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心如翡》 1. 陌客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五更过,朦胧月色褪尽,天色仍是一片昏暗。 沉闷乌黑的云层,急急坠下几滴清冷凄绝的夜雨来。 一开始淅淅沥沥,不多时,便成瓢泼大雨,残忍打在院中枯黄的花草上,哗哗作响。 屋中,不久前才堪堪入睡的人,又被这飒飒寒雨声,引进了噩梦的幻境…… “姑娘……” 寂冷的房间里,掌了灯,顷刻明亮了些许。 丫头轻鸢听见动静,担忧入内,查看哭声的来源。 唤了好几声主子,对方都没有应。 …… 那样相似的雨夜,那样喧杂的雨声,总是不怀好意地闯入她用力淡忘的记忆。 雨碎在青瓦上的声音,像她无助的哭腔,被掩盖在层层厚重的床帐之下,渐渐微弱。 男人炽热的呼吸,低沉的喘息,仿佛还在她耳边回荡。 她想逃开,却又被对方强悍的力道桎梏在身下,绵软无力地承受与隐忍。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祈祷这是一场噩梦。 但再一睁开眼来,噩梦已经为她铺好了厄运缠绕的每一条路。 “不!不要!” 数不清这是她多少次从那样相似的梦境中惊醒了。 叶芷筠挣扎着坐起来,披头散发,失魂落魄,两行清泪无声淌过苍白的双颊,落入她早已被冷汗浸透的衣裳里。 “姑娘!” 轻鸢赶紧上前抱住她微微颤抖的清瘦肩身,轻轻拍打,温声安抚。 “没事了,姑娘,别怕,别怕,刚刚是魇住了,都过去了……” “呜……” 叶芷筠脆弱地靠在她的肩头上,低低抽噎了一声,平复心绪,尝试将理智慢慢拉回。 即使已为人妇,但多年前失贞于陌生男子的这场罪恶往事,还是让她难以释怀。 一直压抑在心中,也不过是让自己更加清晰地铭记罢了。 她深深呼吸两下,叹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轻鸢见她情绪稳住了,便松了手,守在床畔,规规矩矩道:“快卯时了,姑娘说今早要提前叫醒您的。” “嗯。” 叶芷筠轻轻点头,神色着急了些许。 永和医馆卯时开门,不过半炷香的时刻,门口便能排满了人。 今日落了雨,兴许队伍会不那么冗长。 但她们还是得早些去请人,不然那位医术高超,脾气古怪的清冷神医又不愿出诊了。 家中老祖宗抱恙,连日来的汤药侍奉,针灸理疗,病情仍是不见好转。 婆母着急心焦,食不下咽,也跟着消瘦了不少。 身为侯府儿媳,若照料不周,她定然免不了被人落下口舌,得个怠慢长辈的罪名。 本就不讨夫家喜欢,再生嫌隙,以后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 想罢,叶芷筠心中杂念更加嘈杂,她疲惫揉了揉眉心。 不多时,轻鸢便麻利地伺候她梳妆妥当。 正准备出门,又见天色才将将放明,雨声还未停。 匆匆赶路,恐有摔跤的风险。 “姑娘,今日下了雨,地面湿滑,还是慢些走吧。” 她撑开伞,回头看向叶芷筠,面露担忧,出言提醒。 叶芷筠抬头望了眼屋檐外的天,淡淡叹息:“早去早回吧。月末了,要打点的事情还多呢。” 多年的操劳,让她习惯性记住了侯府一年四季里每个敏感的时间段。 府中诸事庞杂,婆母秦氏放心让她打理,是信任,也是压力。 轻鸢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也不好再多言什么。 天微明,春寒夹雨,凄冷萧瑟。 这样恶劣的天气,连某些大户人家出门采买的下人,都要磨磨蹭蹭,迟些外出。 主仆二人携起裙裾,入了马车,片刻后,马蹄声消失在侯府大门外的巷道上。 而没过多久,清静的府门外,又迎来一辆华贵的金舆车驾。 门侍见状,忙上前,毕恭毕敬地接待。 * 等回到府中,熬好新药,时辰已过巳时。 天雨绵绵,还是落个不停。 风也凄厉,吹得人手脚冰冷。 叶芷筠心忧长辈疾重,半点不敢耽搁。 一刻也不曾歇息,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便匆匆赶去老祖母居住的天和院探望。 才至门口,便闻一声轻慢的问候传来。 “呀,嫂嫂来得正巧,婆婆前脚刚进,还未派人去传你,你就来了。” 说话者,是夫家弟妹瞿茵茵。 人生得水灵,性情直率,又出落于簪缨世族,骨子里免不得一股与生俱来的高傲。 对她这位商人小户出生的长嫂,可素来语气不善,不屑一顾。 对方嫁入侯府不过一年,便已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到了极点。 知晓她性子温顺,与世无争,可起了劲,爱捏她这样的软柿子。 叶芷筠掌着府上中馈的开支用度,一向听从婆母训导,记账细致,勤俭节约。 二房娇生惯养,向来喜好奢侈,房中绮罗粉黛,宁滥勿缺,由此也与她常有摩擦。 叶芷筠脾气和善,耐心与她说道,总是以理服人。 瞿茵茵虽不满她,但也碍于婆母和祇峣侯的威严,闹一闹便甩手而去。 今晨叶芷筠问诊求药,雨中往返,忙活了一早,故探病来迟,便被她逮着了把柄,出言嘲讽,引她争辩。 岂料对方歉意一笑,落落大方道:“有劳弟妹提醒了,我这就进去看望祖母,顺便向婆婆请罪。” “你……” 瞿茵茵美眸微瞪,神色不悦,却无话可说了。 毕竟她也是刚来,在门外逡巡半晌,怕遭训斥,才迟迟不敢入内。 大老远便望见叶芷筠的身影,欣喜有人作伴的同时,还是免不得想刁难她两句。 眼瞅着叶芷筠提着药膳,平静走上阶来。 瞿茵茵柳眉迟疑一皱,顺手便取过她手中的膳篮,笑盈盈道:“哦,难怪嫂嫂来迟了,原来是为祖母辛苦熬药去了。” “一路赶来,手定然提酸了罢,茵茵帮嫂嫂端着好了。” 刚刚还出言不逊,此刻便和和气气,要她手中之物,好去借花献佛,邀功博名。 叶芷筠看穿二房的心思,也不愿闹下波折,遂轻轻松了手,由她去送。 “啊,姑娘……” 轻鸢眼睁睁看着她毫不客气抢走叶芷筠手中的功劳,愤懑不平,正要抱怨。 叶芷筠平静侧目,示意她谨言慎行:“休要多言,走吧。” “是。” 轻鸢委屈垂眸,轻轻点头,随她进房。 屋子里炭火烧得足,暖和无比,角落里站满了人,各个敛声屏息。 叶芷筠刚一进来,偏房的庶女闻盈汐便激动走来,亲切地为她接下素披。 又见她一身风雨痕迹,闻盈汐分外担忧地问道:“云姐姐,你身上怎么湿漉漉的?当心着凉啊……” 叶芷筠含笑领下她的关心:“劳你挂念,一点雨水,不怕。” “沈姨近来身子骨好些了吗?” 她顺便问起二房沈氏的事来。 闻盈汐点点头,感激地拉住她的手:“好多了,谢谢云姐姐之前借我银子给娘买药……” 说着,她又泣不成声。 母亲身患绝症,庶出的女儿又不受待见,一点药材钱都够她凑的。 要不是叶芷筠偷偷倾囊襄助,沈姨娘母女的日子还更难熬。 闻盈汐性子软弱,被秦氏教训两句,说话都难利索,全靠叶芷筠时常为她解围。 她对这位嫂嫂可谓感恩戴德,情同姐妹。 叶芷筠知晓她的难处,便安慰了几 2. 错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一经提醒,叶芷筠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未向闻霆问安。 她知晓侯府的规矩,不能先失了礼数。 便连忙低眉,郑重而轻盈地行礼:“侯爷……” 闻声,闻霆锋眉紧蹙,余光瞥了她一眼,便嫌恶地别开了目光。 仿佛站在他眼前的不是什么天姿国色的淑美佳人,而是一个肮脏下贱的晦气之物。 “……” 叶芷筠不经意对上了他这个冷漠的眼神,骤然浑身一震,用力捏紧了手心。 未竞之语,也全都被她咽入了腹中。 男人锐利的恨意,像数支寒冷刺骨的冰刃,扎穿了她温热跳动的心房。 酸涩的痛楚,泛过四肢百骸。 她赶紧垂了眸,难堪地咬住下唇,默默退开了去,避免眼泪无端夺眶而出。 婆母秦氏似乎也琢磨出两人的不对劲,挥挥手示意道:“去把老祖宗的早膳热热,再端过来。” “是,儿媳这就去办。” 叶芷筠听了吩咐,便连忙端着膳食,疾步离去。 慌慌张张走至无人之地,叶芷筠才松了口气,无力扶住轻鸢,重重叹息。 “姑娘,你还好吗?” “没事。” 叶芷筠缓缓摇头,合上眼眸,又轻声叮嘱。 “近来,出门交涉,务必小心一些。” “嗯。” 轻鸢认真点头应下,知晓她在担忧什么,也愿意为她分担。 * 夜深了,冷风凄紧,吹打着窗纸,似沉沉兽吼。 叶芷筠核完账簿,疲惫回房后,为今早之事,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想起多年前因冲喜之事,她提心吊胆嫁入侯府。 新婚夜祇峣侯看她的眼神,也是如此嫌恶,只是比今日更多了份出离的愤怒。 凝思间,一道挺括身影,昂然进来。 闻霆一眼就望见烛光下,坐在窗边走神的叶芷筠,心中更是不悦,低低咳嗽了两声。 叶芷筠当即回神,看见男人俊逸的脸庞,顿时惊讶万分,又瞬间意识到自己的怠慢,便忙上前服侍。 “侯,侯爷……” 她太紧张了,也有些害怕,话音都发着颤。 “过来伺候。” 闻霆语气平静,因赶了几天几夜的路,声音里带着几分乏累。 一进来,遂堂而皇之地坐下喝茶。 叶芷筠见他靴上泥壤堆积,衣衫灰蒙,便知晓他返京之后,定然不止看望祖母一事,多是对付官场应酬去了。 忙了一天,应当也没心情刁难她。 心下鼓起勇气,她唤人打来热水,亲手端放在男人脚下,又挽起衣袖,为他脱鞋浣洗。 “……” 闻霆一言未发,低眉看着她轻柔细心的动作。 温热的水,舒缓了周身的疲乏。 他不能否认,叶芷筠在这些方面,确实恭顺贤惠,教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可这样皎洁美好的女子,她骨子里却是肮脏下贱。 婚前失贞,未婚先孕,关键是她还敢大着胆子,坦然地嫁入侯府,收下那高昂的聘礼。 闻霆悠悠忆起昔日种种往事,不免火气陡升。 偏偏那时候父亲重疾在身,为了让母亲安心,也为顾全侯府的名声,他只能含恨戴上这顶绿帽。 仅仅是失去贞洁的女人,他倒是不会这般唾弃。 若有苦衷,反倒值得同情。 但是叶芷筠不仅这么明目张胆地水性杨花,还厚颜无耻地骗婚骗财。 早有身孕,却贪恋荣华富贵,不肯坦白,也不愿拒婚。 当初她借着老侯爷尚且病重的时刻,赌他不敢声张,苦苦哀求于他,最终便心安理得地留了下来。 想到被人算计的往事,闻霆看着眼前低眉顺眼为他洗脚的女人,顿时怒上心头,狠狠一脚踹在她的肩膀上。 “呃……” 叶芷筠不过一羸弱女子,怎扛得住他那蛮横的力道。 她伏在地上,疼得抽气。 闻霆见不惯她做作的模样,仍不解恨,遂又将眼前的洗脚水彻底踢翻。 叶芷筠躲闪不及,被水浇透了身子。 “嗯……” 她微吟一声,又吃力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脊背挺得笔直,无辜地望向闻霆,不知自己又怎么惹他生气了。 她的衣衫都被水浸湿了,柔美的曲线被贴身的衣物勾勒得无比清晰,随呼吸轻轻起伏。 眼神里无声的质问,更令闻霆不爽。 不知道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究竟何来的底气? “哼。” 闻霆不屑冷嗤一声,别开脸去,语气倨傲。 “叶氏,本侯此次回来,除了探病一事,便是为了与你和离。” “此事,你可还记得?” 本来,与她约定父亲离世之后,只要孝期一出,便作和离。 但没有想到,也不知是那冲喜真的起了作用,还是老侯爷命不该绝。 本已经回天乏术的他,在侯府张办喜事之后,竟逐渐好了起来。 之后,加上孙子出世,老爷子心情大好,又多活了两年才欣慰长眠。 再有边疆战事吃紧,闻霆一去便是数年。 才使得二人和离之事一拖再拖。 叶芷筠何尝不想早早离去,但无奈身为过错一方,她没有主动的权力。 今夜,闻霆忽然提起此事,也算让她心里有了一个盼头。 心中小小松了口气。若能一拍两散,倒也好。 她的脂粉小店之还需要攒一笔周转资金,挺过这次难关,她便可带着儿子坦然离开了。 “嗯。” 想到自由二字,叶芷筠按捺窃喜,轻轻点头。 闻霆又道:“那等祖母病愈之后,我们择日向他们坦诚,再拟和离书。” 他想,不写休书已经是给这弱小女子最后的体面了。 “好。一切都听侯爷安排。” 岂料她同意得很干脆,乖巧温顺得令人错愕。 要知道,和离不单单是赶她出府,更会让她身败名裂,在京城可谓寸步难行。 “你……” 她如此识相,反倒让闻霆有些不适应。 复又莫名加了几句威胁的话:“你不要指望和离后还能从侯府捞走什么……” 原来他还是这样看她的人品。 叶芷筠脸色微凝,迟缓摇头:“妾身没有这样想。” “最好是。” 不然为什么答应得这么爽快? 闻霆想不透她的居心,反倒把自己弄得烦躁。 他冷着脸转身出门,径直回了书房。 “恭送侯爷。” 叶芷筠目光一黯,倒也不曾怨怼他的刁难与薄情。 毕竟是自己负人在先,千错万错,不该骗婚。 今日的种种苦果,再苦再涩,也是她咎由自取。 有时候,她也会难过,会在寂寥无人的深夜,独自对天哭诉生平遭受的种种不公。 曾经名盛江南的闺英闱秀,清冷出尘的姑苏云仙,如今在这逼仄的四角天空,遭人嫌弃憎恶。 是何等荒诞的现实? 昔日父母健在,家境优渥,虽比不得王公贵族权势滔天,但一家人也是幸福美满,岁月静好。 及笄之后,追求她的公子俊生,不胜枚举,前来说亲的媒人,曾一度将门槛踏断。 那时她醉心研究调香,无意情爱,对爹娘撒撒娇,就不用愁心这些烦恼。 而现在的她微不足道,只想无人注目,悄悄隐入尘埃。 * 半月后,凛冬虽过,但仍是春寒料峭。 老太太的病情有所好转,后续只须调养得当 3. 相逢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门开了,夜色灯火下,一道颀长身影挡在眼前,来人面如冠玉,质胜冷云,看她的眼神淡漠且短促。 叶芷筠急急低眉,面色沉静:“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侯爷。” 听她这么问,原本不打算踏入门扉的闻霆,忽生恼怒,一脚干脆落地,嗓音薄凉。 “怎么?本侯不能来自己的婚房吗?” 叶芷筠将头垂得更低:“妾身不敢。” 闻霆进屋之后,却不急着说事。 他闻着一股清雅舒心的香气,莫名心生向往,徐徐踱步至桌边,漫不经心目寻香氛源头。 “……” 叶芷筠仍规矩本分地立在一旁,对他好似很疏离。 闻霆淡淡扫了眼桌边的半成品,是一对香囊。 手艺精巧,颜色深沉,一看就是给男子佩戴的。 平素便不喜她这谄媚的讨好,眼下看着更烦躁。 索性别开了眼去,闻霆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去过本侯书房?” “……” 闻言,叶芷筠心虚垂眸,余光瞥了眼梳妆台下的抽屉,遂又镇静地回答。 “我……妾身只是想为侯爷接风洗尘,故在此之前,入内打扫了一番。” 闻霆不屑一顾,语带讽刺:“听闻本侯不在之时,你深得母亲欢心,更将掌家之权交付于你。” “……” 叶芷筠听出了他的怒气,更加不敢轻言。 他应当是觉得她在秦氏身边耍了些小心机,想日后纠缠不清,今夜特来警告。 不过是尽了自己身为儿媳的本分,在他眼中也这般不堪吗? “侯爷……” 她弱弱唤了一声,欲为自己辩解,最后却又压住了声音,逆来顺受地默认作罢。 闻霆冷眼扫过她谨小慎微的模样,厉声斥道:“本侯再次提醒你,不该奢想的,不是你献献殷勤就能得到的。” 语罢,他将手中未绣完的香囊狠狠捏了一把,随意丢回了桌上。 叶芷筠眉心微凝,隐忍点头:“是,妾身谨遵侯爷教诲。” “哼。” 俊冷的侧影在她眼前擦过,走得毫无留恋。 叶芷筠缓缓站直身姿,忙拾过桌边的刺绣,仔细检查。 幸好上面金榜题名的字样没被破坏走样。 她暗叹,遂又将针线收好,不再绣字。 * 宴会当日,侯府热闹非凡。 府上觥筹交错,喧哗无比,门外乞丐成群,等着打赏。 叶芷筠自卯时起床,便开始督促准备,一直忙到宾客们入席就坐,传杯弄盏,心中才松了口气。 尤其是见到婆母眼角的笑纹如此明显,她心想秦氏对这场宴席应当也是满意的。 刚开席不久,闻霆便派人来寻她。 叶芷筠不敢耽搁,匆匆去了正厅。 席间一派京城权臣,豪门贵胄,穷奢极侈。 随便挑拣一个出来,都是她得罪不起的权贵。 叶芷筠谨慎挨在闻霆身边,听他一一介绍,遂向对方展示出落落大方的笑意。 众人或多或少对叶芷筠感到好奇。 缘由坊间多传祇峣侯宠妻甚重,在外洁身自好,滴酒不沾,只因听从家中贤妻的命令,半点不敢违背。 人人都道两人伉俪情深,情投意洽,羡煞旁人。 但只有当事者知晓,这些谣言有多可笑。 祖辈拟下的娃娃亲被他们说成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冲喜为由的婚姻被他们误解是商户之女妄攀高枝,鸿运当头,贪占了便宜。 而祇峣侯在乎侯府名声,与她故作伪装,无知者却说二人情比金坚,是前世今生的好缘分。 岂料,叶芷筠僵硬的笑颜下,满是心酸。 夫君不喜,她在这府中,便早就如履薄冰,寸步难行。 何来爱意绻绻?何来鸿案相庄啊? 自一开始,他们之间的相处就不可能对等。 “这位便是乌横王府的小世子孟乾……” 失神间,叶芷筠忽闻一道记忆中恨之入骨的称呼,令她反射性地瞪大双眼,直直盯着对方看。 “爹,娘……为什么要抓走我爹?他是被冤枉的!他是被冤枉的啊!” “哼,本县审理此案,证据确凿,你再大闹公堂,便将你一道押入大牢……” “你们!你们勾结奸商,官官相护,视王法于何地?让天理何存?” “住口!你一弱女子,没权没势,就是闹到乌横王府上,也是这样的结果。这就是王法!这就是天理!” “你……” “来人,把她轰出去!” 往昔历历,不合时宜钻入脑海,让她顿感心悸,险险眩晕倒地。 叶芷筠轻轻抬眸,泛红的眼眶,看向那位衣着华贵,气质猥琐的世子爷。 乌横王啊,当今太后的兄长,段贵妃的亲叔叔,手握二十万兵权的皇亲国戚。 在朝中,在天子脚下,都是那般呼风唤雨,势倾朝野。 他的儿子又怎会是等闲之辈,素来耀武扬威,胡作非为。 连当街强抢民女,滥杀无辜等混账事都能干得出来,事后却毫发无伤。 地位堪比太子皇女,教养品行却只配被人唾骂。 “啊,侯爷夫人当真是国色天香,如花似月,这天下一等一的美人啊!” 对视间,见色起意的孟乾,贪婪打量了一番眼前娇美的女子,不怀好意地凑近跟前。 “来来,本世子敬美人一杯。” 他丑陋的嘴脸忽然贴来,叶芷筠吓得后退一步,强装镇定,隐忍恨意,别开脸去。 “嗯?怎么,夫人此为何意?” 孟乾无法无天惯了,第一次在宴会上被人这样冷待。 气量狭小的他,顿时语气不满,刁难质问。 惊慌与惧恨齐压叶芷筠紊乱的心绪,她求助地望向身侧的闻霆,却见对方冷眼旁观,仿佛在默许那人的挑衅。 是了,自己在他眼中,本就是那般水性杨花的女人。 就算是侯府夫人,陪贵客喝酒解闷,又有什么不可? 叶芷筠失望地收回目光,神色平静,向对方款款致礼:“多谢世子爷厚爱,只是妾身不会饮酒。” “哎,不会……可以学嘛。” 孟乾听她柔柔的声音,略带哀求,更是兴奋,急急捧杯相邀。 叶芷筠一忍再忍,实在无法,颤着手,欲接下酒樽,一鼓作气喝个干净。 却见闻霆眉峰紧蹙,长手一伸,替她揽过眼前满杯的烈酒,畅饮入喉。 “本侯夫人不胜酒力,如此海量,由本侯代敬诸位。” 他中气十足的话音落下,全场倏然寂静,无人敢不买账。 “侯爷……” 叶芷筠微微惊诧,不知什么原因,闻霆从来不喝别人送过来的茶酒一类的,怎么突然间又为她破例了。 孟乾世子咬咬牙,也知晓这祇峣侯身为父亲政敌,不能轻易招惹。 刚刚的试探,也该适可而止了。 他便悻悻接下台阶,笑道:“哈哈,不过是跟夫人开开玩笑,看看我们的祇峣侯,真是爱妻如命,半点委屈不让她受啊。” 闻言,众人哄堂大笑,连声称赞,缓解氛围。 闻霆冷漠地瞥了眼叶芷筠,一个眼神便示意她离去。 仓促离席,心中仍惊魂未定。 尤其是见到仇人儿子那副得意的嘴脸,叶芷筠心恨又心痛。 这些所谓的达者,高官,穿金戴银,穷奢极欲。 那是多少民脂民膏堆积而成的啊! 就如同他们家族一样,被迫卷入权贵间的算计,从而一夕覆灭,家破人亡,无处伸冤。 “呜……” 叶芷筠捂住嘴,闭上眼睛,将眼泪默默吞咽回去。 轻鸢左顾右盼,警惕地提着包袱赶来。 “姑娘,后门都打点好了,咱们该出发了。” “嗯,快去快回,不能让婆母他们发现了。” 叶芷筠听见她的话,连忙振作,趁宴会正盛,冒着风头,匆匆出了府去。 …… * 春风解意,三月新柳,垂枝江岸,扶风飘荡。 久居遍地是金的京城,满目迷离,如今身在这清新养眼的春日旷野,才感一场身心轻松。 叶芷筠寻岸而走,入了一处草亭里停歇脚步,殷殷目光望向那茂盛的花草丛外。 片刻后,一阵哒哒马蹄声,从江岸尽头传来。 那声音由远及近,她的心也忽悬忽紧,急切追出去观望。 马上之人,一身简朴的粗布麻衣,头戴一顶破旧斗笠,疾驰如风。 迫至她眼前之际,便信手攥住缰绳,牢牢控停了马儿。 随即利落翻下身来 4. 难过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青石巷中,苔色深深。 白墙翠瓦,过目而去。 因着急回府,叶芷筠顾不得仪态,提着裙裾,一路小跑着赶回侯府后门。 她深怕有人撞见,一手牢牢捧住头顶幕篱,奔跑间,眼前白纱随风飘荡,虚化若雾,朦胧似仙。 因视线有限,她不知前方尽头处有人因谈话分神,也是目不视路,疾步走来。 正巧与她迎面相撞,高大的身影乍然震得她后退踉跄:“哎呀……” “唔……” 遮面的幕篱随势坠地,而她则被撞得头疼欲裂,眼冒金星,失了平衡。 “啊,姑娘,你还好吗?” 那名年轻男子连忙伸手拉住她倾倒的身姿,猝不及防挽入了自己怀中。 “嗯?好特别的清香……” 彼此身躯贴近的刹那,叶芷筠身上散发的芬芳,好似一双无形的温柔手心,将他勾入如梦如幻的梦境。 段越甚至有些神志不清,欲往她衣襟前轻嗅一番。 “啊!登徒子,无礼!” 刚一睁眼,便见有人轻薄自己。 叶芷筠惊呼出声,情急之下,一巴掌呼开了对方。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颤抖着手,慌张去拾地上的幕篱,胡乱戴了好几下,也没戴好。 只能挡在面前,遮住脸容。 狼狈的她宛若一只受惊的兔子,气愤又无辜地瞪向那名素不相识的男子。 “姑娘……” 段越也是手足无措,顾不得脸颊上的疼痛,欲上前安抚对方情绪。 “不准过来!” 叶芷筠赶忙后退两步,又见轻鸢入府查探之后,迟迟未来接应,不免心急如焚。 犹豫间,她轻轻抬眸,打量对方。 却见那“登徒子”身着锦衣,宽带束腰,领缘袖口绣着白羽金边的装饰,挺拔身姿,衬得衣衫秀丽,活似仙岛白燕,立于凡间。 不像是什么品行败坏的腌臜货色。 呵,说不定人不可貌相。 叶芷筠转念一想,怒目圆瞪,气鼓鼓地防备他,与之僵持。 鬓边发丝因风凌乱,贴在眉眼处,泛着痒意,又显得她楚楚可怜,落魄无依。 这般脆弱警惕的神态,看得段越心生怜惜,拱手委婉道:“姑娘,在下真不是什么无礼之辈,适才是不小心撞到你的。” “那,那你为什么要凑过来闻,闻我的……” 余下的话,她说不出口,贝齿羞恼地咬住下唇,别开目光。 “这……” 段越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让她息怒。 这时,轻鸢匆匆赶来,着急唤道:“姑娘,发生何事了?” “嗯?鸢儿,我们快走。” 心腹一来,叶芷筠顿感安心不少,拉住她的手,低着头,从巷子边上,小跑过去。 “欸,姑娘……” 段越伸手欲要挽留,又觉不妥而克制收手。 错身之际,他望见对方梳着妇人发髻,心中莫名涌起一丝缺憾。 也不再强求原谅,只乖巧站在原地,遥遥看着那抹清美素影渐渐远去。 怀中似乎还有那股若有若无的芬芳,令他惊艳又怅惘。 随行小厮急忙找来,恭敬禀报:“回,回国舅爷的话,小的刚刚都打探清楚了,这世子爷确实在侯府作客呢。” “……” 段越淡淡收回留恋的目光,回过神来。 “嗯,那咱们就去侯府登门拜访,顺便带他回叔父王府。” …… 回府之后,叶芷筠惊魂未定,连忙躲回房内,脱去鞋袜,到头蒙入被褥之中,就着一身燥热汗意,伪装虚弱病态。 正巧,轻鸢刚将她沾着泥土的鞋履藏好。 秦氏便带人冲了进来,厉声质问:“叶氏,你怎未在席上?” “咳……” 回应她的是一声低咳。 “呀,嫂嫂这是怎么了?” 瞿茵茵本是跟来看她笑话的,岂料秦氏怒语未出,却见叶芷筠缠绵病榻,娇弱扶床,咳得更厉害了。 “好端端地,嫂嫂怎么病着了?” 她跟着进去打探详情,想拆穿叶芷筠的伪装。 秦氏狐疑地挨近床榻,语气松缓了些许:“叶氏,你还好吗?” “唔,多谢婆婆关心。今日不知为何,一身乏累,午后就头晕目眩,心累得紧……” 叶芷筠捂唇低咳,脸色苍白。 轻鸢见状,为她添置披风,委屈哭诉道:“少夫人自昨日便不大舒服了,今早又忙着操持家宴之事,更是一口气也不曾歇过,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是午后才突然病倒的呀!” “嗯?” 秦氏理了理衣袖,伸手探向她的额心。 “哎呀,这般烫人,着了风寒罢。” 闻言,瞿茵茵还欲煽风点火的质疑话语,全都识相地咽了回去。 她故作担忧地摇头:“嫂嫂真是操劳了。” 秦氏叹了口气:“那便好好休息吧。等下再派人给你请大夫上府来瞧瞧。” “唔,多谢婆婆关心。” 叶芷筠虚弱地起身,欲下榻行礼。 秦氏按住她的肩身,淡淡道:“行了。” 众人很快便都离去了。 叶芷筠抚了抚心口,松了口气。 轻鸢关上门,走向她身边,庆幸道:“还好姑娘早有预料,让五小姐提前为我们打好了掩护。” “不过日后这等冒险之事,姑娘还是不要做了,以免……” 叶芷筠苦笑:“哪还有什么以后?” 她恨不得早早和离,也不愿应付这些尔虞我诈的伎俩。 “铃心性情坦率,刚正不阿,她初来京城,若我不去见她一面,提醒她,她怕是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叶芷筠握紧手中信物,神色感慨。 轻鸢看出她的伤感,安慰道:“洛姑娘一向聪慧,一身是胆,连女扮男装去参加科举这等惊骇世俗的事都敢去做,从童试到乡试一路脱颖而出,想来也不会粗心大意到哪里去。” “正因她胆大包天,我才担忧啊。” 叶芷筠挂念昔日闺中密友的安危,越发哀愁,却也相信她的才能,而深感骄傲。 …… * 直到深夜,府上筵席之声才渐渐平息。 叶芷筠早早便上了床歇息,想一觉消弭连日来的疲乏。 秦氏既已交待她好好休息,那便是恩准她今日不必操心其他杂事。 难得闲假,她自是珍惜。 岂料才和衣躺下,门外便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随后,下人们着急的交谈声响起。 叶芷筠烦闷起身,着好衣物,外出察看。 “轻鸢,何事喧哗?” “啊,少夫人,侯爷,他,他喝醉了……” 轻鸢也正一筹莫展,与扶人前来的小厮们交涉。 闻言,叶芷筠顿时警醒,吩咐道:“那快将侯爷送回房中,你赶紧去熬些醒酒茶汤来。” 几人便将喝得酩酊大醉的闻霆搀入屋内。 等人退下,叶芷筠才捂住口鼻,缓缓上前照料。 她怎想招惹这等烂醉如泥的醉汉?都是身为人妇的迫不得已。 闻霆明明之前还嫌弃她这处肮脏不堪,今夜喝醉了怎么还让人将自个儿搀扶到她房里来了? 叶芷筠略带困惑,但也谨守本分,俯身为他脱去长靴,解开外衫。 她刚将手伸到腰封处,正要解开去,岂料床上睡意沉沉的男人,突然醒转,蹙着眉心,双眼朦胧地看向她。 “嗯……你……” 闻霆意识不清,握住她的手腕,目光向上打量了好几眼,才看清她的面容。 “侯爷……” 叶芷筠一时不敢动弹,轻声唤道。 “是你。” 听见她温婉的声音,闻霆像是酒醒一瞬,狠狠扔开了她的手。 她果真是浪荡下贱,随时随地都在使些勾人手段。 “啊——” 男人的气力太大,叶芷筠来不及反应,便撞向了雕花木床坚硬的棱边,后脑勺顿时传来尖锐的痛楚。 她后知后觉摸向发中,一股温热的血意染了满手。 “呃。” 叶芷筠颤抖着收回手,疼得低吟出声。 闻霆似乎并未真正清醒,倚在床边,烦躁地瞥了她一眼。 “让干净的下人进来伺候。” 干净二字。 如根根分明的针,恶劣地扎在叶芷筠的心尖。 她本也困得不行,强撑着力气照顾他,竟遭如此嫌弃的对待。 半晌,叶芷筠隐忍委屈的泪水,温顺垂眸,平静道:“是。” 她疾步推门而出,屋中那股舒人心脾的清香也随之淡去。 闻霆原以为眼不见心不烦,却因闻不到这股芬芳,更为心烦意乱了不少。 * 宴会 5. 怒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春日融融,绮窗微掩。 阁楼上,哈欠声一阵接一阵。 叶芷筠拨弄算盘珠子的手一顿,眸光怜悯地看向一旁百无聊赖,正在偷懒的瞿茵茵。 “弟妹若是看账看乏了,便先回去休息吧。” 她温柔说道。 二房神色错愕,看向她:“嫂嫂,那我若是走了,你一个人应付得下来吗?还有这么多账没对呢。” 叶芷筠自信淡笑:“从前都行,今日怎么不行?” 实话说来,秦氏吩咐瞿茵茵来帮衬她,其实半点效果都没有。 毕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千金小姐,啥也不会,也不贪学,除了在她耳边哀叹几声,乱嚎几句,什么忙都帮不上。 最后还不是她一个人料理。 还不若早早打发瞿茵茵离去,自己免得被监视,无法分心外出。 “天哪,嫂嫂真不觉得这些账本无趣又恶心吗?” 瞿茵茵起身察看她的账簿,比自己看的那几本冗杂多了。 乍一眼,脑袋就晕了。 叶芷筠竟然能仔仔细细看半天? 头一次,她对这位长嫂有了一丝敬佩的冲动。 “是你没有看习惯。我自七岁起,便帮我爹爹记账了,耳濡目染,这些手笔都不在话下。” 叶芷筠淡淡含笑,复杂的算术在她手中简直易如反掌。 瞿茵茵吃惊地干笑两声:“呵……” 不过才进账房待了半日,她便感到烦闷了。 无法想象叶芷筠嫁进来六年之久,算了多少烂账,还把整个侯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难怪尽管她小门小户出身,婆母也那般喜爱她。 瞿茵茵略是叹息:“哎,好嫂嫂,你可真贤惠。侯爷疼惜你也是该的。” 闻言,叶芷筠落笔的手一顿,低垂的眸光闪过一丝酸楚。 后脑勺的疼痛仿佛还未消散。 “都是分内之事,不值一提。理账也是不难的,弟妹若是愿意学,我必倾囊相授。” 叶芷筠眼神诚恳,大方笑道。 “呃……不用了。” 瞿茵茵连忙摆手推辞。 “我可不喜欢学这些乱七八糟的活计。” 她此刻满心后悔,答应婆母的要求,跑来跟叶芷筠争夺掌家之权。 根本就没必要。 权力再大,这苦日子她也过不来。 “嗯,那你忙吧。我,我先回去,给夫君熬参汤了。” 瞿茵茵实在呆不下去了,找了借口,匆匆离去。 叶芷筠抬眸看了一眼她远去的背影,轻轻微笑:“轻鸢你看,我说过不必担心日后无法自由出府的吧。” “哎,苦了姑娘,白白对牛弹琴半天。” 轻鸢扶额叹息。 “好在今日,五小姐为她母亲外出抓药去了,正好能为姑娘接应买主……” 叶芷筠点点头:“盈汐是个孝顺孩子,也不能总让她冒险为我们办事。” “明日瞿氏应当是不会来了,我们到时候择个时间,出府去看看。” “嗯。” 轻鸢颔首应下,遂又笑道,“姑娘似乎还忘了明日的一件事啊。” “嗯?何事?” 叶芷筠真怀疑自己是被摔坏了脑袋,记性不大好了。 轻鸢捂嘴轻笑:“明日就是十五了,小少爷要回府啦呀。” “啊,龄儿……我竟忘了这茬。” 叶芷筠眸色突然一焕,嘴角不自觉淡淡弯曲。 闻龄自幼聪颖,早生慧根,五岁便能吟诗作对,名动京城。 天子听闻此事,更是破例让他入宫伴读,荣宠加身。 侯府长辈都分外疼爱这根独苗,爱屋及乌,连带着对她也垂爱万分。 但只有叶芷筠知道,这个孩子是她一生污点的证明,是她昔日恨不得堕掉的余孽。 阴差阳错,成了一场母子缘分,她却舍不得抛弃他了。 世上之事,原来是这般无可奈何。 想起往昔,她不免伤怀,沉沉叹了一息。 * 时过午后,暖阳明媚,春风轻抚炊烟,悠悠飘去。 后厨里,一精明小伙正叉着腰,耀武扬威地喝令:“诶诶,你们几个别偷懒啊!赶紧把这几筐菜挪进去。” “喂喂,这个,还有那个,全都抬起来,手脚麻利点啊!” 厨房里打杂的伙计不爽地瞥他一眼,却也只能老实干活。 “富贵儿啊,这后厨的活计你捯饬得不错嘛。” 正吆喝,身后敞亮的门口处,背手走来侯府的管事,欣慰地点头夸赞一番。 “哎呀,干爹你老还亲自过来一趟,快快,坐坐坐。” 王富贵见状,连忙狗腿上前,又是安置椅子,又是端茶递水的,好不殷勤。 “嗯,不错。” 陈总管懒懒躺上藤椅,由他捏肩捶背地伺候。 “干爹啊,小儿可把您给盼来了。” 后厨人多嘴杂,王富贵刻意强调自己身为总管干儿的身份,也算是给自己长了威风,叫那几个刺头不敢不服。 “嗯?你小子又琢磨什么心眼子呢?” 陈总管一见他这副眼珠乱转的贪婪模样,便晓得是有事相求了。 王富贵舔舔嘴,嘿嘿笑道:“干爹啊,你看我这在后厨也干了好几月了,该学的,该磨的,都懂了我,你要不……给我,我调别处去做事?” 陈总管喝了口粗茶,悠悠晃着腿儿,笑道:“你呀,孝顺是孝顺,就是脑瓜儿不聪明。” “就是给你调到侯爷跟前当差,你那笨手笨脚,又胆小如鼠的熊样儿,哪担待得起这福气啊?” 闻言,王富贵失落地搓搓手。 “哎,干爹,瞧您说的,我这没出息的,哪敢在侯爷面前晃啊……”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不服气。 当着其他人的面,被剥了面子。 王富贵咬咬牙,恨恨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门外光影忽暗一瞬,烟火气中夹杂了几分轻描淡写的清香。 众人突然停下手中的活儿,纷纷望向门口,惊讶地行起礼来。 “少夫人好。” “啊?” 正躺在椅子上享受的管事,一听外头的呼声,连忙踢开眼前的王富贵,麻溜出去照看一眼。 “哎哟……” 王富贵痛得叫唤一声,也跟着追出去瞧。 唯见门扉外,一美人绿服纤罗,朱唇翠眉,明眸映水,芳姿嫣然。一颦一笑,蓊若春华。 看得他失魂落魄,飘飘欲飞。 又见那美人莲步轻移入内,含笑问候,柔声若莺:“陈总管,忙着呢?” “哟,少夫人,什么风把您给吹到这后厨来了呀?” < 6. 失望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叶芷筠不敢再与他对视,湿漉漉的眸光轻轻看向别处。 闻霆素来见不惯她这副故作委屈的模样,开口便是讽刺:“叶氏,人要脸树要皮,你处心积虑攀附高枝,好歹有个限度!” “我……妾身不明白侯爷所指何事?” 叶芷筠睁大双眸,无辜地回望他。 整个人惊慌失措,连凌乱的发丝都带着畏惧的颤抖。 “哼。” 闻霆见她装愣,又见她捧着糕点回来,误以为是要讨好自己。 一时气恼,便抬手打翻她手中小吃,语气恶劣:“信都送到本侯手中了,你还装什么无辜?” 他不过随手一推搡,便将她抵上了门墙,撞得一声闷响。 “唔。” 盘中糕点端不稳了,洒落一地。 叶芷筠低头去捡,头顶却扔下来一张苍白的书信,狠狠砸在她的侧颜上。 她又慌慌张张去摸过来,细细览看上面的内容,一时惊诧。 “自己好好看看,你们家的人有多恬不知耻!” “再想想,怎么给本侯一个合理的解释。” 闻霆冷冷甩袖负手,毫不留情抬脚踩过那滚落一地的香软糕点,怒气沉沉离去。 “啊……” 叶芷筠眼睁睁看着他狠心踏过自己一下午的成果。 加之莫名被数落一顿,眼眶更是泛酸。 纵然自己家人有错在先,他心生迁怒是人之常情。 但不分是非黑白,糟蹋她的心血,也实属过分。 轻鸢匆匆赶来,便见叶芷筠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扣着地上的食物残渣。 姿态卑微,令人心疼。 “姑娘……哎。” 她不由红了眼眶,感到惋惜。 “让奴婢来收拾吧。” 叶芷筠凝眸,捏着手中薄纸,沉静道:“从前姨娘他们寄来侯府的信,都被拦在我这处。今日,祇峣侯手中这封又是怎么回事呢?” “怕是二姨娘他们也已察觉姑娘你不想出面关照他们,多次回避,所以另辟蹊径……” 轻鸢的猜测欲言又止。 叶芷筠疲惫闭眼:“买卖官位,走私官盐,捅出这么多的篓子,要我如何照拂?” “就算我容,侯爷能容,律法也不容,被剥削的百姓更不容!” 她攥紧信纸,咬牙切齿道。 闻言,轻鸢深感震惊:“什么?那姑娘可千万别淌这趟浑水啊!” “我若只身淡出,他们必然又以变卖我爹娘的祖宅威胁于我。这麻烦……真是棘手。” 叶芷筠头疼扶额,深深叹息。 * 时近黄昏,晚霞铺天,院中的花枝披上了一层金色光晕,映着花下佳人,端丽且窈窕。 叶芷筠在花亭盼了许久,才见廊外一道可爱身影,兴冲冲向她奔来。 那天真孩童,在老远处,就隔着花枝望到了她模糊的殷切眉眼,激动地大喊起来:“娘亲!” “娘亲,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呀。” 听见这声声孺慕的呼唤,叶芷筠欣悦地站起身来,正往外张望,闻龄便迫不及待冲入了她的怀抱。 “娘亲,孩儿终于又见到您了。” 闻龄软绵绵地窝在她怀中撒娇。 叶芷筠心软地抚了抚他的脑袋,笑道:“乖龄儿,平安回来就好。” “小少爷你可算到家了,少夫人在这儿等了快一个时辰呢。” 轻鸢笑盈盈打趣说。 闻龄乍然一脸愧色:“啊,是龄儿不好,不该拖着太傅求教,归家太晚,让娘亲担心了。” “嗯……呵。有求知欲才能奋发向上,龄儿问得好呀,不用愧疚。” 叶芷筠掏出锦帕,为他擦拭额上的细汗。 闻龄点头傻笑,又追问:“娘亲,你今日可做了雪酪糕?” 闻言,叶芷筠手指一僵,笑意凝滞,支支吾吾半晌,只能含糊其辞。 “糕,糕点……呃,近来太忙了,娘亲疏忽了。” “嗯?什么?” 闻龄顿时不高兴了,撒开了她的手,撅嘴哼道。 “娘亲之前明明答应我的,说我回来会给我做点心,但是都没有做,娘亲骗人!” 他闹着脾气,可把叶芷筠急坏了,又蹲下来,抚摸他气呼呼的小腮帮子,安抚道。 “龄儿,明日再做给你吃,好嘛?我们先去给老祖宗问安吧。” “不好!” 闻龄摇头拒绝。 叶芷筠失望地看着他,颇是自责,无奈道:“那你要怎样?” 闻龄怕她真生气了,赶忙从斜包里摸出一袋宫廷点心来,摊开后乖巧地献给她。 “娘亲,娘亲,孩儿跟你开玩笑呢,你尝尝这个,是不是比雪酪糕还要好吃?” “嗯?这是……” 闻言,叶芷筠神色错愕,茫然接过那糕点。 闻龄赶忙解释:“这是彩凝小公主赏赐我的,我想带回来给娘亲吃。” “啊……” 叶芷筠顿时恍然大悟。 原是这小鬼外出学了些花招,跟她搞欲扬先抑那一套了。 “哎,你呀。” 叶芷筠刮了刮他的小鼻梁,欣慰地摇头轻笑。 几人忘情说笑,却未察觉花园的小路上,匆匆走来一道沉冷身影。 