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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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东风》
晁舟
2024年,晋江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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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气象台预测,本周阴雨天气将一直持续到下周一。
迟漪选乘的早班机抵港,这两年她患上神经敏感的毛病,需靠药物才能入眠。走时匆忙忘带褪黑素,13h航程她的精神紧绷而清醒。
办好出关手续,直抵到达层,迟漪忍着眼部的刺痛快速坐上的士。
港府的清晨气温较低,灰蒙蒙的窗外攒着一盏盏霓虹,微黄的光晕照着玻璃上氤氲的清雾。忽明忽灭的,将玻璃内一张瓷白干净的脸颊映出来。
这一路行速平稳,上沿海公路时,迟漪攥在掌中的手机振了几下,频繁有讯息弹出,她没心情看。
那边也耐心欠缺,没能得到回应,索性来电。
是母亲迟曼君。
她目光低垂着辨不清眼底情绪,划开锁屏接听。
“漪漪,上次忘问你,订的什么时间的票?我安排司机来接你。”
“今晚应该会到的,现在还在转机,抵港时间太晚,我搭的士就可以了。”迟漪撒谎的口吻越发镇定,顿了顿,她补了一句:“妈妈,你不用麻烦靳家。”
“倒也不算麻烦,毕竟以后都是一家人。你靳叔叔待我一直都很体贴的。”电话那端顿了息,笑说:“不过,知道我女儿贴心懂事,妈妈就听你的,在靳家等着你,晚上为你接风洗尘。”
即便隔着电话也能听出迟曼君近来心情不错,不过想一想她多年夙愿终于得偿,当然是欣喜的。
迟漪照常配合乖巧接话,心中只盼早些挂断。
窗外霓虹熄了,灰暗无光的天空浓云翻涌,按照天气预报是落雨前兆。少女眼里流动零星笑意伴随电话挂断而消散干净,黑白分明的瞳眸不剩情绪,只是她眼睑下泛着淡青难掩疲倦。
目的地在深水埗,机场过去约28公里。下青马大桥驶上青沙公路。今天虽是工作日,但这时间点,竟然就开始出现堵车迹象了。
十五分钟过去,车流仍堵着。司机用粤语抱怨了一句,又回头同乘客解释:“小姐,有点塞车,请你多等等。”
说的多等等,抵达深水埗却已七点四十分,风雨飘落下来。
推开车门,纯白色切尔西短靴踩过裂痕遍布的水泥地,即便有伞支撑,斜风细雨也能将牛皮革鞋面沾上湿痕。
迟漪撑着伞,丝毫不在意身上昂贵又娇气的大衣沾上污渍会难以洗净,更何况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和环境里,弄湿一个人,太寻常。
瞭目而视,来往的居民们成日水深火热地忙奔波,街巷楼墙挂着各式红绿招牌的烧鹅店铺。
她从熙攘中走进锈迹斑驳的楼道,上到四楼,循着记忆从鞋柜深处取出钥匙,打开了廊道第一间的墨绿色铁皮防盗门。
空置一年的屋子没人打理,门锁刚扭开扑面而来一股浓厚呛鼻的灰尘味,粉粒在整间屋子飞旋,像从不通风,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迟漪抬臂挥挥飞尘走进客厅,忍着眼穴突痛感,绕过这些昂贵家具,打开所有百叶窗,让空气能流动起来。
待难闻的味道终于疏通些,迟漪才能松懈下来点一份菠萝包套餐和褪黑素的外送。
治好肚饿吞了药粒,她躺回沙发开始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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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定在傍晚六点四十。
迟漪撑早上那柄黑伞,在夜幕里坐进的士后排。
香港不大,道路错综复杂且交通灯多,迟漪其实也不知道今晚运气是好是差,交通灯一路为她通行,目的地越来越近。
车停在山腰一家私房菜山庄门口,这山庄地理位置不好,往来客人甚少,檐下的红灯笼黯淡又俗气,不像餐厅,更像是某种营生。
迟漪探身下车,透过车内灯光捕捉到前排中年司机眼里的探究与审视。
类似的眼神她经历太多,对于这些人心中那些肮脏猜测也再清楚不过。她本想忍下这口气,没想到那司机在她开门前又问一句:“小姐,呢度做嘢系唔系好搵钱喇?”
迟漪拉车门的手顿住,抬眸看向长相磕碜的男人,莞尔道:“b?tard.”
伪装淑女这么多年,她有优势也有天赋,音色和姣好的容貌能让她在骂人这件事上,也不失优雅。
极快的,车门一阖,响声在刹那刺着耳膜。
司机有些愣,他听不懂法语但想着她语气是好的,于是摇车窗认真追问:“小姐,你讲乜?”
巴黎待了一年,这词她是脱口而出的。
面对追问,迟漪侧颈回睇司机一眼,山庄门檐的灯辉照着她明艳动人的脸,鸦睫轻扇,乌眸如一道潋滟月光。她轻轻笑,声音柔软:“多谢您载我上山,法语。”
迟漪挥手:“Dégage,注意安全。”
从业十数年,他是第一次载这样的小姑娘,美丽到会令他下意识的窥视行为带有冒犯。但人有劣根性,只会对过分美丽的人或物多加揣度,因此他心安理得觉得这份冒犯合乎情理。
司机笑说唔使客气,而后摇起车窗,以近乎凝视目光锁住窗外女孩。
打量着少女纤细又挺拔的身姿,再看她衣着到一枚小小配饰都透着的精致与贵气,即便内心清楚她的确不像贫民窟走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捞女,更像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千金,甚至她还很有教养,会温柔的对自己道谢,字腔好听。
但又如何,捞女也分高低级,比如那些电视镜头前,光彩夺目的港姐,靠着丰腴性感的身材与美貌登上宝座,由资本去包装营销运作着,最后一个个嫁给富商或是成为见不光的姨太。
所以这细路女恐怕也很擅长讨好男人。
红色的士在浓云密布的夜色中消失。
靳家主宅在山顶,禁行卡口布置十分严密,非记录车辆不得靠近。
迟漪照迟曼君给的路线导航,撑伞继续上山,步行足足15分钟。雨将歇未歇,路灯的光与前面一座岗亭的灯光交织,大约是到了。
岗亭工作人员从监控画面认出她,他出门相迎,“迟小姐,晚上好。”
“一路辛苦,前方有车候着,会送您上山。”
工作人员自行承担起撑伞一事,将她护送到停车场,年轻司机恭候着,见人到了就彬彬有礼地问好,挑不出错。
埃尔法保姆车在盘山公路上平稳行驶,原来刚才那一座座岗亭也不过是通往主宅的一道入口,至于真正的主宅还在更深更高处,也不枉迟曼君这些年的费尽心思。
司机受过严格培训,目不斜视地专注开车,和刚才的男凝对比起来,迟漪心理终于松弛些。
道路平稳到她有兴致借一路上忽明忽暗的灯辉,去数从玻璃上划走的一道道树影,怔神间,车速忽慢下来往旁侧开,似在让道。
她视线挪回,司机低头道一声抱歉:“迟小姐,还劳您稍坐几分钟。”
无多解释,迟漪瞳仁动了动,窗外一束明亮车灯代他给出答案。
深暗天幕下,一台黑棕配色的迈巴赫62S正缓缓靠近,车内静谧无声,因车速有减缓,正审阅项目文件的男人眼皮稍抬,车窗挡帘未阖,他的余光瞥过停在侧前方的那台埃尔法。
驾驶座两鬓斑白的司机如有所感,微侧首与他用粤语解释:“前面那台平时用来接客人,是家辉在开。”
男人闻言阖上公文夹,车内冷光拂过他晦漠的眸,很快他敛下目光,平声吩咐:“让他先行,靳家有待客之道。”
司机颔首,将车往前靠近些。
埃尔法司机就职满一年,入职培训便记下靳家的重要车牌,挂‘G7''黄车牌的迈巴赫62S,他记得太清楚。
阿辉上前唤迈巴赫司机一声德叔,又垂首向后排方向微微躬身。
迟漪轻阖眼皮,不经有些烦躁,今天坐车好晦气,总让她等。
她抬手想摁眼穴肘关节无意碰到车窗的自动开关,霎时,玻璃徐徐摇下,冷白车灯与山道雾灯将车窗内那张脸照得清晰又分明。
她脸上还是恹恹的神情,没转换,只听静夜里响起一句粤语,暗含诫意———“阿辉,客人先行是礼数,以后不要再搞特权,少爷不喜欢。”
迟漪闻声看去,说话的人长相温和儒雅,约有五十上下。注意到她目光,那人回望一眼,彬彬有礼向她略颔首算是打过照面。
迟漪愣了瞬,回过神,唇瓣翕动一下,那端摇上车窗。
埃尔法的司机领命回来,同她真情实意地又道几声歉,窗外山风嗡嗡拂动少女垂落的发丝,擦过樱色唇瓣,她眨一眨睫毛,车身与迈巴赫交错而行。
黑夜深重,她忘收目光,忽然瞳仁里拓出一道侧影。
交错而过的深色车窗摇下一截,灯线射过来令她视野受限,只听见有道年轻男声落进风里,像电影里的慢放镜头,仅仅一帧,让心脏莫名收紧,这种感觉她不喜欢。
白茫茫的车灯渐远,一直到灯火通明的别墅区前,迟漪才知道原来车窗一直没再关上。
她无意识地竟吹了好些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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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曼君是经管家提醒才得知迟漪到了,她引路带女儿进主宅大门。
一路亭台洋楼连绵,四周镂雕精致的汉白玉长廊玉柱数不尽,更有喷泉泳池,花房露台……四处环水傍山,香港人看重风水,靳家主宅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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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眷顾,书房里的人都走完了。
迟漪深呼吸将心中那阵紧张浪潮压下去。
平复过心情,她弯腰提起裙摆,踩着书房柔软的地毯一步步往外走,忽略掉书房未关的灯,也忽略掉那扇敞开的衣帽间暗门。
沿着来时路,少女的影子消失在三楼走廊的拐角处。
与此同时,后方的浮雕墙面拓映出一个长影。
靳向东去而复返是因有文件忘在书房。他再度进去,视线倏地停留在角落那扇微敞的暗门上,刚才踏进书房时他已然察觉格局有所变动,此时明亮光源探过去,门内景色在他眼底无所遁形。
靳家祖辈弃政投商已超百年光景,靳家原先祖宅毁于一场无可抗力的自然灾害,后来老一辈们在旧址上主张一比一复原再造,宅子是修复成功了,可人人都知这和仿品无异,只将那处宅子当个展品,时不时看一眼。
至于他们这一脉的新宅选址与修筑装潢当年是由靳章霖亲力亲为,自山道公路起,每一处细节都承袭着老爷子一贯的庄肃风格。
这间书房也统一深棕色系装潢,黑色真皮沙发、配套紫檀雕花茶案、角落摆置的各类古董装饰物,及墙面壁灯洒过的一幅以金边框架封存的吴道子真迹……
至于巨幅落地窗对立的是一整片墙面的嵌入式书柜,层层叠叠的柜架上摆满各类有关商业论、货币、行为学、股票基金、动态股权、资产管理、政法学等等,诸如此类数不清的书籍文档,以及各类哲学书籍或是书法诗画图文。
老爷子曾在这里教导长孙——“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是以书斋重地,须得庄重严肃。
然而,时至今日,靳家子弟严守几十年的庄圣之地,新增了一间匿在暗处,堆满高珠与华丽衣裙的女性更衣室。
这种行径令他深察靳仲琨的荒诞。
靳向东旋身熄灯,阖上门,往另一边走廊尽头走,他的管家德叔等在这里。
“文件取到了?”
他西装笔挺,双手空空。
“没有,不重要。”
不重要也劳你折返一趟?
德叔只在心里说,观他神色如常,在进门前理了理脖间那枚温莎结,动作略显暴躁,立时警觉出他这是不虞的前兆。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冇事,今晚宴请多少人?”
“全是自家人,冇外客;”德叔仔细回想:“只有一位是之前没见过的,路上遇见阿辉载的那位小姐姓迟,说是在巴黎念书,那位的女儿,也是今天返港。”
靳向东眉棱轻抬,似有若无地点头算是知晓,指尖触过西裤口袋,里面有他搜获的一项物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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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家家宴,历来是由主母操持。
原本靳老夫人沈嘉珍才是最有话事权的主母,但自她搬去京市后再没返港,亦不管家中事。
之后便自然而然交给靳仲琨的发妻,黎嬛操持,只是再后来他二人离婚,那些年操持一事便又只能暂且移交主宅管家刘延协同二房靳仲谦的太太陈氏一同操办。
直到今晚,才交到继室迟曼君的手中。
为这事她也算倾注心力,发挥长处,将一场家宴办的井井有条,细致周到。
迟漪下楼时,迟曼君正与陈氏热络说笑,一望见她,便招手命她过来喊人。
“乖女,这是二伯母。”
迟漪莞尔,跟着她一一唤人,靳家人很和颜悦色,倒令迟漪想起往日看的港剧豪门争斗能演上一百来集,莫不是在欺骗观众?
事实上豪门争斗也是有的,但靳家不是,迟曼君嫁的是长房靳仲琨,靳老爷子在世时,在教育子女一事上较为严苛,常令膝下三子一女熟读四书五经,礼义廉孝背得太多,而古人时常以‘长兄为父’奉为孝,靳仲琨作为长兄,他们是存有敬重的。
所以即便迟曼君此前身份不够格,他们也不愿得罪这位名义上的大嫂。
与人周旋也是门复杂课业,迟漪在数年的炼化中才修得这门课业的优等生,深得长辈喜爱。
脱离之后,迟曼君又安排她去融入这些堂姊妹兄弟之间。
“乖女,别忘记妈妈给你说的话。”
迟曼君挽她手,附耳与她温柔叮嘱。
满厅灯辉丝丝缕缕洒过她绣以玫瑰枝蔓的长长裙摆,这场宴席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比之这几年她曾参加的盛大筵席,有过之无不及,隆重但不失雅致,细节可见。
迟漪从一名男侍手中的托盘接过一杯特调饮料,而后微折腰肢捋过裙边径直走向窗边火炉旁的单人沙发坐下。
这里最安静,看似也最远是非,实则也是纵观全场「景致」最佳之地。
“晚上好,小姐,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一道声音落在耳边。迟漪抬眸慢慢睇去,顶端璨然的水晶灯落在少女侧脸,她的眼睛澄亮又无暇,像窗外悬挂的一道月光,晃得人心里漾起千般波澜。
迟漪敛眸:“可以的。”
靳知恒屏着气息,选坐她左手旁的沙发,余光总无法克制地去留意她,其实他从进门时便有注意到她,再回想她方才的话,靳知恒换了国语问:“我应该是第一次见你?”
