世门派吗?” “世外楼也是隐世门派,你不是都见过好几个他们的了。”禹先生道, “隐世门派只代表这个门派一般情况下不会涉入修真界的纷争,门人大多时间都在门派驻地清修,并不会限制门人外出游历。” “空胧山的弟子大多筑成金丹后会离山修习一段时间,世人对空胧山的了解也大多来自那些离山的门人。李悬剑的师父李漱问曾在一届叩仙门大放异彩, 作为他的弟子, 李悬剑离山后恰好也赶上了一次叩仙门, 也是那次世人发现,相较已经被称为天才的李漱问, 李悬剑更加惊才绝艳。” “那一届叩仙门李悬剑大败玄玉仙宗如今的宗主,大爆冷门, 夺得魁首。也是在所有年轻修士比完之后, 赴会的众人才得知李悬剑原来来自空胧山, 而且就是李漱问的弟子。” “玄玉仙宗的现宗主?”绪以灼惊了一下。 要知道如今玄玉仙宗的宗主司蘅, 可是仙道实力仅次于君虞的修士。 老李当年竟然大败了司蘅? 她知道老李实际上很强……但也没想过老李曾经竟然会这么强。 如今司蘅还在如日中天之年, 老李为何会变成东大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若算年纪, 禹先生还是李悬剑的长辈, 曾亲眼见过李悬剑夺得叩仙门魁首意气风发的那一日, 唏嘘道:“那应该是李悬剑最为光彩的一段时日, 天下名士尽与其相交, 司宗主虽然败于他手, 但司蘅胸怀坦荡,一战后二人反而成了至交好友, 曾共同在西大陆游历了一段时间。不过李悬剑并未在外头停留太久,突破元婴后就回了山,空胧山被迷阵环绕,旁人不得要领无法突破,外界也就再也没有得知过李悬剑的消息。” “李悬剑再一次离山就不是一个人,当时他的一些朋友不知道他为何无故离山,很久之后李悬剑才告诉他们,他其实是放心不下第一次离开空胧山的师妹,偷偷摸摸跟出来的。” 绪以灼依稀记得,老李同她说过他的师尊一生收过两名弟子。但是老李也说过,如今空胧山只余他一人。 也就是说他的那位师妹,如今已经不在世了。 绪以灼心头涌上一个莫名其妙强烈的念头,她觉得老李现在的样子一定与那位不知何时过世的师妹有关。 绪以灼问:“他的师妹叫什么名字?” 禹先生大得很快:“不知。” 绪以灼疑惑:“不知?”平洲阁竟然会不知道空胧山一个离过山的弟子的名字? “确实不知,你听我说过的后就明白原由了。”禹先生说道,“李悬剑的师妹姓甚名谁,李悬剑最后到底有没有找到他的师妹,我不知道,但根据李悬剑寻找他师妹一路经过的地方,我差不多能猜出他师妹离山后的路线。这个空胧山最小的弟子出了山后就一直往东走,一直跨过离断江,到东大陆去了。” 绪以灼:“……” 这倒是不奇怪平洲阁为什么对老李的师妹一无所知了。 平洲阁虽然在东大陆也有些许产业,但必然没有像在西大陆这般树大根深,许多修士手段在东大陆也是被天道排斥的,越往东走,信息的收集就越依靠人力。平洲阁和空胧山素无瓜葛,禹先生自然没有理由费大力气去探查老李师妹的消息。 绪以灼道:“老李一定找到东大陆去了吧。” “不错,”禹先生点了点头,“再一次回来就是将近一年后的事了。但是他回来后身边并没有带着人,他的那个师妹似乎是留在了东大陆。” “这一推断不是没有原因的,李悬剑之后有数次前往东大陆。修士频繁往来于东西大陆很快就被天道察觉并排斥,有一次他过去东大陆是被初登玄玉仙宗宗主之位的司蘅抓回来的,那一次天道降下了天劫,李悬剑受了很重的伤,很久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 绪以灼低声道:“后来他还是又去了东大陆。” “不错,但在他受重伤的那一次与他抛弃修士身份定居东大陆的那一次之间,他还去过一次东大陆。”禹先生道,“那一次他从东大陆回来以后所做的事,是我现在都想不明白的。” 绪以灼坐正了些,问:“他做了什么?” “李悬剑那一次前往东大陆,并不适合渡过离断江的季节,方至离断江边便有雷鸣阵阵,天道示警,没有船家赶载他,深怕半路就降下天劫。李悬剑本来是打算自己驾船去的,不过当时我实在有些好奇,毁掉一具傀儡也不是不能接受,就搭载了他。”禹先生回忆起当时的李悬剑,“船上只有我二人,上船后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我是有问过他一些事,但他都没有回答。李悬剑没有进过船舱,就盘膝坐在甲板上,膝上放着他的剑,目光一直望向东方。” “船开到一半天劫果然下来了,我不知李悬剑用了什么禁术。他确实是个修仙奇才,但也不可能一下子从化神期后期跃至大乘期后期。李悬剑提剑硬抗了天雷,等他踏上东大陆后,天道像是拿他无可奈何,雷劫没有再降下。” “我想过跟上去看看李悬剑要做什么,但是李悬剑一剑差点把废了。他就在东大□□无忌惮地使用灵力,我想跟也没有办法。”禹先生无奈地摊了摊手,“之后李悬剑做了什么,我便无从得知了。再见之时是他要回到西大陆,搭载的也是我的船。那时候他的境界又诡异了一分,气势攀升至了大乘期大圆满。” 绪以灼喃喃道:“这种禁术定然是拿性命做代价的。” 禹先生叹了口气:“能在短时间内使人有这般大的提升,就算代价是人命,也是一个大宗门的不传之秘了。在空胧山千年基业中,这门禁术也会是最珍贵的那一个。” 绪以灼追问:“他回到西大陆后又做了什么?” 禹先生继续道:“他先是回了空胧山,待了一日便离开。在西大陆我勉强能追上他的行踪,但很快又断了线索——他一直北上,然后不知怎么的进了天雪阁。” 禹先生扭过头问她:“天雪阁你知道吧?” 绪以灼有些无语:“天雪阁这么有名的地方我还是知道的。” 禹先生递过去一张地图,让她仔细看一下天雪阁的位置:“北域真是风水宝地啊,以曾经的中心寻方府为起点,往北全部变成了赤地,往西没多久就是赤练山脉,往东北不远处是天雪阁,离断江也与其相接,全是死地,整个明虚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精彩的地方了。” 绪以灼看着地图沉思:“天雪阁……照理来说是不能进去的。” “是啊,但李悬剑偏偏就进去了,也因此我完全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禹先生问,“你对天雪阁了解多少?” “很少……只知道那里终年被大雪覆盖,外有古神留下的禁制,内有葬神渊,是埋葬神明的地方。里面具体到底是什么情况,没有进去过,我也不知道。” 在玄女境里她见到玄女生命的末尾是自绝一个深渊之中,但她也没法保证那里就是天雪阁的葬神渊。 禹先生知道的自然是要比绪以灼多:“世人虽然不可进入天雪阁,但天雪阁并非无人之境,那里居住了一支神脉遗族——也许是最后一支神脉遗族。” 绪以灼愣了一下:“曾经的神脉遗族都已经消失了吗?” 禹先生道:“神明皆已湮灭,流有神血的种族又如何能久存于世间?曾经的世界是没有修士的,凡人依附神明获得力量,而有少数神明会与凡人结合诞下后代,这便诞生了神脉一族。当世间不再有神明后,他们就成为了神的遗族。” “源自弱小神明的种族很快就会断绝,神明的力量越是强大,他们的种族也就能延续得越久,神脉遗族的族人灵力也很容易受他们先祖影响。陛下的先祖便是巽海之神刑正,传闻刑正性情乖戾,喜怒无常,陛下的性格你应该懂的……也有善神的后裔,比如身披云霞而来,携四时花露而归的玉山神女,她的后代里就出现过很多医修。而天雪阁里的神脉遗族,却是所有神脉遗族里最特殊的一支。” 绪以灼问:“他们源自哪位哪位神明?” “天雪阁神女,道祭。”禹先生缓缓道,“她是不应该出现的神,神明和妖魔的结合竟然诞生了后代,而且这个后代天生具有神格。这是世间的最后一位神明,她的出生好像就是天道为神明定下了他们的送葬人。她诞生之际,葬神渊开启,四季如春的无垠谷一夕之间被冰雪永封,它现在的名字就是天雪阁。” “我想不出李悬剑进入天雪阁的理由,只能猜测他或许是为天雪阁中的那支神脉遗族而去。在他离开后,天雪阁一连下了十年大雪,他从天雪阁回去空胧山,又来到离断江,修为像是随着生命不断地从他体内流失,等他踏上离断江对岸的东大陆,他已然成为了一个没有半点修为,垂垂老矣的老人。” 禹先生道:“后来的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一半去下做课题需要的软件,电脑直接黑屏的一瞬间我是绝望的。 还好开机后文还在呜呜呜呜QAQ ==================== # 明月何不归 ==================== 第 157 章 =================== 在绪以灼不间断的, 能不能再快一点的催促中,飞舟提前一日到达了北域现如今最北的城池,也是北域如今的中心城市平乐府。 平乐府全城禁止空中飞行, 禹先生把飞舟停留在了城外,和绪以灼步行进城。 “虽然你很着急, 但我建议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进了赤地后可能就没有喘口气的时候了。”禹先生坐在轮椅上絮絮叨叨,“当然你要是后悔了,我们现在就可以打道回府。” 他在飞舟上就遥遥看到了平乐府另一端一望无际的赤色大地, 如果不是不放心绪以灼一个人去,他是真的不想踏进赤地一步。 “你做梦吧。”绪以灼冷酷无情地说。 禹先生唉声叹气:“平洲阁在这里也有开, 我们先休息一晚上,也顺便多带点法宝走。” 绪以灼看着远处高耸的城墙, 说道:“我想先去看看赤地是什么样。” “也行,”禹先生转了个方向, “登到城墙上就能看清了。” 平乐府内对修士的限制十分严格, 一路走来绪以灼都没有看到修士使用法术, 这儿的人就像凡人国度的人们一样生活着。想要赶路快点御剑是不允许的, 妖兽坐骑也被牢牢管控,马车竟然成了最方便的交通工具。 绪以灼和禹先生是一路走过的——严格说来只有绪以灼一个人在走。他们来时将近黄昏, 大街小巷熙熙攘攘, 好不热闹, 只看城中居民的生活状态完全想象不出他们其实居住在整个明虚域最为危险的地方旁边。 “看到那座城墙了吗?”禹先生指着远处连绵不绝, 一直探入两侧山脉中的巨大城墙。平乐府四面都有城墙环绕, 唯有北面那座不同, 不仅仅是因为它惊世骇俗的高度,它的长度也超过了平乐府的范围。 “一整座城墙都是一个法器, 寻方府事变后赤地一直缓慢但持续地往南方蔓延,最后是这座城墙挡住了赤地侵蚀。”禹先生道,“几乎是当年倾全域之力铸成的,平洲阁有参与,你那位君楼主也有出力。” 眼下听到“你的君楼主”这种说法,绪以灼心里觉得怪怪的。 但禹先生对她和君虞的事情一无所知,绪以灼要是特地指出让禹先生不要再这么说的话,反而显得她和君虞有事了。 绪以灼只好把所有想法都闷在心里。 禹先生继续道:“也就是因为这座城墙的存在,人们才敢在平乐府安居乐业。说起来北域的民风委实彪悍,当年的第一城寻方府,如今的第一城平乐府,全挨着赤地建。” 对炼器一窍不通的绪以灼好难想象:“法器可以是这么大个的吗?” “这还只是第二大的法器呢!”禹先生大笑道,“云宫也是一件法器,若和陛下的云宫相较,这座‘须弥墙’就不算什么了!” 等二人来到须弥墙,太阳都落下去了一半,登上墙头又要花费不少的时间,终于上去后就只能看见几抹落日的余晖了。须弥墙墙身直接天际,上头风自然也大得很,绪以灼尚能站稳身形,只怕禹先生会连人带轮椅被吹下去。 好在法器轮椅非同凡响,禹先生坐在上面比绪以灼安逸多了。 天色逐渐变黑,赤地也呈现出暗色,已经不太能看得出红色。 绪以灼斜倚着城墙远眺,哪怕已经站得如此之高,也看不见赤地的尽头:“赤地的范围究竟有多大?” “不好说。”禹先生道,“现有地图上对西大陆轮廓的绘制并不准确,北边赤地过于辽阔,无法探查。但据一些古籍里的说法,西大陆形似弯月,将东大陆怀抱其中。如果这么说的话,西大陆这块月亮北方一半的尖尖都成了赤地。” 须弥墙无人驻守,也没有城门,绪以灼往下看不到墙根:“我们如果要去赤地的话,是不是只能从城墙往下跳?” “不错。”禹先生点了点头,“每年都有一些求死的人去赤地寻死,倒也不失为一种特别的死法。也有些人自命不凡,觉得自己和别人不同,进了赤地也能平安无事的回来。当然,这种人进去了也就别想回来了。” 绪以灼扭过头问:“去过赤地的人,一个回来的都没有?” “当然不是,去过赤地又回来的,你面前不就有一个。”禹先生指了指自己。 绪以灼上下打量着他,没想到禹先生还有这样的能耐。 “但我并不是一个人去的,与我同行的无一不是当世大能,即便如此,我们也不敢过多深入。”对于上一次前往赤地的经历,禹先生并未多言,“须弥墙不是直接在赤地边上建的,留出了一定的缓冲地带。这些年过去,那些缓冲地带多多少少有被赤地侵蚀,但还没沦为纯粹的赤地,稍微不怎么危险,时不时还是有人去的,你还能看到一些寻宝者的聚集地。” “赤地有什么宝藏啊?”绪以灼下意识道,她只看到了一片荒芜。 禹先生道:“须弥墙太高了,看不太清楚,你仔细些看。” 绪以灼闻言用上了灵力,才依稀看到一些分散在四处的断壁残垣。 禹先生虽然没有看,但早就把西大陆各时期地图牢记于心的他大概能猜到绪以灼看到了什么:“那些是坐落在寻方府和平乐府之间的小城镇,寻方府还要更远一些,须弥墙上应该是看不到的。” 绪以灼对寻方府的了解大多来自流珠城中严巧心说的话,那些想必就是完全没有没入赤土之中的人类城镇了。 赤地的侵蚀难以应对,不知有多少来不及逃离的修士死在那里,或者修真门派没有时间把门中珍宝都转移走,去里面也许真的能寻到宝藏。 “须弥墙建造之初的目的只是为了抵御赤地继续往南方拓展,但建造出来后的效果比预计的还要好上许多,赤地现如今每年的变化微乎其微。目前寻宝人能去最远的地方是云阳镇,再往北,有人去,但目前还没有人回来。” 不用说,寻方府肯定在云阳镇北面。 禹先生道:“今夜我会联系一些寻宝人的队伍,明日我们跟着他们出去,他们经验丰富,我们也好避免一些没必要的风险,免得云阳镇都没到就出事了。等到了云阳镇后,我们再想办法去寻方府。” “还是和在罗悟城里一样,如果我出事了你不用管我,自己想办法离开就好。” 绪以灼没有回答他。 罗悟城里的禹先生只是一具傀儡,就算和本体联系较大,毁坏了也不会危及性命。但去赤地禹先生是用自己的本体和她去的,他如果死在赤地,那就是彻彻底底的死了。 “你其实可以就把我送到云阳镇。”绪以灼道,“救老李是我自己的事,你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这件事情不用多说了。”禹先生态度很坚决,“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甚至都不会将这个消息告诉你。你对陛下很重要,那对我来说就也很重要,赤地里就是要死我也会死在你前面。” 绪以灼无可奈何。 禹先生对帝襄一片忠心,只要是认定和帝襄有关的事情,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想法。 “行吧行吧。”绪以灼由他去了,“那你可得准备得好点,我不想死,但也不想有人因为我而死。” “你放心好了。”禹先生道,“还未再见陛下,我也舍不得死。”——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先去画了地图……出现过的地点太多了。 前文寻方府的地理位置又小修了一下qwq 第 158 章 =================== 赤地之上有时会升起有如离断江上的浓雾, 被黄泉水浸染过的土地同样会致人神智错乱,独自前往极易迷失其中,如果能回到平乐府倒还好, 但更多的人无知无觉间就走出了安全的距离,一直走到无法再返回的赤地深处。 因此, 深入赤地的寻宝人大多会组成三人起步的小队,在其中一人迷失方向的时候,队伍里其他尚且清醒的人也好将其及时拉回来。 业务熟练的寻宝人平洲阁都有登记在册,绪以灼看着禹先生拿出一卷玉简挑挑拣拣, 最后定下了十个人,其中有的人并不在平乐府, 有的人还在赤地没有回来,最后雇到的人就只有三个了。 禹先生只要求他们将他与绪以灼二人送到云阳镇, 在重金的诱惑下,那三人即刻就答应了下来, 出发的时间就定在第二日的午时。 禹先生是通过平乐府的掮客与这寻宝人联系的, 绪以灼只知他们的名姓, 不知他们的面容, 直到次日来到了城墙上,才见到这三位要带领他们深入赤地的向导。 三位向导二女一男, 其中一男一女是双生姐弟, 姐姐叫齐无央, 弟弟叫齐无祸, 他们是少有的平时仅仅二人结伴而行的寻宝人。许是因为双生子间与生俱来的感应, 他们配合起来默契非常。据禹先生介绍,他们中一个神智有异时,另一个人能立刻察觉到, 让対方清醒过来。除此以外,姐弟两人都是化神初期的修士,在寻宝人中修为算是拔尖的了。 另一个看上十分腼腆,外貌只有十五六的寻宝人小姑娘就更为特别,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她就是杜湘。”禹先生小声向绪以灼介绍道,“虽然是个凡人,但赤地的情况比较特殊,修士在其中失去神智的可能性远比凡人要大,我们这次去云阳镇主要靠她指路。” 绪以灼昨日也看过记载她们信息的竹简,知道杜湘远比看上去还要不简单。 杜湘的灵根是典型的废灵根五灵根,她没有修行的天赋,连感知天地灵气都做不到,这辈子都只能是个无法修炼的凡人。然而她的母亲却是一个修士,被仇家追杀到走投无路之下带着杜湘进入了赤地,那个时候杜湘不过六岁。她的母亲很快就迷失在了赤地里,而且带着杜湘不知不觉来到云阳镇,最后变为了云阳镇里的一具尸骨。杜湘靠着云阳镇里寻宝人留下的一些食物,硬是待上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平乐府府主派出来的寻宝人队伍震惊地在云阳镇发现了神智依旧清醒的杜湘,他们发现赤地対杜湘的影响微乎其微,当机立断就把她带去了府主面前。府主替杜湘报了她母亲的仇,杜湘就一直跟在府主身边做事,基本上就是府主的御用寻宝人。 也就是平洲阁人脉通天,才能借到杜湘出手。 “可惜了,秦府主不舍得,不然我挺想让小姑娘带我们再往里走的。”禹先生叹了口气。 杜湘这种情况尚无他例,平乐府府主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觉得现下能到云阳镇就不错了,没必要再去深处犯险。 “别想了,人府主不会同意的。”绪以灼道,加快了脚步,推着禹先生就到了那三人面前。 三位寻宝人提前到了指定的地点,看他们融洽的模样应该已经互通过消息了,齐家姐姐站出来看向禹先生道:“您就是平洲阁的禹先生吧?” “是我。你们三位应该本就认识,那也不用多介绍了,队伍的磨合就等着进去赤地再说。”禹先生侧开身子,让这三人好将绪以灼看得更清楚,“此行的任务契约已经写清楚,你们只要将我二人送至云阳镇就可以返程了。途中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你们只要尽力保护好这位绪姑娘,再没能确保她安全的情况下不用考虑我。” 齐无央应下,心里不禁好奇起这位绪姑娘究竟是谁。 禹先生平日里极为低调,很少有人知道坐着轮椅的他就是平洲阁阁主本人,但齐无央是知道这件事的。正是因为知道,她才惊讶于平洲阁阁主竟然要亲身为一个人前往赤地保驾护航。 禹先生没有介绍绪以灼的身份,三个寻宝人也知情识趣地不去问。 几个修士跳下城墙亦如反掌,杜湘虽然是个凡人,但她身上带着许多凡人也能使用的珍贵法器,无需他人帮忙自己就下了城墙。几乎是在站上赤地的一瞬间,绪以灼就感到了一丝异样。 她本来就不是能藏好情绪的人,细微的变化都展现在了脸上。齐无央问她:“绪姑娘是第一次来到赤地吗?” 绪以灼点点头。 轮回之境里的赤地毕竟只是过去影像的呈现,难以完全复制赤地带给人的感受。赤练山脉也算是赤地,但绪以灼没有踏进去过,也许是因为形成的方式有区别,绪以灼觉得两者有很大的不同。 “习惯一会儿就好了。”齐无央笑道,“眼下还不是真正的赤地,再往前走一个时辰一般来说都是安全。” 一般来说,那就是会有意外。 “须弥墙底下也会出事吗?”绪以灼问道。 “偶尔会。”齐无央道,“赤地之下就是黄泉水,黄泉水有时候会满溢出来。这种情况在城墙底下几年都发生不了一次,但越往里走,这种情况就出现得越频繁。” 齐无央认真道:“若是看到地面上有不同寻常的积水,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避开。人一旦接触到黄泉水很可能再也无法离开,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浮在黄泉水上。” 其实还是有的。绪以灼想,比如她的溯回舟。 虽然不太担心黄泉水的问题,但绪以灼还是仔细记下了。 绪以灼看着几个人都默契地往北步行,问道:“只能走过去吗?” “如非必要,尽可能步行。”对于雇主的问题齐无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赤地里使用灵力和法器都很容易迷失方向,直接走过去反而不容易出问题。” 绪以灼又问:“什么时候算是必要的时候?” 齐无央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有人想杀人夺宝的时候。” 绪以灼愣住了。 “无法之地,杀人夺宝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不是只有魔修才这样的。”禹先生坐着轮椅从绪以灼身边滑过,“有些劫匪自己不敢往深处走,就会在中途劫掠那些从深处带回宝物的寻宝人。” 在赤地,路上会遇到劫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若遇不上那运气真是好得出奇了。禹先生并不担心劫匪,仙道里头修为高深的不会做这行,齐无央齐无祸这对姐弟基本就可以对付了。就算运气真那么差遇上了厉害的,队伍里不是还有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绪以灼。 禹先生到前面和杜湘商量路线,绪以灼还在震惊于赤地这种地方居然也有打劫的。 “赤地里的宝贝可不比那些几百年才能开一次的秘境少。”齐无央告诉绪以灼,“平乐府和云阳镇之间本来就有很多修士组成的城镇,他们落在里面的珍宝数不胜数,还有一些法宝沾染上黄泉水后自行发生了变化,成了能针対的魂魄的法器。这种法器最是稀少,哪一件拿出去都能炒出天价。” 绪以灼默默捂住了缠在小臂上的离生镜,觉得自己真的好阔。 “要我说来,这些东西都不算什么。”一直没有说话的齐无祸突然开口道,“就是把整个北域的宝物都加起来,也不一定比得上寻方府里的。” 齐无央抬手就敲了一下齐无祸的脑壳:“想去寻方府啊?你想都不要想!” 齐无祸捂着脑袋嘟囔道:“我就想想都不行吗……” 北域珍奇,半数聚于寻方府可不是夸大其词。昔年寻方府城主府、奇门、神脉遗族三足鼎力,北域的财富都流向了这一当之无愧的北域中心,帝襄覆灭神脉遗族后也只带走一半基业,剩下的全部留在原处。谁也没有想到过寻方之变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积累了万年的财富没有一样能带出去,全部都留在了已然被赤地埋葬的寻方府中。 可惜了,正如齐无祸所说,他只能想想。至少目前为止,寻方府还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绪以灼心想自己或许也会是那些有去无回的修士中的一个。 一行人才午时一直走到了天黑,走过的距离正能合上大多队伍的脚程。就算不考虑夜间可能有的危险,考虑到队伍里唯一一个凡人杜湘的身体情况他们每天也必须有些休息。在杜湘的带领下,他们在戌时来到了坐落在赤地中的一间客栈。 客栈必须有人驻守,而在赤地这种地方久待是极其危险的事。驻守客栈的人七天就必须轮换,报酬也极为高昂,相対的,客栈一夜的住宿费也是天价。 住宿费用自然是由雇主承担,禹先生财大气粗地付了五间房的房费。他们在这里休整一晚,明日辰时继续出发。 今日从平乐府出发的似乎只有他们一支队伍,客栈里除了他们没有别的客人。一间客栈配了一个掌柜一个厨师一个小二,算上客人上下只有八个活人。 几人在大堂用过饭后,就回了各自的房间抓紧时间休息。 客栈条件极其简陋,又是完全陌生的地方,绪以灼睁着眼睛看了半宿天花板,完全睡不着。 也就她现在是修士,换做她是凡人的时候,明天早上甭想起了。 绪以灼做好了睁眼到天亮的准备。她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间,预想中毫无波澜持续到天亮的失眠忽地被木门开启的细微声响打断了。 绪以灼立时看向鬼鬼祟祟摸进她屋里的人,来者対上她的目光,也被吓了一跳。 这个人她不久之前才见过,正是这间客栈的店小二。 绪以灼:“……” 谁能想到普普通通的一次失眠,竟然还能有意外收获呢? 店小二见事情败露,立刻换上了一副狰狞嘴脸,抽出法器就向绪以灼劈去。 绪以灼叹了口气。 找谁不好,怎么偏偏就找上了她呢。 几息之后,绪以灼拖着已经没有知觉的店小二出门,要去掌柜那要个说法。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两侧房间的门在同一时间打开了。 禹先生单手拽着掌柜,杜湘有些困难地把厨师拉扯出屋。 三人一下子就发现了対方,顿时面面相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59 章 =================== 偷盗临时改抢劫的三人大概怎么也想不到, 他们以为最好欺负的三个人,反而是最难对付的。 绪以灼就算意识再差修为也实打实摆在那儿,禹先生虽然身有残疾但当年可是跟着帝襄一路腥风血雨杀过来的。至于杜湘, 她确实不如前边两位那样凶残,但作为平乐府府主的摇钱树, 视如己出的干女儿,身上法宝不计其数,她都不用做什么自动护主的法器就把歹徒弄得昏死过去。 齐姐姐弟、杜湘三人都是老江湖了,往来赤地无数次, 没有理由把雇主带到黑店来, 更别说杜湘也是被下手的人之一。 大半夜客栈鸡飞狗跳, 蜡烛点上,大堂灯火通明。几张桌子全被移到了边上, 空出来的空地用捆仙锁将掌柜等三人五花大绑。 齐家姐弟刚被叫醒的时候还是懵的,看到被绑着的几人后更是疑惑, 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加入了严刑拷打的队伍。 那三人有贼心却不禁打, 禹先生的锁灵针往他们颈后才刺到半寸, 三人就痛得一五一十全招了。 原来他们至始至终都是劫匪, 根本就不是城中派来驻守此处的人员, 这间客栈是被他们强占了。由于人不能够在赤地待太多时日, 客栈人手的轮换十分频繁, 三个寻宝人看见陌生面孔也只当作是恰好换了一批他们不认识的人, 压根没有往他们是鸠占鹊巢的劫匪这件事情上想过! “就凭你们三个控制不了这间客栈!”齐无央厉声道, “说, 你还有哪些同伙,客栈原来的人被你们带到了哪儿?!” 方才齐无祸已经将客栈内外仔仔细细检查过, 整间客栈里确实只有他们八个人,没有真掌柜他们的踪迹。 假掌柜支支吾吾,禹先生懒得与他废话,直接捻着锁灵针的尾端往下压。 看上细弱牛毛的小针却是能够直接作用在魂魄上的刑具,刺入处半点血点都无,假掌柜却痛得差点背过气:“别弄了!我都说,我都说!” 他面无血色道:“我们是跟着一个叫砂真人的修士来的,他们想要去寻方府,来这里绑了一个叫云尚的男人走。那个叫云尚的寻宝人的同伴,还有客栈里的其他人都被他的手下杀了。” 禹先生问:“尸体呢?” 假掌柜哭丧着脸:“尸体就随手扔在半道,这儿是赤地,我也不知道扔在哪儿了啊!” 谎称掌柜等人已死没有任何好处,禹先生相信了他们的话。 “这个砂真人是谁,云尚又是谁?”绪以灼看了看四周,好像其他人都知道答案,只有她一头雾水。 对于这些情报,禹先生了如指掌:“砂真人是一个从赤练山脉偷渡过来的魔修,来到仙道的地盘后就在赤地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此人嗜杀成性,若是落在他的手里,就是把身家全部奉上也别想保得性命。” 一个能越过赤练山脉的魔修,实力无需多言,光是听这一句话就可以想象了。 “就你们这些杂鱼,砂真人看不上。”禹先生觉得假掌柜不老实,作势又要往下刺锁灵针。 假掌柜都被他吓得跪在地上求饶了:“前辈,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半句假话!我们兄弟三个本来靠着在赤地小偷小摸挣些小钱,走了狗屎运去过梅花驿,有天说漏了嘴,不知怎的被那煞星听了去,强逼着我们跟他们去寻方府!我们跟砂真人,其实也不是一伙的!” “梅花驿,”禹先生喃喃道,“梅花驿已然过了云阳镇了,你们是怎么去的,又是怎么回来的?” 假掌柜现在是禹先生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立刻倒豆子似的将当时的经历完完全全都复述了一遍,他们也是存了心要越过云阳镇找死,实在是那日起了大雾,他们低头连自己的手掌都看不清了,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离开了云阳镇,来到了照理说不可涉足的区域。 “雾散了后我们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到了梅花驿,刚开始还觉得自己真是撞了大运,找到不少遗留在那里的宝贝,可是想往回走的时候却回不去了。我们被赤地迷了心智,明明雾都散了,但不知不觉间就会偏离路线,最后就是在原地打转。”假掌柜道,“后来,是一个姑娘救的我们。” 陷入绝境时突然出现一个救人于危难之中的姑娘,乍一听上,像是话本里头才有的故事。 假掌柜言之凿凿:“那个姑娘给了我们一串铃铛,拿到铃铛后,我们瞬间就清醒了过来,最后也是凭着它顺顺利利回到了平乐府。” 禹先生问:“那铃铛,你们带在身上吗?” 假掌柜摇头:“被砂真人抢去了。而且那串铃铛我们用过一次后就裂开了,我们后来又试过,已经没用了。” 禹先生点点头:“你形容下,那串铃铛长什么样?” 假掌柜道:“就是北域最常见的魂铃,样式没什么特别的。我当时还问过那姑娘这串魂铃为什么有这样的用处,她没回答,我又问了她为什么要给我们,她说她要到寻方府去,应当是回不来了,在这里遇到我们也是有缘,索性就送给我们。” “这都要三十年了!”假掌柜悲愤道,“那天杀的非要我们一起去寻方府,我们上次能活着回来全是借了那梁姑娘的光,我们哪有能力去寻方府!” 梁姑娘,寻方府。 绪以灼一愣:“送你们魂铃的姑娘不会叫梁明月吧?” 假掌柜摇了摇头:“她没说,我们只知道她姓梁。” 绪以灼只好将猜测暂时按在心底:“你继续说。” “后面也没什么了。”假掌柜小声道,“我们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们有偷东西抢宝贝的胆子,可没那胆量杀人的!亲眼见砂真人把云尚以外的人都杀了后,我们就计划着逃跑,这不是刚巧遇上了九锁连环,成功跑出来了。” 假掌柜的声音越来越小:“逃出来后我们觉得来都来了,总不好白跑一趟,反正这客栈都空了,我们就假装客栈的人,挣点小钱花花……” 禹先生皮笑肉不笑道:“顺便半夜再偷点东西走是吧?” 假掌柜连连求饶:“我们再也不敢了!” 他被符咒堵住了嘴的同伙也拼命点头,生怕禹先生把他们咔嚓了。 禹先生倒转轮椅,招呼绪以灼他们来到客栈外,只留下齐无祸看着这三个人。 关上门后,禹先生道:“没有血气,他们应当是没杀过人。” 杜湘不安地搅着手指,担忧道:“云尚竟然被砂真人抓走了。” 见绪以灼不太明白,禹先生道:“云尚是仙令府府主的小儿子,也是顶尖的寻宝人。我这次本来也想雇佣他的,可惜他已经先一步进了赤地,没想到他竟是撞上了砂真人。” 杜湘咬了咬下唇:“云尚这次是跟着仙令府出去的,砂真人只怕一早就知道了消息,专门等着他。” 齐无央直白道:“还好你没和他一起出去。” 杜湘苦笑一声。 禹先生道:“看来平乐府和仙令府的联姻是要告吹了。” 绪以灼觉得自己知道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齐无央想了想,安慰道:“事情也许也没那么坏,砂真人想要云尚带他去寻方府,没到寻方府以前总不会杀了他了。” 杜湘低声道:“去寻方府和去死有什么区别呢。” 此行就是要去寻方府的绪以灼沉默了。 “不行,我得再去问问他们云尚的事!”杜湘说罢就急匆匆回到了客栈,看她的模样,平乐府和仙令府不仅是简单的联姻。 等她走后,齐无央问道:“禹先生,那三人该如何处理。” “他们既然没有杀人,那我们也没必要要他们的命,就用捆仙锁绑了关在此地吧。”禹先生道,“我会留书一封,客栈轮换的人来了看到后自然会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眼下确实也没别的什么处理方法。 “我比较在意的,是那假掌柜口中的九锁连环。”齐无央道。 九锁连环是赤地内一种极为罕见的天气现象,白雾会自然形成一个一环套一环,极难突破的迷阵,给人感觉跟九连环似的,有人便将它叫做九锁连环。那三人能够借此脱困,倒也有些本事。 齐无央道:“九锁连环范围极大,又要一个多月才能散去,我们现在过去只怕是会撞上。” 在她看来,现在不宜继续深入,等九锁连环散去再出发更为妥当。 禹先生淡淡道:“我们的要求是尽快到达云阳镇,无论中途遇上什么。” 齐无央点头:“我明白了。” 拿人钱财替人做事,既然禹先生坚持,那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九锁连环确实危险,但她也不是没有遇上过。 本来想要好好休息的一夜最后没一个人能休息,他们干脆等天一亮就出发了。杜湘作为凡人体力很难跟上,也默默吃了些丹药强打精神跟上队伍。 正如假掌柜所说,他们遇上了九锁连环。没走多久,一行人就遇上了无边的白雾。 早有心理准备的几人谁都没有说话,齐无央掏出一捆红线将几人的手腕两两绑在一起,然后就一头扎入了浓雾中。 第 160 章 =================== 红线只有刚绑在手上的时候有感觉, 之后若是不低头去看,完全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相反对身边人的感知愈发清晰。绪以灼一边连着禹先生, 一边连着杜湘,走进浓雾中不久便看不见他们, 但他们的情绪却能清晰地通过红线传达过来。 禹先生自始自终都无比冷静,杜湘情绪虽然也很稳定,但总被一缕忧思笼罩着。 绪以灼本来就是个路痴,一踏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 东南西北一下子就分不清了, 她完全靠着红线的牵引往前走。 “九锁连环越是外围雾越浓。”齐无央的声音像是也被雾气阻隔, 听上去不那么清晰,“再走上五个时辰雾就会散去很多, 那时候天也要黑了,我们寻一个地方住下, 次日再继续走。” “中途能歇脚的地方不多。”绪以灼看过地图, “我们这样是不是很容易和砂真人他们撞上?” 毕竟在九锁连环中迷路是常态, 谁也说不好砂真人现在是不是还被困在里头。 “云尚是很好的向导, 他可能已经将砂真人带出去了。”齐无央道。 然而杜湘低声说道:“他更可能故意带着砂真人在九锁连环里兜圈子, 好找到机会逃出去。” 齐无央:“……确实也有可能。” “那砂真人, 应当是大乘初期的境界, 这一修为的魔修不太好对付。”禹先生道, “若是遇上了不要起冲突, 避开就是, 就算有什么事也不要留在九锁连环里解决。” 他的后半截话, 主要还是在提醒杜湘。 齐家姐弟自然不想和砂真人起冲突,他们中只有杜湘的未婚夫落在了砂真人手上, 两方直接有了牵扯。 “我明白的,禹先生。”杜湘道,“这件事我会等将您和绪姑娘送到云阳镇,再传令平乐府和仙令府派人过来。” 禹先生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他会雇佣杜湘自然对她的品行有所了解,有些话点到即可。 绪以灼听得有些麻了。 不是说这世间没几个大乘期修士吗,为什么她觉得自己随随便便遇上的一个修士都是大乘期? 绪以灼有种预感,她这一行恐怕是要和砂真人对上了。走到哪里麻烦就发生在哪里,这可能就是穿越者亘古以来的宿命。 她的情绪被准确地传达给了禹先生,禹先生一头雾水,只觉得绪以灼的情绪有些诡异,但也说不出诡异在哪里。能感觉到绪以灼没有被赤地影响后,禹先生也没有去问。 如果他问了,绪以灼约莫能回答他,这大概就是接受命运后决定摆烂躺平的心情。 在齐无央的预计的,他们再走上半个时辰应该就可以看清彼此了,但是直到一个时辰后,她才看清身边的杜湘。 “不对劲。”杜湘同样也发现了蹊跷。 绪以灼扭过头去看杜湘,她们中间依旧有一层薄雾,但已经能看见彼此的轮廓了:“怎么了,雾不是淡了么?” “太久了,这个时候这个距离,我们应该已经可以看清彼此的脸了。”杜湘道,“有些麻烦,我们这次遇上的九锁连环是在移动的。” 她们原先计划花四天走出九锁连环,但现在看来,九锁连环同样在往赤地的深处缓慢移动。 她们先前对路线的判断,也已经受到了九锁连环的影响。 齐无央当机立断道:“再走三个时辰,我们就在距离最近的建筑里歇下。下一个城镇恐怕是走不到了,中间散有一些村落,能走到哪个算哪个。” 无论如何,她们都不能在天黑的情况下继续在大雾中行走。 绪以灼和禹先生两个外行没有意见,全听齐无央的安排,在浓雾中又行走了三个时辰。等他们来到一个村落的遗迹后,就不再往前走。 此时他们已经可以看清十步以内的事物,环绕村子走了一圈,稍微熟悉下周围的环境后就找地方住下。村落大半已经陷入赤地之下,没有找到写有村子名字的石碑,这样的无名村落在赤地中才是大多数。露在地表的只有少数几座建在高处,或是多搭建了几层的村舍。一行人找到其中最为完好的一间,住进去后又将门窗都用符纸封住。 几人都已辟谷,就连杜湘也带了一大瓶辟谷丹,但眼下距离第二天出发还有好久,几人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在屋子中央搭起了火锅。 炊具是齐无祸提供的,看他翻出锅后又翻出一罐罐调料,可见他们寻宝人平时在赤地里也没少打牙祭。 几个人又凑了凑,找出新鲜果蔬,冻好的各类肉食,酒水果酿,米面糕点,一顿饭异常丰盛,感觉都比得上去外头酒楼了。 破败的屋舍外一片死寂,连风声都听不见。绪以灼一边抱着果酿小口小口地喝,一边和人闲扯:“浓雾荒村,年轻男女,这可是鬼故事的标配。” 绪以灼指指外头,浓雾荒村,又指指对面的齐家姐弟,年轻男女。 他们一群人还聚在一起吃饭喝酒,这要是到了恐怖片里头,那就是暴风雨之前短暂的宁静。 这时候屋外要是有什么东西窜过,或是他们中有人突然要离开人群,再或是他们在这间屋子里找到了奇奇怪怪的东西,那就套路起来了。 绪以灼说的话有些词语修士们听不太懂,但大概意思还是能够理解的。齐无祸装模作样地吓唬她:“绪姑娘,这赤地里可是真的有鬼呢!” 绪以灼咦了一声:“此话怎讲?” 绪以灼半点都不怕,鬼她在离生门里见得多了,好多鬼都是她的好朋友。 “也算不上鬼吧,”齐无央推了一下弟弟让他别瞎说,“就是一些残魂罢了。” 齐无央指了指地下:“赤地底下流着黄泉水,黄泉水里住着无目鲛人。黄泉水溢出的时候,无目鲛人也跟着来到阳界,有些倒霉的活人就连躯体带灵魂被无目鲛人啃食。残魂没法转世轮回,若是放在其他地方,过不了多久就消散了,但赤地或许是离黄泉太近,这些残魂会漂浮在黄泉水的上层,不转世,也不消失。黄泉水上涨的时候来到地面上,重复生前做过的事,黄泉水落下的时候又被带下去,无知无觉地漂在水中。” “这些残魂模样也许有些可怕,但是对人无害,反而能起到一个预警的作用,残魂出现,意味着黄泉水涨潮了。” “你说的有些吓人,是像这样吗?”绪以灼问。 “……嗯?”齐无央愣住,顺着绪以灼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窗户的缺口处漏出了残破不堪的半张脸,那张脸上血肉模糊,到处是像被野兽撕咬后的缺口,乍一看几乎看不出它原来属于一个人。 齐无央:“……” 齐无祸一把就将地上散落的炊具食材全收回了空间法器里,大喊道:“去高处!” 几人动作极快,也不管手中没吃完的东西,扔下就往高处跑去。齐无央一脚踹开门,黄泉水已经快要漫过门槛,他们没法从外面登上屋顶了。绪以灼也不管赤地里最好不要用灵力,直接将屋顶轰开一个缺口,轻身跃了上去。 齐无央抱起杜湘,齐无祸也将禹先生连人带轮椅扛起来,他们同样凭借灵力登上屋顶,绪以灼已经找好下一个落脚处,招呼他们赶紧过去。 他们选的这间屋子只露出地面一层,不一定能高过黄泉水的水位,必须先去村子的最高处。这个时候也不管能不能动用灵力了,就照这些屋子间的距离,绪以灼心道她除非是武侠小说里轻功盖世的侠客或是蜘蛛侠,不然不用灵力哪里过得去。 等登上最高处,绪以灼吃下齐家姐弟递给她的据说能镇定心神的丹药。绪以灼嚼着觉得像糖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她动用灵力以来觉得自己一直挺清醒的。 大雾弥漫,又是夜间,他们在屋顶看不清下面的情况,直到黄泉水快要漫上屋顶。 “再往上一些!”齐无央让其他人继续往上走。 此处屋舍都是硬山顶,几个人站在正脊处后,也没有更高的地方可以去了,再高就只能上天。 黄泉水还在涨。 绪以灼已经准备好要把溯回舟掏出来了。 没过双坡一半后,黄泉水终于停了下来。 杜湘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没事了,黄泉水停下后一般就不会涨了。 有黑影顺着黄泉水飘过来,绪以灼担心是无目鲛人,取出一盏灯照向水面,乍一看也被吓了一跳。顺水漂来的是一只残魂,也许是因为整个村子都被黄泉水淹没,这些残魂也重复不了生前的举动,便跟一只只破败的人偶似的漂在水面上。 绪以灼回过头,想告诉禹先生他们看到了什么,却被离自己最近的齐无央捂住了嘴巴。 齐无央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看向自己的身后。 绪以灼缓缓回过头去,她的身后没有想象中什么突然立起来偷袭她的残魂。 隔着不远,差不多位于同一水平线的屋顶上,也亮着一盏惨白的灯。 160-180 第 161 章 =================== 惨白的灯笼在浓雾的掩映下, 只是一个稍远处虚无缥缈的白点。 灯笼距离底下黑魆魆的屋顶隔了一段距离,显然和绪以灼手中这盏一样,是被什么人提在手上。 细看之后, 对面确有几个模糊的影子,但是白雾太浓, 不仅瞧不出面容,连究竟有几个人都分不清。 绪以灼提着灯一动不动。 他们是敌是友,又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是在她们之前还是之后到达的这座村落,她们的情况对面人又知道多少。 绪以灼飞快思索着。 如果是她知道村子里还有来路不明的另一批人, 她一定不会冒冒然取出灯笼暴露自己的位置。她没有害人之心, 但在赤地这种无法之地她也怀有基本的警惕。 绪以灼认为对面的人也是在不久前才发现她们的存在。 所以他们没有即使把灯灭掉, 才让两批人在差不多的时候发现了彼此。 水底的暗流无声涌动。 绪以灼忽然将灯笼甩了出去,潜在水底的黑影一跃而起, 却没能如愿以偿扑到猎物的身上,而是被一只纸灯笼拦住了去路。 它跃出水面时带起的黄泉水很快就将糊在烛火外边的白纸消融, 而传说中永燃不灭的无尽火却顺着它的身躯点燃。灼热的火焰使得黄泉中来的黑影失了气力, 自半空跌下, 重重砸回水中。 屋顶上的人纷纷退后一步, 免得黄泉水溅到自己的身上。 明明没有眼珠的眼眶却像是在恶毒地瞪视着绪以灼——方才企图暗算她的是一只无目鲛人。 无尽火在遇到黄泉水的那一刻也无可奈何地熄灭了, 无目鲛人愤怒地一甩长尾, 在水中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却又因为绪以灼重新拿出来一簇无尽火而不敢靠近。 它在黄泉水中, 生人耐它不得, 但它只要离了黄泉水, 就会被绪以灼手中的无尽火点燃。 “无目鲛人向来成群结队行动, 不可再此久留。”禹先生沉声道。 过去的鲛人皆是聪慧灵动的生灵,但是它们化作无目鲛人后, 思维随同身体一起僵化。但是只要时间一长,这些无目鲛人也能够想出对付活人的方法。 如今村落几近已被黄泉水完全淹没,没有几个落脚处,他们若是被无目鲛人包围在这窄小的屋顶上,便成了它们的瓮中之鳖。到时候无目鲛人若是一起搅动起黄泉水,他们只怕是防不住。 齐无央道:“我记下了来时的一些落脚处,黄泉水一定会有边界,只要离开了边界无目鲛人就不会追上来。” 至于这次黄泉水上溢的范围究竟有多大,就不是他们能够察觉到的了。黄泉水与无目鲛人毫无疑问是生人的天敌,他们一开始就没指望过击退无目鲛人,只能尽可能离开黄泉水的范围。 齐无央所记下的落脚处,其实也全部在这个村子里。如果出了村子还看不到黄泉水的边界,那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齐无央走在最前面带路,其余人照着他的路线在。就在绪以灼一行人动手的同一时刻,对面屋顶上的那一批人也动了。 跟他们是同样的方向。 这个村子的建筑几乎完全是对称分布的,他们这边既然能走,对面自然也能走。 明明没有看清对面的人,他们给绪以灼的感觉却和他们所持的那盏惨白的灯一样,阴寒入骨。 两方手中的灯笼都是用白纸糊的,但绪以灼灯中的无尽火蓬勃燃烧着,对面的火却像黄泉水一般,即便在流动,在燃烧,也只能让人感觉到死亡的气息。 无目鲛人察觉了他们是在逃跑。 一条条无目鲛人从他们身侧游过,想要将水面之上的生人拖入黄泉水中,却又因为惧怕绪以灼手中的无尽火不甘地离开。离开的无目鲛人自然而然寻上了另一批人,鱼尾一甩带出一道流畅的水迹,纷纷向对面游去。 一直没有开口的对面也响起了骂声。 绪以灼本来还在心里小小地同情了一下,然而一道破空声起,重弩射出的利箭避无可避。它并非冲着绪以灼要害而去,但一箭就打落了绪以灼手中的灯笼。 无尽火和黄泉水相触的那一刻,刺啦一声熄灭了。 旁边观望不退的无目鲛人跃跃欲试。 绪以灼:“……” 此情此景下她快要被气笑了,自己被无目鲛人追,也不让别人好过。 断后的齐无祸低声吼道:“小心!” 曾拿无尽火逼退过无目鲛人的绪以灼毫无疑问拉了它们最多的仇恨,眼看着无尽火又熄灭了,新的无尽火还没有取出来,一条无目鲛人立刻就扑向她。 对面持弩的人还和无目鲛人打起了配合,又向绪以灼射出了一箭,这一箭正朝绪以灼心口而去。 这一箭若是将绪以灼打落水中,确实有可能招致无目鲛人一拥而上,从而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 损人又利己。 然而绪以灼稳稳抓住了箭。 灵力铸成的箭,在她掌心连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衣袂划出一道圆弧,她在空中旋转身形,一脚将无目鲛人踩回水中,甩手把箭送了回去。 “还你。”绪以灼冷声道。 她知道自己准头有限,于是一道离生镜所化的墨线将一条无目鲛人和箭尾绑在了一起。绪以灼回的这一箭力道远胜过对面的重弩,无目鲛人直接被拉扯向了对面。 绪以灼对自己估计正确,确实没射准,但无目鲛人那么大一个目标不出所料地送到了。 离生镜钻回了袖中,绪以灼没再管对面的乱象。 但在她跟着齐无央又离开一段距离后,听见了身后遥遥传来的一声惨叫。她散开的神识感受到了和弩箭同源的灵力气息极速溃散,而几道更加强劲的气息又跟上了她们。 绪以灼不知道那人是不敌无目鲛人被拖入了水中,还是被自己的同伴舍弃,成为了引诱无目鲛人的诱饵。 后一种更令人心冷,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绪以灼都不想和这些人有交集。 她拉了拉齐无央的衣袖,传音问她:【甩得掉吗?】 齐无央摇了摇头,告诉绪以灼一个更不好的消息:【就要出村了,但是还没有看到黄泉水的边界。】 齐无央想他们大概是不得不游出去了。这样做无疑风险极大,黄泉水中是无目鲛人的地盘,水下对付它们远比岸上对付它们困难,灵力和法器也无法完全抵御黄泉水对身体的侵蚀。但游出去还有一条生路,等无目鲛人聚集起来,就是真正走到了绝路。 眼下这十来条无目鲛人根本算不了什么,齐无央是见过无目鲛人成群狩猎时的场景的,它们可以密密麻麻塞满黄泉水,一条叠加着一条,就像是堆积起来的尸海。就是再强大的修士落入其中,也无路可逃。 绪以灼取出了新的一只灯笼,可是无尽火的光芒也无法穿透无边无际的白雾。 她试着往黄泉水中探入一缕神识,然而一缕死气攀附而上,绪以灼没来得收回来,就觉得有一根湿冷的针刺入了自己的魂魄中。 即便离生镜立时将它驱逐了出去,绪以灼脸色也白了下来,这短短的一瞬就让她受了伤。 黄泉水当然可以硬扛,但后果是难以承受的。 绪以灼不再犹豫,抛出了溯回舟:“都上来!” 毫无特色的小木船漂浮在水面,然而水是无法承载阳界事物的黄泉水,一切就显得不合常理起来。 在场的人除了禹先生谁也认不出这是船,眼下他们也顾不了这么多,是个落脚处就站上去了。 溯回舟能变成巴掌大的小木船,却不能变得更大,游戏里的双人坐骑此刻委屈巴巴地塞进了五个人,要不是禹先生把轮椅收起来还进不去。 无需人力划船,绪以灼只消心念一动,溯回舟就会自己移动。追上来的无目鲛人们拿它无可奈何,溯回舟本来就是可以使人往返于阴阳两界的神器,自然也可以抵御无目鲛人的攻击。 就跟面对无尽火时的欺软怕硬一样,思维简单的无目鲛人们拿溯回舟没办法,就游回去可劲折腾后面没有溯回舟的人了。 绪以灼对他们感官差得很,操作着溯回舟就要赶快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就要堵住后面那批人的无目鲛人突然又四散开,只探出半截身子,黑洞洞的眼眶注视着中间亮起的幽蓝的灯。 绪以灼说不出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颜色,但是只一眼,就能肯定这不同于她见过的任何一种蓝色。 杜湘蓦地站了起来。 “源引灯。”杜湘声音微微发着颤,“这是两年前我和云尚从云阳镇带回来的。” 它以人的魂魄为烛,点燃时烛火的颜色独一无二。 这世间只有一盏源引灯,云尚就在那群人中间! 他们的身份此时也毋庸置疑了,除了抓走云尚的砂真人一行还有谁? 齐无央握住杜湘的手腕:“冷静一些,在没有达到目的前,云尚不会死。” 杜湘抹了抹眼泪,一声不吭坐了回去。 用魂魄点燃的灯不仅驱逐了无目鲛人,也驱散了相隔在他们中间的浓雾。 两方人第一次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对面为首的是一个嬉皮笑脸的白衣男人,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还摇着一把折扇,好似一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子,身上的血气却浓重得简直要化为实体。 他的下属们也不敢靠近他,让出了不断短的一段距离。怀抱源引灯的青年被他们围困在中间,溯回舟上的人只能看见他毫无血色的侧脸。 白骨船在他们脚下筑起,不知从何而来的白骨将他们托载出了水面。 绪以灼与砂真人沉默地对视,确认了对方是个一时解决不了的大麻烦。身边无目鲛人环伺,小木舟与白骨船默契地错开,驶向相反的方向。 第 162 章 =================== 直到一缕天光刺破浓雾, 溯回舟终于靠了岸。 岸上是熟悉的赤色土壤,被黄泉水浸泡得土质松软,走在上面的时候总觉得踏不到实地, 溯回舟挨上去碰出了一个小小的凹坑。绪以灼乘溯回舟于黄泉水上时,全程没有感觉到水位的下降,使她直怀疑方才所处非此世之境,才会被模糊了高度差。 绪以灼先上了岸,又将已经双腿发软的杜湘拉上来。齐无祸一上岸就吃下一颗丹药,盘腿坐下, 禹先生、齐无央纷纷如此。 她们腕上的红线没有解开,绪以灼很早便察觉了禹先生状况不对, 应当就是齐无央他们所说的心智会被赤地所迷,越是动用灵力反噬越是严重。黄泉水上危机四伏不敢懈怠,等上了岸便再也耽误不得,匆忙坐下调息。 一行人中最不给赤地面子的就是绪以灼了, 与砂真人属下交手的是她,操控溯回舟的也是她, 绪以灼自己都疑心她是不是已经出了问题, 可又什么都感觉不到。 “也许绪姑娘和我一样, 都很难受到赤地的影响。”一旁杜湘说道。 绪以灼见她面色苍白, 嘴唇毫无血色, 状态很是不好。 迎上绪以灼担心的目光,杜湘勉强笑了笑:“我没事的。绪姑娘, 我要测算一下前往云阳镇的路线, 劳烦您为他们护法了。” 绪以灼应了一声,抱着变回小木船的溯回舟也在一边坐下。杜湘从空间法器里掏出了铜钱龟甲与纸张,边算边在纸上写写画画。 在九锁连环中, 人被模糊了对方向的感知,四下又皆是浓雾,难以看清途中标志性的景象。绪以灼之前没有想到,杜湘测算路线的方法竟然和修士中的祝师相似,运用的都是卜算之法。 杜湘行有余力,见绪以灼看过来,还有空与她解释道:“我只会一些简单的卜算之术,府主为我请来了很好的祝师,可惜我此生与仙途无缘,无论如何也无法入道。” “凡人能算到的,只有一些模糊的事。好在赤地对我的影响微弱,也算补上这方面的不足了。” 绪以灼测过脸去看打坐调息的那三人:“赤地对人的影响似乎好没道理。” 弱如杜湘难受影响,强如绪以灼也几乎没有影响,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标准。 “有人说能在赤地行走自如的,都是魂魄坚韧的人。”杜湘不确定道,“也许吧。” 绪以灼觉得自己的魂魄应该也算不上强,但是她不是此界之人,可能灵魂和赤地有点不兼容。 杜湘测算的速度很快,等她重新规划好路线,禹先生等人还没有从调息的状态出来。唯二清醒的两人就坐在一处,抱着膝盖闲聊起来。 话题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落在了砂真人身上。 “云阳镇是前往寻方府的必经之地,如果砂真人要前往寻方府,一定得在云阳镇休整一段时间。他们被九锁连环所困,走反了路耽误了进程,我们是一定会在云阳镇碰上的。”杜湘道,“敌众我寡,必须早作打算。” 绪以灼思索后却说道:“我们未必会交手,我和他的目的都是前往寻方府。此去十死无生,没有理由还没到寻方府,先在云阳镇拼个你死我活。” 在先前的村落砂真人便表明了态度。他嗜杀却也清醒,在意识到自己轻易解决不了绪以灼后,立时收手选择了退让。 绪以灼同他想得一样,她是要去寻方府救老李,不是特地来赤地诛杀魔道的。最好的选择就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各干各的,要真看对方那么不顺眼也等达到目的了再说。 杜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是她关心则乱,眼下真和砂真人有不可调和的冲突的,只有她一人。 杜湘在知道云尚落入砂真人手中的那一刻,便已经捏碎了求救的玉符。可她和云尚已经是最顶尖的寻宝人,平乐府和仙令府再派人来也很难跟上他们,更别提当下又有九锁连环挡路。 能够预料到的最好的情况就是救兵能在云阳镇堵住砂真人,但关键时刻砂真人一定会带着云尚离开云阳镇,去往赤地的更深处。 杜湘自己只是平乐府府主的养女,云尚也只是仙令府府主不受重视的次子,他们还没有重要到让两方势力不计代价深入赤地救他们。 杜湘清醒地计算着自己和云尚的价值,平乐府和仙令府又能够为她做到哪一步。 最后,她轻声问道:“绪姑娘,此处的报酬我尽数归还,若能活着回去另有厚礼奉上,可否让我随你们一同前往寻方府?” 意料之外的话让绪以灼直接愣住了:“啊?” 杜湘取出几卷卷轴:“这些是我和云尚这些年行走赤地对更深处的推测,和几条前往寻方府有可能用得上的路线。距离寻方之变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这些年间由于黄泉水频繁上涨,赤地的地形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像是云阳镇的位置每年都有推移,想必寻方府也是如此。我们每年都有更新地图,这份地图是三个月前绘制的,寻方府与途径城镇的位置不会有很大出入。” 绪以灼不懂赤地,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们,也想去寻方府?” 杜湘没承认也没否认。 “不说赤地上的寻宝人,就是平乐府的百姓,有几人不是听着寻方府的传说长大的。我一年中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赤地,去过别人眼中最远的地方,自然也会对那座城池有所向往。”杜湘不是修士,地图是她亲手用普通的墨笔一笔一画绘在纸上,那些有关寻方府浩如烟海的书籍也都记在心中,不像修士,万千书籍可以留在小小一卷玉简中,随时取用。 她没有灵力,能主动使用的法器只有最简陋的一些,空间法器的空间不会比一个木箱大多少。她坚持将这几卷卷轴带上,也许也是在期盼着有一日可以去往那座消失了的北域第一城。 曾经她和云尚都不能全为自己而活,今时今日,应当就是踏上那片土地的时候了。 正和禹先生发愁之后该怎么去寻方府的绪以灼求之不得,甚至觉得天上掉馅饼有点被砸懵了。 “我们……不曾去过寻方府,中途若是遇上什么情况,只怕是难以应对,顾不上其他人。” 杜湘不仅不在意,甚至唯恐绪以灼不带上,坚持道:“我有自保的能力,如果真遇上了危险,你们不用管我。” 都说到这份上了,绪以灼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待她和调息完毕的禹先生说过,禹先生也觉得这样再好不过。他原来就是想雇人直接带他们去寻方府的,可是这种送命的买卖不会有人接,就算有这个能力的寻宝人自己肯接,他们挂靠的势力也不会放人。 像砂真人考虑到这件事就选择直接抓人,杜湘因此也要去寻方府,想来砂真人竟然间接帮到了他们。 等一行人都休整好后,禹先生将杜湘要同去寻方府的事情也告诉了齐家姐弟,询问他们愿不愿意一同前往,报酬上不会亏待他们。平洲阁家大业大,能给出的报酬确实令人心动,但齐家姐弟顾虑不会比杜湘少,又没有非去寻方府不可的理由,最后还是拒绝了,按原来的契约将他们送到云阳镇后就散伙。 虽然身处九锁连环之中,但三个寻宝人经验老道,通力协作下,有几次偏离方向也即使掰了回来。相比队伍里有个半点也不配合的云尚的砂真人一行人,他们竟然后来居上,先一步到了云阳镇。 九锁连环与他们一同往赤地的深处移动,一直到了云阳镇,他们仍然身处九锁连环之中。 “就是这里了。”杜湘松了一口气。多日长途跋涉使得她体力不支,现下几乎是靠在齐无央身上的。 不远处的朦胧白雾中,浮现出了一座繁华城镇的轮廓。 第 163 章 =================== 平原地形在西大陆较为罕见, 北域多丘陵,远看山峦起伏,绵延不绝。当故土化为赤地, 乍一看似乎被侵蚀为了平原,然而这不过是赤地在视觉上给人造成的误差。地形虽有变更, 但总体上还是丘陵居多,云阳镇横亘在通往寻方府的必经之路上,便建在一座缓丘的最高处。 也因此云阳镇下陷得不深,建筑约有四分之三都在地面上。镇中央的九层玉塔更是往来寻宝人一眼就可以看见的标志性建筑。 此时云阳镇仍被九锁连环的大雾笼罩, 虽然能见度不算很低, 但绪以灼也是走到百步范围内后,才看见玉塔的轮廓。 玉塔檐下悬着串串风铃,但见风铃动, 不听风铃响。 “北域魂铃。”绪以灼低声道。 北域的魂铃摇动时,只有亡者才能听见玉片相击的声音。 “绪姑娘, 禹先生, 此处便是云阳镇了。”齐无央上前来, 说道, “若只是休憩, 镇中并无危险。交易已成, 我们姐弟二人在此休整一日便会返程。” 绪以灼点点头:“一路顺风。” 与齐家姐弟所做的交易已经完成了, 但她们暂时仍走在一处。跋涉多日又不可随意动用灵力法器,即便是修士也会觉得心力交瘁, 为了应对之后未知的危险, 绪以灼等决定继续往深处走的人也必须找地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一行五人里头三人是云阳镇的常客, 杜湘直接带着他们去了平乐府的驻地。平乐府主作为目前北域明面上的领袖,隐隐有些将北域化为赤地的故土据为己有的架势。虽然对于赤地奇珍各方势力虎视眈眈, 平乐府没有那个能力尽数吃下,但不管是组建平乐府官方的寻宝队,还是在赤地重镇都划出自己的据点,都是想要彰显自己主人家的气度。 平乐府在云阳镇中划出的驻地,便是昔日云阳镇镇长的府邸。 包括齐家姐弟也是头一回来此,在杜湘的带领下,四人顺顺利利地通过了大门。经过时绪以灼感觉原本的灵气走向波动了一下,她应该是触发了什么。 见绪以灼低头往地上看去,杜湘道:“几年前府主请来了禹派的阵法大家,特意在驻地的外围设下了一圈阵法,目前还未有人能破解,几位在此可以安心休息。” 齐无央一下子想起了什么,笑道:“那位近些年声名鹊起,倒是极为难请。平乐府出手不凡,竟然能将人请到赤地里来。” 齐无祸赞同地点头,一路来基本姐姐说什么他就去捧场,其余时候话不多。 禹先生:“呵呵。” 绪以灼觉得自己在这群人之间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为什么自己像是断网了十几年,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细细一想,自己这情况在修真界不正和断网十几年没有差别么? 自从叩仙门夺魁进了离生门,绪以灼就被动进入了与世隔绝的状态。离生门建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出入极其困难,门人一个个都是不谙世事的傻白甜。