闻龄眼睛尖,一瞬就抓住了花枝外的视角,神色更是兴奋起来。 “啊,是爹亲!” 正巧此时,闻霆听见他的喊声,也驻足原地,拧眉看了过来。 闻龄以为他在等自己,震惊又激动,拔腿就奔跑过去。 看着父亲高大的身影,他立马就熊抱住闻霆的腰身,大声喊道:“爹亲!” “呃……” 闻霆诧异地低头看他,一种莫名的暖流划过心头,令他浑不适应。 “爹亲您回来了!龄儿好想您。” 他自幼便极为崇拜这位威严的父亲,对他的敬爱堪比滔滔江河,无可倾尽。 但闻霆一向对他格外疏离,寡言少语,不甚高冷。 “……” 闻霆明显一怔,蹙眉看着少年眼中的敬仰。 他冷峻的目光柔和下来,但随即想到这么可爱的孩子,是自己那名不守妇道的妻子与他人婚前媾和的野种。 闻霆顿时心情微妙,神色冷淡地退开了两步,没给他们母子俩一个好脸色。 “爹爹?” 闻龄也察觉到了他的冷漠,徒然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受伤的眼神,令叶芷筠心疼。 她招招手,难堪地将闻龄召回身边:“龄儿,到娘亲这边来。” “咳嗯。” 闻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假意低咳两声,径直从他们身边错过。 连一个交谈的机会也不愿给。 “爹爹怎么了?” 闻龄不敢挽留他,只能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问叶芷筠。 “……” 叶芷筠不知该怎么回他。 心,已经被对方的冷酷无情,伤得麻木无感了。 “他不喜欢我嘛?” 闻龄挫败地垂头。 叶芷筠无力苦笑,强撑着宽慰道:“当然不是了。” “龄儿,你爹爹他日理万机,你不可随意烦他。” 7. 惘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夜色里,茫茫一片。 早就不见叶芷筠的身影。 她竟走得这么快? 闻霆沉静下来,伫立门边,心绪难宁。 …… 绮窗之下,烛光映着铜镜,暖晕微黄。 轻鸢一边为叶芷筠梳理长发,一边不解询问:“姑娘,你已经发了许久的神了,是还在为母家之事头疼吗?” “哦……也不尽是。” 叶芷筠淡淡回神,微微叹息。 “我一时不明白他是何意了……” “谁啊?是……” 轻鸢正欲追问,叶芷筠抬眸打断她。 “桌上那封信,你明日便找人替我送回姑苏叶家,交到大伯手中,他看了信,知道该怎么做。” “嗯,是。” 轻鸢转身去将信拾好。 叶芷筠自顾梳起发来,徐徐说道:“母家能帮衬二姨娘母子的人,唯有大伯他们了。 但我在信中特意交代了,赎金会托游商送回,山重水复,折腾下来也要半月之久。” “故二姨娘再怎么样也得安分这半月了。” 轻鸢皱眉叹道:“姑娘这是何意呢?若不顺他们心意,怕是会另生变数呢。” “他们知晓我的脾气,若非狗急跳墙,不敢乱来。” 叶芷筠语带嫌恶,神色冷淡。 “哼,且让她儿子受那半月的牢狱之苦,长长记性,免得日后闯出滔天大祸来,到时候就算我是叶家嫡长女,我也不会再管他们的死活了。” 轻鸢无奈叹息一声,迟疑追问。 “姑娘啊,你为什么不向侯爷委婉示意一下呢?祇峣侯威名在外,让那小小知县守令放个人,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叶芷筠凝眉,神情严肃:“那你想过那些小官为什么会听从祇峣侯的吩咐吗?” “……迫于权势。” 轻鸢猜测回答,见她已有怒色,再不敢随意接话了去。 “以利相逼,何尝不是另一种官官勾结?” 叶芷筠感慨道,“姨娘他们自以为聪明,用钱买官,却不知这是那些人请君入瓮的的伎俩。” “寒门百姓,怎敢与虎谋皮?上了贼船,便只剩死路一条。央谁都是徒劳。” 轻鸢点头附和:“只是可惜了姑娘一再花钱为他们料理这些烂摊子。” “……” 叶芷筠疲惫闭了闭眼,“夜深了,休息吧。” * 账房里,连着几日不见二房的身影,叶芷筠有些许纳闷。 在去给祖母等长辈请安的路上,又见闻家庶女闻盈汐站在前方,久久徘徊着。 她笑吟吟唤道:“盈汐,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欸,云姐姐,我在等你呢。” 闻盈汐见到她来,满面春风,怀笑奔去,亲切地拉住了她的手。 “等我?等我做什么?” 叶芷筠轻声细语地询问,温柔地理了理她鬓边的乱发。 闻盈汐左右环视,见四周无人,才悄悄从袖中取出一小袋首饰塞到她手里。 “云姐姐,我听你院里的人说,你娘家近来逆运,你为了这事寝食难安。我,我想着你平日总是帮衬我和我娘,一直没法报答你的恩情,所以攒了些钱,给你渡过难关……” 她水灵的双眸满是真诚,殷殷低声细语。 “虽然不多,但是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若不嫌弃,便收下吧。” 她也不问为什么闻霆不出面帮她,只是坦诚地呈上自己的关心。 闻盈汐自幼看惯旁人脸色,能体会,也知晓叶芷筠心里的苦,只是叶芷筠一直隐忍着,不愿身边人为她分担痛楚。 “这……” 叶芷筠为她的真切襄助,感到内心一股暖流冲击。 “这些我不能要。” 最终,她还是婉拒了这片好心。 “啊,可是……” 闻盈汐茫然看着她把钱财塞回自己手中。 叶芷筠紧紧握住她的手,微笑道:“盈汐,你听我说,你娘还生着病,这些钱你留着给她买药那些,不用帮我,我家的事,我自会处理。谢谢你的好意。” “云姐姐,我是担心你……” 闻盈汐眼含心疼,泪意欲落不落。 叶芷筠眨眨眼,拍拍她瘦削的肩膀。 “嗯。盈汐,多谢你的心意。” “不过,我更想知晓,你是从何人口中得知我的家事呢?” 她徐徐引导,心有困惑。 闻盈汐咬唇,细细回想,道:“是听你房里的梦蝶说的……” “哦……” 叶芷筠若有所思沉眸,随即递了个眼色给身畔的轻鸢。 “……” 轻鸢明白她的意思,是要自己去查证那个走漏风声的内贼,便轻轻点头,悄悄离开。 梦蝶和轻鸢都是她昔日的陪嫁丫鬟,但梦蝶曾在二姨娘那房伺候过,多的心思,怕是防不住。 所以叶芷筠对她颇是疏离,平日也劝她谨言慎行,没想到小丫头憋着使坏,歪念疯长。 前段时日婆母倏然试探于她,怕是也与这奴婢口无遮拦脱不了干系。 若是那时父母尚在,自己又怎会在姨娘的做主下草草出嫁,身边又怎会安排这般人品的丫鬟陪行啊? 回忆心酸,叶芷筠不免收敛思绪。 转而对眼前的闻盈汐平静说道:“好妹妹,已经没事了。我这马上还要去给婆母请安,有什么话我们日后再说,好嘛?” “嗯,云姐姐务必保重身体!” 闻盈汐见她还有要事,也不多做迂回,小步退开了路,目送她匆匆离去。 …… 进了康和院,叶芷筠便听见屋内一阵说说笑笑。 她敛着神色,恭敬入内,轻盈行礼:“给祖母,婆婆问安。” 老祖宗一见她来,心生欢喜,连连招手道:“好孩子,来,来得巧,往这边儿坐。” “嗯,谢谢祖母。” 叶芷筠含笑上前。 又见今日二房春风满面,喜眉笑眼地挨在婆母身边,眼神丝儿都勾着一丝得意的喜悦。 不知是有怎样的喜事,值得她如此开心? 再端详秦氏的神色,平日最是冷肃威严,不喜她们这些做儿媳的,喜怒成形,在她眼前闹腾。 此刻竟也由着瞿茵茵在她身侧,如此活泼。 叶芷筠将这一切淡淡看在眼中,略无慕艳。 这时,秦氏忽道:“你来得正好,茵茵有喜了。日后便不再入账房协助你理账了,你自个儿尽心些。” “嗯。儿媳知晓了。” 闻言,叶芷筠暗藏窃喜,少了个跟班监视,她自然求之不得。 随即,她又眼含祝福地望向瞿茵茵,贺道:“恭喜弟妹,日月入怀,喜事临门。日后孕中有何疑虑,皆可问我,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哎呀,那茵茵在此先谢过嫂嫂了。” 瞿茵茵先是一愣她如此不计前嫌,慷慨大方,随又感激垂眼,满目含笑。 秦氏宠溺地拉过她的手,安抚道:“叶氏素来办事妥善,你吃穿用度上有何需求,直接与她说一声便是。” 转瞬,她看向叶芷筠,脸上没了笑意,淡淡道:“你下来便多调几个手脚麻利的下人到茵茵房里去,交代她们要好生伺候,莫折损了我的宝贝孙儿。” “是。” 叶芷筠垂眸恭顺应下。 再抬头,静静看着婆媳二人和睦相处,亲如一家。 不禁想起当初她怀孕生产时,夫君远赴边疆,婆母态度冷淡,身无熟人的那种孤独凄凉。 加上家破人亡的悲怆压迫心头,她坐月子期间,精神恍惚,几度抑郁,有了轻生之念。 若无铃心写信陪伴,嘘寒问暖,她怕是熬不到现在了。 如今,看到瞿茵茵这般众星捧月,被人呵护。 叶芷筠长久平静如一滩死水的心池,微微有了波澜。 不愧是尚书千金,与她这等寒门儿女相比,夫家也要敬重疼惜些。 但是转念一想,她当初怀的也不是侯府嫡子,而是一 8. 妆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那少女懵懂站在原地,好奇地张望四方。 梦蝶恣意地抱手打量对方的窘态,翻了个白眼:“你谁啊?穿得这么土,哪里来的乞丐啊!” “你说什么呢,我可是……” 那少女脸色一厉,正要怼她。 “啊,婷婷表妹。” 王富贵听见声音,忙冲出来接应。 “诶,表哥,我在这儿呢。” 吕婷婷听见喊声,得意地从梦蝶身边擦过。 “……” 梦蝶一见二人认亲,更无语了。 她冷冷嘲讽道:“富贵哥,没想到这穷酸丫头居然还是你的远方表亲啊。” 说着,她更是明目张胆用嫌恶的眼神挑衅对方。 吕婷婷冷眼瞪她:“关你什么事啊?老大姐。” “嘿你……” 梦蝶正气着。 王富贵拉过她,点头应道:“是啊,她这不是大老远赶来投奔我嘛。你别跟她计较。” “那,你打算让她进侯府当丫鬟咯?” 梦蝶游走在呆板的吕婷婷身畔,仔细端详了一番。 见对方要姿色没姿色,要气质没气质。 长期日晒的脸蛋上满是雀斑,身材又矮又胖,除了一双大眼睛瞪得像牛蛙似的,长相是半点特色也没有。 还这般没情商,脾气暴躁。 别说进侯府干事,就是去个破落户家当差,那也没人要啊! 王富贵点点头道:“当然了,有我一口饭吃,自然不能让我的婷婷妹妹饿着呀。” “哼,还是表哥对我好。” 吕婷婷背着包袱,便冲开梦蝶,往府里进。 “哈?这死丫头……” 梦蝶还欲教训她一番,却听后院那方传来一阵呵斥。 是管事的嬷嬷来了:“你们几个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赶紧去柴房那边集合了!” “啊是是是,我们马上就过去。” 吃过苦头的梦蝶不敢随意顶撞这资历老的嬷嬷,锐气被挫得一干二净。 …… 柴房外,陈总管正分配着人员,轻鸢匆匆赶来,同他低声说道了几句。 “大少夫人的意思,尽量多安排些人手到二少夫人房中,熟悉的嬷嬷也都调过去,别出了多余的岔子。” “诶是。” 陈总管连连点头。 尔后一眼望过去,点了好一拨奴才出列。 “你们几个,便跟着嬷嬷先去吧。” 手脚灵活的被筛完了,干杂活儿的也不能少。 陈总管把目光放到了那批才入府没多久的新人脸上,点点头,又道:“剩下的几个,你们便去房外伺候。” “嗯?” 吕婷婷初来乍到,也不懂是要被分去干嘛,只听了王富贵的话,连忙跟上队伍走了。 梦蝶瞥了她一眼,嘴角嘲讽地勾起:“笨手笨脚的,粗活儿也干不好。” 陈总管还在观望,轻鸢注意到人群的梦蝶,略一沉眸,附耳低语。 “哦,好。” 陈总管听完,轻轻点头。 “那梦蝶,你年纪稍长,经验老道,也跟着去二少夫人院里侍奉吧。” “啊?” 梦蝶震惊又愤怒,一时僵直了身子。 她万万没想到叶芷筠居然会把她扔到瞿氏那儿去。 虽然平日在她跟前当差确实不够尽心。 但自己好歹娘家那边过来的姑娘,她竟舍得抛弃? 真是毒妇! 她在心里唾骂一番,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然而好不凑巧的是,她一去二房处,管事的嬷嬷便将她与王富贵的穷酸表亲吕婷婷分配到了一块儿。 梦蝶气得整夜没睡着,哭得眼睛都红了。 * 太后生辰将至,宫宴安排在晚间,王侯将相,无不入幕成宾。 闻霆早早便派人通传了叶芷筠,让她盛重准备,与自己一同赴会。 轻鸢为她梳妆之时,还掩不住笑意,同她说道:“姑娘,侯爷还是看重您的。奴婢看这宫宴一事,便是他在为之前的事让步……” “呵,你何来这样的错觉?” 叶芷筠自嘲苦笑,目光失焦,几近叹息的声音。 “赴宴事小,他祇峣侯宠妻爱妻的名声事大。” 与他演戏,做作又疲惫。 叶芷筠黯然失神,轻鸢见状,也不敢再乱搭话了。 她认真为叶芷筠梳着长发,片刻后,却突然惊叫起来:“呀。” “怎么了?” 叶芷筠蹙眉,余光回望于她。 “姑娘,你,你生白发了……” 轻鸢沉重地将那几缕脱在手中的白发呈给她。 “……” 叶芷筠默默拾起那几根刺眼的苍白痕迹。 遂盯着镜中的容颜,发了半晌的神。 她怅惘自语:“多年操劳的结果,竟是早生白发,容颜迟暮……” 不值得啊不值得。 语罢,她将那缕发掷向火苗,烧了个干净。 “姑娘……” 轻鸢愧疚得想要安慰她。 叶芷筠对她微微一笑,摇头叹道:“无事。几根白发而已。” “……” 轻鸢自责地垂眸,刚刚为什么要惊慌,让姑娘见了难受呢? 待梳好了发髻,叶芷筠亲手为自己妆扮。 理着鬓发,她忽然道:“这会试之期将近,也不知铃心准备得如何了?” “我近来心头总是惶惶,消停不了,怕她落榜,多年努力白费,从此一蹶不振。又担忧她成功,性情直率,官路不通,还要提防身份暴露,举步维艰。” 三言两语,成功转移了轻鸢自责的心情。 她赶忙接话回应:“洛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小姐你不必如此焦愁。” “若是还不放心,这下月的孔庙祈福,很是灵验,咱们兴许可以去拜拜那文昌文曲星君,为洛姑娘沾沾考运。” “嗯。” 叶芷筠欣慰点头,又将脂粉染上双颊,姣好的肤色瞬间白里透红。 她拾起螺子黛,轻轻描着眉,漫不经心问道:“近来二房可好?” “听说是害喜厉害,厌食得紧,脾气总归是没以前好了。” 轻鸢意有所指,顿了顿,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 “梦蝶……也几次拦着我,说让我在您跟前求求情,将她调回来。说她在那边,过得实在苦不堪言。” 叶芷筠眸光一凝,神情淡漠:“她还有说别的话吗?” “没了。” 轻鸢迟疑道。 “哼,既不是诚心悔过,又何必矫揉造作。” 叶芷筠冷嗤一声,徐徐将眼尾的胭脂晕染开来。 “她就是一直提起从前,说望您挂念。” 轻鸢将原话奉告她。 叶芷筠瞥了眼梳妆台上的各色口脂,懒懒挑选着。 “昔日甫进侯府,祇峣侯便对我百般刁难,那时可少不得她在背后乱嚼舌根。” 她语气平静,却字字泛着狠意。 “她那点龌龊心思,我惯了六年,还是不知收敛,今朝不过是一点教训,连利息都算不上,怎么就受不住了呢?” “……” 轻鸢抿了抿唇,想到从前的种种心酸,不由微微叹息。 叶芷筠又道:“一个丫鬟,在主人家吃不了苦,怎么能行?心比天高,只怕最后命比纸薄。” “你与她不同,莫管她,由她闹腾吧。” 轻鸢感动抬眸:“姑娘,多谢你。” “时候不早了,换衣出门吧。” 叶芷筠望了眼昏黄的天色,轻轻起身。 不知为何,她隐隐感到一种不安,右眼皮总是胡乱跳了几阵。 * 繁锦院中,一阵噼里啪啦的碎瓷之声响了起来,尖锐刺耳,令站在门外的奴仆们胆战心惊。 “呕——” 月份渐大,瞿茵茵越发食不下咽,吐得头晕眼花,腹中苦水翻涌。 “蠢奴才,还不把这些恶心东西收拾了。” 她见地上洒落一地的汤水,更是作呕,暴躁地指使下人。 9. 故人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众人闻声回眸,唯见一道绝美之姿伫立花前,沐在晚霞中,散发着纯洁无暇的温柔光辉,优雅而清润。 瞿茵茵沉了脸色,道:“嫂嫂怎么来了?” 她走近些,注意到对方衣裳华丽,妆容齐整,衣襟泛着腊梅花的清冷芬芳,略是错愕。 “嫂嫂今日好美,可是要出府?” 叶芷筠淡笑:“太后生辰盛宴,祇峣侯邀我同行,本想走条捷径,穿过此处,忽闻弟妹的声音,一时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哦……嫂嫂好福气。” 听说她要参加宫宴,瞿茵茵暗暗藏下嫉妒,酸溜溜恭维了几句。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丫鬟粗手笨脚,将我最爱的牡丹损伤了,我一时气不过,便要罚她,她却大喊大叫的,没个教养!” 说着,瞿茵茵命人上前把她俩拉过来审问。 叶芷筠闻言,遂淡淡劝道:“此事确实是做下人的没有尽心,但弟妹如今怀有身孕,不宜动怒,不若交由我来处理。” “……” 瞿茵茵眉心微松,尚未回话。 叶芷筠又叹道:“说来还是怪我,没有安排得力的人来伺候弟妹,令弟妹受惊了。” “长嫂何必为这狗奴才求情,这话说得严重,茵茵可担待不起。” 瞿茵茵转念一想,这牡丹还是祇峣侯费心种下的。 自己一再怪罪叶芷筠的话,反而是恩将仇报了。 “哼,我也不是非要折磨人,嫂嫂愿出面处置,那我不插手便是。” 她气鼓鼓道,遂又瞥了眼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吕婷婷。 “还不抬起头来,让大少夫人认认你们这两个不中用的废物。” 闻言,吕婷婷战战兢兢,满脸泪花,迷蒙地抬头望向她。 “啊,是你……” 在看清叶芷筠的面容之后,她惊慌失措,茫然地盯着对方看。 叶芷筠语带困惑:“我见过你吗?” “呃没有没有,夫人金枝玉叶,我这等卑贱的丫鬟,哪里见过夫人呢?” 吕婷婷心虚垂头,暗道:当初我捡到了她的鱼儿玉佩没还,她应该已经忘了吧。 六年前那个雾蒙蒙的清晨,她早早上街,为自己的酒鬼父亲打酒,却在荒芜的小路上,迎面撞上了一名衣衫破碎,鬓发凌乱,泪眼朦胧的年轻女子。 她失魂落魄,声音沙哑,匆匆低头道歉,便疾步跑走。 吕婷婷摸着泛疼的脑袋,暴躁地骂她:“跟男人通奸去了啊,穿成这样跑那么快,没长眼睛啊!” 说完,她回望那女子娇弱的背影,发现适才错身之际,对方不甚遗落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 吕婷婷惊叹捡到宝了,慌忙拾起,又怕对方回来索要,马不停蹄地逃离了原地。 岂料多年后,在这陌生的侯府,她阴差阳错,再次撞见玉佩的主人,一时比刚才还要紧张,额上的汗大颗大颗地落。 “……” 叶芷筠见她反应怪异,微微蹙眉,沉眸不语。 瞿茵茵又不耐烦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二少夫人的话,奴婢,奴婢叫吕婷婷……” 她结结巴巴地回答。 “婷婷?” 瞿茵茵傲慢打量她,冷冷嗤笑。 “这副陋相,哪里美好了?改名小雀吧。” “啊?” 吕婷婷茫然看向她。 婆子见状,连拉过她磕头谢恩。 “还不快谢谢二少夫人赐名!” 吕婷婷咬紧牙关,含恨跪下,恭敬磕头道:“我,呃,小雀谢过二少夫人。” “哼,以后少在我面前转悠。” 瞿茵茵怒沉沉离去。 叶芷筠淡淡道:“你们既犯了错,责罚便也少不了。” “花已受损,少不得要有人细心照料。你们这些天便勤快些,好好育花。” “唔,谢大少夫人。” 婆子感慨她宅心仁厚,感激涕零地跪拜。 吕婷婷做贼心虚,也别扭跟着谢了几句。 …… * 晚宴之初,歌舞升平,玉灯广明。 