迟漪面上微微笑着,心道:痴线(骂人的话,类似于神经),不但是第一次,我还是你继母亲女,你口中的拖油瓶。
她点头答是。
靳知恒得了答案,心中也生一个疑虑,家宴向来不请外客。不等他想明白,迟漪皓齿翕动:“我姓迟,只是客人。”
这回答如五雷轰顶,靳知恒猛然回忆起前不久他去探望生母陈秋溶,母子二人对父亲这位续弦妻子都嗤之以鼻,“听说那女人之前未婚先孕,还带着个十几岁的拖油瓶。”
只是今晚见到真人……
不顾身边人如何反应,迟漪一心想到迟曼君要她当讨好人的玩意儿,她今晚偏要频频出错。
痛快过后,迟漪轻抬下巴抿杯中饮料,露出一截修长雪颈,一束灯光打过来不断延展,将她高定礼裙下的曲线勾勒无余。
靳知恒这人在圈里与其端方持重的长兄名声截然相反,他是最怜香惜玉,流连花丛之人,此刻也只得稳住心绪,再看向她时目光里多了几分深意。
“原来是迟姨的女儿,怪我眼拙。听你总讲国语,妹妹从前不是在香港长大?”
这人还挺能厚着脸皮找话题的。
迟漪本以为凭借迟曼君给出的信息,言明身份,先让这位私生子少爷对自己发难从而产生不愉快,今晚也算结束,却没想到事情还能反转。
她耐着性子回:“我是在香港长大,你可以说粤语,我听得懂。”
“那妹妹平日喜欢……”
话没说完,整场晚宴气氛渐渐冷淡下来,靳知恒亦有所感抬眸睇过去,人潮之外,一道身影占据他视线,仅一眼,把他一整晚的温和笑容打个粉碎,猝然站起身,暗咒一声:“sh*t,佢点返嚟嘞……”
迟漪单手支颐,状若不知的无辜模样:“怎么了?哥哥你好生气啊。”
靳知恒极快整理情绪,重聚起笑:“抱歉,我得先过去一趟。”
迟漪维持浅笑,目送他离去,眸光越拉越远,她抿杯沿的动作稍顿,停留在灯辉焦距的一隅,光线实则并不明亮,只是站在那里的人令人难以撤目。
他穿一身黑色燕尾西服,即便隔得很远,但过往上过的课外班能让她精准判断出这套西服质地如何考究,灯光能将层次感区分得更为明显,比之刚才那位靳二少,这位身份显然更高。
由内而外的贵气。
他的侧影总冷冷沉沉,微垂的一双目漫不经心睇来,平生出风雨如晦之感,周身气度凌厉又冷峭,像山间雾,也似海上暴雪,无形中带来令人心惊的威慑感。
目光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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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漪心中微怔。
直觉和证据都在明明白白告诉自己,他是书房里的人,那么他是不是也清楚在暗处是自己?
这种不适感令迟漪身上的攻击性没能及时收住。
所幸与他短暂握过手,两人就此回归楚河汉界,刚才的硝烟味无声无息地泯灭。
“漪漪,今晚把人都认全了吗?”迟曼君不动声色偏首,与她附耳。
除了靳家长辈,她要求她去接触的人,她只接触了靳二少一人,至于其余人长什么样家中什么身份她是一项也对不上号。
迟曼君大概是看出来她心不在焉,眼底蓄着温柔笑意,语气冷下来:“乖女,今天这场合不是你可以任性的时候。妈妈答应你,今晚过后,明天陪你去逛Hermes,你喜欢的那款birkin20当作你今年生日礼物好不好?”
难得她现在这样大方,又是高定又是Hermes,喂到嘴边的迟漪当然不会拒绝。同时也让她内心警醒,迟曼君是无利不起早的人,这些奢侈品背后一定藏着要她偿还的‘价格’。
不过现在的她还无从得知迟曼君的最终目的。
迟漪:“放心,我会让您满意的。”
看着迟曼君与靳仲琨携手离开的背影,迟漪眼睫微颤,她回神将视线落至旁处——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映出人群拥趸下,男人侧首与人交谈的画面。
光打在他身上,好似镀上一层薄金,他这样的人天生自带耀目的buff。
迟漪暗自想着,眼底并无波澜,旋身想往那边穿高定戴高珠的名媛堆里去,她脑中忽闪像是猛然间打通一般,熟悉侧影、熟悉声音,还有那枚她遗落在书房的打火机……
一点点将细节串联起来。
原来也是他。
竟然还是他……
环山公路迈巴赫里的那道侧影,书房内的那道男声,皆是来自同一人。
而这人还是靳家长子兼继承人,东寰的执行董事。
她原本是想自己作壁上观,看他们鹬蚌相争,毕竟生母皆在,谁肯认靳氏女主人是毫无血缘的继母。
要是被这位知道自己的阴谋论……
作孽,居然是被他逮住把柄。
迟漪轻吁口气,慢慢抿杯中暗红色的饮料,口腔里有一颗颗气泡在刺激黏膜。
坏心思被人截胡的不畅感堵在心口不上不下。
“Celia。”
靳知恒拍了拍她的肩,“需要我带你去认识一下他们吗?”
迟漪看他片刻,不懂他前一刻还在厌烦迟曼君先他生母一步抢占正宫,后一刻竟会主动为她这拖油瓶女儿献殷情。
看他面相,嗯,很像是黄鼠狼拜年,没安好心。
不过有靳知恒主动送上门有效利用,靳家这一辈的少爷小姐们很快接纳迟漪,至少表面如此。
结识一圈下来,迟漪其实有些累,借着听一旁闲聊谈及八卦时,她左右环顾四下,酒过三巡,这场筵席已过一半。迟曼君置身于富太茶话会中没空搭理她,她坐在这堆少爷小姐中时不时接一句话,恰到好处,又显谦恭,自然能让他们舒心,不然怎么说是讨好人的玩意呢?
“Celia,我妈咪说你刚从巴黎回来,我下学期也要去巴黎交换一月,到时找你玩呀,你可得尽一尽地主之谊带我四处逛一逛。”
说话的是二房独女靳明微。
靳知恒听到这话题,也想继续插一嘴进去,但余光又捕捉到迟漪落在膝上的手指蜷了蜷,他是外室姨太太之子,在靳家察言观色的本领已是习得炉火纯青,若眼下是真正的靳家人,他也许即刻便出声为其解围,但这人偏偏是迟漪……
靳知恒犹豫一瞬,选择沉默看她应对。
迟漪其实很讨厌别人与她谈巴黎,但她必须要微笑面对,对于各种轮番提问回答得天衣无缝,无可指摘;一直到这堆少爷小姐兴致过去,有些倦怠时,才提出暂离一会儿。
走出别墅一楼的宴会厅,隔绝尘嚣,沿着来时相反道路,她踏进后/庭一处回廊,四周雪白色的玉柱镀过薄薄一层银辉。
夜色显出寂寥,迟漪潜意识想虚拢一下裸露的双臂,却忘了港府的冬,向来不冷。
不像巴黎早已落雪。
时差与温差都相距甚远,迟漪觉得自己大抵是刚回国还没完全适应下来,厚重的疲倦感后知后觉向她席卷而来。
“阿嚏!”
身后长廊有脚步停下。
迟漪眸中泛着喷嚏带来的生理性泪花,警惕地回身望过去,廊道分为两端,一丛葳蕤的秋海棠横过她视野,隔着疏淡花影,另一端有道修劲身影伫立在那。
月光与暗黄/色的廊灯交织,独独落在那一人脚下。
靳向东在接听电话,侧影身姿落拓而峻拔,他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对面,“先这样,稍后我会让人把澜海工程的审批文件发送到你邮箱,注意及时查收。”
他最近在忙集团旗下的子公司蓝宇与澜城央企合作的一项重点工程——政府注资千亿的海港湾修建一事,各大媒体播报一轮又一轮,可见其重要程度。
挂断电话,晚风拂过秋海棠的枝桠,落了一地白粉花瓣。
靳向东轻拨着磨砂黑的砂轮火机,点燃一支烟,指尖猩红烧着,光晕此刻映亮他深邃萧索的侧脸,在夜色里更衬出几分倦意,他慢掀眼皮,猝然对上一双水濛濛的眼。
眼尾都带了圈洇红,像飘落的海棠花瓣。
“迟小姐?”
阒夜里有风声回荡,更显他声线清冽沉冷。
迟漪回想今晚上山时,那台迈巴赫里匆匆一眼的半爿侧影,与眼前的逐步重叠。
那人的影子离她只剩咫尺,她不由站直身体,背脊延至脖颈挺如一条直线,月影花簇下,她目光澄亮直直望他。
这已是他们今晚的第二次对视。
那双湿漉的眼里盛着天边悬月。晚风一拂,她睫羽扑闪,像风掀过一层涟漪,要搅弄谁心池。
靳向东静看她片刻,小姑娘也一直没收目光,似要与他分一分胜负。
两人距离愈发近了,呼吸间能嗅到他身上萦绕着似有若无的雪松香与沉香,这缕香令迟漪神思清醒起来,自己今晚似乎是有些过分的,频频在针对他。
但转念一想,自己尚有落在他手里的一枚把柄,迟漪斟酌着不情不愿开口:“靳生,好巧。”
靳向东这些年常伴祖母沈嘉珍与母亲黎嬛左右,与女性相处时他总会习惯先掐烟,只是眼下这片庭院是作观赏的,周围这片区域并没有设烟灰缸与可以灭烟的白沙石,以至于他背在身后的左手指间还捻着那支燃了一半的烟。
捕捉到她眼里闪过的漠然,靳向东眸色微动,转了话题:“知恒没陪在你身边?”
迟漪是记仇的。靳知恒刚才总将话题往她身上引,令她想回避一些糟心问题都无计可施,出来透口气就是为了平复心情,此时又被他提起……
迟漪细长的眉微不可查地一蹙,澄澈明亮的一双眼睛盛着疏离的笑,语调怪得很:“今晚是你们的家宴,知恒哥哥按理也该多陪亲眷。”
哪能顾上她这外姓人。
是句句不提他,又句句直点他。
这脾气也不知是怎么娇惯出来的。
靳向东完全没有安慰如她这般年纪的小女孩的经验。
他生来是靳家长子,又是老爷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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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港府,靳向东名下购置的房产现统计有十一套。
南来北往,最常住的是位于深水湾道11号的庄园,那里最幽静。
夜里抵达已是十点过。
按照祖母沈嘉珍的稳定作息,往常这个时间点早该入眠,偏偏今晚还在与他通电话。
“我明,奶奶。”
沈嘉珍声若洪钟:“你明个头啦,你老豆娶嘅呢个你今晚有冇见到?(你爸爸娶的这个你今晚有没有见到?)”
“见过了。”
“我也不想再问那个女人怎么样,你爸爸现在真的越老越发癫,一点也不嫌这些事丢人。”沈嘉珍骂得口干,顿了顿,又将话头转向正事叮嘱上:“阿东啊,这次集团的新项目你要盯紧些,你二叔虽然会帮衬一些,但一些细节也要亲力亲为,至于京市这边的打点,我会去安排。这样春节后,我也好给你安排和京市的闺秀们见一——”
“奶奶,这两年我的重点落在项目上。”靳向东看一眼腕表时间,嗓音轻缓哄着老人:“您早点休息,再晚两分钟才是真的错过美容觉。”
老人家现在习惯养生,被打断后也注意到时间,格外不耐烦道:“训觉瞓觉!早唞。(睡觉就睡觉,晚安。)”
“晚安。”
挂断电话,靳向东依旧坐在书桌前,继续翻阅德叔早时送来的项目资料,东寰集团早年是以港口建设发家,后来才逐步增加其余业务,一步步扩增至遍布全球。
他手里这份便是与央企在合作的一项港口建设资料书,建设地在州市,离香港很近,有些方面需着重打点,也是他返港的重点原因。
书房门微阖着,德叔在门外象征性敲了下,把一杯意式热咖放到桌上。
“老太太睡下了?”
靳向东啜一口咖啡,淡淡应声,纸张在他手中簌簌翻动。
德叔瞥他一眼,问:“您觉得怎么样?”
“味道不错。”
德叔笑:“我说迟小姐,今天晚上你们独处过,感觉她怎么样?”
翻纸的手忽顿一息,男人低垂着眼,书房台灯照着他的脸几乎面无表情,片刻后才不咸不淡地开口,“僆妹。”
“比您小八岁,确实是小女生。”德叔在旁颔首表示赞同,口吻揶揄:“不过,明毓小姐今年才十四,比您小十一岁,是小女孩。”
靳向东感觉话题不对,终于抬眼,神情似乎并无波澜,唯独语调微沉:“德叔,你到底想说什么?”