好不容易离开门派,就进了完全封闭的玄女境,虽然她在玄女境中待的时间不是很长,但秘境和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她在秘境里只待了一会儿外面又是几年过去了。 之后就是过太平道,赴钧天宴,这两地也是与主流修真界素无往来的地方。 她现在所在的赤地,同样与世界隔绝,这回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离开。 绪以灼麻木地缀在队伍后来,禹先生落后一步与她并肩而行,好奇道:“你这是什么奇怪的神情?” 绪以灼表示:“我觉得我就像是闭关了几十年,出来后和世界脱节了。” 禹先生挑了挑眉:“这么说来,倒也不错。” 他们之前沿途休憩的村落与云阳镇中建筑所用的材料明显不是一个层次的,云阳镇固然也屡受黄泉水侵蚀,但大体上保持了完整,镇长的府邸更是除了抹不掉的陈旧气息,与赤地外其他地界的寻常建筑一般无二。 穿过几道长廊,杜湘带着他们来到了府邸的后院:“这边多是客房,差别不大,各位随意挑选一间便好。柜子里的被褥和一些用具都为平乐府带来封存的,可以放心用。” 杜湘和齐家姐弟往一处去,绪以灼拍了拍禹先生轮椅的椅背,禹先生心领神会地同她拐去了另一处院子。 穿过一道垂花门,一间宽阔院落出现在眼前,院中还有一棵枯树。枯树高大但已毫无生机,枝上也一片树叶都不见了。 绪以灼挥袖扫去阶上尘埃,就坐在屋舍前的台阶上道:“杜湘说起此地阵法时,齐家两位极为推崇,你的态度倒颇为怪异——这儿的阵法不行?” 禹先生神情确有几分微妙:“他们口中的那位阵法大家,可是你的故交。” 原本懒散坐着的绪以灼坐姿一下子端正了起来:“君虞?” 禹先生:“……” 禹先生有点无语:“你是只认识君楼主一个人吗?” 绪以灼轻咳一声,也有些尴尬:“那还有谁啊?” 她穿越以来虽然也遇到了不少人,但是大多交情寥寥,不知有几人算得上故交,那些人中能被称为阵法大家的,一时间除了君虞绪以灼也想不出第二人了。 禹先生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严巧心,你可还记得?” 绪以灼自然是记得的。 那位在叩仙门时与她交过手,也合过作的年轻修士,她确实专精阵法一道,但是…… “严巧心?阵法大家?”绪以灼难以置信。 倒不是她看不上严巧心,可是严巧心和她年纪相仿啊!自己能在这个年纪有这等修为那是程序员给她开了挂,严巧心究竟是何等天才,在她不问世事的这些年里,竟然已经成了阵法大家? “不然呢?”禹先生失笑,“你莫不是以为修士中的大能都是一些老头子老太婆?你常常念叨的君楼主,在你这个年纪就已经是大乘期修士了。” 绪以灼反驳道:“君楼主是例外,常人自然是不能与她相提并论的。还有,我才没有常常念着她呢。” 禹先生一脸“你说是就是吧”的敷衍表情,指了指她道:“那你自己呢,境界虽低,但实际上的实力也是个大乘期了吧?” 绪以灼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也是例外,也不算数的。” “绪姑娘啊绪姑娘,与你同辈的翘楚,已成为各自势力的中流砥柱了。”禹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如你,如陛下,如君楼主这般的天才,确实不能与旁人一概而论。但与你在叩仙门结识的那些修士,可已经远超你的想象。” “她们都如何了?”绪以灼不禁问道,自叩仙门一别,她与严巧心、于望舒等人便再无交集,也就原吾的名字还能在君虞与她的书信中提到一两次。 以平洲阁收集消息的能力,禹先生自然知道绪以灼当年与哪些人交集较深:“原吾于世外楼中闭关苦修,上一次露面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彼时她刚突破至化神期,算算现在至少也在中期。自叩仙门与梁求玉一战后,旭城于家的那个少爷这辈子都别想斗过他姐姐了,于望舒这些年风头正盛,于家已是她的掌中之物。” “让人意外的是,梁求玉虽然惨败于望舒,之后也没有一蹶不振,心性反而沉稳了许多,如今也是化神修士了。他现在的身份比较尴尬,在元魄宗,同辈弟子无人能与他的地位相较,顺势继承元魄宗再好不过。可玉尘府梁家也是世家大族,定然不想让他当元魄宗的宗主,而是回来继承祖业的。梁家和元魄宗也僵持了许多年,梁求玉自己也没做下决定,现在就这样不尴不尬地处着。” 绪以灼一时间有点难以想象那个无比嚣张的梁求玉变得沉稳的样子。 “于望舒和梁求玉的关系倒是一如既往的差,他们每隔几年就要打一架,两边都有胜有负。有些无聊的修士还拿他们的胜负开了盘口,一群人成天打探他们二人修炼的进度。” 绪以灼:“……” 这水火不容的关系给人感觉倒是熟悉了起来。 “蒋余微的名气不如前面那几位,但她一直以来稳扎稳打,拜入玄玉仙宗后也没有懈怠,虽缺了些悟性,但修士中少有能如她那般刻苦的。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禹先生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天赋所限。” 于修士而言,缺了的那点悟性是后期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弥补的。这一辈中的原吾、于望舒,或是梁求玉,修炼时都大下苦工,可没有一人比得上蒋余微,但她们的天赋却让蒋余微只能拼命追赶她们的脚步。 “也挺好了。”绪以灼道,蒋余微总是将能做到的事情做到最好,心性豁达,不会为自己的天资所困扰。 “至于严巧心……”禹先生特地把人放到了最后,“绪道友,你可知禹派的禹是哪个禹?” 绪以灼觉得自己不用猜了。 都这么说了,答案已经摆在明面上。 “不才在下,正是禹派阵法的创始人。”禹先生有些得意地指指自己,“而他们所说的阵法大家严巧心,是我的亲传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的,一定有很多角色已经想不起来了。 咕了太久我的错呜呜呜呜。 第 164 章 =================== 禹先生总体上来讲还是一个稳重的人, 少见地流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情,可见对自己在阵法一道的造诣是十分自信了。 任何人只要稍微了解过阵法就不会不知道禹派,绪以灼自然也是知道的。当今阵法两大派系, 一为荀派,规整刚正, 一为禹派,奇诡莫测,两者没有孰优孰劣之分,在不同的场合各有各的优势, 如今的阵术士大多二者兼修,只不过会有所侧重。 绪以灼下意识觉得阵法一大派系的祖师爷一定早已作古, 便没把禹先生往禹派联想过,却忘了修士与凡人不同,禹先生也是活了千年的人物。 绪以灼松了一口气:“如此我便放心了。” 禹先生:“……嗯?” 他觉得绪以灼的反应十分不对:“你放心什么了?” 绪以灼一脸欣慰:“我原来还以为你现在和罗悟城里差不多,到时候万一和砂真人打起来也帮不上忙, 可能要糟, 现在看来是不用管你了。” 罗悟城里头禹先生那具没有半点灵力, 跑路还要被绪以灼拎着上蹿下跳的傀儡留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绪以灼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思路让禹先生懵了好一会儿, 才道:“……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之前念着我了。” 绪以灼指了指地下:“禹派祖师爷, 你看看你徒弟布下的阵法靠不靠谱, 要是砂真人杀过来了挡得住吗?” “勉勉强强吧。”禹先生有些挑剔道, “巧心毕竟还没有大乘期, 她的阵法挡住大乘期一会儿是没问题的, 长久一定会被攻破。平乐府也是贪心, 愣是要圈这么大的一块地, 我进来这一会儿已经找出十来个漏洞,不过那砂真人看着也不是懂阵法的, 应当看不出来。” “怎么,你担心和他打起来?这么做于他无甚好处。” “我知道,未雨绸缪。”绪以灼道,“就算这会儿相安无事,在寻方府也不出问题,我们回来的时候到底还是要经过云阳镇的。那个人身上血气太重,不可能一直老实的。” 虽只是匆匆一面,但砂真人丝毫没有掩饰身上的气息,足够绪以灼看出来了。这人实力不如宗鹤,但是血气与其相比不遑多让。 说杀人如麻都是低估他了……见过砂真人的人,只怕是没留下几个活口。 “砂真人出自涂云洲的无屠门,整个门派修习的功法和门派的名字一点关系都没有,是靠杀人增进修为的。砂真人当初是被圈养在门派里供弟子突破的‘人畜’,不知怎的这功法被他学了去。”禹先生缓缓道,“关押人畜的后山罕有人至,等无屠门的人发现问题时后山的人已经被砂真人杀尽了,他的修为也突破至化神期。” “后来呢,杀完后山后屠了无屠门?”绪以灼合理猜测。 禹先生摇摇头:“成功了一半。无屠门又不是什么小门派,派中也是有大能坐镇的。砂真人不敌败逃,直接逃去了赤练山脉,无屠门自然没法再追了。这个杀星不知怎的跨过赤练山脉来到赤地,他来后,能从赤地回来的人骤减,以前少见的十数人组成的寻宝人队伍现在也多了起来。” 绪以灼喃喃道:“赤地和赤练山脉给我的感觉很像,他能跨过赤练山脉,赤地对他的影响定然也不大。” “到了寻方府找个机会把他解决了吧,留着也是祸害。”禹先生比划了一下脖子。 这个做法太简单粗暴了——绪以灼点了点头。 两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那厢杜湘安顿好了齐家姐弟,小跑过来找他们。 她开门见山道:“齐家姐弟明日就返程,我们何日出发?” “后日吧。”禹先生道。之前他们歇脚都只歇上一晚,此去寻方府中间还不知道有没有休息的机会,便多在云阳镇停留一日。 杜湘颔首,招呼绪以灼与禹先生往屋中走去,在堂屋的桌子上摊出了先前绘制好的地图,与二人商讨之后的路线。 地图为杜湘手绘,上面已经用赤墨画出一道实线与几条虚线。赤地深处各地的偏移情况未知,只能靠目前走过的地方进行推测。 杜湘指着一点道:“我们出发后先去梅花驿,赤地现今已经没有了以前的官道,地图上列出的几个城镇驿站我们必须到达,不然方向就会偏移,可能会直接绕过寻方府。” 她皱着眉道:“但是这些城镇也可能像我们一路来经过的一些无名村镇一样,已经无法认出它们对应着谁。我看过一些北域故土的留影石,但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这个不是问题,”禹先生道,“这些地方我都去过,我都认得出来。” 见二人同时看向他,禹先生说道:“……我是以前还没变成赤地的时候去的。” 没等杜湘追问细节,耳边骤然爆发一声沉闷的轰鸣,脚下也是一阵地动山摇。 杜湘条件反射地卷了地图抱在怀里,浑身紧绷盯着门外,绪以灼示意他们二人留在屋里,自己出门去看情况。 没一会儿她就回来了:“不是我们这出的事,是外面的动静。” 绪以灼回来没一会儿,齐家姐弟也过来了,他们歇下还没一会儿,也被这宛若地动的动静惊醒了。 几人简单商量了一下,齐家姐弟没必要卷进之后的乱子里,绪以灼便让他们留在驻地保护一下杜湘,自己抓了禹先生出去看看情况。 声响已歇,但禹先生还记得地动的源头,很快就由跟在后头变为走在前面带路。 不多时,他们就看到了矗立在眼前的巍峨玉塔。 透过终日不散的雾气,绪以灼看见了白塔前站没站像的人影。这个时候会来到云阳镇的,除了砂真人再无他人。 绪以灼没有再上前,冷眼注视着砂真人的背影,离生镜所化的墨线已然缠绕上她的指尖。 她和禹先生过来的时候并没有隐藏声息,一路来禹先生的轮椅咕噜咕噜,砂真人肯定早就察觉了他们。 在他们停下后,砂真人也摇着折扇转过身来。 看似闲情逸致,身上的气息却陡然尖锐。 无人出手,但各自提防。 砂真人没有理由平白无故整出那么大的动静,绪以灼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毫无变化的九层玉塔:“你想打开它?” “重霄如意塔,半仙骨骸与他生前所藏珍宝皆于其中,”砂真人侧过脸回头看玉塔,“来到此处的人有几位不想打开它,我自然也不例外。” 重霄如意塔的来历禹先生同绪以灼稍稍提过,此塔建于云阳镇之前,或者说,正是因为重霄如意塔在这里,它的周边才逐渐发展为了一个城镇。 如意塔看上去共有九层,实际上在它的地下还有三层,最底下一层葬着一位未能度过飞升雷劫的修士,修士所有的珍藏也被留在了塔中。 在云阳镇沦为赤地之前就有无数的修士想要打开这座塔,但是它的钥匙云阳玉鉴早已遗失,塔内阵法精妙绝伦,至今无人能破。 像砂真人刚才那样想要用蛮力开塔,就更不可能做到了。 绪以灼目光很快就从重霄如意塔上移开了,她不觉得自己打得开,此行也是为它而来。 见绪以灼对如意塔没有丝毫贪念,砂真人摇着折扇笑道:“道友既至云阳镇,却对重霄如意塔不屑一顾,想来此番也会止步于此。” 绪以灼问:“魔修说话也喜欢弯弯绕绕吗?” “可能在仙修地界待久了,我废话也多了起来。”绪以灼一语道破,砂真人也不再虚与委蛇,“道友既然和我一样都要去寻方府,此时便起争端未免得不偿失,不如各自退让,到达寻方府之前我们二人井水不犯河水。” 绪以灼只问他一件事:“云尚还活着吗?” “自然,”砂真人道,“我去寻方府还指着云道友呢,目前还舍不得杀他。” “我一行中有人与云尚有故,他若出事,只怕我们也无法相安无事了。”绪以灼道。 砂真人啧了一声,干干脆脆地让了步:“好罢,你看这样如何。我这里有云尚,你那边那个叫杜湘的,也是不错的向导。不若我们同去寻方府,待到了地方,我就将一个完好的云尚给你们。” 他看似真诚道:“我只是想去寻方府,也不想要云道友的命,如此我们各得好处,各自欢喜。” “可以。”绪以灼道。 不等砂真人脸上的笑容扩大,绪以灼紧接着继续道:“同去寻方府,一路不可伤人,到后云尚需得安全无恙还我们。待至寻方府,一日之内,不起争端。” 绪以灼缓缓道:“天道为证,违者雷劫加身,身死魂消。” 修士发出的天道誓言,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违背。 绪以灼不相信砂真人,这种魔修狡猾嗜杀,连心魔都不畏,这世间唯一还能约束他的只有天道。 砂真人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等到了寻方府,我必然还你们一个不缺胳膊少腿活蹦乱跳的云道友,一日之内,我不会出手。” “天道为证。”—— 作者有话要说: 困困困。 每天一大早就要核酸熬不了夜了。 日日早起我真的要寄了qwq 第 165 章 =================== 誓言立下, 只觉得有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住魂魄。 “两位可定好了出发的时日?”砂真人问道。 “后日辰时。”绪以灼神情冷淡,“同行还是不必了,隔着些距离看得到彼此就好。” “也好。后日辰时, 我便在这如意塔前恭候各位了。”砂真人自无不可,摇着扇子溜溜达达走了。 绪以灼也不急着离开, 而是上前几步,打量这座万年以前便已存在的九层玉塔。不似镇中他处建筑的饱经风霜,玉塔塔身色泽莹润,不见损毁, 其上纹路为从上至下一笔刻就的云纹, 浑然一体, 兴许也只有半仙能有此手笔。 绪以灼能勉强看清的唯有下五层,云纹浩瀚, 刻痕绵延不曾断绝。视线被白雾所扰,上四层只能瞧见虚影。 赤地中如非必要不好动用灵力法宝, 禹先生的轮椅也没法随心意操纵了。他推着轮椅来到绪以灼身侧, 同她一起仰视重霄如意塔的塔顶, 问道:“想试试打开?” “怎么可能, 我又没有云阳玉鉴。”绪以灼随口道, 伸手去触碰重霄如意塔。 没有云阳玉鉴, 重霄如意塔竟是连碰都碰不得。绪以灼指尖要挨到塔身的时候, 如意塔塔身震颤, 一股推力自指尖传来,首当其冲就震散了缠绕在绪以灼手指上的离生镜。离生镜猝不及防便散作了道道墨点, 重新凝成墨线后赌气似的又去撞如意塔, 如意塔震得更加厉害了。 这一下雷声大雨点小,看似厉害, 实际上只把离生镜震得晕头转向,根本伤不到绪以灼。 绪以灼轻轻嘶了一声,抓住离生镜塞回了袖子里,揉着有些酥麻的手腕道:“这塔生灵了。” 先前砂真人想要开塔,如意塔的回击明显动了真格,连远在镇长府邸的绪以灼也被波及到。但刚刚绪以灼并没有开塔的打算,重霄如意塔的反应也是玩闹般地震了几下。 有灵智,但不多,约莫就是孩童的水平。 跟离生镜半斤八两。 “本就是法器,建出来这么多年,也该生灵智了。”禹先生双手拢在袖子里,说道,“半仙已死,此为无主之物,如无意外,他日谁得云阳玉鉴开塔,谁便是重霄如意塔的新主人。” 禹先生扭过头提议:“你那奇奇怪怪的东西不少,好好翻找翻找,说不准云阳玉鉴也在里头呢?” 绪以灼心道你平洲阁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少。 她想知道自己有没有云阳玉鉴再简单不过了,系统包裹又不是没有搜索框。她刚听说这个名字就顺手搜了一下,什么都没有,云阳玉鉴还没有出现在游戏的道具里。 《黄泉镜》公测还不到一年,制作组有没有做到赤地还不好说,这个世界的云阳玉鉴现在说不好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待着。 “我连云阳玉鉴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是见到了也认不出来。”绪以灼招呼禹先生回去,“你平洲阁消息灵通,就没有一些有关云阳玉鉴的消息?” 禹先生跟在绪以灼后头,边推轮椅边说道:“云阳玉鉴自重霄如意塔建成之际就不知所踪,一个从没有现世过的东西,我哪有那本事知道它长什么样?兴许半仙不愿有人打扰他长眠之地,特地藏了起来。还有人猜云阳玉鉴被半仙留在了塔里,他根本就没打算过让后人打开重霄如意塔。” “不会吧……如果不想被人打扰,那不得建在一个旁人轻易进不去的地方。都是半仙了,开辟一个秘境也不是难事。” 如意塔建造的位置就很适合发展城镇,云阳镇昔日也确实成了北域一大重镇,重霄如意塔附近天天人来人往,可不跟坟头蹦迪似的。 绪以灼觉得能选址在这个地方,还让人知道了开启重霄如意塔的钥匙叫什么名字,半仙肯定是想把自己毕生所藏留给后世某个有缘人的。 禹先生向来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那也可能半仙喜欢热闹,就喜欢一群人整日里看得到宝藏但怎么也打不开恨得咬牙切齿的样子。” 绪以灼:“……” 绪以灼只是正常的步行,但交谈间,跟禹先生也很快就走得远了,就在她回头已经要看不见重霄如意塔的影子时,忽地感觉到了玉塔一震轻微的震颤。 禹先生也同样感觉到,同绪以灼一道停下了脚步。 如意塔虽然生了灵智,却无法与人交谈,绪以灼不确定道:“它是不是不想我们走?” 禹先生道:“云阳镇一年到头也不一定有几个人来,法器生了灵智,却偏偏身处赤地这种地方,也是可怜。” 若是从未见过人也罢了,可云阳镇化作赤地也没有多少年,一个存在了万年的法器,生出灵智的时间定然是要更为长久的。 绪以灼想了想,碰碰袖中的离生镜,成日待在绪以灼的袖子里离生镜早就闷了,快快活活地飞过去,一直窜上九层,缠在了如意塔的塔尖尖上。 虽然重霄如意塔震过离生镜,离生镜也撞了回去,但绪以灼觉得它们还是蛮喜欢彼此的,就像两个小孩子小打小闹。 离生镜自黄泉镜来,黄泉镜、黄泉水与赤地三者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离生镜单独待在外面一会儿绪以灼也不担心。 感觉到如意塔的气息也变得愉快起来后,绪以灼才叫上禹先生,继续往回走。 回到镇长府邸,简单告知齐家姐弟已无大碍,将人送走后,绪以灼关上门,将她和砂真人立下的誓言一五一十告知杜湘。 他们在人数上不如砂真人一行,实力顶多算得上势均力敌,杜湘知道目前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多谢绪姑娘。”杜湘神色黯然,“此事我有心无力,也帮不上什么忙。” 绪以灼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她:“等砂真人回去应当也会将此事告知云尚。你们二人如今虽不能同行,但此去寻方府,实际还是要靠你们通力协作。” 杜湘点点头,画下两张地图的副本留给他们后,卷了原本回屋继续研究。 绪以灼是个路痴,地图给她完全是白搭。图她倒是看得懂,但是走起来莫名其妙就歪出了十万八千里去,规划路线还是得看杜湘和禹先生。绪以灼一路以来消耗不大,有点小伤也很快就痊愈了,在镇长的府邸吃好睡好,也没什么要再调息的。 无视的时候,她就跑到重霄如意塔墙根,挨着塔看书,或者思考一些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绪以灼纠结地戳着如意塔:“她到底为什么亲我啊?” 绪以灼觉着她可以一直思考到君虞亲口告诉她答案的那一天。 如意塔听不懂,但是如意塔有点生气,以往它可是碰都不让人碰一下的,现下勉为其难允许绪以灼靠着自己坐了,可是她居然还戳它! “禹先生猜,半仙就是喜欢为难后人给自己找乐子,君虞不会也是想让我胡思乱想找乐子吧?”绪以灼觉得自己的思路被禹先生带歪了,“不可能,君虞性格哪有那么恶劣。” 如意塔本能地觉得绪以灼说了它以前的主人坏话,更加生气。 它震了一下绪以灼。 那点微末的力量被绪以灼直接无视了,强行又挨了上去。她想起当时君虞明明认出了她,还要拔剑故意调戏自己,捂着脸道:“这人有时候性格就是很恶劣啊!” 怎么可以这样,果然是距离产生美,关系一旦亲密就本性暴露了。 不过也挺好的。 心底一个声音小声道,如果说游戏设定里的君虞是不可触碰的神仙,大多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君虞像是仙人下了凡,那当日的君虞,就是真真切切落入了红尘。 不可及的月光,忽地被她收拢在了掌中。 可是,可是啊。 绪以灼陷入了迷茫。 她不仅仅是摸不准君虞对她的想法,她对君虞,又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就像是她永远也答不好的主观题,她总是没法判断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不像父母子女,这关系因为血缘牢不可破,也不像师父徒弟,能轻松地因为授业的事实而成立。 人和人之间的某些关系,太过模糊,太难捉摸。 这一日,绪以灼也没有想明白。 她来得早了,在塔下坐了许久,才听见来自不同方向的脚步声。眼看着实现的尽头出现禹先生模糊的身影,绪以灼扶着塔身站起来,离生镜乖乖钻回了她的袖子里。 重霄如意塔意识到离别将近,不舍地颤了一下。 等两方人马聚集在塔下后,绪以灼摸了摸如意塔,说道:“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日更还是太为难自己了。 第 166 章 =================== 北域故地的官道早已消亡, 不见半块砖石的踪迹,只有斜斜陷入土壤中半截的牌楼为他们指明离镇的方向。 牌楼五间六柱,坊额上写有“闲云来归”四字, 顶上琉璃瓦大多已经脱落,散落四处。绪以灼自牌楼穿过, 抬头看去,坊梁压得极低,像是抬手就能碰到。 砂真人一行远远缀在后头,在雾中只有辨不出人数的轮廓, 正如他们先前约定的那样, 看得到彼此即可, 直接接触还是算了。 出了云阳镇往深处走,只要他们没有走错, 第一站就是梅花驿。 梅花驿是大多行人自云阳镇前往寻方府会途径的一个驿站,面积比他们沿途经过的大多村落都要小上不少, 乍一看更像是一座恢弘府邸。驿站形状方正, 四面围墙, 内建屋舍五十余间, 紧紧密密挨在一处, 街道横平竖直, 屋舍间隙道路两侧多栽有梅花。过去梅花驿的北端不供居住, 大片空地供往来车辆、飞舟停泊, 只是如今位置偏移, 那处空地未必在北面了。 离开云阳镇北上半个时辰, 一行人就再一次踏入不辨五指的浓雾, 绪以灼心知这是到了九锁连环的外围。在九锁连环中行走多日,他们总算是要出去了。 这次她们只剩下三人, 绪以灼让杜湘走在中间,用红线将她的手腕同自己与禹先生相连。红线到底是有些牵制行动了,为防变故绪以灼还是空出了一只手来。 杜湘的情绪一直很稳定,绪以灼只因在雾中完全辨认不清方向感觉迷迷糊糊的,自认为赤地对自己还没有什么影响。 一直到他们走出了九锁连环,所见再无阻碍,绪以灼看杜湘面色如常,再去看禹先生的神情也瞧不出异样,想来都还没有事。 但是等她回头看跟在后面的砂真人一行人时,却明显地察觉到少了一些人。 禹先生只看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死了。” 至于是怎么死的,赤地可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杀死一个人。 那些迷失其中的人,只有可能像那个在无名村落中被绪以灼回了一箭的人一样,因为没了用处,被砂真人直接舍弃掉了。 魔修的残暴让绪以灼心惊,她难以理解砂真人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行为。他杀人完全不像是出于利益的考量,只是喜欢便这么做了。 明明让那些人在赤地中自生自灭也于己无碍,可是他偏偏要下杀手。 愈是修习对他人气息的感知愈是敏锐,即便隔了这么远,绪以灼也能感受到砂真人身上驱之不散的血腥味。 浓郁的血气跟在后头,就好像尾随了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即便有誓言在前,即便两边目前都没有多余的动作,双方都在时刻提防着对方出手。 赤地的太阳好似也与他处不同。 时间已是黄昏,他们仿佛走到了世界的尽头。这个世界天圆地方,大地如棋盘,太阳自一侧升起,在另一侧落下,而他们就在走向棋盘的边缘,一轮酡红色的落日要比过去所见更大更清晰,不远不近地缀着,好像他们一直朝着它走,最后就能走到它的面前。 绪以灼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 “不要多看了。”杜湘抬起一只手挡住光,“太过留意赤地里的事物,不知不觉就会迷失其中。” 绪以灼有些不解:“迷失……究竟是什么样的?” 杜湘摇了摇头:“也许只有真正迷失的人才知道那是怎么样一种感受吧。我见过迷失了的人,他们像是已经死了,躯体还在阳间,但魂魄已经归入黄泉,无法对周遭的任何事情做出反应,只会行尸走肉般的走在赤地上,直到再也动不了,倒在赤地中直至化为枯骨。” 绪以灼问:“那若是把人带离赤地呢,能清醒过来吗?” “不要那么做,”杜湘神情肃然,“若是带着迷失在赤地中的人,自己也会走不出去的。有人说那些人已经属于赤地,你若是要带人走,赤地会发怒的。” 她这个说法,仿若脚下踩着的土地是活物。 赤色的、柔软的土壤,确实宛若血肉一般。 绪以灼不适地往前快步走了几步。 “到了。”禹先生突兀地开口。 一座石质牌楼像是随着他的声音,突然拔地而起,横亘在眼前的路上。 小镇村落没有城墙城门,往往用一块石碑,一座牌楼区分入口出口。 “梅花指路。”绪以灼蹲在地上念出坊额上的字,“这驿站快要整个陷下去了。” 整座牌楼陷得只有个顶露在地面上,绪以灼现在还能看见那四个字,再过几年估计坊额也要陷下去了。 虽然不见梅花驿三字,但绪以灼来北域一路所见的坊额上面写的都是四个字,这块应该就属于梅花驿。 牌楼本就高大,连牌楼都陷得七打八,里头屋舍自然也例外。一层的楼房已经完全在土地了,二层也有一半入了土,一眼看去,只有少数几座三层小楼能住人。 牌楼边的木墙只剩下一小截露出地面,绪以灼和杜湘直接跨了过去,绪以灼还顺手把禹先生连人带轮椅扛了过去。 房屋都入了土,也没什么街道可言了。地面上还可以看见枯树的树冠,正是昔日梅花驿中的梅花。 “我上一次来梅花驿时,梅花开得正盛。”禹先生道,“这儿种的梅花叫做无意梅,不循四时而开,说不好哪一日过后,驿中梅花就尽数开了。开谢无常,无意人心。” 绪以灼四下张望,挑选今日的住处,禹先生指着一座小楼道:“就住那儿吧。梅花驿没有主人,神脉遗族会派修士轮流镇守,神脉遗族覆灭后就改由寻方府派人,住的就是那儿,里头的物件应当是梅花驿中最好的,应当没什么损毁。” 那是一座三层楼,还在地面上的自然只有一层半了。二楼的窗户只有一半还露在外面,绪以灼只得踹开了三层的窗户,自己跃上去后,又把杜湘和禹先生也拉了上来。 等三人都进了屋,绪以灼自窗户看见砂真人也踩着牌坊进来了,还看向她们所在的方面笑了一下。 绪以灼砰的一声把踹坏的窗户又用蛮力合上了,符纸一贴又是严严实实。 回过头看屋内陈设,除了积上一层灰尘没有其他问题,一个祛尘术后房间变完好如初。 杜湘已经下楼看了看,很快就跑回三楼道:“一二楼都是好的,门窗关着,土也没进来。” 绪以灼闻言自己也去看了一眼,正如杜湘所言,一二楼也可以住人,以往的一楼现在就相当于地下室。 可是在他们以往途径的地方,陷到地下的建筑早就被土壤和黄泉水侵袭,已然融为了一体。 “整座梅花驿所用的木材与他处不同。”禹先生解答了绪以灼的疑惑,“此地原被一只大妖盘踞,北域要道为其把持,往来行人不得不花上多日绕道。那妖的原身就是一棵无意梅,被帝昼诛杀后,它的尸骸就成了建造梅花驿的材料。” 帝昼。绪以灼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想来是帝襄的哪位先祖。 虽然一二楼同样完好无损,但他们稍作清理后,还是住在了三楼,毕竟只有三楼来去方便。 见一切安顿好,禹先生总算稍稍放下了心,把自己挪到了榻上,盘膝坐下。 禹先生现今双腿是昔年帝襄捉来的一只太岁所化,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夺情花依旧每时每日都在吞食他的身体。这对假腿只有其形,无法用来行走,如今也呈现出萎缩之态。 禹先生坐正不易,调息时也是倚着墙。 绪以灼伸出手在禹先生眼前晃了晃。 禹先生本就还未入定,一下子就睁了眼:“还有何事?” 绪以灼正色道:“你身体是不是出了状况。” 禹先生叹了口气:“置身赤地,我如今这般不是很正常?” 他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心神难守。有人行走赤地一如阳间,有人走在阳界与黄泉的边界,还有些人直坠黄泉之中。我如今就行于边界。” 如履薄冰。 禹先生又道:“我不是第一次深入赤地,你也无需忧心。” 绪以灼问:“你上次去,是不是去的离断江的尽头?” 禹先生闭了闭眼:“离断江的尽头,不过也是盈了一尺黄泉水的赤地——我这么多年修行不是白修的,这世间大多的困境,都能用修为强行度过去。” 绪以灼也不再打扰他,去楼下找杜湘了。 这座小楼的房间分布呈“回”字型,去到外面的走廊,一眼就可以从三楼看到一楼。低层是黑石筑就的小水塘,池中水已经干涸了,莲花干枯了的根茎散落在黑石上。 二楼唯一门扉半启的房间就是杜湘所在,那是一间书房。杜湘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看了几页就翻回去,然后去拿下一本。 听到绪以灼开门的声音,杜湘扭过头无奈地笑了笑:“都是修炼的典籍,绪姑娘可要看一看?” 绪以灼看了两眼也不想看了。 这类的书她在离生门的藏书阁已经看了太多,她想要进步靠看书已经没什么用,只能靠自己慢慢悟。 直到翻到一本留有帝昼之名的书,绪以灼才在桌边坐下慢慢看。 帝昼这个名字出现在书页边角的批注里,像是看书的人批注得无聊了突然笔锋一转开始八卦起来。帝昼果然是帝襄的先祖,他们这一族没有只有名没有姓,族人被选为族长之时,会被另择一字作为他们的名,而由于世人对上古神明的崇敬,神脉遗族的族长在修真界的地位近似凡间的帝王,如此才有了帝襄帝昼之称。 帝昼生性狠厉,帝襄倒是与其相仿,剑斩梅妖筑为驿站确实是这一族的人干得出来的事。 批注中写到的有关帝昼的其他事,行事也皆是雷厉风行。 上头还写到,帝昼曾广招天下祝师卜算一事,然而直至其身死道消,好像也没有算出一个结果。 “帝襄也招揽了很多祝师,”绪以灼心道,“难不成不仅仅是她要算的,她这一族早就开始算了?” 绪以灼想不明白,想了一会儿,她草草翻了一遍书柜上的书,又让杜湘帮忙,把提到过帝昼的书籍都塞进了莲花金簪里。以后若是遇到什么问题,就等出去后再问禹先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巴阿巴阿巴今天也要赶作业 第 167 章 =================== 杜湘在书架前认真查找与北域故地有关的资料, 绪以灼一旁倚着窗户打起了瞌睡,手上一本书翻来覆去,也不知道有几句话看进了心里。 灯架上的蜡烛还未燃尽, 天色方暗杜湘便将其点上了。绪以灼坐着的地方正是角落,灯光并不刺目, 愈发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一不小心就磕到了窗棂上,一下子惊醒了。 绪以灼随手将书放在架子上, 另一只手开了窗, 看着窗外雾蒙蒙一片:“九锁连环追上来了?” 梅花驿内显而易见起了雾, 眼下已经看不太清对面的屋舍了。 绪以灼第一念头就是那一直在移动的九锁连环是不是追到了梅花驿,但九锁连环外围的雾远比现在更浓, 若真是就锁连环,别说対面的建筑, 她连面前的窗户未必都看得见。 糟了。 绪以灼一下站了起来:“是黄泉水!” 这是黄泉水满溢时带来的大雾! 低头一看, 地面果然已经积了浅浅的一层水, 那水还在不断上涨着。黄泉水并非平缓如镜, 不论微微吹拂的风, 就是水中游过的无目鲛人也会带来起伏, 然而寻常光亮却无法使水面泛起波光, 好像凡间光亮都被那漆黑的水吸了去。 绪以灼立刻把窗户合上。 小楼的窗户皆是通过推拉开合, 绪以灼一时间也没明白它的构造, 但看室内未受侵蚀的情况, 想来窗户是能严密合上, 不让黄泉水渗入半滴的。她关好二楼的窗户后便快步跑上三楼,禹先生已然出关,推着轮椅来到窗边。 绪以灼越过他看见了水面掀起的鱼尾。 这扇窗早就被绪以灼进来时踹坏了,虽然现在被符咒好好封着,但她很怀疑这些符咒防不防得住黄泉水。 思及此绪以灼让离生镜堵住了裂痕,离生镜为无形之镜,其形千变万化,也不惧黄泉水,堵个裂痕完全没问题。 做完一切后,绪以灼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怀疑人生:“是我太倒霉了吗,刚来就遇到了黄泉水。” 她们从平乐府出发已经过了好几日,期间也只在无名村落那一夜遇到过黄泉水涨潮。 禹先生摇了摇头:“只怕在赤地深处,黄泉水的涨潮会是常态。” 绪以灼细细感受灵力的波动,只觉得除了黄泉水和无目鲛人还有着不同寻常的动静:“你们待在屋子里,我出去看看。” 禹先生点头:“我会守好这里的。” 绪以灼翻窗出去,直接掠上了楼顶,雾中黑影幢幢,确实还有有些其他的东西。 绪以灼从包裹里随便抽出一把剑,提着剑踩着屋瓦就往黑影处走去。她看那些黑影张牙舞爪,好似一条条乱舞的触手,只觉得诡异异常。 大章鱼? 身处内陆的梅花驿还能有这种东西吗? 直到走到跟前,绪以灼才看清那不是什么触手,而是梅树的枝条! “这些梅树不都枯死了吗?”绪以灼一愣神,任谁看见此时梅花驿内的梅树,都会觉得它们已经死得透透了的。 可是在黄泉水上涌之时,这些梅树诡异地“复生”了。 一开始梅树只是漫无目的地挥舞枝条,当绪以灼走近后,它们像是突然之间找到了目标,枯枝如同一把利剑朝绪以灼刺来! 绪以灼下意识抬剑就砍。枯枝朝她眉心而来,绪以灼自下而上挥剑,剑名燎心,不说它作为法器时的威能,就是凡人使用这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那枯枝看着伸手就能轻轻松松折断,然而绪以灼这一剑竟然没有砍动。 剑身一半卡在了树枝里,枯枝用力一挥,连剑带人把绪以灼甩了出去。绪以灼抽回燎心,踩着水面一只探出头来的无目鲛人跃到了另一端的屋顶上。 “不好意思。”绪以灼探出头往下看了一眼,只见数条鲛人因为刚刚那一下围了过来。 水里有鲛人,屋上有梅枝。 除了脚下踩着的屋顶,没有哪一处是没有敌人的。 梅花驿中栽满了无意梅,眼下全部活了过来,树枝铺天盖地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燎心剑五行属火,対付无意梅本该是利器,然而这些枯枝前仆后继袭来,分毫不惧。 燎心剑的火确实没法在它们身上燃起来。 绪以灼的剑术约等于没有,砍她倒是能砍断,但面対这般多的树枝一下子便捉襟见肘起来。 绪以灼一侧脸,擦着脸颊而过的树枝弄断了她几缕鬓发。 绪以灼捂着脸心有余悸。 这树枝比她能打。 绪以灼挂在腰间的镜子镜面一闪,收拢向她的树枝一下子扑了个空,绪以灼的身影一下子出现在另一处。 子母镜的瞬移,什么时候都好用。 腰间脚下传来咔的一声响,两面镜子同时裂了,绪以灼没那个修理的本身,坏了的法器向来是随用随丢。 绪以灼是第一次在赤地里用子母镜,明显子母镜被赤地限制了。她一路上留下了好几面镜子,有一面直通小楼,然而方才她只能感应到离自己最近的一面镜子。 用了一遍后还碎了。 那一头的梅枝还因为攻击对象的突然消失扭作一团,这一头的梅枝已经扑了过来。 绪以灼趁着它们的包围还未成型,挥剑斩出了一条路。绪以灼用剑用得乱七八糟,差不多就是传说中的拜年剑法,凭借兵器之利灵气之盛,愣是清出道来。 她跑回小楼,只见小楼也被梅枝包围了。那些枯枝并非冲她而来,而是企图伸入小楼之中。 绪以灼开始以为是因为她出了屋才招来树枝,这会儿也明白过来,无意梅能感觉到梅花驿中的活人,这些树枝就是往活人去的! 这些梅枝不知道有没有灵智,欺软怕硬确实是会的。绪以灼用离生镜封住的窗户没有树枝去碰,一鼓作气地去戳边上的窗户。 然而就在树梢触到窗户的那一刻,骤然迸发的符文将其拦腰斩断! 断裂的树枝落到水面,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小楼内有此本事的只有禹先生,毫无疑问是禹先生布下了阵法。 绪以灼半跪在屋顶上,往下探出半截身子,用剑背拍了拍窗户:“你们无事吧?” “无事,”禹先生的声音隔着窗户传出来,“你要进来的话动作快些,不过里面的情况也不好。” 绪以灼愣了一下:“啊?” 禹先生声音不是很稳,好像在和什么东西缠斗。 “里头也有树枝吗?”绪以灼一边砍断调转方向向她袭来的树枝一边问。 “対,”禹先生语速飞快,“当年被帝昼斩杀的无意梅存有微末魂魄,若在以往并无大碍,但被黄泉水一激就醒来了。” 难怪。 绪以灼心道,那株无意梅定然是极其仇视人类的,整座梅花驿又是以它尸骸建造,屋内屋外都别想安生。 黄泉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退,难不成要和这些树枝一直打下去? 绪以灼倒是无所谓,她灵力随便用,现在也没觉得赤地对她的神智造成了什么影响,但禹先生显然是有干系的。 窗户忽地打开了。 里头扔出了什么东西,绪以灼眼疾手快用剑尖一挑,握在了手里。 一截香烛。 屋里探出一只清瘦的手,手背青筋凸起,禹先生将钻出窗户的树枝一把握住强行拽了回去,带起气劲砰的一声又将窗户关上:“拿树枝点燃它,跟着烟去找无意梅的残魂。” 绪以灼应了一声,把剑别在腰上,徒手掰下一小截树枝,用自己的灵火将其点燃了。燎心剑无法点燃树枝,她自己灵力燃烧的火倒是可以。趁着那点火光还没熄灭,绪以灼把树枝凑到香烛上,将其也点燃了。 一缕青烟悠悠升起,不循风游走,坚定地飘往一个方向。 绪以灼踩着树枝逐烟而去,被她斩断的树枝很快就会重新长出来,生生不息,连绵不绝。 等她又踏上一处露出水面的屋顶,只见青烟不再向前飘去,而是倒转方向直直往下。 绪以灼脸色稍变。 那无意梅的残魂,正在黄泉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 好冷好冷好冷,码一会儿字暖一会儿手。 第 168 章 =================== 绪以灼站在屋顶上俯视黄泉水面, 仿佛在凝视不见底的深渊。 这也确实是可以吞噬一切的深渊,一道灵力打进去,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消失无踪。绪以灼能乘溯回舟于水上, 却不知道该如何入水擒得无意梅。 她试着将无意梅从水中逼出来,然而无法定位无意梅确切的位置, 攻击也被黄泉水尽数化解,根本无法攻击到无意梅的残魂。 绪以灼陷入两难。 她是该扛住梅枝的攻击等待黄泉水退去,还是潜入水中把那缕残魂揪出来抹杀?绪以灼觉得哪怕面对的不是黄泉水,潜水也有些为难她了, 但前面那条路同样不好走。 昔年栽满了梅花驿作观赏之用的无意梅, 此刻成为了死死困住他们的陷阱。梅枝铺天盖地袭来, 越是往外包围越是严密,绪以灼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出怎么冲出去, 而留在这里,灵力迟早会耗尽的。 就算她能支撑很久, 其余人可不好说, 靠她自己可找不到寻方府。 绪以灼深吸一口气, 将溯回舟扔到了水面上, 一跃而下。 就算现在不下去, 以后怕是也要入水的, 索性今日就让她见识一下黄泉水吧! 在严巧心的讲述中, 禹先生等人曾经去过的离断江尽头便是赤地, 赤地上盈着的那一层就是黄泉水, 他们既然能站在水中凭借修为硬扛, 绪以灼没理由做不到。 绪以灼想罢就要跳进水中。 但是入水之前, 她眼角的余光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绪以灼一脚踩着船舷,抬起脸皮笑肉不笑:“坐等渔翁之利, 砂道友真是好算计。” 砂真人见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也不再躲藏,一片茫茫大雾中,屋顶上一个身影站了起来:“这黄泉水在下可奈何不得,只能指望道友大显神威。在下这就在水上给道友掠阵,道友能者多劳,能者多劳。” 他的鬼话绪以灼半个字都不信。 “你的白骨船呢?”绪以灼问。她不清楚砂真人在无名村落用出的白骨船是什么来头,但看上去也是可以阻隔黄泉水的。 “啊呀,这可不巧了,在下的骨成舟得生祭活人才能用,你看这儿就我们两个人。这样吧,道友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抓个人来现宰了。”砂真人合扇一敲掌心,转身匆匆忙忙就要往外走,看上去是真的要抓个人来生祭。 绪以灼不怀疑他的话,稀奇古怪的白骨船依托人命浮在黄泉水上,确实说得通,与砂真人的作风也十分相称。 她冷笑一声。 砂真人只觉得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周围模糊了一瞬,然后自己就出现了溯回舟上。 紧接着,溯回舟就翻了。 翻了。 堂堂神器溯回舟,在没有受到任何攻击,风平浪静的黄泉水上直接就翻了。 “哎呀。”绪以灼受到惊吓的语气装得一点都没有诚意,“好端端的船怎么就翻了呢?” 砂真人的神情是一惯不着调的笑嘻嘻,但这会儿眼底没有了一点儿笑意:“是啊,怎么就翻了呢?” 当然是有人故意弄翻的。 绪以灼只是弄翻了船,可没有伤害砂真人,更别说她自己也进到水里了,不算违背天道誓言。 绪以灼本来就打算下水,砂真人若是不出现也就罢了,既然被她看到,那她可不会让砂真人轻轻松松在一旁看戏,直接用子母镜把人转移了过来。 两人只来得及说完这两句话,就整个沉到了水中。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绪以灼是会游泳的,但是在黄泉水中所有的技巧都失去了作用。她置身在没有浮力的水中,只能眼看着自己不断下沉。 如果她是个凡人,不出几分钟就会窒息而亡。 到了她这样修为的修士,已经可以不用呼吸活在水中,绪以灼现在要做的只有阻止自己继续下沉。 灵力在黄泉水中并非完全起不了作用,绪以灼很快就让自己悬浮在了水中,只是单纯依靠自己的灵力,是没有办法浮出水面的。 绪以灼现在不急着离开黄泉水。 水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没有一丝光可以照到这里。绪以灼扬手,手中莲花次第盛开,莲花的莹莹白光照出了一方天地。 方生莲镜所化的白莲能照出的区域有限,但已经足够绪以灼找到无意梅。 漆黑的根系被白莲包围了。 无意梅的残魂在黄泉水中化作了根,只是那根须干瘪枯瘦,已经无法重现它生时的样子。几条无目鲛人攀附在上面,鱼尾缠着根须,黑魆魆的眼眶直直对着水中的人,张开嘴露出来森白尖利的牙。 绪以灼和砂真人对视一眼,虽然不待见对方,但眼下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砂真人传音道:【你鲛人,我无意梅。】 绪以灼拒绝:【你鲛人。】 绪以灼知道砂真人打的什么主意,他想要吞掉无意梅的残魂。 绪以灼不会给砂真人这个壮大自己的机会。 她态度坚决不容转圜,而砂真人先后见绪以灼用出溯回舟与这不知来历的白莲,清楚在黄泉水中他若与绪以灼相争对方的胜算更大,干脆利落地让了步。 若砂真人是那种一点肉末都要吞进肚子里的豺狼,绪以灼反而会松一口气。可砂真人虽然贪得无厌,却能为了更大的利益果断舍弃近在眼前的好处。 有脑子的敌人最是麻烦。 绪以灼没有时间多想,在砂真人引走袭来的无目鲛人后,她立刻游向了无意梅的中心。眼前遍布了她视野的根系不过是无意梅残魂幻化出来的幻象,绪以灼与破妄镜融为一体,目光穿过重重幻象,看见了无意梅残缺的魂魄。 那像是数缕细根扭曲着团成一团。 感受到了绪以灼游来的轨迹,无意梅幻化出的根须卷起无数暗流,要将绪以灼驱逐至它处。 绪以灼的燎心剑在挥出一剑后就成了废铁。 能做到这件事的自然不是无意梅,而是黄泉水,在接触到黄泉水的那一刻,燎心剑就好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它体内蕴藏的灵力飞快地消散了。 绪以灼看都不看一眼,抽出了另一把剑,那把剑的品阶要高于燎心,但也只能支撑绪以灼挥出两下。 绪以灼不断地取剑挥剑,砂真人忙着对付无目鲛人看不到她这边的情况,若是有其余人在此,看到这般多至宝毁于一旦怕是会被绪以灼气得背过气去。 她的宝物无穷无尽。 绪以灼踩着无意梅的根,接力向前冲出一段后,砍断前方阻挡她的根须,一击得手便把已经坏了的剑扔了。 她一直用剑也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没啥想象力,包裹里那些棒啊枪啊扇子啊的给她她也想不出来该怎么用,就是常用的镜子绪以灼也不是很清楚该怎么用来对付这些根,刀剑一类的法器拿在手上她至少会砍砍。 之所以用剑而不是刀是因为刀只有一边有刃,绪以灼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拿反了。 每斩断一条根须,绪以灼就会离无意梅的残魂更近一些。 她的修为,是要比当年的帝昼更高的。 只能借助黄泉水之力的无意梅,根本阻挡不了她。 绪以灼一点一点,来到了无意梅残魂的跟前。它很早就想到了逃跑,但是方生莲镜的包围在不断收拢,先前它操控的梅枝像是一张巨网捆住了绪以灼,现在绪以灼也操控方生莲镜为它编织了一个无法逃脱的囚笼。 绪以灼取出了一把新的剑,她的剑招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甚至算是笨拙,绝大多数都是简单的挥起,继而砍下。 但若是其上承载了绪以灼的磅礴灵力,哪怕只是一张纸也可以具有劈山斩海之能。 黄泉水还没来得及侵蚀绪以灼手中的剑,那把剑就已经要因为负担不起绪以灼的灵力裂开了。 长剑横劈而下—— 连黄泉水似乎也被斩开了一瞬,无意梅的残魂在这一剑下灰飞烟灭。 绪以灼却没有半点得胜后的喜意,她的意识一阵恍惚,一时间未能维持住自己的身形,往黄泉水的更深处坠去。 耳边似乎传来了幽幽的歌声。 黄泉的使者要来接引她。 糟糕,绪以灼心想,她现在不会就是被赤地迷了神智吧? 通过蓝条绪以灼能看到自己的灵力哗哗地掉,在赤地里这么肆无忌惮地使用灵力,貌似终于遭报应了。 绪以灼不清楚那就是怎么样一个迷了心智法,她觉得自己应当没疯的,就是意识模糊不清,有点像是脑症荡。 眼前的景象也模糊了起来。 恍惚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好像是回到了现世,她有一次不小心踩空台阶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脑袋磕到墙上的时候就是这种感受。 自昏迷中睁开眼,她第一下看到的就是病房天花板中央的白炽灯。 眼前也有一个圆圆的发着微光的东西。 是从她身体里脱离的破妄镜! 绪以灼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伸手把破妄镜抱进怀里。身下一朵硕大的白莲骤然张开花瓣,将她拥在花心,带着她一路上浮,哗啦一声离开了黄泉水。 砂真人几乎是同时出来的。 眼下没有人给他生祭,但他还是用别的办法用出了骨成舟,白骨筑成的船将他托举出水面。骨船没法维持太久,砂真人一出水就跃上了屋顶。 方生莲镜就比骨成舟靠谱得多。 绪以灼无须担心身下的莲花会不会消失,坐着休息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让莲花把她送到最近的屋顶上。 先前攻击他们的梅枝,眼下已经一条也见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保证隔日更吧,有时间的时候再加更。 第 169 章 =================== 绪以灼精疲力竭地爬到屋顶上, 対付无意梅没有花光她的精力,真正让她力竭的是赤地。 不仅仅是感觉像脑症荡,有那么一瞬间, 她真的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世的那一日。 绪以灼精神萎靡,但眼下容不得她咸鱼。黄泉水尚未退去, 她没有再继续动用灵力,踩着屋顶回到了他们一行人住下的小楼,窗户敞开着,显然是禹先生给她留的。 杜湘扒着窗户往外看, 见到绪以灼后整个人放松下来。 绪以灼钻进了屋子, 扭头就看见禹先生已然坐在榻上打坐调息。绪以灼觉得自己现在也不太対劲, 也该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出了事去隔壁寻我。”她対杜湘说道,匆匆走去隔壁房间。绪以灼从黄泉水中出来, 全身湿漉漉的,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水痕。 她试着用了清洁的术法,想要把衣服和头发上的水抽出去, 然而也许是黄泉水与众不同, 法术完全不起作用。绪以灼想了想, 衣服都没敢留,脱掉后直接开窗扔到了外面的水里。 小楼第三层的房间基本都是卧房, 绪以灼身处的这间也是。她从角落里扒拉出一个浴桶, 用祛尘咒弄干净后, 法术生水,又一股脑倒进去许多珍贵药液, 自己进去后就在浴桶里打坐。 等到心神彻底平静, 绪以灼才有心思胡思乱想。 浴桶上贴着的符咒使水一直是热的,她又往里面加了这么多东西, 好像是在煮自己哦。 绪以灼又在水里“煮”半天,才磨磨蹭蹭地爬出来。 她穿好里衣,一边擦头发一边打开了窗户,往外看只见黄泉水已然退下去一半了,有些枯死的无意梅已然露出了水面,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绪以灼觉得它们比来时看到的更无生气,似乎仅有的一丝魂魄也随着无意梅的魂飞魄散死去了。 绪以灼擦着头发又去找了杜湘和禹先生。 禹先生还未出定,杜湘一直守在边上,看见绪以灼进屋后正要起来,又被绪以灼按了下去。绪以灼在她身边坐下,看着禹先生压低声音问:“他还好吧?” 杜湘来往赤地多年,人有没有出问题一眼就能看出来:“先生没事的,只是消耗大了。” 绪以灼点点头:“我下了黄泉水,有一刻好像陷入了幻境之中。” “可是看到了过去的景象?”杜湘问。 绪以灼扭过头看她,眼睛好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 “据说人在临死的时候,会回顾自己的一生。”杜湘低声道,“如果将回忆当作了真实,就再也回不来了。那些在赤地里迷失的人,可能也是如此。” 绪以灼想起了自己恍惚间听到的歌声。 只有快要死的人,才能听见无目鲛人的声音。 她似乎心有余悸:“这么说来,我当时真的是好险。”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是语气里完全听不出害怕。 绪以灼想,或许是因为过去的事情突然通过这种方式呈现在眼前,她现在还是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杜湘提醒她:“绪姑娘,你以后也不要动用太多灵力了。” 绪以灼点点头,心神没出现问题前,她难免抱有一些也许自己完全不受赤地影响的侥幸,经历过一次后她明白自己必须要注意起来。 更让她感到害怕的是,那样的感受,竟然让她……有些留恋。 往事多久不曾入梦来。 时间麻木了太多东西,但它们不是就此消失了,黄泉水带来的幻境有如一个影子,対过去的眷恋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等黄泉水退去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晚上了。绪以灼觉得待在屋里有些憋闷,熟门熟路地翻上了屋顶。她身体素质和身手都要比以前好上许多,徒手爬上屋顶这件事不需要动用灵力也能做到,绪以灼有时都会怀疑她和记忆中的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赤地的月亮好像一个倒扣的玉碗,沉沉就要压下。 绪以灼躺在屋顶上,没什么表情地仰视月亮。她腹部放了一包糕点,已经打开了,绪以灼时不时拿一块掰着着吃。 有人也上了屋顶在她边上坐下,大家都不用灵力,弄出的动静就很大。 绪以灼不用看也知道来的人是谁,禹先生外表和穿着虽然普普通通,但细节上十分精致,他的衣服都用香熏过,稍微靠近就能闻出来。 绪以灼赞叹道:“身残志坚。” 禹先生问:“一个人在这儿想什么?” 绪以灼反问他:“被赤地所迷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禹先生如实道:“我看到夺情花从我的脚一路往上长,把两条腿的血肉全部吃掉了。” 绪以灼有些惊讶,她不知道禹先生和罗姑的恩怨,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她下意识就想起身去看禹先生的腿,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放在肚子上的糕点齐齐往下落,绪以灼手忙脚乱地用纸把它们包住了。 绪以灼捂着一包糕点,看着禹先生问:“这么痛苦的事情,不会让人立刻想要回到现实之中吗?” 赤地若是想要把人留在过去的幻境里,永堕黄泉之中,怎么会让人回忆起痛苦的事呢?哪怕是绪以灼从楼梯上摔下来那次,也许是出于身体的自我保护她也没有觉得痛,就是感到晕。 “不痛苦哦,”禹先生笑得挺开心,“因为很快我就见到陛下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 绪以灼觉得忠犬真的好可怕啊。 禹先生又叹了口气:“但陛下交代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我不能沉沦在记忆里。” 绪以灼喃喃道:“我也有事情没有做完。” 她不自愿地来了这里,肯定是想要回去的,而且已经拿到了回家的线索。可她又不是一个坚定的人,又想要回家,又割舍不下这里的事。 她若是死了,便没有回去的可能,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来到了赤地。 如果此行顺利救出了老李呢? 她在此地仍有眷恋。 一张皎若天上月,更胜人间雪的脸出现在绪以灼的脑海中。 绪以灼抓着自己的头发:“我完了。” 禹先生饶有兴致:“哦哟,发生什么事了?” 绪以灼握了握拳:“有人乱我道心!” 禹先生闻言更有兴趣了:“怎么个乱法?” 绪以灼扭扭捏捏不肯直接回答,偏要先问他:“禹先生,你可有过双修道侣?” “原来是这等事,”禹先生笑了,“虽然我不曾有过,但在下修道多年,见过不少痴男怨女,也见过不少神仙眷侣,绪道友若是对此道有惑,在下或可开解一二。” 绪以灼支着下巴,眼神飘忽:“我原来只将她视作好友、前辈,可是有一日,她忽然就亲了我。” “有意思。”禹先生已经猜到是谁了。 那个答案让人令人难以置信,但绪以灼认识的人其实很少,対得上的也不过那一人。 绪以灼兀自皱眉:“我想不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莫不是在戏弄我?” 禹先生道:“这有什么好想不出的,世人这般做,不是图色,就是图情,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禹先生素来不是什么热心人,但他想到此事的两位主人公,只觉得实在有趣,竟也有了牵桥搭线的念头:“这种事情,你若无此意,说开绝了她的心思便是。可我瞧你并无嫌恶,说不准也有几分意思,那就是两情相悦了。” 绪以灼苦笑。 她不讨厌君虞,那一吻她心里也不厌恶,但自己究竟喜不喜欢君虞,她自己也弄不清。 将来要与某个人在一起,她在现世是想过的,毕竟世间的人大多如此,她想来也不例外。而来到明虚域以后,绪以灼自始自终都没有升起这个念头,她总觉得自己是会回去的。 可现在,将来共度一生之人虚幻的影子突然有了实体,那人不仅是个女子,还来自不属于她的世界。 绪以灼的心彻底乱了。 与其说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君虞,不如说她不敢想自己喜欢君虞。 她不敢去喜欢明虚域的任何一个人。 要是她真的和这个世界的哪个人在一起,她还回得去吗? “她乱我道心。”绪以灼声音闷闷地控诉。 “哎呀,”禹先生摇了摇头,“凡事沾上情,就变得太复杂。” 复杂到,绪以灼就算看上一晚上的月亮,也理不清这件事。 而与她相隔千里之外的人也是如此,孤川今夜无风无雨,小楼中人启窗望月,看不清眼前路,理不清心中事。 在屋顶待了半夜,直到月亮都落下去,绪以灼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回房休息,禹先生更是早就回去了。绪以灼能看见黄泉水的水位在不断下降,估计明日午时,他们就又能启程了。 前方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们,绪以灼今夜消耗不小,她睡不着,也强迫自己打坐了四个时辰。出定时黄泉水已然连同白雾尽数退去,杜湘等了她好一会儿,见绪以灼出门后,去叫了在二楼看书的禹先生,三人就此离开梅花驿。 绪以灼感觉得到他们离开不久,砂真人一行人也跟了上来。 赤地深处的路是意料之中的不好走,不像云阳镇之前的路早就被寻宝人日复一日的探索弄得清清楚楚,赤地深处究竟是什么情况没人知道,只能借由古地图推测,既然是推测那就可能出错,夜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也成了常事。 这种时候,她和砂真人也不得不放下対対方的敌意,通力协作,一起把险象环生的夜晚熬过去。愈往深处走黄泉水的上涨愈是频繁,他们夜间休整的时候黄泉水突然上涨已经是常态。 两拨人接触的时候,杜湘和云尚终于碰了面,两人対现下的情况心知肚明,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聚在一起讨论与修改之后的路线。 他们行走在起伏的红色沙丘中,脚下的土地有着落差,但是赤地迷惑了人的眼睛,无论怎么看眼前都是一片平坦的土地。可以说这是赤地构建的陷阱中最基础的一个了,他们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偏离既定的路线。 梅花驿一战后,相较以往两拨人更加避免动用灵力,连绪以灼也是能不用就不用了。不用灵力,不用法器,他们就只能徒步前往寻方府,在过去,普通人从梅花驿走到寻方府大约要花上半月的时间,由于赤地设置的重重阻碍,他们一行人已经走了整整两个月。 绪以灼体力支撑得住,但精神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疲惫。 她拿离生门的黑袍裹住自己,拉上兜帽,挡住天上落下的太阳光,感觉自己像是行走在红色沙漠里的人。 身后不远处传来倒地的声音,绪以灼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是一个迷失在赤地中的人被砂真人抛下了。这种事情一路上已经发生了许多次,离开梅花驿时砂真人的队伍里还有十四个人,现在只剩下七个,整整少了一半。 起先还会有所触动,现在绪以灼只觉得心累,不愿去想了。 前方带路的是杜湘和云尚,杜湘好几日前就支撑不住了,此时是云尚背着她在走。杜湘虽然身体不适,但是神智很清醒,和云尚共用一张地图,自己还时不时看一只奇怪的罗盘,尽可能走在正确的路线上。 绪以灼上前几步和他们并肩而行,递给杜湘一颗清清凉凉的薄荷糖。 “谢谢。”