觥筹交错间,祝寿之词阵阵闹耳。 叶芷筠安分守己坐在闻霆身侧后方,端庄凝重的同时,也深感无聊。 忽闻后方一阵窃窃私语。 她稍稍侧目,是一些身份更低微的官员女眷,在小声讨论什么。 “听说今日太后生辰,陛下将远在邦外的竞王爷也召了回来 10. 拒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大殿之上,气氛忽然凝滞。 叶芷筠瞪大双眸,兀自盯着那张熟悉面孔出神。 他那时还是个遭人欺侮调戏的无名小卒,为她所救,常来叶府送花。 有时送完花,他也不走,留在叶府外的巷子里徘徊。 他无名无姓,无所归依,总在日下傍花而眠,下人们便唤他花奴。 花奴身材高大,沉默寡言,给人一种不易亲近的错觉。 他皮肤白皙,气质冷淡,举手投足间,一丝朦胧的贵气若隐若现,却干着最操劳的活计。 花奴其实才华内敛,见识不俗,吟诗作对,信手拈来。 叶芷筠对他始于好奇,陷于才华,却终于一场破碎的悼词。 念及六年前的旧事,她的双眸倏然暗淡无光。 月老庙前,夜雨磅礴,花奴虔诚跪在庙外,声声嘶哑地祈求自己的姻缘。 她徐徐撑伞而来,身披缟素,冷声嘲讽:“你一个小小花贩,怎敢高攀我叶府?” “在我心里,你不过是一个被人随便玩弄,可怜可悲的小丑而已,用得着你来同情我是不是身不由己?” “我叶芷筠嫁的是人中龙凤,而非你这没权没势,穷酸落魄的草根。” “滚!别再来纠缠我!” 想到昔日侮辱对方的种种过激言语,她不免羞愧难当。 回忆如镜面破碎,震得两人双双回神。 故人相逢,不是眼红,便是心痛。 当初家中遭逢巨变,自己清白已失,叶芷筠深感绝望,心如死灰。 她下定决心,准备舍命去告御状,为了不牵连旁人,特意与身边所有人撇清关系。 唯有花奴仿佛洞穿了她的心思,字字问她苦楚,句句为她着想。 甚至当天立誓,说愿意为她赴死。 叶芷筠虽然感动,却不愿挟恩图报,因此残害他连记忆都缺失的余生,所以会冷酷地说出那些锥心之语。 午夜梦回,眼角的泪水,有时也是对他的愧疚之情。 此刻,姑苏城外的贩花小卒竟成了天子的王叔,尊贵的竞王——歌舒冶。 叶芷筠震撼之际,更多的是惶恐。 若是早知他真实身份不俗,当初便不该出于同情,前去招惹落魄失忆的他。 如今的竞王一定恨极了她。 看她的眼神,除了戏谑嘲讽,尽是咄咄逼人。 “呃……” 叶芷筠慌张低垂眸光,藏于闻霆身后,不敢与他对视。 “怎么了?爱妻。” 闻霆见她脸色无端苍白,身子微微轻颤,明显不对劲。 大庭广众之下,他自然对她关怀备至,假意将人拥入怀中,给予温暖。 “……” 竞王眼见此幕,猩红的眼睛,嫉妒得发狂,冷冷回座。 “小王来迟一步,自罚三杯。” 他的酒量一向不好,满满三杯,怕是喝完就要发疯了。 叶芷筠后怕地想着,对闻霆小声说道:“侯爷,妾身,有,有些不适,可以早些离席吗?” 她想,惹不起,躲得起,早出宫门比较好。 尤其是闻霆等下若是还要与天子私下议事,自己独自出宫,万一遭到报复迫害,这六年准备的一切不就因为他这个变数全都作罢了吗? “不行。” 闻霆不悦地打断她,语气不容拒绝。 “你若不舒服,便入内歇息片刻再回来。” “可是……” 叶芷筠余光瞥向竞王的方向,他已醉态初显,双颊绯红,沉沉地盯着他们。 “哎。” 她焦虑叹息,眼中隐有泪光闪烁。 闻霆从未见她如此丧气模样,一时怪异,语气竟软了不少。 “别怕,有为夫在。” “啊?” 闻言,叶芷筠错愕地看向他,又厌烦地闭上了双眼。 这男人真是……好面子的很。 她更心累了,坐在位上,如芒在背。 …… 竞王的到来,令天子分外欣悦,连连举杯助兴。 贵妃见自家叔父乌横王被冷落,神色不悦,怒气暗生的姿态,不由暗暗提醒了天子几句。 年轻的皇帝,终究碍于异姓王功高盖主的威胁,遂也和气地相敬了几杯。 然而乌横王气定神闲坐在辅位,竟是傲慢不应,仗着与太后的兄妹关系,肆意妄为。 天子登基不久,大权都尚未握紧,哪来的底气压上这位功勋赫赫的三朝元老? 群臣顿时窃窃私语,老丞相也为此捏了一把冷汗。 乌横王自然清楚天子召回竞王的意义,在于制衡自己,然而他神色坦然,毫无压力,反倒令人感到无助。 “咳……” 天子轻声示意。 闻霆见到他的目光瞥向此方,便举起酒樽,上前解围。 心腹的回应,令他顿时松懈不少。 然而闻霆的离去,便是让他身后的女眷暴露无疑。 叶芷筠紧张捏住锦帕,眸色闪烁,在对面那道犀利的目光里无所遁藏。 竞王还在看她,深邃的黑眸满是恩怨的沧桑。 若非身后女宾众多,这等含情脉脉的复杂眼神直直盯向她半晌,不得惹人当众怀疑啊! …… 不知熬了多久,闻霆终于回了座来,叶芷筠头晕眼黑,栽入他的怀抱。 尔后佯装醉醺醺的样子,扯住他的衣袖,小声抱怨道:“侯……呃,夫君,妾身,妾身适才贪杯,多饮了些酒,现在脑袋好晕,能不能暂先退下啊?” “……” 闻霆未料她还有这般妩媚娇弱的神态,目光一时无所适从,气息略显躁乱。 他脸色平静,故作嫌恶地挥挥手:“没用的妖精,下去吧。” “呃……” 话一出口,闻霆才发觉自己失言了,不知怎的,就把心里的想法给念叨出来了。 他多虑地瞥了眼叶芷筠的反应,才发现她醉得不轻,耳背得厉害,根本没听见自己说了什么。 只是见自己招了手,就急匆匆起身欲走。 “嗯,多谢侯爷应允。” 叶芷筠成功博取了他的首肯,便意味着她可以装病到不用再回席上来,承受竞王的眼神凌迟。 她迅疾沉了脸色,行礼离开。 自始至终都没敢再看竞王一眼。 * 夜凉如水,宫灯华丽,倾洒光辉,光下御花静美眠睡。 却闻廊亭外,一阵悠扬笛声此起彼伏,哀婉惆怅。 如此天籁为茫茫夜色更添一层落寞。 笛声一停,奴才忙上前递上披风:“哎哟,国舅爷,您可保重身子哟,当心寒气伤身,贵妃娘娘要是知道了,可得怪罪小的了。” 段越沉眸回身,无奈道:“姐姐真是什么都要管。怎么不去劝劝叔父,让他收敛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 11. 误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月光朦胧,天色昏暗。 叶芷筠只望见男人冷寒的侧颜,便不敢再随意出言惹怒他了。 “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六年前没有跟了本王?” 然而,歌舒冶并不怜惜她的胆怯讨好,悠悠出言嘲讽。 爱财如命的势利女人,他向来厌恶,恨不得避之远之。 偏偏眼前之人,他却半点不愿撒手。 叶芷筠蹙眉摇头,语气坦诚:“从未。” “你……” 歌舒冶气噎,不甘心追问。 “那你可曾想起当初本王对你的一腔痴情,可曾想起月老面前你说的那些话伤本王伤得有多狠?” 男人的手劲因激动而攥得更紧。 叶芷筠强忍痛楚,沉声为自己辩解。 “王爷,我从未应你求娶之诺,何谈辜负二字?” 闻言,歌舒冶更是心碎,俊美的侧颜因怒恨而微微抽颤。 “你这个嫌贫爱富,虚伪至极的女人……” “这六年来,你难道半点悔过都没有吗?” 分明是她先玩弄自己感情的,为何在她态度强硬的当下。 他竟无言以对,而感到一阵心虚。 “……” 前尘旧事,叶芷筠无言以对,只能温顺地垂下脑袋,默然由他斥责。 “小云,回来本王身边好不好?” 她这副脆弱却倔强的模样,真是勾得他心疼极了,戾气极重的语气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本王可以不计前嫌,本王可以封你为王妃,带你回封地,给你最想要的荣华富贵。” 暴怒之后,男人忽然苦苦哀求她,阴晴不定的情绪,更令叶芷筠后怕。 她微微寒心,沉眸反问:“原来我在你眼中,一直是这样的女人……” 从前吟诗作赋,才情相宜的君子之交,到最后都不如这些权贵口中的一己之私。 “放开我!我不配竞王爷如此厚爱,告辞。” 趁他失神,叶芷筠重重甩开他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往外逃离。 “啊,小云,别走。” 歌舒冶慌张回身,又不费吹灰地将她抱入怀中,贪婪地依恋她身上淡淡的发香。 “为什么还要如此冷酷?你可知我回京,就是为了今生再见你一面……” 他曾视她为最清冷出尘的白月云仙,一往情深。 她却对自己淡漠无情。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向来傲慢自负的皇室子弟,为了那高高在上的薄面,怎么甘心就此放手? “你这些年藏得好深,我都找不到你……” 男人委屈地倾诉发自肺腑的思念,连称谓都变得屈尊降贵了。 叶芷筠却如临大敌,只好强装镇定道:“我已是有夫之妇,还请王爷莫再强求。” “不!不行!你是我的,我不许你嫁给任何人!” 一句反驳掀起心中滔滔巨浪,酒醉的歌舒冶完全失去理智,迷失在她衣襟的芬芳中。 他吻上她敏感的耳垂,腰间的手开始慢慢往上游走。 “啊……你,混账!” 叶芷筠顿时警铃大作,用力反抗,却毫无作用。 醉酒疯迷的男人将她压在假山上,任由月色惨照她白皙泛红的锁骨。 “不,别这样。” 她的衣裳被轻易剥开,袒露出大片雪白光景,轻薄的防线几近失守。 男人却没有罢休的意味,还欲亲吻她的朱唇。 叶芷筠迅疾偏开头,狠声威胁道。 “我,我已经祇峣侯的人了,你要是敢动我,侯爷他不会放过你。” 虽是这么说,但她眼底泛起的泪花已经出卖了她的底气不足。 “哼……” 歌舒冶不屑一顾冷笑,勾起她的发丝轻嗅,单手将她的双腕牢牢控在头顶。 “祇峣侯?你觉得本王会怕他吗?” 叶芷筠绝望闭眼,哭腔道:“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 “小云,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本王的心意吗?” 歌舒冶埋在她的脖颈间,依恋缱绻,又深深叹息。 “本王只是想要你啊。” “疯子!” 叶芷筠咬牙切齿地咒骂他。 “呵……” 男人低笑一声,将手伸向她的腰带,再不似刚刚那般轻柔,而是蛮横急躁地一把扯开。 “呜,不。” 昔日被人强占的阴影又浮上心头,叶芷筠应激起来,剧烈颤抖,彻底心灰意冷。 “呃。” 突然,一声棍棒敲击的沉闷响声传来。 眼前的禁锢顿时便脱离了她的身躯。 叶芷筠迷蒙抬眸,却见竞王已经昏迷倒地。 “啊!谁……” 她惊呼,正要察看来人。 “嘘!跟我走。” 对方却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山外奔去。 …… * 不知那人拉着自己跑了多久,叶芷筠只感觉两旁花木匆匆错眼,灯影幢幢,尔后便随他进了一间僻静的明房。 门一合上,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呼吸急促。 叶芷筠这才虚弱地抬头望了眼救她于险境的男子,是何模样。 却意外地发现对方的样貌和那日在府门外冒犯她的登徒子一模一样。 “啊,是你……” 她惊得向后趔趄两步,又意识到自己此刻衣衫不整,迅即羞红了脸,也顾不得确认对方身份了。 见她急着躲入屏风后,整理衣物,段越识趣地背过身去,礼貌回避。 为了澄清自己绝无恶意,他轻声出言安抚:“呃,姑……这位夫人,在下段越,适才情急之下,不免僭越了,还请你原谅。” “不。” 叶芷筠整饬好衣裙,款款自屏风后走出。 “是我该对你说声谢谢。” 她已然冷静了些许,语气不似刚才那般激烈。 “……” 段越的目光避开她姣好的容颜,正欲说什么,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嗯?” 叶芷筠敏感听见,又迅疾藏回了屋子的角落,欲翻窗离开。 毕竟素不相识的孤男寡女,在皇宫禁地,共处一室,必定掀起压死人的流言蜚语。 段越听见是随侍太监的声音,迟疑地推开门。 那公公一见到他,简直喜极而泣。 “哎哟,国舅爷,您咋跑这儿来了?可让咱家好找啊!” “嘘!” 段越连忙压低声音喝止他。 “勿要喧哗!” 然而这声称谓已经落入了叶芷筠的耳朵,叫她顿然明了他的身份,眸光忽闪,略感错愕。 “噢,老奴该死。” 公公赶紧捂住嘴,左右张望着。 “我适才走岔了路,进来歇会儿。” 段越轻描淡写道。 公公擦了把汗,又问:“那咱还休息不?” “呃……不早了,走吧。” 段越眼角余光瞥了一下身后,已经没有声音了,看来是翻窗走了。 他凝眉,而后神色平静地离开。 房门很快被合上。 叶芷筠松了口气,也不敢在此久留,趁着夜色,循着记性,找路回去。 走到半路,不知绕到何方,一眼可见宫门处的灯火晃动,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外面,很是熟悉。 她站定脚步,不可置信闻霆竟会提前离席,在那方等她。 “……” 叶芷筠顿感压力袭来,心里一时兵荒马乱。 糟了,这个不中用的男人,这时候当什么马后炮啊 12. 赴考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至此,回府的路上,两人再无交际。 她默默吞咽一切苦果,他高高在上肆意揣度。 谁也没有过问多余的话。 到了家中,已是深夜。 叶芷筠眼睁睁看他怒气沉沉回了书房歇息,什么也没说,也疲惫回屋沐浴。 …… 已经换到第三道水了。 轻鸢见她还麻木泡在水中,不知疼痛地搓洗着自己。 她忙心疼地制止:“姑娘!别再折磨自己了。” “脏……呜,我好脏……” 一行清泪淌落绯红的脸颊,叶芷筠埋首痛哭。 她想到往昔苦难,一时心潮翻涌,无颜面对。 轻鸢拉过毛披盖住她瑟瑟发抖的身体,安抚道:“姑娘不脏,过去的就让它彻底过去吧。” “过去……如何能过去?” 叶芷筠茫然呆滞,念起幼时为她卜命的师傅曾说,她是天仙童女投胎转世,这辈子注定要历不少情劫。 说她在碧玉年华里会历一难,且此难时日长久,消磨心性,劝自己一定要挺住熬住,此生方能修成正果,重回仙班。 却偏偏未对她说这一难会是父母双亡,家门不幸,朋友落狱,自己甚至会在伸冤途中被人强占清白,然后被迫给人冲喜,还成为夫家嫌弃的残花败柳。 * 三月雨霏霏,接连落了好几日,破桥下的潮洪猛地就涨了起来,眼瞅着就快将桥冲垮了。 百姓们见状,纷纷不敢渡桥,挑着菜,担着米,站在桥的一端,愁眉莫展。 本欲参加会试的洛铃心,打着旧伞,匆匆赶路。 刚至桥边,便见眼前洪水猛兽瞬间狰狞,一口吞食了摇摇欲坠的木桥。 “啊……” 在岸中人的一片唏嘘声中,她狼狈地往回踉跄,差点一脚踏入湍急的水流,随波而去了。 随行的童子惊呼:“呀,我的公子啊,你没事吧!” “无碍。” 洛铃心撑住伞,一副愁容对着江河滔滔,唯余叹息。 童子又哇哇叫道:“这可怎么办呀?洪水这么大,把桥都冲断了,又没有船,我们怎么过去啊?” “……” 洛铃心沉着取出包袱中的地图,寻找去往考点的其他路线。 童子急得团团转:“要不咱们不去考了吧,这京中能人辈出,考了也不一定能中……” “反正叶小姐现在嫁入豪门,高枕无忧,我们去寻她谋个活计,从此做个小本生意,说不定还能发点小财呢……” 她一心想着衣锦还乡,功利又见识短浅。 只当叶芷筠是摇钱树,金孔雀,能多多照拂她俩过好日子。 “哎呀去去去。” 洛铃心被她吵烦了,瞪了她一眼道,“要不是看在师父的份上,我早把你给扔了!” “啊?不是,公子啊,我说着玩呢,你去哪儿啊?等等我!” 小萌见她恼了,也不敢再絮叨了,紧紧跟上她的步伐,继续冒雨奔跑。 …… 侯府大门外,闻郢正欲启程赴考,瞿茵茵赶忙行来送他。 “哎呀茵茵,都说让你别送了,这下了雨地上滑,你还怀着身孕呢……” 他急急上前扶住妻子,担忧得不行。 瞿茵茵娇嗔瞪他一眼:“好好考,最好能中个状元回来,让你哥好好看看你的本事,以后提携你当个大官。” “哎,你这是说什么话呢。嫂嫂还在呢……” 闻郢见叶芷筠也在她身后,怕人多心,干笑了两声,缓解尴尬。 瞿茵茵不服气地撅嘴:“哼,反正咱们儿子以后还指望你教他呢,这次你可不能再掉榜尾去了啊!” “肯定不会啊!” 闻郢羞恼地争辩,又挠了挠头。 瞿茵茵为他理了理衣襟,絮絮叨叨不停:“我给你求的文昌笔,你可带上了?考试的时候,可不要紧张,连名字都忘了写!” “嗯嗯嗯。” 闻郢点头如捣蒜,敷衍地打发她。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赶考去了。” “嫂嫂,烦请你帮我送茵茵回去养胎吧。” 他转而看向素来亲和的叶芷筠,轻声恳请。 叶芷筠淡淡点头微笑:“嗯,二弟你放心去参加会试,这第一场尤其重要,千万分心不得。我代侯爷预祝你成功高中,金榜题名。” “嗯!谢谢大哥,谢谢嫂嫂,弟弟一定不负众望。” 闻郢感动甚深,垂拱一揖,转身便上了马车,匆匆消失在茫茫雨中。 “路上小心啊,夫君。” 瞿茵茵往前追了两步,蛾眉轻蹙,捏着手绢不肯泄力。 铃心,愿你也一切顺利。 叶芷筠神色凝重,望向漫天雨落,念念不忘。 …… * 铜锣敲响,徘徊雨中的考生立即绷紧神思,在考场门口鱼贯而入。 线香一燃,案尺一拍,全场肃静,考生纷纷执笔,审题思考。 窗外的雨声,仍然未停。 核名的官员抖了抖肩上的雨雾,准备收拾回屋。 却见浓重的雨幕中,急急跑来一名容貌清秀的考生,冲他招手道:“等,等等……” “嗯?” 那监考员脸色一凝,摸着胡须,上下打量着一身湿透的对方。 “小子,已经开考了,你还跑来作甚?” “抱歉,小生不是故意迟到的,只因洪水无情,冲毁了渡桥,小生绕了远路,这才错过了考试时辰。” 洛铃心稳住气息,拱手恳求道。 “还望大人通融一下,放我进去吧。” 官员不耐烦摆摆手:“啧,哼,请回吧请回吧,这是规矩。” “啊……” 也不过才开考,怎就如此严苛了? 洛铃心眼神略沉,遂又讨好笑说,“大人,您今日暂且放我进去,等小生考完,定然将谢礼送上您的府邸。” 官员噙着笑意,听她有意贿赂,却毫不在乎。 又瞧她一身贫朴,寒衣补丁的,继而嘲讽道:“等?那你也等几年再来吧。” “……” 洛铃心见他这副贪得无厌的势头,一时也没辙。 但又不甘心苦读数载,千里迢迢赶来赴考,却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更恐令叶芷筠失望。 她沉吟片刻,忽然心生一计,从袖中掏出一物,偷偷示于考官。 “大人,你看这我好不容易来此一遭,也是受熟人照应,前来一博,若是这么白白离去,小生真是愧对他啊。” 那官员一见她手中玉令,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这,这是祇峣侯的……咳,你既有熟人,怎不早说?” “呐,你叫什么名字啊?” 官员识趣地放水,开始翻看卷宗,核对姓名。 洛铃心本是铤而走险一试,没想真的成了。 她清了清嗓子,朗朗道:“小生名为……陆探微。” “哦……陆探微,姑苏人士,嗯,进去吧。” 官员暗暗记下她的姓名,招了招手,面带和善而谄媚的笑意,小声送道。 “诶,谢谢大人。” 洛铃心掩住喜色,镇定入了考场。 小书童见她用这等花招,成功赴考,不由暗叹那祇峣侯的君子卡,竟如此好使。 …… * 夜雨更冷,府门外一片滴水之声。 瞿茵茵在暖和的屋子里不停踱步,心绪不宁。 秦氏命人为她端来安胎药,她也毫无心情喝下,惹得秦氏也跟着毛躁了几分,碍于她是孕中妇人,也没好说什么。 “郢儿赴考,倒是难为你为他焦愁一日了。” 她放下茶,不咸不淡叹了一声。 