“冇,想到明毓,感慨一下。”
德叔微笑,将托盘收起,同往常一样与他道晚安,却又忽然停下转身道:“这文件是你处理过的。”
“你今晚过分走神,处理公务的效率并不高,不如早些休息。”
靳向东闻言一愣,扫过手中捏得发皱的纸页标题。
“……”
确认过后,这份文件他确实在今晨已经处理完毕。
左手端咖啡的动作稍有停滞,一滴热液漾出来,滴在他拇指皮肤上,靳向东下意识想拿方巾擦拭,口袋里空空如也,他恍然想起,贴身方巾在两个半小时前被他转赠于人。
靳向东沉默地纸巾将咖啡渍擦净,起身关灯离开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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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底,平安夜。
小雨断断续续下了三日,空气漫着潮湿寒意,迟漪刚从市区回山顶别墅,再绕过庭院回到她现在所住的独栋洋楼,一路偶尔会遇上一二佣人与她问好。
香港的圣诞氛围很浓,今晚靳家所有人都有宴会或是party要赴约,只有迟漪不必去。
一是因为她在香港没有,也不需要一起庆祝节日的朋友;
二是因为她在巴黎待一年,回来第一日没有休息够有些水土不服夜里突发高烧,迟曼君见她这几天迟迟没有好转,这才放她在家好生休养。
今天早上迟漪其实已经退烧了,但没人发现,她也懒得说。
一直到所有人出门后,她才起床洗漱换衣,打车下山买了一堆东西再回到这间卧室。
窗外阴云笼罩,迟漪把卧室的大灯全部打开,光亮得将她的影子映在玻璃上。
天色从黄昏傍晚到彻底暗下来。
迟漪随手从衣柜里取出一条杏白披帛披上,提着一瓶酒,离开这栋小洋楼,一路上没再偶遇佣人,按照迟曼君给她说的,这栋洋楼背后有一间玻璃花房式的音乐室,可以由她使用。
当然也是因为这个家中无人使用,才轮到她借用。
顺利找到这间音乐室,推开门屋子里开得有暖气,迟漪摸黑找不到灯的开关,借手机的光倒是发现一盏巨型烛台。
有时候她真觉得有钱人的癖好极其变态。
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在点第几根蜡烛,拨动打火机的动作快机械化,终于能看清了……
迟漪微松口气,打开手机的后置镜头开始录制视频。
根据迟曼君对迟漪的人生规划,从她与放逐无异的留学生涯开始,已舍弃一切其他可能,只能走艺术生路线,砸钱找一个门槛不高但说出去体面的音乐院校,让她从此留法学大提琴,即便她的天资愚钝。
愚钝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给她带来修饰“履历”的效果,成为嫁入豪门的加分项。
这次回国前,她的导师Helen布置过一项课外作业,今晚是交作业的最后期限,课题是选择一首喜欢的曲目进行练习演奏,并且要在这首曲子中增加一段improvisation,录制完整视频提交。
迟漪微呼口气,拨开酒瓶木塞,猛灌一口,任由威士忌的辛辣感冲击喉舌味蕾,大脑在瞬间接收指令,满屋烛火似由音乐操控,烛影跟随乐声摇曳。
窗外月光穿透云和雾,照在少女瓷白的一张脸,她轻闭上眼睫,全身心投入到曲中。
《playinglove》拉到第三遍,一到收尾她总不在状态。
迟漪掀眸,一股浓郁的燥意在胸腔充斥满溢,她暂缓演奏,去拿桌上的打火机,取出一支女士烟,动作熟练地点燃吸入,烟燃烧过半时那股烦躁渐渐消去。
她仰头瞥过玻璃房外的浓黑夜空,欲再拉回视线时,迟漪点第二支烟的动作顿住。
玻璃房外的男人长身笔挺,立在花廊间,夜风浮过他敞开的西装衣摆,里头那件白衬衫紧贴他的肌理,线条若隐若现。大脑有酒精作祟,带她逞凶,迟漪更加光明正大地望过去,全然忘了她此时身处何地,指间第二支烟刚被点燃。
月色中的男人也正朝着花房一步步靠近。
玻璃门推开的瞬间,一排排水晶大灯随即亮起,明光晃过少女清凌的瞳膜,她意识惊醒,手腕一转掐熄烟头,仰脖看向门口男人。
靳向东回主宅一趟难得见到这里自明毓离开后还有谁来,推开门,也没想过里面的人会是她。
“以为没关灯,所以过来看一眼。”
迟漪指尖攥紧烟身,声线微绷:“我借用这里是经过同意的。”
靳向东颔首,目光淡漫地掠过她泛红脸庞,再落向红木桌上空了大半的酒瓶——山崎12年。
这款酒的风味是坚果融合花香,尾端又有柑橘与薄荷口感,因此很受年轻女孩子欢迎。
显然也包括眼前这位,且,她的酒量貌似不错。
他微抬眉棱走进来,“看来是我打扰到你了,抱歉。”
迟漪别过目光:“谈不上,本就不是我的地盘。”
语气里还是藏着别扭敌意。
靳向东半垂眼皮,见她一直努力维持着过分端正的坐姿,半举琴弓的手臂都快发僵,忍不住低笑一声:“僆妹。”
他的声线过于低沉轻缓,迟漪不能听清内容,只听得见男人轻微的一声笑。
二人距离也越来越近,近到她看见那双漆沉的瞳仁里映出桌
5.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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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士忌的酒精度数是很高的,迟漪在巴黎也会去酒吧,更多时候是在18区的一些地下酒吧兼职,她时常需要一个人再回到15区的公寓,为了安全,她绝不会让自己超量,点到为止。唯一一次过量,大概是在今晚。
头晕脑旋是一切开端。
迟漪坐回大提琴前,抱起琴弓,眼睛亮亮地望过去,“你不走吗?很晚了。”
靳向东淡定看她:“这里也是我家,小姐。”
“哦对……是你家嘛。”迟漪后知后觉,耷拉下眉眼,握住琴弓架好姿势。
玻璃花房的大灯倏地暗下来,独留她在那处的一盏暖黄灯光,恍若音乐会的舞台现场。
少女半垂眼睫,轻轻拉动琴弓,试音两下之后,万籁俱寂。
乐声如浪花般一簇簇连接涌动,她的姿态从最初的张皇焦躁,转为从容淡定,愈到尾声愈显得游刃有余,一场酒喝下去,简直让她换魂。
《playinglove》是哀戚的温柔之下的更为坚定的爱情。
迟漪没有经历过,以至于她演奏的是厚重哀戚下的苏醒,主角离开大海后的小心翼翼试探与温柔,带着一种对世界的新生力量与一点孤勇的磅礴。
不能算完美演绎,但同样的,她用自己的演奏方式注入了力量,自然也算得上是一次好的演出。
然而这场演出,台下观众只有一个他。
靳向东坐在长桌旁,垂眸思考这个遗憾,待一曲结束,他抬眼,目光清冷看向她,两人沉默着对视,一直到迟漪肩上披帛散落下来,靳向东这才察觉她有些不对劲。
他凝眉喊她名字,迟漪没反应,他又起身走近,迟漪茫然仰脸同样看他。
“做咩?”迟漪鼻音有些浓了。
靳向东俯身从地上捡起那张披帛递给她,“披上。”
迟漪将大提琴仔细放回琴盒,抄手看他:“不要。”
“外面气温很低,如果你不想圣诞节这天只能在房间裹着被子流鼻涕打喷嚏的话,最好是听话披上它。”
男人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居高临下看她。
迟漪皱了皱鼻子,像一只受气的小兽,“大佬,要不要这么绝情,至少不要在今天诅咒我。”
靳向东觉得她在无中生有。
迟漪觑他一眼,又低声嘀咕:“喏喏喏,这样子是不是又想要威胁我?”
靳向东一句没说,她又开始倒打一耙。
他索性提张凳子坐她身边,慢条斯理将披帛搭在她肩膀,系得严丝合缝,窥不见半分皮肤,然后才将视线落回她脸上。
“继续。”
迟漪半张脸都被披帛围着,此时吐气吸气,脸颊不知是因被披帛困住呼吸,还是因大量酒精而产生的薄薄一层粉晕,那一双眼湿漉漉又专注地盯着男人凉薄萧索的面孔。
靳向东被她盯了良久,才确认她有些慢半拍的呆滞反应,大概是真醉了。
“还能不能自己走回房间?”
迟漪摇摇晃晃跟他一起站起来,大踏步然后立定:“sure,soeasy。”
靳向东将她这一连贯动作纳入眼底,唇角微抽:“女醉鬼。”
听觉变得飘渺又恍惚,迟漪仰头一字一顿愤愤回敬:“假、绅、士。”
玻璃房外的彩灯逐渐熄灭,仅剩光源是这间屋内的暖灯,大概是靳家其他人进入休息时间,靳向东正琢磨找个佣人将她送回房间,胸膛忽地抵上一片温热,他垂眸,视线是少女乌黑发顶。
迟漪双手攥住他衣襟两侧,一张小巧的鹅蛋脸紧紧贴上来,微促的热息环绕身前小块,隔着衬衫料子慢慢升温,似要漫过他肌肤纹理。
靳向东手臂僵硬举在半空,推纵两难间,他借窗外月色,看清了少女已骨相分明的五官轮廓。
她生得并非像小妹明毓一般温顺可爱,她的眉眼浓郁深邃,五官鲜明,因为很瘦,所以一些棱角也显得分明,一点也不柔和,面无表情是时常会是一张冷脸,但她习惯笑脸迎人,因而柔化了她的凌冽感,偏偏唇瓣与身体又软得不行……
譬如此刻,少女的唇轻轻擦过了他衬衫第二颗纽扣的位置,柔软地印在那里,不再挪动。
夹杂浓郁酒味的气息也直直洒进来。
在她之前,靳向东从不知道一个女孩子的体温可以这样烫,烫得他胸口有些发疼。
靳向东垂敛目光,僵硬的手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给一直等在外面的德叔去电,电话刚拨通,倚在他怀里的人咕哝一声,身体摇摇晃晃要往后栽,靳向东眸色暗了,另一只手把人捞回来,女孩子那双柔软的手便自然而然地如藤蔓般探进西装环他腰身,脸颊蹭着像在寻一个舒适地枕着。
“您还在听吗?”
他有些烦躁地想扯一扯紧扣的衣领,双手无空,遂作罢:“在听。”
德叔瞄了眼手表时间:“我现在备车回深水湾。”
靳向东搁披帛将人从怀里稍拉开一些:“再等我20分钟。”
无意触到她皮肤,靳向东眼神微顿,挂断电话,以手背贴她额上温度。
“迟漪?”
没有回应,他只能捧住她脸颊,又喊一声她名字。
迟漪意识完全朦胧,只感觉脸上有力道好大,捏得她感觉一丝疼,不由皱眉,觑开窄窄一道视线。
“唔——”
“是不是难受?”
她反应半晌,说不出话,重重点头。
这不是醉酒反应,而是高烧,难怪刚才——
靳向东果断褪去外套,全部裹在她身上,弯腰把人抱起才真实地感觉到她的体重轻得离谱,身体又软又烫,他步履如风沿着狭道,一路折返她所住的独栋洋楼。
八分钟路程,回到洋楼一片黑,整栋楼找不出一个佣人,靳向东忍着没发作,直抵她的卧室,没耽误一分一秒时间。
把人放到床上,再通知医生,电话刚拨出那秒,床上的人忽然睁眸,一把攥住他抽离的手臂。
“不……不去医院。”
迟漪的反抗意识很强,连带着攥他手臂的力气都不小,完全不像有气无力的病患。
靳向东不打算与病患讲道理,只陈述语气:“你发烧了,我必须通知医生。”
说完,他继续拨电话。
可能是因为生病让人的感官一时迟钝一时加重,迟漪整个人像是重重地摔进床上一样,背脊有些发疼,努力睁着一双大眼瞪他。
“我说……我不看医生。”
靳向东简单结束通话,目光笔直看她,顺着光线流动,像是一把锐利无比的剑刺下来。
他的语气不再友好,像耐心告罄因此变得毫不客气,“理由。还是说你想等死?”
以她目前的体温估测不是没有严重的可能。
迟漪人在病中,根本无暇揣度他人情绪,她现在烧得脑子都快坏掉,才不管什么理智什么意识。
“当然不想死,但是……也不能……不能被知道……”
她后面的字吐得模糊,声调瓮着,她额上密汗可为她作证,她是病患,说不出完整的有逻辑的语句。而不是因为心虚。
靳向东也隐约猜大概是她喝酒的事不愿被人知晓,估计是她母亲。
一时又觉得她过于杞人忧天,欲张口与她说明是私人医生时,瞧她又难捱地闭上眼,估计是听不清人话的,
6.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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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漪出生在圣诞节,但她却并不期待圣诞节的到来,除了这一年。
她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会是以生病作为零点钟声敲响。
落地灯的开关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迟漪关掉灯躺下,难得不用依赖药物也能好好睡一觉。
九点过,因为又补过一觉她整个人都透着神清气爽,迟曼君派的个人助理Amy等在一楼客厅,一见她还穿着睡衣拖鞋下来,忍不住皱了皱眉。
Amy比迟漪年长八岁,在迟曼君身边工作六年。很早之前,迟漪还在香港读私立女校,许多课业与日常行程都是经她手安排再交由迟曼君审阅同意,可以说在身份上她不仅只是一个助理,还曾作为家姐身份出席迟漪每一次的家长会。
回国这几天,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Amy这一趟是为将之前迟曼君答应给她买的那款包送过来。
Hermesbirkin20鳄鱼皮,隔着老远都能看出皮质光泽度。
迟漪接过礼盒,挑眉看她,等着下文。
“圣诞快乐,漪漪。”Amy面对她一贯是标准微笑:“生病好点没有?”
迟漪手指绕着盒子上的丝带,“谢谢关心,好很多。”
“那就好,夫人下午要去英盛马术俱乐部喝下午茶,你可以一起去俱乐部晒晒太阳,毕竟今天是个晴天,不要浪费。”
说完这句,Amy又朝她走近一步,抬手捋平她衣服上的褶痕,“女孩子出门玩可以精心打扮一下,配上新手袋。下午两点,等你。”
迟漪有些僵硬地垂着手再无动作,Amy在她耳边极轻地又说了声生日快乐。
/
迟漪最终答应了。
至俱乐部,是下午两点四十分。
自从迟曼君从乐团首席的位置上退下来,登记处公示的新身份分量有目共睹,靳家新的女主人再加上如今香港最顶级马术俱乐部之一的英盛新任最大股东。
这些关键词足够港媒做热门标题至少一个月。
不过迟曼君这次一改常态,走低调路线,自婚后从未被狗仔拍到,于是英盛近一月以来门口蹲守的媒体与高清摄像机数不胜数。
俱乐部的工作人员提前做足准备,让迟漪避开媒体,走私人通道直达内部。
然而工作人员引路的终点却并非通往贵宾茶室,而是带她往马场越走越近。
工作人员解释:“小姐,夫人特意给你备了份礼物是在马场这边,让我先带你去看一看。”
迟漪漫不经心地应着,一心专注在自己精心选配的这双小羊皮高跟最终还是踩进泥土里,沦为一次性美丽废物。
不是自己的钱她不心痛,只是难免觉得可惜。
到了马房,工作人员指了指最中心位置的玻璃窗,里面有一匹纯白色小马驹。
“它就是夫人给你准备的礼物,小姐可以先给它取个名字。”
迟漪抬眸瞥过去,那小马驹通体纯白,至于品相——即便是她这种不懂行的也看得出其名贵程度。
香港这些名流政客们是爱极赛马这件事的,不过马主们要想养上一匹赛马每年的打理费用也至少在七位数以上,并不是谁都有余力养的。也由此可见,她的这匹虽年纪尚小,但看长线发展每年花销只会往更高的数字走。
迟曼君这次到底是为什么……
迟漪指腹用力捏了捏手提包,抬步自觉地向小马更近一步。
这匹小马驹是极有灵性的,黑到透亮的大眼安静地注视着她,仿佛明白她将成为它的小主人。
目光对上,霎时令一些无可避免的童年记忆涌出。
【妈咪,我明明没有养小马,为什么要骗他们?】
【Celia,因为学校的小朋友们都有小马,你不能成为例外,不然他们会讨厌你的。明唔明,乖女。】
【如果世上真有圣诞老人,今年我可以许愿拥有一匹真的小马驹吗?】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小马,只是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再骗媞娜,妈咪也可以不生气。
希望你可以帮帮我。】
迟漪很快错开视线,不再看那匹小马,她喉间微涩,低嗤一声:“痴线。”
8岁小朋友才会许的愿望。
她已经忘记了。
“迟漪小姐?”
“刚才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达文,是您的驯马师兼饲养团队管家,以后我会全权负责照顾这匹小马的成长。想好给它什么名字了吗?”
她侧过身往外走,神情冷淡:“冇啊,不想取。”
“马的味道怎么这么难闻。”
养在英盛每一匹的赛马都配有独立马房,24小时专业团队照顾训练,因饲养费用极高加之英盛的马主们个个身份卓然,任何一处细节都有做到尽善尽美,根本不会存在卫生隐患之漏洞。
因此听见这句,达文心里咯噔一下,立马打起腹稿欲在本周着重检查卫生方面。
“抱歉小姐,是我们工作疏忽。”
金黄色的阳光穿过建筑物在走廊边缘,迟漪步伐极快,达文紧跟在后,直到她终于在白玉阑干前停步。
她挑眉:“算啦,都唔关你事。我不喜欢动物的味道。”
“对啦,这小马既然是我的,那你可以帮我卖掉吗?”