杜湘接过,熟练地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 绪以灼又递给她一颗,让她喂给云尚吃。 这里除去杜湘都是修士,不似杜湘身心俱疲,修士的身体完全能支撑两个月的长途跋涉,但是精神却会和凡人一样感到疲惫。绪以灼常备的零食这会儿或多或少派上了用场,嘴里有些不同的味道能让人心情好上许多。 辟谷対修士而言不是难事,就连杜湘为了节省空间带的也多是辟谷丹,这里除了绪以灼没有第二个人会带这么多“无用”的食物了。 “我们就快到了。”杜湘看着前方,眼中是无法掩盖的光彩,“今日日落前,我们一定能到寻方府!” 绪以灼脸上也浮现出几日来第一次轻松的笑意。 杜湘没有说错,太阳还未西沉,他们就看到了巍峨城墙。通过城门,能够察觉这座城池已然陷入赤地中至少一丈,但城墙依旧高耸,直入云天。 角落像是将太阳戳了个窟窿。 此城的规模,比起平乐府有过之而无不及,它只可能是昔日的北域第一城寻方府。 看见寻方府是一回事,走到是一回事,等他们终于来到城门前,天色已经黑了。 城门开了只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昏暗的天色下难以看清内部的事物,城门口仿佛一道择人而噬的裂缝。 绪以灼站在那道裂缝前,不必回头,她知道砂真人已经上前来:“既然已经到了寻方府,云尚我们就直接带走了。” 砂真人展扇笑道:“请便。” 天道为证,一日之内,不起争端。 一共十人陆续通过了城门,又分作两波,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 170 章 =================== 寻方府共有一百二十六坊, 西北嵌有伏龙山,东南据有鎏金湖,一条长安道贯通南北, 绪以灼一路来所见城池,规模未有出其右者。 除却长安道外, 寻方府内街道巷陌不计其数,绪以灼四人只是随意走上一条。两侧建筑鳞次栉比,是北域常见的建筑样式,墙体厚重, 可御严寒, 檐下多悬风铃, 是北域独有的魂铃。 寻方府不出意料地下陷,他们脚下所踩的是柔软稀松的赤地, 寻方府的黑石地砖只能在昔日典籍中看见了。 此处没有一丝生气,绪以灼完全看不到人生活过的痕迹。 杜湘和云尚眼睛一刻也不敢眨地打量这座传说中的城池, 禹先生很多年前就来过寻方府, 熟悉的景象难以引起他心中多少波动。绪以灼等到他上前来, 说道:“我该怎么找人啊, 直接喊吗?” 那不得一路走一路喊, 绪以灼觉得这样有点傻。 禹先生思考片刻:“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绪以灼:“……” 绪以灼看看连只虫子都找不着的街道, 她现在不仅怀疑老李在不在这里, 她还怀疑寻方府里究竟有没有活人。 “这样, ”禹先生给她出谋划策, “寻方府的中心有只筑奇钟, 只消敲响钟声就能够传遍全城, 这声音直震魂魄,不可能听不见。寻方府这么大, 我们喊上一天都不一定能让躲藏起来的人听到,索性去敲筑奇钟,把城里的人都引过来。” 绪以灼想了想,觉得此计可行,当下就带着禹先生等人改道,往城中央赶去。 寻方府的中心是一座钟楼,横亘长安道中间,楼高百丈,宛如一把利剑直指云霄,站在楼顶可以将寻方府全城尽收眼底,筑奇钟也在那儿。 钟楼实在太过显眼,于寻方府任何一处抬头就能看见,就算绪以灼再路痴也不会找不到路。 她来到钟楼底下,抬头甚至看不到楼顶。 “我觉得爬上不太现实。”绪以灼道。 钟楼内是有楼梯的,但绪以灼觉得他们爬上一天一夜也别想爬上去,这玩意儿就是坐电梯都得花上五六分钟。 这会儿也不是省灵力的时候了,绪以灼提上杜湘,几下上楼,禹先生和云尚紧跟其后。 这栋钟楼仅为筑奇钟所建,除它以外再无他物。筑奇钟是一只黑金色泽的撞钟,悬在半空,绪以灼没有寻到敲击它的钟椎。 禹先生道:“此物需以灵力击之……” 绪以灼闻言,一道蓬勃灵力便撞向钟身。她想着这筑奇钟看上去并非凡物,唯恐一下敲不响,用上了十成十的力。 禹先生剩下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只来得及抽出一道流光溢彩的绸缎捂住了杜湘的耳朵。 钟身震荡,宛若闷雷的钟鸣响彻天地,同时带起的气浪一下子将云尚掀了出去。禹先生拉住杜湘的手让她自己捂好,一手按着她不让她离开原地,一手将云尚扯了回来。 绪以灼拍拍脑门,觉得魂魄被震麻了,人也要被震聋了。 禹先生的声音仿佛隔着很远传来:“筑奇钟威力非凡,你离它如此之近,敲响后伤的第一个就是自己。” 绪以灼晃了晃脑袋:“还行,还行。” 她趴在栏杆上往下看,然而兴许是因为会来到这寻方府的人都极其谨慎,愣是一个人都没有出来。 绪以灼:“我再多敲几下。” 她没完没了地敲,不信每一个人都能忍着魂魄被震麻的感受就是不出来。 禹先生已经把防护魂魄的法器发下去,绪以灼不需要那个,有了准备后用离生镜护住自身就是。 她原先想得不错,力道若是小了,这筑奇钟就敲不响,想要敲响这筑奇钟少说也得化神修为。绪以灼每隔几息就敲一下,一时间钟声阵阵,连绵不绝。 别的人还没引出来,初来此地的砂真人一行已经受不了了,砂真人不想上这钟楼,声音自楼下传音入绪以灼尔:【你们发什么疯,跑寻方府来敲钟?】 砂真人忙着搜刮寻方府内的宝贝,自认绪以灼等人也应该如此,完全无法理解她此刻的迷惑行为。 绪以灼懒得和他解释:【忍着。】 筑奇钟响得更欢快了。 砂真人骂骂咧咧地招呼手下跑向远离筑奇钟的地方。 又敲了一刻钟,绪以灼感觉不太对劲:“为什么还没有人出来?” 她自觉地没把砂真人一行算作人。 像她这样不间断地敲钟,就是有离生镜护着都觉得受不太了,没有离生镜这等神器的人更是难以忍受。就是戒心再大,这城里的人也该露下面了。 除非,这城里根本没有活人。 除非,这城里的人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除非,有什么原因让他们现在不敢露面。 三个猜测瞬间闪过绪以灼的脑海。 夕阳已经彻底坠下山去,天地间昏黑一片,惨白的一轮月也被乌云遮了脸。 昔日繁华的城池,眼下甚至没有燃起一盏灯。 绪以灼抛下一团无尽火,看着它自高空坠落,在落地的那一刻骤然熄灭。 无尽火不该熄灭。 绪以灼一下子明白过来:“黄泉水!” 城中的活人不肯出现,恐怕是因为在寻方府,在这赤地的极深处,黄泉水每当入夜就会上涨,此时出现在建筑外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 她方才只顾寻人,竟是没有留意到地面的变化! “这里也不安全。”绪以灼紧接着又意识到。 照理说钟楼是整座寻方府的最高处,黄泉水无论如何涨它也是最后波及到的地方,应该是城里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可是钟楼里除了他们没有第二个人。 一定是有什么危险,使得其余人不肯留在这里。 在绪以灼说话的时候禹先生就去楼梯口看了一眼,语调没什么起伏地说出了可怕的话:“无目鲛人上来了。” 是的,无目鲛人上来了。 绪以灼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禁怀疑起是不是越往赤地深处走,无目鲛人也会随之进化。 无目鲛人的鱼尾如同案板上的一块死肉,然而出乎意料的强健,足以让它们通过尾巴的力量在墙壁之间弹跳。鱼尾在墙上重重一拍,无目鲛人一下子就跃到了对面的壁上,整条鱼的位置也拔高了好几丈。 在他们发现的时候,离它们最近的一条无目鲛人还有十来丈就可以登顶了。 绪以灼已经看见了它没有眼球的眼眶。 在它的身下是几十条往上攀爬的鲛人,再往下,黄泉水已经灌进了钟楼里,底层的水中无目鲛人密密麻麻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由于视觉盲区,楼外的情况看不太见,但看无论多少无目鲛人往下爬最下头的鲛人都不见少的情况来看,只怕是有鲛人不断地游进来。 是筑奇钟的钟声引来了它们,还是因为他们的位置在“室外”? 眼下已经没时间求证了,钟楼不仅不是安全的地方,还是困住他们的孤岛。 绪以灼从未对付过这般多的无目鲛人。 “云尚,你看着些杜湘。”她按住腰间的燎光剑,头也不回地说道,说罢就跃下了楼梯口。 绪以灼落在一条无目鲛人面前,不等它发难,先一步拔出了剑,剑尖带起一串炫目的火光。 这把燎光早就不是她最初用的那一把,为了将无尽火和燎光剑结合起来,她一路上还废掉了好几把剑,灭掉了好几团火。 无尽火和燎光剑的融合此时依旧不算好,但威力远大于它们单拿出来任何一样,而绪以灼只需要它们能用一时就够了。 黄泉水能轻轻松松熄灭无尽火,但居于黄泉阴寒之地的无目鲛人却极其畏惧这阳间的至阳之火。 剑尖过处,留下一道道熏黑的剑痕。 无目鲛人被一条条打落回水中。 无目鲛人的数量太多,绪以灼一人无法尽数拦下,但是禹先生已在片刻间布下了阵法,肉眼不可见的符文自上而下一圈圈扩散,无目鲛人在阵法的驱赶下不知不觉间聚拢在一起。 又将一片无目鲛人打落后,绪以灼咽下一颗蓝药,仰头喊道:“这样不行,必须得出去。” 黄泉水一般夜间起,清晨退。这会儿入夜还没多久,便已经聚拢了这么多无目鲛人,绪以灼就算能支撑到黄泉水退去,自己那时候肯定也受了重伤。 无目鲛人不死不灭,只要回到黄泉水中伤口就能瞬间恢复,绪以灼肉体凡胎没法跟它们拼消耗。 “下面走不通。”禹先生道,“只能从外面走!” 就像他们来时那样,从钟楼的外壁下楼。 禹先生话音刚落,云尚的声音就响起了:“不行,外面也挂着无目鲛人!周围的墙上也都是!” 数不清的无目鲛人,用利爪勾着钟楼墙面凸起的部分往上攀爬。还有一些则登上了附近的屋顶,仰视钟楼,似乎在等待楼上的人跳下来。 绪以灼无话可说,分明是一群鱼,怎么这么会爬楼。 她提议:“要不我把墙身轰开吧。” 建造钟楼的木材不是凡物,但是绪以灼先前的剑招已经在墙上留下了不少痕迹,她觉得再接再厉破开不是问题,到时候他们就踩着钟楼的尸体走。 可怜钟楼好端端立了数千年,有人一来就要把它拆了。 禹先生觉得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办法:“我带来了一架飞舟,我们可以做飞舟下去。” 绪以灼觉得肯定不会这么简单,不然禹先生早就这么做了,她自觉地把禹先生没说完的话开了个头:“但是——” “但是,”禹先生说道,“这种由许多法器组合起来的特殊法器在赤地通常会失控,飞舟只怕没法正常落地。” “不管那么多了,就飞舟!”绪以灼觉得外头有层飞舟裹着,总比他们直接落入无目鲛人的包围要好。 禹先生已经把飞舟取了出来,自己率先钻了进去,绪以灼不等杜湘和云尚说什么,又打退一波无目鲛人后,收好剑一手提着一个塞进了飞舟里。 踩着栏杆,准备进去之前,绪以灼看了一眼追上来的无目鲛人,怒从心头起,冲着楼下大喊:“李悬剑,你大爷的到底在哪里啊!” 她怒气冲冲了进了飞舟,砰的一声用力关上门。 飞舟果然失控了,禹先生设置的路线一点都没有起到作用,飞舟盘旋着往下坠,一点缓冲都没有地砸穿了一幢民房,直下三层,砸出了一个大洞和无数裂缝,连黄泉水都哗哗地往里灌。 本来在建筑里躲得好好的青衫女子一时无言。 她放下手中茶盏,认真地询问从飞舟里晕头转向爬出来的人:“你们是来拆了寻方府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绪以灼:“我们拆迁队的。” 第 171 章 =================== 青衫女子本来想走过去看看情况, 但看见灌进来的黄泉水飞快往她所在的方向蔓延后,立刻退后了一步。 情况紧迫,她不与刚从飞舟里爬出来的四人多言, 简短道:“跟我来。” 绪以灼等人还是稀里糊涂的,但他们也看到了地上的黄泉水, 当下就跟上青衫女子的脚步。寻方府内屋舍一部分在土下,眼下黄泉水又上漫,一时间分辨不出他们现在这栋民居的几楼。青衫女子轻盈起跳,跃上了于当下而言的二楼, 四人紧跟其后。 女子来到二楼后, 直奔窗户, 打开窗栓爬了出去,几下翻到了隔壁的民居, 同样是通过窗户进去。绪以灼垫后,赶在无目鲛人的利齿咬到自己之前合上窗, 方插上窗栓, 一只指甲黑长尖利的利爪就一把刺穿了窗纸, 绪以灼条件反射地拔剑, 在爪子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不必管了, 快跟上。”青衫女子说着, 转动墙上灯台, 只见书架移开, 露出一条通道。 通道通向的亦是隔壁。 绪以灼不记得一路来青衫女子启动了多少机关, 带他们上下了几层楼经过了多少民居, 走迷宫般七绕八绕, 不仅鲛人别想追上来,绪以灼早就被绕迷糊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到了什么地方。 在一个没有窗户、堆满了书架的房间,青衫女子终于停下脚步,动作行云流水地在角落的椅子上坐下,又为自己到了一杯茶。 屋外无目鲛人环伺,又是身处赤地这等地方,那不知来历的青衫女子倒是颇有闲情逸致。 浅抿一口清茶,青衫女子看向正在环顾四周的几人,道:“先前敲响筑奇钟的也是你们吧?” 绪以灼轻咳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是我。” “筑奇钟不是凡物,但说到底只是寻方府有大事时用来知会城中民众的法器,”青衫女子将茶盏在一旁桌上一搁,“直奔筑奇钟而来的,这么些年,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我不为寻器,只为寻人,”听闻青衫女子已在寻方府中多年,绪以灼心中顿生希望,“道友可曾见过一个名为李悬剑的修士来到寻方府?” 禹先生补充道:“那人貌似老翁,身上带一把剑,是个剑修。” 若非突破无望,大限将至,修士不会呈现出凡人中耄耋老人的模样,光是外貌李悬剑就极为显眼了。 然而青衫女子摇了摇头:“来寻方府的人,我也不是每一个都见过,形容苍老的人,见过几个,里面有没有一个叫李悬剑的人我便不知了。” 绪以灼忙追问道:“你可知道那些人身处何处?” 青衫女子又摇了摇头:“寻方府内行走自由,我怎知晓?” 没戏,还是得找。绪以灼心想,不过她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觉得自己运气会那般好一来就寻到老李的踪迹。 杜湘和云尚见他们在谈事,已经自觉地走到一边,见无人阻止取下书架上的书看了起来。禹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取出的轮椅,推着来到青衫女子面前,显然还有些事情想要再问问:“寻方府内除了道友,可是还有许多人?” 女子态度极其友善,简直是知无不言:“我没有一一见过,应该不足十人吧。” 禹先生心想他们运气也真够好的,飞舟随便一摔就摔到了有人的地方。 紧接着,便听见青衫女子随手比划道:“如果算上那些不知道还算不算得上人的,还有百来个。” 禹先生眼神微变:“此话何解……是说那些人,已经迷失了吗?” “只是迷失的话,倒也是好事,不出几日就会死掉的。”青衫女子道,“奇门至宝释恶珠经黄泉水侵袭已经成为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法器,凡在城中者,若心智不坚,会被释恶珠操控,成为只知攻击的行尸走肉。在释恶珠的影响下这些人不死不灭,若不解决释恶珠,就只有想办法将它们困在黄泉水中,借黄泉水吞噬他们。” 禹先生知晓奇门至宝释恶珠为何物,从未想到昔日可以洗去人心恶念的法器竟然变成了这样。 青衫女子继续道:“他们畏惧黄泉水,黄泉水上涨的时候是不会出现的,等黄泉水退你们就可以看到了。” 绪以灼一时无言。 赤地本来就只分“黄泉水上涨”和“黄泉水退却”两个阶段,寻方府这地方有黄泉水要防无目鲛人没黄泉水也要防行尸,在这儿是没个清静日子了。 老李,你来这个鬼地方到底是要做什么,寻方府有什么宝贝能吸引你至此吗? 青衫女子神情平静道:“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横竖是出不去了,能好好待上几日便几日吧。” 绪以灼疑惑:“为何出不去了?” 他们已经记下来时的路线,即便找不到人,按原路返回便是。 青衫女子轻叹一声:“看来你们还未察觉,寻方府的护城大阵如今已经变成了只进不出的阵法。城里有过三个大乘期,一个死了一个快疯了一个已经疯了,他们清醒时联手也未能破阵。” 青衫女子仰起头问:“你们几个大乘期?” 绪以灼:“……” 绪以灼看向禹先生。 禹先生默然一瞬,然后道:“我没有。” 绪以灼:“不,我是想问一下你有没有可能靠智力解开阵法。” 三个大乘期联手都做不到的事,他们这几个人想靠蛮力破阵是没可能了,只能指望禹先生这个禹派祖师爷用他的阵法造诣把护城阵解开。 难怪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从寻方府回来的,原来是走到的人都被困在寻方府里了。 禹先生已是世间数一数二的阵法大师,要是他没办法,他们这几个人就只能指望有一天寻方府内困住的大乘期多到能靠蛮力破阵。 绪以灼现在唯一感到安慰的是,既然寻方府只进不出,那么老李只要来了就一定在城里。 “我先查一下。”禹先生道,破阵的前提是搞清楚那是个什么阵法,他们现在也没法出去接触阵法,他只能试试看能不能找出提到寻方府护城大阵的典籍。 各派各城的护城大阵结构大同小异,但细节处的不同会使它们破解起来要用完全不同的方式。这种阵法还不乏花上百年搭建,花上千年万年完善的,光是解开其中相同的阵眼就能繁琐到令人苦不堪言,是没有阵术师想要去破解的阵法。 被黄泉水侵蚀后还不知道结构变成了什么样,说不准其中不乏现今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然而被困其中禹先生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青衫女子笑意盈盈地指了指禹先生身后:“你身后第二排左一的书架上的书和寻方府有关,也许有提到阵法的,你可以翻翻看。” 女子笑容温和,语调和缓,与当前处境显得格格不入。 绪以灼不禁想是不是她在寻方府里待了太久,见过太多不自量力想要破阵的人,已经不怀任何希望了。 绪以灼问:“这位道友,我们该怎么称呼你?” 青衫女子想了想:“叫我明月吧。” 明月。绪以灼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思绪却落到了很久以前听闻的那个人身上。 百无聊赖的明月又要为自己斟上一杯茶,绪以灼看着她的动作,喃喃问道:“道友……可是姓梁?” 明月的手一顿。 她慢慢放下茶盏,未侧过脸,看着空空的杯底问道:“道友是玉尘府的故人?” 绪以灼摇摇头:“应当是……明月故人?” 不禁失笑。 每次提及,绪以灼都会觉得这二人真是有缘。 梁明月,于望舒,这是人间的两轮月亮。 “于望舒寻了你很久。”绪以灼轻声说。 纵是此时,她寻找梁明月的念头只怕也没有停歇。 “可惜。”明月的指尖摩挲着杯沿。 赤地的月亮与人间的月亮不似同一轮,相同的月再也无法映入杯中。 “我已经回不去了。” 如果她和此人不是在此遇见就好了,明月心想,那样她还可以让人替于望舒带一句话,不要再找她了。 第 172 章 =================== “梁道友……”绪以灼正欲开口, 便被明月轻声打断了。 “依旧唤我明月吧。”她说道,“自从踏上赤地,我便与往事再无纠葛, 也早就弃姓不用了。” 绪以灼忍不住道:“明月何必灰心,禹先生与禹派的阵法大家, 他一定可以带我们出去的。” 明月仔细打量着绪以灼,只觉得她神情天真,与幼时的于望舒有些相像。她摇了摇头:“我会帮你们出去,但我与常人不同。” 究竟何处不同, 绪以灼再问, 明月也不曾答。 她叫上绪以灼, 让绪以灼随自己去一个地方。 这一程与他们来时的道路一样复杂,很难想象, 寻方府的民居之间竟有这样的结构。绪以灼想不明白民房之间为什么要建立这些宛若迷宫的通道。 听绪以灼问起,明月告诉她:“这些通道都是后来来到寻方府的人构建的, 原先并不存在。无目鲛人对生人的气息十分敏感, 但灵智还未高到可以在这般复杂的区域寻人。寻方府内民居的用材本就不凡, 能很好地阻隔气息。藏身屋内的生人即使一不小心被发现, 也可以通过这些通道摆脱无目鲛人。” 明月又语气淡淡地补充道:“不防无目鲛人, 用来防人也很不错。” 她这样的语气, 显而易见是对寻方府内人和人之间的争斗习以为常。 “来到寻方府的人大多为财, 分明没有人活着回去过, 也依旧拼着姓性命要来, 可以说是眼中只有法宝的亡命之徒了。城主府和奇门的宝物堆积此处, 数不胜数, 为财而起的争端不少见……只不过,到后来人人都只想着怎么出去, 顾不上那些宝物了。”明月道,“我同你说说寻方府内的一些规矩,你一定要记住,回去了告诉你的同行之人。” 明月所说的规矩,并不是人定的规矩,而是想要在寻方府活久一些必须遵守的规则。 第一,慎用灵力。在寻方府内动用灵力比她们先前经过的任何一处都要凶险,在这里不仅赤地会对人施加影响,一旦用了灵力就会被释恶珠侵蚀。释恶珠现今位于奇门的隐珠楼中,而奇门旧址正在西北伏龙山脚,越是靠近那里,受到释恶珠的影响就越大。 第二,避免外出,日落必归。一旦失去了屋舍的遮掩,就容易被释恶珠操控的行尸和无目鲛人寻到,好消息是这二者不会一起出现,坏消息是人只要待在外面大概率会遇上其中一个。 寻方府内黄泉水的涨落相对有规律,日落必涨,日出方退,白天黄泉水也有上涨的可能,但这就不是人可以预见的了。 第三,往事不可追。 绪以灼表示:“最后一条我听不懂。” 明月解释得十分简略:“有时候你会看见那些曾经住在寻方府的百姓的亡魂,当他们不存在就好了,不要随着他们做事。” 绪以灼问:“如果随着他们做事会怎么样?” 明月道:“你随了他们的意行事,那就是在重现寻方府覆灭之时发生的事。你觉得那些往事重现,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绪以灼明白了。 往事不可追。 最好的做法,就是连当初寻方府覆灭的原因都不要探究。 直到走了约有两刻钟,绪以灼才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要带我去哪?” 明月扑哧笑了一声,她回身摸了摸绪以灼头顶:“你这样子,好容易被人拐跑的。”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绪以灼的脸有点红。 她这样子,真的和于望舒讲述中很会照顾小孩子的梁明月好像。 “我还以为你心里有一些想法呢,原来是忘了问吗?”明月道,“我带你去找一个人,他收集过所有进入寻方府的人的信息,也许知道你所说的李悬剑。” 绪以灼就这样跟着明月一路走,最后来到一个像是地下室的地方,里面空空荡荡,一览无余,只见无数红绳缚住了正中央一个盘膝坐着的憔悴男人,每根红绳上都绑着一个铃铛,男人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绪以灼跟着明月布下台阶后没有听到过一声铃响。 二人都没有掩藏自己的脚步声,但男人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地下室里进来了两个人。 迎上绪以灼不确定的目光,明月点了点头:“我说的就是他。” “可是他为什么……”绪以灼面露茫然,这些红绳都是法器,隐隐组成了一个困阵,被困在这里的人怎么可以探寻到消息呢? 明月说道:“他就是我先前话中提到的,快要疯了的大乘期修士。” 明月走上前去,单膝跪在地上,刚好与男人平时:“此人人称凌宣真人,是一月前变成这样的。他意识到自己快被释恶珠夺去灵智,拜托我用红丝困煞阵将他缚在这里。” 绪以灼问:“这个阵可以抵抗释恶珠?” 明月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上可以,被释恶珠控制会变成行尸走肉,在这阵中也是做五感全失无知无觉的尸体。他是在赌,赌之后有人能毁掉释恶珠,救他出去。” 明月伸出手,食指点着凌宣真人的眉心:“我能短暂停下红丝困煞阵,你抓紧问他有没有见过李悬剑,大概三四句话后红丝困煞阵继续运转,除非解阵几年内你都别想问他事了。” 绪以灼还没应下,明月就停下了红丝困煞阵。 凌宣真人的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下意识摆动身体,红绳上的铃铛齐声作响。 明月捧住他的脸,教他看清眼前人是谁:“凌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李悬剑的剑修,他貌似一个老翁,身边带着一把剑。” 绪以灼在一旁补充:“是一把长约七尺,锈迹斑斑,两侧锋刃皆钝的重剑!” 凌宣真人还没回过神来,看清明月的脸后下意识答道:“我没见过他,但是有一个来寻方府的修士路上见过类似的人。他说那个老者没来寻方府,绕过后往赤地的更深处去了。” 绪以灼傻掉了。 谁也想不到,有人进赤地深处竟然不是为寻方府而来,而是要往更深处走。 凌宣真人逐渐流露出惊惧的神色,想要抓住明月的手腕,全被红绳所缚,只使得铃声更响。他慌张道:“明月道友,我看见照晴了……” 明月摇了摇头,一点他的眉心:“睡吧。” 照晴已被释恶珠操控,你所看到的,不过是释恶珠想要击溃你的幻象。 红绳上的符文重新流转,凌宣真人闭上了眼睛,神情慢慢平静,恢复了绪以灼来时看到他的样子。 绪以灼没有留意,她愣怔着,久久回不神来。 明月抱歉道:“他如果不在寻方府,我就没有办法了。” 绪以灼心里乱得很,半点法子也想不出,只恨不得把老李逮出来,揪着他的领子问你大爷的到底是要去哪啊,寻方府再过去的赤地都不知道存在多少年了,地上还有没有没陷下去的建筑根本说不清,怎么你是要一路走去海边吗? 绪以灼失魂落魄地跟着明月回到了起点。 禹先生沉浸在典籍里不可自拔,杜湘和云尚第一时间就走上前了,一时间没敢说话,他们想不出为什么绪以灼出去一趟回来就一副永远不会快乐了的样子。 绪以灼自己寻了椅子坐下,明月好心地为她倒了一杯茶。 绪以灼一口饮下。 明月喝的茶真的很苦。 但此时她的心更苦。 “交友不慎啊!”绪以灼痛心疾首地反思自己。 一个新手村的NPC,没有做带给每一个玩家家的温暖的老爷爷,怎么尽跑这些要人命的地方。 绪以灼死命扒拉系统里的信息,赤地明显是游戏很后期才会涉及到的区域了,根本就没有做。 绕过寻方府再往深处走的赤地有什么,那是真的没有人知道了。在寻方府繁荣鼎盛的时候,它的北边就挨着赤地,寻方府作为一个屏障存在了数千年,固然可以从古地图中看到数千年前的北域诸城,但数千年已经可以改变太多事情。 就像绪以灼之前想的,这么长时间过去,那里还有没有地表上的遗迹都很难说了。他们要是再往里走,就是真真正正走到没有任何地标的无尽沙漠之中。 绪以灼想找回老李,但眼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找了。 只能先出寻方府再做打算。 绪以灼有气无力地拿头撞桌子。 禹先生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声音很平静,一点也不好奇绪以灼为什么这么做:“让一让,给我留个空。” 绪以灼侧过脸,额头上还有红印:“你要干吗?” 禹先生道:“碰碰脑子清醒清醒。” 让一个人走出崩溃的办法就是看到有人比她更崩溃。 绪以灼一下子坐直了:“怎么啦?” 禹先生整个人透露出一种在平静中灭亡的气息:“这个阵法,是想我死。” 绪以灼不懂阵法:“此话怎讲?” “三万个,哈哈哈三万个,”禹先生快要疯了,“最外层一模一样的阵法少说有三万个,还得一个一个解过去!” 禹先生往轮椅椅背上一瘫:“死了算了。” 第 173 章 =================== 寻方府内民居都是三层起步的小楼, 还不算地下室,内部上上下下的通道多得数都数不清。绪以灼和禹先生坐在书房外向上楼梯的某一节台阶上,正对着楼梯间一张仙人飞升的画像。 禹先生觉得自己离仙逝不远了。 尤其是在听绪以灼说了老李的事后, 他更想死了。 绪以灼:“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如果她脸上的表情没有那么麻木的话就更有说服力了。 “护城大阵本来就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破的。”禹先生幽幽道, 想要劝绪以灼打破不切实际的妄想。 他说得很客观,这里不具有任何破阵的条件。护城级别的大阵一旦开启,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古往今来任何面对这种情况的进攻方都只有三种解法, 一是靠绝对的力量破阵, 二是靠内鬼从内部“开门”, 第三种解法也是最少用到的一种,那就是长期围困, 直到困守的人再也供不起大阵的消耗。 从来没有说让阵术师想办法解开,这种阵法不仅仅是难解的问题, 即使一个阵术师能将其完全解析, 它的繁琐程度也是没有个上百年解不开的。 禹先生觉得与其指望他花上百年解阵, 不如指望他的同僚们发现没他不行找上门来。 或者说某个修真界第一人发现没绪以灼不行。 禹先生想到这里,顿时就觉得十分靠谱。 绪以灼沉思许久后问道:“有没有可能, 你负责解阵, 我来破阵?” 禹先生明白绪以灼的意思。 “我找出重复的阵眼, 你一次性破开吗?”禹先生摇了摇头, “力量太难把控, 如果你波及到了不相干的阵眼, 整个法阵的结构会瞬间改变。一个有序的阵法转向无序, 哪怕是亲手构建出它的阵术师也会拿它再无办法。” “如果你一个一个解的话,速度和我是差不多的。”绪以灼力量确实比他强, 可与他相较的话,绪以灼对阵法的认知如同一张白纸。 “把城里的人都集中起来,你教我们怎么解那些简单但大量重复的阵眼,由你解决那些阵眼。”绪以灼很快又提出了一个想法。 她有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读书时期面对棘手的课题的时候。 面对一个确定的问题,自己思考觉得四处都是死路,但是讨论的时候方法就会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 虽然这些方法也总是会一个接着一个被否决道。 禹先生继续摇头:“照明月姑娘所说,城里还清醒的人已经不多了,就算再加上新入城的这些也还太少。哪怕人数足够解阵,可是解开阵法的时候会不断消耗灵力,阻挡行尸和鲛人也要消耗灵力,有些人受到赤地和释恶珠的影响都比较小,但有的人本就出于岌岌可危的状态,你觉得他们是更愿意维持现状,还是更愿意为人作嫁衣?” 为人作嫁衣。 最有可能清醒着离开的是他们这些刚入城的人,已经沉沦于寻方府多年的修士,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时间的破阵对他们而言是无望的事,结果更有可能是他们加快沦为行尸或是迷失于赤地,出去的机会还是落在他们这些进入寻方府没一会儿的人身上。 如果他们失去神智的可能是均等的,那还有可能促成合作。当这一机会不均等时,合作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不管怎么说,多一个人破阵总是能快一点的。”绪以灼这么说着,却已经开始思考起自己大彻大悟直接轰碎护城大阵的可能性。 “我们才到寻方府,也不用太担心。”禹先生言不由衷。 让绪以灼把他放回轮椅之上后,禹先生立刻就去找了明月。 禹先生有一种直觉,他们就是见过寻方府内再多的修士,也不如这位明月姑娘能带给他们的帮助大。 明月太正常。 寻方府这种地方,正常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可能藏有护城大阵图纸的地方吗?”明月将手中卷起的书册放在边上,微微笑着:“先生心里应该也有想法了。” 护城大阵不可能没有图纸,因为后人还要凭借最初的图纸对阵法进行修复与加固。 但是翻阅十分频繁的图纸,对它的保护绝不可能松懈,它一定被放在寻方府防守最严密的地方,甚至是分开放在几个地方。 “城主府,奇门旧址,”明月顿了顿,继续道,“还有可能在神脉遗族旧时的私地,凤来宫。” 禹先生陷入了沉思。 明月提醒他:“城主府魇兽横行,鬼魂徘徊,奇门旧址藏有释恶珠,唯有凤来宫废弃已久,也是整座寻方府受赤地影响最小的地方。” 禹先生点点头:“我明白了,多谢明月姑娘。” 他转身就去找了绪以灼,让绪以灼跟他天亮后去一个地方。 “哪?”绪以灼刚从书页中抬起头,紧皱的眉还没有舒展开来。她把以前囫囵吞枣看完的阵法入门又翻了出来,拿出应对高考的架势逐字逐句揉碎了看,一边看一边抓头发,绪以灼怀疑自己学会了人也秃了。 禹先生说出一个对绪以灼来说完全陌生的名字:“风来宫。” 被禹先生催着赶紧休息的绪以灼第二天是一头雾水地跟着他来到一座宫殿前。 说是宫殿,一眼看上去也就是一座大一些的府邸,门匾上的字已然被侵蚀得模糊不清,依稀可以看出最后一字确实是“宫”。 整座宫殿的风格跟寻方府中的其他的建筑显得格格不入,寻方府多高楼,街道横平竖直,尽显北域的威严厚重,但是这座宫殿内的建筑一眼看去最高不过二层,建筑四散不呈对称格局,屋舍少修饰,只在边缘雕刻出飞逸之感,若没有檐下悬挂的魂铃,几乎看不出这座宫殿来自北域。 “万年前建好的,那时还没有寻方府。竣工后只修缮不大改,连门匾都不曾换过,以至于字都看不清了。”禹先生忍不住笑了笑,“世人叫它凤来宫,却不知此为误传,应该叫它‘风来宫’才对。” 绪以灼仰头看着门匾:“凤来宫这个名字,听上去比风来宫是像样些。” “陛下这一支神脉遗族,源自离断江以北的巽海之神。巽卦卦象为风,正因这片海上终年狂风呼啸,才以巽命名。此一族人从巽海迁至北域,有如风来,便将所建宫殿命名为风来宫。” 不知是否因上古神明荫庇由在,他们一路来也击退了一些行尸,但在靠近风来宫后就不曾看见了,这儿尽是寻方府内难得的清静地。 绪以灼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禹先生立时泼了盆冷水:“别想太多了,且不说巽海之神是不是会庇护后代的善神,一个地方没人来肯定是有原因的。” 禹先生说着推开了闭合的门。 门根本就没锁,实际上在此地废弃后这里的阵法就都被去除了,但是依旧没有人敢来,神脉遗族的故地,没有一个小贼敢造访。 正如禹先生所说,没人来是有原因的。 看上去是帝襄毫不留恋地亲手废弃了这里,本该不屑于再看这里一眼,但是…… “她的眼睛,一直、一直看着这里。” 绪以灼打了个寒噤:“为什么你说得她像个阴魂不散的厉鬼一样?” 不过就以现在都没几个人敢直呼她名的情况来看,也跟阴魂不散的厉鬼差不多了。 禹先生问:“你来这里,就没察觉哪里不对劲吗?” 绪以灼表示:“自然察觉了。” 她又没瞎。 风来宫,任何有眼睛的人一眼都能看到它的问题。 在赤地,这样一个绿树成荫、花草繁茂、再对劲不过的宅邸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即使这里不是赤地,绪以灼也看见了,这里花是不动的,流水是不动的,魂铃也是不动的。 这是一座永远也不会有改变的宫殿。 直到绪以灼的出现。 一朵莲花,欢欣雀跃地从绪以灼袖子中长了出来。 在她踏进门的那一刻,风来宫的时间重新开始流淌。 第 174 章 =================== 禹先生回头看了一眼被绪以灼抱在怀里的墨莲:“原先叫你来只是想有个照应, 没想到是歪打正着了。” 绪以灼问:“风来宫是什么情况,你不清楚么?” 禹先生摇了摇头:“这里很早就废弃了,我只远远看过几眼, 没有进来过。” 帝襄也从不在他们面前提起风来宫,禹先生对风来宫的了解, 大多来自他人之口。 “之前有不少人潜入风来宫窃取宝物,但是以一日为限,风来宫内的一切事物都会归位,且凡是进入风来宫的人都会被种下魇咒。陛下废弃此地时, 亲历者众多, 这么多年来也确实没听闻风来宫中有什么值得一取的宝物。能抵御魇咒者不屑来此, 会潜进来的一些不入流修士又祛除不了魇咒。” 眼前一切,一如往昔。 禹先生喟叹道:“此境恒久不变, 看来就是赤地也不能变更分毫。” 如今的风来宫可以说自成一个可以随意进出的小秘境,虽然能看见, 但已经不算处于明虚域之中了, 赤地自然也蔓延不到风来宫。帝襄以方生莲镜为媒介构建了现在的风来宫, 将所要保存的一切封存此处。直到携有方生莲镜的绪以灼来到此处, 风来宫的时间才重新流转。 只怕是连帝襄都想不到, 这里还会有重新迎来变化的一天。 清风穿过矮楼, 魂铃玉片相击, 发出只有亡者才能听到的铃声。不知名字的花卉摇曳身姿, 树叶开始飘落。 “寻方府的护城大阵图纸在风来宫很可能有存档, 当年也许没被带走或销毁, 藏书阁一类的地方由我去翻找,你去检查一下平常住人的屋舍就是。”禹先生道,“这种规模的大阵原始的图纸也没法存在一个玉简里, 我估计需要三四十个玉简,如果云宫储存图纸的方式沿袭自风来宫,那么它们很可能会放在一个玉箧里。” 禹先生知道绪以灼就算看见了也不一定认得出来,没怎么抱希望,只让她随意看看那些住人的屋子。云宫内的物品总是分门别类放好,图纸一类都是放在藏书阁的,风来宫不出意外也是如此。 “我不知陛下在此处是不是还有其余布置,无论如何,天快黑时我们就回去。”禹先生交代完,便和绪以灼分头往两处走去。 风来宫本就不大,里面的建筑也很少,绪以灼随意走进一间小楼,只见里面基本空了,只有简单的家具和摆设还在,不见什么玉箧。转完一间院子,每个房间的情况大同小异。 由于风来宫内基本上是一开门屋里情况一览无余,不多时,绪以灼就检查了小半个风来宫。 她不禁疑惑起,风来宫内真的存有护城大阵的图纸吗? 藏书阁确实是单独设立的,但是风来宫所用的都是不透明的青色窗纸,从外面她看不出一间房是不是书房,偶然进入几间,只见书架上的书还有大半,但是翻找遍柜子都不见箱箧。 绪以灼喃喃自语:“风来宫真的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或许它对帝襄来说是特别的,所以才会被封存,但是对外来者而言,这里只是一座被废弃被搬空的宫殿,真的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绪以灼只是随口一问,自言自语,没有想过要获得回答,但怀里的方生莲镜却撞了撞她的衣襟。 绪以灼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这是不是被风吹的。 方生莲镜呈现的莲花无叶,墨莲摆了摆头,坚定地朝向一边,为她指了个方向。 绪以灼只能从这个简单的动作里猜出方生莲镜想她往那个方向去,更多的意思自然是解读不出来的:“你想告诉我什么?” 方生莲镜不会说话,只是又墨莲又朝那个方向点了点,像是在催促绪以灼快点过去。 绪以灼不明所以,踩着白石的地砖循着方生莲镜的指引过去了。 风来宫内道路曲折,没走一段路,便有一道月亮门将区域分割,石板路也又拐了一个方向。方生莲镜指哪绪以灼就往哪里走,很快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要不我还是到屋顶上看看吧。”绪以灼道,好歹能分辨一下她已经检查过那些屋子。 墨莲又撞了撞她的衣襟。 “好好好,”绪以灼循它的意,“可你到底要我去哪呢?” 道路两侧的风景几番变化,现下绪以灼身边都是形似木兰的花树,她一直往花林的深处走,直到来到一间被花树掩映的幽静院落。 方生莲镜不再动了,墨莲依偎着绪以灼安静下来。 绪以灼还没穿过敞开的院门,先一步听到了人声。 她惊得险些也发出声响。 绪以灼很快就意识到风来宫怎么可能有人,她更有可能,是遇到过去的影响了。 至于为什么会遇到,封存一段经历在其余时候展现眼前,方生莲镜也不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 绪以灼已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绪以灼戳了戳方生莲镜的花瓣,“要是被她知道了,我们不会被灭口吧?” 方生莲镜抖了抖,挨着绪以灼装死。 不管怎么样,又它复现出来的往事已经在继续了。 哪怕知道过去的虚影不会看见自己,但感觉很有可能会被灭口的绪以灼还是躲在门后,只露出脸去看院子里面发生的事。 院子里也栽着三两花树,其中一棵的枝下悬有秋千,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坐在上面,熟悉的声音,也是熟悉的人。 这个年纪的帝襄容貌和她的声音一样,都要更加稚嫩,但是神情已经是绪以灼记忆中的模样。 帝襄的神情时常是冷漠的。 她也会露出让人心里发毛的微笑,但更多的时候,帝襄的脸上总是没有任何表情的漠然。绪以灼只在她一人身上见过这样的神情,也许只有拥有过一切,凌驾于一切,又将其尽数厌倦,才会有这种心中已无一物的漠然神情。 小时候的帝襄,也只是更有生气罢了,甚至眼中偶尔还会流露出一丝……天真烂漫? 绪以灼:“……” 她和方生莲镜说:“我觉得被她知道我看过这些会被灭口,你被她知道存了这些也会被灭口。” 方生莲镜一动不动,继续装死。 小院里不知帝襄一个人,绪以灼能看清帝襄的脸,但院子中另一个少女完全背对着她,只能从身高辨认这个人年纪应该也不大。 秋千一晃不晃,帝襄只当是把寻常椅子那样坐着,双手放在膝盖,坐得端端正正。她开口,语气也冷冷淡淡的:“这件事情,你还是先与我堂哥商量过吧。” 少女语气艰涩,模糊了原来的声线:“按照规矩,这件事该先知会少族长的。” “真是奇怪,”帝襄面无表情,“明明是你和堂哥的婚事,你那边却一切要听族中长老安排,我这边也要先由我准许。” 绪以灼能看见少女的肩膀耷拉了下来,显然是因为帝襄的话感到无措。她的年龄明显是要比帝襄大的,但两个人在一起她却更像是那个没有主见的小孩。 “你回去吧。”帝襄说了几句就开始赶人,“你们的来意我知道了,但我先问过堂哥再给你们答复。” 沉默了一会儿,少女方才低低应了声。 直至她转身往院外走去,绪以灼才看清了她的脸。 绪以灼险些没抱稳方生莲镜。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张,与君虞与七分相似的脸。 绪以灼大脑一片空白,目光一直随着少女,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小道尽头,目光都迟迟没能移开。 “怎么回事?”绪以灼单手去晃方生莲镜,“这是巧合吗?” 这个千年以前的少女,怎么会与君虞这般相像? 方生莲镜被迫摇头晃脑,它不过是一个没开多少灵智的小镜子,怎么会知道这么复杂的事呢? 少女走后,小院很快又有一个访客。 那是一个与少女年纪相仿的少年,眉眼和帝襄有点像,来时步履匆匆,即便已经努力克制,但眼中仍流露出了烦躁。 院门本就敞开,他进来时还按了门板一下。 “有什么事情,慢慢说慢慢做。”帝襄微微仰头看头顶开的繁茂的白花,无聊地晃了晃秋千。 少年被她一句话点出了失态,勉强站定行了个礼。 “天雪阁那边,遣人来解除你和他们神女的婚约,方才神女亲自来同我说过。”帝襄道,“你这般匆忙赶来,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吧,你有什么想法?” 少年原先确有万千怨言,但那些话就如池子里的水,帝襄平淡的语气将池子击了个大洞,那些话也一瞬间泄空了。 少年神情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能有什么想法,你想如何,那就如何。” 帝襄目光从头顶的花移开:“我在问你。” “我的想法重要吗?”少年嗤笑一声,“就算你想要继续履行,天雪阁那边就不会退婚吗?神明的血脉越来越稀薄,他们已经不敢再赌了。” 帝襄冷声道:“近亲通婚,不是正道。古往今来有多少种族消亡,又有多少种族兴盛,这才是天道自然,守着那点神明血脉有何意义?” “天雪阁觉得神血重要,所以传承了最多神血的神子神女一生都要被完全掌控在家族手里。”少年的神情也冷下去,满腔愤懑道,“我们风来一族难道不是如此,只不过与天雪阁不同,我们继承到最多神血的人生来就有对其他族人生杀予夺的权力,区区一门婚事的定夺又岂是我说了算的。你说对吗,帝襄?” 他在迁怒。 帝襄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是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你回去吧,我会告诉天雪阁,婚事就此作罢。”帝襄说道。 少年离开后,她又抬头去看枝上繁茂的花,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厌倦—— 作者有话要说: 帝襄:我觉得我性格这么恶劣,都是童年不幸导致的。 绪以灼:我觉得你说的话,都要再斟酌斟酌。你的童年阴影好像不太能解释你现在在做的事。 第 175 章 =================== 一树繁花开谢, 时间便又过一年。 在方生莲镜存下的片段里,帝襄的模样也一直在变化。她这个年纪只要不是像绪以灼这样发育较别人都要晚的,正是女孩抽条长个子的时候。等她到了大概十五六岁, 模样就不再变化了。 修士突破了一定境界身体就会停止老去,但只要修士愿意随着之后的修炼是可以让自己的身体进入成年状态的。帝襄显而易见对自己的外貌很无所谓, 没有再做改变。 呈现在绪以灼眼前的记忆,都是发生在这间小院的事情。似乎很少有人造访这里,一地落花有如堆雪,其上只有些许人迹, 是帝襄自己走出来的。她总是坐在秋千上, 其余什么事都不做, 只是看头顶的花,或是花后仿佛洗后的天空。她这个时候在想些什么, 没有人知道。 风来一族流传至今,已然人丁稀薄, 绪以灼只看到了两个和帝襄同辈的同族, 一个是她的堂兄溟, 一个是她的堂妹澈, 溟澈是同胞兄妹, 三人同处一室时也是这二人更加亲密。 绪以灼只在天雪阁前来取消婚约那日见过溟愤怒的表情, 之后每一次在记忆中见到他, 少年都是沉默寡言地站在角落。澈要比帝襄还小上许多岁, 第一次见时她还是只有帝襄腰那么高的孩童, 缠着她与自己玩闹。然而随着年岁增长, 她也和兄长一样变得寡言少语。 除他们二人之外, 帝襄身边与自己年岁相近的人只有一个绪以灼不知道什么时候送到她身边的少女。少女名叫凌琅,生有重瞳, 可视未来之事,是天生的祝师。 然而凌琅不仅双目异于常人,生来就是个哑巴,她和帝襄待在一处时,仿佛有了两个哑巴。 绪以灼好似看了一部纪录片。 不同时期的记忆在她面前依次浮现,一段结束没有任何缓冲地接替到下一段,只有场景中央逐渐长大的帝襄和她眼中流逝的情感在证明时间的逝去。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有些人从此分道扬镳,留下的人也远远站着,将她簇拥在中央。 她坐着的那只小小秋千从来没有变过,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简陋的秋千好似成了孤高的王座。 从过去,到将来,她心中所想之事,世间可有人知晓? 绪以灼心念微动,帝襄从秋千上跃下,已然是新的一段记忆了。 她面前站着一个容貌依旧年轻,但眼中已经装载了太多欲念的男人,绪以灼认出那是帝襄的父亲帝旬。他按着帝襄的肩膀,不屑道:“即便他们再不满意你我,风来一族和修真界都是我们的。” 帝襄语气冷淡:“修真界是世家的。” “世家那些人,说到底也是凡人。”帝旬冷笑,“他们把持权力这么多年,也是该交出来了。” 帝襄道:“为权夺权,非我之意。” 帝旬只当是帝襄太过年轻,才会说出这样清高的话。 如果他能从对权力的渴望中清醒过来,就会发现帝襄眼中的冷漠和他是完全不同的,帝旬自认身怀神血高高在上于是目空一切,而在帝襄眼中,这世间所有的一切,没有什么不同与高下。 此时此刻,在帝旬眼中帝襄虽然是一个满意的继承人,但依旧是他的附庸。 他指点帝襄:“你的那些叔伯最近不太安分,溟和澈只怕也有了心思,不要和他们走太近了,有什么时候就叫凌琅去做。” “知道了。”帝襄没有放在心上。 帝旬觉得她年轻气盛不懂事,摇了摇头走了。 几乎是在他离开的后一秒,凌琅就推开院门走进来。 绪以灼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看到的应该是不同时候发生的事。因为刚刚还站在地上的帝襄,这会儿又回到了秋千上。 她们二人一人哑,一人没打算说话,平时无言相对惯了,目光相接就算问候。和往常一样,帝襄只是看了一眼凌琅就移开视线。 但是凌琅一直走到了帝襄跟前。 正当帝襄疑惑地看着她,凌琅掩藏在袖子中的手倏然动了,一把刻满符文的匕首刺入帝襄腹部。 帝襄攥住了她的手腕,却在低头看到那把匕首后又松开。 匕首毫无阻碍地刺入血肉之中,符文的沟壑宛若放血槽,帝襄流出的血很快就将其填满,显现出了那些符文的原貌。 帝襄蹙眉:“天雪阁的笔锋。” 她抬头看凌琅只现出一只瞳孔的眼睛,凌琅一击得手后便木楞楞站着,好似一具被抽走了灵魂了人偶。 帝襄像是根本没中那一刀似的,看都不看一眼,食中二指并为指刀点向凌琅眉心,凌琅顿时软软倒下,帝襄一手接过把她放下花树下,顺手拔出了匕首。 匕首吸够了血液,嗡鸣着想要飞回幕后黑手那儿去,却被帝襄强行镇压了。刀身又覆上一层黑色的莲纹,帝襄随手抛了一下,合上院门,用匕首在门扉上刻下一道符文后便将其收入袖中,顺着离院的小径走去。 这还是绪以灼这么一会儿第一次看到帝襄离开居住的院子,她踟躇了一下要不要追上去,最后还是留在了院子里。方生莲镜所展示的都是发生在这间院子里的往事,绪以灼想着也该进入下一段记忆力。 然而知道绪以灼看着花树下的凌琅消失了许久,也迟迟没有见到第二个人出现。她上前触碰到花树,又跳上屋顶将周边巡视了一遭,才意识到方生莲镜没有再支出幻象,她现在所见的一切和自己都在同一个时空。 “后面发生了什么?”绪以灼摇晃方生莲镜,哪有把记忆断在这么关键的地方就不管了的! 方生莲镜被她晃得晕晕乎乎,好一会儿想出一个方法。它牵动绪以灼的魂魄,绪以灼迟疑了一瞬,便放任方生莲镜将她的意识彻底拉入帝襄的记忆之中。 她再看见东西时,已经不在那间小院子里了。狂风呼啸,绪以灼一步险先踏错。 她身体的一侧正是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绪以灼默默抱着方生莲镜往里面多走了几步。 然而一侧是悬崖,一侧是追兵。 帝襄就在绪以灼几步外,这些人都是来劫杀她的。 风中夹杂着雪片,绪以灼哪怕只是意识身处其中都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这里的雪不同寻常,十几个追兵全部披着黑色的斗篷阻挡风雪,一步一步逼上前来,像是一群索命的无常。 帝襄仍穿着单薄的白衣,衣上带了几处血迹。她看上去像是走到了穷途末路,但是神情却沉稳如常。 也正因如此,对面的追兵没有一个敢打头阵,只敢慢慢靠近。 绪以灼第一个看见的就是走在最前面那人的脸。 即便已经成熟了许多,眉眼间也再无少年意气,她也认出了那张不久前才见过的脸。率领这群追兵的人,竟然是帝襄的堂兄溟! 溟死死盯着帝襄手中的把玩的匕首,正是凌琅刺向她的那一把,上面的鲜血不仅没有凝固,血色反而更加浓郁。溟一边走,一边厉声道:“帝襄,你残杀手足,天道难容,还不快束手就擒!” 帝襄觉得很是无趣:“杀人者人杀之,堂兄,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不明白?” 匕首的刀身反射雪光,还映出了帝襄冷然一双眼:“小澈不操控凌琅来杀我,她就不会死。” “你胡说!”溟怒吼道,“我的妹妹根本就让凌琅下杀手!” “没有就没有吧,”帝襄笑盈盈地指了指自己腹部被捅了一刀的位置,“我只是让她在同样的位置受了同样一刀,她若死了,也是她该承担的后果。” “先是伏血易命,再是天雪阁的断灭崖,你们还有什么后招?”帝襄歪了歪头。 溟原以为己方已经占尽优势,然而面对只身一人还受了伤的帝襄,竟是一步也不敢再向前。 身处无垠雪山中,溟却留下了冷汗。 天雪阁的伏血易命为什么没有起作用?明明帝旬都已经死于此术之下,难道帝襄在二十余岁的时候就已经远胜过修行三百多年的帝旬? 天雪阁是明虚域最为混乱之处,到处是空间的裂缝,没有人这些裂缝的另一头连接着什么,人一旦进入纵有再高修为也别想回来。溟咬了咬牙,他们是收不回帝襄身上的神血了,只能把帝襄逼入断灭崖下,以绝后患。 断灭崖是天雪阁裂缝最多的地方之一,他们风来一族和天雪阁联手,折损了族内一半人才将帝襄逼到此处,如果此番帝襄未死,他们两族永无宁日。 溟正要叫身后的修士一起出手,然而帝襄将双手收拢在袖中,竟然直接往后倒了下去,直直坠往无尽深渊。 溟瞪大了双眼,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直接懵掉了。 绪以灼站在悬崖边往下面看了一眼,不确定的问方生莲镜:“我不会要跟着下去吧?” 墨莲前后摇摆算是点头。 它呈现的是帝襄的记忆,自然要跟着帝襄才能看见一切。 绪以灼一咬牙跳了下去。 在现实中都没几人去过尽头的断灭崖,方生莲镜就更没法编造出一个尽头了。 绪以灼下坠了没一会儿,就坠入一朵巨大的莲花中。莲花收拢了花瓣,好像一块弹性极好的果冻,绪以灼落在上面还弹了好几下。 她的边上有着一朵一模一样的莲花,上面的人已经离开了。 绪以灼忙爬了下去。 只怕是扎根在天雪阁许久的神脉遗族,也没有人知道断灭崖底下竟然有一片平地,上面坐落着一座大殿。黑压压的大殿直接在岩壁上凿开建造,所用的一切石料就来自于断灭崖。殿门大敞,里面只能看见对称的青幽烛光,殿前共有四十九级台阶,裹着与那些追兵一模一样的斗篷的女子正坐在殿前。 绪以灼愈加不明白现在就是是什么情况了,天雪阁的神女为什么会在这里? 神女此时怀了身孕,肚子大得看上去已经要生产了,绪以灼看见都觉得心惊胆战。神女一手护着自己的腹部,双目紧闭,眉不安地蹙着。 听到脚步声,神女一下子睁开眼睛,看见来人是帝襄立刻想要上前来,却被帝襄叫住了。 “外面风大,还是进殿吧。”帝襄道。 神女苦笑着摇了摇:“我一个人,不敢待在里面。” “感觉一切都无所遁形么?”帝襄淡淡道,“既然不打算再改变,那就多看看吧,好歹活得明白些。” 神女沉默着点了点头,转身往殿内走去,帝襄就缀在她身后。 绪以灼跟着帝襄,离着她们一段距离也进入了大殿。 第 176 章 =================== 殿内虽有百来支燃着青色烛火的蜡烛, 但是并不亮堂,只因砖石发出莹莹微光,方能看清其中事物。 十二根立柱撑起正殿的穹顶, 柱上雕刻着琼楼玉宇与浩瀚流云,所呈现的应是天上仙宫, 楼宇与云海间有着凭虚御风的仙人,身姿翩然,手中所持物件各不相同。绪以灼只粗略一看,便见有人持铜钱, 有人持龟甲, 有人持算筹, 有人持蓍草。这些都是凡人用来占卜的工具,如今修士中使用它们的正是被称为祝师的一批人。 正殿的屋顶不似绪以灼在明虚域见过的大多数建筑, 更像是西式的穹顶,上面雕刻着以北辰为中心的星象图。雕刻出的星辰, 就如同真正观察到的星象一样, 绕着北辰缓缓旋转。 穹顶中心的正下方对应着一个祭坛, 祭坛的中心则是一个黑石铸成的高台。帝襄拾级而上, 一手撑在高台的边缘, 往里看去, 只见浅浅一池清水中, 浸着一块乌木罗盘。 说它是罗盘, 只是形状上有些相似, 绪以灼没有在上面看到指针。稍显暗沉的金银二色在上面勾画满绪以灼看不懂的符号, 那些符号就如同头顶的星象, 在不断变化着。 绪以灼发现星象的每一次变化,都是随着罗盘符号的变化一起的。 神女待在祭坛下, 并未上前,只仰头看着星象图道:“我一人在此时,它几乎没有变化。”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帝襄道,“你不再打算做出改变,那你的未来就是七星命盘呈现出来的那样。” 神女问:“古时星君所铸的神器,我族万年来都不曾发觉它竟在天雪阁中,你是如何知晓?” 她按照帝襄的指示往下跳时,都没有完全相信藏有七星命盘的星规殿就在崖下,甚至做好了命丧断灭崖的准备。 帝襄面无表情:“因为有只缺德的鲲鹏把我送出虚无时送到了断灭崖下,直到登上这座星规殿,才算是死里逃生。” “或许是天命如此,”神女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族钻研千年得出伏血易命术,天道便使能克制它的七星命盘重现天日。” 帝襄站在祭坛上,从高处垂眸俯视她:“伏血易命术既已无用,天雪阁一脉便再也没有什么能制约我的。道颦,你这个时候帮我,就不怕我出去后就将你的族人赶尽杀绝。” “道颦生来便生不由己,连自己的事情都决定不了,哪还有余力顾及他人呢。”神女抚着自己高耸的腹部,她已经能感觉到来自一个新生命的心跳,“只求帝女能将我的孩子带走,做一个凡人就好,不要再重蹈我的覆辙。” “七星命盘可护你后代七世,七代之内,天雪阁无法找到他们。”帝襄道,“改血易命天道不容,被易命者会衰竭而死,我只能掩盖你孩子的命盘,使天雪阁的祝师无法卜算到,但也只可庇护七代。如此,算是还了你救凌琅一事。” 道颦不禁泪下:“多谢帝女,这样便足够了。” 帝襄叹道:“你们一脉与天雪阁生死相连,命运相融,不是外人可以干涉的。想要彻底断绝,只有你们自己做得到。” 道颦轻声道:“我又何尝不知。或许正如你说的,神脉遗族随着上古神明一起消亡才是自然,取血易命、近亲结合都是逆天之行。可我做不到这件事,或许有一日,天雪阁一脉也能有一个能如你一般的人,实现千千万万个道颦都无法实现的事吧。” 帝襄定定看着道颦许久。 天雪阁一脉强迫族中留存有最多神明血脉的族人成为所谓“高高在上”的神子神女,与哪怕是血亲的族人结合,以诞下保存神血的孩子,甚至在一些时候要求神子神女献祭自身,让族人分得他们神血这一事,帝襄早有知晓。 甚至此番内乱,也是风来一族中的大多数人妄图效仿天雪阁,特地为帝襄设下的。 昔日亲友,今日敌人接连死于自己手下,帝襄说不出心中是喜是悲,她只知自己绝不会为了往昔情谊而任人鱼肉,在族人想要效仿天雪阁杀她取血易命那一刻起,他们便不死不休。 她希望道颦能像她一样,将这些年附着在身上的枷锁斩断,让天雪阁一脉所行恶事断绝于此代。可是从小在牢笼里长大的道颦已经没有心力去做这些了,让帝襄将自己的孩子带离天雪阁,已经是她这辈子能做出的最大的抗争。 帝襄清楚地知道这件事。 她也不会强求事事随她心意。 “这里不会有人闯入,我会在这里待到你生产之日。到时候你愿意去哪边去哪,我会把孩子带到一个没有人能认出他的地方。”帝襄道。 道颦默默点头。 帝襄问:“孩子父亲是谁,他知道这件事吗?” 道颦面色苍白:“我不知道父亲是谁。” 帝襄沉默半晌,又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道颦摇了摇头:“我的记忆并不安全,只要搜魂就能将这些找出来。与孩子有关的一切,帝女不必告诉我,将他送去一个普通人家吧,最好连修士都不要做,此生不要和天雪阁有任何联系了。” 帝襄垂眸道:“我知晓了。我不会动你的族人,如果由我出手,只会破坏天雪阁本就脆弱的屏障,牵连到无辜众生。但愿有一日,你们一脉中能走出结束这一切的人吧。” 她步下祭坛,将道颦送到了星规殿的偏殿的休息。安置好道颦后,帝襄又回到祭坛之下,随便选了一级台阶做着。她身上的伤口却没有愈合,帝襄却像是发起了呆,完全没有疗伤的打算。 不知过了多久,帝襄突然开口:“出来吧。” 双手撑着高台,企图把七星命盘看出个所以然来的绪以灼闻言顿时抬起了头,四下张望,想要看看这星规殿又是谁来了。 “说你呢。”帝襄头也不回,“别看了,你就是把七星命盘看出多花儿来,它也不会有用的。” 绪以灼一愣,这祭坛上除了她哪儿还有人呀? “就是说你。”一直没得到回应的帝襄索性转过身,伸出手准确地指着绪以灼,“你看我记忆里头的七星命盘有什么用啊,又不是真的,还指望它能把你的命格显示出来吗?” 绪以灼震惊了:“你为什么能看见我?” “我还想问你是谁呢!”帝襄没好气道,拍了拍身边的台阶,“过来。” 绪以灼犹豫了,她担心过去会被挨揍,帝襄做出什么事情她都不会意外。 “别怕,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帝襄道。 老实说帝襄如此不可捉摸的一个人,她就是出尔反尔绪以灼也不会意外。 但绪以灼还是走了过去,她想起自己还有离生镜在身,现在这个帝襄又肯定不是本尊,那她的魂魄就是无敌的。 绪以灼抱着膝盖在一边坐下,稍稍扭头看向帝襄:“我也想问问你是谁了。” “我是留在记忆里的一缕意识。”帝襄没有绕弯子,干脆利落地告诉了绪以灼,“小莲镜不太聪明,总是不自觉地存下一些记忆。和它说也说不清的,小莲镜的灵智你应该懂的,干脆就由着它去了。” 绪以灼怀里的方生莲镜好伤心,连花瓣都蔫了不少。 绪以灼在心里赞同帝襄说的话。 方生莲镜和离生镜都生出了灵智,但它们就像牙牙学语的幼童,很多都时候都无法理解它们自己做了什么在做什么。 “如果你是小莲镜现在的主人,”帝襄指了指绪以灼怀中的墨莲,“平时还是不要太指望着它了。方生莲镜虽然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但是靠它自己是没法发挥出来的,光指望神器之力可不可以,你要学会用它。” 绪以灼心想,别说方生莲镜了,她自己现在也是有着世间第一的力量但是发挥不出来。照理说她的所有数值都被拉到了第一,真真做到了凡人可以做到上限,就是君虞也没法离仙人的境界这么近,但是君虞可以把她按着打。 绪以灼好奇地问:“那是不是我之前看见你的时候,你其实也看见我了?” 帝襄摇头:“我也不是什么记忆都会留下意识,只是这段记忆稍微有点重要,我在等道颦生孩子的时候恰好又很无聊。” “你看我的记忆,是想知道什么?”