又见闻霆归家,此刻也在,便向他打趣说,“你看看你弟弟考个试啊,一家子都为他鼓气。” “嗯。二弟才气过人,满腹文章,这次必能榜上有名。” 闻言,秦氏以为他开窍了,提前打点了考场官员,不由欣慰笑说:“还是你这个长兄得力啊。” 她的偏心,令闻霆神色微凝,端起茶水浅浅抿了一口。 叶芷筠瞥了一眼他的烦躁,又默默低垂了目光。 瞿茵茵又道:“二郎笃志好学,平日夜里,刻苦用功,书不释手,有时要点灯熬油到子时才肯歇息……我固然盼他高中,但更多还是心疼郎君啊。” 闻言,秦氏唇畔笑意更深,怜惜地拉过她的手,宽慰道:“你有这心,便是吾儿的福气了。” 瞿茵茵含笑,又喋喋不休说了好多闻郢读书专心的话。 叶芷筠沉眸,静静听着她夸张的描述,略感讽刺。 若是真的钝学累功,倒值得敬佩,只可惜用功的同时,养鱼逗鸟,梨园听曲等事儿都没闲着。 倒是铃心,一年四季,春去秋来,相伴寒窗。 食不果腹,衣薄霜冷,也要悬梁刺股,映雪苦读。 别的举子要用十余年的光 13. 榜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窗外夜雨滴答不停,男人审视的目光愈加深重。 闻霆瞧她脸色微有异样,又回看了眼桌上袒露着的名单。 不知为何,他胡言乱语一句:“莫非……这名册之上,有你昔日情人的名字?” “啊……” 闻言,叶芷筠惊诧一僵,屏住呼吸,缓缓摇头。 “妾身只是,只是关心二弟,不经意瞥到了而已。侯爷勿怪。” “叶氏……” 闻霆欲言又止,遂看她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多半是被吓坏了。 他冷哼一声,别开脸,剩下的丑话也没再说了。 “下去吧。” “谢侯爷。” 叶芷筠镇定下来,倾身行礼,嗓音柔柔。 “夜深了,侯爷也请早些就寝吧。” “……” 闻霆单手倚在桌上,沉沉望她的背影愣神。 他的妻子虽是不洁,但有时也很洞彻事理,真知灼见,令人惊艳。 他也看过她做的账簿,细致明了,数目清晰,毫无纰漏。 商人之女,聪明伶俐,人情世故,圆滑周旋,确实是很好的掌家之才。 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竟能让她瞧上了眼,护做奸夫? * 天已放晴,风依稀吹来了,云很薄,天很高,淡淡的蓝色,望得人心情惬意。 朝花楼中,酒客满座,生意红火。 临江的雅间里,叶芷筠细细品茶,静等探子回来禀告会试成绩。 瞿茵茵坐立难安,一直在屋子里转悠。 “但愿二郎这次榜上有名,名列前茅……” 放榜时间在下午,但瞿茵茵执意买通官员,想提前知晓闻郢的名次,但又担心闻霆知道此事不悦,便拉着叶芷筠一同等待。 岂知她平静的神色下,一颗心也同样焦灼着。 正当此时,买到消息的探子匆匆赶回来禀告:“二位夫人,金榜开了,二少爷的名次是八十八。” “啊!那,那是在榜上啦?” 瞿茵茵震惊万分,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 探子点头道:“是。” “哈,哈哈,太好了,二郎终于中榜了!” 虽然排名靠后,但总归也是考上了,有了殿试的资格。 她高兴地手舞足蹈,春风得意:“哎呀嫂嫂,我就说二郎一定会考中的吧,得亏我去求了神明,烧了高香,保佑了他。” “嗯。” 叶芷筠含笑,淡淡应了声。 遂又看向那探子,多问了一句:“那,榜眼是何人呢?” 探子一顿,道:“回夫人的话,是,吏部尚书之子,冯匡酉。” “嗯……” 她听罢,眼神一暗。 轻鸢得了示意,送他出门。 叶芷筠抿了口茶水,等她回来,附耳低语:“姑娘,买到了。” “洛姑娘,三十三……” “嗯?” 闻言,叶芷筠脸色顿时一变,略感诧异。 “以铃心的才华,应该前十无虞才是,为何差了这么大一截?” 她忧心忡忡沉眸。 忽闻隔壁包间传来一阵话声,似正在讨论前不久的京城赛诗大会一事。 正值会试,各路人才千里迢迢,远赴京城,十年寒窗苦读,正是崭露头角,大展宏图的时候。 此刻来个斗诗大会,免不得那些人也要参加。 布置赛诗会友一事的人,怕是别有居心。 叶芷筠揣测着,一边凝神细听。 “诸位,你们还不知道吧?这次会试,各个考场缺考的举人加起来足有六分之一呢!” 一酒客惊道。 另一人也感错愕:“不会吧,就算那几日雨水是大,但也不至于少了这么多人吧!” “害,你以为那缺考的人他们不想去考啊?有的啊,是被抓起来了!” “嗯?为什么被抓?” “就说那日诗会,那个跟冯大人之子斗诗斗赢了的金陵人吧,前脚刚对完诗,后脚出了楼,就被关府的人抓进了牢里,说他犯了忌讳!” “什么忌讳?” “他的诗里竟然敢用玄武之变的典故影射当今圣上,这可不得把他抓进去吗?” “啊!竟如此可怕……” “可不是呢,所以诸君,慎言呐。” …… 叶芷筠静静听着,眉心微蹙。 “文字狱……” 铃心也是忌惮这等风声,所以故意控分了吗? 她心事重重地想,左右都很头疼。 “嫂嫂?嫂嫂!” 瞿茵茵终于平复下来,坐在她对面,唤了好几声。 “昂。怎么了?” 叶芷筠回神,抬眸轻轻望着她。 瞿茵茵笑着邀请道:“二郎好不容易上了榜,下一场就该去参加殿试了,我想再去孔庙为他祈福,嫂嫂可否陪我同去?” “嗯……自是可以。” 叶芷筠微一沉吟,点头同意。 心说为铃心多祈几次神明,应当也能多保护她几次。 “太好了,嫂嫂真是善解人意。” 瞿茵茵这几日双喜临门,看谁都顺眼,挨着她亲近了不少。 叶芷筠淡淡一笑,望着窗外飘荡的柳枝,默然。 * 待到放榜之时,公示栏下早已围满了人,叽叽喳喳,吵闹喧杂。 洛铃心带着小僮往前挤了半天,才栽到前方,盯着满榜的字迹,寻找自己的名字。 这时,一穿戴华贵,手持折扇的公子哥,气势威武地穿进人群,随行的护卫为他挡开一干闲杂人等,使他顺利抵达金榜之下,随心所欲地查看。 “呀,这不是冯公子嘛?奇才啊,竟然是榜眼!” 有人认出他的身份,又看了眼名次,连声惊叹。 冯匡酉扇了扇风,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呵,不过牛刀小试罢了。” 他睥睨四周,感叹无人可敌。 又注意到身旁的洛铃心,略感惊喜:“诶,兄台,是你啊。” “呃哦,冯公子。” 洛铃心款款回礼。 “上次本想找你赛诗,可惜临时有事,没来得及……” 冯匡酉忆起她帮人解围而对的两句佳作,至今念念不忘。 “呵,冯公子才华盖世,小生那点不入流的酸腐诗句,哪堪比得啊。” 洛铃心压了压声音,谦虚夸赞对方。 冯匡酉骄傲笑了笑:“打油诗,朗朗上口,对起来放个牛也不错啊,哈哈哈。” “……” 洛铃心干笑两声,不想理他,自顾自找名。 冯匡酉又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找啊。” “呃……” 洛铃心正分神。 小萌大叫起来:“诶公子公子,这儿这儿呢。” “哦?陆探微……三十三名。” 冯匡酉连忙看过去,发现对方名次中等,倒也没当回事。 “诶,见笑了见笑了。” 洛铃心拱拱手,往后退走。 接着,其他举人又涌过来,找着自己的名次。 …… 去酒楼等餐的空隙,小萌一直念叨:“哎,努力这么久,怎么才得个中不溜的三十三名啊?” “……” 洛铃心默默盯着杯中的茶水,深思接下来的殿试又该如何准备。 小萌百无聊赖往嘴里塞着花生米:“哎呀,公子啊,我们怕是没望了,还是回乡里当个举人老爷吧。” “……吃着东西还闭不上你的嘴。” 洛铃心被她吵得烦了,微微瞪了她一眼。 接着,邻桌传来另外几名举子的谈话声。 “诶,听说往年殿试主考都是董老丞相,今年可还一样?” 有人问道。 “嗯……” 洛铃心低垂的目光倏然抬起,按耐不住惊喜之情。 “董丞相,我终于要见到你了。师父……你的遗愿,我很快便能为你转达。” 正暗想。 邻桌另一人嗤道:“今年早不是老丞相了,而是乌横王代圣上出题,吏部尚书冯椿主监……” “啊?这……” 几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想抱怨些什么,又忌惮在心。 听见仇人的名字,洛铃心嘴角的笑意也渐渐平了下去,重重叹了一口气:“呃。” 天子不亲临考场,那意味着她必须在殿试中脱颖而出,才能亲见龙颜,御前状告冤案。 可一旦暴露锋芒,主考官员势必盯上她,虎口待张。她到底该激进还是守拙啊? 芷筠,我该怎么走啊? 她深深闭眼,疲惫扶额。 “啊,上菜了上菜了,饿死我了。” 小萌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却见她失魂落魄,不免疑惑:“喂,公子,吃饭了,有你爱吃的大肘子诶。” 洛铃心抬起头来,高声喊道:“小二……拿壶酒来!” “啊?” 小萌错愕地盯着她,一时噤声。 * 春山风绿,高树林立。 孔庙香火燃续,人来人往,虔诚相拜。 瞿茵 14. 同船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虚惊一场,人群散去。 轻鸢赶忙上前询问:“少夫人,你还好吗?” “无,无碍了。” 叶芷筠站直身姿,摇头道。 “……” 闻霆的目光尚且停留在她的身上。 叶芷筠心虚眨眼,默默退步,小声道谢:“多谢侯爷搭救……” 看她如此紧张的眼神,闻霆感到淡淡困惑。 他问:“你来此做什么?” “呃,和弟妹一起来孔庙祈福。” 她如实道。 在男人逼问的眼神里,她的心思也根本毫无办法隐藏。 “为谁所求?” 闻霆复又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她的包袱上。 “嗯……” 叶芷筠忽然哑住,顿了顿,她平静撒谎道,“是为龄儿所求。” “呵,他才多大?你就这般处心积虑为他讨要功名。” 闻霆不屑一顾,淡淡反问于她。 “……”叶芷筠脸色一白,没再回话,由他随意猜度。 想到她为一个野种如此不顾性命,闻霆心中涌起说不上来的闷堵。 平日里,她素来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好似无欲无求,不争不抢。 没想到只是没遇上她看上的东西罢了,只要时机一来,她照样贪心。 “下次勿要再做这种傻事了。” 碍于公务,他也不好在外面失了分寸,掉头便走了。 瞿茵茵见他错身而过,唤了一声:“诶,长兄……” 她转而又看向叶芷筠,低声道:“哎哟嫂嫂,你刚刚可把我给吓惨了。” “你咋想到要去爬文昌塔啊!那也太危险了吧。幸好长兄赶来了……” 叶芷筠干笑着望她:“一时突发奇想,我也不知怎么了。” “哦,那你……可取得了上面的文房四宝?” 瞿茵茵狡猾地试探。 叶芷筠心头明了,转而将包袱大方递给她:“弟妹比我更需要此物的话,那便拿去吧。” 索性名字已刻,心愿已祈,接下来便看天意了。 “哈,多谢嫂嫂。” 瞿茵茵迅疾接过,白捡了便宜,心情畅快不少。 * 夜色深浓,回到水云庵时,洛铃心的酒已经醒了泰半。 她漫步草木葳蕤的禅房之外,悠悠叹息。 小萌听见声音,推开门来唤她:“公子啊,你散心散了这么久啊?可算回来了,师太她们都已经歇息了。” “哦。” 她蓦然惊醒,自己在房外转悠,恐扰人清静,便也回了房去。 朴素的禅屋内掌了灯,虽然还是昏暗,但至少能看清书卷。 洛铃心款款坐下,缓缓抿了口茶:“你怎么还没睡?” “哦,我等着跟公子说事呢。” 小萌回道,接着从里屋拿出来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叶小姐知道你入了围,很是高兴,今日特地差人送了些银两来。” 她忙递上去,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说让您买身行头,光鲜亮丽地去参加殿试,一定能成功。” 洛铃心目光焕然,凝眉道:“芷筠……她还交代了什么吗?” “没有了,她就说让你不要担心,放心大胆地去做自己想做的就是了。” “哎,功名利禄我怎会担心,我挂念的一直是她啊。” 洛铃心浅浅垂眸,久久思忖不语。 * 初夏时节,绿意盎然。 叶芷筠打点完家中事务,便向婆母请辞回趟娘家,祭奠父母忌日。 秦氏见她孤单一人,又念及儿子公务繁忙,不能相伴,心头有些亏欠,便让她多备些银子回家,也好顾全侯府的颜面。 叶芷筠谢了恩,神色平淡地退下。 回到房中,轻鸢已为她收拾妥当,就等出发。 叶芷筠眉心微蹙,摆手道:“还不急。这次婆母恩准的归宁期限长,我们要先去趟荷风镇将今夏的荷香露预估一下采量,之后才好分批调价。” “可是姑娘……我们总不能以侯府女眷的身份外出做生意吧。” 轻鸢担忧道。 叶芷筠早有准备,从衣柜中取出一套银色衣裳和一套麻色布衣。 她笑道:“铃心之前穿给我看过,简直判若两人。现在我们也学她俩,女扮男装出门远游,谁也认不出来,自然也不会有人怀疑。” “啊?好吧。” 轻鸢微微错愕她的大胆,但想着生意不做,姑娘每天愁眉苦脸的,她心里也不好受。 ……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主仆二人早早赶到渡口,准备乘船离去。 船家招呼她们进了船,正要拨槁,岸上传来一声呼唤:“船家,等等。” “船家,麻烦问下,你们是要去梦泽的游船吗?可否捎我一程?” 是一名容貌清俊的年轻男子,华衣锦服,腰配流玉,一看就身价不菲。 船家一见此人,便如见了行走的银子一般,眉开眼笑。 但想到船上已有客人,不知能不能叨扰,只能先做婉拒。 “欸,这位公子,不好意思啊,我船上已经有两位贵客了……你看,不介意的话,我和他们商量一下。” 段越听罢,通情达理地点头:“哦,行啊。” 船家冲帐子里喊了一声:“二位客官,有位公子赶时间下江南,你们可否担待一下,让他同坐一程?” 船中人沉吟片刻,淡淡道:“既有急事在身,那便同行嘛。” 想着出门在外,多行方便,为己为人都好,叶芷筠本来冷硬的态度,松动下来。 “欸,多谢。” 段越拱手一揖,递了银两,便大步上船,捞开帘子,往里而去。 船家乐呵呵戴上草帽,心说今日生意不错,载了两个大手笔。 船内空间不算宽敞,只余两边座椅靠窗,可以随时欣赏路上风景。 左边已经坐了两名陌生船客,一者银裳鲜丽,头戴高冠,身材瘦削却姿态端庄,看起来气质不俗。 段越见人背对着自己,便往前坐去,想看看对方的长相,顺便回个谢,交个朋友。 “这位仁兄,适才……” 他话音未完,便见对方转回头来,与他对视,同样目露诧异。 “嗯?是你。” 叶芷筠未料那日宫廷一别,与他还能有所交集。 她心道冤家啊,恩人大驾光临,她倒穿得不伦不类,有失远迎。 “哦,叶……叶公子,真是好巧。” 段越敏快地反应过来,她这副打扮,应是特意为之,便顺着对方心意,演了下去。 “呵,段公子,别来无恙啊。” 叶芷筠干笑两声,与对方皆是心照不宣,佯装寻常朋友。 想到上次宫宴一事,叶芷筠不知该如何说起,对方也不知该不该提起。 船中氛围忽然尴尬起来,二人相顾无言,索性冷场了片刻。 再次闻到那股熟悉的香气,段越心驰神往,追问道:“叶公子身上佩戴的冷香,是何人调制的呢?闻起来好似与寻常香料不同。” “呃……” 叶芷筠正欲掩饰。 轻鸢见她支支吾吾,不免揣测对方是否怀有恶意,居心不正。 便冷声回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啊我……” 段越一时羞恼,以为自己冒犯了对方,连连道歉。 “抱歉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鸢儿……” 叶芷筠轻声喝止。 “不得对段公子无礼。” “……” 段越眼中的光又亮起来,看向她那俏丽的英姿,感慨她的胆大多变。 “段公子,此香是我自己调制的,因加了几味药材,所以味道舒心适宜。” 她温声解释。 段越轻轻点头,笑道:“难怪闻起来这么舒服。” “嗯……容我多言,段公子平时是否也有头疼之症呢?” 叶芷筠徐徐探问。 段越略感错愕:“你怎么知道?” 念及姐姐与叔父之事,他素来烦心忧虑,久而久之,便衍生了头疼。 寻医诊治,也不尽如心意。 唯有上次闻到了叶芷筠身上的那股清香,他感到头脑一阵舒缓,此后便念念不忘。 “爱香之人,有时或有所缺,或有所疾,或有所念。人自盈时,外物多余。” 叶芷筠淡淡道。 段越心道有理,点头赞同:“叶公子,果然是香中云仙,通透香理……” “呃嗯,段公子谬赞。” 叶芷筠顿了顿,与 15. 愁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到了荷风镇,已是斜阳晚照,薄暮冥冥之景。 渡口的风吹来,几分微凉。 轻鸢上前,为她拢了拢披风:“公子,小心着凉。” “嗯。” 叶芷筠淡淡点头,二人往前面的小镇而去。 “天色不早了,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可以投宿,我们先在此休息一晚,明日,我先往山上去一趟,尔后折回来再说荷花采露之事吧。” 轻鸢不解,边走边问:“为何要上山去啊?公子。” 叶芷筠凝眸:“我之前托人购置了一块材质精纯的玄铁,听闻此山中有位铸师手艺神乎其技,我便求他为我铸一把尚好的宝剑,约定今时来取……” “宝剑……又是为洛姑娘准备的吗?” 轻鸢敏快反应过来,她家姑娘柔柔弱弱,怎拿得起刀剑呢? 定然又是为他人做嫁衣。 “……” 叶芷筠没有回话,秋水盈盈的眼眸,望向天际那只飞远而去的昏鸦。 …… 大清早上山,月落西沉,日出薄薄云层,泛着淡淡的金霞色,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叶芷筠在当地村民的引路之下,终于在山中找到了那位深居简出的铸将。 他白发苍苍,浑身破败,一只老眼已瞎,驼着背,慢悠悠转身看她。 “老师傅,我的剑铸好了吗?” 她徐徐上前,轻声询问。 老驼背态度冷漠,将顶柜上的一团长长的剑袋取下来,一层一层剥开。 “是块好铁,煅得出好剑来。” 本是不苟言笑,但在看见宝剑的那一刻,驼背目光亮了起来。 叶芷筠接过剑,沉甸甸的,几乎要抱着才行。 不过想着铃心自幼习武,又出身戏班,花枪长剑耍得得心应手,用着这把真剑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她笑了笑,准备拔剑出鞘,看看剑身。 老驼背制止道:“名剑无名,可是凶兆。” “嗯……” 叶芷筠略一沉吟,遂眼神一焕,坚毅道,“便做君玉吧。” 话落,长剑被她用力拔起,光亮刺眼而夺目,令在场不少人感到羡慕。 “哦哟,真漂亮啊,小伙子,好运气啊!” “就是就是,这剑得值不少钱吧。” 耳畔一阵嫉妒之声。 高兴之余,她敏锐捕捉到某些江湖散客的心思,脸色一沉,拉着轻鸢,匆匆下了山去。 恐人觊觎,叶芷筠心思不宁,转而将贵重之物都托付给轻鸢,道:“你随商队的渡船先回姑苏吧,我这边交接好了余下的协商,再随船而归。” “啊?那岂不是要留姑娘一人在此,这太冒险了,不能……” 轻鸢正要拒绝。 叶芷筠蹙眉打断她:“此剑留在身边太过招摇,你把它带走,我便轻松了。” “荷风镇也算我爹娘在世时,便有生意往来的村落,我尚且熟悉,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轻鸢执拗不过她,约定后日巳时在码头接应她,这才放心离去。 …… 走访完临江一片的藕农,叶芷筠漫步柳岸,望着放眼而去毫无穷尽的荷花田,沉思琢磨。 从六月到九月,采完荷露,采莲花莲子,最后还能挖藕贩卖,明明一条线的谋生活计,但这里的村民过得仍是那样贫困潦倒,疲惫不堪。 “哎,今年赋税又增了,年年收成又不好,再这样下去,怕是只有饿死了。” “是啊是啊,饭都吃不饱了,这田里的藕咋弄得起来啊。” …… 叶芷筠静静听着身畔逐渐远去的抱怨之声,忍不住叹息。 一个贪字,叫百姓过得好惨。 分明几年前这里还是较为富庶的鱼米之乡。 她正要往回走,身后的荷叶丛中却传来一声激动的呼唤:“叶公子!” “嗯?” 叶芷筠惑然回眸,颇是诧异。 不是已经分道扬镳了吗?他又怎会到了荷风镇…… * 艳阳高照,湖风阵阵,拂动亭下薄纱曳地。 棋盘上,黑白两子分明。 下棋者不动声色,冥思苦想。 观棋者却心潮澎湃,几欲提示:“欸,陛下你这步棋……” “嗯?观棋不语,吴爱卿。” 天子淡声提醒,不仅毫无怪罪,反倒出言调侃。 “当心等下棋局定下输赢,祇峣侯拿你问罪。” “啊,陛下恕罪,侯爷恕罪,是臣失言了。” 年轻清秀的礼部侍郎,面红耳赤,连忙低下脸庞,恭敬垂拱。 闻霆神色如常,薄唇轻启:“吴大人初出茅庐,观棋心切,陛下又何必捉弄他呢。” “哦?祯卿此话,可是……已看出朕的心思了?” 天子执起白子的手一顿,当即落下棋格,扭转败象。 他唤旁人皆是君臣之礼,唯独对祇峣侯格外宽容亲近,连其表字都能随意脱口而出。 闻霆习以为常,一时僵持,落子的手开始犹豫。 “陛下,你之前所走的每一步,微臣尚能透彻,但……你将原本的流通之局,落成围困之势,是否太铤而走险了?” 闻言,吴澜好奇上前观摩棋局,见黑白壁垒分明,又交织有情,似敌似友,缠绕又对立,当真乱成一团了。 天子笑了笑:“制衡有道,克而有情,便是置死地而后生。” “……” 闻霆不语,遂定下最后一子,夺了个险胜。 “可惜,黑是黑,白是白,王见王的死局,终究不可免。” “啊……侯爷这一步走得太狠绝了些。” 吴澜惊叹出声。 天子脸色微凝,甘愿认败:“祯卿,说透了朕的心啊。” “情不困人,便伤人,朕与王叔幼时感情甚笃,今朝却因昔日父皇疑心之局而成棋上黑白两子,看似明了,实则乱麻。关键时候,这局面就不知是演变成围魏救赵,还是四面楚歌了。” 闻霆搁下茶盏,语带宽慰:“陛下,竞王回京之时尚短,这些问题都可暂不考虑。” “呵……” 天子罢然,遂又闲聊起其他事情。 “两位爱卿啊,朕初登基,便例行科举大要,许多事情不甚明了。” “你们倒是同朕说说,过些时日的殿试,那些榜上有名的进士会希望朕出些什么题呢?” 闻霆略一沉思,徐徐回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天子策问,上启圣贤之道,下承治世政心,所以题目不宜宽泛,也不宜狭简,最好是能针砭时弊,不设忌讳,让考生们能切中要害,有感而发,自由畅谈。” “嗯,此点朕会记下,命人转达主考官员。” 天子认同道,又问。 “朕欲选拔人才,但一观前段时日的会试卷集,发现大多数是些泥古不化的陈词滥调,真正能看入目的也仅有几篇见解独到,才学不凡。” 16. 敌意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见过竞王。” 王侯相见,不免隐隐相争。 闻霆客气一礼,倒叫对方有怒难发。 “哼。” 歌舒冶看见他就想起叶芷筠狠心拒绝自己的场景,心头更是不快。 他冷了脸色,坐在一旁。 “……” 闻霆不明其意,面无波澜。 天子关心道:“王叔的脑伤还未痊愈吗?是否需要朕安排御医前来看看?” “不用了。失足摔倒,又不是什么光彩的大事。不劳陛下操心了。” 歌舒冶语气艰涩。 宁可承认自己出丑,也不愿彻查那日凶手。 因为他知道,这一查,叶芷筠定然会颜面扫地,成为人人唾骂的□□。 他虽然想要报复她的绝情,但还不至于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伤害一个女人。 尤其是当他看见闻霆的那一刹那,嫉妒的心思早就压过了无声的恨意。 他忽然道:“祇峣侯年纪轻轻,如此一表人才,娇妻美眷,温柔体贴,童子聪慧,承欢膝下,家庭美满,令人艳羡啊。” 闻霆一愣,蹙了眉,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及自己的家事。 “多谢王爷赞美。” 他还是脸色怪异地回了一句。 歌舒冶深深盯住他,笑道:“风闻祇峣侯射艺了得,不如改日约在岚山猎场,小王想与你比试一下。” “如蒙不弃,还请带上贵夫人一道前来,让小王一尽地主之谊,可好?” 他的语气咄咄逼人,提及叶芷筠时,眼神更略含兴奋的期待,令人不解。 闻霆稍作隐忍,淡淡道:“恭敬不如从命,随时静候王爷佳音。” 感受到竞王莫名的针对,为免起了摩擦,他转而向天子请道。 “微臣还有事在身,暂先退下了。” “嗯。” 天子点头应许,眼神一落。 * 水净风疏,碧天叶影,荷花微绽里,徐徐划来一道青帘白舫。 来人怀捧菡萏,不待船停靠水畔,便欣喜地冲她招手呼唤。 “……” 叶芷筠茫然站在柳枝下,无措地望着他。 段越三两步从小舟跃上岸来,笑道:“叶兄,幸会。” 若是偶然相逢,那倒真是幸运。 可惜叶芷筠对他的到来并无兴趣,神色淡淡地看着他递上来的花。 “段兄不是下扬州去了吗?怎么会来此处?” 段越捧住荷花,讪讪道:“我惦念荷风镇的美景,所以又沿途回来了。” “惦念?” 叶芷筠沉沉看了他一眼,其人温润如玉,气性柔和,言行举止都不似奸邪之辈。 思来想去,她略放一点戒心,劝道:“不过是一个贫瘠小镇,当真不值段公子千里迢迢跑这一趟。” 闻言,段越神色微凝,捏着扇端,随意扇了两下,干笑几声。 “呵,我本就四处游历,居无定所,一路体察民情,也不失为一种阅历。” “哦?那段公子一路行来,可有什么新的体味?” 叶芷筠忽然眼生亮光,反问于他。 两人不自觉地沿着河岸徐徐而行,攀谈起来。 未曾注意头顶天色渐变,乌云沉沉飘来。 段越道:“这儿的风土人情,质胜于文。我很喜欢那种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特别宁静,令人向往。” “哦。” 叶芷筠冷淡应声。 段越似无察觉话不投机,遂又感叹:“但也有不尽人意之处。” “……” 叶芷筠沉眸不语。 “所谓饥在贱农,寒在惰织①。若无百姓躬耕之苦,便无国家昌盛之续。百姓岁时丰年虽乐,但荒年大灾也最艰。所以低微者安乐容易,但贫与苦终究是脱不了关系的。” 段越的感叹,稍稍打动了她。 叶芷筠抿了抿唇,终究忍不住回身争辩:“先有国再有民,如果一个国的人民不幸福,那这个国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百姓为何会苦?民生为何而艰?世道因谁而难呢?” 她犀利的问题,震得段越一时茫然失措。 缓了缓神,他拧眉道:“可是一个国家要先生存,才能壮大,才能使他的黎明百姓安居乐业。” 叶芷筠沉眸,又道:“法家人认为,只要国家富强,人民可以是刍狗,可以是踏脚石,可是兵器,这样的兴盛,又值得吗?” 段越顿了顿,撩开她鬓边乱荡的柳枝,沉重道:“……少部分人的牺牲是必然的。” “那牺牲的目的,是为了上层人士的荣华富贵吗?” 叶芷筠站定原地,偏头仰望他,眼神炽热,恍若明亮的火焰。 “这……叶兄,怕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啊。” 他惊觉这场忽来兴致的辩论,已然不合时宜了。 遂玩笑终止。 适才志同道合一场,此刻叶芷筠也猛然清醒,干笑回道:“呵,适才胡言乱语,段兄见谅。” “能够彼此剖心,我认为这是一种幸运。” 他诚挚的目光与她对视,清澈得令人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 “……” 叶芷筠心跳加快,不自在别开了脸。 突然,一两滴天雨,滴在了她的脸颊上,微凉湿润。 她惊呼:“欸,下雨了。” “嗯?” 段越仰头去看,那昏沉沉的乌云正好行至他们头顶,看起来是场阵雨。 雨势有越下越大的风险,两人默契加快脚步,往镇子上赶。 但没走几步,豆大的雨滴就疯了似的砸下来。 段越怕她淋湿了,连忙去水畔折了两支亭亭玉立的荷叶上来。 “来。挡一下。” 叶芷筠回身接过,轻轻微笑:“谢谢。” 泥路已然湿滑,再跑不得了。 两人脚步放慢,稳稳地走着。 段越一垂眸,便可看见她头顶那扇荷叶里滚动的雨珠,像个小天池,圆滚滚的,很可爱。 他伸手拨了拨叶端,雨水便随之而泻落。 让叶芷筠撑得也不那么辛苦。 雨雾中,朦朦胧胧的美感,令人微微心乱。 段越上前与她并肩而行,隔着雨打荷叶之声,迟疑问道:“叶姑娘……可曾听过西湖白娘子的故事?” 共乘一船,雨中相逢,赠伞而行,这缘分多么相似啊。 “嗯……” 叶芷筠听他称谓变了,一时惊愕,遂平静摇头。 “话本鲜少有看,段兄还是别打趣了,待会儿被雨淋湿了,当心受寒。” 语罢,她走得匆匆。 “……” 段越眼神落寞,还是默默跟了上去。 * 晚风微摇竹影,斜阳独照一庭飞絮。 今日休沐,闻霆难得清闲,卧在书斋,懒看书卷。 适逢闻郢为着殿试准备,苦练了好几篇文章,拿不准水平,前来请教他。 他才意兴阑珊地直起身来,正襟危坐着看弟弟的练笔。 “较之往日,倒是有了不少长进。” 闻霆难得夸奖他,闻郢听了心里格外舒坦。 “多谢长兄。” 他乖巧收好闻霆给他做好的批注,笑容满面。 闻霆起身道:“殿堂之上,勿要怯场,正常发挥就好。” “我也不是非要高中个状元回来,其实,我只是想让茵茵和娘都能放心而已。” 闻郢冲他倾倒苦水。 “毕竟小弟再怎么努力,都不能像长兄一样年少有为,深得帝心。” “那你想为官吗?” 闻霆微微眯上双眸,手抚上桌边沉重的官印。 “唔……也不太想。” 闻郢犹豫地摇头。 “但是如果茵茵想要我去当大官的话,我还是会去努力的!” 闻霆蹙眉反问:“妇人家的话,你听得这么认真,都没点自己的主 17. 沉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夜过三更,月渐西沉。 简朴的屋中,烛光微明,哈欠声一阵接一阵。 段越疲惫地看着对面兴致勃勃的叶芷筠,怪道:“叶姑娘……这棋,我们是要下到天明吗?” “段公子……” 叶芷筠柔柔唤他一声,目光仍是炯炯有神。 “怎么了?” 段越咽了咽嗓子,单纯的褐眸轻轻扫过她清美的容颜。 心猛地跳动了两下。 他心虚地垂眼。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传出去,定然有损名声。 怎么她这般冷静,毫不介意? 叶芷筠将一盒香料递到他的面前,淡淡道:“段公子,今夜是我误你,这兰香便当做我的赔礼吧。” “啊?这我不能要。” 段越将香盒推回,摇头拒绝。 “本是我央求于你,你出于好心才带我来此,无房可住,还收留我在房中下棋解闷。叶……叶兄,真是仗义。” 叶芷筠抿了抿唇,沉沉望着他。 “段公子如此客气,倒让我更愧疚了。” “昂,你无须如此。我收下就是了。” 段越又急忙将那香盒抢回,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嗯……” 叶芷筠端正身姿,玉冠泛光,一身含韵,纤细的手指开始一颗一颗地将未竟的棋局回收。 “诶。叶兄,这盘棋我们还没下完呢。” 段越不解她的用意。 叶芷筠一顿,遂平静起身,轻轻推开阁楼上的窗户。 蒙蒙亮的天光,如纱般晕进屋内。 早晨清新的空气挟着几缕淡淡的荷花香,一同钻进鼻息。 让疲惫困眠的人顿时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天亮了。” 她道。 转而背上包袱,走向门扉。 叶芷筠脚步停滞,沉沉回眸道。 “萍水相逢,就此好聚好散吧。告辞了,段公子。” “呃,好。再会。” 段越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伤感地摩挲着怀中的香盒。 他兀自低语道:“明明早就相识,你为何还未认出我来?” * 数日后,夏季的天气更为炎热了。 傍晚时分,仍能听见几声聒噪的蝉鸣。 闻霆如往昔一般,驾马回府。 前脚刚至厅堂,便从下人口中听闻了叶芷筠回来的消息。 他连日来心头欠欠的空落感,在那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脚步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想她? 明明没有话要对她说,为什么突然很想见到她? 六年的时间,有些温柔总归太过潜移默化地沁入了他的生活,如同慢性毒药般,深深扎根,直至行将就木。 闻霆不动声色靠近她的院落。 他身上的官服已是好几日前的了,叶芷筠临走时为他搭配的是什么样,他便穿的什么样。 期间绿烟为他换了新洗的,闻霆也不知在膈应什么,就是套不上身。 若是往日,叶芷筠敢让有洁癖的他没有衣裳换,定然免不了一顿责骂。 但此刻,他站在屋外,只是静静看着她忙碌的样子,便莫名欣慰了起来。 “嗯?侯爷……” 叶芷筠正在分配从娘家带回来的礼物,准备各房分点,没想到余光一瞥,惊见闻霆来了她的院子里,一时错愕万分。 “您怎么来了?有何吩咐吗?” 她的声音温顺而疏离。 闻霆听着心神复杂,往里一行。 看着满桌的礼品,以及叶芷筠额上劳累的薄汗,他忽然心口一刺。 “这些东西……” “哦,都是妾身家乡的特产,带回来孝敬婆婆他们的。” 叶芷筠莞尔一笑,柔声道。 “……嗯。” 闻霆欲言又止,想问没有给他带吗? 但好似又问不出口,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默默出去了。 “妾身恭送侯爷。” 叶芷筠古怪地看了眼他莫名沉怒的背影,心头不解。 不知他在生什么气? 素来也习惯了他有时刻意的刁难。 叶芷筠没当回事,继续收拾行李。 “欸,鸢儿,将这几攒香染彩线收好,我过几日要拿来编剑穗的。” 她拾起最宝贝的一样东西,郑重交到轻鸢手上。 轻鸢小心翼翼为她放好,叹道:“哎呀,小姐,你这一趟走得也辛苦了吧,带这带那的,他们还不一定领情呢。” “不过是些心意,旁人不要,就当我一厢情愿罢了。” 叶芷筠淡淡说着,手上麻利地收拾好一切乱序。 轻鸢又问:“那你给侯爷准备了什么呢?” “侯爷?” 叶芷筠顿了顿,有些失落道,“我的东西,他瞧不上的。这道嫌弃,我可不想自取其辱。” 从前,她为他绣的香囊,腰封等布品,他看都不看一眼便丢进杂物堆,做的膳食,吃也不吃一口,等着放凉了全都倒掉,伺候他穿衣沐浴,不是挨骂就是羞辱。 这样的苦头,她六年来吃得够多了,早就心如死灰了。 从一开始到现在,再痛再涩的挖苦刁难,她都因愧疚而照收不误。 但是对方并不满意。 渐渐的,她的心思也不再放在弥补闻霆身上了,转而全心全意照顾他的家人,替他张罗好家中一切杂事,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也算一种变相的补偿了。 叶芷筠沉沉想,又惦念起和离一事来。 再过一段时日便是殿试之期了,只要铃心成功入围面圣,那之后,她无论如何都要与闻霆和离! 眼前,便是最后的忍耐了。 “哈……” 想到往后孑然一身的轻松,她不由心情开朗起来,笑得明媚。 …… 待去了康和院,将礼品奉给婆母之后,叶芷筠便坐在下方,听她唠嗑家常。 几日不见,如隔三秋。 秦氏往昔时候见她从来没有今日这般顺眼过,连语气都柔和不少。 “你倒是有孝心,舍得大老远带这么多好东西回来孝敬我。” “都是儿媳应该做的。” 她嘴里翻来覆去也就这些顺从的话。 秦氏听腻了,但也说不出她哪里不好。 “不过婆婆我还是要跟你老生常谈,你与祯卿这六年来可是越走越疏离了。” “……” 闻言,叶芷筠神色微凝,仿佛知道她即将要施压自己什么了。 “你是他的发妻,无论纳不纳妾,你都不能让其房中子嗣单薄,只有一个独子孤苦伶仃,这怎么能行?传出去,可让别人笑话我们闻家……” 果不其然,秦氏抓住她,免不了要数落这些。 叶芷筠悉心听着,但没放在心上。 “儿媳知晓了。” “别给我打晃!” 秦氏打断她,冷声道,“之前你说你生了嫡子,身子不大好,需要调养,我倒信了。但调养了三四年还没好吗?” “……” 叶芷筠沉了沉眸,脸色愈发恭敬了些许。 秦氏像是在她离家的这段时日,外出聚会受了什么刺激,这次对她格外严酷。 “言尽于此,纳妾和续生一子,你自己选一个 18. 求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屋内氛围沉闷,主子们动了怒,无人敢出大气。 秦氏抿了口茶水,又道:“你就是再瞧不起她的出身,也别忘了当初若不是叶氏嫁进来冲喜,我早随你爹去了。” 她是个迷信的妇人,仅凭爱人多活了几年的事实,她对叶芷筠的低看也会减少几分。 偏偏儿子是个不懂好赖的,一再忤逆她的‘歧途’。 闻霆眨了眨眼,追问:“她为何会提及纳妾之事?” 秦氏一怔,误以为他是上心了,便刻意偏向叶芷筠的主观回道。 “还不是她忧愁不能多为你开枝散叶,传宗接代一事,走投无路,自然只能忍痛割爱了。” “……” 闻霆神色迟疑,眉头紧皱。 她果然还是死性不改,贪得无厌。 猜到自己近日准备与她和离,所以故意卖惨,博取同情。 花言巧语,迷惑母亲,还想以子嗣要挟他。 这女人,心机真重。 “此话是叶氏的意思?” 他不确定复又追问一句。 “呃……自然。” 秦氏重重强调,叹道。 “哪有女人想与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呢?” “她都把你推给旁人了,说明是你冷落人家太久,过于苛刻。叶氏心中定然酸楚,不敢说与你听罢了……” “……”闻霆怒色微微动容,蠕动薄唇,欲言又止。 秦氏又说:“老祖宗的病啊,现在时好时坏,你们这些做孙辈的,就莫要再生事端,烦扰她老人家了。” 想到祖母,闻霆心头不忍。 若无祖母,他无以至今日。 要是与叶氏就此和离,他一把岁数了,二婚不易,到时候无妻无子,不得气煞一干长辈。 这等不孝之事,无论如何他是做不出来的。 索性绿帽戴了这么多年,当初那个他以阴阳玉佩许诺负责的女子也未找来。 叶氏也没再红杏出墙,如今还有心与他示好,估计是行情不好,下家不好找,所以想绑在侯府一辈子了。 干脆接纳她算了。 再找个能说会道,任劳任怨的贤妻,一时半会儿怕是困难。 她除了身子不洁,感情不忠,势利虚荣外,好像也没有哪里做得不好。 闻霆游思妄想着,渐渐松动了和离的坚定心意。 良久,他拱手叹道:“儿子知道了。晚些时候,还有应酬,先退下了。” “母亲与你说的话,可听进心里去啊!” 秦氏见他离开,还在后面再次重申提醒,生怕他佯装失忆。 * 连番辗转,舟车劳顿,叶芷筠累得浑身酸软,连着泡了好几天的香澡,身子才舒服不少。 轻鸢为她掺着热水,撒着花瓣,续着熏香,缓解她的疲惫。 “姑娘,水温合适吗?” 叶芷筠张大双眸,怔怔地盯着悬梁发呆。 “嗯,还行。” 她漫不经心回道。 轻鸢为她理着发丝,轻声问:“姑娘又在愁什么呢?” “我在想,铃心明日便要去参加殿试了……” 她说话停顿,眼神愈加茫然。 “嗯,怎么了吗?” 