达文听到这里顿感汗流浃背,“小姐,这是夫人亲自飞英国——”
迟漪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说:“英国啊,想一想也总该是什么皇家纯血之类的,应该价值不菲吧?”
估计是可以买好几只Hermes手袋的。
“小姐……”达文叫苦。
迟漪瞥过余光,倏尔弯唇:“it''sajoke,放心,妈妈送的礼物我怎么可能舍得卖掉它呢,名字暂时没想好,等我想好再告诉你呀。”
达文心中如蒙大赦,面上也只将苦笑转为微笑。
松一口气,正等待着这位祖宗下指令,前方不知何时走来的一行黑泱泱的人,见迟漪眺去一眼,达文同她解释:“那也是我们英盛的会员,周家大公子。他很喜欢办party,经常邀请我们二少爷。”
“这么说,知恒哥哥和他关系很好咯?”
“是的,周公子和二少爷是同一所高中的。”
迟漪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收回目光,转身欲从这里先离开,刚迈出一步,周清安还是发现了她。
“迟漪?”
周清安不会认错她的背影。她的永远背脊挺得笔直,即使她只是穿一双VANS或CONVERSE的板鞋依旧可以走得步履生风,她那份清高和骄傲不是金钱堆砌的,而是与生俱来的。他还记得,那年每一次经过的女校,从车窗外看见的那抹行走在林荫道的背影,少女的乌发摇曳在腰间,偶然回眸,一张精致冷艳的脸闯入视线,再难忘记,是在周清安所知所见的世界里,找不出第二个的迟漪。
于是周清安快步上前,丢下几分绅士风度拦住她。
“真的是你。”
迟漪对他礼貌微笑,眸光却始终冷淡得很,“有何贵干?”
自迟漪因那件事退学出国后,周清安便再没见过她,他知道迟漪在巴黎,这一年里他也跑过几趟巴黎,可是城市太大,他去过她的学校,也没能再见她一面。
却在最没可能的地方再次见到她。
“Celia,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你,我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
迟漪拒绝得十分彻底:“冇可能,还有事,麻烦让让。”
周清安却铁了心不让分毫:“学校的事我和你道歉好不好?是媞娜说话太过分,她真的不是有意的,你们以前关系很好的,Celia,她只是被我们宠坏了的小公主。”
“唔紧要喽。”
“漪漪,拜托你。听完我解释好不好?”
迟漪忍无可忍:“周清安周生,前程往事你也一定要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记忆力这么好呢?一年前一个最普通不过日子里发生的一件最普通的小事了,对你这样的贵公子至于记得吗?你大学也毕业了吧,你该着手你们律所的最新项目或者费时去管理你的信托基金这些事哪件不更重要?至于同我计较以前的事,还大发慈悲地替人道歉吗?”
“媞娜是你亲妹妹吗?你们只是世交而已,有必要吗?我现在过得不要太好,也请你不要再让我回忆以前那些糟糕透了的事。懂?”
她一字一句仿若只在陈述事实,连语气都没必要特意有起伏。
这些话无疑于像经久悬在崖边的巨石訇然砸下来。
迟漪甚至没兴趣欣赏周清安的表情变化,径直从他身边绕过去,走出这片马场,心中考虑的是又要重新定制一双小羊皮高跟,或者懊恼今天这套look是她滑铁卢,根本不适合马场,又或者思考今天既然是圣诞节,那么她应该可以自我奖励,然后去定一份蛋糕的吧。
迟曼君和Amy管她管得好严厉,从不肯让她吃糖油混合物。
总之,她绝无可能因为过去的事而困扰住自己的,那些事不都过去了?对吧。
因为刚才姓周的过来,达文自觉不该听他们谈话退下得很彻底,以至于迟漪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走在哪个旮旯角落里,仰眸一看,早已离开马场草地,四周是镂雕设计精致贵重的白围墙,她站在长长的甬道间,烟粉色的花瓣裙摆迤曳在地,有落叶点缀,而再往前是通往柏油马路的一段阶梯。
好隐秘的地方。
迟漪呼吸着满是花花草草的清新味道,微捻裙摆继续往前,围墙里头栽着山茶花树,即便只是长在墙角都没人愿意打理,它也能够枝繁叶茂,一簇簇花团次第盛开。
高跟鞋踩久了是真有些累,她瞥过那片还算干净的台阶,心里想的是反正鞋子更贵都报废了,那这条小众工作室独立设计的小礼裙也委屈一下咯,毕竟她心情有少少不妙,需要消耗一些金钱来填补。
风吹过树枝,开满枝头的火红色山茶花在风里摇晃着整朵整朵地坠向地面,这样艳丽的花最终结局也只是糜烂在泥土里。迟漪静静观察着
7.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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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回路程总计72公里,只是开车给她当司机的时间就用了一两个钟。
更不用提到了地方被店员告知每周限定售空,连带着下周下下周下月的每周限定都已被品牌会员预订。
他头一回给人当司机,这一趟当然不能白跑。于是还在山庄会客厅等他来议事的德叔接到一通电话,按捺住想要催他尽快赶赴这边的心情,彬彬有礼的应下,然后翻出这家蛋糕品牌创始人的电话,告知对方东寰事业部人员现需去门店急购一份蓝莓蛋糕。
靳向东一整日行程由德叔安排紧凑充沛。而陪细妹下山购买蛋糕的时间,足够他坐办公室将堆积的文件签署完毕,或谈成一桩百亿项目,又或组织一场东寰欧洲分部的年终述职电话会议至结束,以及审阅一遍全球三分之一分部的业绩表分析图……
然而,他消磨这些时间,鸽了目前与东寰正在洽谈合作的老总近两小时。
离谱又荒唐。
他后知后觉,跟他多年的德叔与他同感。
议事结束,为表歉意他亲自送客离开至门檐。
夜已深,晚餐没赶上,德叔给他叫了一份宵夜送过来。
“今天是你第二次迟到。”
靳向东态度良好:“抱歉,有事耽搁。”
德叔没停:“第一次是昨晚,你说20分钟。”
“……”
“从没听你说想吃甜食,还是蓝莓,你从不吃蓝莓。”
“……”
德叔盯他一眼:“沉默冇用,老太太的体检报告出来了。”
靳向东搁下银亮刀叉,抬眸问:“奶奶身体如何?”
“检查报告我看过没有问题,只需要注意血糖,她最近甜食吃太多,梁姨同她讲道理都被骂回来,每天都须遵她心意跑去购一份blackswan的甜品给她,你知道空腹血糖达到11-12之间,对老人来说不是好事。”
德叔刻意加重了蛋糕店名字,靳向东瞥他一眼,正色道:“这一点我去跟奶奶说。”
“这家蓝莓蛋糕很出名,很受香港女士们的中意。”
话题绕回来。
德叔的疑问,也可作试探。
林一德是自二十岁便跟着祖父靳章霖,甚至当过叠码仔,后来深受靳章霖恩惠出资供他提升留学,才养成这一身修养风度,是亲信之人。他从来目光毒辣,耳聪目明,自靳向东八岁起便陪在身边,是管家亦是长辈,靳向东没道理再对他掩饰什么,颔首认下。
“下午停车,碰巧她也在。”
“偶遇,原来是这样,但我记得她昨晚还在高烧。”
这话出口,靳向东不禁想到女孩子眼睛里丰富又充沛的情绪,哀哀地说因为圣诞所以想吃蛋糕,怕他不够心软,又说自己今天生日只有这一个小小愿望。
演技真的很烂。可他无法否认,他拒绝不了她望过来的那双眼睛。
德叔见他思索半晌未答,又说:“看来迟小姐恢复不错,不过今日我还听说她母亲在英盛请太太们用下午茶,其中澳门来的蒋太太也在其中。”
“细蒋生原本也是今日抵港,可惜临是又改了主意,撂下蒋太太一人过来作客。”
靳向东擦了擦手:“靳仲琨有意澳门赌牌,自然想拉拢蒋家,迟氏要做贤内助只能先从蒋太太入手。”
“今日来英盛俱乐部的名单里倒也不止他一人,还有二少那位同学周家独子周清安,迟小姐想必会伤心。”
德叔还是说得过于委婉,迟曼君兵行险招的手段实在不高明,这些太太们在名利场斡旋半生又怎能窥不破,况且作为母亲她是用最狠心的方式在刺痛女儿的心。
有这件事作铺垫也解释得通,她的低沉落寞为何一半演技拙劣一半又真实彻底。
靳向东默了默,无意继续这话题,与德叔商讨起近期行程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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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靳家主宅。
迟曼君为能让女儿惊艳又自然地登场而提前许久做足准备,甚至也为安抚迟漪而一掷千金为她亲自选购一匹高贵纯血的赛马。
然而她从来争气又识大体的乖女同她玩了一场失踪游戏。
心思费尽捞了一场空,若说心中无气定是假的,只是幸好Amy过来同她说了另一件事——周家独子与迟漪是旧相识。
周家在香港是律政世家,家中三代皆有名望在身,其父虽在立法委任职,但终究不是要职,且家族到他这一代渐有下滑之势。
于迟曼君心中,对比靳家门第隔着一条越不过的鸿沟,不过这位少爷身边倒是有许多香港望族子弟围绕,她女儿若能聪明些将这位周公子作跳板往高处去,也是一条不错的捷径。
“Amy,她回来后的情绪怎么样?”
“回来时应该是买过一份甜品,后面一直在房间没出去,灯也一直没熄。”
迟曼君微蹙眉:“怎么大晚上吃甜食,不是告诉过她不要吃这些。这些东西会让她身材走样,皮肤粗糙,以后有得她后悔的。”
Amy静默不言,她只需要做迟曼君最忠实的听众。
“周清安下午在英盛托人问过漪漪,我没让人透露她身份,想来知恒也不会主动与他说明,毕竟西贡那位可说了我不少坏话。”迟曼君从沙发起身,时间太晚,她不年轻了必须严格把控睡眠时间,杜绝细纹增生,走前又与Amy吩咐:“你抽空时多去看看漪漪,这几天我还有些太多事忙着处理不能照顾她情绪,但她始终是我亲女。Amy,你知道我一向很疼她,仲琨与她到底是无血缘的,身为母亲我也得紧着她的以后,必须提前给她谋划将来。”
这是两全其美,也是未雨绸缪。
迟漪现在年纪太轻不懂这些,等她得知自己的谋算定会闹些脾气,现在先顺猫毛哄一哄,将来迟漪也一定会理解她做母亲的用心。
将来能不能理解其实是一道遥远的未知题。
迟漪不是没有猜测过母亲在自己身上的不断加注,随着她越长大母亲便越是迫切地望女成凤。
无论再如何清楚明白这份亲恩里夹杂什么也绝不是纯粹母爱,可同样的,她不过是一个刚满十八岁对未来也会有无数期冀憧憬的女孩子。
迟漪猜出马术俱乐部的目的不纯是因为当晚收到的一条短讯。
她的私人号码从哪里泄露的,迟漪心知肚明。陌生号码无署名,但她知道是周清安。
因为她所认识的人里,只有周才会以一种自认温和有礼实在字字句句透着清高的语气与她说话。周清安想邀请她去参加他的生日宴。
迟漪当然没回。
今夜是属于她自己的,凭什么要分享给别人。
她果断将周清安三个字抛掷脑后。
夜晚窗台拂过来一把清凉的风,是洁净的草木香,迟漪坐在窗边的墨绿沙发上,拢着打火机点燃蜡烛,然后双手合十,闭眼许愿再吹灭。
她做得极有仪式感。
前17年也许过多多少少的愿望,生日、节日、新年或者有流星的日子,她不是没有许过愿,只是愿望就算能上达天听,可佛渡众生,从不曾顾上她的,也只能一次次地令心愿祈祷蒙灰掩土。
时隔五年,她再一次许愿。
在拆开这份蛋糕附赠的盲盒礼物前,抽丝带的手指隐隐抖动,拆到最后一步,她觑眼,想以触感去判断是否成真。
盒子里面是一条诗家的水晶项链,迪士尼联名款,价格最高不过千元。比起那匹纯血小马、比起她的新手袋,水晶项链在其中是显得那么微末又无足轻重实在不值得她投以如此期盼的目光。
触碰到真实那一秒,急促的心跳声蓦地停了一拍。
那是一条小茶壶吊坠项链,其实不是这款联名里的珍稀款,却是她心里唯一的一款珍稀版本——阿拉丁神灯。
一个能让拥有者使用三次心愿的神灯。
迟漪喜出望外从丝绒盒里取出它,水晶由她掌心收紧而硌出实感。
下午等待这份蓝莓
8. 08#
《祝东风》全本免费阅读
自正式进入东寰任职后,靳知恒的局多到昼夜不歇,无一不是商务应酬。东寰高层是个狐狸窝,即便当年的细靳董想干点实绩也少不了被不断搓磨,更何况他靳二公子,谁不知道他的真实出生。
靳知恒最近是屡屡碰壁,接到好友周清安电话时,他为缓解心情在西贡别墅陪母亲陈氏。
“谁在给你打电话?”
“william周,他生日快到了。”
陈秋溶点点头,“乖仔,你知唔知你爸爸最近在忙什么?”
她最近给靳仲琨打过几次电话都没通。
“都给你讲,我这几天和那些老鬼应酬到头都快炸了,我哪里睇得见爸爸影子,他定系和他新太太一起呀。”
这话直接击溃陈秋溶防线,这段时间她已经很努力在避免看见港媒的报道。
她一次都没见过迟曼君,但各有各圈,她这样的外室姨太太也有一个圈。陈秋溶知道那女人生得极好,也比自己年轻,她才三十七岁。也听旁人讲起她是极其细心的人,待人接物修养极好,即便她出生不好,但这女人聪明,很多东西愿意花时间区琢磨,去钻研,很多人都觉得与她相处起来实在舒服,更听热讲过,她竟还带着她的私生女一起进门。
不过陈秋溶知,那女仔就算是进靳家也只是寄人篱下,靳仲琨是不会善良到替别人养女儿的,那女仔在靳家不会有名分。
可陈秋溶的眼泪就是包不住,狠狠睨着儿子,哽咽起来:“仔仔,你一定要伤妈妈的心吗?”
靳知恒最近日子过得浑噩,见她落泪,一时只觉得焦头烂额,心口闷着气烦躁地揪头发:“……你明知他就是这样的人,争又争不过!又何苦要为他守住这一生?”
陈秋溶一愣,伏在沙发里不停抽泣:“你系唔系……怪妈妈冇本事啊?”
“我冇啊……点解你就是不能放下呢?”