帝襄猜测,“方生莲镜的用法吗?” 绪以灼摇了摇头:“我在你的手记里已经知道了,虽然用的不好,但方法是知晓的。” “这样重要的东西都给了你,你不会是我的徒弟吧?”帝襄自我怀疑,“可我从来没想过收徒弟啊。” “嗯……其实,你是我的债主。”绪以灼实话实说。 帝襄:“……” 绪以灼:“但我每次想到这件事都觉得我是被你坑了,那时候一定是我太无聊,才会答应你那些丧权辱国的条款。” 开始找黄泉镜后,绪以灼确实不会有无聊的机会了,也就是还没几个人知道那么多黄泉镜碎片都在她的身上,哪天要是暴露了场面一定很刺激。 帝襄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虽然她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尚有几分良心的少年人,但她相信自己将来是一定做得出下套把人坑来干活的缺德事的。 帝襄又问:“那你是想知道和七星命盘有关的事吗?” 绪以灼继续摇头:“这个东西就是给了我,我也不会用。” “哦,我也不会用,你想要我教我也教不了。”反正是在记忆里帝襄不怕有别的人知道,“其实我只看得出星象变化得越多说明一个人的未来有更多的可能,至于其他的我是什么也看不懂。” 绪以灼有些难以置信。 帝襄在很多修士的眼中已经被妖魔化了,而她的形象在禹先生这样的人眼中则是被神化了,以至于在帝襄说她不会用七星命盘的时候,绪以灼难以想象帝襄竟然也有不会的东西。 “我又不是祝师,不会用七星命盘不是很正常吗?”帝襄理直气壮,“这种法器我招揽祝师来用就可以了,一个祝师不够的话,就招揽上千八百个,总能用的。” 她后来还真干出了招揽天下祝师的事。 绪以灼道:“这些记忆是方生莲镜放给我看的,我如今身处风来宫中,想要找到寻方府护城大阵的阵法图。我问方生莲镜风来宫里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它就给我看了这些。” “阵法图吗?”帝襄回想,“风来宫里有的。” 绪以灼心里一喜:“在哪?” 帝襄紧接着就是一盆冷水泼了下去:“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来自多久以后的人,但是我能肯定等我离开断灭崖安顿好道颦的孩子,第一时间就会把风来宫毁了。” 绪以灼:“……我在风来宫的房间里零零散散看见过一些书。” “那些啊,可能会掺杂一两本好用的典籍吧。”帝襄道,“但是阵法图都放在朱雀阁顶层,风来宫重要一些的阵法图都封存在那里,毁起来可方便了。” 绪以灼的手在抖。 那么重要的东西,你毁掉的时候就不会迟疑一下吗? 帝襄拍了拍她的肩:“别找啦,肯定没了的,你要寻方府护城大阵的阵法图干嘛?” “现在的寻方府已经沦为了赤地,由于被黄泉水侵蚀,原来的护城大阵变成了只进不出的阵法。”绪以灼一五一十道,“我和几个朋友现在被困在寻方府中,我有一个朋友是阵法大家,他想找到护城大阵的原图来破阵。” 绪以灼期待地看着帝襄:“你知道怎么破吗?” 帝襄不屑道:“这种小破阵法,我根本不要阵法图,直接就给它破了。” 绪以灼无言以对。 有时候大乘期和大乘期的区别,比筑基期和大乘期的区别还要大。 “你好弱哦。”帝襄冷酷无情说道,“寻方府的小阵法都能把你困住,我怎么会选你来做事呢。” 绪以灼咬牙切齿。 她想要杀到东大陆把现在的帝襄揍一顿。 “唉,毕竟我的手下,我就勉强想想怎么帮你吧。”帝襄装模作样地叹气。 绪以灼发现帝襄这个人,虽然缺点数不胜数,但优点还是有一个的,她对自己手下真的挺好。 想要帮道颦的孩子远离天雪阁的控制无疑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但是帝襄还是出于道颦救了凌琅这一理由帮了。禹先生如今对帝襄死心塌地,从他的三言两语中也可以知道帝襄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救了一无所有的他,如今他的一切都是帝襄带来的,连这双腿都来自帝襄亲自为他捉来的太岁。 绪以灼虽然不清楚帝襄当年究竟因何身死,其中有何蹊跷,但她的下属们这会儿都活得好好的,帝襄是孤身一人除却方生莲镜抛下一切去往的西大陆。 对待孤阙国中的凡人下属帝襄也是真心以待…… 但是绪以灼还是要纠正她:“我不是你的下属,严格说来我们是合作关系,但是跟我的朋友中有一个真的是你的部下,你要是不想出点办法他就要死在这里啦!” 帝襄托着腮:“我是真的不懂阵法,神脉遗族的人修行一日千里,古时候是个族人就能飞升。如今神血虽然稀薄成这样了,但是有生之年到达大乘期也不是问题。我们自身就很强了,几乎不会涉及阵法、占卜这些外力的。” “你要是问我怎么破阵,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直接破。” 绪以灼表示:“可能我再修炼个几百年就能做到了,但是你的手下扛不了那么久,一个赤地一个作用已经反过来了的释恶珠,你应该也清楚这两样东西有多难对付吧?” 帝襄又努力想了想。 “既然你的朋友说试着靠阵法的原图破阵,那就试试吧。”帝襄道,“寻方府内一共有两份护城大阵的原图,一份在风来宫里,一份则被一分为二分别放在了奇门和城主府。我只能告诉你它们现在放在哪儿,不能保证以后它们的位置不会变。” 眼下由不得绪以灼挑三拣四:“你说吧,我去找找。” “奇门后山有一座万塔林,里面一共有一万零二十八座塔,其中有二十八座藏有珍贵典籍,里面就有护城大阵的半份阵法图,剩下一万座都是空塔。典籍的位置每六个时辰就会变化一次,开错三次塔后典籍就会更换位置,开错九次塔后所有塔都无法再开,而且出发设在万塔林内的千魔阵。”帝襄道,“奇门是有一套找东西的法子的,但是我不知道。” 绪以灼问:“那你知道如果不清楚这个方法,该怎么找到阵法图吗?” 帝襄的回答不出绪以灼所料:“如果是我,破阵,毁塔。但你要是破不了护城大阵的话,应该也做不到这两件事。” 绪以灼没话说了,她真的太弱了。 “你们可以试一下用阵术师的方式解阵。”帝襄出奇地安慰她,虽然语气中完全听不出安慰的意思,“万塔林的阵法虽然比护城大阵复杂,但是完全没有它繁琐,规模也小,本事到了还是能解的。” 绪以灼一一记下:“那城主府的那份阵法图呢?” 帝襄道:“城主府里有一处镜花池,池下一处水月泉。我知道你很难理解为什么池下有泉,别问了我也是听说的下面怎么样我没去看过。反正水月泉被一条三目玄鳞蛟守着,而那阵法图就藏在泉眼处。” 绪以灼:“好难想象。” “现在已经很难想象力,被黄泉水冲过几遍会更难想象的。”帝襄劝她做好心理准备。 绪以灼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我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了。”帝襄说道,“我留下的这缕意识意识很快就要消散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就赶快问我吧。虽然不知道世间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我是死是活,但想来你是不容易联系上我的,有不清楚的赶紧问。” 帝襄让绪以灼问,但绪以灼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根本想不出问题,只好先把最先蹦出脑海的问题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要找黄泉镜的碎片,你知道它们都在哪里吗?” 帝襄比绪以灼还要疑惑:“我以后竟是会去找黄泉镜的碎片吗?” 绪以灼和她面面相觑:“你现在对它们毫无想法?” “为什么会有想法?”帝襄道,“有没有黄泉镜,我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神器落在别人的手里或许是能与自身实力相当的力量,但是在我手中和一朵花,一片叶没什么两样。我用方生莲镜,也只是因为它正好由风来一族所有,又被我继承了而已。” 绪以灼懵了,那后来的帝襄到底为什么要集齐黄泉镜的碎片,甚至于一直安排到了自己死后。 “你……你不想飞升成仙吗?” 帝襄轻哼一声:“成仙又有什么意思,这世间我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为什么要到天上去?等我把神脉遗族的事情解决了,就把宫殿建到这片土地的中心,才不做修真界的傀儡皇帝。修真界的这些世家,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她戳了戳绪以灼的脸颊:“诶,我想做的这些事情,后来完成了没有?” 绪以灼点头:“完成得太好了,你现在是别人名字都不敢提的一代大魔头,而且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但一定是一件比颠覆世家更大的事。” 帝襄大笑道:“或许这一次,我是要与天下人为敌吧!” 绪以灼慌起来了:“你不会想要毁灭世界吧?” 那我他日不就是灭世者成功路上鞍前马后的大奸臣? 完了完了,帝襄在这个游戏里的定位不会真的是最终大BOSS吧? “不好说哦。”帝襄熟练地给绪以灼挖坑,“那你可要小心了哦。” 第 177 章 =================== 绪以灼没什么选择。 不管帝襄想用黄泉镜做什么,绪以灼都得去找。如果说云宫一行之前她寻找黄泉镜的碎片只是在帮帝襄,那在知道黄泉镜是她回家的条件之一后,绪以灼已经是在帮自己找了。 随着帝襄意识的消散, 这段记忆也很快走向尾声。 绪以灼的魂魄回到身体里,她仍在之前的院子。院中花木依旧, 连那只秋千也是一样,它在帝襄记忆中就数年不曾变过。绪以灼走上前看了看,做秋千的是普通的木头,照理来说放在室外几天就会留下明显的痕迹, 但它新的好像做出来没多久一样。制作它的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 让它停留在了最初的时候, 不再受时间的摧残。 物能留存在最好的时候,人却不能。 血脉相连的亲人, 也会从相依相伴,到渐行渐远, 再到不死不休。 可能是受了留在方生莲镜中帝襄意识的影响, 绪以灼心头涌现一缕不属于她的怅然。那些她不知晓的过去使她无法追究这抹情绪的深意, 绪以灼定定站了一会儿, 从那漫长的记忆里抽身,沿着来时的路跑出去找禹先生。 在不知事的时候, 帝襄在风来宫也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上一辈的争斗还没有延续到她的身上, 大了她没几岁的堂哥会将她从秋千上抱下来, 牵着她的手, 走过那条长长的铺满了落花的小径, 去看望出生不久的妹妹。 一前一后小小的脚印,不知是哪一日起再也没有出现,随落花一起被风不知吹到何处去。 * 护城大阵的阵法图既然不在风来宫,那么绪以灼和禹先生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看了看天色也已不早,便赶紧打道回府。 明月活动的区域比较固定,就在离钟楼东边一里半的绣春坊。旧时这里住的都是凡人,开始做一些织物买卖,才有了这个名字。虽然后面做什么生意的都有了,但名字一直没有变过。 寻方府一百二十六坊,不说从中找出绣春坊,就是分出东南西北绪以灼都困难。从走出一步路绪以灼就被禹先生拉了回来:“错了错了,那是西边。” 绪以灼掉了个方向。 她东面正对着一条街,一转过去就看到了在街上游荡的行尸。绪以灼觉得他们行走的姿势特别像以前看到的电影里的丧尸,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皮肤上黑斑遍布,是昔日被释恶珠吞噬的恶念,全部放到了他们身上导致的。 和来时比街上行尸的数量少了很多,这不算好事。行尸对黄泉水要比他们敏锐,这说明黄泉水很快就要上涨,一部分行尸已经找地方躲起来了。 余晖为寻方府披上了一层不详的血色薄纱。 赤地所见的太阳太不真实,甚至一天一个模样,有时候近的像是一个马上就要挨到地面的火球,有时候又只是一个漆黑的小点。就好像这些太阳是由人随心所欲画上去的,升降一次就作废,每一天都要画一个新的。 暮光像血,走出一段路后,地上真的出现了大片血迹。 血迹一直铺洒到半条街外,地上有明显的拖拽痕迹。 依明月所言,被释恶珠操控的行尸只对活人有兴趣,一旦发现生人就会发起攻击,被袭击的人一旦死了行尸就会失去兴趣,抛下尸体后继续在街上游荡。 原来是修士的行尸也能够使用法术,在地上到处拖拽不像它们的攻击方式。 更像是……几个行尸争抢一个活人留下的。 为了避免引起行尸的注意,绪以灼和禹先生全靠手势进行交流,示意沿着血迹探查后,他们循着地上的痕迹,一直来到血迹最新的地方。 巷口歪歪斜斜倒着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 从身形来看是一个男人,他的脸已经分辨不清,但是绪以灼认出了他的穿着,这是砂真人手下中的一员。 说起来,砂真人现在知道寻方府出不去了吗? 恐怕是不知道的,毕竟砂真人一心一意为了寻方府中的宝贝而来,没有到达预期的收获前是肯定不会考虑出去的。 虽然时机不太合适,但是绪以灼幸灾乐祸地想要看到砂真人发现自己寻宝寻到了一个只进不出的地方时的表情。 行尸更喜欢在宽阔的地方行动,眼前这个男人身边就是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巷子,他看上去是想要逃到里面去,只是还没有成功就死了。 禹先生先一步进了那条巷子,绪以灼进去后抄起一块木板粗糙地挡住了巷口。行尸神智有限,在没有看到活人的情况下,有一块板子挡住它们就不会往里走了。 禹先生不是让绪以灼帮他上屋顶,就是挑这些窄小的道路走,虽然绕了一些路,但也赶在黄泉水上涨前回到绣春坊。明月和杜湘云尚没有待在一处,绪以灼先找到了杜湘和云尚,他们自知修为浅薄,除了带路以外也帮不上什么忙,一整天都待在绣春坊学在这里找到的与阵法有关的典籍,好在以后尽可能帮上禹先生一些忙。 而明月正在一座旧时的绣楼中,倚着只开了一道小缝的窗绣一块手帕,绣出来的图案歪歪扭扭,绪以灼一眼完全看不出来那是什么。见绪以灼看过来,明月抬头笑了笑:“我从前没有碰过这些,来到这里以后也寻不到师傅,只能看着书试着绣。试了许多次都绣不好,绪姑娘见笑了。” 明月取了一块新的手帕,又将针线递了递:“绪姑娘可要试试?寻方府中没什么好做的,这个倒是可以消磨不少时光。” 绪以灼只玩过十字绣,刺绣这种高难度的东西她是肯定不会的。 虽说如此,绪以灼还是接过来在明月对面坐下了。她拿起针线,目光却不离明月:“好奇怪,明月姑娘从来不想着出去吗?” 绪以灼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是她被困在寻方府中三十年,突然来了一群人可能能解开寻方府的护城大阵,就算不会全盘相信,那肯定也是抱有一些期望的。哪怕不像杜湘和云尚那样恶补阵法,至少也会为破阵做一些准备吧。 就算这些事情全部都不做,情绪也该有点变化吧? 可是明月一直以来的情绪变化,还没有他们从天而降把房子砸了个穿时来的大。 绪以灼扪心自问,换做她这时候是肯定做不出来刺绣这么悠闲的事的。 “绪姑娘,我很早就说过了。”明月的声音温温柔柔,“我是无法离开寻方府的。” 她指了指绪以灼:“困住你的,是寻方府的阵法。” 又指了指自己:“但是困住我的,还有别的东西。” 绪以灼道:“是什么东西你告诉我,我来想想办法。” 明月摇了摇头。 “知晓缘由,有了念想,徒增烦恼。有一些事情,人力不可为。”明月对着绪以灼说道,可是绪以灼知道这些话其实不是对她说的,“绪姑娘他日如果再见望舒,也不必多年,边让她将梁明月当作儿时的一场梦,早些忘却最好。” 明月伸手关紧窗户。 随着最后一缕余晖的消失,寻方府的夜晚到来了。寻方府再度与黄泉相连,半座城池浸入黄泉水中。 明月看上去是个温柔好说话的大姐姐,实际上嘴比谁都要严,她不想说的事,绪以灼就是半个字也别想撬出来。 “绪姑娘还是和我说说,你们白日在凤来宫找到了什么吧。”明月道。 绪以灼借着桌上的烛光,笨手笨脚地在手帕上绣了一段红色的线。 “阵法图不在那里,但是我们寻到了阵法图的下落,它有一半在奇门后山的万塔林,有一半在城主府镜花池下的水月泉。”绪以灼问,“明月知道这两处地方吗?” 绪以灼不是不相信帝襄告诉她的话,只是如今的万塔林和水月泉,恐怕和帝襄当时知晓的有不小出入。 果然,只听明月说道:“奇门后山是伏龙山的一座陡峰,万塔林依山而建。寻方府内黄泉水日日上涨,奇门后山多有倾颓,我去瞧过一次,林中宝塔已然倒了大半,其中阵法仍在,但不知发生了什么变化。” 绪以灼明白了,水土流失导致塌方。 “至于城主府……”明月无奈道,“如今已经没有什么镜花池了。曾经的镜花池现在是一片赤土,底下的水月泉,只怕是也没了。” 绪以灼傻了。 阵法变了可以想办法解,万塔林还在就行,可是镜花池直接就没了,她该从哪找那半份阵法图去? 绪以灼找到禹先生。 “我想到一个好办法,我压榨一下自己,刻苦修炼个五十年,应该就能打破阵法出去了。”绪以灼神情沉痛。 明月给她的手帕,这会儿歪歪扭扭绣出了一个死字。 第 178 章 =================== 禹先生觉得这绝对是个馊主意。 也许他和绪以灼能坚持到五十年后, 也许云尚潜心修炼坚守心神也可以,但是杜湘作为一个凡人,在寻方府也没有给她续命的条件, 五十年后说不定可以埋了。 “明日先去万塔林看看吧,我现在有一个想法, 不知道可不可行,至少得拿到一部分的原图。”禹先生说道。 他从空间法器里取出了一玉箧的阵法原图,这自然不是寻方府的护城大阵,而是来自某个已经被帝襄覆灭的世家。彼时已被帝襄的部下逼至绝路的世家退守世代占据的城池, 开启护城大阵与他们耗了整整一月, 这是禹先生第一次尝试破解这种规模的阵法。 当年他在阵法一道上的造诣便已无人能出其右, 破解阵法只是时间问题,只是护城大阵实在太过繁琐, 禹先生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也才初见阵法的核心,最后还是帝襄忙完赶过来, 没空和世家磨叽, 一力降十会直接给破了。 护城大阵的原图最后作为战利品被收入了云宫的藏书阁, 后来被禹先生借去了, 在之后云宫出了变故封锁, 禹先生也就一直没有将其归还。 禹先生借来阵法的原图纯粹是一时兴起, 想要看看自己当年有没有可能在帝襄来之前就把大阵就破了。不过他研究得很不尽心, 进行到一半就搁置了。禹派阵法以奇诡著称, 某种程度上也可以反映禹先生的性格, 他天生就不喜欢那种大规模的阵法, 更喜欢研究结构精巧变化莫测的奇阵。 时势逼人啊! 禹先生叹气。 他取了一卷临摹好的阵法原图展开, 阵法用墨笔勾勒,空白处满满当当都是禹先生的红笔批注:“阵法都有想通之处, 护城大阵亦是大同小异,都是在一个复杂的防御阵外叠加无数重复繁琐的小阵,想要触及核心,就必须先把它们解开。解外层的阵法,费力,解内层的阵法,费心。” “为了防止多人一起解阵,护城大阵都有一种误解阵法会使整个阵法结构发生变化的机制,其中原理……” 禹先生抬头看了绪以灼一眼:“不说了,你也听不懂。” “总之由于这个机制的存在,多人解阵的话解阵者对阵法的造诣必须极高,才有可能配合天衣无缝,寻方府里就算有水平与我相当的阵术师,这会儿神智只怕也不太清醒了。”禹先生下结论,“总之,这条路我们走不通。” 绪以灼点点头:“另一条路就是以力破之,不管外层里层一次性都破了。” 禹先生道:“两条路单走哪一条我们都走不通,但也许我们可以结合一下。” 他又拿出了一叠纸,上面的字和图绪以灼一眼看去都觉得头晕眼花:“我们可以先把最外层的阵法解了,护城大阵外围的小阵都是经年累月一点一点往上叠的,后来的其实已经不太能融入原有阵法的运转中,我们解起来比较方便。” 禹先生将那一叠纸分出去了三分之二,足有七寸之厚:“这些都是外层会出现的阵法,你们这段时间赶紧学完,所有要点到要记得滚瓜烂熟,到时候我组织你们一起解。” 禹先生补充道:“没有备份,你们自己找笔墨抄下来,原本我还要带走。” 他这话是对杜湘和云尚说的。 杜湘有点茫然地指着自己:“我也可以吗?” 禹先生点头:“我会给你凡人也能用的法器来解阵。我们人少不够,其他人我又信不过,你必须一起解。” 杜湘连连保证:“我一定会学会的。” 禹先生对她的服从安排十分满意,然后扭头看向绪以灼,露出了一个简直可以说有些慈祥的笑容:“你不用解阵。” 绪以灼丝毫没有觉得轻松。 不用她解阵,那肯定是有更艰难的事要她做。 禹先生道:“解阵我们会在白日进行,这种事没法藏着掖着,势必会引来城中行尸,你需要帮我们挡住它们。” “明白。”这种事情绪以灼早就做好了准备。 一旁看书的明月闻言放下书,笑意盈盈道:“我虽然对阵法一窍不通,但阻挡行尸还是可以帮上一二的。” 禹先生其实并不信任明月。 玉尘府梁家那个失踪多年的大小姐他有所耳闻,甚至相较旁人知道更多内情。但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太多年,没有人知道梁明月进入赤地以后又经历了什么,这些年又有着什么样的改变,甚至连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迄今还是一个谜团。 禹先生能坦然地承认自己就是生性多疑。 但是明月还未做出危害他们的举动,甚至帮了他们不少忙,禹先生也不好对绪以灼说这个人身上问题实在是太大了,我们还是分道扬镳吧。 禹先生不动声色地审视着明月。 这个人身上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为什么她看上去完全不受赤地和释恶珠的影响,她又为什么完全没有离开寻方府的意思? 连明月对他们的帮助,禹先生也想不出原因,是这个人生性善良,还是她别有图谋? 猜不出,想不透。 绪以灼对梁明月毫无戒心,已经在看禹先生剩下的那三分之一纸了。 禹先生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说绪以灼是陛下找的继承人的话,那陛下还真是找了一个和她截然不同的继承人。 “那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呢?”绪以灼天真地问道。 “这些是你要学的。”禹先生指了指她。 绪以灼默默把这叠纸放下了。 “不要求你一定要学会。”禹先生道,“我之前想的,破解护城大阵的阵法就是由阵术师找出阵法的最为薄弱之处,然后让人以力破开。阵术和修炼总是只能选择其中一样,往往阵术师能找出阵法的最薄弱处,却没有足够的力量破开阵法,有力量破开阵法的人,却找不到阵法的薄弱处。” 禹先生看向绪以灼:“若是能找好下力的地方,就不需要你修炼那么久,你现在应该也能够做到了。” 绪以灼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如果这么简单的话,就不用她再学这叠复杂的东西了。 不出她所料,禹先生继续道:“阵法的最薄弱处是在不断的变化,变化之快使得我不能找好位置再叫你动手,我只能帮你圈出一个大概的范围,最薄弱的地方,要你自己去寻找。如果没有找准,运气好的话你用更大的力量也能破开,运气不好的话,就只能休养生息找机会重来了。” 绪以灼知道现实没有禹先生所说的那么轻松,那一定是要她倾尽全力的一击,一击过后她体内所有的灵力都会被抽空,彼时她还是否清醒都是个问题。 而且使用了如此磅礴的灵力,整座寻方府只怕都会被震动,不说将会引起的来自赤地和释恶珠的反噬,失去了她这个战力后,就是引来的行尸都会难以对付。 “阵法薄弱处难以琢磨,在我们只解最外一层阵法的情况下我无法看到护城大阵的核心,我必须看到一部分原图。” 绪以灼基本上明白了,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我真的不一定学会吗?” 禹先生点了点头:“这些东西,可以说是一个阵术师经年累月修习下来的本能,不是你这点时间能够学会的。你多看看这些典型的阵法图找找感觉,到时候我会尽力为你缩小范围,你就凭直觉去找吧。” 听上去很不靠谱,但是好像只能这样了。 绪以灼拾起那沓纸后,只看了最前面一页,就不禁感慨起,世间竟有如此天书。 难怪阵术师实力都不强,学这些东西不知道要花费多少苦工,也就没有余力再去修炼了。 绪以灼把阵法图收拾好,准备回房间慢慢看。 “可惜,”禹先生还有话说,“我原来是想过一个更简单的办法的。” “因为什么做不了?”绪以灼问。 禹先生会这么说,肯定是这里没有实现禹先生那个方案的条件。 “我想的是让人一里一外进行破阵。阵法薄弱的那个点很小,必须笔直击下,在一个面上无法合力攻击,但是一里一外就没问题了。如果能做到,对破阵之人的要求会更小一些。” “算了吧,”绪以灼说,“没几个人会来寻方府的。” 如果他们这行人也回不去,寻方府只去不回的累累战绩还会再添一笔,以后就更没有人敢来了。 “这可不好说啊,总有人会牵挂来这城中的人的。”禹先生笑了笑,“以我和那些家伙的同僚之谊,知道我被困在寻方府的话还是会有人来救我的。只可惜我们平日联系不多,我又没告诉过他们我去了哪,等他们发现说不好是几十年后的事了。” “我也是啊。”绪以灼偏过头,可是身边的窗户为了放置被无目鲛人发现屋中人正紧紧闭着,看不见屋外的明月。 在寻方府看见的明月与在世外楼看见的明月可是同一轮,也许不是,但在看见相似的月亮时,心中难免也会有一丝慰藉。 对于修道之人而言,几十年,不算漫长。 “我也没和人说过我要来寻方府,没准会被以为是进哪个小秘境闭关了,可能也要几十年后才会有人来找我吧。”绪以灼说道。 可是对于心有牵挂的人来说,只是分别一日,也会觉得过了太久的时光。 第 179 章 =================== 绪以灼原以为万塔林一行也只有她和禹先生前去, 没想到次日启程时,明月也跟了过来。 “奇门凶险,我一同前往, 能多几分把握。”明月道,“奇门内多行尸, 我可挡住一二,其余的事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这是绪以灼第一次看见明月走出绣春坊,她所穿衣裳多是青白二色,今日青衣打底, 外罩白衫, 收窄了的袖口便于行动, 腰间还悬挂着一把用红线串连而成的铜钱剑。 她将披散的头发用一根与衣服同色的白色发绳束好,跟在绪以灼他们身后钻出窗户跳下。虽说只是来帮忙的, 但熟悉寻方府的明月一落地就成为了他们中的引导者,带着他们往奇门旧址走去。 禹先生今日收起了轮椅, 用两支类似拐杖的法器行动, 虽然费力很多, 但行动远比用轮椅时灵活。 明月示意他们从屋顶走。 “行尸很少抬头, 我们走在里面, 只要不发出大动静就不会被它们发现。”说罢, 明月就让她们噤声, 悄悄从屋顶过去。 寻方府占地辽阔, 若是从绣春坊走去伏龙山不知得花上多少时间, 三人在不引起行尸注意的情况下运转灵力, 几下就点着屋顶过去。 快到伏龙山脚的时候, 绪以灼忽地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就在她边上的禹先生是最先听见的。 “有什么在攻击我的魂魄。”绪以灼自己感觉不到,离生镜已经在她身边勾勒出了一个屏障, 只有在绪以灼魂魄被攻击的时候离生镜才会自主行动。纤细的墨线几乎不可见,但是绪以灼与它心意相通,离生镜一动绪以灼就发现了。 “释恶珠。”禹先生笃定道。 走在前面的明月也放缓了脚步:“两位小心了,摒弃杂念,坚守心神,若是被释恶珠控制,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明月说的正是那些在地面上徘徊的行尸。 站在屋顶上比站在地面上看得要远,他们已经可以看见远处大宗门的轮廓。 昔日奇门独占整座伏龙山,在神脉遗族消亡后与城主府二分寻方府,实际上也是瓜分了北域的权力。是当之无愧的北域第一宗门,在整个西大陆也是声名显赫的庞然大物,只从它的遗址就能看出奇门往日辉煌。 奇门与离生门有些相似,游走在仙道与魔道之间的灰色地带,不过离生门是由于鬼修身份遭人忌惮,而奇门是因为他们的心法本就亦正亦邪,可影响他人心智。虽然奇门中人极少动用此术,也没听说过有谁以其为害,但到底不是光明磊落的法术。 除却独门心法,奇门另一样为人称道的就是门内的十二珍宝楼。每一座珍宝楼里都藏有一件天下罕见的奇珍异宝,这些宝物任何一件拿出来都是大宗门才能拥有的镇派之宝,奇门却足足网罗了十二件,释恶珠就藏在十二珍宝楼中的隐珠楼中。 伏龙山曾经也是一处风水宝地,然而沦为赤地之后,不仅屡受地动之害,黄泉水日复一日的侵蚀也使得山石倾倒,泥水横流,如今一眼看去,只见奇门楼宇倾颓,十二珍宝楼虽然依旧屹立,但顶上的琉璃瓦已经失了色泽,壁上的彩漆也大多脱落。外层的装饰腐朽脱落后,便呈现出内里的本质来,楼身符文盘旋,本该光华流转,如今却发出令人不安的血光。 杂乱废墟间人影幢幢,以隐珠楼为中心分散在四处,这些正是被它操控的行尸。 “小心。”明月解下腰间铜钱剑,横剑挡在绪以灼二人身前,却不是因为奇门内的行尸,“有人过来了。” 绪以灼也察觉到了迫人的气息。 如今寻方府中尚且清醒的人,都知道奇门是何等险处,轻易不会涉足。会这样大张旗鼓来的,只有还没有弄清寻方府究竟是何等地界的人。 摇着扇子的砂真人出现在绪以灼眼中,他也一眼就瞧见了明月身后的绪以灼,挑了挑眉。 砂真人的身后跟着四人,他的属下在进城时便只余五人,进城后又死了一个,余下的这会儿全部带了过来。 可奇门并不是来的人越多就越好,人多固然方便阻挡行尸,但若是意志不坚,只会被释恶珠所操控,反而成为了自己的敌人。绪以灼知道砂真人的属下都是什么水平,砂真人生性多疑,他不需要实力强大的下属,他只要能完全被他掌控在手中的人。砂真人对待他的属下时也不像是在对待一个人,而是将他们看作随时可以舍弃的消耗品。 这些人不仅实力不济,魂魄也被砂真人动过手脚,比一般人更容易着释恶珠的道。 绪以灼虽然知道这件事,却不打算提醒砂真人。 他们立下的天道誓言已经在昨日结束了,此刻向对方出手,不会受到任何阻碍。 砂真人笑容灿烂,一副和绪以灼极为熟络的样子:“绪道友,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魔修,”明月目光往身后瞥去,“你们认识。” 绪以灼表示:“不想认识。” 那就是是敌非友了。明月握紧了铜钱剑。 这一点她和大多数正道修士是一样的,对魔修天然反感,对砂真人这种明显血债累累的魔修更是深恶痛绝。 砂真人只要有任何异动,明月都能在瞬间出手。但是砂真人一副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件事的样子,依旧嬉皮笑脸道:“几位道友也是为十二珍宝楼而来?” 明月眯了眯眼:“是又如何?” “不如何不如何,”砂真人合扇轻敲掌心,“在下只是想起有一件事情忘了和绪道友说,云尚道友的身上叫我下了一个连命咒,绪道友行事时,可要多斟酌一二了。” 他满眼真诚,绪以灼皮笑肉不笑道:“还得多谢道友提醒了。” 砂真人会下的连命咒,傻子也能想到一定是单方面的,他要是死在了这里,云尚的魂魄也会被咒术搅碎。 绪以灼就知道砂真人会绕过天道誓言下套! 绪以灼低声问:“明月姑娘,可否绕道?” 在没能解开连命咒之前,她只能暂避锋芒,反正他们也不是为了十二珍宝楼而来,干脆绕道去后山。 明月点了点头。 踏入寻方府的人,身上有什么异常极难逃过她的眼睛,明月很早就发现云尚眼中时有暗色,此时明白过来原来是连命咒导致的。她对魔修所行之事极为厌恶,一时间心下也有了些筹划。 “你们跟着我就好。”明月道,脚尖一点屋瓦,轻飘飘变更了方向。 砂真人虽然想知晓他们要往哪儿去,但十二珍宝楼的诱惑更大,它们已然近在眼前。砂真人只犹豫了一瞬,便带着手下继续往十二珍宝楼的方向去。 而明月带着绪以灼二人绕了一圈,途中避开了所有行尸,最后来到一座歪斜的牌楼前。 “万塔林立,连天连地,奇方诡术,问死问生。”明月道,“这座牌楼后就是问道峰,万塔林覆盖了它东南方向,第一座塔,立在山脚,为连地,一万零二十八座塔一直铺到峰顶,为连天。万塔林不仅藏有奇珍,还是奇门弟子修习问道之所,一万零二十八座塔正好摆出一个聚灵阵,收拢周边灵气。” “但那是以前。如今地形改变,宝塔已经倒了许多座,整个聚灵阵也破了。不仅不能聚拢灵气,还会抽走置身其中的修士的灵力。你们必须时时留心,阵法抽取灵力的速度会越来越快,如果不及时抽身,抽完灵气后,吸收的就是你们的性命。” “开塔时会有地动之感,将召来周边行尸,我守在外面,你们放心进去就是。”明月手持铜钱剑,立在牌楼之下。 “多谢。”时间紧迫,不容多言,绪以灼和禹先生一前一后进了万塔林。 穿过牌楼,他们很快就看到第一座宝塔,就在离牌楼十来步远的地方。这座宝塔的底部已经被泥土覆盖,完好时大概能到绪以灼胸部那么高。 禹先生从空间法器里取出了一沓纸,又抛给了绪以灼一只锦囊,绪以灼神识探入一看,做成锦囊模样的空间法器里满满当当都是和禹先生手中这沓一模一样的纸。 “摄灵纸。”禹先生一边说着,一边示意绪以灼看他的动作。 他把摄灵纸按在了一座宝塔的顶上,摄灵纸立即吸附上去,繁复的纹路从纸的中央向四周蔓延。 “它可以通过灵力的走向绘制粗略的阵法图,不是很准,但是可以节省不少时间。”禹先生道,“我的傀儡在赤地里没法使用,只能由我们自己去贴,我从下往上,你从上往下。” 绪以灼应了一声,往峰顶爬去。 几息后她就到了问道峰的峰顶,头顶的红日似乎更大了,正对着绪以灼,像是想要掉下来将她压到底下。 问道峰的峰顶只有一座宝塔,和只容一人站立的空地,绪以灼俯视下方,可以将整座万塔林尽收眼底。 这一面山坡上没有任何高大的植被,连草都稀稀疏疏,绪以灼心道,就是这样容易山体滑坡啊! 她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取出一叠摄灵纸往下撒去。 一张一张贴是不可能的,不然一万来座塔要贴多少时间,禹先生最开始也是出于示范才只贴了一张。他和绪以灼一样,一次性操纵着几十张摄灵纸,让它们接触塔身,摄灵纸会立刻绘制起来。 两刻钟后,所有塔都贴完了。 绪以灼和禹先生在山腰汇合,禹先生率先道:“只有九千零一十座塔。” 绪以灼踩踩脚下:“其他的恐怕被埋在地底下了。” 就是她这样对自然灾害没有系统了解的人,光看地表的痕迹也能看出这里的山体滑坡有够严重的。 “下面的管不了了,先分析上面的阵法图。”禹先生挥了挥手,“你去把已经绘制好的摄灵纸取下来给我,它们画好的时候,阵法图会变成红色。” 这种太过专业的事情绪以灼插不上手,便游走于宝塔之间,为禹先生取来绘制好的阵法图,同时留意着身边的风吹草动,预备有可能到来的危险。 她偶然往牌楼处一看,发现明月已经不见了。 明月从牌楼下离开,只怕是已经遇到了敌人。 思及此事,绪以灼心中更是警惕。 而禹先生已经完全沉浸入了阵法的世界里,再也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分一毫。 奇方诡术,禹先生想,他好像明白了这四个字的意思。 摄灵纸画出的阵法并不准确,禹先生在第一眼看到那些完整的阵法图后,就知道这是奇门针对摄灵纸故意营造的假阵图。 禹先生愈是去还原,愈是发觉万塔林的阵法可谓一步一坑,要是换了个水平低些的阵术师,只怕没一会儿就着了道。 可惜啊。 禹先生心道,他的禹派阵法,也是以奇诡难测著称的。 他这个人学的也不是正道法术,内心也十分阴险。 奇方诡术,问生问死,那么就在这问道峰,问一问这一劫我的生死如何吧。 第 180 章 =================== 在绪以灼和禹先生铺洒摄灵纸的时候, 附近的行尸就已经察觉问道峰处修士的气息,陆续被吸引过来。 围绕问道峰的地下埋有法阵,意图入山者只可从牌楼过, 明月只需守住这道入口就好。 在有行尸逼近时,铜钱震颤,在明月手中时而聚拢为一把铜钱剑,时而四散开来,击退行尸后又回到她的手中。绪以灼对她所知太少,如果有一个熟悉梁明月的故人身处此处, 就会发现她如今修习法术与曾经截然不同。 眼看行尸越聚越多, 明月将一枚铜钱抛掷身后, 红线从方孔穿过,两端缠住牌楼的两根立柱,便构成了一个简单的结界。 明月迎敌而上。 她不是第一回来到奇门旧址,先前来时也有不小的动静, 自然知道此刻问道峰前的行尸多得不同寻常, 它们是在他处察觉到了危险后, 被赶到这边来的。 来到奇门旧址的只有两批人, 是谁导致的这件事, 不用想都知道。 铜钱剑清出了一条道路。 释恶珠无法操控一具空空躯壳, 想要彻底了解一具行尸, 唯一的办法就是斩灭他们的魂魄。一具行尸倒在明月的脚下, 明月垂眸看了一眼熟悉的面容, 这是她曾经见过的人。 即便知道释恶珠对他们魂魄的侵蚀已经无法逆转, 但是在亲自动手时, 明月心中依旧怅然。 她踩着一路尸骨而去,白衫不曾染上丝毫血污。行尸一边被伤人的本能驱动着, 一边又被她的气势所慑,一时踟蹰没有上去,不知不觉间被明月逼退了回去。 前面就是十二珍宝楼,然而明月眼中的十二座高楼模糊扭曲,好像有什么东西笼罩在了外面,使见者看不到它们的原貌。 明月心中无畏无惧,铜钱剑在身前一划,当真划开了一道裂缝。明月跻身进去,等她完全进入其中后,那道裂缝又很快在她身后合上了。 甫一进入,只觉寒气逼人,目光所及之处冰棱四立,稍弱的行尸已成冰雕,强大一些的也身布白霜,行动迟缓。明月没有多看它们一眼,目不斜视往一处走去。此间亦有十二座被寒霜冻结的十二座珍宝楼,明月同样没有留心它们。 她径自来到一处,铜钱剑一划,又是一道裂缝。 道道火舌从裂缝中钻出,明月迎着烈焰钻了进去。 里面的景色俨然又换了一番,无尽的烈火戳烧着眼前的一切,被烤至焦黑的行尸在地上匍匐,地面开裂,珍宝楼在火中摇摇欲坠。 从进到这里后,明月的神情就没有变过。 她闲庭信步于地狱景象中,离开充斥着烈焰的世界,又走入一处天上垂下无数刑具的地方。行尸或被钉在地上,或被锁链束缚在珍宝楼的墙壁上,没有人使用的刑具自行戳入了它们腹中,将弯曲猩红的肠子抽了出来。 “寒冰狱,火坑狱,”明月冷声道,“抽肠狱。” 她自众生受剜心之刑的图景中走过:“剜心狱。” 最后,明月来到来到了这五重地狱的最后一层,仰头看见那被称作砂真人的魔修正坐在一处破了个大洞的珍宝楼之上,而他的四个属下倒在楼下,嘴巴大张朝着天空,里面血肉模糊一片,舌头已经被拔了出来,明显没了声息。 “拔舌狱。”明月反手握剑,仰视高楼之上的砂真人,“除了五狱图,你还放出了什么。” “十二珍宝楼我已看了个遍,不过其中与我相性最好的,还是这卷五狱图。”砂真人展扇笑道,“若是没有这五狱图,我还没法那么轻松打开其他的珍宝楼。” “引火自焚。”明月道。 “哈,”砂真人嗤笑一声,“对我这种魔修说‘引火自焚’四个字,是不是太可笑了?” 别说五狱图,他这一身的法术,哪一样不是动辄就会要自己性命的?就是看不上正道规规矩矩无聊的修行,他才走上这条道路,付出自己的性命,付出旁人的性命,以换得更大的力量。 砂真人祭出骨成舟,往下勾了勾手指,他的那四个下属的尸体血肉飞速消融,最后化作森森白骨,融入他手中的骨成舟中。 “我这四个属下,一个于极阳之时出生,一个于极阴之时出生,一个为天煞孤星,一个为红艳淫煞。我将他们一直留到寻方府,就是为了此刻。” 砂真人将骨成舟抛出,它在半空中化作一道巨船。拔舌狱中凭空掀起血浪,明月立在浪头,单薄的身形好似无垠汪洋中的一叶扁舟。 砂真人立在船头,居高临下看着明月:“这位道友,我发现十二珍宝楼中空了一座,那座正是与隐珠楼平起平坐的命迁楼,其中藏有和释恶珠齐名的天衍金钱剑,不知和你手中这把有何关系?” “何必问呢。”明月的身影在血海中时隐时现,“你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她手中的铜钱剑,与命迁楼中的天衍金钱剑自然是同一把。 砂真人笑了一声:“在下还发现了一件更为有趣的事。即便是阵术师解阵或多或少也会留下一些痕迹,但是我在命迁楼上却什么也没法发现。我只能猜测,拿走天衍金钱剑的人是正常打开命迁楼拿出来的,而有资格打开命迁楼的人就是在过去的奇门也没有几个。这位道友,你究竟是何等身份?” 明月声音淡淡:“你会猜到的。” 一个巨浪当头打来,携着白骨巨船要将明月覆于其下。 明月左手反握,右手正握,悬垂铜钱剑,狠狠刺下! “五狱图还不归来!”明月厉声喝道,“你莫不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主人!” 血海翻腾,腥风呼啸,十二珍宝楼倾覆,带得天地震颤。 纸张撕裂的声响宛若雷鸣,响彻耳际。 * 绪以灼正勤勤恳恳为禹先生护法,忽地脚下一阵地动山摇。 不同于立时四顾索敌的绪以灼,禹先生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身下地动,只把滑落膝头的摄灵纸捡回来,就继续沉浸其中。 地动并非只有一下,接连又来了数次,绪以灼尚能站稳,禹先生身躯歪斜像是下一刻就会滚落山坡,还是靠绪以灼扶着他才没有真的滚下去。 饶是如此,禹先生也没有对地动做出任何反应。 “禹先生,禹先生?”绪以灼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无奈,绪以灼只能在禹先生身边布下一个屏障,又留下方生莲镜,自己跑下去山去看看情况。 绪以灼一下山就看到了横亘于牌楼中央的红线,密密麻麻的行尸被这一根红线挡在了牌楼外。但是绪以灼看见红线将要断裂,被它串着的铜钱也布满了裂痕,而行尸还在不断地对它发起冲击。 绪以灼倒吸一口冷气。 她要是再晚来一会儿,那就得等行尸冲进来才能发现了。 明月不知所踪,光是从于望舒讲述的梁明月照顾她的往事来看,明月也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行尸都要冲毁结界明月还没有出现,只怕她是被更大的麻烦绊住了。 红线只会阻挡行尸,不会阻挡人。绪以灼从上方越过,挥袖将聚拢在外面的行尸全部掀了出去。 出去后方才看清外头究竟聚了多少行尸,绪以灼吓了一跳:“怎会如此多?” 饶是不敌绪以灼一击,这些行尸还是不知死活地冲了上来。 看到它们前仆后继往前冲的行为,绪以灼心头涌上一股怪异的情绪。哪怕她这个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气息的修士就站着前面,这些行尸也没有做出攻击的举动,它们一股脑地往这边涌来,怎么像是在逃命? 攻击还没有袭击自己的人……就算不是人,绪以灼心里也有些内疚,她道了一声对不住了,便让离生镜化作一把像是画出的剑。哪怕这把剑的剑刃模糊,对待魂魄也是最强的利器,每一次挥下都会斩灭一道魂魄。 绪以灼都不用找,就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沿着行尸逃来的方向一路走,脚下的震感愈发强烈,绪以灼只觉奇门旧址快要被震塌了。 绪以灼有点懵。 十二珍宝楼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身边本就饱经摧残的建筑接连倒塌,绪以灼只知道如果地动还不停下的话,奇门旧址真的要毁于一旦了。 不远处的十二珍宝楼还在坚强矗立着,但是楼身歪歪斜斜,和绪以灼先前看到的完全不同,好像只是幻境。 探出去的神识受到了阻碍。 十二珍宝楼不知被什么东西笼罩其中,绪以灼摸到屏障的边缘,举起离生镜化成的剑,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已经脆弱许多的屏障划开了。 血腥味迎面而来,令人作呕,绪以灼神情一变,抬起袖子捂住口鼻。 里面显然就是变故的根源,其中就算是尸山血海,她也只能走上一遭。 绪以灼跳了进去,打开的裂缝在她身后缓慢合上,速度已经不能与明月来时相较。 五狱已然被打通,绪以灼一进去就落在血海之上,一时间也分不出身下血水是真是假,取出溯回舟踩在上面。她还没有找到明月在哪里,先发现了砂真人的骨成舟。 骨成舟一边接着血海,一边高耸的白骨楼阁要挨上昏暗低沉的天空,就是想不看见都不可能。 船身在浪中浮沉,绪以灼脚下的溯回舟和它相较仿佛只是一颗不起眼的沙砾,轻易就能碾碎。在没有特意操控的情况下,溯回舟被巨浪裹挟着往骨成舟撞去。绪以灼索性将溯回舟收起,跃至骨成舟上。 “明月姑娘!”绪以灼察觉不到明月的气息,大声呼喊她的名字也得不到回应。她飞升登上骨成舟的顶端,往下看去,依旧找不到明月和砂真人,却看见血海中不断有形状可怖的行尸钻出来,往骨成舟上攀爬。 “冻死的,烧死的,抽走肠子,剜去心脏,拔掉舌头。”绪以灼发现这些行尸的外表都是这五类,“莫不是道家五狱?” 绪以灼一下子就想起自己在离生门藏书阁中看见过的一件法器来。 “若这真是五狱图,它本该狱狱分明,如今五狱连通,这件法器恐怕是要被毁了。”绪以灼抬头看去,果然看见了黑沉沉的天空有着不明显的,类似纸张撕裂的痕迹。 五狱图损毁,对于他们这些身处图中的人来说,绝对不是好事。那些行尸争先恐后地往骨成舟上爬,只怕是也知道在图毁之时,落入血海中的它们只怕是再也别想回到现实。 但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骨成舟也不可能护他们周全。 绪以灼将妄图爬上骨成舟的行尸全掀了出去,全神贯注找起明月来。骨成舟在血海上颠簸,连带着绪以灼也起起落落,好一会儿,才发现船下似乎有着动静。 绪以灼落到甲板上,看了一眼船上的密密麻麻的楼阁,想要找一个向下的通道不知得找到什么时候去。她从系统包裹里找出一把剑,灵力附着剑身,一下就将甲板劈开一道裂缝。 甲板由白骨搭成,绪以灼劈开一道口子后,白骨立刻生长,想要把裂缝补上。 在裂缝合上之前,绪以灼先跳了下去。先前骨成舟的船身总有一部分藏在水面之下,干扰了绪以灼对它大小的判断,下去后才发现骨成舟比她想象得还要大得多,有一会儿才落到实地上。 此地漆黑一片,唯有中间亮起微弱的光,绪以灼一眼就看到僵持的一白一红两个身影,正是明月和砂真人。明月身上的白衣干净如初,只是有些凌乱,看上去没有受伤。砂真人穿的也是白衣服,此时却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但是那些血不像是明月造成的,更像是砂真人自己从体内逼出来的。 串起铜钱的红绳绑住了砂真人,砂真人的鲜血也凝成线束缚住明月。同阶的魔修总是比仙修强上一线,即便明月身怀奇门异术,也至于砂真人打了个势均力敌。 但在绪以灼到来后,敌我双方的态势骤然改变。 骨成舟上的一切都逃不过砂真人的感知,绪以灼一登船他就发现了。砂真人本来改变了船上楼阁的结构想要把绪以灼困在里面,没想到绪以灼进都不进,直接打穿了甲板。 “绪姑娘小心。”明月沉声道,“此人操控骨舟如臂使指,任何一处都可化作利器。” 明月刚提醒完,绪以灼脚下就有一人高的骨刺升起。她一步躲开,挥剑将它们从中间斩断。 整座骨成舟,宛若砂真人身体的一部分,他心念一动就可以改变骨成舟的模样。 绪以灼抛出一面镜子,悬在顶上的铜镜发出宛若天光的镜光,照出此间一切。绪以灼发现整把铜钱剑都被明月拆开来,红线串着铜钱在船壁上纵横交错,而在红钱划出的地方,砂真人没法对它们做出改变。 砂真人啧了一声,拼着受伤挣脱红绳的束缚,他这边力一弱,明月也震断了缠绕她的血线。砂真人想要拉开距离,明月立刻掠身上去,不让砂真人离开她三步之外。 在骨成舟中,一旦被砂真人拉开距离对付他就困难了。三步之内,砂真人不仅立不起能多阻挡明月一会儿的屏障,就是想用白骨攻击她也绊手绊脚。 “绪姑娘可会结界术?”在与砂真人缠斗之时,明月的声音依旧很稳。 “完全没学过。”绪以灼实话实说。 “好,”明月神情依旧沉稳,“我来对付白骨,此人交给你。” 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砂真人瞳孔骤缩,数道骨墙拔地而起,立在绪以灼身前。 绪以灼会的法术种类虽然没有明月丰富,难以出奇制胜,但是她的力量绝对是高过明月乃至砂真人一截的。骨墙才立起就被绪以灼用灵力轰开,而砂真人一边对付明月一边试图挡住绪以灼,分身乏术,没一会儿就被绪以灼攻至身前。 绪以灼顶上了明月让出的位置,正面迎上砂真人。 明月绕至砂真人身后,红绳织成结界,将四面八方袭来的骨刺挡在结界之外。 “绪以灼!”砂真人怒吼,“你不怕云尚丧命吗?!” 明月说道:“绪姑娘,相信我。” 绪以灼从始至终,都相信于望舒口中那个温柔的明月。 她虽然不知道明月要做什么,但她相信明月一定会顾及云尚的性命,她只要根据明月的指示进攻就好。 剑锋斩下了砂真人的头颅。 绪以灼愣了一瞬,她这一剑下去,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太轻松了……太不正常了。 果不其然,砂真人未死,头颅在地上滚出几圈后,依旧咧着嘴大笑道:“好好好!想不到我砂真人献祭于骨成舟,就是今时今日!” 失去了头颅的残尸身上血肉尽数脱落,骨架轰然溃散,融入船身,转眼消弭得无影无踪。一串白骨至地板探出,连在了砂真人的头颅之上,带着他的头颅飞快远离,最后从天花板上伸出,瞪着一双眼阴沉地看着下方的绪以灼和明月。 骨成舟也在同一时刻躁动起来,血线织成细密的网遍布其中,如同血管一般鼓动着。如果说先前的骨成舟只是砂真人操控下的法器,此时此刻绪以灼觉得她们好像是进入了某种动物的身体内部。 绪以灼初来此处,其实还没有弄清楚状况,眼下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目茫然。 “此物喜欢吞噬拥有特殊命格的人壮大自身,这个魔修同样也是凶煞之命。”明月道,“他实力强大,舍弃肉身后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被骨成舟消去意识,而是会和骨成舟融为一体。如今他已经不算是魔修了,而是……” 明月冷冷道出那两个字。 “妖魔。”——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阳了,之后要休息一段时间。 不知道几天,看恢复情况吧。 180-200 第 181 章 =================== 微凸的眼球骨碌碌转动着, 将船体内的一切尽数收入眼中。虽然那张脸仍是属于人类的面孔,但他的神态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妖魔。 砂真人身上本就岌岌可危的一点属于人类的特质,在成为妖魔后终于消失不见。他与此时的这副面貌契合无比, 好似妖魔本就是最适合他的形态。 更加无情,更加残暴, 更加嗜血。 他毫无芥蒂地接受了自己身份的转变,任由嗜杀的本能占据全部念头。如果说之前砂真人杀人多多少少还和为了提升修为有一点关系的话,那么此刻就全然只是妖魔存在的意义。 妖魔不似魔修,是连对话的必要都没有的。 细密的骨刺自地上冒出, 宛如一只囚笼要将绪以灼和明月笼罩在内。明月手中剩余的铜钱串连成剑, 与绪以灼一起将其劈开。 在她们视线被挡住的一刹那, 咔拉一声脆响,绪以灼抛出去的镜子四分五裂。 砂真人哼笑一声, 此间天地复又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血管一般鼓动的红线发出极微弱的光。 修道之人有明目, 即使在黑暗之中也可视物, 但是骨成舟内与外界不同, 绪以灼不仅看不清眼前事物, 连砂真人的位置一时间也捕捉不到了。 或许, 对现在的她来说, 已经没有必要寻找砂真人的位置了。 砂真人已然和骨成舟融为一体, 他即是骨成舟, 骨成舟即是他, 她们位于骨成舟的船体内, 相当于她们现在就在砂真人的肚子里。 绪以灼抛出的第二面镜子也在一瞬间被击碎。 在可以视物的短短一刹那, 绪以灼看见明月的结界术已经快破了,红绳紧绷, 好似下一秒就会从中断裂开来,而那些本就没有被封印的地方,骨刺正在疯长,从四面八方向她们袭来。 砂真人的头颅不知道去了何处,但是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无处不在,在骨成舟内,她们做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砂真人的声音也好像是从任何一个方向传来的:“你们都死在这里吧!” 他的声音充斥着无尽的怨毒。砂真人化为妖魔之后实力暴涨,但他绝不会因此有一点喜意。由人变为妖魔,他今生走过的道途断绝,也不再会有来世,修道者能够登上的顶点永远向他关上了大门。他会逐渐变成一只只有杀戮的本能,连自己曾经是人都忘记了的可悲妖魔。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两个将他逼至绝路的女人! 恨意无穷无尽,砂真人誓要将自己的仇人也拉入地狱! 血海因妖魔的疯狂掀起更可怖的血浪,骨成舟仿佛也要因此倾覆。在摇晃不止的船体中,绪以灼和明月背对而立,如履平地。 明月收回了所有的铜钱,好像即将被骨刺扎成筛子的不是她们,语气依旧平静:“绪姑娘,想要将自己和法器融为一起是需要时间的,砂真人作为人的□□已经消失了,但他作为人的魂魄一定在这骨成舟中的某一处。” 只要解决砂真人的魂魄,没有意识的骨成舟不再是威胁。 “让我来吧,”绪以灼召出离生镜,“寻找魂魄,我应该会更擅长些。” 明月微微颔首:“一切担心,此处交给我。” 红绳自天衍金钱剑的剑柄为起点,向四周蔓延,与骨刺和血管纠缠,直至,整把剑都化作一张以明月为中心的网。 明月端坐其中,双目微阖,像是等待猎物落入网中的蜘蛛,又像是十丈软红中的神明。 铜钱剑本为驱邪破煞之物,乃对付妖魔的利器,而明月的天衍金钱剑一百零八枚铜钱都来自史上的名祝师之手,为算天之物。持剑之人,好似也为天道垂青。 明月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她虽然未睁双目,却能看见即将发生的事,砂真人的任何攻击都要慢她一步。 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骨成舟这一目标实在是太庞大了,明月能制衡它,却无法彻底击溃它。必须在这艘巨大无比的船中找到砂真人的魂魄,才能够打败他。 砂真人一定也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这段时间他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即使明月的感知在天衍金钱剑化作的网中增强了无数倍,也没有寻到砂真人魂魄一点儿踪迹。 绪姑娘,希望你可以他们融合完成之前找出魔修的魂魄。 明月在心中说道。 不然……她就只能开启十二珍宝楼了。 而释恶珠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就是上一次十二珍宝楼开启后的事。 绪以灼已经击穿头顶的白骨,落回了甲板之上。 此时此刻,骨成舟被浪潮推动着倾斜出一个可怕的角度,就像是游乐园里的海盗船被拋至顶点时的模样。 绪以灼踩在船头,眼前的世界被划分为了三块——白骨楼宇,裂痕遍布的天空,和要打入船中的血浪。 每一块都像是要将她吞噬。 绪以灼握住剑,无视了快要毁掉的五狱图,也无惧白骨筑成的辉煌楼阁,一剑劈开要将她打入血海中的巨浪。 帝襄说过,不可以依靠神器,只可以利用神器。 黄泉镜碎片的力量确实强大,但它的力量是十分有限的,看不到上限的是人的力量。 帝襄从来不因方生莲镜而强大,在她的时代,哪怕她就拿着一面普通的镜子,她也是天下第一。 君虞成为如今的修真界第一人,也和她用的什么剑没有关系,即便她手中无剑,也没有修士能与她相较。 只将法器作为媒介这一件事,绪以灼使用普通的法器时还做得不错,因为清楚那些法器无法承载她的力量,使用的时候更多依靠自己,而不是法器本身的能力。 但是在使用方生莲镜这一品阶的神器时,她反而忽略了自己掌握的力量,被法器限制了自己。 明明对她而言,黄泉镜的碎片该是最好的媒介。 绪以灼抛下手里的剑,明明只有一击,它已经因为承载了不了自己的力量出现了裂痕,再来一击这把剑就会化为碎片。 绪以灼伸出手,莲花从她的袖中生出。 不只是衣袖,无数的莲花探出血海,天地化莲池,托举着白骨之船。 血海,停滞了。 绪以灼一手怀抱莲花,一手持着墨色凝成的长剑,步向白骨楼阁。 魂魄不再被躯壳所束缚,绪以灼现在好似有两双眼睛,以截然不同的状态注视着眼前一切。 藏在白骨楼阁中的砂真人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不断地变换自己的位置,但是在那一双眼睛如影随形。 绪以灼每挥出一剑,都会有一片楼宇化作飞灰,如果她手中的还是寻常法器,那绪以灼此时已经不知道要换几次剑了,但是离生镜可以完全承载她的力量。 离生镜本为无形之物,此刻化为有形之剑摧毁骨成舟依旧易如反掌,说到底,还是因为使用它的人是绪以灼,而绪以灼实力本就到了。 修道之人大多苦于自己拥有使用力量的方式,却没有足够的力量,但是绪以灼是在站在古往今来无数修道人苦苦追求的顶点后方才入道的,领悟一点,就多发挥一点,不存在瓶颈一说。 今时今日,她就是于某种程度上顿悟了。 绪以灼已经明白了该如何使用方生莲镜和离生镜,但是砂真人还没有彻底掌握骨成舟。 他已化妖魔,却还没有和这具妖魔之躯融为一体,还没有明白过来一只妖魔是如何行动的,甚至在绪以灼的攻击下乱了阵脚,不停逃窜,不然骨成舟上的楼宇不该毁坏得这么快。 随着建筑的摧毁,砂真人能躲藏的地方越来越小,骨成舟甲板上的建筑已经快被绪以灼拆完了。 继续藏在楼阁之中,不用多久就会被抓出来。 逃入外面的血海,砂真人虽然不知道海面开遍了的莲花是什么来头,但他直觉那不是他能对付的。 在不久之前,砂真人完全没有想过会将他逼迫至此的人竟然是绪以灼。毕竟之前他是和绪以灼一路走到寻方府的,也见过几次对方出手,砂真人自认他对绪以灼的实力很清楚,简单形容就是修为很高,水分很大。 踩着一条血路走来的魔修对这种养尊处优的正道弟子很是不屑。 不管怎么想,都是那个身怀天衍金钱剑,身份成谜的明月更危险些。 所以在明月留在船体中后,砂真人的灵魂毫不犹豫来到了船上。 但是现在…… 砂真人满腔怨恨地回去了船下。 只有解决明月,从下方离开五狱图方有一条生路! 红线阵中的明月睁开了眼。 她看向一片虚无的某一处,勾了勾唇角:“你自来我阵中,那便笑纳了。” 那个地方若是旁人看去什么都没有,但是此时的明月,已经能看见一团灰色的雾气,雾中隐隐显露出一个人形。 明月所说的阵,和平时禹先生他们讲的阵法不是一个东西。 她的红线阵,是用独有的方式,将红线划出的地方圈为一个结界,在她的结界里,一切无所遁形,不被她承认的一切力量都会被压制。 这是一门随着奇门消失失传了很久的结界术。 砂真人躲藏在甲板之上的那些时间里,明月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结界,一落入其中,砂真人立时惊骇的发现自己和骨成舟失去了联系。 “你如果拼着受伤尽快和骨成舟融为一体,或许有一线生机。” “你如果不从船下离开,能发现我在做什么,或许也有一线生机。” “如果真的是一根筋妖魔还真会有些麻烦,还好,你的想法和大多数人还是一样的,总是没法在一条道路上坚持到底。”明月温温柔柔道,“现在,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像是被蛛丝彻底缠住的可怜猎物,砂真人的魂魄被红绳死死束缚。 他还欲挣扎,但绪以灼自上方落下,离生镜刺入了他的魂魄。 骨成舟也在这一刻,轰然溃散。 绪以灼一惊,以致于没在红线阵上站稳,全靠明月扶了她一把才没摔下去:“怎么就塌了,他们的联系不是断开了吗?” 那砂真人魂飞魄散也不该影响到骨成舟才对呀! 明月有些无奈:“骨成舟上面的部分已经被你拆完了。” 绪以灼天真地发问:“不是还有一半吗?” 明月:“……我的结界把下面也毁了一半。” 骨成舟也很想坚持下去。 但是只剩下四分之一的小破船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总之这件在魔修中颇有名声的法器,和它一样很有名的现任主人砂真人在今日彻底消失在了世间。 明月御空而立,收回红绳和铜钱,一同被她收入掌中的还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绪以灼问。 “咒术的一部分。”明月答道,“他要死的时候我抽出来的,你可以理解为只要它还存在,云尚道友体内的连命咒就不会发作。不过那种东西留在体内到底是个隐患,等回去后我花个几日把它也抽出来。” 说起来咒术这种东西,奇门中人也很擅长,但是绪以灼不知道。 看见明月手里的天衍金钱剑,绪以灼也不知道。 “五狱图也要毁了,我们快点出去吧。”明月拉住绪以灼的手腕。 绪以灼点了点头,由着明月把她带出去。 来到五狱图之外,只见十二珍宝楼已经回到了原来的模样,五狱图已经无法再影响它们了。 明月伸出手,五狱图化作一卷卷起来的画落入她的手中,表面破破烂烂,已经无法再用了。 一直到看见明月收回五狱图的动作,绪以灼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明月叹了口气。 如果这会儿是禹先生在这里,怎么着也该明白些东西了。 “绪道友,你听我同你说一些话吧。”明月道。 绪以灼迟疑了一下,主要是她看到太阳已经要落山了,很快黄泉水就会漫上来。 她把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 “没事的。”