轻鸢拾起她的落发,搅在一起,扔在一旁。 “而适才二郎告诉我,这次有人代圣上出题,主考官员也由昔日清廉正直的董丞相换成了吏部尚书冯椿。” 叶芷筠平静叙述,气息却略显紊乱。 她想起来段越的话,心头阵痛。 “吏部尚书,冯大人……不就是当初陷害许大人的江洲太守吗?” 往昔深恨的仇人,如今节节高升,齐聚朝堂。 叶芷筠远隔庙堂,都几欲沉不住气。 她好怕,洛铃心殿试一场,便成死局。 “呃!可恶——” 她忍无可忍,闭上双眼,捏紧的拳心,狠狠砸在铺满鲜花的水面上,溅起的水花,吓坏了一旁侍奉的轻鸢。 “姑娘,别气了……” 她安抚道,又觉其泡澡的时间太久了,怕伤了皮肤水分。 “不早了,奴婢去为姑娘取衣来。” “嗯。” 叶芷筠心绪平静下来,抱住双肩,从水中轻轻起身。 轻鸢忙用长巾将她厚厚裹住,笑说:“姑娘好软啊,像只小兔一样。” “你这丫头,再贫嘴……” 叶芷筠嗔了她一眼,难得语气不正经起来。 …… 待回了房,轻鸢才把门合上,转身见她点了蜡烛,将彩线搁在桌前,又要编剑穗了。 “哎,姑娘,歇息吧,这东西你暂时也不急着送。” 她哄道。 叶芷筠不为所动:“不行,我要为铃心编完这条彩云剑穗,挂在君玉剑上,一道送给她。” “洛姑娘有您这样仗义的朋友,真是幸运啊。” 轻鸢索性也坐下来,挨在她身畔,撑着下巴,羡慕地观摩。 叶芷筠才沐浴完,披着发,松散的衣裳上满是淡淡的清香,闻起来有些醉人。 “有铃心这样正直的好友,也是我今生之幸。” 她嘴角含笑,一思一情,皆为对方生与灭。 “姑娘啊……” 轻鸢无可奈何,轻轻一叹,陪着她熬夜。 正当主仆二人说笑之际,门外传了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 “谁啊?” 轻鸢烦躁地喊了一声。 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奴才跑错了院子,不若寻常这个时候,箬兰苑里已经是丝毫动静都没有的了。 “我。” 隔了很久,屋外才传来一声醉醺醺的承认。 “啊,是侯爷的声音……” 轻鸢吓得魂飞魄散,忙站起来,跑过去开门。 叶芷筠搁下剑穗,紧随其后,前去观望。 “侯爷……” 她抬头一望,惊见他高大的人影倚在门框上,黑沉沉的双眸,醉蒙蒙地看着她。 他的到来,通常是意外的。 一股浓烈的酒气足以说明问题。 想到上次他醉酒羞辱自己的事情,她心里顿时不好受,心生厌烦。 叶芷筠嫌弃地掩着鼻息,压低声音道:“鸢儿,去找人把侯爷送走。让绿烟去房中伺候他歇息……” 她话音未落,一只大手便伸过来,狠狠将她拉入怀中,惊愕地审视着她。 “你说什么?” 闻霆尚未醉得失去意识,听见她刚刚的吩咐,一时心头恼怒。 她要装要演,好歹有个限度。 自己分明还是她名义上的丈夫,说拒绝就拒绝,想谄媚就谄媚。 又讨好又疏离的,把他当狗玩呢? “我……侯爷息怒。” 叶芷筠未料他还是清醒的,一时失言,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 闻霆握着她的腰肢,缓缓游移,闻到一股迷惑人心的芬芳钻入鼻息。 他从她惊慌失色的神情上,感到一种被取悦的惊喜。 咽了咽嗓子,闻霆蛮横地将人拉进屋子里:“进去!” “啊……” 在叶芷筠的惊呼声中,房门被砰的一声暴力合上。 “姑……少夫人!” 轻鸢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关在门外,无力捶门,祈祷能有回应。 “侯爷,夫人她是无心之言,你别怪罪她啊!” …… 屋子里的男人充耳不闻,拉着她用力扔向床心。 “呃。” 叶芷筠被摔得头昏脑胀,发丝凌乱,痛得低吟一声。 却没有换来男人一丝怜惜。 闻霆趁醉行凶,将衣衫脱得随处都是,尔后一不做二不休将人压在身下,牢牢控住。 “ 19. 脏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那点羸弱的劲道,哪推得动。 反倒成了欲拒还迎的迎合姿态,勾得人燥热舔唇。 “……” 闻霆脸色一沉,醉得意乱神迷,眼神炽热。 他急切将人牢牢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一团绵软香甜的云朵,舔舐不够。 红纱香帐中,颠鸾倒凤,神魂尽是,乱作一团,春色靡靡。 …… 不知熬了多久,叶芷筠轻轻抬起垂泪的目光,茫然盯着帐外桌上那段彩云剑穗。 男人察觉她的分心,不满地将其凌乱的鬓发拂开,清冷的侧颜宛如着雨桃花,不染纤尘。 “叶氏……” 闻霆面露动情之色,低沉唤她,期待她隐忍着的一点回应。 “……” 叶芷筠皱眉,委屈地错开他的目光,疲惫不堪地咽出几声叹息。 情到浓时,男人将她抱得更紧,伏在她莹润的耳垂旁,颤着音色,同她说道:“你不是想要孩子吗?” “不……” 叶芷筠惊得回光返照,身子紧绷着抗拒排斥。 却又绵软无力地倒回软榻上,裹紧被褥,把自己蜷成了一尾溺水的小鱼。 …… 天光破晓。 待她迷蒙醒过来时,见到男人早就酒醒,正站在床畔,穿戴衣物了。 窗外的天亮了,但短短一晚,却如无穷无尽的岁月一般漫长。 “唔,好脏……” 盯着浮动的素色床帐,她满腹委屈,忍不住呜咽出声。 “……” 闻霆系腰带的手一顿,真真切切听见了这句嫌弃。 他转回身来,脸色阴恻得可怕。 “脏?你还有脸说别人脏?” “我……” 叶芷筠被他掐着下颚,可怜地望着他狠绝的眉眼,欲言又止。 “……” 闻霆看见她满身青紫,瑟瑟发抖的卑微姿态,一时心软,神色复杂地咽下了声音。 “哼。” 最后他郁闷地捡起地上的外袍,大步出了门。 “姑娘……” 才一开门,苦守在门口的轻鸢立马打起精神,想要冲进去关心叶芷筠的状况。 岂料闻霆正在气头上,一声怒喝:“不准进去伺候她清洗!” “啊……” 轻鸢被他如此暴戾的模样吓坏了,捂住嘴,不敢动弹。 闻霆甩着外衫,逆风而去,心头闷着一股火,消不下去。 嫌脏,那就让她脏个彻底。 “姑娘……” 轻鸢见他走远了,忙冲进去找人。 刚刚在屋外听她哭得那样伤心,定然是受了很大委屈。 待寻到里面,只见一地轻纱垂落,衣衫凌乱,连烛台也倾倒一旁,熄灭的红蜡凝在暗沉的毯子上,落寞凄凉。 “姑娘,你还好吗?” 轻鸢赶忙捞开床帐,察看她的情况。 叶芷筠正失魂落魄抱着被褥,双目无神地盯着桌上的剑穗发愣,她轻轻抽噎着,肩身颤抖,看起来无助又难过。 “啊,姑娘,你别这样吓奴婢啊。” 轻鸢想抱住她安抚,但又怕她一身是伤,力度不适,弄疼了她。 只得轻声唤着她,一边理着她鬓边湿乱的发丝。 “鸢儿……” 叶芷筠总算回了神,扑在她怀中枉声痛哭。 “呜呜,避子汤,快去煮避子汤……” 她被多年前的阴影笼罩着,深怕再次重蹈覆辙。 那时她还未出阁,不懂男女之事,又被父母俱亡的悲痛压迫心头,一时失误,才有了后来怀孕嫁入侯府,被嫌弃至今的惨剧。 如今她好不容易就要得到自由了,为什么还要以这种方式来欺侮她? “啊好好好,姑娘不哭,奴婢马上去为您抓药,为你熬药,不会有事的。” 轻鸢见她从未如此脆弱不堪,心疼得跟着垂泪,哑声宽慰。 “嗯……鸢儿,我好难受,他,他太过分了。” 叶芷筠低低哭诉着,眼眶红得朦胧一片。 “哎……” 轻鸢猜想她是伤着了,又安抚道。 “姑娘,奴婢先为您备水清洗身子,等下让五小姐偷偷为您买药回来擦一擦好不好?” “嗯。” 叶芷筠乖巧如一只兔子,疲惫得只能用沉重的鼻音回应她。 “姑娘……造孽啊。” 轻鸢无奈一叹,为她拢上衣裳,忙出门唤人前去准备。 * 宫门之外,一秀丽身影徘徊城下,留恋张望,迟迟不肯入内。 童子赶紧劝道:“哎哟,公子啊你就别盼了,叶姑娘不会来了,你赶紧进宫准备考试吧!” 洛铃心目光失落,不甘心道:“可是她信中说过,要来送我的……” “她要来早来了,肯定有什么事耽搁了呗。” 小萌没当回事,随口说道。 洛铃心眉心微蹙:“我担心她……” “哎呀你要是再不去殿试,才真是辜负她这一路对你的支持了!” 童子一语点醒了她。 “是啊……她是侯爷夫人,平白无故应当无碍。我理该去入考才对。” 洛铃心恍然大悟,匆匆入宫。 …… 大殿之上,一片肃静。 金灿灿的龙椅如一座巍峨的山,俯瞰着数十张桌前战战兢兢的考生们。 洛铃心寻着自己的座位,便款款坐下,小心环视这深宫大内周围的环境。 暗叹:芷筠,你让我不要急于报仇是对的,看看这密不透风的皇宫,连一只蚂蚁也不敢造次啊。 何况天子也果真没有来…… 她落寞低垂了眼,面露薄憾。 引导秩序的太监,高声喝道:“众考生,要遵守考场规矩,不得喧哗。” 众人闻声,连忙低眉敛目,连呼吸都放轻了。 原本就紧张的心情,更是拘谨起来。 不及松懈,殿外又是一声朗唤:“主考官,冯大人到——” “起身!” 里面的太监立刻命令道。 众人迅疾站了起来,静待后方那位声势浩大的冯大人前来主考。 “……” 洛铃心强忍恨意,低垂的目光徐徐升起,尖利地瞪向那一阙红袍乌纱。 在她左前方的冯匡酉一见自己父亲的身影,立刻挺直了脊背,眼神坚毅,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自己多么的笃定泰山。 只见那冯椿走至龙椅之下,背着手,环视众人道:“众考生听仔细了,本官奉旨主考,今日殿堂之上,不得交头接耳,左顾右盼,不得眼窥他人试卷,不得……” 众人听其陈述考规,感到一阵心跳加速,凝神谛听。 “好,现在请诸位落座,认真答题吧。” 终于迎来了直面题目的一关。 洛铃心从容翻开桌上的卷子,匆匆一览策问题目:“盖闻道者适治之路,传万世而无弊者,仁,义,礼,乐皆其具也……今朕正心诚意,体道之用,将以格物……其策安在?熟之复之,请详著于篇,毋略毋泛,朕将亲览焉。”① 题的难度并不是很大,自己若竭尽全力,就算不是稳操胜券,也能有几成再入围登科次第的可能。 可是主考官都换成乌横王的人了,她的这份试卷最终又会落到何人之手? 豺狼当道,她还有出头的机会吗? 洛铃心一时犹豫,落笔的手顿了又顿。 她沉了沉心,念起藏拙二字,笔风还是保守一点较为稳妥。 “臣伏圣策曰:伊欲道与世兴,风移俗易。民相与兴礼……厚民之生,则莫若讲节用之策,省民之刑,则莫若谨按察之使……”② 想罢,她下了笔,字字句句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身旁抓耳挠腮,苦思冥想的闻郢见状,惊得暗叹其下笔如神,一挥而就,简直就是天生的人才。 …… 几炷香的时间匆匆过去。 考生陆陆续续停笔离去,唯有洛铃心与冯匡酉二人还在奋笔疾书,索要白纸,以笔倾泻思绪。 “……臣一介草莽,不识忌讳,冒犯天威,惟陛下裁赦。臣谨对。” 直到最后一丝香灰飘散,洛铃心方才交卷。 她起身环顾四周空旷,偌大的皇宫金殿,竟是只剩她一人了。 擦了擦额上薄汗,她从容走出大门,望着红城外的蓝天白云,想着是否还有机会,再踏入如此恢弘壮观之处? * 永和医馆外,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叫卖声此起彼伏,显得药堂内格外清静。 闻盈汐听闻叶芷筠病了,急忙去探望,拿着药方帮忙来此抓药。 才一进门,她又正巧就看到了那位温润如玉, 20. 醉问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夜色深浓的长廊上,一人急急而奔,未料前方有人,迎面便相撞到一块儿了。 “哎哟,谁啊?” 吕婷婷心急,怕被身后的轻鸢追上,跑得飞快,此刻撞了人,简直头痛欲裂。 “……” 闻霆眼神酷寒,冷冷垂眼打量这冒冒失失的婢子。 正要说什么,在路口接应吕婷婷的梦蝶,慌慌张张跑出来,连忙拉着她恭敬跪下。 “见过侯爷,侯爷恕罪。” “啊?侯爷……” 吕婷婷后知后觉,目光大胆地望向男人俊冷的容颜。 在月色的洗礼下,那棱角分明的下颚,淡漠如深的眸色,洁如雪霜般的贵气,简直堪称天地孕育下几近完美的手笔。 好英俊的男人。 没见过世面的她,在第一眼看见闻霆的时候,便犯了花痴,差点低不下那颗头颅。 “退下。” 急着去箬兰苑看望叶芷筠的闻霆,没心情跟她俩算账,三两步便离开了。 吕婷婷恋恋不忘,回望他的背影,叹道:“这么有钱有权,还好看的男人,天底下真是稀罕啊。” 梦蝶狠狠戳她脑门儿,怨恨道:“你啊,真是什么事都办不好!我让你去少夫人那边打听还缺不缺人手,好让那个陈总管赶紧把我们调过去,你怎么偷偷摸摸去当个贼啊?” “我,我哪知道你是这意思啊……” 吕婷婷无辜地捂着脑袋,埋怨道。 “痛死了。” …… 行至屋外,闻霆脚步放轻,欲敲门进去,但又感觉经历昨夜之事,与叶芷筠或许也无话可说,便久久徘徊门外,沉思琢磨。 突然。 屋子里熄了灯,周遭迅疾暗了下去。 “……” 他顿了顿,只好离去。 “姑娘,侯爷走了……” 轻鸢隙开门缝,悄悄看了一眼,小声回道。 “嗯。 叶芷筠缩在被窝里,闭上了惶然的双眸,沉沉睡去。 * 堂内宽敞肃静,厚重卷宗陈列如山,残留的书香墨气淡淡散发,是无数考生的思绪沉淀。 冯椿摘了官帽,在这堆堆书山里抬起头来,冷嗤一声:“哼,空话连篇,文理不通,不足一哂。” 随即,他将手下那篇潦草答卷扔至一旁的篓子里。 一旁的师爷闻言,谄媚笑道:“大人,您就放心吧,这天下贤才早就在赛诗大会那段时间,被我们一网打尽了,现在这些跻身殿试之上的,也根本不是公子的对手。” “嗯。吾儿虽然成器,但也少不了我为他这一路上披荆斩棘的功劳。” “只不过这圣心难测啊,今年一改祖制,临时多出一场核试来。代来代去,最后还是圣上亲自出题选拔,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吾儿的发挥啊!” 冯椿悠悠叹道,气定神闲地翻至下一篇。 粗略一读,他的脸色便已微变。 “嗯?这篇策论……” 他读到了洛铃心的文章,心头震撼。 满篇奇文瑰句,烂若披锦,令人不忍卒读。 虽也有几处缺点,但比起他儿子那些长篇累牍的造作文辞,仍是要好上千倍百倍啊。 “哼!” 待读完,冯椿的眼神从欣赏到震怒。 “胡师爷,你不说万无一失吗?那这里为何又有一条漏网之鱼。” “啊?小的瞅瞅……” 胡师爷颤巍巍接过洛铃心的文章,细细核对籍贯姓名。 “嘶,陆探微,姑苏人士……之前,也没觉他的文思笔锋有如此出神入化啊。” “无论怎样,这篇文章,不能出现在圣上眼中。” 冯椿长长叹了口气,语气狠绝。 “是,小的明白。” 胡师爷干错利落地将其扔进一旁的废纸篓里。 就在此时,府外一声通传:“祇峣侯到——” “嗯?侯爷?” 吏部尚书立刻警醒,忙起身迎驾。 “啊,祇峣侯,您怎么亲自来了?下官有失远迎啊。” 闻霆负手入内,神色沉冷,淡淡道:“不必多礼,本侯代圣上前来一观殿试文章。” “呃……还在筛选之中。” 冯椿面色沉稳道。 “嗯。” 闻霆自顾自地翻阅,无视他的聒噪。 “这边是……” 他的目光突然落到旁边的废纸篓中。 一声提问,问得二人心惊胆战。 冯椿强装镇定道:“迂腐之作,不堪入目,恐惊圣上龙体,故而落在此处。” “哦?” 闻霆挑眉,弯腰去捡正上方的那一篇,匆匆浏览,便眼生惊艳。 “陆探微……此人文笔不俗,句句是理,称赞一句奇文也不为过。怎么也在此间啊?” “这……应,应是误放了。” 胡师爷忙解释道,额上汗意难止。 “……” 闻霆凌厉的目光扫向二人。 心中暗叹:果然是老狐狸,言辞诡辩。 但想到冯大人毕竟是乌横王的人,要动他暂且困难。 闻霆敲了敲桌面,冷声道:“剩下的全部收回来,陛下要亲阅。” “啊?是……” 冯大人眼色一深,不甘心拱手认栽。 待闻霆离开,他咬牙切齿地盯着桌上的文章:“陆探微……看来此人,是绝不能让他顺利入朝面圣了!” …… 出了吏部尚书的府门,闻霆欲提早回府,车夫却同他说道:“侯爷,白大人请你,现在要去吗?” “……嗯。” 他愣了一下,差点忘了有约,点头应道。 * 郊外,林木葱茏,风声有情。 飞扬的帷帽,如云般白净。 沉思的背影,似仙般缥缈。 洛铃心匆匆赶来,便见叶芷筠一人站在前方等她。 “云妹……” 她心神激荡,眼眶顿时就红了。 “铃心。” 叶芷筠转身拥住她清瘦的肩身,强忍委屈心酸,小声道。 “抱歉,上次我,我失信了。” “没事。看见你好好地站在我的眼前,我便安心了。” 洛铃心将手搭在她肩上,想拉开帷帽,真真切切瞧她一眼。 “啊……” 叶芷筠却突然退后,回避着她的触碰。 她的唇角,脖颈上都还有乌青瘀紫的咬痕,若是这不堪的样子,叫铃心看见了,定然会让她怒火烧上九重天,跑去替自己讨要公道。 “云妹,你这是怎么了?你的声音为何哑成这样?” 洛铃心察觉她的不对劲,又往前一步。 叶芷筠出言制止道:“哦。我,我着了风寒,别过来。” “我这次来,是想赠剑与你。” 洛铃心接过她怀中沉重的长剑,略感诧异:“这……” “下殿之后,无论结局如何,你都要好好保护自己!” 叶芷筠语气严肃。 “若你后日高中,便用此剑舞出一段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采来。”① 她诚挚祝愿,遂又落寞轻叹。 “若你后日落榜,出了皇城,此剑可绝不能离身,至少护你一时周全,早日远离京都,不要回头。” 洛铃心见她是猜中了自己的想法,沉眸道:“我,我其实……” 她后日能不能进宫还两说呢。真才实学,经不住小人善妒啊。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急,你也不准急着将命交付给那些贪官酷吏!” 叶芷筠不许她有一丝犹豫之心,强硬打断她的话。 就算失败了,她们也要一起离开这吃人不眨眼的京城。 “好。我听你的,绝不冒进。” 洛铃心沉吟半晌,终究妥协与她。 她握紧手中宝剑,沉声问:“这把剑,何名?” “此剑名为……君玉。” 叶芷筠温柔笑说,明亮的眼眸中满是祈愿。 “愿君如玉剑如虹。” “云妹。” 她感动至极,嗓音颤了几分,眼神更加坚定。 后日谁若阻她,那便先破杀戒,再扮柔弱书生。 …… * 月华如水,洒落京城一片纱意。 凉亭之内,二人相聚叙旧,把酒言欢。 闻霆一落座,便贪杯,喝得又急又烈。 一瞧便是心事缠身的样子。 重回京城的户部尚书白商庭,为谢他提携之恩,本是欢喜相邀,眼下见其如此挫败,倒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祇峣侯……” 他恭敬唤了一声。 闻霆冷眉一蹙,挥挥手道:“欸,说了今夜没有官场那一套,咱们以兄弟相称。” “啊是是,那祯卿兄可否先告诉小弟,因何闷酒浇愁啊?” “……” 闻霆一怔,沉默以应。 白商庭揣测道:“是官场失意?还是为情所伤……” “我想问……” 闻霆语气迟疑,小声问道。 “一个女人婚前与人苟合,你觉得她后来的夫家应该如何对她?” “嘶……” 白商庭摸着下巴,揣摩了一番,吊着眼尾,揶揄笑道。 “能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是不是犯贱啊?” “你什么意思?” 闻霆端着酒樽的手一抖。 “知道人家不洁,也嫌弃人家不洁,干嘛还要娶她?” 他的话问得自己心头一僵。 21. 错愕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夏夜清风习习,吹透南窗暑气。 几点流萤,隐照墙下青苔。 正是深夜寂静,微香暗透乌衣之时。 