“……可是仔仔,你不懂啊……妈妈要是不守了,以后你又怎么办呢?他有东仔这个儿子,你根本不重要呀!为了你,妈妈也要等你爸爸回心转意的……”
好不容易盼过这么多年,晃眼已是半生。
她在极盛时期也曾艳压港岛一众女星风光无两。可以色侍人,安能长久?美貌会随岁月而流失,陈秋溶知道那个女人也不会一直美貌,也不会一直年轻,她也会走到人老珠黄时。待那时,靳仲琨会像厌倦自己一样厌倦她,那她的好脾气也会消耗空。
要知她曾见过他的原配黎小姐,那是她一生中认为最好最艳羡也最妒忌的女人。即便是当初的黎小姐,也守不住靳仲琨的心。
也许,这个男人没有心的,但她还是固执地想再等一等,这么多年都等过了,陈秋溶也不知自己到底还在等什么。
也许,她是真的爱他,才盼他回头一顾。眼泪又掉下来。
靳知恒捞起沙发上的外套:“算了,随便你。我回公司,过几日再来看你。”
陈秋溶抹着眼泪:“仔仔,路上注意安全。”
走出别墅大门,靳知恒在路边点烟,吁一口,母亲的哭啼在脑中散不去,一声声的为他好,将本就快要濒临到极点的情绪继续积压着。那些不耐,不甘……所有的负面情绪排山倒海般袭来,靳知恒一拳砸在石墙上,鲜血顺着他的腕线留下来,他沉舒口气低咒一句脏话。
/
距离圣诞过去已经一周多。迟漪为期十五天的寒假临近结束,迟曼君没让她走,又向她的老师Helen请了长假。虽然假期延长了,但是迟漪上次缺的作业却是无法逃避的。Helen非常严肃的要求她重交一份,于是迟漪这段时间几乎是睡觉练琴两点一线。
终于课业提交,Helen发来回复是认为她没有艺术天赋,这份作业强差人意。
迟漪本着她就是破罐子的心态不以为然,她很清楚自己在音乐上的造诣向来不高,甚至对稍微高难度一些的曲目往往要花费比同学更长的时间学习,能得到Helen的及格分她就觉得满意,何必自我为难。
何况这书本质上就是替迟曼君念的。
叉掉邮件页面,迟漪抱着笔记本坐窗台前看电影,她想的是打发时间,没想到有人会来敲她房门。
打开卧室门,靳知恒一身米白手工西装,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站在走廊,隔小半月再见二世祖浪蝶人设依旧。
“下午好,Celia。”
迟漪牵一牵唇角:“无事不登三宝殿,二哥,有何指教呢?”
“想问问你明晚有空吗?”
靳知恒提前摸过她底,自归港后迟漪压根没有和任何人约会,尤其是这段时间迟曼君也顾不上带她结交名流。问这句也是为靳仲琨给的任务,装装表面样子,却没想到她会拒绝自己。
“唔好意思,最近好忙的。”
靳知恒拦住她关门动作:“嘿,迟漪,我知道你有空,明晚陪我去参加一个party行不行?”
“对唔住,我唔中意任何party。”
“好吧,实话同你讲,因为你现在算是我靳家小妹,爸爸要我带你多出门走走去结交一些新朋友。就当帮我忙完成他给的任务,也别这样拒绝他的心意咯,靓女。”
靳知恒的长相得益于他母亲年轻时的风情,他用一双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正脉脉注视迟漪。
搬出靳仲琨,迟漪再拒绝就是不识大体不知时务,又要面对迟曼君的数落。
思及此,迟漪瞥他,松口问:“什么party?”
“一个生日派对,我们兄妹给对方一个面子互相做个伴。”靳知恒笑了笑:“别担心,我不会把你卖了的。”
迟漪睨他半晌,实在不想看他殷切又深情的眼神,看得烦,只得强调:“提前说好,我不会接受你的调配,everthing。”
靳知恒微眯眼眸,以审视目光看她须臾,最后轻笑着应下来。
/
暗夜色的布加迪驶上滨海公路经过大桥,于六点过抵达君越酒店的环岛,位置靠中环,自进入这片区域,往来车流的豪华程度便开始节节攀升,每一台都代表着今晚宴会来宾的举足轻重。
车钥匙交给泊车员,两人同步下车,在酒店经理的接引下他们一起步入旋转门。
东道主大气包下了整座君越,门口也布满迎宾台与宴会指示牌,意味着整场无外客,途中靳知恒已与数名熟识打过照面。
靳家不仅是整场来宾重中之重,也是君越的收购方,经理自然认识靳二少,带他们走的是私人通道专属电梯直抵会场。将二人送入场,才躬退着祝他们今夜愉快。
一路无言,靳知恒到底先开口:“刚才怎么连开车门都不肯等一下?好歹你也是我的女伴。”
“只是名义上的。”迟漪慢抬眼睫,轻飘飘道:“二哥,你现在开始也可以有新女伴,Beyourself。”
靳二公子风流之名是圈内出了名的,有他在的地方,红粉佳人便不会少。无非是玩几个女伴而已,圈子里默认只要二公子还未定下联姻对象,婚前如何风流玩闹都无伤大雅。
婚后嘛,便冠上美谈,讲他如何浪子回头金不换。对男人嘛,总会多加宽容的。
只是圈内默认的事实从她口中道出,却总显得那么不对劲。
靳知恒眉峰轻挑,“你倒想躲清闲,可总得先认识几个人吧?”
迟漪这次没拒绝刚想点头说可以,需要「认识」的人倒是先一步过来结交。
“Alex,不介绍一下?”
靳知恒向来朋友多,今晚宴席上的人基本都熟络,眼前这位作风可比他还差,靳知恒下意识举酒杯将迟漪往后挡:“一个小妹妹而已。”
对方看出他的维护,一时觉得纳罕,毕竟这位从前提起交换女伴,是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的主儿。
“懂了,妹妹再会。”
对方敬过酒识趣撤退。过了会又来另一位,如此往复,也有遇上难缠的迟漪眨眨眼对靳知恒说酒精过敏,几轮下来靳知恒便让她滴酒未沾。
想起今晚目的,靳知恒打量她:“真对这圈子没兴趣?”
听到这句迟漪抬眼,顺他话微微笑道:“是对他们没兴趣。”
靳知恒明白了,她这是嫌这场里的人地位不够才懒得结交,年纪小小,心气倒是挺高的。转念一想,她和他预想一样,忽然有些索然无味。
中场休息罅隙,临开场还有十多分钟,几名侍者将大门拉开迎接今晚的主角。迟漪觑目眺去,她感觉好像忘记一件事,忘得太干净,甚至到了地方也自动忽略掉大门迎宾台的东道主姓氏「周」。
周清安的周。
靳知恒瞥她一眼:“怎么了?忽然就跟丢了魂似的。”
“二哥,你过生日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整场下来,她几乎没喊他哥,正儿八经喊的时候只剩略有嘲讽戏谑的语气,从没正常过。
靳知恒呷一口酒:“周清安。”
说完,他又问:“迟漪,你不会是看上他才打听的吧?”
如果是这样,靳知恒毫不犹豫认为迟漪眼瞎。
靳家基因强大,他们这一辈中兄弟姊妹个个出众,按理说迟漪不该审美降级。而且周清安什么家世?比下有余,因待人温和有礼还算吃得开,可比上呢?真到能和靳家接触到的圈子里,阶级悬殊之差距,以周家这种逐步式微还要自诩清流的门第,恐怕是够不到门槛的。
想至此,靳知恒猛然醒悟,他直觉自己入戏太深才会想到这样长远去。
众人拥趸,周清安对他们的祝福一一颔首致意,视线睇着四周好似在找什么人。
与他一同入席的金发佳人微蹙眉表示不满:“清安哥哥。”
周清安淡应一声,眸光忽顿,遥遥注视着落地窗边立着的两道身影。
他怀疑自己是否眼花。西装挺阔的那位是港城顶豪门第的靳家二公子,也是他高中同学;烟绿长裙气质冷艳的那位拥有一张令男人无法忘记的脸,不是别人,是他心心念念的迟漪。
即便盛伦女高的那件事发生之后,周清安内心始终坚定地认为迟漪是个有清高有骄傲的女孩,她看不起那些二世祖,比起泼天富贵飞上枝头,她是更看重才华品性的,否则他们不会有相识的机会。
可是眼前这一幕,又该如何解释?
周清安心中苦乐纷呈,他欣喜于能再见她,可他也失望于她竟跟了靳知恒这位浪蝶公子。
“清安哥哥,你怎么——”金发佳人整颗心都系在他身上,很快觉察不对,循他视线眺向一方,温柔关心的话语如鲠在喉,媞娜直直盯着窗边的人,心情瞬间沉重起来令她错愕又喘不过气。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怎么能在这里!!!!
到底是谁放进来的?是清安哥哥主动邀请的吗?!到底是为什么!!!
媞娜没有办法理智去思考,一连串的问题堵着她呼吸,待她感觉能出声时已走到人面前。
徐媞娜攥紧发抖的手,“没想到你会来?邀请函能给我看看?”
迟漪转身,对比媞娜满含敌意的眼,从看见周清安那刻她已做好准备姿态显得从容冷静,轻抬起下巴:“没有邀请函,是蹭他的。”
媞娜有些迷惘地看过去,这才察觉到她身边站着谁。一时错愕讶然不解慌乱不可置信再到最终定义为就该如此的结论——这些复杂难言的心绪占满心间,理智战胜敌意。
大概缓了两秒,她露出一个全靠五官强撑的笑,嗓音涩然:“知恒哥哥,好久不见。”
靳知恒点头致意:“原来你们之前认识。”
迟漪颔首,先她一步言明:“有幸和徐小姐做过几年同学。”
媞娜脸色微僵,目光望着靳知恒:“所以Celia是知恒哥哥带来的女伴吗?”
试探得这样明显就是为确认迟漪的身份。靳知恒瞥过迟漪的反应——淡定漠然,于是有了答案。
“对。Celia肯来是给我面子。”
这话并没有为迟漪抬咖的效果,众所周知靳二公子对佳人从来如此。媞娜也似松口气,手中酒杯摇晃,她呷一口猩红酒液,冷笑道:“Celia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招人喜欢,知恒哥哥不知道,那时我们学校的一个男老师也最喜欢她的,什么都留给她。”顿了顿,她看向迟漪又问:“Celia你还记得刘老师吗?他以前最偏爱你的,可惜啊,你一转学他也离开学校了,其实我还挺怀念他讲课的。”
“媞娜!”
后方急促的脚步里夹杂着一道低喝。媞娜讲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对上周清安此刻冷冰冰的眼神,心猛的一痛。
“清安哥哥,你也知道Celia转学原因的。不是么?”
这些意味深长的话当然是讲给他这位局外人听的,靳知恒不动声色敛眸一笑,暗窥迟漪反应,她真够淡定,始终挂着浅笑,好似在听别人八卦。
靳知恒抬了抬酒杯:“多谢你告诉我这些,让我有机会多了解Celia一些。”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又看了眼周清安:“William,生日快乐。”
9. 09#
从君越回来,迟漪独自窝在小洋楼待了两日。
被指派来伺候她的佣人这段日子也大抵摸清这位外姓小姐的脾性,平时待人接物都算温和有礼的,可内里是很孤僻的。
她不喜有人在旁伺候,更多时间里只爱一人闷着,不说话也不笑,眼神空洞得像一个漂亮的洋娃娃。
虽私下对她有过揣测,但大家仔细想一想,不伺候总比难伺候得好,也能乐得清闲自在些。
小洋楼安安静静两日,到了第三日迟漪出门去了趟英盛俱乐部。
接待她的还是之前那位达文。
“小姐,上次的事我该给您赔罪——”
他不该擅离职守,才叫周家那位与她发生不愉快。
迟漪微笑,清亮一双眼里不见半分龃龉:“一点小事我不放在心上,烦您先带我去见妈妈吧。”
达文察言观色后选择闭嘴,效率极高引她直抵私人休息室。
迟曼君今日午后在英盛有接待,因此早早便在休息室坐着。迟漪推门进来时,她正煮茶,母女二人对视一眼,达文自觉退下。
“最近怎么样?”
“托您的福,很充实。”
迟曼君听出她心情不佳,从红漆木的雕花柜子上递给她一瓶与整间休息室都格格不入的白桃味果饮。
“知道你不喜欢苦味,不让你喝茶,喝这个。”
瓶身logo还是她最喜欢的饮料品牌,这东西的价格只用十几块港币,英盛没有售卖,是迟曼君遣人特意给她准备的。
你看,一个人想对你好的话,其实也可以很用心。
迟漪攥着瓶身,原本质问的话堵在喉咙里,咽了又咽,最后她垂眸化为一句:“谢谢妈妈。”
“漪漪,今天来找妈妈什么事呢?”
“我前两天陪二哥去参加了一个生日宴会,妈妈知道吗?”
迟曼君看了女儿一眼,说:“漪漪,你靳叔叔也希望你们兄妹多来往,接触下来,我相信你会知道知恒是很好相处的人。”
默了一刹,迟漪点点头:“那您能告诉我一下,知恒哥说的蒋先生是谁?”
君越的事发生的所有事,当晚便传到了迟曼君这里,从她决心安排部署起,她早清楚迟漪会作何反应。
迟曼君脸上笑意未减分毫,不疾不徐地将煮好的茶斟一盏,啜饮小口,尔后才缓声道:“漪漪,你现在长大了,其实也可以试着拓展一下社交圈,不是么?”
答案足够清晰明了,偏偏迟漪还要继续问:“所以,靳知恒说的是真的?”
她的乖女终究学不会翻页的本领,不肯把这事体面揭过去。
迟曼君微叹口气,轻拉住女儿的手放在膝上,语重心长:“乖女,细蒋生是澳门数一数二的才俊,蒋家更是不比靳家差的。权势荣华才是可以保护你的。”
“相信妈妈,Len绝对能入我们小公主的眼。试着接触一下再做决定,好吗?你知,妈妈绝对不会强迫你的。”
白雾袅袅氤氲在她眼前,迟漪有些看不清浸在雾气中的迟曼君。
她用力呼吸汲取一份氧气,好一会儿,迟漪极轻地笑了声:“我好想问您一句,您记不记得圣诞节那天是什么日子?”
在您安排我与一个陌生男人相亲失败那一日,你有没有记起过,那是我的十八岁生日。
迟漪有时很讨厌自己的敏感,是那么清晰地捕捉到母亲眼里那些闪过的情绪,是迷惑再到平静。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是等不到想要的答案的。
于是,她释然一笑:“也不是很重要,您别紧张。”
“反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生辰而已。”
迟曼君盯着女儿眼底澜光,半握住微烫茶瓯,顿了几秒,她粉饰道:“漪漪,生日什么时候都可以过,但妈妈现在做的是更重要的,在为你谋前程,不管怎么说,妈妈的重心是给你的。”
“如果我不同意呢?”迟漪沉吁口气,“我不同意做这些事,如果你要我我回国的目的是为这个,我明天就回巴黎。”
迟曼君没料到她会突然反抗,冷了声调:“漪漪,妈妈希望你能先冷静一段时间,想清楚再告诉我答案。”
“你要知道,妈妈如果不在乎你的心情,就不会询问你的意见。如果不是你之前闹出那些事,我又何苦为你做这么多?”