明月指了指地上散落的已无声息的行尸,“无目鲛人根据魂魄寻人,虽然对生人来说,这些行尸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都已经不算活着了,但是无目鲛人却认为它们躯壳里封着的还是活人的魂魄。黄泉水上涨后,它们会先攻击行尸的。” “而且因为释恶珠的影响,无目鲛人本来就很少到这里来。”明月拉着绪以灼在一座珍宝楼的屋顶上坐下,“我有时候夜间想在外面走走,就会到奇门来。所以不用担心,这一夜我会布好结界,释恶珠不会影响到你还有禹先生的。” 明月笑了笑:“机会难得啊,这样的结界,我也是好几年才能布一次的。” 她迎上绪以灼犹豫不定的目光。 “你也发现了吧,”明月轻声道,“我不受释恶珠的影响,甚至……也不受赤地的影响。”——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在跨年那日发的番外,因为身体不适就只能推迟到今天啦TVT 说起来生病前申请的榜单忘记取消了,也就是说,我明天要写一万一千字耶(呆滞) 死掉算啦呜呜呜呜。 ———————————————— 假装今天是12月31日的跨年番外。 与正文无关的现实背景,当作架空世界来看就好(放了一下预览作话里好像不能添加空格也不能空行,凑合看吧)。 ———————————————— 绪以灼觉得自己要死掉了。 拖着被工作掏空的身体从明虚首都大学出来,看着满大街喜气洋洋迎接新年的热闹景象的时候,绪以灼真的很想掐着学校领导的脖子问一百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元旦的前一天还要上课啊!” 身为代课老师她还不能像学生一样下了课就撒了欢儿的往外跑,必须得留下来把手头的一些工作处理好才能走人。 于是等她终于离开学校大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 这一切的不幸还有一个重点——代课老师。 没错,代课老师! 照理来说上课这件事是轮不到绪以灼一个研一的学生,但是很不幸她的专业不仅新兴和冷门,以至于她的老师住院以后能去教本科生的就只有她和她的师兄了。 至于为什么由她顶上而不是师兄去,因为她的师兄现在正在医院侍疾呢。 在地铁站等车的时候,绪以灼特地微信慰问了一下她的小师兄:师兄辛苦啦,在医院跨年快乐。 师兄那头回得很快,绪以灼思忖着老师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小师兄:你也辛苦,好好跨年。 咸鱼不想努力啦:老师还好吗? 小师兄:还没有死,问题不大。 绪以灼十分感慨。 师兄啊,你是什么时候从那个看着原老师晕倒一脸惊慌的小可爱,变成如今这样一副冷漠的样子的? 地铁进站了。 这个时间点,下班的高峰期已经接近尾声,绪以灼成功找到空位坐下。 她又摸出手机,随机寻找一位幸运好友聊天。 她一下子就找上了某个在她实习期间没少坑她的无良资本家,哪怕实习已经结束了半年了,再看到那人的莲花头像时她依旧会杀心顿起。 但是真好啊,今年她已经能发去跨年祝福了呢,这是人际交往的一小步,却是绪以灼涵养的一大步! 咸鱼不想努力啦:跨年快乐,即使是这么可恶的你也能得到我的祝福。 把你扬了:你也快乐。 把你扬了:说起来首都大想邀请我继续做校长,希望你知道这件事后,还能一样快乐。 糟……糟糕! 说起来,帝襄继承家业做无良资本家之前,好像确实是首都大的校长! 绪以灼眼前一黑,那些被帝襄坑的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她! 对面还在发消息。 把你扬了:你没事也不会和我发消息,怎么的,第一次要和女朋友跨年紧张了,逮着列表没话找话。 绪以灼生气了,你个母胎单身怎么可以在此胡言乱语? 把你扬了:呵,情侣之间跨年还能干什么,睡一觉很快就过去了。 黑色的字体越看越黄。 绪以灼手微微发颤,骚扰另一个幸运好友。 咸鱼不想努力啦:跨年快乐。 原wuw:你是我所有好友里第一个在12月31号发祝福的! 咸鱼不想努力啦:接受老子的祝福.jpg 原wuw:我知道啦,你是想到要和老师一起跨年太紧张了是吗?不要怕,老师下午去了超市一趟,一定把什么东西都准备好了! 绪以灼沉默着关掉了微信。 原吾,你不该有这么高的悟性。 她就是……就是知道君虞会把一切准备好才紧张的啊,在一起前,在一起后,君虞都是那么会照顾人,她享受着君虞的照顾,有时候也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谈恋爱该怎么做呢?”恋爱新人绪以灼对着地铁的窗外烦恼。 她打开和君虞的聊天页,君虞已经处理好了火锅食材,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她。 这个是女朋友OVO: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嗯……床也铺好了。 这个是女朋友OVO:以灼,今晚留下来跨年吧。 绪以灼还没有回复。 帝襄没有说错,她紧张得要死了。谈恋爱为什么不像学习一样有一个标准呢,如果她能在君虞那里看到一个成绩,一定会安心很多吧。 绪以灼在答应君虞的告白前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原来是这么纠结的一个人。 怀揣着一颗纠结成麻花的芳心,绪以灼打开了录有她指纹的君虞的家门。 聪明如君虞早就算好了她到家的时间,坐在餐桌边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一桌玲琅满目,绪以灼爱吃的已经都摆在了她的面前,还有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这是一年前在学校的温室里栽下的。”君虞声音很温柔,“当时就想着,在今天摘下来给你。” 哇,一年前,君老师你预谋已久! “我也有东西想要送给你。”绪以灼强作镇定,“是我偶然看到的白玉簪的,当时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下了。” 君虞握住她的手:“抖得好厉害,是因为想到今晚要留下来吗?” 不要再说了!黄色废料要出现了! 事实证明,黄色废料这种东西是止不住的。 绪以灼刚被火锅充实的身心,又被君虞掏空了一次。 最后只能像一条咸鱼一样瘫在床上,兼任了剑道社指导老师的君虞压着她自给自足。 快到零点的时候,云歇雨散,君虞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绪以灼晕晕乎乎间道:“这些就是情人之间做的事吗?” “绪同学不知道的话,”君虞在她耳边含笑道,“新的一年也要跟着君老师好好学习呀。” 指针走向零点,外面传来吵嚷声。 从新年的第一秒就要开始学习了呀,女朋友。 第 182 章 =================== 我是什么人? 从很小的时候起, 这个问题就反复出现在明月心里。 “明月小姐是梁家的大小姐。”梁家的家仆总是这样向旁人介绍梁明月,语气里带着一丝听者难以察觉的不自然。 梁明月虽然是梁家现任家主的第一个孩子,但她的母亲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妾室, 还是一个重病缠身的凡人,本该被一同忽视的梁明月, 却因为自己的惊才绝艳成为了梁家当之无愧的大小姐。 在嫡庶有别这一观念根深蒂固的玉尘府梁家,梁明月打破了过往的所有规矩。 “明月姐姐。”于望舒像一条小尾巴,总是缀在她的身后,拉着她的衣角害羞地唤她, 不敢抬头。 四季温暖如春的旭城, 不像是一年里有一小半时间都是冬天的玉尘府, 在旭城生长的女孩,也不同于梁明月先前见过的人。 小小的于望舒, 对家世、嫡庶、天资这些复杂的事还半知半解,她眼里的梁明月, 只是一个对她十分照顾的大姐姐。 “明月是娘的小月亮, 是娘最爱的人。”她的娘亲总是怀抱着她, 在她的耳边轻声叙说来自母亲的爱意。 她的爱, 毫无保留,全心全意。 明月有时候会想, 娘亲, 你又是什么人呢?我看不懂我自己, 也看不懂你。 旁人都说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子, 不仅连修炼都做不到, 在凡人当中她的身体也算得上很不好。她姓柳, 但极少有人称她柳姨娘,他们都说这是大小姐的娘亲。 梁明月的母亲, 好像是她这平凡的一生唯一值得称道的成就。 可是与她朝夕相伴的梁明月,总是扑在母亲怀里的梁明月,却在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她的娘亲没有看上去那么普通。 娘亲自始自终都不爱她的父亲,不在乎梁家,也未将下人的怠慢放在眼中。她不是没有见识的,一生被困于父权夫权之下的可怜女人,她的目光总是望向很遥远的地方,可是她又将自己关在了窄小的院子里,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慢慢老去。 明月觉得,她的娘亲不应该在这里。 可是娘亲抚着她的头发,低声说:“娘是无处可去的人。” 她卧于病榻之上,奄奄一息的时候,握住明月的手悲伤地说:“我曾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只是流连世间的一缕孤魂,明月,是你让娘觉得自己还活着。” 她望着窗外摇曳的魂铃,喃喃询问:“我应该死在这里吗?” 娘亲是在向谁寻求一个答案?很多年里,明月都没有弄懂。 在娘亲死后,明月对自身的疑惑每一日都在加深,好像有什么联系随着娘亲的死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她总觉得自己不该是此间之人,她不该降生在这里,她更不该留在这里。 一座月下的孤城,自仿佛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上拔地而起,时常入她梦中。 明月不知道那是哪儿,只知道梦中的城池在呼唤着她,呼唤着她到那里去。 还有檐下摇晃的魂铃,活人是不该听见魂铃的铃声的,但是明月听见了,铃声捎了远方模糊的低语,她没能听清。 这些声音或响起在她的耳畔,或来到她的梦中,无论是在北域还是南境,都不曾断绝。 明月刻意让自己不去想自己的梦境,不去注意这些声音。 她虽然不知道那座孤城是什么,但是提起赤色的土壤,任何人都会联想到赤地,那是人不该涉足的禁区。 但是有一日,于望舒指着她带到旭城的魂铃,疑惑地说:“明月姐姐,那串从来不响的铃铛刚刚好像响了一下。” 明月一时间心中惊骇无比,但是于望舒之后再也没有听到魂铃作响,她便认为是于望舒误将其他声音当成了魂铃的。 可是又有一日,她的贴身侍女不确定道:“明月小姐,我刚刚怎么好像听见魂铃响了?” 一次或许是巧合,但是相同的事情发生第二次,明月就不会自欺欺人地将它也视作巧合。 于望舒和侍女只有一个特殊的相同之处,那就是都是她亲近的人。 那座孤城已经不只是在呼唤她,还通过她影响到了身边人。 于是又一次回北域祭祖的时候,明月就将自己关在和娘亲共同的小院子里,谢绝见客,连贴身侍女也几乎不接触。她将娘亲的遗物全部找了出来,一样样检查过去,终于被她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娘亲是父亲从赤地带回来的人。 父亲没有在意过这件事,只将娘亲当作赤地里的凡人寻宝人,可是明月却找不到娘亲进入赤地之前的信息,她就像是……从赤地的深处走出来的! 明月还找到了一把铜钱剑。 旁人瞧上去只觉得是凡物的铜钱剑,明月却在握上剑柄的那一刹感觉到了来自血脉的联系。她将自己的血滴上铜钱剑,天衍金钱剑在那一刻显露出它的本貌。 拥有这样一把法器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凡人?! 天衍金钱剑没有剑鞘,明月找到它的时候它正被一张地图裹着,地图上没有标注任何地名,但是明月查阅了大量文献,认出这是寻方府还未沦陷之时的古地图! 绘制地图的笔锋明月无比熟悉,它是娘亲亲手所绘,该是在脑海中回忆了多少次,才能没有一笔出错绘出这副地图? 魂铃无风自动,带来故土亡魂的呼唤。 寻方,寻方。 明月带上天衍金钱剑,前往那个一直在呼唤自己的地方。 她跋涉赤地千里,终于明白了娘亲濒死时说的话。 她应该死在这里吗?她本不应该死在这里。 她应该和自己族人一起,死在故土寻方。但或许是因为身怀天衍金钱剑这一算天之物,使得天道错漏,虽然修为尽失,退为凡人,却在百年后走出了寻方府。 然而她命格未变,仍是留在寻方府的命格,明月也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此间无她容身之地,不想给身边人带来灾祸,就必须回去她该待在地方—— 寻方府。 * “我的娘亲柳绾,是奇门最后一任少门主。”明月拉着绪以灼,自长长的屋顶上走过。 天上的明月,照着人间的明月。 这件事情是明月来到寻方府以后才发现的,奇门旧址如今还保存着当年的弟子名册,柳绾的名字就记录其中,身份是少门主。梁家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眼中的凡人柳姨娘原来还有着这么一个不同寻常的身份。 只是对柳绾自己来说,这一身份早就随着故土一起,化为了过往云烟。 她甘心当梁家家主的妾,想必也是因为走出寻方府的她,已经对未来不抱有任何指望,见到的男人想要带她走,那边走吧,此后就随波逐流地任由他人安排。 离开故土又如何,留在梁家又如何,说到底她还是无处可去的人,只有明月是她在这世间的唯一慰藉。 “我不该出生,上天也没有安排我的命格。旁人若是如此,那便是早夭之人,偏偏我的根骨举世罕见,诸多劫难无法杀我,但我继续留在阳界,就会杀人。”明月轻叹,“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会因我而死。” 绪以灼学着明月的样子,走路的时候踢着屋顶上琉璃瓦,一边问道:“这就是你当年离开的原因?” “嗯,如果我继续待在阳界,我的身边只怕是要出现赤地了。”明月眼帘低垂,“此事非人力可以改变,我不想有人为了我追寻一件没有结果的事,索性谁也没有告诉。” 绪以灼也想不出这桩事能有什么改变的方法,明月就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间的人,可以说她现在仍以人的形态活在寻方府,都是一个奇迹了。 如果于望舒知道,她一定会想方设法要将明月带回来,可是,这又哪是人可以做到的事呢? 赤地无法逆转,明月也无法回来。 “我无法留在阳界,可是我也不想去黄泉,寻方府唤我归来,这里确实最适合我的地方。”明月拉了绪以灼一把,带着她登上命迁楼的屋顶,这是奇门前山的最高处,可以俯瞰整座寻方府,“我来到这里后,感觉自己好像和寻方府融为了一体。上天没有给我命格,寻方府却给了我一个容身之处。我是寻方府化为赤地后从中走出的人生下的孩子,可能对寻方府来说,我也算是它的孩子吧。” “融为一体这个说法不准确。”明月敲了敲额头,苦笑道,“我虽然来去自由,但是很多东西我是改变不了的,释恶珠我拿它没办法,护城大阵我拿它也没办法。” 绪以灼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你可以离开寻方府吗?” “我其实可以的,”明月凑到绪以灼耳边小声说,“但是有很多人我都打不过,我怕他们发现这件事会对我不利,所以我从来没出去过,也尽量不表现出特别的地方。” 作为寻方府里唯一特殊的人,明月常居绣春坊不出,城中的修士虽然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是对她所知甚少。 虽然这里除了她俩根本没有第二个人,但绪以灼也压低了声音,和明月鬼鬼祟祟地密谋:“我们破阵的时候你可不可以出去,从外面配合我们破阵?” “我也想帮忙,但是做不到。”明月摇了摇头,“护城大阵拦不住我,我也破坏不了护城大阵,我们就是一种谁也碰不到对方的关系。” 明白了,互为空气。 绪以灼很快就想出了新办法:“那你有没有可能出去带一个人过来,协助我们破阵?” 明月想了想,点了点头:“可以是可以,但我现在和寻方府的联系愈发紧密,已经不能离开它太远了,我能走到的地方很可能见不到人。” 绪以灼也很洒脱:“那就看我的运气如何了。” “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就好。”明月道,“等问过禹先生能有多少时间,我就出城看看能不能带个修士过来。” “说起来,禹先生那边如何了?”提及禹先生,绪以灼突然想起他们还不知道禹先生进展如何。虽然有明月时时注意着不会叫行尸溜进去,但是禹先生身体不是很好的样子,不眠不休地解阵不会出事吧? 绪以灼和明月立即御风前往万塔林。 绪以灼在天上,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脸朝下趴在稀疏宝塔间的身影。 “糟糟糟糟……糟了!”绪以灼吓得都结巴了。 她赶紧落地,穿过牌楼跑到禹先生身边把他扶起来,往鼻子下一探,万幸没死。 “脱力晕过去了吧。”明月看禹先生的脸色判断。 绪以灼一个清心咒打下去,禹先生立刻醒了过来。 绪以灼晃了晃他:“你还好吧?” “别乱晃,我头晕!”禹先生刚要抬手制止她,然而手一离开怀里的玉简,立马又抱了回去。 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难道这是……”绪以灼心中有了一个让她震惊无比的猜想。 “嘿嘿嘿,”禹先生露出一个智商欠费的傻笑,“护城大阵的原图,我取出来了!” “太好了!”绪以灼一巴掌直接把禹先生拍下去一截。 明月惊讶道:“万塔林的阵法已经破坏成这样,居然这么快就解开了。” 禹先生吹嘘道:“小小万塔林,不值一提。” 好久没有他发挥实力的空间,禹先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嘚瑟过了,当下就膨胀起来,指着远方隐隐约约几座高楼道:“看到十二珍宝楼了吗,一天之内,我就破给你们看!” “还是不要了。”明月赶紧把他按下去,“十二珍宝楼的阵法虽然使得珍宝无法现世,但也是保护它们不被赤地侵蚀的屏障,就让它们继续待在里面吧。” 寻方府之前也来过阵术大师,释恶珠就是那时候被放出来,阵术大师首当其冲被释恶珠操控。由于阵术师本身实力不强,释恶珠操控下的行尸也不会使用阵法,那个大师这会儿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了。 禹先生觉得此言有理,安静下来。 安静了没一会儿,他又一手指天道:“我这就把万塔林里的其他宝贝也挖出来!” “歇会儿吧您!”绪以灼把他的手也按下来,“你现在已经不太清醒了!” 一个清醒状态下的禹先生,是绝对说不出这一连串话的。 “你赶紧再睡会儿吧。”绪以灼把禹先生按回了地里。 禹先生疯的时候是真疯,但他现在累也是真累,一回到大地的怀抱马上就睡着了。绪以灼和明月对视一眼,俱是无奈地笑。 她们虽然对战砂真人也废了不少力气,但还没有累成禹先生这样,干脆没有休息,一起在边上守夜。 山坡之上,夜风吹拂,伏龙山地势很高,黄泉水不会时常漫上来,在结界的守护下,倒是一个难得的清静之所。 明月双手撑着地面,眺望远方:“绪姑娘,我突然想起来一个地方,你的那位李姓朋友如果继续往赤地深处走的话,很可能是要到那里去。” “哪儿?”绪以灼一下子精神了。 “登墟之船。”明月伸手指着一个方向,“传说中西大陆的最北边有一处龙骨浅滩,里面除却露出海面的森然龙骨外,还停靠着一艘登墟之船,只要支付足够的代价,就能带你去往任何地方。” 明月看着绪以灼的眼睛:“这任何一个地方,说的可不仅仅是这明虚域的任何一处,它能带你去不曾开启的秘境,能带你去虚无之中,甚至能带你去到过去甚至未来,只要你付得起等价的船票。” “如果是这样一艘船,那倒是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还要往里走了。”绪以灼喃喃,“可他到底是想去哪,要用上登墟之船?” “这只是我的猜测,他也未必是为登墟之船而去的,也许在赤地的深处,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重要东西。”明月拍了拍绪以灼的后背,“而且登墟之船只是一个传说,我从未听说过有谁真的登上了登墟之船。就连那龙骨浅滩,也是没有人见过的地方。” 绪以灼却觉得这传说有鼻子有眼,八成是真的。明虚域这个地方是真的有神有仙的,有一座可以穿越时空的船也不奇怪。 等等……穿越时空! 绪以灼心跳加速。 那如果,她想要登墟之船把她带回家呢? * 绪以灼被明月所说的登墟之船弄得神情不属,直到次日明月告别她要离开寻方府,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么快就走?”绪以灼听到时着实愣了一会儿,明月的行动力未免也太强了。 “禹先生说他打算在三月后破阵,我早一日出发,也多一点希望。”明月道,“不过我能到达最远的地方离云阳镇也有很长一段距离,按理来说是不会有寻宝人深入的,所以这三个月,我未必能寻到人。” 明月戴上幕篱,将自己的面容藏在黑纱之后:“三月后,无论有无结果我都会回来。” 绪以灼点头:“保重。” “你也是。”明月转过身,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可要好好地活到破阵之时,我还是希望你们都能出去的。” 绪以灼心想,我现在,也有那么点膨胀。 她挥了挥离生镜化成的剑:“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能破阵。” 这句话已经远去的明月听不见,屋内不远处的禹先生是听得见的。他翻了个白眼:“别你一个人了!你一个人找不准地方破个鬼阵,赶紧过来一起看阵法图!” 绪以灼轻咳一声,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我知道了啦。”——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榜单,还有5558个字。 呜呜呜人怎么可能在一天之内写这么多嘛! 第 183 章 =================== 阵法图, 就像是几何题,老师指着空白处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在这里画一条辅助线不就做出来了吗?! 绪以灼捧着这道题横看竖看, 满眼都是茫然。 老师,我冒昧地问一句, 我该连ac点呢,还是bd点呢,还是ef点呢? 毫无悟性的学生只能用排列组合的方式,将每两个点都拉出来问一遍。 然而下一次遇到了同样题型的题, 还是题认识她, 她不认识题。 禹先生在阵法图上划拉了几道, 难以置信世间竟有如此蠢才:“你联系一下这几条灵力走向,不就知道阵法最薄弱处在哪里了吗?” 绪以灼沉思片刻:“我冒昧地问一下, 是这几条,这几条, 还是这几条?” 禹先生深吸一口气。 严巧心, 为师对不住你, 以后为师再也不会骂你了。 你简直就是绝世天才! 禹先生耐下性子用红笔把那几条线勾出来:“当然是这几条啊!” “哦——”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的不只是绪以灼, 还有同样在听的杜湘和云尚。 绪以灼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笨, 但是看到杜湘和云尚也是一样的反应后她就放心了。不是他们太笨,是禹先生的水平太高, 错估他们的能力了。 禹先生很不理解:“类似的图不是不久之前才看过吗, 为什么又不会了?” 绪以灼表示:“禹老师, 我们普通学生就是这样的。” 禹先生让他们学的阵法图, 就像是要求一个普通初中生去学高数, 顺便再告诉他们期末考试的出题范围是整本书。 绪以灼要学哭了,她已经很努力了可她真的不是天才啊。 帝襄,你太高看人类了! 谁说人类的力量是看不到上限的,她现在不仅看到了自己力量的上限,都要看到自己人生的上限了! “唉。”禹先生长叹一声,“以你现在的水平,到时候是找不准地方的。位置找不准就只能靠力量来补了,这几天修炼努力一点吧。” 绪以灼:“修炼使我快乐。” 她现在只要不看阵法图就很快乐。 她把明月留给她的,可以给云尚解咒的药材一股脑交给他,拍了拍他的肩:“加油,你先喝着,我晚上回来给你继续解。” 至于彻底解咒,那就得等明月回来了,她只学了点明月离去前讲给她的皮毛。 绪以灼溜去修炼了,但是杜湘和云尚不行,他们是要实打实解阵的,绪以灼能从其他地方找补,他们必须留下来学会为止。 离开绣春坊,绪以灼直接去往风来宫。 绪以灼的修炼方式和其他人不同,力量已经增无可增,只需要学习使用它们的方法,而整座寻方府里,不会有比帝襄更合适的老师了。 绪以灼让方生莲镜把存下来的,帝襄在这座风来宫里修炼的经历放给她看,她偶尔还能遇上帝襄留下来的意识,又是意外之喜。 “其实我觉得,帝襄的方式也不是很适合我。”绪以灼托着腮,看演武场里帝襄是怎么一招打飞她的堂兄的。 都说一个人的攻击方式可以看出他的性格,绪以灼觉得反过来说也没错,一个人的性格会影响他的攻击方式,绪以灼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帝襄的那份狠戾。 这件事,绪以灼对着帝襄的意识也说过。 帝襄告诉她,走前人走过的路,做到最好也只是到达前人的终点,你自己走出来的道路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真的很难啊。”绪以灼躺在草地上。 修炼,就是答案全为略的开放题。 “迟迟无法突破也不需要着急啊,”帝襄对这些烦恼从来是满不在乎的,“差一个契机罢了,迟早会来的。” 在那个契机到来之前,不要懈怠就是了。 绪以灼一个鲤鱼打挺就地上跳起来。 “完美,”绪以灼夸奖自己,“什么叫武林高手啊!” 离生镜化作长剑,绪以灼双手握住剑柄,剑尖点地。 有看不见的波纹扩散开来。 无形之物撼动有形之物,花瓣从枝头分离,纷飞下一场白雪,屋瓦碎裂,成为空气中转瞬消弭的点点碎屑。 下一刻,它们又恢复了原状。 绪以灼选在风来宫修炼还有一个原因,这里是被帝襄划分出去的一块秘境,此间规则就是宫内一切不会再发生改变,绪以灼可以在里面随便折腾,就算把风来宫拆了它也很快就会恢复原样。 “今日就到这里吧。”绪以灼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收好离生镜就要打道回府。她每天能在风来宫修炼的时间十分有限,一是因为每天有大量时间要花在阵法上,白日也必须划出去一部分,二是因为黄泉水上涨前她必须回去绣春坊,而在寻方府黄泉水是入夜必上涨的。 绪以灼也不是不可以留在风来宫过夜,但她每日回绣春坊不是担心自己的安慰,而是担心禹先生他们的安危,夜间有自己守着能安心些。 绪以灼踩着砖石铺出的小径,一蹦一跳地往回走,快要走到大门的时候,她好像听到了人声。 “不是吧?”绪以灼一惊,难道有修士到附近来了?不是没人敢靠近风来宫的么? 她没走大门,脚步一转,趴在墙头往下看。 墙外站了几个说话的人,虽然站得离墙很近,但特别注意了没挨到墙壁。 “城主府和奇门都打了多少日了?听说已经死了不少人,要是神脉遗族还在,寻方府也不至于到如今这副境地。”一人开口道。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没有了神脉遗族牵制,城主府和奇门都想打败对方独占寻方府,我们这些散修,不要牵扯进去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另一人说道。 有人忧心忡忡:“只是寻常争斗何至于封城?我有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没有错,寻方府后来确实毁于这场寻方之变,但不是由于城主府和奇门的争斗,而是由于离断江涨潮。 离断江涨潮不是什么稀罕事,几乎每时每刻都有某段江面在上涨。然而寻方府当年遭遇的那场无人可以阻挡,将大半城池淹没的潮水,如今看来更像是上天由于人间乱象降下的一场天罚。 如今的寻方府由于位置偏移已经不再濒临离断江,但城中的大多数建筑仍能看见那场大洪水留下的痕迹。封闭的城池未能再开,除了少数大能逃出,寻方府中十来万修士和普通人皆成城中亡魂。 绪以灼这会儿看到的,就是不知自己已死的亡魂。 他们的话题很快就转移向了谁为明主,有人愤恨道:“他们这会儿正在逼着人站队,我一介散修逍遥自在,为何要掺和他们这些要命的事?!” 有人叹气:“城主府和奇门怎么说也在寻方府内共存千年,怎么就到了如今这副不死不休的局面?” 有人小声道:“最后还是得选择一方的吧……如果站对了,我们也能拿不少好处,如果谁也不选,最后哪方上位也不会放过我们。现在寻方府闭城了,没结果前我们也出不去,我们的名字可都是登记过的。” 绪以灼在墙头听着,却觉得很是奇怪。 听这些人的说法,城主府和奇门当年誓要把对方弄死,修士之间你死我活很常见,但是两方大势力的关系是不会这么二极管的,怎么会像疯魔了一样一定要把对方搞死,把无辜的修士都牵扯其中呢? 这些事情,知道现在都不好说有没有人知道答案,当年这些位于权力边缘的散修更是不可能知晓。 “奇门的底蕴还是要比城主府深厚些,要不我们去投奇门……咦,这、这位道友?”有人猝不及防一抬头,看到了墙头的绪以灼,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怎的在凤来宫内,难不成是神脉遗族的后人?” 他被绪以灼吓了一跳,绪以灼何尝不是如此,一下子就从墙头滑了下去。 绪以灼抱住膝盖,蹲在墙根一声不吭,假装自己从来没有出现过。 明月说过,如果看见曾经那些寻方府中百姓的亡魂,就假装没有看见他们,不要循着他们做事。这会儿,墙外的亡魂正在冲着墙内的绪以灼喊到:“里面的道友,见你身份不凡,不如与我们同去奇门,定能谋一个好差事!” 不约,不约。 绪以灼在心里不停拒绝。 她铁了心假装自己不存在,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声音也停了。 绪以灼小心地自墙头往下看,只见那些亡魂已经消失了。确定他们不复存在后,绪以灼才离开风来宫。 回去的时候,她仍在想寻方府当年是怎么到那般局面的。绪以灼自己干想肯定想不出来,但是她想到了一个人,当年就在寻方府。 禹先生。 “当年的事情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因为弄不明白我才前往的寻方府。不过待的时间没多久离断江就涨潮了,我也没工夫继续探查奇门和城主府为什么会斗成那样。”禹先生点头,“对,我是在寻方之变的尾声过去的。寻方之变伊始寻方府就封了城,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消息也被封锁了。修真界发现寻方府不对劲还有我平洲阁一份功劳,我当年留在寻方府内的傀儡和自己的联系断掉了,我才发现出的事,又将其告知了一些人。” 绪以灼问:“不是进不去么,你又是怎么进去的?” 禹先生笑:“我当然是跟着前去调停的人一起去的。说起来我起初也是想作为调停的一员的,但是在旁人眼中我前主子的名声吧,实在是太不好,他们不肯把这活儿给我。不过寻方府出事的消息毕竟还是我给的,所以他们就让我作为闲杂人等混进去了。” “我觉得,我们很可能搞错了一些因果关系。”绪以灼皱着眉,“现在提起寻方之变,都说是离断江淹没寻方府后寻方府里的人才不对劲的,但我怀疑在离断江涨潮之前,寻方府里就已经不对劲了。” “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禹先生一边和绪以灼交谈,一边还有余力画阵法图,“但是有可能知晓内情的人都已经死了,寻方府已经沦陷,再追究往事也没有意义。” 绪以灼觉得知情人未必都死了:“明月说不定知道。” 禹先生沉思片刻,点头:“确实,但她现在也不在这儿啊。你别想这些寻方府旧事了,真的好奇,等明月道友回来问她。” 禹先生把一叠阵法图放在绪以灼面前:“继续看,别偷懒。” 绪以灼假哭:“呜呜呜。”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用打坐调息代替睡觉,这段时间又用睡觉代替了打坐调息,只因每天受阵法图的伤害太大,只有睡觉才能让她在第二天活过来了。 阵法图和数学一样都是催眠的利器,绪以灼没一会儿就困了。 “我要去睡了,你的图画出来了吗?”绪以灼问。 禹先生这几天除了教她们这三个学渣,就是根据万塔林里拿到的残图完善剩下的部分。 禹先生沉重的神色告诉绪以灼情况并不乐观。 “很难继续下去了。”禹先生点了点桌上摊开的繁复的阵法图一角,“我确实能补完它,但是我补出来的阵法图只怕和原图相差极大。护城大阵能有的形式太多了,不是我靠推测能画得一模一样的。” “那该怎么办?”绪以灼问,“我去城主府试试把剩下半份找到?” “去试试吧。”这几天里这一念头已经在禹先生心中徘徊已久,“我一直在想,镜花池和水月泉这两个名字为什么这么取,是不是别有深意。镜花水月皆为虚幻之物,镜花池和水月泉可能也不简单,它们未必就被掩埋在了赤地之下。” 绪以灼点头:“那我明天去看看。” 禹先生自然也是要一起的,以免阵法图位置有变,绪以灼认不出来。 他们联手数次,也有了些默契,第二日出门时一人带路一人跟,很快就来到了城主府。 站在一边的屋顶上,城主府内部的情况一览无余。它不像奇门旧址建在高处,建筑大多留存,城主府地势本来就低,还没有几座高楼,如今大半都在赤地下了。 别说镜花池,就连一处水洼都看不到。 禹先生从明月那里拿到城主府的地图,正和绪以灼分着看,只见原来是镜花池的地方,此时只有一片赤色的土壤。 绪以灼问:“你说镜花池有没有可能没有消失,我们往下挖就会把它挖出来?” 禹先生觉得没这可能:“我们往下挖,更有可能把黄泉水挖出来。” 他收起地图:“先进去看看。” 这个进去,给人的感觉也很微妙,因为城主府的大门和围墙早就已经没有了,现在还露在地面上的只有几座高楼尖尖。 也就只有对照着地图,他们才能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城主府。 毫无头绪的两个人直往镜花池而去。 绪以灼按住了禹先生的轮椅。 原为镜花池的赤地上,立着一个披红衣,低垂着脑袋的女子身影,如瀑般的黑发遮住了她的脸,看不见面容。 “刚才有这个人吗?”绪以灼不确定道。 禹先生摇头,他很肯定自己的记忆:“没有。” 以城主府现在的情况,完全可以从原来大门的位置一眼望到头。镜花池一直在他们的眼中,这个人,就是突然之间出现在那里的。 是亡魂,还是什么。 绪以灼持剑将禹先生挡在身后。 她没有掩藏自己的气息,灵力几乎是挑衅地试探那个突然出现的人。 女子抬起了头。 她原本侧对着绪以灼,此刻身体未动,头却旋转了完整的九十度,直直朝向绪以灼。 这不是活人的脖子能扭出的角度。 “行尸!”绪以灼喊出来的时候,已经在提醒禹先生保护好自己。 这是比她先前见过的任何一具都要强大的行尸! 行尸的强弱有一个最简单的分辨方法,越是强大的行尸,他们的面貌就越接近自己活着时的模样。而这具立在原为镜花池之地上的行尸,如果不看她诡异的动作,已经和常人无异。 她衣裳整洁,头发梳理齐整,眼角唇上甚至画了妆,红得像血。 普通的行尸无法带给绪以灼压迫感。 绪以灼知道她此时的感觉只意味着一件事,这具行尸,曾经是大乘期的修士! 禹先生同样判断了出来:“大乘期。” “无事,普通大乘期。”绪以灼一点儿也不慌,“交给我。” 她横剑,将行尸快要碰到她的手悍然斩下。 那只指甲虽然长得可怕,但是皮肤白皙细腻的手和手腕瞬间分离,但是行尸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她的手也在落到地上之前又飞了回去,接回原处。 如果不把封在行尸躯壳内的残魂诛灭,那么就只有把它们碾作齑粉才可以消灭它们。 行尸用手腕的力量晃动自己接回去的手,疑惑地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对它的控制。 绪以灼轻叹。 她用离生镜化作的长剑发出的攻击,自然是同时针对魂魄的! 在某种程度上不死不灭的行尸棘手无比,但是对身怀离生镜的绪以灼来说,行尸可要比它活着的时候好对付多了! 对绪以灼来说最困难的地方,反而是这具行尸和活人实在是太接近了,她动手有些心理障碍。 但也到此为止了。 绪以灼举起手中长剑。 行尸的自我早已消亡,躯壳的残魂也只是在释恶珠的控制下没有任何生时意识的残魂。 下一剑,便让她解脱吧。 绪以灼正要挥下,然而,天地一暗。 她惊疑不定地抬头,这不是行尸手段,只见一眼看不见尽头的黑纱化作幔帐,当头将整座城主府笼入其中。 “何人的法器!”绪以灼喊到。 在这法器压制之下,她体内灵力的流动立刻明显晦涩起来。 一个她曾经见过的人来到此处。 绪以灼脸上骤变,冲着来人吼道:“你为什么会来这?!回去,你不可以离开红丝困煞阵!” 来人正是让明月将他束缚在红丝困煞阵中的凌宣真人。绪以灼不知他为什么破阵而出,但她知道凌宣本就是因为将化作行尸才自愿如阵,他此刻出阵不知多久,即便明月在此也没法让他再回阵中了! 凌宣真人已然是肉眼可见的神志不清,他身体的一半已化行尸,甚至连那个行尸女子都没有攻击他。 他即将沦为彻彻底底的行尸。 凌宣真人好似已经看不见绪以灼,挡住绪以灼劈向行尸女子的一剑后,他又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了他们二人之间。 他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悲痛道:“照晴,释恶珠给我看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一人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你既如此,我也来陪你。” 凌宣真人伸手,将生时名为照晴的女修拥入怀中。 在他们紧密相拥的那一刻,凌宣彻底化为了行尸,而天上他的本命法器被主人骤变的气息影响,竟是在一瞬间爆炸! 绪以灼骂了一声,拎起禹先生就匿入边上高楼,又撑起一道屏障。 绪以灼的手在发抖。 “呵呵,我不和已经没有神智的傻子较劲。”绪以灼强行自我开解。 禹先生觉得她气得牙都要咬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即使是绪以灼这样的小可爱,这个时候也想高喊:“狗情侣去死!” 第 184 章 =================== 凌宣真人抛出的黑纱显然不是寻常法器, 自爆时掀起的气浪引得一阵地动山摇,本就不剩下什么的城主府快要被夷为平地。 绪以灼身处的这栋楼,也亏得她及时支起屏障, 才没有一并沦为废墟。 禹先生啧啧感叹:“观那两人的模样,如今是做了一对亡命鸳鸯。” 绪以灼指指他又指指自己:“顺带波及了我俩路过的。” 明月布下红丝困煞阵不易, 她走前怕是没想到,凌宣最后还是为情出阵,来的时机还这般巧,但凡晚来一步绪以灼就解决了照晴。 大乘期的行尸一下子变成了两具, 绪以灼不清楚凌宣什么实力, 没有托大跑出去以一敌二。在法器自爆的余波散去前, 就和禹先生猫在这座小楼里。 “这法器不一般啊,动静这么大, 似乎就是玉衡派随着他们太上长老一同失踪的遮云帐。”禹先生往窗外探头探脑地看,“那被他叫做照晴的女修, 应该就是玄玉仙宗落凤峰, 人称一符惊鬼神的晴仙子了, 晴仙子擅符不擅术, 成了行尸后也画不了符, 好好一个大乘期修士被释恶珠操控着连一些化神期都不如了。” “这你都记得住?”绪以灼敬佩地看了禹先生一眼, 她没见禹先生取出玉简什么的查找资料, 这些都是被他记在脑子里的。 禹先生恨铁不成钢道:“你有我一半记性, 阵法也不会学的那么吃力了!” 绪以灼为自己辩解:“不是我水平不行, 是你要求太高了!” 思及禹先生的话, 她又想到:“照这说法, 行尸当中实力与生前最为接近的岂不是体修?凌宣真人是什么修士?” 绪以灼觉得不太妙了:“他长得跟个文弱书生似的,总不可能是体修吧!” 禹先生:“……玉衡派里只有体修。” 绪以灼:“……” 屋外的动静小了许多, 法器的爆炸毕竟不是能持续很长时间的事。绪以灼往离自己近的那扇窗户靠了靠,往外看凌宣和照晴如今怎么样了。 映入眼前的,是盛着一轮明月的幽静湖面。 大白天的,哪来的月亮? 不对,城主府现在哪来的湖? 绪以灼手肘捣了一下禹先生的胳膊,语气都飘忽了:“窗户外头有个池子。” “哪里有?”禹先生不信,他刚才没少往外看,别说池子了连一滴水都没有看见。他扒着自己边上那扇窗户往外看,外面分明还是赤地,凌宣和照晴都在那里没走呢。 “外面不一整个都是吗?”绪以灼凑到禹先生身边要指给他看,在看见窗外的一片赤地后愣住了。 她不信邪地回去自己那扇窗户,只见湖面清幽若镜,有袅娜芙蕖,精巧水榭,朦胧薄雾,与赤地相较恍若仙境。 绪以灼:“……你的窗户我的窗户好像不一样。” 禹先生通过绪以灼这边的窗户看见平静的湖面后,也沉默了。 芙蕖一路开到窗下,稀薄的雾气送来清香。 绪以灼问:“窗户的问题,还是我们的问题?” 他们趁着凌宣还没发难抓紧时间把这座小楼一共十二扇窗户都看了一遍,发现有半数的窗户往外看是湖,另外半数往外看就是他们进来前的赤地。 “莫非这就是镜花池?”绪以灼不确定道,“如此这个名字也说得通了。城主府里有两个镜花池,一为实一位虚,已经变为赤地的镜花池是给外人看的幌子,真正的镜花池得透过特定的窗户才能看见。” 镜花池已经在这里,水月泉莫非就在池中那轮明月的位置? 她通过窗户看见的水池,又是否能够到达? 正这么想着,屋舍震颤,只见一只拳头击碎了墙壁,擦着绪以灼身侧过去。能看见湖面的窗户,也在这一击之下化作齑粉。 正如镜中花会随镜子一起消亡,窗户湖景如粉末一般消散了。 “不能让他再毁下去!”禹先生指尖溢出符文,缠上凌宣青筋暴起的手臂。 绪以灼架住从另一个方向攻过来的照晴。 失去了符箓的照晴好对付,麻烦的是原先身为体修的凌宣。他们不可能任由凌宣在外头,肆意破坏这些作为连同镜花池和城主府的窗户。 在看到绪以灼制住照晴的那一刻,凌宣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体修连声音都是武器,绪以灼只觉好似有一道惊雷就在耳边震开,她看见禹先生的嘴唇在动,却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 禹先生叹气:“作为人的生机已经断绝,还记着要保护她么?释恶珠控制下的行尸,魂魄究竟是什么样的?” 禹先生看不见,但绪以灼可以透过人的躯壳看见魂魄的模样。两个已经残破不堪的魂魄之间竟有隐隐约约的线将他们连在一起,绪以灼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见此难免唏嘘。 她听闻此地的修士只有经天道为证,方是真正的道侣。修士没有政府,没有结婚证,没有婚姻法,但却可以燃香上达天听,在天道的见证下皆为道侣,从此命运相系,此生不离。 这就是道侣之间死亡也斩不断的联系吗? 绪以灼伸出手,魂魄上的线,她自然什么也摸不到。 绪以灼和禹先生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同发力,把凌宣和照晴都扔进了窗户里。 自然是里面有着镜花池的窗户。 一时间制不住凌宣,把他们留在外头又不放心,那就只能一起进去了。 窗户外头的池子是真是假也不用猜了,落水声几乎同时响起,溅起的水花有半丈高。 绪以灼撑住窗台翻了进去,顺手把禹先生也带上了。 孤寂多年的镜花池忽有人至,惊动一丛芙蕖。绪以灼落在莲叶之上,轻巧得好似没有体重,莲叶晃都不晃。 禹先生浮在半空,在窗边布下一个阵法。画下最后一笔的同一时间,一只手自水下伸向他。 绪以灼一剑挡下。 凌宣的魂魄要比照晴凝练,绪以灼未曾用力的一剑只在魂魄上留下一道划痕。那只手瞬间收了回去,行尸意识到不能和绪以灼手中的离生镜硬碰硬,不再正面强攻,而是击出道道水箭,借着水箭的遮挡偷袭她。 绪以灼干脆把他们带离了窗户。 镜花池一眼看去无边无际,但是空中悬浮着七面窗户,正是连通两界的媒介。原先应该有八扇窗户,其中一面在外头被凌宣毁掉后,里面对应的也消失了。 绪以灼把凌宣和照晴都往中间引,虽然禹先生已经布下了阵法还是以防万一,他们还不知道要在里面待多久,要是窗户出了问题想要回去就麻烦了。 好端端开着的芙蕖此刻七歪八倒,水榭砖石纷纷掉落,他们从窗户打到池中央,搅碎一片月光。 绪以灼一时不察,被凌宣抓住了脚腕。 她也不反抗,想起自己本来就是要下去找水月泉的,借着凌宣的力入了水。 池水一下子漫过头顶。 天上一轮月,水中一轮月。 何处是水?何处是天? 池水仅有三丈深,芙蕖遮掩,使得绪以灼在水上辨不清深浅,她一直向下,最后从池水的另一端探出头来。 灰石累就座座假山,三目的蛟龙在其上休憩,它的身后明月一半浸在水中,一半在水面之上。 此为镜花水月,而非人间景。 一口清泉,正被蛟龙拥于怀中。 绪以灼心想,这应当就是水月泉了,原来水月泉真在镜花池之下。池水如镜,一侧为镜花池,一侧就是水月泉。 绪以灼没有惊动蛟龙,还在想着怎么拿到泉眼中的阵法图。紧追而来的行尸可不会管这些,出了水就袭击绪以灼。 一剑挡照晴,绪以灼又和凌宣对了一掌,掌风掀起千层浪。 三目蛟龙骤然睁开了眼睛! 第 185 章 =================== 蛟龙三目皆为白瞳, 睁开眼时白光湛然,宛如三颗星子。它直起身躯,石块因它的动作纷纷掉入水中。抬起的小半身躯就有三丈之高, 蛟身的大部分蜿蜒水中,看不出究竟有多长。 水上一轮月, 天上三点星。 凌宣和照晴在绪以灼一击之下倒飞出去,很快就在水面稳住了身形。此处的水面像是覆着一层膜,只要不用力就不会踩入水中。 他们面无表情地直立在水上,不动之时就像是两具新死的尸体,涣散的瞳孔对着人时能看得人心里发毛。 蛟龙的喉咙里发出闷雷似的低吼, 宛如蛇类微微向后曲起身躯, 摆出了进攻的姿态。 绪以灼沉默。 三目蛟龙的方向好像、貌似、应该就是对着自己的。 为什么啊!明明这里有三个人……呃,一个活人两具会动的尸体, 为什么就光光冲着她来?! 三目蛟龙听不见绪以灼的心声,短暂地蓄力后, 便对着入侵者俯冲而下, 带起的劲风搅动湖水,身躯掀起巨浪。 凌宣和照晴亦在这一刻出手。 一前一后, 腹背受敌。 绪以灼手持离生镜, 不迎敌也不回避, 直到两方都要挨到跟前方才一跃而起, 直上蛟首。三目蛟龙收不住势, 行尸更是反应迟钝, 绪以灼一退它们直接撞在了一处。 水花四溅, 绪以灼一时间看不清下面是怎么个状况, 抓着蛟龙的角在它头上站稳后才又探出头往下看。水珠落下,只见凌宣竟是凭蛮力抵住了蛟首, 双方角力,谁都不能立刻逼退谁。 这样的力量,是体修没有错了。 蛟首微颤,暂时也稳当地停在原处,一时间没有空管头上的绪以灼。绪以灼乐得见它们相争,抖落溅到衣服上的水珠,掉头就要去泉眼处取阵法图。 甫一回头,便是红袖遮眼。 绪以灼用剑还没到如臂使指的程度,匆忙之下只能抬手扣住照晴手腕。纵使及时偏头,鬓边仍被照晴细长的指甲擦出一道血痕。 绪以灼抬脚踹去,分明踢中了照晴膝盖,然而行尸纹丝不动。 一张美人面莫得逼近她。离得太近,好像意识都要坠入那双瞳孔涣散的眼中。 绪以灼刚要挥动离生镜化作的长剑,就被照晴的长发缠住了手腕。这一招使得绪以灼一怔,照晴是符修,以头发为武器自然不是她原来的手段,应当是释恶珠无法操作行尸使出那些精妙的法术,便使它们都往体修变化,让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化作武器。 如下方的一蛟一人,她们力量同样相当,一时间皆动弹不得。 但离生镜不是真正的剑。 即使手中所持为剑,绪以灼也不是不会御剑之术,操纵离生镜这样的无形之物更是方便。离生镜变化了形态,化作一道墨线绞断黑发,绪以灼手一自由就掐住了照晴脖颈,自己一并后仰,只差一些,照晴就要咬上她的脸了。 被释恶珠操纵着的行尸虽然还有着人的躯体,攻击却宛如毫无灵智的野兽,会四肢并用地扑到人身上,会用牙齿用指甲撕咬抓挠生人的血肉。绪以灼心头怒起,但不是对着照晴。 若他们只是技不如人死于释恶珠之下,绪以灼也只会觉得惋惜,可他们的尸体和残魂偏偏被控制成这般毫无尊严的模样,绪以灼满腔愤怒无处发泄。 释恶珠说到底也只是没有思想的器物,她的怒火又能落在何处呢? “若是被我找到机会。”绪以灼低声道,“我定将你挫骨扬灰。” 线又成剑,绪以灼反手握住一剑斩下。离生镜穿过照晴的身体,没有留下肉眼可见的伤痕,但是她的手臂软软垂下,魂魄已经被斩断。 双臂皆断,行尸无知无觉,没有任何停顿扑了上来,黑发似一张密密麻麻的网阻碍了绪以灼的视线。 不得不说,绪以灼浑身都是弱点。 她做了太久的普通人,没有用神识视物的习惯。老道的修士在失去视野的一瞬间就能改用神识视物,绪以灼脑海里最先冒出来的想法却是糟糕看不见了。 绪以灼抬剑刺去,自己也不知道会刺到哪。 她刺偏了。 但是照晴也没有得手,天上垂下锁链,将其扯离了绪以灼。绪以灼一剑刺空立刻横劈斩断发丝,尽数斩断后,抬首就看见了天上悬浮的阵法。 这里能布阵的只有一人。 “禹先生!”绪以灼喊了一声,她没有看见禹先生此时在何处。 不擅长正面交手的阵法大师已经躲了起来,传音道:【绪道友,我牵制这二人一蛟,你去取阵法图!】 “好!”绪以灼从蛟首上跳下,先一剑摧毁了照晴的残魂。照晴本就不敌绪以灼,先前的交手残魂已然破败不堪,此时又被禹先生制住,绪以灼一击便中。 魂魄消散,释恶珠也失去了对这具躯体的控制,已成一具空壳的身体软软垂下,被锁链悬于空中。 不顾下方凌宣的怒吼,绪以灼伸手抱住照晴的尸体。 锁链松开,绪以灼发现怀里的躯体轻得不像话,一探方才发现内里已经差不多被掏空了,难怪行尸皮肤苍白,她斩下照晴的手时断口处没有留出鲜血,想来她的身体里也不剩几滴血了。 绪以灼将照晴的尸体收入了空间法器中。禹先生说她来自玄玉仙宗,待他们离开赤地,可以走平洲阁的路子将她的尸体送回去。 当照晴的尸体也消失后,凌宣更显癫狂,竟是徒手拽住蛟首将其抛往一边,跃上蛟背几步就要追上绪以灼。 天上的阵法再度垂下锁链。 凌宣挣脱无数根锁链后,三目蛟龙摆首,将其撞飞出去。 禹先生索性将他们绑在了一起,一蛟一行尸斗起来后,锁链终于没有一绑就断了。 绪以灼踩着三目蛟龙的背赶去泉眼。 才跑了一半,脚下一阵地动山摇,原是蛟龙在摆动身躯。绪以灼趔趄了一下,跌落下去,虽然稳稳当当落在了水面上,但是蛟身紧接着扫向她。 三目蛟龙身躯虽然庞大,但动作半分也不笨重,反而灵活无比。绪以灼只觉身前横亘着不断移动的山峦,阻挡着她前进,即便御剑上天蛟龙也会抬起尾巴抽向她。 禹先生传音又道:【布阵匆忙,顾头顾不了尾,其余的你得自己躲了。】 站在蛟龙尾巴上的绪以灼眼看着离泉眼越来越远。 她抬手按住了镜面。 一路上她抛出了无数面镜子,三目蛟龙并没有在意这些扔在身上连挠痒痒都算不上的法器。 绪以灼稳住身形不容易,没有控制镜子扔在何处,只顾着往远处甩。一路乱七八糟地扔。但是扔得多了,总有用得上的。 行尸不懂法术,三目蛟龙也不懂。 镜面一闪,绪以灼的身影转瞬出现在泉眼旁。 起先蛟龙一直用一只爪子扣住泉眼,但是头忙着对付凌宣,尾忙着对付绪以灼,那只爪子不知不觉间就偏离了原来的位置。 绪以灼等的正是这一刻! 泉眼汩汩往外吐着清水,绪以灼伸手往里探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捞了出来。 她抱着一堆发着微光,看不出是什么反正不是普通物件的东西狼狈躲开盛怒中的三目蛟龙按下的蛟爪,一边跑一边喊:“这里头哪个是阵法图啊?!” 头顶也传来一声大喊:“上来!” 只见禹先生终于现了身,锁链缠绕成龙,禹先生就在龙头之上。 同时垂下的还有一根锁链,绪以灼借力跳上龙头,把怀里宝贝往禹先生面前一推:“哪个哪个?” 禹先生一边把装阵法图的玉匣扒拉出来,一边问:“都是好东西,不一并带走?” “不带。”绪以灼答得干脆,她觉得有点缺德。 三目蛟龙在水月泉待得好好的,他们一声不吭就闯进来已经蛮过分了。阵法图那是没办法必须带走,其他的也卷走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禹先生收好玉匣,其余的宝物被绪以灼推了下去。 “这总不会摔坏吧?”绪以灼不确定道。 禹先生看着那些城主府的珍藏就被绪以灼随意扔了下去,不由得啧了一声,但也没说什么,只道:“回去吧,三目蛟龙一时半会儿不会来追我们。” 毕竟阵法图在这些宝物里,是对三目蛟龙最没有意义的一件。 “捎上凌宣真人!”绪以灼抱着龙角喊道。 锁链龙一甩尾巴,依言将凌宣一并卷走,不等他挣扎,探头就扎入了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 在忙论文,先写一点。 第 186 章 =================== 龙尾搅碎水中月, 俯首又入镜花池。锁链龙搭载着绪以灼和禹先生,又卷携凌宣,穿过三丈池水, 钻出水面后于半空调转方向,扫开满池芙蕖, 直指绮窗。 窗户砰的一声被龙尾带上,摇摆龙首将绪以灼和禹先生放下后,锁链龙便化作一道流光钻入禹先生袖中,只留下一段仍死死缠绕着凌宣真人。 锁链上已崩出裂痕, 禹先生临时布下的阵法难以束缚住大乘期的体修太久。绪以灼方落地离生镜便又化作手中剑,剑锋挥向凌宣脖颈。 “得罪了。”绪以灼低声说道, 挥剑毁去凌宣残魂。 她将凌宣尸身同照晴放在了一起,沉默着将空间法器递给了禹先生。 神识一探, 禹先生便明白了绪以灼的意思。 “他们后事如何处理,便交给他们宗门的人吧。”绪以灼停顿片刻, 还是说道, “我想, 他们死后应该也是想待在一处的。” 修真界的丧葬习惯与凡间有异,绪以灼也不知道玉衡派和玄玉仙宗最后会如何处理,但无论是融入泥土, 化作飞灰, 还是顺水漂流, 他们魂魄不再, 一切止于今生, 绪以灼想凌宣和照晴一定不愿分离。 禹先生点头:“我会转达的。” 绪以灼见禹先生脸色苍白, 自奇门旧址回来后他就一直在忙着解阵,还要抽空教导她们, 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方才布阵也是耗费心力的事,禹先生受赤地影响一直是他们中间较深的,此时只怕是有些支撑不住了。 绪以灼担忧道:“可还能坚持回到绣春坊?” 禹先生也不逞强:“我自己是没法回去了,劳烦你捎上一程。” 绪以灼不是第一次带着禹先生走了,自然没什么问题,这次还改善了体验,从提溜着禹先生改为扛着他赶路。 一路上禹先生絮絮叨叨:“回去后我要闭关数日,没我监督着你们也不要偷懒,昨日我交给你们的四百张阵法图希望我出关时你们全都解完了。” “知道啦,我自习可老实了。”绪以灼表示她也是小小做题家。 阵法原图全部到手,又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绪以灼喃喃道:“也不知道明月那儿怎么样了。” 禹先生冷酷无情道:“一切难说,所以你要好好学习和修炼,做好一个人破阵的准备。” 数日后。 闭关的还在闭关,解阵的还在解阵,而在寻方府数里之外的地方,下了一场雨。 “真少见。”明月撑开伞,雨滴落在素白的伞面上,留下一个个红点,“这下麻烦了。” 赤地里的天气不是晴天就是大雾,十年都遇不上一场雨。 下雨,不是什么好事。 雨点小而密,细密雨幕遮眼,世间一切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一片搅和在一处的红。 明月一身白衣绽开朵朵血色的花,她步于其中,几乎与这场血雨融为一体。 明月通过自己与寻方府的联系,判断自己大概走出了多远。她尚未寻见帮手,但在确定了自己的位置后,毫不犹豫掉头,御风飞往寻方府,好似一只羽毛染了血的白鸟。 像她这样的无命格之人,天道不寻,黄泉不收,赤地的血雨于她而言也就毁一件衣服。 但对别人来说,不是这样。 明月不知道这场雨的范围究竟有多广,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这场雨一直波及到寻方府。若是如此,等绪以灼他们发现不对劲,只怕是要强行破阵了。 明月不知道自己在雨中行进了多久。 她急于赶路,雨中又有无数蠢蠢欲动的利齿,分不出丝毫心力去计算时间。乌云沉沉压下,白昼也如黑夜,天地好似明暗了几次。 飞射而出的铜钱将探出头的无目鲛人击回雨中。 纵使是她也被这场雨限制了太多,寻常修士说不好连灵力都用不了了。按来时的速度她这会儿早就到了寻方府,但眼下前方还有大半路程。 无目鲛人挡路,阻止她继续上前。 天道无视她,明月修炼至今从未经历过雷劫,黄泉也不收她,明月身处赤地十余载未有一刻迷失自我。 她在此处的威胁,唯有行尸,修士,与眼下这些无目鲛人。 大雨所至之处,赤地化作黄泉。 无数的无目鲛人头接着尾向这边游来,暗流被黑鳞带起,黄泉翻起道道波纹。 明月垂目看去,大雨和黑暗都阻碍了视线,但她知道水中有无数漆黑的眼眶对着自己。 她扔下了手中白伞,一触即黄泉水伞面就被利爪撕扯得支离破碎。 天衍金钱剑出现在她的手中。 一百二十八枚铜钱震颤,明月握住剑柄,狠狠劈下! “开!” 剑风所至之处,无目鲛人俱被掀飞,又见红线如流,在黄泉水面上开出一条道路。 人于黄泉,好似蜉蝣于沧海,黄泉水永远不会掀起惊涛骇浪,它只是沉默着,无悲无喜地淹没了明月用红线开出的道路。 明月冷静地感受着体内灵力极速流失,被淹没了一道红线阵不要紧,她继续用天衍金钱剑开路。 与寻方府的距离越来越短,明月身上的白衣已被染成纯粹的血色,发带也不知在哪一次击退近身的无目鲛人时散开了,被血雨打得精湿的头发黏在身上,明月只扫开遮挡了视线的额发,便不再去管。 她将自己的灵力计算得好,除却义无反顾地为母亲去摘续命的绒草,除却为了不牵连周边人义无反顾踏入赤地,曾经的梁明月,如今的明月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她的灵力足够她这样回到寻方府。 约莫又过了一天一夜,远方出现了巍峨的城池轮廓。 但是明月的注意力却不在城池之上。 剑风将雨线都挥开,在看见那道走向寻方府的身影时,明月瞳孔紧缩。 “不要进城!”明月厉喝的同时已然出手。 她屈指如爪,要扣住前方那人的肩膀强行令他强行停下。明月一时间来不及解释,唯恐那人以为是敌人不管不顾进城。 然而明月指尖没有挨上那人肩膀,而是碰上了锈迹斑斑的剑身。 一股巨力将她震开。 明月这才注意到那人的背上背着一把剑,他反手拔剑,只一下就让明月感受到了彼此实力的差距。 明月握住发麻的手腕,目光微凝注视眼前略微佝偻的身影。 他没有伤人的意思,甚至没有刻意调动体内灵力,只是简简单单拔出一截剑,挡住明月的同时还将她的手震了回去。 他的灰白衣服上不见丝毫暗色,这场雨,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 这样的修为,整片西大陆也没有几人。 在明月知道的人里,没有一个可以与眼前的人对上。 前方的修士微微回过头,开口,声音沙哑苍老:“为何不可进城?”—— 作者有话要说: 这辈子没写过这么多打戏。 来的人究竟是谁捏——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没有一点悬念了。 第 187 章 =================== 入了夜后, 绪以灼等三人仍在挑灯夜战。 绪以灼一手按着阵法图,一手提朱笔,解着解着就要趴到桌子上去, 尽显昔日学牲风范。桌上摆了三支蜡烛,光线给得很足, 特制的窗户紧闭着,保证一丝光也露不出去。 窗纸就像是单向的玻璃,外面的人看不见屋内的景象,屋里的人却可以看见外头一些模糊的影子。时常有无目鲛人摆尾游过, 初见它们的影子时三人心还会提一下, 很快见怪不怪, 只消不闹出拆家的动静无目鲛人是发现不了他们的。 绪以灼是最先发现窗纸上的墨点的。 她解阵解得困倦了,揉揉眼习惯性往边上一看, 便见窗户纸落了道道墨点,且越来越密。附着窗纸上的墨点很快流淌下去, 变作道道墨痕。 “下雨了?”绪以灼不太确定。 赤地的天气稳定得很, 不是雾天就是晴天, 她还不曾见过雨天, 扭头看向杜湘, 杜湘也露出迷茫神色:“我从未见过赤地下雨。” 云尚作为修士, 虽然容貌瞧上去就比杜湘大上一些, 实际年龄可要大上不少, 也知晓更多稀奇事, 他回忆着:“曾听人说过, 赤地深处偶然会下雨。” 绪以灼问:“这雨可对人有碍?” 云尚摇摇头, 更多的他就不清楚了:“我从老前辈口中得知时,前辈只道他远远瞧见赤地深处落了一场雨, 想来是没有进过雨中的。” 绪以灼沉思片刻,总觉得在赤地极其罕见的雨带来的只怕不是好事,当下放下笔,招呼上杜湘和云尚:“我们去上头看看。” 若是要探查外面的情况,自然去顶层能看得更清楚。 三人草草将桌面上的阵法图收起,便穿过几扇暗门,走过几条暗道,来到整座绣春坊的最高处。 绪以灼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静待了一会儿,确定外头没有无目鲛人守着以后,才将窗户完全推开。 三个人凑在一扇小窗后往外看,发觉雨已经下得很大了,窗户一开,雨丝立刻争先恐后地钻入屋中,很快她们头发和衣服就失了一片。 “我看不清。”