佳人闲坐窗畔,对纸思量,提笔欲落。 …… 待回了侯府,闻霆先是回房沐浴,散了一身酒气。 确定自己此刻头脑清醒,才迟疑地寻去箬兰苑。 彼时,叶芷筠刚搁下纸笔,写好了和离书。 她想,无论明日结局怎样,是退是进,她都要和铃心一同面对。 再留在侯府,也没有什么意义。 该偿还的礼金,她已用六年青春竭力弥补了。 只要呈上这一纸和离书,凭着闻霆对她的厌恶,定然会果断同意。 临走了,还让这男人白占了便宜。 叶芷筠难受得想哭,忍了忍心酸,她眼中凝着泪,沉沉看着手中的白纸黑字。 “叶氏……” 惆怅间,身后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嗓音。 “侯爷。” 叶芷筠惊得起身,下意识抓紧纸张,往身后藏。 闻霆坐在桌边,神色平常,招手唤她:“来,到这边来。” “……” 叶芷筠眸光闪烁,姗姗过去。 闻霆也不恼她的怠慢,语气比以往少了几分冷硬。 “身子好些了吗?” “……嗯。” 她迟疑答应着,脑袋却下意识摇头。 闻霆见她这副谨小慎微的姿态,心头莫名一紧。 大手揽过她瘦弱的肩膀,闻霆正欲安抚:“那晚,本侯确实粗暴了些,你……” “啊,侯爷。” 叶芷筠受宠若惊,下意识拂开他的触碰,如遇蛇蝎,不免退避三舍。 较之以往,比那沉静的疏离还要多出几分惧色来。 “……” 闻霆神情一怔,伸出去的手茫然悬在半空。 “侯爷,妾身身子不适,今夜,恐,恐怕不能伺候您……” 叶芷筠的声音略颤,拘谨着身姿,头埋得很低,好似恨不得永远不多看他一眼。 缘是她以为自己来这边是要找她索要情爱,所以特意下起了逐客令吗? 他的活有这么烂嘛?嫌弃得如此明显。 闻霆微妙眨眼,心情复杂。 “叶氏,本侯来你这儿,不是为此。” “嗯……” 叶芷筠略是沉吟,心说他既然不是为了那档子事,难道是为了跟她说和离的事,所以语气才那般宽宥了些。 太好了。 她不用主动开口了。 想到此,她的神情从容了不少,底气自生。 闻霆见她姿态放松,再次招手道:“来,你挨近些,本侯有话与你说。” 他一副商量的语气,叫叶芷筠不怎么适应。 但念及和离书,她鼓起勇气,往前靠近,本想选择坐去对面,与他议事。 “嗯,坐这吧。” 闻霆自然地扶着她的腰肢,引她坐在自己身侧。 “呃……” 叶芷筠神色隐忍,低垂眼眸。 闻霆五大三粗,暂未察觉她的异状,只道:“叶氏,你我成亲数载,从来都是相敬如宾,琴瑟不调……” “……” 有吗? 难得不是你一向高高在上,对我吆五喝六,盛气凌人吗? 叶芷筠沉沉想,对他的叙述不置可否。 “你慧质兰心,不争不抢,人淡如菊,是好妻子,更是好儿媳。本侯曾经也因一叶障目,对你成见颇深,认为你婚前失贞,品行不端……” 闻霆提及往事,语气竟反常得平淡。 “……” 叶芷筠顿时神色含愧,觉得自己有负于他,抿着唇,难堪侧开脸。 闻霆试着拉过她的手,剖心道:“但是这六年来,你一直规规矩矩,贞静如玉,未再水性杨花,朝三暮四……这些本侯都看在眼里。” 嫌恶她,也只是一时拉不下面子而已。 真要赶走她,他心里倒恋恋不舍起来。 闻霆知道自己说这些话,虚伪又可恶,但眼前坚冰不破,他们之间不会更亲近了。 见叶芷筠无动于衷,眼神惶恐,闻霆微有不解。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笨女人是听不懂自己在跟她示好吗? 欢喜的反应也没有,她之前不还缠着母亲告自己不与她亲近的状吗? 怎么还端着……是不是还想要什么? 闻霆左思右想,揣测道:哦,难道是为了她那个野种儿子? “……” 他黑眸略沉,想到给别的男人养儿子养了六年,心里还是不爽。 但豪门大院,京城权贵,有几个莫名其妙的私生子,好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从前他再怎么洁身自好,如今也架不住这木已成舟。 曾经不屑一顾,现在堕落变质。 闻霆罢然一叹,无奈扶额:“你不用多心,本侯也会将闻龄视若己出,你若还能为本侯生儿育女,那自是再好不过。” 他的让步如此明显,换个女人早就贴上来感恩戴德了。 但是叶芷筠看他的眼神分外淡漠,甚至惊恐而困惑。 “侯爷,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后怕地追问,祈祷自己的猜想不要成真。 “我……” 岂料闻霆像是知道她的心意一般,彻底将话挑明了。 “叶氏,其实本侯,不想与你和离了。” “什么?侯爷怎可说话不算数!” 她急得快哭了,蹭的一下,失态站起来质问他。 “你分明之前还说近日可以和离的,为什么,为什么那夜之后,就改变心意了?” “呃,我……” 闻霆手足无措,被问得莫名害臊心虚起来。 他承认自己有那么一丝见色起意,食髓知味的意图,但是更多的还是希望她能继续对自己百依百顺,细心操烦家中事务,孝顺长辈。 这六年来,叶芷筠从未与他吵架,更遑论如此大喊大叫,情绪激动。 “你怎么了?” 闻霆略感错愕,不由困惑。 她听到这个消息,不应该高兴得手舞足蹈,谢天谢地吗? 为何是这样憎恶的神情? “侯爷,妾身恳求你,收回成命吧。” 叶芷筠的声音几近绝望,喉咙里的唾骂折了又折。 她心想,他这样喜怒无常的小气男人,若是自己明说想要和离之事,定然不会同意。 只能迂回地哄他签字。 “为什么?” 闻霆手心捏紧,在其拒绝自己的那一刻,整个人如芒在背,身着火烧。 “妾身是个不洁之人,就算江山易改,本性也难移。所以妾身不配留在侯府,不配您如此厚爱。妾身愧对侯爷,特请侯爷休书一封!” 她长跪不起,哭腔祈求,反倒生出几分以弱凌强的意味来。 “起来。” 闻霆脸色一冷,沉眸睥睨着她。 和离书要不到,跟他讨休书……口口声声轻贱自己,捧着他的宽宏大量。 换了任何一个男人面对此情此景,怕是都会感慨她有自知之明,进退有度。 偏偏他听了这些肺腑之言,只觉刺耳,心头跟针扎一般难受。 因为叶芷筠说的这些话,都是自己当初讽刺她的。 “叶氏,我已经与你说得很明白了,你偏偏要跟我作对吗?” 他起身负手,声音冷寒,一如往昔地咄咄逼人。 “我的心意,也说得很明了了,侯爷为何不同意了呢?” 叶芷筠挺直腰身,倔强地仰望着他俊冷的面容,明眸坦荡。 “……” 闻霆深深盯了她两眼,身后的手指蜷了又蜷。 这女人惯会蹬鼻子上脸。 自己稍稍低头,她便贪得无厌,嘲讽挑衅。 难得他这六年来对她的包容,还不够吗? 闻霆脸色冷沉,狠绝道:“你的意愿,算得了什么?本侯一日未休弃你,你便生是侯府的人,死是侯府的鬼。想明白了,从此荣华富贵,应有尽有,想不明白,你往后只有吃不完的苦头。” “本侯言尽于此,你若想透了,明夜便来书房寻我。” 最终,还是他率先打破僵持,匆匆推门而去。 叶芷筠几近声嘶力竭地追了一声:“侯爷!” “为什么……为什么不讲信用?” 她徒然望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颓唐地扶住门框,心如槁木。 为什么到现在他还认为自己是在跟他讨价还价,欲迎还拒啊? * 水云庵中,夏虫啾啾,晚莲悄绽。 洛铃心仍在挑灯夜读,为明日的加试做着准备。 小萌推开门,悄悄进来:“公子,马夫已经找好了,明日卯时便来接您。” “嗯。” 洛铃心点点头,目光仍紧紧锁在破旧的书卷上。 小萌抱手叹道:“公子啊,我不懂了。平时叶姑娘送你的银子,你都不舍得花的,为何这次这么大方,居然要租一辆车进城赶考啊?” “云妹也不容易,她的钱自然都要用在刀刃上。” 她回答得含糊,略一沉思,又道,“对了小萌,明日清晨你穿我的衣裳,我扮作你的模样,一同乘车进城。” “啊?为什么呢?” 小萌惑然皱眉,挠头不解。 洛铃心缓缓起身,取下剑架上的君玉剑,细细摩挲。 “因为明日……” 她的语气顿了顿,骤然抽剑出鞘,雪白的剑光映过二人晶亮的双眸。 “我要大开杀戒了。” “啊……公子,你,你不能这么做啊!” 小萌上前抓住她的手,摇头道。 “你答应过太公,此生绝不再动武的。” 洛铃心握剑的手一紧,沉沉道:“我答应过师父,不习武,不报仇,不复国……但是,他已经死了,我什么承诺都做不到。” “如果师父还活着,我毕生的愿望,便是陪他云游世间,哪怕卖艺求生,杂耍街头,我都不悔。可是……我做不到让他含冤而死,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父皇昔日的城民被他族践踏!” 她深深闭上双眼,神色痛苦而挣扎。 额头传来一记有力的敲打,洛铃心惊呼出声:“哎哟,谁打我?啊,是师父……” “灵星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偷剑谱来看,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我,我就看一眼,到时候上台表演逼真一点,观众老爷们看得高兴,我不是就能讨更多钱,去给师父您老人家打酒喝嘛。” “哼。女孩子家家的,少穿男人的衣服,少做男人的事情,不然你有的是苦头吃。”< 22. 赏识 《妻心如翡》全本免费阅读 闻声,众人的目光略一瞥去。 唯见金灿灿的殿外,光影交错间,一人面如白玉,文质彬彬,凛步入内。 一身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了她的颜值与气场,令人微感震撼,投去的眼神都纷纷诧异。 连高座上的天子,也不由抬起了眸,凝视向她。 冯大人气出内伤,厌恶地闭了眼睛:怎么又冒出来了这绊脚石。 待名字全都核实完毕,天子道:“开始吧,冯大人。” 吏部尚书回神,站至众人前方,宣读考试要则:“圣上今日亲自面试诸位的真实水准,诸位须深思熟虑,认真作答。答题顺序,则由前日殿试名次为准,每人时限半炷香……” 此时,天子眉头一皱:“冯大人,朕阅这些进士的文章,全都才华横溢,有条有理,不分伯仲,为了公平起见,便免了以往的顺序规矩吧。” “让他们有话则长,无话则短,随心所欲作答即可。” 众人闻言,眼生惊喜,暗自激动。 没了黑幕重重的排名,那便看谁有真才实学,谁反应敏捷,敢想敢答了。 冯大人脸色气得泛白,仍是恭恭敬敬垂拱回道:“圣上英明。” 天子微微一笑,又道:“祇峣侯,不若你先出道题,给进士们发散下思绪。” “嗯……” 闻霆黑眸略沉,想到自己弟弟也在考生之中,他若出题,有失公允。 他拱手婉拒道:“圣上,微臣才疏学浅,不如由董老丞相命题考查吧。” “好。董丞相……” 天子遂将目光和善地望向一旁的老太师。 “老臣在。” 董千峪缓缓起身,面向众人,声音苍老却是洪亮。 “两个问题……何谓君子?君子应当如何为?” 话落,众人立刻思索,左顾右盼。 “圣上,草民愿作答……” “我认为君子是谦虚谨慎、品格高尚的人,君子博学、深谋、修身、端行……”② 一些人跃跃欲试,想要抢占先机,留下印象。 唯有洛铃心面色淡定,不急不徐,听着旁人的答案,提炼要点。 冯匡酉也不甘落后,追答:“君子于仁也柔,于义也刚③。所以作人,要懂得仁爱与坚毅并重……” “君子处其实,不处其华;治其内,不治其外④。说明君子应该追求自己内心修养的提高,而不是追求虚浮的外表……” 他长篇大论,辞藻堆积,也不管是否契合题意。 全都答上,总能切中要点。 待到声音渐小,天子环顾四周,问道:“众人,可有与冯匡酉不同的论点?” 他啥都抢答完了,想补充也难啊。 众人苦闷垂下头。 洛铃心拱手,徐徐道:“草民认为,君子所贵在守道,不在求荣⑤。非是满口仁义道德,便算君子,反之,言行不一也未必不是君子。” “在草民看来,不同时机下,君子的形容也并不一致。可以说独善其身者是君子,兼济天下者也是君子。” “任尔东西南北风是君子之姿,要留清白在人间是君子之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君子气节……所以真正的君子是不拘泥于世道的。” “《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⑥’是故君子不器。人生在世,不要去寻找君子的标准,问心无愧去做自己应为之事,坦坦荡荡践治世之道,便是君子。” 她明朗慷慨的话音落下,殿上一片阒静。 有人自惭形秽,有人心生嫉妒。 闻霆目光轻抬,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赏。 同样的,座上天子的目光也烁亮起来,欣慰地点头:“好,答得很好。” 冯大人见状,上前提醒道:“恭请圣上出题。” 天子略一沉颜,凛声道下第一问:“朕自登基以来,时常感慨,今何其功之志弱,而利禄之心胜,奔竞之风未息,而廉介之节少著,其失何由?⑦” 冯匡酉不假思索,上前恭维道:“圣上,臣愿抛砖引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那你说说看呢?” 歌舒朗的眼神郑重落在他的身上,满含期许。 冯匡酉愣了一瞬,磕磕绊绊道:“臣,臣认为修身洁白而行公正,居官无私,人臣之公义也⑧。要想激励官员奋发向上,或许可以通过高薪养廉的方式,让他们衣食住行得以满足,俸禄无忧,自然便会竭尽全力,知耻而后勇……” 他说得有些蹩脚,但勇气可嘉。 天子还是好耐心地听完了,予以赞赏:“可以,朕会考虑。” “还有人作答吗?”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扫向角落的洛铃心。 奈何她沉稳老成,不急于出头,旁的人又来抢答了,歌舒朗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去。 几番讨论下来,还是差强人意。 骚动渐熄,洛铃心又款款上前道:“草民有不同的看法……” “哦?说来听听。” 天子的眼神又亮了起来。 “草民伏睹陛下详经制以网罗天下之贤,或由科目之举,或由胄监选,或以贤良方正荐,或以怀材抱德征,此陛下求贤若渴之心也。”⑨ 洛铃心娓娓道来,目光冷峻地扫向仇人,字字句句,皆是嘲讽。 “奈何人藏其心不可测度,直者似讦,刚者似傲,佞者似忠,诈者似信,所谓珉中玉表而凤鸣鸷翰者也……回邪谄媚之徒得跻于显融,而刚方廉洁之士或困于诋毁⑨。” “这才是朝中明明人满为患,却偏偏无贤才为用的真正原因!” 她一语中的,坦然无畏,揭露众恶,已然惹火上身。 “……” 众进士噤若寒蝉,纷纷敬佩她勇于揭开黑幕,敢想敢说。 董丞相沧桑的目光凝了过去,为其捏了一把冷汗,如此贤才,惋惜啊。 闻霆冷淡负手,也深深盯了几眼她的从容,心道这青头小子,倒是胆识过人,一枚不可多得的人才。 “好,且听下一题。” 天子有意护她,没点评什么,继而又道。 “朕嗣承大统,夙夜拳拳,惟欲正大纲而举万目,百姓富庶,四夷宾服,薄海内外,熙然泰和……诸位有何提议?”⑩ 这次洛铃心不再隐藏锋芒,直接迎难而上,慷慨陈词。 “回禀陛下,草民以为,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既要天下万民顺服,便要先体恤天下万民之劳苦。” “你这话可是见识短浅,不知所云。” 冯匡酉不甘心自己的谦虚之词抛出了一块真的玉来,遂拍天子马屁。 “圣上奉天承运,夙兴夜寐,为求百姓安居乐业,批阅奏折,提拔贤臣,部署多地,可谓深谋远虑,卓有成效。怎么到了你的嘴里,便成不务本了?” 他有意将矛头对准洛铃心,字字句句带刺带芒,挟怒逼供。 “……” 洛铃心面无表情,冷冷看向他虚伪的嘴脸。 天子中意她那不屑一顾的眼神,追问道:“嗯?依你之见,朕还要如何体恤?” 洛铃心叹道:“以言百姓之失所,则征求极其锱铢,而尾闾于异端之奉也。苛敛至于毫发,而漏卮于宠幸之费。此吾民之困于赋敛者可恤也。”⑩ “征舸贡舰,动连千夫,工匠兴抬,延及数户。此吾民困于征役者可恤也。田连阡陌,利累羊羔,家鸡犬豚,惟其所啖,此吾民困于豪家巨室者可恤也。”⑩ “囊帛赢金,饫鳞醉醲,市虎门妖,恣其所欲,此吾民困于贪官,黠吏者可恤也,父食其子,夫鬻其妻,壮者散于四方,老弱者转于沟壑,此吾民之困于饥馑,流离者可恤也。”⑩ 她将民间底层的点点滴滴,详实叙述,声情并茂,余音绕梁。 惹得无数寒门学子动容垂泪,低头叹息。 他们倾尽毕生之力,数十年寒窗苦读,只为求取功名,入朝为官,报答乡里。 但在权虎财狼的贪婪之下,任何努力,任何牺牲,都是白费。 贫民百姓,穷酸书生,哪个定能凭借一身才华闯出天与地来?哪个敢说书读万卷,便能锦衣玉食,跨越阶级了去! 不过是一念希望在心,苦苦挣扎罢了。 洛铃心所言句句属实,字字是他们亲身所历,所以更能引起共鸣,催人泪下。 “……” 天子看着她眼底隐有泪光闪烁,哭腔微颤,不由心疼蹙眉。 洛铃心望向明亮的殿堂之上,言辞恳切:“草民长于乡野,自幼混迹市井,目睹底层百姓之艰,贪官污吏之狠。百姓已如蝼蚁般挣扎求生,上位者却似洪水猛兽般加倍糟践。此人间疾苦,闻者无不痛心疾首。” 歌舒朗抿了抿唇,眉心皱紧,柔声追问:“民生多艰,若是你,又当如何振之,救之?” “草民以为,体恤百姓,大要在于重守令,急务在于节财赋。守令者,民之父母……”【11】 说至此,洛铃心的话音一顿,念起往昔悲剧。 “大人,小民师父真的只是一个民间杂耍的手艺人啊,怎会,怎会干那杀人放火的勾当?孟员外一家惨遭灭亡,他绝不是真凶,您一定要明查啊!” “住口!本县升堂,由不得你胡闹,赶出去!” “师父,师父啊……” “你这昏官,颠倒黑白,不辨是非,草菅人命,会遭报应的!” “大胆刁民,竟敢扰乱公堂秩序,将她拖下去,关进大牢!” …… “啊,云妹,云妹,你怎会也被关进来了?” “呜呜……铃心,许大人死了,他在为我们伸冤的路上被人杀了。我爹也没了,我娘自尽了……” “什么?刺史大人被人暗杀了……” “我们惹上了一个大贪官,告不了御状了!” …… 洛铃心咽了咽苦涩的嗓子,强忍悲恨,坚毅道。 “守令不重,则官不为官,民从极端,或落草为寇,或堕成盗贼。财赋者,民之命脉,征役所重,上位所贪,则民不聊生,心生不平,重恶重凶,恐成大泽起义之患。”【11】 一句威胁,令众多王侯将相,文武百官,眼神肃杀,暗生恶念。 全都记恨在心,眼神恶毒地看向她。 小儿无知,竟敢口出狂言,胡言乱语,当真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洛铃心毫无惧色,继而又道:“故应重守令之选,疏离监胄,严威风纪,精立选法,使贪赃枉法者不存,使政绩穷敝者不升,文武百官,均以自重,才能做好令百姓信任,爱戴的青天父母官。”【11】 她的话,是在抹杀一切徇私舞弊,攀龙附凤的小人活路。 众人对她的怨念更加深重。 闻霆等人对她的欣赏却更为激烈。 “草民,答完了。” 洛铃心识趣退入人群,静待结果。 天子沉吟半晌,才缓缓道:“还有何人有别于陆探微的立论啊?” “这……” 众考生窸窸窣窣一阵,没了动静。 “既然无人再应,那依朕之见,新科状元……便在你们二人之中选出吧。” 歌舒朗沉声道,目光越向洛铃心与冯匡酉两人。 “祇峣侯,你认为谁比较合适呢?” 闻霆瞥了眼角落里适才一言不发,连混个脸熟都无能的弟弟,转而正色道:“今年吏部主考,便由冯大人裁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