迟漪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休息室的。只能感觉到心口好似有什么修复到坚固的,又在轰然间被震开数道裂痕,噼里啪啦一地狼藉,尖锐的玻璃片刮过脆弱的呼吸道,令她喉咙涩痛,神经紧绷。
胡乱捏着手提包的柄端,一时想要打开找能镇定情绪的药,一时又强迫冷静停下动作。
她扮得镇定自如,走的每一步路却都在令她回想这些年这些时日的桩桩件件、一厘一毫。
仔细追究起来,无非是几岁的她渴念贪图着母亲的关爱与目光;到再大些念书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去欺骗去利用朋友,却又在无形中只得一步错,步步错。
有时,她只盼望自己能活得健康正常,却又只能一次次地剥裂。
早该有所察觉的,什么高定高珠,什么限量款手袋,什么奢侈宴会,什么纯血赛马……
都是要她付出更多去偿还她的,一个刚成年的细妹能用什么还?她目前所拥有的都不过是迟曼君所给的,所以迟曼君要费心付出,精心把她包装成宫殿里一只最华丽精美的花瓶,她的价值是遇见一位能出得起价的买主。
世界的底色原本就是精明凉薄的,只怪她过分天真,以为十八岁能代表自由。
迟漪藏于袖中紧紧攥着手止不住地在抖。
吸取上次教训的达文还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室外的阳光尚且艳丽,层层金光洒满这片草地,刺得迟漪微觑眼眸才能凝清前方的雪白建筑群。
阑干的阴影拓在迟漪的侧脸,从后望去,她整个人好似陷进一种消沉中,语调沉沉:“达文,我的小马还在里面吗?”
达文躬身上前:“……在的,小姐。”
“我想去看看它。”
/
今年的春节很早,一月就是除夕。
靳家几代人都极为重视团圆夜的家族相聚。这也是迟曼君在短时间内重点操办的第二场家宴,在拟定名单上,关于靳向东的位置上她迟迟悬而未决,与靳仲琨再三打探情况,答案依旧是未知。
迟漪站在卧室窗台前,眺过庭院内来来往往搬运物件的工人及打理的佣人们。
她手中捏着一枚银制打火机,拨开又阖上,擦动声在掌心重复响着。最后一次‘啪嗒’,指间夹着的女士烟燃起猩红,一呼一吸,明灭跳动。
雾氤氲间,迟漪轻吁口气,拧灭最后一支烟。落地窗外夜色降临,一排排灯光骤亮,一台台豪车驶进,佣人们谨慎接迎。不禁令她想起第一次来到靳家那夜,也是这般衣香鬓影,金碧辉煌,她尚不知前路,便已身处这浮华名利场中。
婆娑月影将她的脸庞映照窗前,手机里的短讯不停在弹,楼下的靳家人快到齐了,迟曼君久不见她自然心急,迟漪岿然不动任手机被打爆也无所谓。
直到一台挂着三地牌照的迈巴赫62S驶进她眸中。
靳向东原本的计划是照往年安排返京陪老太太过春节,可老太太电话里下达军令,要他今年在港过新年,靳向东摸不准这小老太太怎么想,到底也不敢真惹她动气。
这些年,他深谙其中法则,便是不要轻易招惹女人,无关年龄。
车停在环岛,佣人们还没来得及朝里头禀报,便被靳向东挥手示意不必。他今日未着深沉西服,以简便休闲搭配,敛起那份久居上位的矜贵与凛冽感。
到底正值青年,此刻身姿落拓地站在树影月色下,更显出几分倜傥疏朗。
今晚整片主宅的灯火璀璨相映,处处流光。靳向东携着德叔走过玉石长廊,他步履忽慢下来,狭深的一双冷目直视前方一道婷婷袅袅的身段。
多久未见?估算约有小半月。
这段时间他远在北欧,倒也免不了听见有关她的传闻。亲妹明毓在港岛有一个名媛群,里面有人吃瓜提到了最近君越的闹剧,当时黎明毓推开书房的门,非常嫌弃地同他喊出靳知恒深陷这四角恋的关系,他对小女孩们的八卦不感兴趣,最后只凉飕飕地提醒明毓多动心思在学业上,便将人赶出门。
今朝再见,他却总觉这细妹哪里变了。
神思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迟漪忽而回首,目光望过来,与他的交织上。
待两人距离近些,迟漪半拢披帛,微仰脸,春水般的乌眸凝睇他:“大哥,好耐冇见。”
这角度和距离都有些刁钻,靳向东原本磊落的视线无可避免从她披帛半遮的一片莹莹雪肌掠过,里面是一条暗红丝绒面料的抹胸长裙,烘托出少女姣好的胸型,由着呼吸频率而起伏生艳。
错落的灯火辅照她半爿侧靥,明艳过甚的五官即便施以淡妆去柔和调适,也分毫盖不住她令人惊心的极具侵略性的秾丽感。
靳向东淡声应下,移开这份可称僭越的目光。
打过照面,两人同频共震般一起跨进大门,一路上两人保持着社交距离,目不斜视,落在旁人眼里,可谓是形同陌路,一致冷淡。
不似刚才,她的红裙曳擦过他嶙峋指背,或许不经意,那缕独属她身上的荔枝果香却散不去分毫,往他指间腕心,缠绕攀上。
里头的人正交谈热络,余光甫一掠过这端,倏然间,数道目光纷纷投来。
诧异的不仅仅是他们如何同时出现,更诧异于往年从唤不动的靳向东竟肯在除夕夜回来。
迟曼君这边正盘算派人将迟漪叫下来,一回神忽然瞧见女儿的同时,又看清楚她身边站着的男人,维持整夜的得体笑容一下子也僵了僵。
“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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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算等到你归家。”
先开口的是三房太太梁氏,出阁前生自港城书香世家,她与靳仲琨的原配太太黎嬛曾是好友,对迟氏的态度也由此可见一斑,能在这阶段见到靳向东归家当然高兴。
“是不是刚从机场赶回来?阿东一天到晚也太辛苦些喔。”
……
靳家长辈们一直以来是极其重视靳向东的,尤其是太太们,最中意这个出类拔萃的崽,一窝蜂地围住他进行嘘寒问暖,至于作为生父的靳仲琨只能靠边站着,自与前妻离婚后,他与这个儿子关系便一直很冷淡,加上有关东寰的一些争持,见面倒不如不见,只得转而将目光投向人潮之外。
迟漪立在那端将这一幕看得清楚,随后无声无息别过眼帘,颔首上前:“靳叔叔。”
迟曼君悬着的一口气也微微落下来,一目不错地凝着女儿。
“你母亲说你前些日子身体不大好,其实可以适当学着放轻松些,我让Alex带你多去一些派对玩一玩,有益于身心愉悦。”
“多谢uncle,二哥他一直很照顾我。”
迟曼君轻握了握她泛凉的手臂,柔声:“漪漪,先喝杯热饮暖暖身子。”
迟漪不拒绝,脸上洋溢着曾由礼仪课老师严苛调整过的无暇笑容。
她走向角落那张单人沙发,捧着一杯甜腻的热可可,小口小口饮。胃好似刚恢复知觉,一整日没用餐的不适感由这杯热饮勾起来,又慢慢填补下去。
待热闹的那端寒暄得差不多,便该去一旁的大餐厅进行晚餐。
迟漪是小辈,理应挨着堂姊妹坐末席,金丝楠木大圆桌上由佣人布上一道道工序冗杂精美华丽的珍馐美馔,头顶上水晶花枝吊灯的流光照过桌上每人。
长辈们在敬酒谈笑,迟漪漫应着身侧某位堂姐的搭话,目光有时也会越过光影憧憧,落在上席位的那人身上。
靳向东自身的气场源自他显贵出生与二十余年熏陶至沉淀的修养。他是名利场上天生的上位者,是开疆扩土的领主君王,是旷野草原上最为勇猛的雄狮,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可掌控全局,即便这时的他还有几分年轻气盛未能彻底掩盖。
他的自傲,居高临下俯视着所有人,更是一轮高不可攀的明月。
迟漪落在桌下的左手慢慢蜷起,捏着一张钴蓝色丝巾,收紧又收紧。
晚餐结束后,小辈们可以在主宅自由活动等待守岁。
“细妹,细妹,Celia……迟、漪!”
靳知恒在偏厅角落里找到她的影子,连唤她几声小妹都未应,只得在她身边坐下,压低声咬重语气喊名字,才把人喊回神。
迟漪抬眼见是他,鸦青色睫毛垂下,缄默不语。
君越一事过后他俩算是冷战上。
靳知恒看她端着姿态,几乎被气笑,“OK,我自讨苦吃。”
撂下这句他转身大步离开厅内。
迟漪视线一越,乜过不远处的迟曼君。她唇畔勾动,心里嗤声不断,稳坐这张角落里的米白色雪茄椅。
这位置在旁人视角里窥不出玄机,只迟漪才清楚,斜前方那面精雕山水木屏风后,坐着的是靳家二伯与三伯及靳向东。
叔侄三人喝酒谈笑,隐隐约约飘过来的模糊字眼是有关集团业务。
月上中天,时间不停流逝游走,二伯靳仲谦醉态已显,由着妻子扶回房间休息,三伯靳仲文见此也借故离席。靳向东沉腕垂眸乜了眼时间,这才摸着烟盒起身预备去庭里醒醒酒,再打个越洋电话。
今晚主宅太热闹,一路上免不了与他的这些堂弟妹们打上一轮招呼,直漫步到小洋楼后面的那座玻璃花房,才能落个安静地。
婆娑月色划过他面庞,将那份冷肃柔化几分,一点猩红在男人指间闪动,他的语调轻慢又不乏纵容,对电话说:“那你还想要什么?”
迟漪步伐猛滞,整个人停在黑暗里,也一并停下那裹着阴暗谋划的心,水眸涟涟注视着月色里的人。
她竟忽略一件事。
靳向东今年二十五岁,正值青年壮时,无论身处何地,只要他是正常男人,那他身边不会留这种空缺位置。
退堂鼓一旦生起便敲个没完没了,那张曾残留他指间温度的丝巾,一时成了烫手山芋。
迟漪转身踩着石路上自己的影子往回走,还未及走到光源最暗的拐角,身后忽的响起他疏淡的声。
“站住。”
她有些没出息,由着这道声骤顿原地。
分秒间犹疑,迟漪决定离开,一低眸,长长一截影子竟已将她的罩在其间,树影摇晃里携卷起一缕熟悉澄净的男香,像雨后冷杉般融进她呼吸。
那通越洋电话早挂,靳向东收了手机,长眸微眯紧锁着阴影里过分清瘦的背影。着一席拖尾红裙,她的肩颈挺得笔直,如夜湖里的黑天鹅。
“转过来。”
10. 10#
到底架不住男人周身那股强烈的压迫感。
她转过身,水雾般一双眼溢着亮,专注地凝向他。
迟漪打开晚宴包,不疾不徐解释:“后来不是搞忘记就是没合适的机会,来找你是为还你这个。”
一条钴蓝色丝巾在她掌心叠放整齐。一如当初他是怎么递给她,眼下她便如何归还。
尽管只是一条丝巾,不足轻重。
趁他分神的罅隙,迟漪微屏着呼吸直接把丝巾揉进他掌心,浸融在月光里的眉眼从始至终显得清白冷静,不曾多停丝毫。
可能她太想表现地界限分明,却忘了有一条规律是物极必反。
她不够谨慎。丝巾沾了女子香。
并非浓酽馥郁的脂粉香,而是来自她身上的那缕荔枝果香,初闻很普通,留香却持久绵长,待他觉察时竟已习惯了这种味道的相融。
像是一团春夜的热潮风,吹过了无痕,弥湿的只他一人。
考量与观察停的太久,树影漏光游走在女子白珠般的雪腻肩颈,她的红裙在潋滟细碎的光影里曳动,仿佛穿过的不仅仅是他的影子。
靳向东喉头微滚,夜里凉风,竟也由得酒精蒸热,两人就此对立明寂两端,谁的目光也没软过。
“只为这个?”
当然不是。
迟漪却不得不回想他刚才听电话的神态语气,见他数面中,至少她没有感受过他的万般纵容。
“现在是只为这个。”
她刻意抛个谜题般的回答,靳向东向来精警怎会悟不出她话中别意,只是他没道理要去顺她心意,眉一蹙,没了耐心又想点一支烟。
迟漪乜过一眼,从晚宴包里掏出一盒烟,取一支递他:“荔枝玫瑰味的,的确不合适。但,大哥不妨试一试?”
新鲜感,尝一尝又不会出事。
靳向东却不是一个肯降格以求的人。
于他而言用得习惯合适,才最紧要,烟盒里的烟的确用尽了,他却并非一定要抽。即便到了非要不可的地步,德叔身上还有备用,真不必用她的。
“抱歉,不习惯别的味道。”靳向东目光略停在她指间,轻笑:“你现在倒是不藏了。”
迟漪没甚在意收起烟,眉棱轻抬:“有什么好藏的,都给你讲我是成年人咯。”
这话引得男人溢出一声轻笑。
脚下踩着十几公分的鞋,迟漪小腿微抽,借力倚了把庭中阑干,姿态跟着散漫下来,那一汪春池般的眸由得树上阴翳掩映流光。
沉默片刻,她忽然问:“十点半了,大哥今晚也要守岁吗?”
“不守,只是在等一通电话。”
迟漪睫毛微翕,清凌凌的眼睛抬起来望他,瞧着无辜,“谁的啊?”
靳向东睨她时更像一种无声的端量:“刚成年的小朋友还打听大人的事?”
迟漪咕哝:“不就是等你女友电话吗,又不是什么秘密。”
这声轻飘飘的又带几分嗤意,可因他俩的距离之便,靳向东却实实在在听真切了,眸色倏然深冷,“你倒是爱听人私事。”
沉沉一句,却不是反驳。迟漪眼睫微动凝着他,唇线忽而绷紧,俨然是一副小姑娘被强权欺压的模样。
这样半晌,靳向东呷口气,自觉再如此恐有失风度,别了目光,正思索着该走了,清辉又照过她黑白分明的眼。
他沉下语气:“小朋友,提醒你下,别乱造兄长的谣。”
这句话语焉不详的回答令迟漪眸光闪过一道狡黠的光,声调压平,抛出一个个问题:“大哥,你没有交女友吗?为什么?可是你年纪不小诶。”
“你管得还挺多。”
“好奇咯,毕竟我长大了,也到了可以拍拖的年纪咯。”
靳向东迈腿的动作停下来,低眸与她对视,长眸微眯,那是一道能将她看透看穿的审量眸光,片刻,他说:“你想打探我?”
迟漪眼睫飞颤,忍下吞咽的局促,倔气说:“谁要打探你,我只是觉得之前麻烦过你那么多次,想请你去吃宵夜的。”
晚上这餐说是家宴,整片席面上也只有小辈女眷能用饱喝足,靳向东整夜都似应酬,胃里灌下的几乎是酒液。
思量一下,明知她哪来的好心,他放软那分给人紧迫感的眸光,权当自己又给她作个陪,问:“又想让我当司机?”