杜湘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退开,准备将位置让给绪以灼和云尚。天色本来就暗,如今又下了一场倾盆大雨,她凡人之躯,往外看只能看见黑魆魆的一片。 绪以灼一把拉住就要离开的杜湘:“再等等,不是你的问题,我也看不清。” 杜湘一愣,又听云尚附和道:“这雨有问题。” 雨幕下,一切都被遮掩,他们纵然是修士,能看见的东西也不会比作为凡人的杜湘多多少。 失去视觉后,更多的精力便放在了听觉上。几人侧耳细听,很快察觉细密雨声之外,竟还夹杂着含混不清的人声。 整座寻方府根本没有几个活人,但是他们听见的声音,却像是万人低语交织而成。 一股寒气顺着脊柱直窜天灵盖。 “……我突然想起一个说法。”绪以灼小声道,“有人认为雨是沟通阳间和阴间的媒介,在雨天阴阳两界会短暂融合,活人见鬼,鬼戏活人。所以在民间的话本故事里,鬼魂作祟总是伴随着雷声大作,暴雨倾盆。” 云尚出于一个修士的角度斟酌着道:“人死后要么魂魄消散,要么化鬼被牵引入黄泉,除却少数修离生门秘法驻留阳间的鬼修,鬼魂无法在阳界久留,入了黄泉的更是不可能归来。这世间哪有什么阴阳两界的交融处,可供鬼魂长留……” 云尚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显然他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有的,”绪以灼道,“离断江,赤地,就是此间阴阳两界的交汇处。” 杜湘两只手将衣角攥得皱巴巴的,不安道:“修士见鬼,会怎么样?” 照理来说不会怎么样,他们都是会法术的人……但是就如云尚所言,鬼魂无法在阳界久留,一个修士几乎是不可能在同一时间见到大量鬼魂的,绪以灼之前一直觉得离生门恐怕是世上鬼口密度最大的地方了。 此时此刻,寻方府中,究竟聚集了多少鬼魂? “你们退开些,”绪以灼伸手将云尚和杜湘往后推,“若是有问题,我叫你们跑你们就赶紧跑。” 绪以灼指尖凝起一簇无尽火。 火焰成火团,坠下高楼。 无尽火划出一道轨迹,所经之处亮似白昼,火光穿透了茫茫雨幕,又在触及水面的刹那熄灭。 纵然只有短短一瞬,已足够绪以灼看清一些东西。 这个雨夜,黄泉水上涨得很浅,数不清的人影跋涉水中。他们身上披着寻常百姓的衣裳,颜色尽数黯淡了,只余黑灰色,像是一个个要融入黄泉水中的影子。 行人的队伍混乱中透露出一股诡异的齐整,他们缓慢地向着同一方向移动,行动之缓带不起水面几道波纹。无目鲛人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路,游至道路两侧,黑洞洞的眼眶注视他们前行。 它们一定看见了自上方落下的无尽火,但没有一条无目鲛人抬头看上一眼。生人的存在在这座赤地城市里一时间不再重要,摆在无目鲛人面前的任务只剩下目送这些鬼魂前行。 就像是过路人目击一支绵长的,不见头尾的送葬人队伍,不由自主地驻足。 火光转瞬即灭,似有雨幕遮掩,将一切掩在看客不可见的幕后。 幕后的魍魉仍在行进,前往钟楼的方向。在无尽火没有照到的地方,在寻方府的每一条街道,是不是都塞满了过去的亡魂? “不对劲。”绪以灼退后一步,抬手按在胸口,雨点溅到身上,稀薄光亮中绪以灼看见她的胸口开出了一朵血花。 这自然不是她的血,但绪以灼切实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不太对劲,可同时她也觉得自己活蹦乱跳的,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遇事不决拉面板。 感觉会骗人,面板不会。 看清自己面板的一瞬间,绪以灼傻掉了。 她的面板自然不是一成不变的,虽然各项数值都是象征着修士顶点的一个亿,但是这一个亿后面经常带有用不详的红字标注的减号,减号后头带的数值根据不同情况不等——只有减号没加号,绪以灼的数值加无可加,在游戏里一亿数值就是游戏设定的上限,在明虚域如果这数值超出一亿说明人已经飞升成仙了。 绪以灼平时不会注意自己的数值减了多少,天气太冷会减,天气太热会减,自己心情不好都会减,总的来说这些减去的数值就是绪以灼吃到的debuff的体现,少去的数值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可这一次不一样,绪以灼头一次看见自己数值几千几千地往下降。 虽然几千放在一亿面前压根不够看,可是耐不住它无时无刻都在减啊! 绪以灼第一时间就怀疑起了落到自己身上的雨,一把将窗户带上。然而即便已经淋不到一滴雨,面板减号后面的数字仍在不断增加。 绪以灼按住云尚的肩膀:“你此刻境界如何?” 云尚一探后脸色亦是剧变:“我修为被压制到金丹初期了!” “去找禹先生!”绪以灼拉上他俩就往楼下跑。 禹先生在一处隐秘的地下室闭关,调理赤地和释恶珠带给他的影响,绪以灼带着杜湘云尚赶到后,发现禹先生已经出关了。 “我正要去寻你们。”禹先生沉声道,“我的修为被压制了。” 绪以灼问:“你有没有淋到雨?” 禹先生眉头一皱:“外面下雨了?” 地下室将雨声人声都隔绝在外,禹先生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在感觉到修为被一股无形力量压下去后当机立断出了关。 “那看来不是雨的问题。”绪以灼刚说完又反驳了自己,“不,不对,也有可能淋到雨修为会被压得更厉害。” 三言两语的对话中,禹先生已经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他冷静地分析:“我收集到的有关赤地的情报中,从未提到过赤地的雨,看我们现在的情况,不管有没有直接接触到雨水,修为都会被压制,如果雨一直不停,我们可能会被直接压为凡人。” 他们之中全无变化的只有杜湘了,可见这雨只针对修士,不会直接要他们性命。 但在赤地失去修为,和要他们命也没什么区别。 “更说不准的是,雨停后我们的修为能不能恢复,要多久才能恢复。”禹先生目光自绪以灼三人脸上一一掠过,“各位,我们可能要提前破阵了。” 两条路摆在他们面前,是趁着修为被压到底之前强行破阵,还是在绣春坊内藏好等待雨停。 “破阵吧。”绪以灼低声道,“未来的事情无法预料,但至少现在我们是可以把握的。” “那便动身吧。”禹先生答得很快,显而易见,再提及提前破阵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已经有了抉择。 与其指望虚无缥缈的未来能如他们所愿,不如在当下全力一搏。 绪以灼打头阵,不多时便出现在了屋顶上。在屋里那一会儿她已经验证了淋不淋雨数值下掉的速度都是一样的,干脆伞都没打。 雨水好似没有血腥味的血,绪以灼今日穿了一身浅色衣裳,很快就被染成血色。 雨中绪以灼什么也看不清,茫茫天地间,好像只有脚下的屋顶,和无边无际的大雨。 绪以灼持剑静立片刻,蹲下身向下方伸出手:“上来吧,无目鲛人现在不管我们,我们要快些赶到城墙处。” 第 188 章 =================== 离生镜变换为一把长弓, 绪以灼就着禹先生所指的方向射出一箭。无尽火化作一道流光,短暂地照亮了沿途景象。 禹先生确定了位置没错,便招呼她们:“快些跟上来。” 他驱使着那形似拐杖的法器赴往城墙, 屋顶下魍魉夜行,但没有一个鬼魂抬头看上一眼,以一样的节奏有序走向钟楼,好似一波波往城中心涌去的潮水。 见者不禁思考,他们想要做什么? 被雨水淋湿的额发有一缕软软垂在眼前,绪以灼心里想着事, 一时间忘记了拂开。她不是没有见过寻方府内的鬼魂, 那些鬼魂瞧上去与常人无异, 能跑能跳能说话,虽然重复的都是生前做过的事, 但看到活人可以做出反应。 而现今挤满了整座寻方府的鬼魂,除却身体更完整些, 与她在寻方府外看到的那些只剩下懵懂本能的残魂无异。 明月只说过见到这些鬼魂就将它们视作无物, 但明月没说过遇到这种万鬼夜游的情况该怎么办啊! 四人没有一人知晓该如何应对这诡异景象, 暂时只能不去理睬它们。 可绪以灼心中极为不安, 她总觉得眼下上演的是十分可怕的一件事。 这究竟是新事,还是已经发生过的旧事? 绪以灼无处寻求答案。 那些埋没在时间里的真相, 已经难以探寻。 众鬼们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 齐齐走向钟楼,好似在复刻一场无声又壮烈的灭亡。 “禹先生, ”绪以灼开口, 即便有雨声影响, 她的声音也清晰传入禹先生的耳中,“你说究竟是寻方之变招致寻方府化作赤地, 还是赤地引来了寻方之变?” 禹先生脑中虽然正过着自己根据护城大阵原图新绘制的阵法图,但还是回应了绪以灼的疑问:“为什么这么想?” 他虽然这么问,但完全没有获得回答的意思,很快就继续说道:“我来到寻方府后,确实发现寻方之变始终都透露着诡异,然而我没有切实的证据,也无法断定世人是否弄反了因果。” 绪以灼思维发散,她看见钟楼想起筑奇钟,再联想到同样可以发声的魂铃,后又从这个点想到更多:“西大陆各地的差异我也略有了解,我发觉北域相较他处,鬼魂之说在整个北域文化中的占比非常高。一些不知真假的故事怪谈便不提了,只道北域几乎人人都信的,据说只有鬼魂可闻的魂铃。类似的物件在北域外甚少出现,即便有,在西大陆他处也从未如此引起如此多人信服。” “我有一个猜想,鬼魂之说盛行的地方大多与赤地息息相关。禹先生你见多识广,可是如此?” 禹先生道:“离生门为鬼修门派,你对鬼魂之说想来也略有涉猎,自己心里应当有答案了。” 绪以灼沉默一会儿,说道:“奇怪的是,北域中心总是坐落在赤地边上,好似命数如此。这不止意味着曾经的寻方府,如今的平乐府是北域距离赤地最近的地方,也意味着……” 绪以灼道:“它们是距离黄泉最近的城池。” 禹先生问:“你是想说昔日有寻方之变,他日或许还会上演平乐之变么?” “我不知道。”绪以灼终于注意到了那缕妨碍视线的头发,一边拨开一边道,“你便当我胡言乱语罢,脑子里不知为何就冒出了这些没头没尾的想法。” 禹先生没有觉得绪以灼在胡思乱想,反而告诉她:“如若今后你想深究有关赤地的事,可以来寻我,我为你介绍一人。” 绪以灼笑:“平洲阁网罗天下消息,还有人比你知晓更多?” 禹先生理直气壮:“我只负责搜集,不负责判断,所知自然是不如那人深入的。” 绪以灼没有再提那些自己都还没捋清楚的想法,虽然隐隐觉得触及到了十分重要的事,但城墙就在面前,当务之急是把护城大阵破开。 “阵法最为薄弱之处,就在此地。”禹先生架着拐杖法器立于城墙上,声音肃然,“表层的阵法由我们三人齐力解开,待大阵的核心显现后,我会尽量为你缩小范围,最后要从哪一点破阵,只能靠你自己判断了。” 绪以灼心里虚得很,就像一个复习不充分还得知了考试提前这一噩耗的学生:“你闭关前给我的那部分阵法图都还没解完。” “尽人事,听天命。”禹先生看开了,“我们解阵的时候,劳烦你在旁护法。” 这场雨带来的无数糟心事里,禹先生勉强扒拉出一个好消息。黄泉水上涨时行尸不出现,这会儿无目鲛人也不理睬他们,被攻击的可能性一时间降到了最低,绪以灼也能保留更多的力来应对最后的破阵。 紧张的岂止绪以灼,杜湘和云尚这时候也觉得大脑空空什么都没学会,杜湘握着法器的手都在抖。 禹先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光看他平静的神情谁能想到他对破阵其实也没什么把握。禹先生自空间法器中取出一只流光溢彩的琉璃盏,狠狠往地上一砸,只见碎片四溅,化为异光融入虚无之中。 禹先生喝道:“显!” 碎片消失处,繁复无比的阵法显现出了它的原貌。无数层阵法的叠加下,见者几乎分不清哪层是表,哪层是里,看一眼就会头晕目眩。 禹先生带着杜湘云尚立时投入了工程浩大的解阵工作中去,绪以灼抱剑守在一侧。 城墙高耸,又兼重重雨幕,绪以灼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知晓背对阵法即面朝钟楼。在她目所不及之处,可有鬼魂已经登上高楼,来到筑奇钟侧? 寻方府内除了他们还有寥寥几个存活的修士,他们于这场惊变中在做什么,若有人从屋内出来,可否看见城墙上的异象? 还有明月……明月,是否与她们处于一场雨中? 思绪好似化成了弦,被一只手拨弄。 身后乍然响起禹先生的喊声:“不要被赤地迷惑!” 绪以灼回头看去,只见云尚眼上浮现出迷离之色,被禹先生一掌拍得清醒了。杜湘只看了一眼,便不敢耽搁,咬着下唇继续解阵。 下唇已经被她自己咬破了,鲜血融入与血同色的雨水中,她在用疼痛维持清醒。 绪以灼猛然间意识到她们被赤地撼动了心神,自己也不例外,方才心头竟涌上四面楚歌,孤立无援之感。 若是心神全然失守,就会踏过死生界限,彻底堕入黄泉之中。 绪以灼不知道赤地会如何让他们放弃,只能尽量激励他们:“已经到最后一步,我们很快就能离开了!” 杜湘和云尚本就是行走赤地的寻宝人,可深入到寻方府后,他们反而是先出现问题的。 想要不在赤地中迷失,除却体质的影响外,就是看心智有多坚定。如禹先生虽然体质如同常人,入赤地后时常被其影响,但他忍受过常人无法忍受的蚀骨之痛,又随帝襄历经风雨看淡生死,其心智之坚,使得赤地虽然能轻易影响他,却难以摧毁他。 而杜湘和云尚,绪以灼和他们同行多日,自然也知晓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他们的风光不过是由于他们还能从赤地中带来大量珍宝,才获得的表面风光,风光之下,说到底都是失意人。 一个是靠着特殊本事才被收入城主府的养女,一个是不被家主重视的庶子,一旦停下现在做的这些要命买卖,他们此时所拥有的一切就会尽数离去。 唯有彼此才是慰藉,他们哪怕只有一人在此,为了对方另一个人心中都能多一些无论如何都要活着离开的信念……但他们一起进了寻方府。 言语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他们只能靠自己的意志扛过去。 绪以灼默默抱紧了离生镜。 她也有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理由,她还没有完成对帝襄的承诺,还没有找到回家的路,还没有……得到君虞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绪以灼:虽然已经猜到了,但还是要听人亲口说。 第 189 章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繁复的阵法一个个被破解,湮灭于空中。看似无穷无尽的叠加阵法,六个时辰之后, 竟已能隐约看见其下的阵法核心。 其中有九成以上的阵眼都是禹先生解开的,灵力在他指尖凝作冷然的光, 每划下一道都会伴随一个阵法的破灭。 “杜湘,”禹先生说话的时候,解阵的速度丝毫没有放缓,“可以了, 你就做到这。” 杜湘的皮肤被冷雨冻出死人一般的青白色, 浑身都在颤抖, 不知是从哪里挤出来的力量支撑着她站立,用唯一没有在抖的手操纵法器解阵。 她已经完全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 “绪以灼。”禹先生转而低声喊了另一个名字。 绪以灼伸出手,并指按在杜湘的后颈上,一股清气打入魂魄, 杜湘立刻软倒下去。 绪以灼接住她, 扶至一边放下。 以凡人之躯站在暴雨之中连续十二个小时全神贯注解阵, 再身强力壮的人都会倒下, 如果不及时阻止杜湘, 阵还没破她就要先死在城墙上。 绪以灼掐着杜湘的嘴灌了些温和的灵药下去, 昏迷中的杜湘也很乖巧, 不用费力气就灌进去了全部灵药。绪以灼伸回手, 正要回到原位掠阵, 却先听见了杜湘的呓语。她声音太轻, 吐字又像全在喉咙里含糊不清, 绪以灼俯身听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听清几个字。 “不能敲……” 不能敲什么? 绪以灼一下子就想起筑奇钟, 这座寻方府里能用来敲的事物中最不平凡的一件。 杜湘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她只抓住了绪以灼衣袖的一角。 而在她无法阻止的地方,钟声骤响。 当——当——当—— 绵长的钟声穿透雨幕,直击魂魄,杜湘无意识间发出了痛苦的□□,绪以灼的眉头也一下皱起。 禹先生手只顿了一下便继续解阵,云尚却一下子跪倒下去,双手撑着地面干呕。 传闻中寻方府的筑奇钟钟声可以传遍整座城池,即便远在城墙之上也能清晰听见。 绪以灼敲击下的筑奇钟,声音沉闷悠远,固然魂魄也会有酥麻之感,但不会像现在这样,好像有一记重锤狠狠对着魂魄锤下,要将人的魂魄锤扁锤碎,锤得四分五裂。 被按着剑柄的离生镜震颤,想要化剑为盾,护住绪以灼周身。 “我无事。”绪以灼低低道,让离生镜继续维持剑形。 绪以灼不清楚是她魂魄格外坚韧,还是她这外来之人对此间的魂魄攻击不太兼容,杜湘和云尚的反应格外剧烈,她虽然也感到了疼痛,但还在忍受范围之内。 绪以灼扶着城墙,凝目望向并不能看到的筑奇钟:“钟声不对。” “这是应敌的钟声,照理来说,只有寻方府的核心人物知晓如何敲出这种钟声。”禹先生说话时,清楚感受到了喉咙里上涌的铁锈一般的血腥味,“绪道友,可能解决敲钟人?” 云尚看样子是没法继续解阵了,禹先生的负担转眼间就重了一分。他没有修过魂魄,眼下全靠意志在忍,若是再任筑奇钟敲下去,禹先生怕自己没法支援绪以灼完成最后的破阵。 “敲钟的是人是鬼还不好说。”绪以灼深吸一口气,“我试试。” 她不敢离开城墙太远,子母镜传送距离有限,她如果去了钟楼那边禹先生这儿出了事她没法立刻赶回来。然而这雨不是凡间的雨,即便将灵力凝于双目,绪以灼也看不见筑奇钟那儿的情况。 绪以灼抚上破妄镜,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能勘破眼前的虚妄吗?” 破妄镜融入她的体内。 看不见……能看得远了一点,但是还不够。 破妄镜好似要彻底融入绪以灼的眼中。 她的眼中流出了血,但脸上本就有血色的雨水流淌而下,鲜血也辨不分明了。 再远一点,再远一点。 绪以灼目光掠过无数已经驻足停下的灰衣鬼魂,一直落到古拙的筑奇钟上。在它的边上,一个神情呆滞麻木的修士正在不遗余力地敲响它。 绪以灼看见修士的魂魄已经千疮百孔,他的脚下倒着几具只剩下残魂的尸体,他的身后还有几个修士正在等候。 等这个修士的魂魄也不堪重负倒下,他们就会接替上来。 整座寻方府除了他们四人以外的活人,只怕都在这儿了。 绪以灼不清楚他们是被什么东西驱使着,是赤地或是释恶珠,也不清楚他们还有没有救。 钟楼上的鬼魂齐齐伸出手,覆在修士的手背上,与他一齐敲击筑奇钟。 继续吧,继续吧,来到我们中间,重复我们曾经做过的事。 让我们再一次见证,这座城池是如何陷入混乱,如何打破那层脆弱的屏障。 好似有人登上了寻方府的最高处,由他敲响的钟声撼动了每一个人魂魄,一同传开的还有他的呼声:“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神脉断绝,云宫倾覆,已然相持百年,这座城池是该决出一个主人!” 绪以灼看得太远,快要一同陷入往事之中。 她抬起手,离生镜化弓,莲花作箭,花枝直至钟楼之巅。 她附着了半身灵力,足以使大乘期以下的修士化作齑粉。 出箭时,只闻一声好似割裂了空间的清响,箭尖转瞬既至——将筑奇钟一箭洞穿! 绪以灼垂下鲜血淋漓的手臂,死死盯着筑奇钟,贯穿处渐有裂纹散开,不多时,寻方府的至宝之一筑奇钟便化作一摊散落在地上的碎片。 莲花自碎片上长出,纯白无暇的花瓣是血雨中唯一的亮色。它们迅速蔓延,很快就覆盖了整座钟楼,大有扩散到全城之势。 靠近莲花的时候,连雨水落下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化作无数点悬浮空中缓缓坠下的血滴。 绪以灼突然想到:“帝襄能用方生莲镜影响一座城池吗?” 禹先生道:“再多来几座也可以。” 绪以灼咳出一口血:“看来我还差很多。” 她的五成灵力只能短暂影响寻方府的中心。 绪以灼估摸着还能维持半个时辰,转身就去催禹先生:“快快快,我的灵力经不起损耗了。” 禹先生脸色差得快和杜湘一样:“再快也只能这样了!” 绪以灼看着剩下的阵法,觉得要完。 “咳咳咳!”边上伸出一只手,云尚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抓住绪以灼胳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绪道友,我还有余力。” 说罢,云尚就扑到阵法前继续解阵。 绪以灼真怕这两人猝死当场,然而她这些时日学的和杜湘云尚不是一样的内容,这会儿根本帮不上忙,只能在边上干着急。 她这会儿能做的,也只有积蓄力量。 绪以灼计算着CD嗑蓝药,扶着城墙注意寻方府中心的情况。方生莲镜所化的莲花覆盖了以钟楼为中心的约三十六坊,如今她催生出的莲花已经不再是只有自己可以接触的虚幻之物。无数白莲切切实实地长出,大的足有半个民居大,小些的完全长成后也有筑奇钟大小。 它们自如生长,视砖石如无物,所过处梁木断折,砖石碎裂,寻方府的中心没一会儿就成了废墟,除却虽然被莲花戳出无数窟窿仍坚强矗立的钟楼,城中央已经找不到一座还好好立着的房屋了。 连她们先前栖身的绣春坊也不例外。 好在她们破阵之前是把自己东西全带上后再出发的,但是绣春坊里头明月的东西…… 绪以灼一边吞丹药一边心虚。 她有点想象不出明月回来后看见自己塌房了的表情。 绪以灼就这样又心虚又心慌地等了两刻钟,终于等到禹先生的喊声:“解完了!” 绪以灼立时收回视线,挤开云尚来到阵法前。 禹先生的声音里丝毫没有如释重负之感,在场之人都清楚,解完后人叠加在上面的阵法后,挡在他们面前的还有护城大阵最初始,最核心的阵法。 繁杂纹路铺开,延伸至虚无之地。 先前禹先生还能一边同绪以灼对话一边解阵,但是在面对被赤地扭曲了的核心阵法时,他分不出一丝一毫的心力,全部精力都用来寻找阵法的最薄弱处。 绪以灼同他一起寻找,她两手搭在一处,拇指感受着脉搏,每一下都像是时间在催命。 城中央的莲花已显出颓势,雨点纷纷落下,被操控着的修士步出钟楼,要往城中仅剩的几个活人那去。 “这一片。”禹先生抬手,划出一片区域,“一小刻里,破阵。” 2.4分钟。 阵法最薄弱的点一直在移动,一小刻后,它就会跳出这片区域。 绪以灼眼都不敢眨一下,她这会儿深刻地理解了禹先生曾经说过的话,速成如她这会儿没有可能靠真本事找出最薄弱处,能依靠的,只有练习解阵时锻炼出来的直觉。 绪以灼心无杂念,她甚至已经完全想不起自己曾托明月出去找人协助破阵。 甚至,喊她名字的声音传入耳中都像是虚无缥缈的幻觉。 “绪以灼!”一声过后,又是近在身侧的一声。 禹先生抓着绪以灼的肩膀摇晃她:“你看城墙外!” 绪以灼还没回过神来,顺着禹先生的力道怔怔往城墙外看去。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映入她的眼中,他御风而行,滴雨不沾身,位置离自己已经很近了。 只隔着繁复阵法所化的屏障。 绪以灼意识恍惚了一瞬,一时间都没有惊讶的情绪,只是想着老李看上去更老了,但是精神要好了很多,一手提着重剑真的很像武侠小说里的世外高人。 “以灼,破阵。”熟悉的苍老声音传入她耳中,“我会在外头跟上。” 绪以灼全凭本能行动。 她的眼中阵法流转的轨迹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一点。 绪以灼刺出了一剑。 她不清楚自己是否找到了最薄弱的那点,只知道另一把剑迎了上来,一剑沉重古朴,一剑虚幻轻巧,它们的剑尖抵在了一处。 阵法碎裂,每一道轨迹从中断开。 而绪以灼眼前一黑,往前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被玄女一剑划破脖颈,绪以灼:忍。 鬼偶镇魂钉扎进体内,绪以灼:忍。 遭筑奇钟当当当乱锤,绪以灼:忍。 脚不小心崴了一下,绪以灼:呜呜呜好痛。 手不小心被划破了,绪以灼:呜呜呜好痛。 不知道哪里撞出的青紫,绪以灼:呜呜呜好痛。 君楼主某日实在看不下去某人只想躺着完全不想动:实在不行,换我来吧。 绪以灼:不要不要我怕痛我害怕QAQ 于是君楼主只能继续出力蹭蹭。 ==================== # 一梦又几年 ==================== 第 190 章 =================== 好像落入一个深不见底的裂缝, 四面无所依傍,只能眼睁睁看着顶头一抹光亮离自己越来越远。 绪以灼伸出手,企图抓住那抹光。 但是宛如血管一般鼓动着的红线席卷而来, 自上方缚住绪以灼的眼睛,自下方缠住她四肢往深处拖拽, 最后眼前也陷入了带着些微猩红色的黑暗,坠入无底深渊中。 * 手机闹铃玩命地叫,这铃声绪以灼听到快PTSD了,刚响个前奏绪以灼就猛然自睡梦中惊醒。床上的“茧”被一把掀开, 绪以灼急促喘着气, 胸膛强烈起伏着。 但本能还是让她坚强地捞过枕边的手机把闹铃关掉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绪以灼恍惚间想,但是梦的内容好像记不太起来了…… 绪以灼一边回忆一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房间内骤然爆发一声尖叫。 “啊!忘记充电了!”绪以灼惨叫一声,梦的内容立时被抛到九霄云外,她慌慌张张翻身下床去找床头柜上的充电器, 絮絮叨叨念着, “完蛋了完蛋了……” 屏幕上跳出的字冷酷无情地表示这台手机电量不足30秒后就要自动关机了。 绪以灼几乎是扑过去给手机连上数据线。 不该买这么大的床的, 床头柜伸手都够不到。 等等,这么大的床。 绪以灼扭头看了一眼睡四五个人都没问题的大床, 这张床自然是塞不进公司附近的小公寓的,只可能出现在她城郊的别墅里。 而她会回别墅住只意味着一件事…… “好诶,”绪以灼握了握拳, “今天放假!” 不久前那个噩梦真是把脑子梦坏了, 放假这种事情居然还要反应一下才记起来。 为了避免真的一觉睡到天昏地暗去, 即使是假期绪以灼也会定一个十一点左右的闹钟提醒自己时间。这个时候起来肯定是没有吃早饭的必要了,绪以灼洗完脸后披了件外套就出门觅食。 家里有雇做饭的阿姨, 但是绪以灼不习惯和不熟的人住在一起,所以阿姨都是打扫完做饭完就走。绪以灼在保温箱里找到了饭菜,四菜一汤都是她喜欢吃的,可绪以灼却有些食不知味。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绪以灼咬着筷子走神。 她突然间被自己吓了一跳。 糟糕,我不会是忘记什么重要公务了吧! 绪以灼吓得搁下筷子就去房间找电脑。 比她动作更快的是一通电话,绪以灼瞥了一眼,备注“蠢弟弟”,来电人是她的表弟。绪以灼一手接通电话,一手给电脑开机。 表弟长相儒雅,声音倒是十分阳光,总能让人联想到漫画里头的热血少年:“姐,你今天下午可得记得来啊,不要忘掉了!” 绪以灼一头雾水,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下午有什么行程,不过表弟找她从来都是吃喝玩乐,绪以灼立即就回道:“没空,我公司还有事。” 绪以灼握着鼠标的手微微发抖,点开自己的行程表。 救命啊,她怎么一点都想不来有什么重要公务了! “大姨不是给你放了一个月假吗?”表弟的声音听上去比她还疑惑,“她说集团的事务她会处理好的,让你好好在这一个月里解决一下人生大事。” 人生大事。 绪以灼心咯噔一下。 对一个正值芳龄,尚未婚配的女青年来说,人生大事代表的只有一件事。 我妈能这么急? 绪以灼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还不是讲这些事情的时候,一定是蠢弟弟记错了。 表弟那边还在继续,他以为绪以灼是在装傻:“姐你今天真的得来,现场有大姨的人,弟弟我没那个本事帮你瞒过去。” 后面表弟还说了什么,绪以灼听不到了。 她的眼里心里这会儿只剩下行程表上标红的一行字。 【10月25日下午两点,凤来山庄,相亲(想死)】 绪以灼此时的心情就和括号里备注的一样。 想死。 * 凤来山庄坐落在山里,绪以灼隐隐约约记得这座山庄姿态十分高冷,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只有会员才能入内,而成为会员的条件颇为苛刻,即使成为了会员在里面的消费也高得吓人。 绪以灼不太清楚这些,她比较宅,不沉迷玩乐,在圈子里头生活是算得上寡淡无趣的。 这座山庄今天被包了下来,用于一项朴实无华的活动——相亲。 绪以灼是自己开车来的,山庄内的停车场已经对她敞开,侍者也在一旁候着要为她停车,但是绪以灼坚持自己开到山庄外的停车场停下了——她觉得跑路的话停外头比较方便。 山庄外的停车场距离山庄正门有一定位置,绪以灼过去时发现表弟已经门口等着了。 表弟挥退了想要带路的侍者,拉着绪以灼胳膊把她往里面带,绪以灼就这么一个弟弟,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表弟是有话要说。 过门槛的时候绪以灼抬头看了一眼门匾:“奇怪,我总觉得这里应该叫风来山庄。” 但门匾上明明白白写着“凤来”两个字,用的还是繁体字,根本不会认错。 表弟随口道:“凤来是俗气了,还是风来雅致点。” 表弟带绪以灼抄了小道,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绪以灼看他这副狼狈样,忽然就悟了:“你也是来相亲的啊?” 表弟面露痛苦之色:“我这都是被你连累的呀!大姨本来只打算要你去,和我妈聊起来的时候想起来还有我这么个人,就把我也安排了!” 绪以灼幸灾乐祸,她的痛苦少一点了。 撞了撞表弟的胳膊,绪以灼揶揄道:“来了有一会儿吧,怎么样,相到了吗?” 表弟面如死灰:“家里给我介绍了王家的二小姐,我们来前就被长辈们互通过照片了。” 表弟摸着自己的良心说:“真的挺好看的。” “但是——”绪以灼知道后头一定要接一个但是。 “但是,见光死了!”表弟指了指自己,“我见光死。人王小姐说她看照片以为我是个文艺青年,她还挺满意的,结果我一开口声音像个热血青年,后来聊天的时候终于发现了我其实是个网瘾青年。” 表弟清了清嗓子,捏细声音,模仿当时和王小姐的对话:“我平时喜欢散文和诗歌,如果未来另一半夜间能和我就着同一盏灯,读同一首诗就太好了,绪先生晚上一般做什么呢?” 表弟推了一下和他实际气质完全不符的金边眼镜:“一般来说周一到周三晚上七点半后我会和固定队的队友一起清本,周四给自己放一天假,五六日八点参加公会活动,具体什么时候结束要看具体情况而定。” 绪以灼给他逆天的回答鼓掌。 表弟装深沉:“于是我们的缘分刚开始就结束了。” 绪以灼还没乐完,表弟就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你别笑,没准待会儿就是别人问你这个问题了!” 绪以灼回想了一下自己晚上一般干什么。 爹妈给她留下了一套完整能干的班底,绪以灼一年到头都加不了几次班,晚上有丰富的属于自己的时间,她一般会就着烧烤火锅看剧看电影。 好像也挺堕落的。 “我就照实说啊!”绪以灼理直气壮,“我还不想结婚,别人被我的无聊劝退再好不过了。” 表弟拍了拍了她的肩膀,同情道:“如果是我对面可能就真被劝退了,都知道我没从上一辈那里接手什么东西,但你明面上已经继承了绪家,别人就算对你没兴趣,也会对你代表的绪家有兴趣。” 这话听着不太舒服,就像是有人这会儿正在算计她。 绪以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不是像是,来的人里一定有惦记着绪家家业的。 绪以灼一下子对即将到来的相亲更没好感。 但是在踏入众人所在九曲水榭后,她还是习惯性地挂上了未达真心的笑容。 场上的气氛因为她更加热烈,有面熟些的小姐起身向她招手。明明自己是带来的变化的人,绪以灼却觉得自己完全不属于这里。 类似的应酬好像许久不曾有过了……明明她不可能完全避开这些隔三差五就有的交际,但是为什么却陌生得好像数十年不曾有过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价值一个亿的座谈会!Part1:除夕一般做什么】 绪以灼:突然间意识到我穿越后除了在离生门那几年一个好年都没过过。 颜晖:在离生门,除夕的时候大家会一起做年夜饭。由于某位很难拒绝的人提出的要求,人修做鬼修的年夜饭,鬼修做人修的年夜饭,最后的效果可能会很可怕。 绪以灼:这一个诡异要求的用意是促进人修鬼修和谐相处,但是完全没有必要嘛,离生门内人鬼之间本来就很和谐!我反而因为做出变态辣的香被师姐追着打! 绪以灼:至于提出这个要求的人除夕夜做什么,emmmmm…… 颜晖:一般在修养。 绪以灼(小声):强迫修养,虽然师父的要求很难拒绝,但是对于这件事无比坚持的小师兄也让师父无法拒绝。 感天动地师徒情!第一届感动明虚域十大人物就先内定颜晖! * 君虞:世外楼的大家也会一起吃年夜饭,但或许是因为楼主的身份让人难以亲近,为了避免他们拘束,我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强调)在肇居用餐。(叹气) 绪以灼(握住君楼主的手):今后有我陪你。 君虞:以灼可不能食言。 不知道为什么绪以灼觉得君虞的笑容温柔得有点可怕。 原吾(嘀嘀咕咕):楼主明明是嫌我们太吵不肯和我们一起吃。 * 帝襄:偶像包袱太重了,只能一个吃。 以上这位才是真的没人敢和她同桌吃饭。 第 191 章 =================== 对于自己的反常, 绪以灼很快就得出了结论——一定是睡懵了! 她放假的时候过得挺没日没夜的,反正第二天不用早起,她能赖在床上看上一宿电影。虽然这会儿跟失忆了似的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晚干了些啥, 但肯定没早睡。 晚睡晚起,伤害身体。还要相亲, 更费心力。 但是亲妈攒的局,今个儿是怎么也推不了了。 绪以灼拖着表弟随便寻了处地方坐下,九曲水榭顺路走去一览无余,没有能让她猫起来的地方。绪以灼取了一杯果汁, 凭栏等人过来, 身后就是只余枯枝败叶的莲丛。秋景萧瑟, 在人工修饰下也成就了一番衰败的美感。 在场的人中没有几个身份能高过绪以灼去的,大多男士不敢打这个头阵, 在边上观望,先来同绪以灼说话的反而是几个见过几次面的富家小姐。 “是挺久没见了……嗯, 平时比较忙, 没工夫出来。”绪以灼手指摩挲着杯壁, 笑容浅浅。 她温声回答着别人的话, 神情之从容好像真的是那么回事似的。 “以灼姐有没有想过之后找个什么样的男人成家?”有个姑娘大胆问道, 绪以灼隐约记起她上头有个哥哥, 想来就是给家里人打探的。 “合适就好。”绪以灼抛出一个答了等于没答的答案。 有人笑:“不得多试试才知道怎样是合适的?” 也有人说:“这个回答不算, 太敷衍啦。” 被小姐妹们簇拥着的绪以灼只好再补充一点:“要脾气好, 对我好的。” “哪有人敢对你不好呀。” 在她们眼中, 以绪以灼的家世谁娶了她都是要供起来的, 哪有人敢给她一点气受。 可是绪以灼却想着, 那个人一定是要对她好,无关任何因素, 不管她是怎么样的出身,不管背后会有谁会为她出头,只因为她是绪以灼便对她好。 绪以灼继续追加条件:“自己要上进,不要那种仗着家里的钱就整日好闲玩乐度日的人,也不要那种自以为是糟蹋家底的人。” 在场的人一下子就刷掉了大半。 绪以灼觉得这个要求可合理了,对标她自己就行,每天打卡上班,守好家业,无功无过。 见绪以灼答得有些认真了,边上的人也起了兴致:“还有呢还有呢?” “还要长得好看,”绪以灼指着自己笑了笑,“与我差不多就行。” 场上沉默了片刻。 绪以灼知道一定会有人把这些话转述给她妈,想到妈妈听到这些话会有的反应后,不禁有些得意起来,自己提出的这几个要求实在是太英明了。 要家世,要上进,还要脸——特别是最后一条,前面两条还好说,但要在这些富家子弟中找个容貌与她相当的伴侣可不容易。她绪以灼可也是远超人类平均线的颜值,随便拍张没修过的照片带上#最美校花#、#最美企业家#一类的词条都能冲上热搜,之前不是有过一次,就是和,就是和…… 就是和谁呢? 绪以灼神情茫然了一瞬,她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因为颜值和谁一起上过热搜的,但是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似乎是一个女人,一个不像来自这个时代的女人。 绪以灼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些娱乐性的热搜多是没价值的事,绪以灼纠结了一下便没再去想。她觉得提了这几个要求回家也能交差了,不是她不想谈,是实在没人配得上。 然而人群中传来了窃窃私语声。 “徐家的公子今天也来了……他的话,好像刚好合适。” “刚回国没多久的那位?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和绪小姐是在一个国家读的书吧?” “嗯,还是同一个学校,不过一个读的金融,一个读的文学,两学院隔得挺远的,还真不好说有没有见过。” “私底下的聚会上总该见过吧?” “绪小姐几乎不参加的。” “徐家公子也不去,他觉得太乌烟瘴气,听人说他在国外一直是一个人,出了名的洁身自好。” “那还真是合适……” 绪以灼听着他们说合适合适的,仿佛已经看见了一对天作之合,只有主人公之一一头雾水:“你们说的是谁?” “徐彦君啊,”表弟努力缩着身子,避开小姐姐们挤到绪以灼身边,“你们还是一个学校的,难道真一次都没见过啊?” 绪以灼想了想,点点头:“没听说过。” 表弟戳了戳绪以灼后腰,示意她往一处地方看:“来了来了来了,就是那位!” 绪以灼目光越过人群,落到一个穿过廊桥走来的青年身上。 毕竟不是严肃的场合,他只在衬衣外搭了一件浅色的外套,穿得休闲却齐整,一眼就能与周边人区分开来,连带着身边也变得安静。发型明显是做过的,那不会让人觉得刻意,黑发软软垂下,额发不长,露出温润的一双眼。 绪以灼视力极好,一眼便看到他的衣领下绣着一朵兰花。 绪以灼微微发怔,她确实没听说过徐彦君这名字,可来人却给了她一种不知来由的熟悉感,面容似乎也有几分熟悉。 见徐彦君朝这边走来,其余人纷纷识趣散开,连表弟也溜了。 绪以灼震惊看着表弟的背影。 你走什么啊?还有你们,为什么要一副我们肯定会成一对的样子啊? 徐彦君没一会儿就来到跟前,手上竟然还拿了一杯和绪以灼装有一样饮料的杯子。 绪以灼:“……” 这些该死的细节,这人好像就是往她命定之人身份上设计的。 “绪小姐,”徐彦君笑容温和,“好久不见了。” 绪以灼迟疑片刻:“冒昧问下,我们曾经见过吗?” 徐彦君道:“我见过你,但你可能没有注意到我——我可以在这里聊一会儿吗?” 绪以灼有些无措地握住杯子:“啊,可以。” 徐彦君温声道了谢,与绪以灼一样松松垮垮地倚着栏杆。他相貌生得顶好,与绪以灼站在一处相映生辉,见者谁不得道一句好一对璧人。 绪以灼却觉得心烦意乱。 更奇怪了,她肯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为什么他整个人,衣着,相貌,甚至是谈吐都让她觉得那么熟悉呢? 不是曾在何处见过的熟悉,而是好似在这人身上看到了另一个是谁。 那人该是谁,绪以灼想不起分毫。 “我看到绪小姐来,真的很开心,”徐彦君的声音很温柔,“回国有些匆忙,但一切都有意义了。” “抱歉,”绪以灼垂下眼眸,“于我而言,我是第一次见到你。” 徐彦君微微颔首:“无事,我记得就好。” 绪以灼有些僵硬地笑笑,一下子奇怪起来的气氛让她不知该做出什么应对才好。 为了掩饰内心的不知所措,绪以灼掩饰地把目光移到别处,往水中看去,一抹白色映入她的眼中。 黑鳞的鲤鱼摆尾游过,带起一道水波,盈盈水波下是一个白衣的人影。 绪以灼一惊,搭在栏杆上的手一歪,手中杯子坠了下去。 “啊!”绪以灼惊呼一声。 杯子落入水中,溅起水花,泛起涟漪,将那人影也一并打碎了。 “没事吧?”徐彦君上前一步,虚虚扶住绪以灼的肩,“可是站太久累到了?” “……没事。”绪以灼摇了摇头,目光又往水面瞥了一眼。 水中没有什么白衣人影,好像一切只是绪以灼的幻觉。 可是绪以灼还记得人影消失时,那双与徐彦君相似的一双温和的眼。 不对,才不是与徐彦君相似,明明是徐彦君与…… 徐彦君关切道:“我们去莲亭那边坐坐。” 尚未完全回神的绪以灼下意识点了点头。 徐彦君含笑道:“我带你过去。绪小姐是第一次来凤来山庄吧,我到得比较早,在山庄里四处走了走,有一些好景色很是值得看看。” 绪以灼稀里糊涂地被徐彦君带着走。 水面彻底平静下来,水面澄澈,映着天光云影,偶有鲤鱼游经,而什么人影,似乎自始自终都不曾出现过—— 作者有话要说: 【价值一个亿的座谈会!Part2:新年会去拜年吗,会收红包吗】 绪以灼:不拜,不收。 颜晖:不拜,不收。 路过的离生门弟子:不拜,不收。 喂喂,给点面子啊,你们这样座谈会很难继续下去啊! 原璋:修士大多亲缘淡泊,若是同门之间离生门的大家又住得很近,没有拜年的必要……不过如果你们想要红包的话,我也可以发哦。 绪以灼:拜年的情况也是有的。有些小弟子尚有亲属在世,新年的时候可能会离山与亲人团聚。 颜晖:于修士而言,有时百年也如一瞬,对时间的流逝不如凡人敏感,对新年也不如凡人重视,即便世上还有亲人,离生门内会出山拜年的不过二三。 绪以灼:会将孩子送入离生门修行的,不是爱之深,便是恨之深……我?我当然是第三种啦! * 这个话题在离生门实在是进行不下去了!一直以避世不出闻名的世外楼又是什么情况呢? 宿灵:我是孤儿,没有亲属,这个问题你们可以问原吾。 原吾:我会回家的!不过不是每年都有空,十年内能回去一两次吧。我现在已经过了能拿红包的年纪,回去得给同族的小辈发红包了TVT 江清渐:但是小五能收到我的红包呀。 宿灵:副楼主过年的时候会给世外楼每一个人发红包,(放低声音)楼主也有。 因为副楼主才是整个世外楼辈分最大的人嘛! * 于望舒:诶,居然还有我的场合吗? 没错没错,因为修士里头会拜年的实在是太少了! 于望舒:世家间拜年的情况还是很常见的啦,许姨娘是梁夫人的妹妹,我爹素来宠爱她,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于家都是会去玉尘府拜年的。 现在呢?于家现在是望舒当家了。 于望舒:现在会去玉尘府找梁求玉打架。 大过年给人找不痛快,也算是另类拜年吧。 于望舒:哼。 * 默默瞅一眼帝襄。 帝襄:看什么看,家里人杀完了。 那没事了。 * 绪以灼:……?我不是回答过了吗,不拜年的。 再想想呢? 绪以灼:啊,是问现世的事吗?那是要拜年的。 绪以灼:按我这边的习俗,除夕夜在婆家吃年夜饭,大年初一回娘家拜年。因为我爸爸是入赘的,所以情况反了一下,除夕在外公外婆家吃年夜饭,大年初一跟爸爸去爷爷奶奶家拜年。我们家亲戚很少,年初五基本上就都走过一遍了。 绪以灼:红包的话……一般是不包钱的,包一辆车,包一栋房,或者包一座岛。大多数我都用不上,交由管家管着。 以灼是收到过包着钱的红包的哦! 绪以灼:那是……那是因为我看到同学们收到的都是这样的红包嘛! 于是一年级的绪以灼放学后回到家哭着喊着要和别人一样的红包,晚上把红包压在枕头底下才睡了个好觉(因为同学说这样一年的坏运气都会被赶走)。 * 君虞:很久以前拜过年。 君虞:嗯,也收到过红包,但是已经再也找不到了。 第 192 章 =================== 徐彦君是个完美的人。 比相貌还要出众的是他的气质, 徐彦君的温和儒雅不像表弟那样只有个皮,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的温润是到骨子里的。在这个人身边, 好像被徐徐春风吹拂着,自己的心也会柔软下来, 生不出一丝负面的情绪。 会觉得不适的也许只有绪以灼。 一种怪异的不真实感困扰着她,即便徐彦君无时无刻不在照顾她,绪以灼仍觉得浑身不自在。一起顺着廊桥走了没多久,绪以灼就借故离开。 徐彦君的反应和意料之中的一样——他像是个永远不会给别人带来困扰的人, 至少在对象是绪以灼的时候。 徐彦君没有挽留她, 只是问:“绪小姐, 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若这时还拒绝就太不礼貌了。 绪以灼摸出手机手机让徐彦君扫了微信。 “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么?”徐彦君边加边问。 绪以灼含糊地答了句,不说有也不说没有, 单手通过了好友,掉头就往岸上走。 她还和徐彦君走在一起的时候就规划好了跑路的方向, 倒霉弟弟和她是有点默契的, 绪以灼一眼就看到她想去的地方猫了个表弟在打游戏。 “这个人, 有问题。”绪以灼和表弟蹲在一处, 好像两个探子在秘密接头, “他竟然像是完全按照我的喜好长的!” 正在清日常的表弟一脸懵地抬起头来:“你咋还有喜好啊, 你不是没考虑过谈恋爱吗?” “不是, 这么完美的人设, 颜好身材好, 家世显赫, 年少有为, 知情识趣,体贴会照顾人, 谁的喜好都能被戳中吧?”绪以灼伸手把表弟手机抢了过来,“别看了,你会不会抓重点啊,重点是怎么这个人方方面面都像是为我而生的?” 这些话对网瘾青年来说有点超纲了,表弟抓了抓头发:“你……你的意思是,你对他一见钟情了?” 绪以灼:“……” 虽然听她说的话是很像那么一回事,但是绪以灼心里清楚她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你想多了,我不喜欢他,但就是……”绪以灼艰难表达着自己的想法,“但就是,他的这些特质,我确实是喜欢的。” 表弟给她分析着:“也就是说,这些特质你喜欢,但是放徐彦君身上你就没感觉了。一些标准对上了,但是人对不上是吧?” 绪以灼点头:“没错。” 然而表弟把自己分析得更迷糊了:“人怎么就对不上了啊,是性别不对吗?” 绪以灼想象了一下徐彦君性转的样子。 “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你就是第一次见到合适的人,七想八想想太多。”表弟向绪以灼伸出手,“手机还我吧,我日常还没清完呢。” 绪以灼把手机还了回去,但还是不死心地在表弟身边碎碎念:“这个人真的有问题啊,怎么会刚好有人处处合我心意呢,他不会是在哪里打听出了我的喜好,特地装出来骗我的吧?” 绪以灼实际上的想法还要更玄乎一点,她觉得徐彦君就是不是一个真实的人,要不是别人也能瞧见他,绪以灼真怀疑这个人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表弟道:“像我们这样母胎单身的死宅,根本没有传达出自己的喜好过好吗,而且徐家和绪家一个体量,还不在一个领域,别人有什么好骗你的……表姐你才是想太多了,你指定是有点意思。” 绪以灼百口莫辩。 绪以灼来是一个人来的,回却是和表弟一起回的。她们没有在凤来山庄用晚饭,而是回了绪家老宅吃。餐厅摆好了一大桌菜,琳琅满目,不像普通家宴,好似要用来大宴宾客。 桌上菜式之丰富,爹妈笑容之慈祥,让绪以灼笃定了这是一场鸿门宴,落座后一时间她筷子都没敢动。 “小灼,今天的事妈妈听说了。”绪琴笑容温柔地让绪以灼后背发凉,“徐家那小伙子确实不错,你既然也有意思,可以先处处看。” 绪以灼懵了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意思……”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绪以灼反应过来了。 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脑袋快要低到桌子下去的表弟,就是这个叛徒! 绪琴温声细语:“也不用太着急,妈妈没有催婚的意思,主要是看你这么大了一直是一个人,妈妈有点担心。趁着年轻你和别人多相处相处,也免得以后被动。” 绪以灼知道妈妈很爱她,是绝对不会害她的,绪琴不是迂腐的人,安排她去相亲,除了确实是怕她一个人太过孤独,也是知道她这样的条件暗地里有无数人盯着她,现在不谈没准哪一天就突然想谈了,怕她什么经验都没有以后遭了人骗。 徐彦君会被妈妈提起,想来是知根知底。 绪以灼对自己的未来其实没有什么明确的规划,虽然之前确实没有考虑过成家的事,但她还是默认自己哪一天会随大流与一个男人结婚的。 “我知道啦,”绪以灼夹了一筷子菜,“我有分寸的,妈妈不用太担心。” 话题点到为止,母女俩没有细说。 用完饭后时间还早,但是绪以灼懒得回城郊别墅里,索性就在老宅住一晚。她没开车过去,就沿着湖边的小径,慢慢走向自己坐落在老宅东边的小楼。 寒凉的夜风一吹,一整个白日仿佛沉浸入诡异梦中的脑袋清醒了许多。 十月份,芦苇未枯,湖边大片大片长着,不被光照到的地方呈现出比湖水更深沉的黑色,汀步就藏于其中。这条小道夜间没什么人走,怕一不留神掉水里去,但绪以灼从小走到大,就算闭上眼睛也一步都不会踏错。 芦苇丛里还藏着方形的灯,正发出莹莹微光,天上的明月也撒下一层清辉,化作芦苇上结成的霜。 天上的月很远,水中的月很近,绪以灼的小楼就在月亮边上。 绪以灼推门进去,里面和她上次离开时一样。虽然她一年中回老宅住的时间不多,但是小楼每天都有人打扫。绪以灼脱下外套挂在门边衣架上,抓着手机就往楼上卧房走。 绪以灼开了一盏昏暗的灯,暗沉沉的灯光很是催眠。她昨晚就没这么休息好,半个白天的相亲又很耗心力,她打算洗个澡就去睡了。 在梳妆台前坐下,绪以灼随手打开桌上台灯,就着稍亮的灯光对镜解开早上稍稍编过的头发。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绪以灼单手继续解头发,另一只手把屏幕划开。 是徐彦君发来了消息。 亲近的人绪以灼都有特别的备注,刚认识的徐彦君自然规规矩矩地就备注了名字。他的头像让绪以灼有点意外,她一直以为像徐彦君这样的正经人头像一定也正经得不行,就算不是“人淡如菊”的老年风应当也差不了太多。结果徐彦君的头像是一只粉粉嫩嫩按着兰花的猫爪,居然挺可爱的。 正经严肃的头像太有距离感,猫猫就刚刚好。 糟糕,这一点也和她的喜好对上了,徐彦君不会是专门幻化成人形来对付她的妖怪吧。 绪以灼一脸防备地戳开对话框。 【徐彦君:猫猫探头.jpg】 【徐彦君:隔壁永林镇的漱园文化区这一周在办游园会,绪小姐有空同游吗?】 算了吧,绪以灼心道和人轧马路不如在家睡大觉。不说她就喜欢宅在家里,就算她是成日不着家的性子,这档口都得避着和徐彦君出去,免得两家以为真有戏不出多久酒席都订上了。 【徐彦君:听说永林镇的小吃别有一番风味,为了筹备游园会,漱园官方将镇里的老师傅都请到了园中,直到下周三去漱园可以直接吃到最全最正宗的永林小吃。】 可……可恶啊! 这叫她怎么拒绝! 绪以灼震惊了,这个男人怎么这么会啊,教练教教我我也想学。 这个世界上有谁能拒绝一次性扫荡一地的特色小吃呢?! 反正绪以灼拒绝不了,她一时头脑发晕就要答应下来。 就在这时,窗外忽地传来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掉到了水里。绪以灼吓了一跳,手指一抖,指尖就和发送键失之交臂。 绪以灼惊疑不定地扒着阳台栏杆往下看是什么情况。 风平浪静,水面映着一轮明月,一丝异样也无。 可是刚刚那声音,怎么着也该是有一定体积的东西掉进去才能发出的…… 绪以灼抬头往上看,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屋檐,屋檐也不见有什么异样。 绪以灼怀着疑惑回了房间,目光再移到手机屏幕上后,她迟疑了下,还是把已经打上去的“好”字删掉了。 【抱歉,我有点事。】 绪以灼心虚地想,如果她不去徐彦君应该也不会去了吧,那她自己一个人去游园会应该不会那么不巧和徐彦君撞上吧。 绪以灼没再管手机,编起的头发她已经解好了,拿上浴衣直接进了浴室。 浴池的水还没放好,等水放满的时候绪以灼换下了白日的衣服。热气氤氲,模糊了视线,绪以灼面前的镜子很快就结了一层朦胧白雾,就在绪以灼要脱最后一件衣服的时候,她抬头一眼,猛地看见自己背后站了一个白衣人影。 绪以灼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僵住了。 脖子好像生了锈的器械,她僵硬地回头看去。 身后什么都没有。 但是回去看镜子,背后仍有一个模糊的白衣影子。 绪以灼没敢再回头,她阅鬼片无数,深谙其中套路,在镜子里看到鬼魂的主角反复回头多次,前面还是后面,总有一个方向会突然来个贴脸杀。 绪以灼手哆嗦着去擦镜子上的白雾。 身后的人影如同就像白雾一样,轻轻一擦就除去了。 但是绪以灼知道刚刚绝不是幻觉,若说绪以灼不确定自己在凤来山庄水中看到的人影是真是假,那么她无比肯定刚刚自己身后就是出现了一个白衣人影! 热水已经放好了,再快要溢出池子的时候自动停下。 绪以灼被热气包裹着,却觉得如坠冰窖。一时间衣服不敢继续脱,浴池也不敢迈进去。 救命啊,闹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价值一个亿的座谈会!Part3:新年会对自己有什么新期望吗】 希望今年能完结。 ……作者先让一让,这个问题不是问你的。 * 绪以灼:新年新期望这种事情,以前确实是会有的,比如说新的一年一定要努力啊,不能再像去年那样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都没有干成,好像一整年就这么无所事事地混过去了。 比如还有呢? 绪以灼:咳咳,我慢慢地意识到了一件事,人的能力真的是有极限的啊,所以…… 绪以灼:所以我摆烂了。 绪以灼:能在一个无忧无虑的环境里长大真的是很幸运很幸福的一件事,如果说现在过年有什么期望的话,那我希望这样的幸福能够一直延续下去。 但是现在多了很多需要操心的事呢。 绪以灼:现在……现在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年啊,自从进了玄女境后我的时间完全乱掉了,有没有人能告诉我我穿越过来多少年了啊? ……换下一个人回答今天的主题吧。 * 颜晖:新的一年,继续努力修炼。 卷王的标准回答!颜门主固执地觉得掌门应该是一个门派中最强大的,所以每年都在努力修炼追赶年长他许多的师兄师姐。 原吾:我也是想要有所突破吧,如果有一天能优秀到让楼主收我为徒就好了。 好志向,但是你有没有问过君楼主的收徒标准是什么呢? 原吾:没敢问过……天资要和楼主差不多? 如果这样的话,可以换个目标了。 * 于望舒:每一年的流逝我都会记在心里,这意味着明月姐姐离开的时间又多了一年。 明月:没什么期望,反正每一年都是宅在寻方府摆大烂。 老李:我如今的期望只有一个。 看来是不太方便说出来的期望。 老李: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过一年少一年,过一天少一天,只希望在我活着的时候,能为实现那个期望尽到一份力吧。 * 绪以灼:糟糕,好像大家都知道哪一天过年,只有我的时间完全乱掉了。 君虞:我的新年期望……如今多了一个。 只是实现一个就很困难了。 君虞:不错,是我太贪心了。 什么都想要抓住,也许最后什么都抓不住。 第 193 章 =================== 绪以灼难以回想自己究竟是怎么洗完澡的。 她半身浸泡在浴池里——要是以往肯定下巴以下全在水中, 今夜却是维持了一个随时可以跑路的姿势,衣服也没敢脱完,匆匆换上浴衣穿着浴衣入了浴池。 眼睛则死死盯着水面, 眨都不敢多眨几下,连洗头的时候都睁着眼睛, 就怕白衣鬼魂冷不丁从水里冒出来。 白色的浴衣微微飘起,随着绪以灼的动作在水中晃啊晃,恍惚间还会错眼看成是那白衣女鬼伏在水中。 要命了。 她绪以灼与人无冤无仇,怎么就被鬼魂纠缠上了, 看那模样还不是这个时代的女鬼。 浴室里明明维持着最适宜的温度, 绪以灼也不知道怎么的愣把自己冻到了, 强行支着两条发软的腿出去时打了好几个喷嚏。找个条干净浴巾擦干身上的水,随便吹了吹湿漉漉的头发, 也不管连发根都没吹干,绪以灼换上睡裙就钻进被窝里, 一拉被沿当头就盖上。 开启吧,我的被窝结界! 捂了一会儿, 绪以灼突然想起什么, 伸出手摸索到放在枕边的手机, 生怕又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飞快收回了窝里。 屏幕发出莹莹亮光, 照亮绪以灼憔悴一张脸。 绪以灼手哆嗦着给同样留宿老宅的表弟打字:【陈有青, 你有没有认识的大师?】 聊天界面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好久。 表弟明显被问懵了, 打下来的字打了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发出来极其谨慎的一句:【你问的大师,是我理解的那种大师吗?】 绪以灼:【废话。】 不远处客房里的表弟一下子游戏都不打了,床上翻了个身正襟危坐:【表姐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以前也没信过啊?】 绪以灼同辈就陈有青这么一个亲人,没什么不能和他说的,直接就说了实话:【我见鬼了。】 対面发来六个点。 绪以灼设身处地地想,换了陈有青对她发这句话,她也不会信。 但她不需要表弟信:【无所谓你信不信,人帮我找一下就行了。】 表弟很是为难,表姐的要求对他的唯物主义观冲击太大了:【我觉得那些什么大师都是骗子……但你要真需要的话,不如问问咱外公,他老人家特别信这个。】 绪以灼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不想打扰到长辈。】 外公一大把年纪了身体也不好,这多年都在国外修养,绪以灼实在不愿意让他为自己担心。 【行,那我在同辈间替你问问。】 绪以灼叮嘱他:【找信得过的。】 表弟应下了,不可思议地追问:【表姐,你真的见到鬼了啊,就在嵩云庄?】 嵩云庄正是绪家老宅的名字。 表弟又问:【该不会是咱哪位祖宗显灵了吧?】 绪以灼道:【最开始是在凤来山庄的湖里见到的,刚刚在镜子里又看到一次。】 表弟一惊:【难道是凤来山庄闹鬼?】 表弟的话给绪以灼提供了新思路,她立刻就去找了熟人打听凤来山庄的情况,没一会儿就扒了个底朝天。这山庄对外宣称改建自明清园林,实际上压根就是二十年前建起来的,再往前数就是片山间的空地,哪里冒得出古代女鬼来。 绪以灼把凤来山庄抛到一边不再去管,一边找大师一边找附近灵验的道观佛寺。很快她迷信一点的朋友给她推了几个,表弟那边也有了消息。 【有那么几个人,但是都得过几天才能来,说是你如果情况特别紧急的话可以先电话远程驱鬼。】 绪以灼:“……” 远程驱鬼,她听着怎么就那么不靠谱呢? 【这就不必了,等他们有空面谈吧。】说急绪以灼倒也没那么急,虽然这鬼把她吓得够呛,但也没做出什么实际危害她的事,绪以灼也不打算把她玄学超度了,只要这白衣女鬼能从她身边离开就好。 表弟那边紧接着又道:【我还打听到了一间据说很是灵验的佛堂,离我们这也近,表姐你要去看看不?】 【佛堂?】这说法倒是稀奇,绪以灼打听到的都是寺庙,还没听说过佛堂。 【就在永林镇的漱园,里头的净香堂里供着一座地藏菩萨像,镇上人都说要是不小心沾染到脏东西,去漱园的地藏菩萨面前拜一拜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又是漱园。 绪以灼陷入沉思。 不久前徐彦君才邀她同游漱园,表弟这会儿就提到了漱园的佛堂。 就算理智告诉绪以灼这两件事情不可能有关系,绪以灼还是觉得这未免太巧了。 绪以灼迟疑着打下一行字:【我知道了,大师的名单劳烦你整理一下,表格发我邮箱里。】 虽然仍対这巧合心有疑虑,绪以灼还是决定明日一早就去漱园一趟。她那边找到的大师也没法立刻过来,一些据说有效的道观寺庙同样离得有些远,能最快到的只有永林镇的漱园。 得到表弟那边的回复后,绪以灼将手机熄了屏塞到枕头底下。被子里肯定闷,但绪以灼不敢探出头来,就怕半夜身边多了一个人,扭头就是贴脸杀。 绪以灼唉声叹气,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能从哪儿招惹一个女鬼回来,只求这位姐姐别再祸害自己了。要是真有仇怨,有事说事,有什么要求,也大可以提出来,别猝不及防从哪里冒出来考验她的心脏了。 又是为相亲心力交瘁,又是因女鬼担惊受怕,绪以灼早就没了力气,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被窝里空气不流通,绪以灼清醒的时候还可以缩在里面不出来,睡着后只觉得在里面呼吸困难,不自觉就探出了头。 两颊捂出了红晕,头发依旧没干透,还是半湿的。双眉倒是舒展着,不见一点忧愁模样。 一只白皙如玉,骨节却很是分明,一看就极有力量的手好似凭空探出,指尖在脸颊的红晕上轻轻点了点。 身影模糊的白衣人在房间里找了一会儿,找出一条干毛巾,坐在了床边。白衣人无声轻叹,动作轻柔地为绪以灼擦起头发,直至她头发干透才离开。 白衣人的身影像是雪一般消融了,空气中再也找不到属于她的一丝一毫,但是那条干毛巾被她放在绪以灼枕边。虚无中好似有一双眼睛正默默注视着她,期待着她明日起床时能够发现。 * 绪以灼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看清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后绪以灼直接呆住了。 脑子里响起了标准的播音腔,绪小姐你好,请问你是猪吗……啊啊啊啊啊绪以灼你为什么能够连睡十六个小时啊!什么人才能够中途一次都没醒啊! 而且手机又没有充电! 她昨晚连充电器都没有拿出来,绪以灼手忙脚乱地从床头柜里找出充电器,给又要自动关机的手机续上命。 至于放在枕边过去十几个小时已经干透了的毛巾,绪以灼压根没管,下意识以为是自己昨晚擦完头发后随手一放忘记了。绪以灼给手机充上电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顺便把干毛巾带上,往衣篓里一扔就不再管。 一切收拾完毕,绪以灼斜斜背上一只背包就要出门。她回老宅住的时候虽然不多,但是充电宝充电器什么的都会给她准备好放床头柜里,以免她突然回来找不到东西。绪以灼连上充电宝继续给手机充电,顺便还看到了照顾她比较多的周阿姨发来的消息。 早饭她已经完美错过了,就在她醒来的半个小时前周阿姨送来了午饭,这会儿就在保温箱里温着。绪以灼想了想找了饭盒装上,又叫了家里的林司机,让他带自己永林镇来回。 绪以灼抱着饭盒在车上解决了午饭。 走高速永林镇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旁的时间又费了一点,零零碎碎加起来也没有一个小时,下午三点前绪以灼就站到了漱园的大门前。 下午照理来说也是游园会热闹的时候,但今天是周五,対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工作学习的日子,园内目前还没出现人挤人的情况,得入了夜人才会多起来。绪以灼付了门票进去,扫了门口的二维码,看着手机上的电子地图艰难寻找着净香堂的位置。 看着导航绪以灼都不一定能走対路,纯看一张地图绪以灼自然是……不出所料的迷路了。 绪以灼深吸一口气,默默放下手机。 女鬼姐姐我们晚一点再来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绪以灼表示她已经无法在错过路边的小吃摊了! 漱园内临时支起了许多古色古香的摊子,绪以灼一路上为找净香堂已经错过不少,这会儿佛堂眼看着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了,绪以灼准备先吃个爽。 “老板,这几样糕点麻烦都给我来一份,嗯,要刚出笼的。”绪以灼在路上就瞅准了自己的目标,来到摊位前后一通点。 刚出蒸笼的糕点很快就装进纸盒递到了绪以灼的手里,还有点烫,绪以灼吃了一口后就倒吸凉气。 得找一个地方坐下才是……绪以灼四下张望,很快就留意到了假山间露出的园亭一角。 绪以灼小步走过去,迈上台阶,没几步就来到了亭前,亭中已经坐到了一人,绪以灼方看见那人的侧脸,神情就僵住了。 绪以灼想掉头就跑,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人已然看见了她的脸。 要命。 “绪小姐……你怎么也来了?”徐彦君那张清隽的脸转过来,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绪以灼有点想死—— 作者有话要说: 【价值一个亿的座谈会!无关紧要的后续】 所以是价值一个亿的什么呢? 是作者的脑细胞啊qwq 第 194 章 =================== 这个世界上最尴尬的事情, 莫过于和刚拒绝过的相亲对象在相亲对象邀请的地方狭路相逢。 绪以灼心里头尬得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面上仍八风不动,神态自若地在徐彦君对面坐下, 笑意盈盈地答徐彦君的问:“外公昨日与我提起漱园内净香堂的地藏菩萨甚是灵验,叫我来拜上一拜, 我想着也待不了多少时间,便没知会你。” 他们这些人家里不乏信这些神神鬼鬼的,绪老爷子在这些人中都是出了名的迷信,绪以灼一边心虚一边腹诽她外公当真是个不错的挡箭牌。 她被鬼魂缠上这件事, 且不说传出去会不会有人信, 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弄不好就要闹出乱子。绪以灼不信徐彦君, 自然不可能告知真实来意。 “原来是这样。”徐彦君点点头,面上也瞧不出他有没有信这说辞, 不过这种事情就是全然不信也没有必要说破,只听他继续道, “我刚好也想去净香堂瞧上一瞧, 绪小姐不如和我一起去?” 绪以灼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 她正愁找不着路呢。 然而真正和徐彦君并肩走着后, 绪以灼意识到自己还是草率了。 徐彦君是不会叫气氛冷下来的, 绪以灼总是不自觉就被带进了由他发起的话题里, 什么家庭情况, 日常生活, 校园往事, 一股脑都被套了出来, 过去好久才倏然一惊, 原先想好的拉开距离,怎么说着说着还近了一点? “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没有什么熟人, 刚开始也被带着去参加一些聚会,去过几次后就没了兴趣,不如待在图书馆看书。我没在那些聚会上见过绪小姐,倒是听人提起过你,说你一听去的是哪些人就拒掉了。”徐彦君说话仿若山溪淙淙流过,语速并不慢,但听着不会给人任何急促之感。 绪以灼下意识道:“多是申市的岑四那伙人攒的局,这些人荤素不忌,他们的聚会说不好会混进什么东西,没什么好去的。” “嗯,我去了几次发觉确实见不到你,也就没再去了。” 绪以灼低下头,往嘴里塞了一块已经凉了的糕点,借着这空档拼命思考回徐彦君的话。 “我们一南一北,其实也没什么好见的。” 绪以灼说得委婉,他们两家一家根基在南边,一家根基在北边,涉猎的领域也不相同,联姻真的没什么搞头。 绪以灼直接把他们之间有可能的关系定位在了联姻上,压根没有往感情那方面考虑过。 她试图让徐彦君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联姻对象,但徐彦君就同先前许多次一样,云淡风轻地将话题揭过。他侧了侧身,抬手为绪以灼挡住垂下的竹枝:“前面就是净香堂了。” 竹林环绕,曲径通幽,佛堂坐落在漱园最幽静处。 绪以灼仰头去看代表她没走错地方的门匾,说道:“来这的路真绕。” 实地走起来远比地图上显示的曲折,中间还有不少岔路,不说绪以灼这样的路痴,寻常人来一不留神也要迷路。 “净香堂是为四百年前漱园当家的老夫人礼佛所建的,老夫人觉得佛前人多眼杂显得她心不诚,除却命人把守外,又将来此的道路改得曲折了。”见绪以灼看过来,徐彦君挥了挥手中的宣传手册,“闲时翻了一遍,这会儿勉勉强强能做个导游了。” 净香堂并非但指一间佛堂,而是此处小片建筑群的总称。 “去往地藏菩萨像前,还需经过三重门,九道珠帘。”徐彦君提前绪以灼半个身位为她引路,“这儿的门槛要比他处高,绪小姐小心一些。” 绪以灼指了指他手上的册子:“这也是宣传手册上有的?” 徐彦君摇了摇头:“册子上没有,不过我看门槛上有明显的磕痕,想来有不少人被绊倒过。” 明显吗?绪以灼直到走近了仔细看才发现,也不知道徐彦君是多细微的观察力才能隔着那么远看见。 绪以灼不知是第几次这般想——徐彦君当真算得上一位完人了。 就是有些地方莫名其妙的固执。他的意思其实表达得挺明显,绪以灼觉得自己拒绝得也挺明显,但耐不住徐彦君装傻,明明挺聪明一个人硬要装作自己听不出绪以灼话中的拒绝意思。 “徐先生,”绪以灼迈过门槛,目不斜视,“地藏菩萨解救诸苦,你来这儿可是有什么想为自己拜的?” 徐彦君沉默一会儿,笑道:“我眼下确有一苦。” 绪以灼很快便到第一重门前:“徐先生心中的苦闷想来地藏菩萨是没办法的,只能自己开解。” 这会儿变成徐彦君落后绪以灼一步,他紧随其后,道:“也许绪小姐也能解呢?” 也许是净香堂位置实在太偏的缘故,绪以灼竟然没在这儿看见其他的游客,如此也方便了她说话:“说起来也奇怪,徐先生,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对你当真半点意思也无。” 这事绪以灼自己都奇了怪了,照理来说她一个寻常单身女性,被一个各方面都无比优秀的单身男性表达了交往的意思,心里怎么也该有点触动吧,偏偏她半点意思都没有。 绪以灼心里吐槽哪怕是个名花有主的女人只怕也是不能做到如此铁石心肠的。 “拒绝得这么彻底吗?”徐彦君喃喃。 “若说名门贵女,徐先生见过不会比我少,想来是有不差于我的选择的。”绪以灼穿过一层层珠帘,声音半截被挡在了帘外,徐彦君分明和她只隔了一步,却因为中间的珠帘,好似横亘了一堵不可逾越的屏障。 “要是这么轻松就放下,也算不上苦闷了。”徐彦君轻叹,“我心已动,绪小姐却心如匪石,确为人生一苦。” 他们越过最后一重门,来到供奉的地藏菩萨前,徐彦君取了香,也要拜上一拜。 菩萨像供于佛龛之中,坐于千叶青莲花上,一手执锡杖,一手持宝珠,宝相庄严,低垂的眉眼注视着跪于蒲团上的人。那些神神叨叨的僧人总是说什么信则灵不信不灵,绪以灼哪怕都来到佛像跟前了,心中还是兴不起半分信服之意,心里忍不住嘀咕地藏菩萨对付女鬼有没有用。 她来时查了查资料,地藏菩萨虽然长相慈悲,实际上是个武德充沛的,应该会有用……的吧? 绪以灼不知道这会儿白衣女鬼跟不跟着自己,地藏菩萨像也没当场显现什么神迹,绪以灼忧心忡忡地将香插入香炉之中。 谁料变故突生。 三支香方插入香炉,就从中间拦腰截断! 香头直直落到绪以灼来不及收回的手指上,白嫩的皮肤瞬间被烫出一个红点,但是绪以灼完全顾不上痛,神情茫然地看向徐彦君,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个令人心安的答案:“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绪以灼自己心里清楚,哪怕对上香的门道一点也不了解,看这情况怎么想也不是好事。 “先不说这些。”徐彦君皱着眉想拉过绪以灼的手,“你的伤……” 徐彦君还没有碰到绪以灼的手指,绪以灼便觉烫伤处莫名其妙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擦过,下意识收回了手指,使得徐彦君的指尖失之交臂。 “没事,就被烫了一下。”绪以灼心神不定道,“这香怎么就断了?” “可能是受了潮。”徐彦君搬出一个无比科学的解释,他们方才用的香是漱园免费提供的,免费的东西园方未必花了心思,说不准就把潮了的香拿出来用了。 绪以灼默不作声地又去取了三支香,特地仔仔细细检查了数遍,确认完好后点燃插入香炉。 咔的一声轻响,三支香在同样的位置于中间截断! 绪以灼脸色骤变,本来就碎得七打八的唯物主义观这会儿碎得更彻底了些。 她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查询这是什么意思。 绪以灼的目光很快就落到八个堪称刺目的字上—— 灾祸临头,恶鬼临门。 “简直荒谬,我素不与人结怨……”绪以灼脸色难看。 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事可说不好,她现在不是凡事不沾手的小孩子了,她经受的那些商业活动虽然合法合规,但这不代表不会有人因此受损,谁知道源头一个简单的动作到末端会掀起多大的波浪? 就算真的和她没有关系,那如果是她家人结下的仇怨呢?外公那一辈局势混乱,绪以灼才不信他手头干干净净。 绪以灼心里一团乱麻,眉头紧皱盯着那六支一看就不详的断掉的香,许久不做出其他反应。 “绪小姐,你先不要慌,这方面的人我也认识一些,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找人。”徐彦君说着就要去拉绪以灼的手。 然而他这动作一出,竟是异象又起,只见地藏菩萨像平白无故向前倒去,若不是徐彦君及时收回了手,就要被这一下子砸个正着! 绪以灼亦被惊得退后一步。 佛像砰的一声砸在她二人中间,摔了个四分五裂,好好一个金铸佛像正常情况下绝不会摔成如此模样。供在佛像面前的香炉也一并被带倒,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不止绪以灼先前插上的那六炷香,所有的香落地后都断为了两截! 绪以灼又见到了那个白衣女鬼。 她出现在徐彦君的身后,身形比上次清晰了些,绪以灼看见了一双冷如霜雪的眼睛,这会儿正用这样冷冽的眼神看着徐彦君。 好像被什么东西限制着,她无法现世太久,和之前两次那样很快就消失了。 绪以灼不明白女鬼为什么突然间有这么大的反应……她联想到女鬼越来越清晰的身影,不禁猜测是不是因为她之前还无法直接影响到现实,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现实的影响越来越深了? “徐先生,她只怕是冲着我来的,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好。”绪以灼一边往外走一边一个个联系之前找的大师,一边还语速飞快地同徐彦君说话,“我现在没什么空闲,这儿的事情麻烦你解决一下了。” 徐彦君快步上前:“绪小姐,你一个人太过危险,若是又有什么事情,我好歹还能挡上一挡。” 他伸手就要搭上绪以灼的肩。 好端端的珠帘无端爆裂开来! 青红二色的珠子飞溅,打在徐彦君的手上,徐彦君只来得及闭上眼睛。 绪以灼虽未被波及到,却也被身后的变故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没事。”徐彦君用力握住一颗飞到手中的珠子,脸色也很是难看,“那东西若是只能做到这些的话,倒不痛不痒,也很容易避开,就怕以后还会有更危险的事。” 绪以灼觉得以后绝对会有更可怕的事。 刚刚这一下可以说是完全冲着徐彦君去的,她这会儿也不放心徐彦君一个人离开了:“徐先生先去我那儿吧,我已经联系了大师在家里等。” 徐彦君求之不得地应下,刚刚遭遇了灵异事件他这会儿竟然还笑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绪以灼觉得空气似乎又冷了几度—— 作者有话要说: “白衣女鬼”:某人管好自己手脚就什么事都没有。) 第 195 章 =================== 出了净香堂, 被外头艳阳一照,身上驱之不去的阴寒之气才散了些。绪以灼联系完大师又去打秘书的电话,佛堂内被白衣女鬼闹得一片狼藉, 那有好几百年历史的地藏菩萨像碎成了一块块。此时徐彦君也被她拖走了,总要找人来善后。 “徐先生, 这里发生的事你要不要和家里交代一声?”绪以灼微微扭头去问徐彦君。 绪以灼没告知长辈,是因为不想在情况不明的时候让他们徒添担忧。可她能做自己的主,却不能为徐彦君做主。 她不想和徐家联姻,但也不想和徐家交恶。 徐彦君很是善解人意道:“不着急, 先找人来看看我们身上发生的是什么事吧。” 绪以灼点着头, 就要去拉徐彦君胳膊。 还隔着十来厘米距离呢, 头顶屋瓦就莫名其妙掉下了一片,在徐彦君手腕上砸个正着。净香堂顶上铺的是又薄又轻的瓦片, 落下的位置也不高,这一下没把徐彦君砸出一个好歹, 但看他捂着伤处眉头紧皱, 想来还是痛的。 绪以灼默默收回了手。 “……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接触了。” 好像他们每次要碰到对方, 都会发生坏事。 一路匆匆离开漱园, 不远处停车场的车里林司机还在等。他看见绪以灼出来的这么快, 身边还多了一个人很是惊讶, 但也没有多问, 听绪以灼的吩咐发生了车, 但去的不是绪家老宅, 而是绪以灼在城郊的别墅。 “绪小姐住在漓山那一带?”徐彦君问道, 他和绪以灼同坐在车后座, 但是中间规规矩矩地留出了一个人的空位,“前些年我想过在隋安置办房产, 听人说漓山是不错的地方。” 绪以灼含糊应了两声糊弄了过去。 徐彦君要是想着搬到漓山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就完全打错主意了,漓山那确实是有一片别墅群,但绪以灼住的是另外划出来的一栋别墅,两者间有天然湖泊和河流隔着,绪以灼压根就不可能有邻居。 “南北气候差异大,还是从小长大的地方住着舒心。”绪以灼微微探出头去问前座的林司机,“林叔,走的怎么不是来时的那条路?” 绪以灼虽然不认得路,但有没有上高速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小姐,我们来时走的高速出了事故,现在已经封路了。”林司机回道,“现在只能从公路走。” 永林镇位置偏僻,打这儿回隋安除了高速就只剩下一条道,不仅车速被限死了,这条道路还因为边上群山建得七歪八扭,比基本走直线的高速要长了至少一倍。 天黑前是别想到漓山了。 以往走走夜路绪以灼倒也无所谓,但这会儿有鬼缠身,绪以灼看着车窗外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说不出的心慌。 怎么就叫我遇上这事了。绪以灼心烦意乱,外公迷信了一辈子求神拜佛只求得个心理安慰,她从小无神论到大反而鬼神叫她见着了。 林司机虽然不知道雇主这边发生了什么,但看样子也知道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在不违反交通法规的前提下开到了最快,连绵青山一座座被抛到身后,太阳也逐渐落下。 秋分早已过去,一日里昼短夜长,黑夜来得比绪以灼预想得还要早些。 车速忽然缓了下来。 林司机接收到路况,第一时间询问绪以灼的意见:“小姐,前面又出了一桩事故,这条路也封了,是掉头回永林镇住上一晚,还是改道回隋安?” 又出事了? 绪以灼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导航:“还有别的路吗?” 林司机道:“山间还有一些小路,但路况可能会比较糟糕,有一些完全是泥路。” 落日只余一抹余晖,暗沉沉的山峦好似蛰伏的巨兽。 恐怖片的主角总因为各种因素走向最糟糕的选择,如此桥段,绪以灼只觉得吾命休矣。 她想垂死挣扎一下:“能派直升机来吗?” 林司机迟疑了一下:“可以,但是要申请。” 绪以灼立刻改口:“算了,就走小道吧。” 申请航线这么大的阵仗,绝对会第一时间惊动她妈妈。 绪以灼做好决定后,不多时林司机就一打方向盘拐进了山间的小道,起先还是平整的水泥路,没一会儿就开进了林司机口中的泥路。 泥路坎坷,哪怕林司机已经尽量开得平稳,一开上去还是开始颠簸。绪以灼发觉自己身体素质似乎高了许多,以往常年亚健康的她颠这么一会儿脑浆怕是都要颠匀了,但她现在脸色居然比徐彦君还要好上不少。 山间的小路同时只容一辆车经过,道路两旁的树木树冠繁茂,枝连着枝,叶挨着叶,在头顶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月亮还没完全升上来,只有少许几缕光能从上面漏下来,目之所及尽是昏暗的一片。 绪以灼瞧见了林间几个方正的白色影子。 坟墓。 绪以灼感觉更不好了:“这里住有人?” 林司机对隋安周边情况的了解要比绪以灼更深些:“山里头有几个村子,但条件太差,大多已经荒废了。” 恐怖因素又多一条荒村,利好女鬼,绪以灼觉得自己今晚没准就要交代在这儿。 绪以灼打开备忘录思考遗书怎么写比较好。 敲下板板正正“遗书”二字,设为居中,绪以灼正回忆着自己有哪些资产,耳边好似响起了轻微的笑声。 绪以灼目光稍移,什么都没有瞥到。车窗开了一道缝,风声猎猎,她疑心是自己草木皆兵,听岔了。 徐彦君一直留意着她的反应,安慰道:“没事,应该很快就能出去了。” 绪以灼愈发觉得不是幻听,有一声冷哼似乎和徐彦君的声音同时响起。 林司机接上徐彦君的话:“对,开出这片山,我们就可以从俞林那边的高速会隋安了。这里的山路我已经开过,约莫再有一个半小时就能出去。” 然而两个小时后,他们还在陌生的山林里。 “怎么会这样?”林司机冷汗直冒,“我没走错路,是该出去了呀。” 害怕的劲头过去后,绪以灼无比冷静。 她示意林司机放缓车速,指着外头一道红白相间的影子说道:“你看那座坟墓,和我们一路来见到的都不太一样。墓边摆着的丧葬用品都很新,是不久前才供奉的。最近没什么适合祭祀的日子,只可能对死者的家人而言,近日刚好有死者的忌日。” 天色太暗,隔得太远,林间墓碑乍一看上去一模一样,然而其他坟墓铺撒的纸钱等物早因风吹日晒褪了色,只有这座坟墓边上供奉的物品色泽鲜艳。绪以灼觉得她一路来见到的就是同一座坟墓,而不是有好几个人死在了相近的时候。 “从留意到起,我见到它有六次了。”绪以灼道,“我们一直在鬼打墙。” 她声音平静得不像话。 绪以灼压根没有应对的办法,说完她就低下头继续捣腾自己的遗书,遗产已经分配完了,她决定要在最后好好控诉一下那个不知和自己有哪门子的恩怨的白衣女鬼。 林司机神情僵硬,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他目光不敢斜视,等那座特别的坟墓开过去后,才抖着声问:“小姐,我们、我们要不要报警?” “报吧。”这一念头绪以灼也有了一会儿了,“就说我们在山里迷路了。” 林司机就跟对待救星似的拨通了报警对话,但是没过多久,脸色就刷的惨白下来:“打不通。” 绪以灼看向徐彦君,徐彦君闻言也拿起手机拨了电话,一会儿后放下来,像着绪以灼摇了摇头:“只有忙音。” 绪以灼切了界面,自己也试着拨了一个。 响了三声后电话就拨通了。 林司机停下车,和徐彦君一起目光紧紧盯着绪以灼显示通话中的手机屏幕。 绪以灼将手机放在三人中间,开了免提。 几人大气都不出一声,一时间车内针落可闻。 “……” 电话另一头是死一般的沉默。 徐彦君抬头道:“没声。” 绪以灼没有回答他,蹙着眉又听了许久,抬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她坐直身子将自己边上唯一开了一条缝的车窗关上,摸出耳机线连上手机细细听,耳机里对面的声音要更加清晰,降噪功能也将外界的声音完全隔绝在外。 对面并非完全没有声音。 确实无人说话,但是绪以灼听见了细微的背景音,有压抑的呼吸声,微微拂过的风声,和微风穿过林叶的沙沙清响。 绪以灼愈是听,脑海里那个猜测愈是坚定,心也一点点沉下来。 几分钟后,她突然摘下了耳机。 迎上徐彦君和林司机不解中带着期待的目光,绪以灼深吸一口气,道:“不用联系外界了,电话那一头……就是我们这里。” 林司机一愣:“什么意思?” 绪以灼抿了抿唇:“接电话的那个人……或者说那个东西,就在我们附近。” “甚至,就在我们之间。” 绪以灼目光移到她和徐彦君之间的空位上。 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是待她看向车内的后视镜,一双清凌凌的眼自镜中一闪而过。 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在这里待了多久,她到底想做什么? 绪以灼这会儿一点也不害怕,只觉得生气,生气中还带着委屈。 为什么呀,她不说做了多少好事吧,从小到大都不敢做坏事,为什么要缠上她呀? “我下车,”绪以灼冷着脸拉开车门,“林叔,劳烦你将徐先生送回去。” 白衣女鬼只有她能看到,先前也一直跟着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几次出手都波及到了徐彦君,但绪以灼还是认为白衣女鬼就是冲着她来的。 他们这三个普通人就算在凡人中再有钱有权,这会儿也没有对付鬼魂的本事。白衣女鬼能让珠帘爆开,能让瓦片落下,这会儿还制造出了鬼打墙,谁知道她后面还能做到什么。山里路况本来就差,一个弄不好搞不好就会车毁人亡。 与其三个人一起困在这里,不如她留下,好歹林司机和徐彦君还能出去。 “不行!”林司机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样我该怎么向夫人交代!” 绪以灼已经做出了决定,没什么转圜余地,没等林司机锁定车门她已经下了车:“你回去后先联系陈有青,让他看情况决定要不要告诉我妈。有什么事情你让陈有青担着,就按我说的做。” 绪以灼反手就要合上车门,却被来自他人的手抵住了。 绪以灼扭头就对上徐彦君关切的一双眼,他探出半截身子看上去也要下车:“绪小姐,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我和你一起。” 绪以灼没来由得觉得一定不能让徐彦君跟他一起走。这个念头并非生于她不想连累徐彦君,而是她想到这儿就觉得自己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 “不必。”绪以灼用了力,干脆利落地合上门,“林叔,把车门锁了。” 林司机行伍出身,惯于服从命令,按照绪以灼的吩咐锁好了车门免得徐彦君下去,怀着满腔忧心将车开走了。 绪以灼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 又一阵风过,绪以灼打了个哆嗦。 山里气温低,又有山风阵阵,绪以灼在车上不觉得冷,下了车才觉得冻得慌。 “早知道就把徐彦君的外套要过来了……”绪以灼嘀咕着,人不能带走,衣服可以留下嘛。 绪以灼隐约又听到了一声冷哼。 绪以灼:“……” 绝对不是幻觉,你到底在不高兴什么啊! 绪以灼愤愤想到。 她紧了紧针织外套,顺着山路慢慢走。外衣没有扣子,只能单手拉着,另一只手死死握住兜里的手机,虽然这玩意儿目前和一块板砖没什么区别,但已经是目前唯一能带给绪以灼安全感的物件了。 山间小路有不少岔道,绪以灼不认识路,只能没头苍蝇似的在其间乱转,不知不觉间,又看到了那座熟悉坟墓。 在车上绪以灼没法将它看得分明,这会儿反正又遇到了,绪以灼干脆向它走去,顶了天再遇到几只鬼。这座坟墓形似屏障,位置刚好避风,她缩那儿还能挡一挡。 月光稀薄,绪以灼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照明,在车上手机一直连着充电宝,她这会儿也不担心没电,算是目前唯一的一件好事了。 只见坟墓两边各摆着两只花圈,上头的鲜花才枯了一半,显然就是这几日摆上的。花圈架子上束有彩带,这会儿正随风飘扬,发出猎猎之声。墓碑前除却贡品外,还铺着一些纸钱,想来是祭奠的时候被风吹出来,才没有一齐烧下去。 绪以灼去照墓碑上的字。 这是一座合葬墓,墓碑简洁得过分,不写身份,不写生卒年月,只写了两位墓主人的名字。 “凌宣、照晴之墓。”绪以灼将墓碑上的字念出来,“真奇怪,有姓照的吗?” 这取名也跟偶像剧主角似的。 “你这鬼打墙将我往这块墓碑引,怎么,他们和你有关系?”绪以灼随口问道,压根没指望回答。 但头顶传来了来自他人的声音,声线清冽,语调温和:“这一回是你自己迷路拐了回来,可不要冤枉我。” 绪以灼下意识抬头。 她蹲在墓碑前看碑上的字,而熟悉的白衣身影懒散坐在石碑之上,含笑垂眸看着她。 白衣女鬼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容貌也越来清晰,如今她能听见女鬼说话,笼罩在女鬼身上的迷雾仿佛也被风吹散了,一张十分熟悉的脸呈现在她眼前。 见绪以灼神情微怔,好似被她的容貌所迷,“白衣女鬼”心里是有些满意的。 但是绪以灼紧接着的一句话让她心情立刻差了起来。 “你是徐彦君亲戚吗?”绪以灼脱口而出。 这容貌,这气质,活脱脱一个性转高配版徐彦君! 不对,这样的说法好像还不能体现出她们二人的差距,应该说徐彦君是山寨低配版白衣女鬼! 绪以灼一时间沉浸在她们二人容貌如此相似带来的震撼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白衣女鬼冷下来的神情。 她觉得自己冤呀,这两人长得这么像,分明关系不浅,白衣女鬼哪可能是冲着她来的,分明就是冲着徐彦君来的!林叔你快把车开回来,放我上去放徐彦君下来。 冰凉的指尖搭上绪以灼温热的脖颈,绪以灼打了哆嗦。 指腹下就是跳动的血管,命脉好似被人拿捏住了,绪以灼一动不敢动。 白衣女鬼跳下了墓碑,凑上前来:“我们长得很像吗?” 绪以灼诚实地点了点头。 虽然徐彦君各方面都差女鬼许多,但他们容貌委实是相似的。 “为什么像呢?”白衣女鬼低声道,她离得绪以灼越来越近,绪以灼只能拼命后退。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啊?! “因为……因为你们有血缘关系?”绪以灼感觉到自己后背抵上了冰凉刺骨的墓碑。 退无可退。 绪以灼看到白衣女鬼嘴唇动了,但是没有听见声音。 她有些疑惑,这是又不能交流了? 然后便听见了白衣女鬼的哼声,她目光低沉下来,连带着气温仿佛也低了几分。 她在生气……绪以灼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但不能肯定她是因为什么动了火气,是因为那句没能说出口的话吗? 白衣女鬼距离她又近了几分,鼻尖几乎要抵上鼻尖。 背靠被人的墓碑,绪以灼觉得这样很不好。 “这里毕竟是别人死后长眠之地,”绪以灼委婉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注意点。” 随着她不得已的后退,供在墓碑前的瓜果糕点都撒了一地。绪以灼脑袋已经没法再向后仰了,要是再不制止,她都快和白衣女鬼亲上了。 绪以灼心里是崩溃的。 徐家人你们什么毛病啊,活着的那个死缠着她话里话外都是想联姻,死了的这个更过分,这算是正式见的第一面吧,她们现在这是什么姿势啊,在别人墓前成何体统?! 白衣女鬼眼中虽然流露出可惜之色,但是没有再上前。她的一只手还搭在绪以灼的脖颈上,感觉到手下这副身躯在无意识地颤抖。 不是害怕。 “很冷么?”白衣女鬼稍微退开了些,问道。 “你说呢?”白日的装束根本没法应对山间的夜晚,绪以灼本来就冻得要死,这会儿还挨着冰块似的墓碑,她感到无比委屈,“要不是你,我这会儿早就到家了,哪会在这里挨冻?” 白衣女鬼想了想,觉得有些事还是要实事求是:“你被困在这里,不全是因为我。” 绪以灼微微睁着眼瞪视她:“还有其他鬼吗?” 解释的话根本说不出去。 白衣女鬼叹了一口气:“好吧,都是因为我。” 绪以灼气得想骂人,但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控诉道:“我和你到底有什么恩怨,你要这么缠着我?” 白衣女鬼又想了想:“无冤无仇。” 绪以灼更怒:“无冤无仇你这么折腾我?” “没有折腾呀,”白衣女鬼温声细语,“也许,是因为我见到你就心生欢喜。” 绪以灼惊呆了。 顺着白衣女鬼的话一想,她意识到白衣女鬼确实没做伤害她的事,一直以来受了伤的只有徐彦君。 因为徐彦君想牵她的手。 因为她想去拉徐彦君胳膊。 当徐彦君说出那些别有用心的话时,绪以灼也能感觉到冰冷的视线。 绪以灼彻底傻眼了,照白衣女鬼这意思,她待在她身边,是因为……是因为喜欢她? 说好的恐怖片剧本荡开一笔,要从午夜惊魂转换为人鬼情未了,绪以灼想跑,但是白衣女鬼一手搭在她颈侧,另一只手也撑在墓碑上,将她虚虚拢入怀中,绪以灼根本跑不了。 绪以灼梗着脖子硬气道:“我才不会和你在一起!” 白衣女鬼神情有些受伤:“抱歉,我这两日确实失态了,对你不够好。” 可是被阻碍着不能真真正正接触到心上人,又看着心上人被无关人纠缠,她哪能不生气呢? 白衣女鬼一手扶住绪以灼的背,将她带了起来。 绪以灼一惊:“你要做什么?” 白衣女鬼温声道:“山间太冷,我带你离开这里。” 绪以灼问:“你能直接把我带回家吗?” 白衣女鬼摇了摇头。 在这里,她没法做到这件事。 她问道:“你要我抱你,还是背你?” “啊?”绪以灼一懵。 白衣女鬼的神情看上去跃跃欲试:“抱着会舒服一点。” “都不要。”绪以灼冷脸拒绝了她,“我有腿,我自己能走。” “真的不要吗?”白衣女鬼压低了声音诱惑她,“走出去要好几个小时,山路难行,会很累的。” “不要。”绪以灼双手插兜,决不妥协。 然而绪以灼只硬气了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后她就因为脚下一滑把脚崴了,虽然不严重,揉一揉就舒服了许多,但是走了半小时后绪以灼又冷又累又困,脚腕还时不时传来细微的疼痛,她走不动了。 白衣女鬼不掩笑意,绪以灼趴在她的背上羞愤欲死。 “我看到了你写的遗书。”走在路上,白衣女鬼冷不丁道。 绪以灼身体一僵。 “我被一个穿白衣服的女鬼纠缠上了,我想了好久,都没有想到自己曾经和什么人结仇,更别说她一身装束,一看就是古时候的人,我哪会和那么多年前的人结怨。”白衣女鬼语调平缓的复述绪以灼写在遗书最后头的话,“我明明没有做坏事,她真的好过分……” 白衣女鬼轻笑一声:“以灼和亲近的人讲话,会下意识撒娇吗?” 遗书最后面的话是绪以灼写给她妈妈的。 绪以灼不作声,只伸手扯了扯女鬼的长发,但是用的力气很小,像剪了指甲的小猫给人挠痒痒似的。 白衣女鬼继续背绪以灼的遗书:“我可能是没法弄清她为什么会纠缠我了。在我走后,妈妈如果查清了事情真相,若是她有错,人死后也不必冤冤相报,就请一个大师来将她超度了吧,如果真的是我无意间做了错事,那也请不要为难她。” 女鬼低声叹道:“以灼心肠这么好的话,是会被人欺负的。” 绪以灼面无表情道:“你现在不就是在欺负我?” 白衣女鬼哼笑了一声:“第二次。” 绪以灼没听明白:“什么第二次,之前还有哪次?” 白衣女鬼不说了,只有她自己知道,是没有办法说出来。在绪以灼看不到的地方,女鬼目光一冷,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虽然很想装作一个完美的人,但我知道从来不是一个好人。”白衣女鬼说道,“我想我不能一直瞒着你。” 绪以灼吐槽:“所以你就开始欺负我,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本性了吗?” 她一下子意识到白衣女鬼和徐彦君的另一项区别来,徐彦君身上种种都符合常人对一个完人的想象,但是当这些特点堆积在一起,这个人反而显得虚假了,像是被生硬创造出来的一个角色。 徐彦君给绪以灼的感觉很熟悉,但又差了点什么。 绪以灼隐约觉得,就是少了白衣女鬼藏在温和假面下,那不太光明的一面。 可是,可是她分明见徐彦君在前,见白衣女鬼在后…… “我们以前见过吗?”绪以灼忍不住问。 没准是见过的吧,穿古装的也不一定是古人,还有可能是汉服爱好者。 “……见过。”白衣女鬼道。 她们当然见过,从第一面起,就是她算尽天机强求来的命中注定。 绪以灼感觉白衣女鬼是想要说什么的,但最终没有说下去。 她嘟囔道:“像你这样的恶鬼,早晚要被超度了。” 真相大白,她绪以灼清清白白没有做坏事,被鬼纠缠上她一点错都没有。 “我知道以灼请了很多大师。”白衣女鬼道,“以灼想要叫他们超度我吗?” 绪以灼反问她:“你会被超度吗?” 她觉得这件事悬,按照她丰富的看恐怖片的经验——如果那些恐怖片的设定放在现实里也靠谱的话——白衣女子无疑是无比强大的厉鬼,她这会儿背着自己在山上走,可以接触,思路清晰,除了体温低点,其余地方都与常人无异,试问世界上有几个鬼能做到? 然而出乎绪以灼预料,白衣女鬼答得很快:“会。” 绪以灼怔住。 “超度我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只要你有这个心思,我就会彻底消失。”白衣女鬼声音平静,“消失得无影无踪,以后你想找几个徐彦君,我都没有办法阻挠你。” 她轻声问:“你想这么做吗?” 绪以灼冷哼道:“人鬼殊途,我当然得这么做。” 白衣女鬼无声笑笑。 绪以灼放狠话:“回去后我一个电话就招来百八十个大师,让他们做上几天几夜的法事,务必把你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送走。” 白衣女鬼道:“不然的话,你的身边就要一直待着一只对你有所图谋的鬼,没法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一辈子都要被一只女鬼纠缠着。” 绪以灼总结:“我的世界应该是唯物的。” 她们现在走着的就是通往唯物世界最后一段和平的路。 绪以灼说完了狠话,有点后悔,觉得自己真是嘚瑟得太早了。如果她是白衣女鬼,这会儿就把不识好歹的活人扔下,活活冻死在山里好了。不是人鬼殊途吗?那就一起当鬼好了。 但是白衣女鬼稳稳背着她,连步速没有放满过。 绪以灼趴在她的背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她想着,鬼魂都不会觉得累吗?要是她背人这么久,一定觉得又累又无聊。 白衣女鬼对待她,好似拿出了十万分的耐心。绪以灼一个人走在这崎岖山路上都走不稳,可白衣女鬼背着她没有一步出差错。 难道白衣女鬼的话都是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她是真的喜欢她? 她是真的很喜欢她? 怀着让心脏有些酸涩的疑问,绪以灼彻底睡去了。 * 绪以灼是被光照醒的。 她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窝里,被子掖得严严实实。绪以灼睁开眼,神情有些麻木。 “谁调了墙壁?” 她卧室朝着阳台的那面墙壁一入夜就会自动调为不透光的模式,除非有人手动操作,不然不会调回去。 绪以灼被阳光晃得眼睛疼。 “是我。”表弟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背锅,“表姐,你还记得自己昨天晚上是怎么回来的吗?” 绪以灼平躺在床上回忆了好久,最后的记忆是她被白衣女鬼背着,在只有风声叶声的寂静山林中睡着了。 “……没影响。”绪以灼按了按额角,“你们不知道我怎么回的?” 表弟用力摇头:“不知道啊,我接到林叔的消息找你都找疯了!放出去的人谁都没在山里找着你。刚好有一个大师到了隋安,我就先把他带你这儿来,结果就见你卧房门开着,你睡得死沉。我莫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也没敢叫你。” 绪以灼刚睡醒,尚有些恍惚:“没人看到我是怎么回来的?” “没有。” “监控呢?”绪以灼家里是装有监控的,虽然卧房没有,但客厅的监控应该能看到她是怎么回来的。 “凌晨三点那会儿有一个小时的黑屏,我找人来看过了,查不出是什么原因。”表弟道,“你应该就是那段时间回来的,但是怎么回来的查不到。” “算了,不用查了。”绪以灼撑着床铺起身,白衣女鬼有能耐造鬼打墙,影响监控想来也是小菜一碟,“你说有大师已经到了?” 表弟点头:“最早到的那个是一点的飞机,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现在并他们的徒弟一共来了十一位。除去卧室,其他地方他们也简单看了看,看完后我就让他们的三楼阳台等着了。” 绪以灼这栋别墅只有三层,三层有一半是露天的阳台,一应设施齐全,还栽了许多花草,是会客的好地方。 绪以灼没对陈有青的安排提出什么意见:“你告诉他们我醒了,让他们再等一会儿,我过二十分钟上去,叫他们好好想想该说什么……” 绪以灼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看清身上的衣服后愣住了。 干净的睡裙,没有问题……但是除却内衣只有一条睡裙。 绪以灼手有点抖:“我衣服,谁换的?” 表弟有些懵:“不是你自己换的吗?” 她昨天睡沉了一点意识都没有,怎么可能自己换衣服? 绪以灼把表弟赶出卧房,跑进卫生间洗漱时,只见镜子里自己的脸已经红了一片。 什么……什么色鬼啊! 绪以灼一边安慰自己都是女人没问题,一边咬牙切齿地想必须把她超度了! 怀着这样坚定的意念,绪以灼来势汹汹地去见那十一位正在三楼等她的大师兼大师弟子。 “我这边事态紧迫,也不多说。”绪以灼在一把藤椅上坐下,“我的情况线上已经讲过一二,想来几位到时,有青也将情况和你们交代过。” 一个面相沉稳的中年人率先开口:“陈先生已经都和我们说过了。” 绪以灼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来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衣着有佛有道,容貌平凡稳重者有,仙风道骨者也有。绪以灼看不出他们谁是骗子,谁是有真本事的,但这会儿她也没那功夫鉴别大师的真伪。 “我无所谓你们用什么方式,也无所谓最后是谁的法子成效,事情解决得越快,报酬就越高,希望诸位不要浪费时间。”绪以灼屈指敲了敲椅背,说道,“各位可以开始了。” 绪以灼开出的报酬无疑是天价,不然这些原本还说一时半会儿没法过来的大师也不会在昨日绪以灼开价后立刻就买飞机票接二连三赶过来。这会儿绪以灼一开口,他们立刻热切地想要挤上来。 绪以灼示意表弟将他们拦住。 “我再强调一遍,”绪以灼加重了声音,“你们的报酬是一样的,我不管是谁解决了我身边的女鬼,我只看解决的效率,越快你们拿到的钱越多,价目表我现在发给你们。” 报酬是绪以灼昨天就拟好的,这会儿只要把文件发过去就行。明明昨日写下这份表格的时候她已然下定了决心,要尽快摆脱身边女鬼的纠缠,可是这会儿绪以灼按下发送键的时候,心却乱了一瞬。 搞什么,就因为别人背了自己一路,不舍得了。 绪以灼冷着脸收起手机。 不出所料,等几位大师看到价目表后,没有再一拥而上浪费时间,而是聚在一起商量起来,争取一次性把事情解决了。 他们最终派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作为代表。 老道瞧上去已然耄耋之年,精神头却很好,这种模样的人不是江湖骗子就是有真本事的。不像这等年纪的老人大多声线虚浮发颤,老道声音很稳:“绪小姐,贫道有一把宝剑,是祖师爷开过光的法器,待我等几人在剑上施咒,定能一剑叫那女鬼魂飞魄散!” 绪以灼眉头一皱:“有没有温和些的法子。” 老道愣了一下,反应很快地改口:“我等稍改咒术即可,只斩执念不斩魂魄,待那女鬼执念消散,自己也就去了。” 绪以灼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首肯:“那就这样吧。” 老道叫徒弟取来宝剑,虽然绪以灼没看出那把宝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这几人施咒的架势还挺足,绪以灼暂且信了他们是有能耐的。 一个小时后,老道就捧着宝剑上前来:“绪小姐,贫道这就去超度那位白衣鬼魂?” “走吧。”绪以灼自藤椅上站起身,显然是要一起去。 老道走在前头,绪以灼就跟在后面一步外,绪以灼后头又跟着黑压压一伙人。 绪以灼看着老道往她的卧房走去,她没有将房门合上,在房外,绪以灼一眼就看见盘膝坐在地板上,对着无垠莲池的白衣身影。 老道该捧剑为持剑。 明明是做好了准备的事,可眼看着事情要滑向她期待的结果后,绪以灼却觉得心脏好似微微抽痛。 老道能看见她,不是骗子,是真的有本事的……那他的剑,他的剑…… 他的剑是不是真的能超度她? 白衣女鬼说过,她是会被超度的。 只要绪以灼想。 一行人没有掩藏自己的脚步声,白衣女鬼一定察觉了他们,也知道他们来者不善,可是她一动也不动,只静静看着屋外的莲池。 绪以灼无数次看着发呆的莲池。 眼看着老道就要踏入房中。 绪以灼忽然抬手拦住了他。 “我自己来,你们可以回去了。”绪以灼从老道手中拿走了宝剑,她印象里这是自己第一次握剑,可抢剑持剑的动作却无比熟练,“剑我买了,要多少钱直接找陈有青。” 绪以灼持剑步入卧房,反手就将房门合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叫陈有青带着这些人走。 表弟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听表姐的吩咐带着大师们离开。 没一会儿,整栋别墅里就只剩下一人一鬼。 白衣女鬼回过头来,笑意盈盈。 “以灼要亲自送我一程么?” “不错,”绪以灼面无表情,“我想到你这两天给我添的麻烦,还是亲自动手比较痛快。” 白衣女鬼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抬起头,露出光洁修长的脖颈,引颈就戮:“我不会跑,也不会反抗。” 绪以灼垂眸看了一眼手中宝剑:“这把剑有用吗?” “有用的。”白衣女鬼含笑道,“只需一剑,我就会从你身边消失。” “彻彻底底?” “彻彻底底。” 绪以灼抬了抬握剑的手,可是没有抬起。 白衣女鬼神情自若,不见丝毫即将消失的慌张。 绪以灼愤然扔掉了剑。 宝剑落在木地板上发出哐当一声,绪以灼指着白衣女鬼,声音气得发抖:“你故意的吧,你知道我不会动手!” 白衣女鬼肩膀微垂,身体放松地盘膝坐着,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相信绪以灼不会送她走! 白衣女鬼攥住绪以灼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又是一个侧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她埋在绪以灼的颈间,语气里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以灼,我早就说过,心肠太好是会被欺负的。” 绪以灼委屈得很:“明明只有你在欺负我。” “欺负以灼真的很有意思,”白衣女鬼撑着地板抬起身子,盯着绪以灼微红的眼眶道,“怎么办,我现在好像又想欺负你了。” 绪以灼就是被亲一下都能有天大的反应,如果做得再过分一点呢? “不给!”绪以灼抓着白衣女鬼垂下的头发,恶狠狠道,“你到底是谁啊,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叫君虞。”白衣女鬼温柔道,“君卿的君,安虞的虞。” 好熟悉的名字。 绪以灼怔怔看着君虞出神。 君虞也专注看着她,希冀她能想起一星半点。 片刻后。 绪以灼疑惑地开口:“不姓徐,你不是徐彦君亲戚吗?” “……看来我今天是一定得欺负一下你,才能叫你知道某些人不能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人,一盏灯,一台电脑,一个晚上,一个奇迹。 第 196 章 =================== 绪以灼冲进了浴室里, 整整半个小时没有出来。 君虞倚着门,止不住地笑:“我也没做什么,怎么活像被糟蹋了似的。” 绪以灼一听见她的声音就气得牙痒痒, 用力又搓了搓腿间,然而有的东西好洗, 别人留下的红痕却是怎么也擦不掉的。 完了。绪以灼无力地靠着浴池池壁,她维持了二十余年的清白之身,就在一个女鬼手里交代了。 绪以灼怎么也没想到,看上去清冷出尘的白衣女鬼, 行动力竟然比她这自诩黄纸一张的活人还强。 君虞屈指敲了敲门板:“我就在外头碰了碰, 是你自己太敏感了。” 语气听上去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绪以灼用浴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面如寒霜地拉开了门:“也就过了不到一个小时,剑上的法术应当还有效。” 嘴上虽然这么说, 但是路过宝剑所在的地方时绪以灼看也没看一眼,反而还将它踢到床底下去了。她在床边坐下, 君虞很是知情识趣地上前, 取了一条毛巾为她擦拭湿发。 君虞动作轻柔, 丝毫不会扯痛头皮, 没一会儿绪以灼气就消得差不多了。 她本来也没那么生气, 更多的是羞耻, 以及一些发现自己并不排斥君虞后的无措。 直到头发擦至半干,绪以灼身上还有些发软, 她倚靠在君虞身上, 被君虞半拥着, 思忖再三, 斟酌道:“我看过很多讲人鬼相恋的电影,比如《倩女幽魂》《人鬼情未了》什么的。” “嗯。”君虞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 手指把玩绪以灼半干的头发。她不知道什么是电影,但猜得出是戏曲一类的东西。 “这些电影有一个共同点,”绪以灼强调,“人鬼殊途,在一起纵有一时欢娱,最后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在存在形态的差异面前,性别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绪以灼没有纠结她和君虞同为女子,全然为一人一鬼这件事发愁。 “一晌贪欢也是好的。”君虞将下巴搭在绪以灼的肩膀上,呼出的气息让她耳垂发痒,“若我不是鬼魂,以灼就愿意了吗?” 绪以灼想捂住自己的耳垂,结果反而被君虞扣住了手腕。这鬼乍一看是个高洁的仙人,此刻倒是体现出一些恶鬼的秉性来,死死纠缠着认定的人,好似恨不得将其吞吃入腹。 绪以灼觉得自己现在看到也不是全部。 君虞壳子是白的,内里却好似不透一丝光的深渊,看不清面貌也探不出深浅。 “也不愿意!”绪以灼振声道,她挣开君虞的怀抱,缩进了被窝里,将被角掖得严严实实,动作十分熟练地将自己裹成了一只茧,声音闷闷地从里头传出来,“我们昨天才正式见面,哪有这么快就在一起的!” 君虞怅然若失地看着手心:“以灼,我们不是第一次见。” 绪以灼在被子里动了动,疑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们以前见过吗……我记不得了。” 君虞张了张口,她的嘴唇在动,但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说不出,写不出。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一切,没有一丝一毫能传达出来。 如果不是她真身离得太远…… 君虞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不说这个,”君虞将话题直接揭过,拍了拍床上的茧,问道,“那要过多久,做什么,以灼才愿意跟我在一起呢?” 被窝里伸出一根手指。 “至少,得先有过几次约会吧。” 约会啊……君虞大概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徐彦君那个碍眼的男人提到过几次,不过都被绪以灼拒绝了。君虞支着下巴回想,她与以灼同游清平镇,泛舟云海,共赴钧天宴,类似的事情加起来有许多次,不管怎么想,“约会”这个前提条件都已经达到了。 但是绪以灼不记得。 要在这里筹划几次吗…… 绪以灼不知道君虞陷入了怎样的冥思苦想,她缩进被窝里原先只是为了躲君虞,但连日堆积的疲惫一齐涌上来,君虞一时间没和她说话,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已然日沉西山,屋外一池残荷败叶泛着暗金色泽。落日余晖尽数泻入屋中,屋内还算亮堂。 君虞盘膝坐在一张矮桌前,桌子上是……是一台电脑? 绪以灼懵了一会儿。 她在城郊这栋别墅的装修风格勉强算得上中式,虽然一些现代的电器不可能不用,但广袖长袍的君虞身处其中也不会显得突兀,然而这是在君虞不碰那些现代特征明显的电器的情况下。 此时君虞对着屏幕发出微光的笔记本电脑,熟练敲击着键盘,违和感一下子就上来了。 绪以灼披了外衣一脸懵地在君虞身边坐下,看屏幕上打开的文档和网页就知道君虞不是在瞎敲,她是真的会用电脑。 “你……你以前用过?” 君虞摇摇头:“看你用过。” 虽然这样东西她是第一回见,但看绪以灼用过几次后也看明白了。 “密码……” 君虞道:“看你输过。” 绪以灼一时无言,也不知道君虞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当了多久的背后灵。 绪以灼的私人电脑自然不如公司的安全,里面没有存什么重要的东西,也无所谓君虞用,她只是好奇君虞这第一次用电脑的鬼魂会拿它来干什么。 她瞥了一眼文档,发现这份文档十分熟悉。 绪以灼愣了一下:“我的日程表?” 只见她原先有许多空白的日程表这会儿排得满满当当,而这些新加去的内容全都环绕着一个主题——绪以灼和君虞的约会——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写太多了……缓了一天都没缓过来。 先写一点,明天继续写。 第 197 章 =================== 一直到君虞从衣帽间里翻找出合适的衣服, 绪以灼还是懵的。 她看见君虞已经在对着全身镜换衣服,下意识错开视线,用问题掩饰局促:“鬼魂不能直接变化自己的衣服吗?” “可以, ”君虞理直气壮道,“但是我想穿你穿过的衣服。” 绪以灼:“……” 古代的女子不应该十分保守吗, 为什么这个女鬼作风比她还要开放? 君虞的动作很快,这个世界的衣裳本就轻便易穿,她没一会儿就换好了,尺寸和她目测的一样, 由她来穿刚刚好。绪以灼要比她矮上一些, 这身衣服要是她穿会有细微的不合适, 也许正因如此它们才没有多少动过的痕迹。 绪以灼确实对君虞身上的衣服全无印象,她都不知道君虞是从哪儿翻出来的, 她十分怀疑这只背后灵对她家要比她自己还熟悉。 “挺合适的。”绪以灼真心实意道。 相较原先浑然一色的白衣,君虞此时衣着虽然依旧素净, 但添了几分色彩。衣领处绣了一朵鸦青色兰花的衬衣搭了条与兰花同色的裙裤, 虽然绪以灼不觉得鬼魂会怕冷, 但君虞还是在外面套了件白色的双排扣薄风衣。 她对着镜子挽起头发, 些许梳了个松松垮垮的发髻, 只用一根木簪固定住, 其余墨发任由它垂下。收拾好后,君虞侧过脸向着绪以灼展颜一笑。 虽然身着现代的服饰, 但君虞眉眼间自有古意。 “等等, 好像差一点。”打量片刻, 绪以灼忽然道。 她拉着君虞去往衣帽间里的梳妆台,桌面上、柜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化妆品,但是绪以灼一年里不化几次妆, 别说君虞没见她用过所以看不懂这些瓶瓶罐罐,绪以灼对着它们都一脸陌生。 “闭一下眼。”绪以灼话音一落,君虞就乖乖闭上了眼睛。 对着面前这张姝色天成的脸,绪以灼慎之又慎地抹上浅浅一层赫赤眼影,待她睁眼后,眼角又添一抹艳色。 绪以灼也说不出眼妆刚好中和了君虞过于素的衣裳,还是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冷了。 不过在对着绪以灼时,君虞身上的冰霜总是尽数消融。 挑挑拣拣半天,绪以灼总算又挑出一只色号合适的口红。她已经拧开了,却看着君虞犹豫道:“要不……还是你自己来?” 绪以灼努力遗忘掉这只鬼刚亲过她。 “我不会用。”君虞骗绪以灼的时候眼都没眨一下。 早在绪以灼的目光蜻蜓点水般落在她的唇上又掠走时,君虞就看出来口红是怎么用的了。 绪以灼上当了。 她语气极其紧张:“我不擅长化妆的,要是涂不好你可别后悔。” 绪以灼同样只是浅浅涂了一层,在她看来君虞不施粉黛便已极为好看了,完全不用更多修饰。只不过绪以灼从小到大形成的观念使然,总觉得约会这种大事要郑重一点再郑重一点。 在绪以灼将口红放回原位的时候,君虞忽然道:“以灼倒是不用再抹胭脂了。” 绪以灼一时间没听懂。 直到她往镜中一看,才明白了君虞的意思——她嘴唇都快被君虞亲破皮了,相较寻常更红更艳,当然不用再点颜色! 绪以灼回头毫无气势地瞪了君虞一眼,气呼呼地拿了衣服,躲在柜门后避开君虞换上。 她穿的衣服与昨日差不多,只不过在山里被冻出了点阴影,特地披了件厚实点的流苏斗篷。 绪以灼拿衣服的时候没多想,穿好了才意识到她这身和君虞那身是同色系的。 问题不大,一个古代的鬼懂什么。 绪以灼裹了裹斗篷,神色自若从柜门后走出来。 君虞只看了一眼,便道:“我们这样是情侣装吗?” 绪以灼瞪大了眼睛:“你从哪里学来的?!” “网上。” 绪以灼震惊了。 这个女鬼的学习能力怎么如此惊人! “虽然不是同样的款式,但是同样的色系应该也能算情侣装。”君虞上前捻着鸦青色斗篷的一角,“就是细节上差了一些,以灼再等一会儿。” 说罢,君虞就从绪以灼都不知道的地方找出了针线。 绪以灼一头问号,原来她家里还有这种东西吗?为什么你比我还熟练这到底是谁家啊—— 脑子里的所有想法戛然而止。 绪以灼怔怔看着君虞在她身前半跪下,提起裙角,动作轻而快地绣上了一朵鸦青色的莲花。 绪以灼一低眼,就可以看见裙角盛放的墨莲,和领下半开的幽兰。 她没意料到君虞的绣工这般好,时间有限自然无法做到精细,但君虞针下的莲花线条明快,别有神韵。绪以灼已经见过君虞学东西有多快,但这样的技法绝对是苦练的。 古时候富贵人家的小姐似乎要学女红,绪以灼不由得猜测:“君虞生前是大家闺秀吗?” 君虞笑着摇了摇头:“我小门小户出来的,只不过娘亲对女红很有兴趣,我才跟着学了一些。” 一切准备好,君虞拉着绪以灼往外走,绪以灼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们要去哪?” 看到日程表后她眼里只注意得到“约会”两个字了,连地点都没看过。 君虞觉得好笑:“以灼连去哪都不知道就要跟我出门吗?” 绪以灼无所谓地去勾君虞的小指:“你会做坏事吗?” 君虞发觉到绪以灼的小动作,眼中的笑意又多了几分:“嗯,我会对你做坏事。” 绪以灼发现自己被调戏多后,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强上不少。 她有些唏嘘,陈彦君约她出去她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拒绝了,但是对待和君虞的约会时,她都没有考虑过拒绝这个选项。 明明连去哪里都不知道…… 徐彦君的容貌、性格乃至气质明明也是合她心意的,可她就是喜欢不起来,难道真的是性别错了吗? 绪以灼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性取向是什么变为女的。 罢罢罢,就按君虞所说的,只当一晌贪欢,不要多想。 绪以灼坐上汽车副驾驶,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狐疑地看向提前占据了驾驶位的君虞:“你会开吗?” “嗯。”君虞看过一次后就会了。 君虞虽然是第一次开,但是技术一点也不比绪家雇佣的职业司机差,又快又稳地驶入漫天余晖中。 “等等!”开出去一分钟后,绪以灼惊恐道,“你没有驾驶证啊——还有别人能看到你吗?别人眼中该不会驾驶座上一个人都没有吧?!” 成为鬼司机都市传说的另一位主角这种事情不要啊! “你快下来!换我开!” “……哦。” * 绪以灼没想到,自己又回到了永林镇的漱园。 刚从君虞那里听到地址的时候,绪以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才确定刚刚不是幻听。 “那个人不是想和你逛游园会吗?”君虞用自己平静的语气表达自己并不在意,一点都不在意,“你既然对他没意思,那还是和我一起来好了。” 连名字都不肯提起呢。 绪以灼假装自己一点都没有察觉到酸。 她抱住君虞胳膊,在她肩上蹭了蹭:“外面的人看不到你,我们不会很奇怪吗?” “哪里看不到了?”君虞说着和绪以灼一起迈进漱园,还用绪以灼的手机买了两张票。 绪以灼震惊地发现工作人员竟然真的能看到君虞! “怎么做到的?”绪以灼连连追问。 君虞含笑道:“大概是因为有人觉得,鬼魂只有在晚上才能被人看到吧。” “啊?”绪以灼一头雾水。 她还没有想明白君虞的话是什么意思,就被君虞带着一头栽入漱园玲琅满目的灯火中—— 作者有话要说: 苦想穿搭,呜呜呜我是土狗。 第 198 章 =================== 夜间所见的漱园, 与绪以灼上回所见的白日漱园大有不同。 灰白砖石小道的两侧摆上了层层叠叠的木质灯架,时值周末,今夜在为期多日的游园会中应当是很重要的一夜。木架上各式灯笼或摆或挂, 三三两两以红绸相连,游人眼中满目灯火。漱园内道路曲折, 一步一景,因而行走于错落灯架间,一时一地好似只有二人。 绪以灼走出几步,手上便被君虞塞了一盏不知从哪里拿来的宫灯。 前后都被灯笼遮掩, 瞧不见人, 最是适合情侣亲昵。绪以灼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 她和君虞几乎要黏到一块去。 人声隔得很远,绪以灼藏下心底的羞怯, 装作不知地抓紧了君虞的手。 她们头发都留得很长,长发随着走动一晃一晃, 几缕溜进了指缝, 也不知是谁的发丝, 还是二人的都有, 被她们一起握住了。 无需言语, 只是微小的动作, 便足以让人心旌摇荡。 绪以灼忆起学生时期坐在操场边缘高高的看台上, 偶然看见避开老师目光的情侣手牵着手躲在角落处说悄悄话, 她移开视线去看空中盘旋的飞鸟, 对未来的想象如背景的云般飘忽不定。 那些模糊的想象突然清晰起来, 化为可以切实看到的样子。 “我们一定认识了很久吧。”绪以灼忽然说, “我觉得我不是刚开始喜欢你。” 君虞微怔,眼中的意外渐渐化为软和的笑意。 她放低声音, 让心底的秘密只留在她们二人的记忆里:“我有时候觉得你很容易看透,没有什么防备心思,有一分好就回报一分;有时候又觉得你是世界上最难以琢磨的人,我总是忍不住去猜测你心中所想,拿捏不住当下是不是合适的时机,即便有幸得几番回顾,还是犹豫着该不该上前一步。” “想要得到回应又害怕听见的不是想听到的话,可是听不见心又一直落不到实处。诱导你亲近我的时候心里有些愧疚,但又忍不住继续这么做。” 绪以灼侧脸去看她,正正迎上君虞的视线:“原来你心里想着这么多吗?” “我不为人知的念头还有很多很多。”