迟漪嘴硬:“大哥也别小瞧人。不就是使唤个司机的事吗,我也可以的。”
他冷眼:“这么晚,迟大小姐打算使唤谁?阿辉吗?”
迟漪溢出一声气音,转身硬气得很:“……那你走不走喽?”
“……”
这也叫请客吃饭的态度。
/
总归下山是由靳向东开车。
导航定的目的地是尖沙咀一带,停好车,遍地都是灯红酒绿的啤酒吧。
春节这一带关着门几乎没人做生意,靳向东这么多年总在京城或国外过,都快忘记香港节日氛围,此刻望着空无人烟的大街,睥她一眼。
“喝西北风?”
迟漪耸一耸肩:“你好没耐心,晚上都喝那么多酒了,西北风就当醒神咯。”
靳向东气笑,自嘲他竟神经地在三更半夜陪人满城兜风。
面上始终压着风度,好脾气的跟她往深巷里走,走至拐角,里头光线越发阴暗起来,前面的人步履却越发轻盈,他皱起眉,将人往回拽。
“要吹风,往大路上去。里头成什么样子。”
不怪他此刻没耐性,社会新闻每天都能爆出来巷子里的事,这边越来越偏,大过年的,他真不想惹什么事出来,无论是于集团还是于他自身,都是不利的。
迟漪回眸本想争辩一二,但观他眼底情绪是动真格,声音软下来:“放心,里头真有餐吧,真吃宵夜,不敢玩你的。”
最末还嗔怪似的,用粤语喊他‘大佬’。
隔着条披肩,靳向东虚圈住她手臂跟她往前走,一直到深巷尽头透出些昏黄的光。
越近越能听见隔音墙里漫出来的音响声。
哪里是正经餐吧,这地儿分明是个能够提供热食的酒吧。
老板刚送出来一行客人,正立在外头垃圾桶旁点烟,一抬头望见走过来的一对男女,眼神一定,认清脸,惊讶之意立时流出来,掐灭了烟便迎上来。
“Celia,好耐冇见!”
迟漪与其寒暄两句,“老细,二楼还有位置吗?”
老板点头热情地引他二人进去,绕过满座的大厅直通二楼包房。
靳向东是头回来这地,阅过眼餐单,直接递回她,“客随主便。”
迟漪意味深长的哦一声,托着腮簌簌翻动餐单,眼神轻落在他身上,娓娓报起菜名:“多春鱼,至尊薄饼,法式鹅肝伴焦糖菠萝,鱼丸车仔面,黑松露火腿贝果,各一份。还有法国生蚝一打。”
点完菜,她翻到酒水页,推过去:“威士忌饮不饮?”
他脱离校园已久,日日周旋在商务饭局上,打交道的都是年长者,即便是带小妹明毓外食,也都由德叔或餐厅经理着手安排菜式,难得听见她这样点餐搭配的,终了还能气定神闲问他一句威士忌饮不饮。
靳向东轻抬眉棱:“听你的。”
迟漪勾唇:“好呀,那就选一支甜起泡咯。”
出餐算比较快,服务生把菜上完就退下。小姑娘直起腰有模有样亲手给他斟好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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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桌食物飘散着芝士与肉的浓香。
靳向东不动声色打量她一举一动。
迟漪戴着手套捻一块薄饼披萨,咬一口,瞪无动于衷的他一眼:“你别小看,这家真的很好吃。”
摆了满桌的五颜六色,靳向东在她眼神指控下选择性夹了一小筷食物。
入口的确丰富,是妹妹仔喜欢的甜腻口感。
楼上音响循环播放着港乐歌单,靳向东慢条斯理抽纸巾擦拭沾了一滴番茄酱的手指,稍抬眼,望见一双熠熠发亮的清眸,她声调微扬,藏着一丝期待:“怎么样?”
靳向东眉尾轻挑,说:“独具一格。”
好赖话她听得出,心知肚明他的揶揄之味,但又想着两人年龄有差,代沟也是一定的,辩说:“当然咯,我们年轻女孩都好这口,为了大哥以后能情路通畅,多体会一下我们年轻女孩的口味吧。”
靳向东细细听完,在心中冷嗬一声,她半大一点倒挺会讽刺人的。
桌边倒扣着的手机先响起来,他翻过来瞧了眼备注,又看了眼迟漪,继而起身:“出去听个电话,吃完送你回去,别乱跑。”
后半句叮嘱他语调稍沉些,像在告诫。
说完,他转身便往外头走廊去,迟漪意兴阑珊抿着一口口起泡酒,甜丝丝的漫在口腔,胃里一点点地胀起来,撑得她拧眉头。
迟漪不闲着,目光打量起帘外透照的那道清肃身影。
他站在廊沿边与人通着电话,人来人往的,那人又生得一副好皮囊,免不了有心人觊觎。
“黎女士,我哪清楚她的叛逆期有多长。”不知电话那端又说了什么,靳向东微叹口气,后沉声阐述:“明毓的朋友圈已经把我屏蔽了。”
“我明。春节过后,我陪您看展。”
这边电话他沉下心聊了十几分钟,待对方挂断,他才熄灭屏幕往回走,还未走到一半路,这逼仄走廊便由前方一个装扮热辣的法国女郎堵住。
/
再折返,靳向东掀帘对上里头的罪魁祸首,周身温度急遽下降。
地方是她选的,走廊对话也不过隔着小距离,迟漪当然清楚发生过什么。
酒吧光线暗,她低敛着眉眼啜饮一口起泡酒,有意粉饰道:“打完电话啦?”
靳向东掠过她镇静从容的脸。若非刚在走廊的插曲,他大概不会知道这酒吧的暗里性质,实是为男男女女们提供一.夜.情.机会的风.月地。
他是首次来这片区域,属于不知情,可迟漪是这里的熟客。
想到这里,靳向东暗吁口气,一股烦躁顿时涌上心间,而后他捞起一旁挂着的外套,不置一词,转身离开包房。
迟漪不冤枉,确是存心带他来的,她怀揣着一点恶劣想看一看面对这些风情万种的女郎们,靳向东反应如何。
他和其他人又是否有何不同。
只是试探过多便成了另一种恶意,想通这一刻,迟漪蓦然回神,心里起的念头是今晚恐怕很难打车回去,只能蹭他的。于是捞起外套起身去追,人还未及踏出门,一抬眸,迟漪便望见去而复返的男人。
一只玉骨扇般的手将这扇门反扣上,男人的目光跟着沉沉落下来。
“解释一下。”
虽然很心虚,迟漪还是找借口说:“抱歉喽,唔知大哥中意哪一款。所以好心办坏事……”
靳向东顿了顿,结合在主宅的对话,一条条捋清她话里意思,几乎气结地看她半晌,才说:“迟漪,我不需要这种推波助澜,也不需要你来为我担忧。”
尾端这句重重击在迟漪心间,她眼睫颤了颤,听见他又说。
“以及,我若是中意个女仔,我会主动同她行去。”
11. 11#
路灯照亮黑漆漆的柏油马路。
车前的挡风玻璃里呈射出两人沉默的影子。
迟漪攥着安全带侧沿的手从上车起到现在仍在反复摩挲,她瞥过窗外时亮时黯的景,余光却始终在注意着驾驶座的男人。
已经一个小时了,靳向东一直持着冷态度。
分明理亏的是她,但迟漪仍觉得是这位兄长古板又不经逗,可想到他说的那句中意个女仔,心里存着隐隐一丝不舒服。迟漪索性微抬起下巴,将脸侧向窗面,一时被对岸维港辉煌璀璨的灯火占满注意力。
车速原本匀稳地在开着,不知是否因即将驶入海底隧道,窗外那些流光十色如流星般划去,迅疾又将人拉回到忽明忽暗的沉寂环境中。
“靳向东。”
迟漪睃过一束束隧道灯,“是你自己做的选择,也是你自己识人不清。”
她声音很轻很平,辩不出情绪。
靳向东扶着方向盘全神注视前路,从上车起便无暇为她分心一毫,至此刻,听见她有关今夜时隔约两个钟的解释,靳向东轻嗤:“挺好的,不仅翻脸不认人,还把自己也骂进去。”
车流依次驶出隧道,街道上的流灯跟着涌来,刺过少女浅薄白皙的眼皮。
迟漪被他讽得脸颊一热,仔细想了想,自己还坐在他车上呢,服软地挤出几个字:“对唔住喽,大佬。是我恶作剧搞过头啦。”
这语气……他随便在马路上找个人都能比她诚恳。
青春期的少女,大抵都是有些乖戾难教的。
譬如他小妹,明毓也是如此。
半晌,似听到身侧男人不置可否的一声哼笑,迟漪斜目觑他,光影拓刻着他的侧廓,冷峻深刻,一如男人的铁石心肠。
端佬真喺鬼咁靓,就是太冷了,好难钓。想得烦了,她便也自顾自地舒展起有些僵麻的四肢,又将车窗降下一半透口气。
夜风隆隆灌进来,刮过她鬓角的一些碎发,这使得迟漪从酒气绕身中清醒出几分,一双眼也清亮起来。
今夜的气氛成功被她破坏彻底。
剩下的路程漫长到让她想起有一年冬令营曾去过的北欧,隆冬寒冽,朔风可以穿透人厚厚的羽绒服钻进骨头里,总之很难让人忍受下去。
/
行至皇后大道这一段,车流连接着一串串红黄交错的尾灯,另一条纵横交错的车道内,时而有叮叮车穿过,旅港的游客沉浸在港岛的华灯熠熠中。
一时间从禁忌危险的地带再回到华灯满城的香港城区,竟有一种恍惚的真实感。
迟漪终于收回窗边的视线,以手肘靠着窗沿,托腮,美目微动,凝注起靳向东。
“喂,不至于这样小气吧。靳生,单身寡佬都这么玩不起喔?”
靳向东单手扶在方向盘,窗外穿梭而过的影子落过他的脸,更显五官深刻,侧睇来的那道目光裹着冷色,最终他却只是微呷口气,说:“迟漪,今晚这间店并不适合你出入。”
“适不适合,我自己会比你更了解。”
迟漪咧开一个笑,清凌凌的眼锁着他:“需要我再重点提醒你一下吗?我现在是成年人。而且,靳先生你,也不是我亲兄长,就算是在法律关系上,你也依旧不是我兄长。”
言多必失,但话既出口一如覆水难收。大约是总在这个男人面前流露过多情绪的原因,迟漪也自察失礼,螓首微垂,浓睫覆盖住眼里的锐气,整个人偃旗息鼓起来。
她这些细微的连锁反应都被纳入眼底,靳向东干脆道:“给你提个建议,先把别人的话听完。今晚这类场所不适合你的原因不在于你是否成年,而是在这类场合游走的人往往鱼龙混杂,不是一次见面、一句对话便能看清人心的,也不是怀揣着侥幸心理企图次次都能全身而退,总会出现一些意外,不可抗力因素。”
“小朋友,恋爱可以谈,酒也可以喝。这一切的发生,要以确保自己处在安全的环境下为前提,才能成为一项可行方案。”
说完那瞬间,车里同时陷入一段安静。
靳向东想,大概是今晚黎女士提起明毓的缘故,他才会神经错乱,多此一举地告诉迟漪这些。
迟漪想,大概是夜风吹得她也神经错乱,分明她已做好准备,看他脸沉得可怕要找她算账,将她划分到不堪女性那一列的,最后……就这?
好吧,她早知他与旁人不同。
靳先生是天上月,是高山雪,是渊渟岳峙,端方持重的君子。
交通灯过后,车流动起来,夜风簌簌灌过她耳侧,不多时又拐入山道,隔绝那一片煌煌霓虹,山间雾灯更显得清冷白洁。至山腰处,可透过车窗遥望云层中的那一轮上弦月,如弯刀般的坠挂着,迟漪曲起手指恰好能以借位角度与窗外弦月凑成一轮满月。
她眉眼认真地抬手去凑,掏出晚宴包的手机照下一张。
靳向东视野掠过她的动作,勾起唇,似有若无地哼笑了一声。
“僆妹。”
这道声音太低太轻,在山风与冷月中浸浮而过,触不到,捞不起,只留下隐隐约约的冷杉气息,令她感受。
迟漪回眸,猝然与他撞上目光。
月辉探窗倾洒在他颊侧,落下一道深邃的影,心好似也跟着如此漏下一拍,迟漪暗自深深呼吸,紧紧攥着手机还在相机页面,被她误触到拍摄,咔咔声又把人拉回,迟漪瞥过一眼,屏幕时间倏而跳转至零点整,同时噼里啪啦的声响与粲光在山顶这片天空绽放铺满。
烟火倒映在男人漆黑的瞳仁里,迟漪感到掌心发热,肢体不受控地微微向他倾斜,“作为回报与补偿,我要当今年第一个同你讲这句话的人——”
靳向东眉棱稍扬,只是看着她。
迟漪一字一句,尾音上扬:“新年快乐啦,哥哥仔。”
最末三个字令驾驶座的男人身形微顿。靳向东眉心微蹙,难掩惊异于她口中词汇。
“什么?”
车停在了半山腰。
噫,原来古板派寡佬这么不禁逗的。
“还没看出来,我在努力哄你呀。”迟漪清透的眼眸一闪一闪藏住狡黠,放慢语速,故意问:“还是说——哥哥唔中意呢个称呼喔?”
靳向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端视,瓷白脸颊和玉似的鼻尖都透着红,显然心虚也有,只是风冻更甚的。
他压低呼吸,倾身向后将放在后排的一件男士外套拿起,再直截了当地盖住少女单薄纤细的身躯。
一时,外套上萦绕的冷香丝丝密密地缠住她,属于男人残留的体温紧密地与她的皮肤肌理贴合。
迟漪睫毛微颤,身姿因愣怔的缘故侧靠着椅背,很端正地面向他。不过,这种姿态实在令人有些局促,迟漪大脑顿了顿,迅速转过去背对他,趁着旁边人还没动静,迟漪手肘碰了碰他的,“嗳,居然还看不出来,我在学着认真哄你。”
她想起手里的手机,立马高高举起,快速调整好前置摄像头画面,口吻愉悦:“新年的第一天一起拍个合照啦!”
画风转变太快,仅仅几秒。
满窗交叠映射着外面这场盛大而斑斓的烟花秀,覆盖住人的全部注意力,至于那一张微不足道的合照,只不过是在这一夜的喧嚣声中偷偷藏进了她相册的一角。
/
回到山顶主宅,是二十分钟后。
好容易避开前庭众人,回到小洋楼区域,迟漪一手裹紧那件可以汲取温暖的男士外套,一手捏着晚宴包与裙摆,拾梯而上回到自己房间。
开灯,脱下外套,她满脑子的记忆还不断回忆今夜的一切。
临下车时,迟漪是想把外套还他的,只是一想到他的感冒警告,又讪讪地撤回手,一路穿着回来。这样的话,又得思考起下次见面该如何归还他。
如是思考着,迟漪抱着外套,将它整整齐齐地挂在衣帽间的深处。
再回到卧室更衣洗漱,一抬头,她冷不防地对上角落那张墨绿色单人沙发里的一双与自己何其相似的眼。
“……您怎么能直接进来?”