君虞笑盈盈说道,明明眸中唇角俱是笑意,绪以灼却觉得自己像是被食人的恶兽窥视着,“如果全部说出来,以灼没准会害怕得跑掉。” 绪以灼毫不畏惧地注视着她:“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隐瞒应该很容易吧。” “对,”君虞叹了口气,“可是我起了贪念,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喜欢,你的回应的是真实的我。” 君虞说着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说出的话。 她知道别人眼中的那个光风霁月、与世无争的楼主只是伪装出来的假象,真实的她心思阴沉,从来不会做不利于自己事,说不利于自己的话。她能测算天机,也会暗中设计人与事走向自己的期待的方向。过去的种种筹谋就好似一张严苛到分秒的日程表,环环相扣,不该产生的差错也许会导致它全线崩盘。 君虞吐露的话就是那个差错。 而能救这张日程表的只有绪以灼一个人,她的一句话就能补上所有疏漏。 说什么呢…… 绪以灼想说:“你上次害我糕点没有好好吃完,这次必须赔我。” 没等君虞反应过来,她就拉着人大步向前跑,途中还有不小心撞上同游的旅人,绪以灼匆忙道着抱歉,但不曾停下脚步。 灯火好似汇成一条金红色的鱼,从她们身侧游走。 “去哪里?”君虞下意识问道,绪以灼的反应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 绪以灼好像丝毫没有在意君虞之前说的那些话,声音欢快地答道:“去找好吃的!君小姐,你是不是没有发现我自昨天那盒糕点后什么东西都没吃过?” 拜佛的时候绪以灼将手里没吃完的糕点顺手放在了一边架子上,想等拜完后再拿回来,结果一闹鬼什么都忘了,后来它们应该被善后的助理扔掉了。 白衣女鬼全责! 离开灯笼遍布的前院,绪以灼穿过一道月亮门,熟悉的摊位出现在眼前。 “我这次没有记错路!”难得靠记忆走对一次的绪以灼得意道,“我昨天就是在这里买的。” 鉴于白衣女鬼没有偿还阳间货币的能力,绪以灼也不想明天出现类似“震惊!小吃摊摊主收到冥币,背后是厉鬼作祟还是人性扭曲”的新闻,绪以灼勉为其难不再索赔。 空地上紧密挨着十来个摊子,绪以灼全部逛了一遍,买一样往君虞怀里塞一样,直到她们怀中都满满当当,绪以灼才甘心离开。 君虞早就找好了坐下的地方,等绪以灼消停后就带着她走过去。迈上似曾相识的台阶,眼中出现熟悉的亭台一角,绪以灼别开脸轻笑。 她只在这座亭子里和徐彦君交谈过寥寥几句话,没想到也被君虞记在了心上。 面上不声不响,做起事来却要把和徐彦君有关的记忆全部覆盖成和自己的。 这座建在假山间的亭子本就不易发现,这会儿也不出意外的没有人在,绪以灼和君虞占据了亭中的整只石桌,各式小吃将桌面摆得满满当当。 绪以灼小心翼翼避开食物,将君虞给她的灯笼放在中间。 暖黄灯光驱散了这座远离人群的亭子中的冷意,绪以灼用竹签戳着淋了一层桂花糖浆的糖糕,君虞原以为绪以灼坐好后第一件事就是开吃,却听得她猝不及防开问:“还有哪些背着我想的话避着我做的事?说说吧。” 那可太多了,多到君虞一时间甚至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想了想,道:“我第一次见到你不是巧合,是掐准了时间,在看到你后特地过去的。” 那座位于清平镇中心的客栈委实不是最好的选择,按理来说她们世外楼一行人长途跋涉后最好在离自己最近的客栈稍作歇息,但君虞带着人走过几间客栈,直到找到要找到的人才停下。 君虞斟酌着道:“第二次,也不是巧合。” 她看着绪以灼追着血衣人离开,甚至在暗处犹豫过要不要出手相助。那是她第一次窥见绪以灼的实力,切切实实感受到这个异世之人不凡在何处。 不等君虞思索她的力量从何而来,她就看见绪以灼迷路迷得团团转。君虞被她逗得无奈地笑,取了纸灯等在绪以灼的必经之路上。绪以灼以为她正好遇上了持灯夜游的君虞,却不知君虞丝毫没有夜游的雅兴,那一夜她是特地出门与绪以灼“偶遇”的。 “第三次……” 绪以灼问:“第三次也不是巧合?” 君虞摇了摇头:“第三次确实是巧合。” 她发现幼时常去的凉粉摊子还开着,但卖凉粉的已不是故人,心中不由五味杂陈。在见到绪以灼的那一刻她是感到些许宽慰的,可是吃到口中的凉粉似乎也不是故时的味道,心下不免又苦涩起来。 “总的来说,你我之间的‘偶遇’,其实很多都是计划好的咯。”绪以灼戳了一块糖糕去喂君虞,临了又缩了缩手,“你能吃吗?还是要……烧香供给你?” “能吃的。”君虞叼下糖糕,她吃东西的时候说话声音也很清晰,君虞继续交代道,“不只是‘偶遇’,见到后说什么话,可能导向什么样的结果,我也都是计划过的。” 君虞用吸管戳开一杯奶茶去投喂绪以灼。 绪以灼吸溜一口奶茶,清甜的味道也没让她皱起的眉头舒展开:“你说得太笼统,我半点也想不起来。” 绪以灼不太认为一见钟情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对君虞的熟悉以及心里溢出来的喜欢,一定是长久相识后才会有的,可是为什么有关的记忆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回忆起呢? 她也没出过车祸啊,难道是哪天玩手机不看路撞电线杆子上把自己撞失忆了? 君虞想说出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可是在提及详细的细节时,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君虞喟然道:“以灼,你要自己想起来。” 绪以灼陷入沉思。 “莫非是因为……鬼魂不能泄露天机?可是我们怎么认识的算什么天机?”绪以灼有着丰富的看小说经验,很快提出了合理猜想。 君虞已经习惯绪以灼跳脱的思维了。 她只能重复:“以灼,你必须自己想起。” 迎上绪以灼茫然的目光,君虞心中又是一声长叹。 她喂给绪以灼一块桂花糖糕,如今正是桂花开放的时节,她们看不见桂树,但空气里传来了丝丝缕缕桂花的甜香。君虞道:“你我的相知相遇是我强求的,我亦从非蕙心纨质之人。我过去不曾多想,只愿你心悦之人是我,可此刻我却不甘被你喜欢的是我假扮出来的那个人。” 君虞递去一颗方形的糖块。 绪以灼吃下时,却连带君虞的指尖也含在口中。 “君虞,我确实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但我也没那么好骗。你是怎么样的人,我就算刚开始拿捏不定,相处久了肯定能看出来。”绪以灼声音有些微含糊,但吐字足以听清,“我第一眼看见徐彦君就觉得少了什么,看到你后我才明白。徐彦君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但我喜欢那个人不是,她只是在用一个完美无缺的好人表象掩藏心里并不光明磊落的心思。” 绪以灼吐出君虞的指尖,抬眼一笑。 “好像加了柠檬,酸酸甜甜挺好吃的。” 她撑着桌面探出半截身子,犹觉太远,抓住君虞绣有兰花的衣领将人扯近了。 “你试试。” 绪以灼低下头,吻住君虞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上只有ddl能教我做人。 第 199 章 =================== 糖块里加入柠檬、薄荷, 浸了轻微的桂花香,甜、酸、凉交融在一起,绪以灼却只感觉到好似要将人溺死其中的甜味。 绪以灼唯一有印象的一次接吻就是和君虞, 她没有汲取到多少可怜的接吻的经验,也没有君虞那般无师自通的天分, 将糖块抵在舌尖后推入君虞口中后就不知道该如何做,只会像只无害的小动物一般,用柔弱的舌头轻轻舔舐饲主的嘴唇。 贴上去的那一刻绪以灼就闭上了眼,眼睫无措地发颤。 亲上去时的气势泄得一干二净, 绪以灼自己都唾弃自己。 君虞觉得好笑, 抬手扣住绪以灼的后颈, 让她再低下来些。先是温柔地点点绪以灼舌尖以做安抚,等人放松警惕, 便强硬地侵入对方口腔。 君虞太了解绪以灼了,知道她素无招架之力。 果然不出多久, 绪以灼便晕晕乎乎, 浑身都软了下来, 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呜咽。撑着桌面的那只手还能勉力维持, 抓着君虞衣领的手没一会儿就没了力气, 软软搭在她的肩上。 到最后, 是靠君虞一手扶着她的腰才勉强站稳的。 丢脸啊。绪以灼捂住通红的半张脸,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 眼尾绯红带着泪珠, 本就没有扎起的头发凌乱, 斗篷要落不落地挂在臂弯, 要知道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肯见人了。 绪以灼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反应那么大。每一回刚开始君虞的动作都很温柔,后期似乎激烈了点, 但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绪以灼用自己因为缺氧变得不是那么灵光的脑袋思考,自己是不是被君虞温水煮青蛙了。 君虞用手背在绪以灼脸上贴了贴:“好烫。要休息一下吗?” 她眼里盛着脉脉情思,声音也温和如一斛春水,好像刚才那个强势按着绪以灼后颈不让她逃离的人不是自己。绪以灼也心甘情愿地再一次被她哄骗,连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被拉到君虞身边的,挨着女友坐在长条的石椅上。 永林镇盛产甜口的小吃,绪以灼方才每个摊位都买了一点,放在一起好像很多,其实只是包装占面积,两个人互相投喂没一会儿就吃完了。 等她们收拾好垃圾,又牵手在漱园里逛了一会儿,差不多就到了闭园的时间。月上中天,时值午夜,再回隋安太麻烦了,绪以灼就在镇内唯一的一家酒店里定了间套房。 永林镇这几年打算大力发展旅游业,酒店民宿都有整顿过,虽然只是一家镇子里的小酒店,条件却比绪以灼原先预想的要好许多。套房一厅一卧一卫,卧房里只有一张大床。绪以灼脱下斗篷挂好,回头便见君虞已经坐在了床上。 束好的头发被解开,长及膝盖的墨发垂下,在洁白无垢的床单上弥漫开。卧室里只开了壁灯和一盏床头灯,暖黄灯光的映衬下,君虞微微抬起头去看绪以灼。灯光模糊了她身上的棱角,显得这时的君虞温婉柔软。 绪以灼承认君虞装出来的样子真的有把她勾引到。 但她也知道如果自己真信了,到时候骨头渣子都不剩的一定是自己。 君虞软声问:“要试一下吗?” 本就在悄悄移动的绪以灼瞬间退后了一大步,靠在浴室的门上。 “还是不要了,”绪以灼强作镇定,“我觉得我还小。” 她背到身后的手拧开门把,打开一道缝就闪身挤了进去。关上门还不够,过了一会儿甚至又跑回去反锁了。 君虞注视着紧闭的房门,无声笑了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很快又淡去。 这么着急,你是想做什么呢? 君虞在心里质问自己。 还不是怕吗?怕自己抓不住绪以灼,怕绪以灼的爱还不够,更怕…… 更怕自己心软。 君虞后仰倒在柔软的床铺中,抬起手臂挡在眼前,光线被隔绝在外,她回到了自己更熟悉,更自在的黑暗中。 好像有旧时的亡魂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光明的世界里,又好像是抓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劝说放弃。 可她不想给自己留退路。 绪以灼吹好头发穿着睡衣从浴室里出来时,便看见君虞平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 她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来到床边,刚坐上去边上就伸来一只手,捻起一缕头发摸了摸发尾:“又没吹干。” 绪以灼没照顾好自己被长辈当场抓获的心虚:“你没谁呀?” 君虞起身,点了点她的眉心:“哪有鬼魂睡觉的。” 君虞下床去浴室找了吹风机,亲自给绪以灼吹干后,才放心地把人塞进被窝。 绪以灼怀揣了只抱枕侧躺,眼皮已经在打架,却还是努力睁着看君虞一件件脱下身上的衣服:“你要做什么?” “我也洗一下。”君虞将换下来的衣服叠好放在衣篓里,“乖,你先睡,等我出来陪你。” 绪以灼含糊应了声,揉着眼道:“那你先穿我带来备用的睡衣吧,应该穿得进的,明早我助理会把干净的衣服送来。” “好,睡吧。”君虞柔声道。 绪以灼委实是困得狠了,得到回应后几乎是眼睛一闭就沉入梦乡。 君虞确实不需要睡觉,待她穿着绪以灼的睡裙离开浴室,回到床上时也没有立即躺下,而是先抽出了绪以灼怀里的抱枕。怀里骤然一空,睡梦中的绪以灼眼皮不安地动了动,君虞很快便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 绪以灼安分下来了。 君虞拿起绪以灼枕边又忘了充电的手机,输入密码解开屏幕,随便点开一个网页,冷眼看着大片大片的空白。 和她用绪以灼电脑时的情况一样,搜索的内容不是空白就是完全不匹配的内容。 这个幻境已经足够高明,但这只对幻境针对的那个人来说,于她这样的外来者而言可谓破绽百出。 绪以灼的世界与明虚域大有不同,只靠绪以灼的记忆根本无法编织一个尽善尽美的幻境。即便她被限制没法明言,只要稍加引导不过多久绪以灼自己都能发现不对劲。 君虞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把手机充上电后才缩进被窝里。绪以灼的呼吸舒缓平稳,显然是睡熟了,这会儿君虞搞出一些动静绪以灼一点反应都没有。 君虞小心拂开绪以灼额前垂下的额发。 “我还该做些什么呢。”君虞喃喃道,“不够,我总觉得还不够。” 第一次在这个幻境中睁开眼,君虞就知道自己把握到了绝无仅有的机会。 不只是她将隐藏的一部分真实袒露给绪以灼,在这里绪以灼的秘密更是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她拼了命也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就好像即将在井里溺死的人死死抓住头顶垂下的唯一一根绳索。 * 绪以灼零点发消息让助理把衣服送到她房间,六点钟的时候衣服就送到了。助理轻手轻脚地来,轻手轻脚地走,除了感知敏锐如君虞完全没有惊动睡着的绪以灼。 亲妈传承给绪以灼的助理天团,进可管理公司退可操持家务,绪家两代家主认证值得拥有! 确认进门的人确实只来送个衣服顺便带走换下来的脏衣服,而且只在客厅短暂停留后,君虞再度闭上眼睛,抱着绪以灼继续假寐。 经过几日君虞差不多弄清绪以灼的作息了,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多了手机电脑电视一类让人堕落的电器,绪以灼不像在明虚域那样每天早睡早起,基本上半夜睡中午起。 想想绪以灼其实是一个早已辟谷的修士了,君虞就没有催她起床吃早饭,而是等她中午起来后,和她一起在清平镇里寻找没见过的餐馆。 “出去玩吃连锁店没意思。”绪以灼的声音很是雀跃,“就要去一些在其他地方没看过的店。” 落后半步的君虞从后面为绪以灼扶好歪了的贝雷帽,问她:“清平镇离你家这么近,没有来玩过吗?” 绪以灼用力摇头:“我爸妈带我出去玩总是去国外,要么也是国内离隋安比较远的地方,而且——” 绪以灼抓着君虞的衣角控诉:“他们好过分的,说哪有过二人世界把小孩子带上的,就总是把我扔家里自己出去玩!” 君虞笑着戳了戳她脸颊:“委屈以灼啦。” 绪以灼轻咳一声:“不过我爸妈还是很爱我的,到时候我出柜应该……应该也不会受到太多阻碍……吧?” 绪以灼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到时候该怎么应付爸妈,猛然间回过神来:“不对啊,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好像不是性别。” 人鬼殊途才是最大的阻碍吧! 绪以灼瞪大了眼睛,她突然间意识到了不对:“怎么你大白天也可以被看到了?” 还没等君虞想一个合理一点的回答,绪以灼自己就笃定道:“你果然越来越强了。” 君虞无奈地点头。 勉强也算是对吧,随着她陷入这个幻境越深,能发挥出来的力量也越多,但更多的原因还是这个幻境基于绪以灼的记忆编织,而记忆的主人绪以灼已经越来越接受君虞的存在。 “这就好办了。”绪以灼一敲掌心,“既然你和普通人已经没什么两样,我就找人给你弄一个假身份。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能发现你是鬼魂。” 对现状尚不知晓的绪以灼高高兴兴地带着君虞继续觅食,等找到了合适的餐馆坐下,在等待服务员上菜的时候,绪以灼还在絮絮叨叨地筹划怎么和父母摊牌,过了家长那一关后两个人又要怎么过。 “以灼,”君虞看着绪以灼满是憧憬的眼,温声打断了她的话,“你还要想起来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记起她们的相知相遇自然是很重要的事。 绪以灼有些泄气道:“我能感觉到你的样貌很熟悉,可是我想不起来和你有关的事。” “不着急,你一定会想起来的。”君虞伸出手覆在绪以灼的手背上,“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她们还有很多时间。 在妈妈批给绪以灼解决人生大事的长假里,绪以灼以惊人的效率找到了女友——准确的说是被女友找到——余下的时间可以纵情挥霍,一向宅得要死的绪以灼拉着君虞满世界撒了欢地跑。 从清平镇回隋安,从隋安到群山环绕的离城,到四面环海的云光屿,又到坐落在申城西江北岸的游乐园。 时间原来可以过得这样快。 和君虞分享同一只棉花糖的绪以灼,站在漫天飞舞的气球下想。 时间的流速是不一样的,和君虞在一起的时候它就这般加速流走了。 “每一对情侣约会都不可错过的地点TOP1,游乐园。”君虞复述着她制定日程表时在网上看到的话,“但是我看到的好像大多是被家长带着的小朋友。” 绪以灼举着棉花糖严肃道:“游乐园对小朋友来说或许还是太幼稚了,但是对我们这个年纪的成年人来说刚刚好。” “冲鸭!”绪以灼三两口吃完剩下的棉花糖,拽着君虞就往过山车跑。 检票口前已经排了一只长队,她们等待的时候,不断有过山车从头顶飞驰而过。 耳边充斥着夸张的尖叫声。 “以灼很喜欢这样在天上飞吗?”君虞问。 一进游乐园绪以灼就在念叨过山车过山车。君虞先前对过山车的了解全部来自网络,亲眼见到这座据说世界前十刺激的过山车时只觉得不过如此,绪以灼如果喜欢这种感觉她御剑可以更刺激。 绪以灼犹豫了一会儿,老老实实道:“其实我每次做过山车都不敢睁眼,就是人菜瘾大。” 玩最刺激的项目,闭最怂的眼睛。 等与君虞并排坐在过山车上,过第一个下坡的时候绪以灼就闭上了眼,之后全程她虽然一声也没叫,但也只睁了一次眼。 她睁眼去看君虞。 君虞一脸闲适,眼中带着轻松的笑意,一眨不眨地注视绪以灼。 “你一点都不怕的吗?”绪以灼大声问。 君虞表情轻松得不像是在坐过山车,而像是在坐小朋友的摇摇车。 “不怕呀,但是以灼害怕的样子很有趣。”君虞好心提醒她,“又要下坡了——” 尾音消散在骤然凛冽的风声中。 绪以灼死死闭上了眼睛。 下了过山车后,腿尚有些软的绪以灼被君虞搀扶着,倔强地指向下一个项目:“我们去坐海盗船!” 海盗船一次能容纳的人更多,又在工作日的白天来游乐园的人本就没有那么多,没一会儿就排到了她们,绪以灼把她的“人菜瘾大”贯彻到底,毫不犹豫跑向最后一排。 绪以灼深沉道:“坐海盗船不坐最后一排,等于没坐海盗船。” 绪以灼不管说什么君虞都嗯嗯嗯对对对。 但是以灼,如果海盗船上最高点的时候你能把眼睛睁开,你的勇气就更有说服力了。 绪以灼坐海盗船的表现要比坐过山车好多了,她下船的时候还有些不确定道:“感觉没有以前那么害怕了,奇怪,总感觉不久前就坐过海盗船。” 但明明她上次来游乐园都是初中毕业时候的事了啊。 君虞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下一个项目是什么?” 那当然是要把跳楼机大摆锤这些项目一网打尽啦! 等把刺激的项目全部玩过一遍,绪以灼才心满意足地在霞光之下,坐于旋转木马之上,安抚自己过分活蹦乱跳了好一会儿的心脏。 双排的旋转木马,一排顺时针,一排逆时针,她和君虞一内一外,每次重合都会故作夸张地发出一声“哇”,伸手去碰对方的指尖。 绪以灼觉得自己像一个傻子一样,笑得趴在旋转木马的马背上。 黄昏总是消逝得很快。 但游乐园就像一个永远没悲伤,没有烦恼的不夜城,园中灯火齐齐亮起,各色灯光营造出一个与白昼相似又截然不同的光怪陆离世界。 绪以灼指向建在江边的庞然大物:“我们去做摩天轮。” “唔,”君虞含笑点头,“情侣不能错的约会圣地之情侣不能错过的圣地项目。” 一入夜游乐园的人就多了起来,排队的本来是一件消磨耐心的事,如果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再无趣的时光都有了意义。 “手好凉。”君虞让绪以灼捧好手中的热可可还不够,将自己的手也覆在了上面。 绪以灼小声嘀咕着:“怎么鬼魂的手都比我暖。” 君虞刮了下她的鼻尖:“因为我比你会照顾自己。” 时值深秋,气温降得厉害,一日冷过一日。她们出门的时候都里两件外一件老老实实穿着衣服,但是绪以灼玩了一会儿出了汗就嫌热说什么也要把外套脱了。后来歇停下来,吹了好一会儿的风,打了几个喷嚏才意识到冷,这会儿再穿上衣服连外套都没捂暖。 入了夜后,秋风更显寒凉萧瑟。 君虞脱下身上的风衣,搭在绪以灼的身上,绪以灼动了动肩膀想要挣开,君虞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声音说“鬼魂可不会觉得冷”她才安静下来。 队伍龟速往前挪动着,她们慢慢来到了队伍的中间。君虞抬头去看隔了好一段距离的摩天轮:“以灼觉得摩天轮的中心像什么?” 绪以灼不明白君虞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她也没多想,随着君虞的目光看过去。摩天轮的颜色一直在变化着,只有中间一成不变。 “……大红珠子?”绪以灼犹犹豫豫道,觉得自己这朴素的回答好像暴露她是个文化沙漠。 “嗯,很像一个珠子。”君虞道,“以灼有想起什么吗?” 绪以灼一头雾水:“我和你认识的往事里,有和红珠子有关的部分吗?” 君虞摸了摸她的头顶:“以灼要自己想。” “知道啦——”绪以灼拖长了音。 类似的话这些时日里她已经听到了无数次,但她不知道君虞究竟受到了怎样强大的限制,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将答案告诉她,只能叫她自己想。 绪以灼努力回忆了这么多次,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她偶尔能忆起一起破碎的片段,但是那些片段都很奇怪,似乎不是发生在这个时代的事情,倒是和白衣女鬼版君虞穿的衣服很是相称。 绪以灼曾经斟酌许久,抓着君虞的衣袖问她我们该不会是前世相识吧。 虽然君虞没有直接回答她,但是从君虞点了点她额头的动作里绪以灼知道这个猜测的方向错了。 不是前世今生的戏码,那难道是……穿越? 可是她对于自己所在世界的记忆十分完整,其他世界的记忆却是想不起一点。 绪以灼今日又陷入了苦苦回忆之中。 “到了。”队伍已经排到头,直到君虞拉了她一把,绪以灼才回过神来。 游乐园的安排十分人性化,摩天轮一个包厢可以进一到三个人,不强制塞满,完美照顾了单身的社恐人士,想要过二人世界的小情侣和带着孩子的一家三口。 门一旦合上,厢房升到半空,她们某种意义上就进入了一个和外界完全隔绝的私密空间里。 “有很多人都会将告白安排在摩天轮的顶点。”绪以灼开着玩笑,“但是君小姐已经告白过了——要进入下个阶段求婚吗?” 君虞反问她:“那以灼愿意吗?” 绪以灼原来以为自己要犹豫一下的。 求婚不同于告白,是更郑重,更要严肃对待的一件事,是要在往后余生将两个人彻彻底底绑在一起。她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虽然说以前应该有过一段不同寻常的往事,但是她这会儿还没有想起来,所以…… “愿意啊。”在君虞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绪以灼便毫不犹豫地答道。 没有三思后行的考量,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决定。 绪以灼害羞于自己的反应,局促地撇开了脸,但眼中没有后悔,只有怎么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她通过厢房透明的窗户往外看,往左是申城的万家灯火,往后是即将升上的摩天轮最高点。 作为国内的一线城市之一,申城是座不夜城,在摩天轮上可以将小半城市收入眼中,君虞看见了一片绚烂的光亮。 对她来说是一个陌生神秘的世界,但对绪以灼来说是熟稔安宁的家乡。 以灼,你喜欢这里吗? 在升上摩天轮最高点的时候,君虞想要这么问,但是临了改口,变为了另一句话。 “以灼,留在我身边吧。” 不用很久,哪怕只有一段时日也好。 只要能延续到一切结束。 君虞用几近是乞求的目光看着绪以灼。 那是绪以灼无法看懂的目光。 绪以灼脸上的笑容让君虞好似沉浸梦中,她听见她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我当然会陪在你身边呀。” 摩天轮落下了最高点。 * 摩天轮是她们在游乐园游玩的最后一个项目,她们来时没有休整,一下飞机就奔赴提前订好票的游乐园,酒店房间还是绪以灼在路上订下的。 订好的酒店和游乐园一样坐落在申城西江江畔,离得不远,绪以灼就没有打车,和君虞一起沿着江岸慢慢走过去。 江风缓缓吹,好像更冷了一点,但是绪以灼裹着君虞的风衣,浑身都是温暖的。 虽然君虞完全感觉不到冷,但绪以灼还是抓过君虞一只手,塞进了风衣的同一只口袋里。 绪以灼抬头去看天空,大城市的灯火太亮,夜空看不见星子,就连月亮也因地上的灯海黯然失色。 “昨天,我弟弟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妈妈已经知道我的事了。”绪以灼说。 这件事情并不意外,她和君虞在一起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事发也在她预计的时间里。绪女士本就手眼通天,认识绪以灼的人又太多,即使绪女士从来不去打探孩子隐私,但绪以灼这般高调地和君虞四处旅游,她们的关系总会传到妈妈耳朵里。 绪以灼也知道妈妈为什么没有直接来问自己,这种大事不是电话里三言两语就能讲清的,妈妈在等她自己回去解释。而表弟应该是通过大姨那边知道了消息,打电话过来让绪以灼提前做好准备。 绪以灼扭过头去看君虞:“明天我们再在申城玩一个白天,晚上你和我一起回隋安见我爸爸妈妈吧。” 君虞轻抚着她垂落后背的头发:“再说吧。” 绪以灼以为君虞是没做好见家长的准备:“你不用害怕,我爸妈很开明的,当初他们也是扛着两方家长的反对在一起,一定不会让我们经受他们经历过的那些事。” 君虞依旧没答应,但也没拒绝:“先回去睡一觉,明日再说。” “好吧。”绪以灼也没坚持,她们玩了一日也挺累了,君虞也许是没心力去思考见家长的事。绪以灼打定了主意,明天一定要好好和君虞说一下她家里的情况,她们如果要长久地在一起,是一定要过爸妈那一关的。 绪以灼对君虞和自己爸妈都很有信心,觉得她俩的事情可以说已经定下来了。 回到下榻的酒店,两人洗漱完就钻进被子里休息。绪以灼一上床就躺下了,君虞还半坐着就台灯看一本书。 绪以灼早就习惯了,毕竟鬼魂是不用睡觉的,要君虞干躺一晚上也有些无聊。她晚上本就常留一盏夜灯,君虞这会儿开着台灯她也不会觉得刺目睡不着。 等呼吸的节奏舒缓下来,确定绪以灼睡熟了后,君虞也放下了书。 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君虞看向绪以灼平静的睡颜,嘴唇蠕动。 抱歉。 君虞无声说道,她本来不想用激烈的方式唤起绪以灼的记忆,而是想让绪以灼慢慢回忆起,但今夜绪以灼的话让她感觉到了危机。 绪以灼与父母的亲情深厚,若他们再次见面,绪以灼说不准会在这个幻境中再沉浸一点。 抱歉,以灼,可能要让你做一个噩梦了。 君虞伸出手指,点在绪以灼的眉心,力量的损耗让她身体趋向透明,但是君虞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这个幻境里没有梦境,构造幻境的东西在用这种方式避免绪以灼回忆起不该回忆的事,从而发现这个世界的虚假。 但是今夜,绪以灼睡着后一片黑暗的世界里,突然间亮起了一缕红光。 梦中涣散的意识勉强凝聚起,留意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异物上。 红色的……珠子? 好像不久前才见过的摩天轮的中心啊。 绪以灼迷迷糊糊间想,然后便看见那个红色珠子开始颤动,继而中间骤然裂开,露出漆黑的瞳孔。 第 200 章 =================== 漆黑的瞳孔不透一丝光, 大小几近覆盖整个虹膜,使这只红色的眼珠更显恐怖,望之生畏, 只是瞧上一眼,便令人心生怀疑, 怀疑这瞳孔上会不会再裂开一道缝,巨口般将前方一切尽数吞下。 绪以灼悬浮虚空之中,好像溺于难辨方向的深海。 她分不出此间上下左右,只知道红色眼珠位于她的前方, 庞然身躯快要占据她的整个视野, 瞳孔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明明红色眼珠没有任何动作, 绪以灼却察觉到一丝渗人的恶意,直觉眼珠不动手, 不过是是在等待合适的进攻时机。 绪以灼的手下意识抚上腰际,像是要取下什么挂在腰间的东西。 然而她什么也没有摸到。 就在她失神的一刹那, 红色眼珠骤然发难, 无数红色细丝从它的后方探出, 以一种看似缓慢, 实际迅捷无比的速度将绪以灼笼罩其中。 起先看上去慢, 是因为红色眼珠实际上离绪以灼极远, 它过于庞大的体积给了人一种近在眼前的错觉, 直到细丝真的逼至眼前, 绪以灼已经来不及逃了。 来到眼前的细丝也不再是细丝。 它们是一条条肉质的红色管子, 如同放大了无数倍的血管。 眼看着它们就要缠上四肢, 绪以灼心里蓦地涌上一股狠劲, 先前在腰间摸了个空的手突然握住了什么东西。绪以灼下意识一挥,只见墨色成刃, 红色的管子碎成千万段。 海水般将她包裹其中的虚无也骤然一空,紧接着就是一脚踏错自高空跌落的感觉,又像是她白日才坐过的跳楼机,缓慢攀升到最高点后猝不及防落下—— 绪以灼心脏一紧,身体剧烈一抖,脸上盖着的书就滑了下来。 * 厨房里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盖在脸上的书砸到木地板的时候发出一声闷响,绪以灼尚且晕晕乎乎的,自己也下意识一动,然后就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好在沙发买的矮,这个高度掉下去也不会太疼。 绪以灼撑着地板站起来,她脑袋晕晕乎乎的,好似成了一团浆糊。一边起身一边张望四周,绪以灼发现自己正身处她在公司附近的公寓里。 奇怪,她怎么在这里…… 不对不对,为了上下班方便她住在这里的时间更多,一觉醒来在公寓很正常。 绪以灼揉着肩膀,木楞楞地坐回沙发上。 厨房里还在发出动静,她摔地上也弄出了些声响,厨房里的人很快问道:“小灼,怎么了?” 是爸爸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让绪以灼顿时感到安心:“没事,就是刚不小心摔地上了。” “可得注意些啊,别磕着碰着了。”聊靖关切的声音有些被水声盖住了。 绪以灼买在公司附近的公寓不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可以看见些许厨房的景象。透过磨砂玻璃门,绪以灼看见聊靖穿着围裙在流理台前忙碌着,似乎是在洗菜。 “爸,你今天怎么来了?”绪以灼边问便摁额角,她有着一觉睡傻了的感觉,又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又觉得脑袋空空,除了接收眼前的信息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是说过才一会儿吗,怎么就忘了?”聊靖道,“林阿姨母亲生病,她回老家照顾去了。你妈说没人做饭你不是吃公司食堂就是点外卖,叫我有空来给你做几顿。” 在饮食卫生这件事上,绪琴和聊靖与天底下大多数父母达成了共识,认为只有自家做的最安全最卫生。 绪以灼思绪逐渐涣散……林阿姨回老家照顾生病的母亲? 不知为什么,绪以灼总觉得这对话似曾相识。 厨房里又响起了开火的声音。 “小灼,今天公司事情不多吗?看你下班挺早。” 绪以灼下意识答道:“这些天都没什么事,就明天要去游信视察下最近最火的那个游戏的开发进度。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就是……” 就是什么呢? 那个游戏的名字…… 绪以灼脑袋一痛,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她倒吸一口凉气,半句话都没能再说出。然而纵是疼得弓起了身子,她也没有停止回忆那个游戏的名字。 驱之不去的怪异感找到了缘由。 她忘掉了极其重要的事,而那个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游戏就是突破口。 游信主攻互联网业务,是绪家无比重要的产业,而那个游戏就是游信的游戏部门目前最赚钱的项目。即使她对游戏全无兴趣,也不可能把游信摇钱树之一的名字给忘了。 更别说,她还意外和游戏里的一个NPC登上过热搜…… 那个NPC是…… “小灼,小灼?”久呼不应的聊靖推开玻璃门出来。 绪以灼放下捂住脑袋的手,她睁开眼,眼前是晃动着的彩色光影,所见景象由模糊逐渐变为清晰。眼熟的木地板像是劣质贴图,透露出一股不现实的廉价感,一条条猩红管子好似密密麻麻的电线在地上交错纵横。 绪以灼顺着管子往它们的终点看去。 有着一张聊靖的脸,却无处不显得生硬的假人站在厨房门口,脸上关切的表情好像是画上去的脸谱,夸张且虚假。 他开口,说出来的话带着一种AI调试般的生涩感:“小灼,是不是饿了,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聊靖”端着一个盘子向绪以灼走来。 盘子里是一堆红色珠子。 绪以灼几欲作呕,她仍然头晕眼花,勉强直起身来,一边后退一边循着“聊靖”背后的红色肉管往上看。这些蠕动的管子让绪以灼想到脐带,这个空间以“聊靖”为母体,探出的肉管连接了此间一切,而“聊靖”身上也带着一根来自上一级母体的“脐带”。 绪以灼招出离生镜,化为长剑后反手就是一剑。 她将这个空间劈开,不顾“聊靖”的呼喊跑入虚无之中。那颗红色珠子仍高悬于黑暗正中,而它探出的肉管尾端不再空空如也,每一根都缀着由绪以灼记忆编织而成的幻境。 绪以灼想起来了。 她在此间的几十年前就穿越到了这个名为明虚域的世界,也是现实中《黄泉镜》这个游戏里的世界。深入赤地数月,最终她与老李合力破开了寻方府被赤地异化后的护城大阵,破阵之后她便脱力晕倒,陷入昏迷之中。 一切回忆起来后,迷雾就不再遮眼,呈现出它本来的面貌。绪以灼看向那个悬浮的红色眼珠,猜测它就是释恶珠在此间的化身。 能趁她虚弱之际把她拖入无休无止的幻境中,不是赤地就是释恶珠,既然这里有着这么一颗怪异的眼珠子,那罪魁祸首是释恶珠没跑了。 释恶珠构建的幻境内容全部来自她的记忆,将不同的元素混淆在一起构建了一个虚假的世界。现实里的,明虚域的,是截然不同的两段记忆,而前者无疑更容易让人迷失其中。如果绪以灼相信了,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认为世间没有神鬼异事,不去在意日常浮现的怪异感,只会越陷越深,直至无法挣脱,在幻境里过完一生,然后被释恶珠吞噬,化为和寻方府里那些一模一样的行尸。 想明白了一切,绪以灼着手就要撕开幻境。 然而在动手之前,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点。 若说她先前经历的一切都是幻境……那么君虞呢?君虞也是虚假的吗? 绪以灼不由踟躇,她猛然发觉君虞这个角色在幻境里显得无比突兀。释恶珠既然在编织一个让她迷失其中的幻境,那么就该让她的生活安安稳稳不起波澜,用平静安宁的时光消磨她的意志,永远不要想起真实的一切,怎么可能会加入闹鬼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情节? 而且君虞说的话,做的事…… 这些、这些怎么可能会是她潜意识里会想的事! 君虞所做的事情,每一样都在她的意料之外。 绪以灼笃定君虞一定来了这儿。 她四下张望,企图找到君虞的踪迹。一会儿她想起来那个险些让她迷失的幻境里,君虞看着她沉沉睡去。 绪以灼迷糊了,她现在难道是在幻境的梦里? 绪以灼闭了闭眼,却一点也没有“醒来”的感觉,她茫然在无数被管子连接的幻境中穿梭,也没有找到君虞。 此间难以察觉时间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绪以灼才等到了期盼的声音。 “以灼,幻境里没有真正的梦,你只是从幻境的深层来到了浅层。” 那个声音像是君虞搭在她的肩上,在她的耳畔缓缓述说。 但绪以灼回过头去,却一个人影也不见。 “不必再找了。”君虞道,“我划出一道分魂至此,将你稍稍拉离幻境已经将分魂的力量消耗得七七八八,已经无法化出实体。” 绪以灼慌张道:“这会伤到你吗?” “无事。”君虞语带笑意,“你能想起来,就一切都好。” 绪以灼心里仍是着急,分魂确实不是难事,她也可以做到,但要把自己的分魂送入赤地,送入释恶珠的幻境之中,分出的绝对不是无关紧要的魂魄。如今分魂受损,本体怎会无碍。 但君虞这会儿肯定是不会实话实说的。 “等一切终了,我再细细问你。”绪以灼勉强将担忧按下,“我该怎么出去?” 她在这虚无里头转悠了许久都没能找到出口,她连修士构建的有体系的幻阵都破不太来,面对有意识的法器织出的幻境更是无从下手。 “你想离开的话,其实十分容易。”君虞道,“看见那个珠子了吗?将它毁掉就好,你手里的这把剑可以切开那些红管,那就可以切开它。” 这个答案简单得绪以灼只觉不可思议:“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与君虞声音一起的,还有一双覆在绪以灼手背上看不见的手。 释恶珠的幻境直接针对魂魄,任何有实体的法器在幻境中都是无效的,而绪以灼手中的离生镜是无形之物,它在虚无幻境中发挥的力量,远胜于它在外界化无形为有形之时。 君虞握着绪以灼的手,带着她挥剑,将这道分魂剩余的力量尽数注入剑中。 像是猝然落下的一片雪,像是倏然穿过的一缕风。 君虞的剑招很快,绪以灼印象还停留在抬剑的那一刻,剑已落下。 置身其中的虚无幻境就在落剑一瞬,轰然破碎。 第 301 章 第 301 章 =================== 绪以灼是被眼前过于刺目的灯光晃醒的。 刚睁开眼,眼睛就被灯光照得眯了一下,当她看见面前天花板上悬着的节能灯时,第一念头是什么情况, 她又落到释恶珠的幻境里去了? 反应了有那么几秒钟,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通过合鲲鹏鳞与黄泉镜之力回来了。 绪以灼一时呆住, 有些难以适应自己就这般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不过很快就容不得她不适应,眼前围绕着中心的节能灯,忽地出现无数张大脸,绪以灼这才发觉自己正面朝上仰躺在一张躺椅上, 身上还披了一张印满可爱猫爪印的小毯子。 至于那些张脸…… 绪以灼无比艰难地从记忆深处扒拉出能和他们脸对上的岗位。 总策划、数值策划、主美、测试员……简而言之, 全部都是《黄泉镜》项目组的人。 此时他们的脸上,一个个皆是欣喜若狂。 被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盯着的绪以灼,感觉心里毛毛的,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你们这是在干吗?” “呜呜呜绪董你可算是醒了,我们都快吓死了!”主美激动地差点哭出来。 绪董没在他们这里出事, 饭碗保住了! 项目组办公室的大门被人用力撞了一下后, 撞门的人才想起来他们这门是靠拉的。门才拉开一条缝,外面已然传进来一声大喊:“医生来了!” 众人的拱位着的绪以灼微微坐起身, 和跟着产品经理火急火燎赶过来的医疗队面面相觑。 好家伙, 这是把隔壁绪氏大厦坐镇的医生全部都喊来了吧? 绪以灼表示:“其实我觉得我挺好的……”所以你们可以回去了, 不要搞得我像是突发恶疾一样。 为首的医生和绪以灼认识, 立刻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这边的事情已经老绪董说过了, 您必须先跟我们去医院!” 一听到自己晕倒的情况被汇报给了妈妈, 绪以灼立刻止了声。 她最后的倔强用来拒绝了担架, 坚持自己走到楼下, 登上已经停在楼底的救护车后,随着它一骑绝尘往医院开去。 在救护车上就已经做了不少的检查, 绪以灼全程晕乎乎的,任谁几十年没接触过现代医疗设施都会它们无比陌生。绪以灼只觉得自己跟个第一次进医院的小孩子一样,医生叫她干什么她才能顺顺利利做出下一步。等开到私人医院,绪以灼这回终于被按上了担架,马不停蹄地前往于各个诊室之间。 最后的检查结果,自然是什么事都没有。 绪以灼:“我早就说了我什么事都没有啊!我天天早睡早起,定期体检,现代社会你哪里找得出第二个活得比我健康的人!” 绪以灼对自己过去的生活习惯十分自信,除了在周末会小熬一下夜,她平时的作息绝对能打败99%的当代年轻人。 医生道:“你平时不运动是吧?” “呃……”绪以灼无言以对。 “不运动,天天坐办公室对身体肯定也是有损伤的。”实在检查不出绪以灼有什么毛病,但绪以灼今天又切切实实晕倒了三个小时,医生连这种鬼话都说出来了,她敲了几下键盘,作出决定,“这样吧,你先留院观察几天。” 说罢绪以灼又被推去了一直给绪家人预留着的豪华病房。 此时已然入了夜,然而因为明天还要做更详细的体检,绪以灼今天的晚饭被毫不留情地剥夺了。 她平躺在病床上,只觉得自己像一条再起不能的咸鱼,两手搭在被子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而这个时候,收到消息时正在某个太平洋小岛上度假的绪家夫妻俩,已经坐在了回国的私家飞机上。 绪以灼回到自己世界的第一天,兵荒马乱。 算是托了这一通折腾的福,绪以灼都没有力气去想东想西,脑袋沾枕头后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 绪琴和聊靖是在第二天中午到的。 一到医院,他俩就压着绪以灼查完了之后的项目。绪以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在绪琴红了的眼眶前败下阵来。 绪以灼平白无故晕倒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没来由的晕倒?绪以灼也没法解释其实我晕倒的那三个小时是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修仙去了,她要是这么说了体检项目还得多加几个精神科的……啊不对她后来还真被送去精神科了,总之绪以灼这回从里到外彻彻底底的体检花费了足足一个星期,把能想到的项目全部给她安排上了,一些本市做不了的都在最后几天从外地抽调来。 绪家夫妻唯恐绪以灼在不知不觉间患上了什么不治之症,两人如临大敌,然而检查到这份上了结果依旧显示绪以灼什么事都没有,顶多有点亚健康,以后还是得运动运动。 “你们干脆把我每个细胞都检查一遍吧!”绪以灼两眼泪汪汪,“我想吃点好的。” 她实在是吃不下去半点油水都没有的营养餐了! 在又被留院观察了一个星期后,绪琴终于勉强放行,不过班是一时半会儿不让绪以灼再上了。绪以灼乐得如此,跑东跑西吃了一圈好吃的,时不时还要接几个电话,绪以灼一点一点将自己掰回原来的生活轨道上。 只是想要彻底回到过去,到底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某个晚上,绪以灼抱着一叠文件敲开了绪琴书房的门。 她从医院出来后没再回自己坐落在城郊的别墅,这段时间都歇在老宅自己少时居住的那栋临湖小楼里,只让助理带了些东西过来。不过几十年过去,对绪以灼而言也没什么惯用的东西了,一切都是陌生的。 同住在老宅的好处是找绪琴方便了许多。 听到“请进”的声音后绪以灼推门进去,只见绪琴在灯下处理公务,不用看也知道是因为绪以灼这段时间罢工陡增的集团琐事。绪以灼将文件往绪琴面前一放,说道:“股份移交回你,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绪琴从公务间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着绪以灼道:“光我一个人签字可不够。” 绪以灼撒娇撒得极为熟练:“之后的事情麻烦你啦,我明天就想走了。” 绪琴收好那份文件放在一边,这动作已经意味着她答应了:“想要去哪?” “还没想好,”绪以灼摇了摇头道,“四处走走吧。” 绪琴又问道:“要走多久?” “也没想好。”绪以灼不确定地说,“几年,十几年?” “你干脆说你要原地退休好了。”绪琴无奈,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她对绪以灼素来没有要求,只要她能随自己心意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就好,于是绪琴只提醒道,“记得去和爸爸道别。” “嗯嗯。”绪以灼来时抱着文件,走时两手空空,卸下重担后她步子都轻快了不少,又跑去和聊靖道了别。 聊靖不出意料地也没有多说什么。 绪以灼知道的,她的妈妈和爸爸很爱她,会为她安排好前路,阻挡掉风雨,当她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后,他们也会为她清理掉一切阻碍。 认认真真听完聊靖让她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的叮嘱后,绪以灼回到湖边小楼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提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来到车站。这还是绪以灼第一次主动尝试这样的出行方式,她在售票口看了各个指示牌上的步骤良久,才随便买了张票登上一辆开往一个陌生城市的大巴车。 绪以灼没有在那里久留。 就如她对绪琴所说的,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多久,一路走走停停,很少能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个月的时间。 她没有去那些热门的城市,那些地方她年少时基本都去过了,绪以灼专挑那些闻所未闻的地方旅行。在明虚域的那几十年,她许多时间里也在天南海北地四处走,绪以灼觉得自己大概是被锻炼出来,无论到哪里都能飞快地融入进去。 但总是没过多少时日,她就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宛如一只飞鸟偶然在一截枝头停留,转瞬便振翅飞走。 直到三年后。 某个叫石重的小县城,老城区隔着石重实验中学一条街的地方突然开了一家书店。书店原址是一家馄饨店,因为老板随她闺女出国就转手了出去。从馄饨店到书店的跨度委实有点大,不过小县城嘛,也不需要多精致的店门,然而这家书店愣是请装修队来装修了一个月。 五十平米的店面照理来说是不该装修这么久的,但新店家是个极其有公德心的好人,装修上午九点到十二点,下午十四点到十七点,周末与节假日停工,绝不多扰民一分钟,就这样一个月后才完工。 装完后又整整散了两个月的甲醛,书店才正是营业。 照理来说这年头开书店无疑是想给自己的人生来一点挑战,但毕竟这是一家离得和中学很近的书店,离开校门口穿过小巷到另一条街还不要十分钟,开书店买教辅资料未尝不是一条生财之道。书店开起来没多久就有家人领着孩子去看了,然后就看到书店里全是各类小说,勉勉强强夹带了几本名著。 学生心里蠢蠢欲动,家长极其无语,一出书店就勒令孩子有事没事别往这边来,里头都是些玩物丧志的东西。 书店一时间门口罗雀。 小绪店长对此毫不介意,乐得自己减轻了工作量,每天捧着本玄幻小说坐在柜台后看。时不时给自己点单外卖,边和奶茶边看小说,人生一大乐事,要是书看腻了还有手机电脑,想要返璞归真一下的话她在书店里头还装了台老式电视机。 偷偷溜到她店里来看小说的初中生很是羡慕,忍不住问道:“小绪姐,你是怎么做到每天亏钱还这么开心的啊?” 虽然说整个店面都被绪以灼买下来了,但绪以灼每天在这里不干正事也是会消耗水电的啊!初中生家里是不管事的,她一有空就溜来绪以灼这看小说,敢打包票绪以灼就没卖出过几本书。 绪以灼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我家里有矿吧。” 初中生:“……” 初中生羡慕嫉妒恨地吸溜了一口绪以灼为了凑起送费而多买一杯分享给她的奶茶——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今天必写完! 【正文完结】 第 302 章 =================== 今天是星期四,照理来说学校还在上课,然而受台风影响,石重县连日暴雨, 教育局为免学生在上学路上出意外,勒令县内中小学停课三日, 直到台风过去,今日正好是停课的最后一天。 就住在这条街北面居民区的初中生才不管什么暴雨不暴雨的,手机没有,家里电脑又被设上了密码, 她穿好雨靴披上雨衣就跑来了绪以灼的书店。 她也算是店里的熟客了, 绪以灼这家书店本就是开着玩的, 开起来的时候就没打算赚钱。小县城里的学生多半没什么零花钱,家长也未必允许他们看这些情情爱爱妖魔鬼怪的小说, 他们来店里基本上只看不买,绪以灼也不介意, 还会拿自己的小零食分给他们吃。 暴雨天,店里这会儿只有她和初中生。 相比最开始又是狂风大作, 又是仿佛老天拿着盆在往人间倒水的暴雨, 现在雨已然小了许多, 外卖平台上都开始有骑士接单。绪以灼和初中生分享完奶茶后又下了一单炸鸡, 边吃炸鸡边看书显然是不合适的, 绪以灼就打开了店里的老式电视机, 和初中生看着电视屏幕里的新闻解闷。 绪以灼这台电视机虽是拖着大屁股, 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见的款式, 但用起来还是正常的, 不需要她时不时去拍一拍。不过点播就做不到了,这个时间点也不是黄金时段, 放的电视剧都没什么意思,她俩干脆就看起了新闻。 屏幕后的女主持正在报导台风带来的灾情。 看着电视里快要把人吹走的大风,又想起自己这三日来每天都往绪以灼这儿跑,初中生心有余悸:“原来风能这么大的啊。” 绪以灼叼着半截年糕,含糊不清道:“那是沿海城市,我们这儿是盆地,风不会那么大的。” 吃完年糕后她又补充道:“不过出门还是要小心一点,说不好那根树枝被风挂断就往脑袋上掉了。” 初中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报导完灾情,主持人又开始报导台风期间发生的某个突发事件。 “……受连日暴雨影响,江淮省裕安县莲华山突发泥石流灾害,幸运的是未造成人员死亡,唯一一名失联者也在今日上午被当地消防救援人员救出,已紧急送往医院就医。此次莲华山泥石流,意外冲出一座千年古墓,根据墓口碑文,考古专家推测此墓极有可能是梁朝昭慈镇国长公主之墓,而裕安县古时恰在昭慈长公主封地范围内。受泥石流冲击,墓门有损毁迹象,江淮省已紧急组织考古队伍,等到雨势放缓即刻进山进行抢救挖掘工作……” 初中生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手里的炸鸡拿到冷了都没吃。 绪以灼早就把历史全还给老师了,哪怕是在课本上出现过的人物,绪以灼也只记得这是一位梁朝开国前后南征北战二十载,立下赫赫战功的长公主。她见初中生看得这般投入,随口问道:“你对她很感兴趣?” 初中生摇了摇头:“我这几天看了好几本盗墓小说。” 绪以灼:“……” 初中生看着电视屏幕的眼睛都要冒光:“好想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哦。” 绪以灼无言片刻,很快就和初中生加入了讨论。 “真实的墓室才没有小说里写的那么大啦,不管是墓室还是墓道都特别小,不过棺材确实挺大的,许多棺材比我都要高。” “诶,真的吗?” “长安那边很多古墓都已经成了景点,你有机会的话可以去旅游亲身体验一下。” “始皇帝的地宫也在那里吧,他的墓也很小吗?” “那个墓应该是挺大的,不过我们也进不去就是了……” 初中生一直在绪以灼的书店待到傍晚,才同她告别离开。 穿戴好雨衣,她刚要踏出门口就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来提醒绪以灼道:“小绪姐,我邻居阿婆说小区里有个姐姐下晚班回来的路上被变态猥亵了,现在警察还没有抓到人。书店离我们小区这么近,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知道啦。”绪以灼自柜台后探出半截身子,给初中生理了理雨衣,“你回去的路上也要小心。” “好哦。”初中生摆摆手就跑进已经小了许多的雨里。 绪以灼收拾完垃圾后伸了个懒腰,这个天气除了初中生也没有谁会过来,她干脆直接打了烊,赔本做生意的人就是这么随便! 拉上卷帘门后又锁好店门,绪以灼顺着藏在书架后头的木楼梯登上阁楼。这是一家带有阁楼的店门,原先馄饨店的老板娘就住在这里,每天开店关店也方便,绪以灼干脆也没有另寻住处,将阁楼重新装修一番后就住了进去。 当把卫生间分出去后,阁楼留给卧室的空间就很少了,家具挤在一处,乍一看都没什么落脚的地方,不过这样的布局很是能给人带来安全感。转角书桌和床头靠在一处,绪以灼打开电脑看了会儿股市,虽然绪琴每个月给她打的钱都不是小数目,不过绪以灼也不好意思完全啃老。 她家毕竟世代从商,绪以灼从小耳濡目染,她东买一点西买一点,这投一点那投一点,总的来说还是赚的。 两个小时后,绪以灼关了电脑。 为了避免暴雨斜进来,就在书桌前头的窗户一直紧闭着,绪以灼隔着玻璃看了会儿窗外漆黑一片的县城,不由得想起初中生和她说的猥亵犯来。 嗯……反正是祸害不到她身上的。 毕竟她成日待在店里,这家原先的馄饨店经她改造后连厨房都没了,她吃饭叫的都是外卖,连出去买菜都不需要。 绪以灼很快就将此事抛之脑后,当洗完澡躺上软乎乎的床后,更是将这件事彻底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 台风天后,绪以灼一成不变又波澜不惊的生活如往常一般继续着。 石重实验中学丧心病狂地开始补课,上学路上路过绪以灼书店的学生个个哭丧着脸,绪以灼捧着热牛奶笑盈盈地看着他们被赶向知识的怀抱。 看小孩痛苦地去上学,不知何时成为了广大早已毕业的成年人心照不宣的乐趣。 补完课后学校倒是给学生们放了一天,但这会儿初中生也没空再来绪以灼的书店。假期回来以后就进入紧锣密鼓的期末周,学生们个个读得焦头烂额。 学生们虽然不来了,但周边靠学生吃饭的店主们时不时会来找绪以灼聊天。学生上课的时候店家们个个闲得要死,起初还因为绪以灼是陌生面孔不好意思找她,发现绪以灼其实很好说话后找她聊天的人顿时多了起来。 这一日,绪以灼的书店里又来了三个找她聊天的人,都是附近的店家,一个是卖早餐的,一个是洗剪吹的,一个是承接校服制作的。 美发店Lucy皱着眉道:“边上小区里出没的变态还没抓到,我这几天晚上关店回家都提心吊胆的……” 绪以灼惊讶,这都过去快一周了吧:“有这么难抓吗?” “说是警惕性很强,我们那老小区监控又基本都是坏的。”校服店家叹气道,“我这几天都提前关店了,要么就让我老公过来接。” 早餐店李阿姨的关注点与众不同:“小绪啊,我记得你好像还没男朋友吧?我有个老同学她老公办厂的,儿子前段时间刚回国,他有钱你漂亮,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你们搭个线?” 绪以灼:“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书店角落一直开着的电视机里,一如既往报导着今日新闻。 前段时间颇受瞩目的莲华山千年古墓已然挖掘到了主墓室,今日开了棺。 然而棺材里,是空的。 * 深更半夜,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绪以灼又一次询问自己,这个烧烤她就非吃不可吗? 她其实也不想这样的,但是晚上做梦梦到了烧烤,绪以灼硬生生被自己馋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外卖软件,然而石重县这个小地方晚上三点后居然就没人送外卖! 约摸人刚醒来都不太清醒,反正绪以灼觉得自己绝对是睡糊涂了,反正入了夏,她睡裙也没换披上一件薄外套就出门去买烧烤。 印象里那家营业到次日五点的烧烤店果然还开着门,绪以灼在石重县没安置代步车,腿着去腿着回,来回除去等烧烤的时间花了一个小时,绪以灼回来的路上一直对自己说凌晨三点多走一个小时买烧烤,吃死你得了。 可是烧烤真的好香啊。 吸溜。 绪以灼想着冰箱里的冰可乐,步子又快了几分。 路灯下,只有她一个人影。 但是当绪以灼走进一排建筑投下的阴影后,身后不知何时想起了重叠的脚步声。 几乎在脚步声响起的那一刻绪以灼就发现了,她出乎自己意料的冷静,只假装自己嘴馋了想提前吃烧烤,三两下吃掉一根粗木签上的鱿鱼。 木签没有被她扔掉,而是悄悄握在了手中。 在修真界经历过太多,此刻她心中没有丝毫慌乱。虽然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什么系统啊修为啊明虚域赠予她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但绪以灼在孤川是实打实跟着君虞练过几招剑术的,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 绪以灼:感谢前妻。 她甚至能通过脚步的细微差别判断出身后是一个什么人:男人,十分谨慎,身材瘦小,步子有点虚浮,身体素质显然不怎么样。 不用多想就是那猥亵犯没跑。 当感觉到身后之人的步伐里多了几分急促,马上就要动手的时候,绪以灼攥紧木签,正要回身反击—— 身后响起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男人的惨叫顿时撕开了深夜的宁静,周围的居民不少都被这一声吵醒,有人已经要打开窗户往下看。 绪以灼被惊得瞪大了眼,一时间忘记动作,直到她被一个人拉到附近的小巷子里。 路灯投下的灯光只照亮了巷口的一小块,她和突然出现的人站在与光明只隔了几厘米的阴影中。 绪以灼紧握着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木签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她呆住了,一时间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 她还没有看见来人的脸,先闻见了好似什么木香的清浅香味。 她被那人拥进了怀中,腰与后脑勺皆被扣住,不容逃离。 “以灼。”那人轻叹一声,这一声不知道暗藏了多少年。 经过让人无法想象的漫长岁月后,她终于来到了这里。 “我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正文就完结啦,后续会放在番外里交代。 除却肯定要写的君楼主是怎么过来的啊,以灼和君楼主在现代的生活以外,还打算写一下帝襄和双月一共两章三个配角的番外,配角就写这一些了,会放在最末尾,篇幅也不长,同时会在标题注明,大家视情况购买。 感谢一直看到这里,呜呜我坑品是真的很差,断更的时候你们居然没有骂我,太感动了!可以的话看一看我已经放出文案的预收《背着主角卷生卷死》,百合快穿,九月份开,下本我和主角一起当卷狗,绝对不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