迟漪深深呼吸两次,庆幸于自己没有将房间灯光开得太亮,于昏暗暖光里可勉强遮掩她的惊态。
迟曼君问:“你今晚和谁一起出去的?”
终究还是逃不过这道问题,迟漪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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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倏地一僵,缓了半秒,敛睫一边给自己倒水喝,一边淡定答:“冇啊。”
“放心,女儿长大后都会有隐私。”迟曼君敛起眼底冷光,轻笑着起身走向她,捏住女儿的一双手,何其的温柔贤母:“妈妈不再过问这件事,但这两天准备一下,你得陪我去一趟澳门参加一位uncle的生日晚宴,顺便也可以让你多认识一些新朋友。”
与靳知恒的争吵犹言在耳。迟漪心底警钟在敲:“可以不去吗?”
“漪漪,这次对妈妈很重要,我相信你也会澳门有所收获的,好吗?”
“可是……”
“我当年如果不是为了你,这些年也不会过得这么辛苦。”迟曼君看着她:“你好好想想,这么多年我是怎么爬上来的。迟漪,如果不想再过回以前的生活,再经历一遍那种日子——你现在就没有别的选择。”
迟漪整个人顿在原地,如铅贯穿全身血液,她轻垂眼帘,说:“您威胁我。”
迟曼君轻声叹道:“漪漪,这只是在帮你规避风险而作出的选择。”
“放轻松些好吗?只要你继续做我的乖女,妈妈保证我们两个都能过得很好。”迟曼君撩开她的发丝,动作温柔地为她别到耳后,然后再以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告诉她:“好了宝贝,我们换个话题。妈妈祝我的女儿,新年快乐,想要什么礼物都可以。妈妈会让amy给你准备。相信我,再过几年,你一定会明白妈妈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你的前途而打算,到时候,你也会感谢我的决定。”
没有再多的拒绝机会,迟曼君半拢起礼服披肩,与她错身而过离开了这间房。
迟漪立在原地好片刻,缓过神后,她换上睡裙抱起浴袍进了浴室。
泡了两个多小时热水澡出来,思绪都是浮散的。
阳台窗玻璃外隐约还能听见烟火声,靳家每年的新年烟花秀都办得长久,只这间房有视野盲区,透窗能看见的是那些折洒进来清凌月光,一寸一寸落进来,也浮过她眼前的矮几。上面搁置着她的晚宴包与手机,屏幕倏的亮了亮,是WhatsApp弹出新讯息。
【William也会去澳门。一边是Len,一边是William,简直修罗场。】
周清安?所以呢?
这讯息不必猜,也清楚应该是靳知恒那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发过来的。
迟漪又将会话列表里多出来的几条垃圾广告逐一清理。
退出APP,她终于打开相册。
最近项目里的最底层,有一张最新的合照。
点开,屏幕出现一张前置自拍。她在前,身上披裹着他的黑色外套,脸颊与鼻尖冻得通红对着镜头比耶,其实显得有点傻。身后则是驾驶座上的靳向东,他漫不经心地凝向镜头,背景是漫天的蓝色烟花,点亮着浓黑的夜。
抓拍得那样快,整个画面都显得有些糊,也抵不住屏幕里男人抗打的五官带来的冲击力。
迟漪开始懊恼自己当时表情好傻。
刚准备关掉手机,一道灵犀从脑中闪过,她想起在车上无意窥见过他中控台里存放的名片上有一串私人号码,心中生出想法后,她身体力行尝试着输入,竟真搜出来他的WhatsApp。
这已经是编辑的第三遍。
迟漪斟酌着每个字,带着百万分之一他可能会回复的概率和一整夜矛盾交杂着的情绪,点击发送。
/
自靳章霖离世后,靳向东便不再在主宅留宿,今夜亦然。
德叔驱车将他就近送回九龙天禧81层的一处大平层住宅,靳向东原本是打算着用今晚的时间处理一些公务,尽量将后续时间安排出来飞一趟里昂探望母亲黎嬛与小妹明毓,然而刚在书房落座,原本一直空置的一项社交APP突然跳出响动。
这软件他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几年前明毓给他注册的,只之后他极少有须使用的时候。
靳向东选择点开那则讯息,仔细阅读那行是中文无疑的文字后,他的眉心逐渐拧得死紧。
「
先生,晚好!
您有一张高清无/码照需要吗,价超便宜哦!」
12. 12#
酒精有益助眠,效果显著。
在想能否收到他的回复这个答案之前,她的困意先至。
要知,不依赖褪黑素的自然睡眠对一个重度失眠患者是多么的宝贵。讯息可以醒来以后再继续聊下去,但睡意错过后今晚恐怕吞十粒药.丸都是无用功。
迟漪毫不犹豫选择睡觉。
她的睡眠质量很一般,没能撑到天亮便惊醒过来。
屋内沉晦一片,还是如置身梦魇般,昏蒙中令她找不到一处实感,心惶然如潮水淹没。
迟漪无意识地在床头摸索水杯,然而杯里空空如也,她又不得不起身绕到放水壶的矮柜前把杯子斟满,灌下满满一杯凉水,才能令她有种回人间的实感。
困意消散,神思清明。
她仰首探过窗外,只觉烟瘾有些犯了。
套上LEPERLA的香槟色真丝绣蕾丝边长款睡袍,迟漪赤足踩着小羊毛手工地毯走到窗台边。
月光落在她莹白粉滟的脸上,指间点亮一抹猩红。
窗外的那片山林庭院在路灯照射下显得翠色欲滴,让她想到一个人的眼睛。
那双总是沉晦如冬雾般的眼,每一次对视,似乎都能轻易洞悉她的所有。
分明,她最不喜欢。
可是她再难忘掉这双眼睛。
迟漪敛睫拿出抽屉里装着一条水晶项链的盒子,将那条阿拉丁神灯项链系上脖间。绕身走过沙发,才瞥过矮几上的沉寂许久的手机,吁口气,解锁屏幕,WhatsApp上冒出一个小红点,心脏骤然一紧,犹豫不定的几秒里,她用力呼吸,企图攫取空气里的氧气灌输进身体,去赌她百万分之一的概率,是他的回复。
来自一小时前。
「?」
迟漪指腹摩挲着项链,忍不住翘起唇角,可以想象到对方拧紧的眉,艰难敲字的画面。无所顾忌现在时间是凌晨3:50,一条消息便已发过去。
「二十一张,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喔。」
对面很快回复第二条:「怎么还没睡?」
迟漪这才看清楚当下时间,敲字动作顿了顿,又回:「因为在等你。」
十分钟过去,指间的烟早已燃尽,这条消息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迟漪再一次刷新网络界面,WiFi信号满格,连微博都在弹出新窗口……确认无疑了,是对面那个男人真的没回复,迟漪思索着自己接二连三的操之过急,咬牙敲字亡羊补牢。
因为在等你。
「买,断,照,片。」
确认发送的一秒间,手机震动。她垂眸,视线定在来电界面,窗户推开半扇,山风闷热吹烫人的脸庞,否则怎么会令掌心潮湿。
“喂……”
听筒里响起男人的一声轻笑,然后他唤她的名字:“迟漪。”
“……啊,”迟漪后知后觉自己的迟钝落了下风,语调故冷:“打电话做咩呀?”
“打字效率太低,我们谈谈。”
迟漪喉咙微咽:“谈什么?”
该死,话刚出她就反应过来,应该问他有什么好谈才更显气势。
回她消息这一刻,靳向东刚从堆案盈几中抽身。合上最后一份,他将钢笔放回,起身踱步至窗边,音色里藏着或轻或浅的笑意:“谈谈,你想用什么高清无/码照片进行敲诈。”
迟漪故意说:“二十万得到一张靳生的私照,不算敲诈吧。”
“小姐,你的照片是金子刻的?”
迟漪半倚着墙面推开半扇玻璃窗,从烟盒再取一支,单手微拢住风,吸一口,捏着嗓子装腔作势:“靳先生身价千亿,二十万这点小数目买断照片也只是洒洒水啦。”
这张私照,无非是他们的那一张合照罢了。
落地窗玻璃倒映出男人温雅而英俊的面容,他的措辞严谨,唯有一双眼里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迟小姐,买家和卖家关系就是甲乙方,甲方提要求,乙方应该去满足,才可以良好的促成这单交易。所谓在商言商,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我必须清楚货物的真实性,以免再次受骗。”
更何况,谁教她的二十万是笔小数目?
‘再次’两字用得巧妙。
迟漪抿抿唇,绵柔的声音像极撒娇:“靳生,有没有人讲过——你好记仇喔。而且和女孩子斤斤计较,有失风度。”
夜风时而涌入,吹得雪纱窗帘簌簌曳动,细碎的窸窣声在静夜里难以忽略,裹挟着她温浅的呼吸一并传进听筒里。
靳向东握着电话,眼睑半敛,只觉得那一道温热缱绻的气息,好似流过他的掌心,生出了一种令人潮湿到难以抑制的痒意。
靳向东紧了紧掌电话的力度,垂目,窗边的胡桃木桌上烟盒半开,烟身已从盒中抽出一半,搁置许久。
她情绪饱满又充沛,还在絮絮说。
“不过呢——大哥,你要是肯许我一个心愿,也是可以以物置物的。”
“什么心愿?”
“等我想想好再说呗,所以,你应唔应咯?”
就当她借阿拉丁神灯许愿好啦,请原谅她的一点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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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门之行定在五日后。
迟曼君对此行很是重视,先后命Amy送来十家品牌的Lookbook供她挑选,后又安排高级形象设计工作室□□,美名其曰这是对女儿十八岁之后的人生更加重视。
这一切若发生在靳知恒大漏勺的坦白之前,迟漪或许会半疑半信的认为母亲有所改变,可现在的她,只深刻明白到十八岁对她的意味不再是长大,而是一份可以任由标上价格的礼物。
因是赴晚宴的缘故,出发当日迟漪睡到十点才起。
司机不再是阿辉,而是换成迟曼君的个人助理Amy。
交通路况一路通畅,一台顶配保时捷咖啡棕Taycan平稳驶上港珠澳大桥,这是她们母女二人难得的独处时刻,也无非两人各自沉默无言。
蒋家安排贵宾下榻的酒店是位于路氹填海区的誉园。车子驶进酒店环岛,母女二人先后下车,由恭候已久的酒店侍者引入大厅,分别前往入住房间稍作休整。
分别前,迟曼君叫住她:“漪漪。”
迟漪侧眸睇去,没说话。
“好好休息一下,晚餐前我会安排化妆师和晚宴穿的礼服到你房间。”
迟漪维持着与皮肤紧密贴合的假面,扮乖微笑:“我以为之前那几套已经是了。”
“那怎么能算,只是几套日常装。”迟曼君嗔道:“晚宴肯定要有晚宴的派头,今晚来的都是些……算了,晚上你就知道了。囡囡,记住今晚很重要,否则你uncle和二哥也不会比我们更早抵达做足准备。”
蒋家在澳门是以□□业起家,经营的嘉骏集团更包含国际机场、银行,房地产、交通、进出口贸易等行业多元化发展。往来皆是一些政要豪绅,这位蒋先生的六十寿宴也显得尤为重要。
至于迟曼君,她伴着靳仲琨的这些年,首次以正房身份出席这类场合,是得做到步步谨慎件件周全,更何况今晚她还有一项重要任务,是将自己的亲女打扮精美,以供蒋先生的六子中能有一位将她挑中。
想通这一点,迟漪整个人瘫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掏出手机乱滑,一下点进WhatsApp上面的第一条聊天还停在那一夜的心愿中,他没回应或是不应,只回复一个微笑表情。
老古板。
端佬。
问一句答一句,简直可恶。
而后往下扫,则是靳知恒的那则讯息。
他所频频提起的Len,应该就是迟曼君给自己挑选的乘龙快婿。
真够讽刺的。
怀揣着该如何把今晚这场明里暗里的相亲局给搞砸的心理,迟漪窝在沙发上俯瞰着窗外湛蓝的海景,昏昏欲睡。
五点整,房间门铃被摁响,迟曼君安排的一应人员纷纷抵达。
迟漪扫了眼工作人员拿来的一排礼裙,装造上基本没有纰漏可下手,她挑了一条翠绿色蕾丝镂空长裙,造型师又为她搭配一条同色系薄披肩,以正端庄雅致。
整□□下来耗时整整两个钟,迟漪端视着镜中的自己,翠绿色极其挑人,在她身上藤蔓般紧紧贴合着皮肤,当得起冰肌玉骨四字。
离开酒店时,落霞已至。一台黑色商务车停在环岛等候,迟漪半小时前便收到迟曼君简讯,说明她与靳仲琨已先抵达会场,会有商务车来接她。
只是一上车,迟漪微挑眉对上一人戏谑又讨厌的桃花眼。
“今晚不是要扮淑女人设?怎么第一面就原形毕露。”
靳知恒翘起一条长腿,同样挑眉注视着车门外的她,“还不先上车。”
迟漪握紧扶手上了车,电动车门徐徐关闭那一刻,她卸下那副甜美笑靥,神情索然。
“呐,好心来接你,连个好脸都不给?”
“二哥不是都知道我什么人了吗,又何必对二哥演戏呢。”
“牙尖嘴利。”靳知恒打量着她那一身翠绿长裙,“不过你今天这身倒是很对Len的胃口,温婉不失端庄。提前祝小妹马到成功,一举拿下。”
迟漪半拢披肩的手紧攥成拳,恨不得打在他身上。
“对了,今晚迟姨让你待在我身边,我得好好给你普及一下我们Len的各种喜恶,以便你能攻略成功。”
车子抵达目的地,靳知恒掸了掸衣襟,先一步下车在车门前同她揖了个绅士礼节,迟漪只能暂且忍气吞声,虚扶着他臂弯,银牙咬紧:“那就麻烦二哥了。”
这场晚宴规格极高,数百名侍者有序迎接贵宾,向宴会厅而行。
一路上头顶数米宽的水晶吊灯与长廊玻璃相衬亮如白昼,越是往里,便越能探见里面的奢贵风华。
步入宴会厅,宴会厅最中心的台子上站着一对年近半百的夫妇,男人身着米白色马甲西装佩戴温莎结杵着一根龙纹拐杖,精神矍铄,经过岁月洗礼后布上皱纹的面容,散发着不怒自威面的压迫感。
蒋正华,嘉骏集团董事长,也是今晚的主人公。而他身侧那位雍容典雅的女人便是他的发妻蒋太太。在无数港澳媒体的报道中,这位蒋太对蒋正华后期发展出庞大的商业帝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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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助益,正所谓,成功男人背后必有一位好女人。
配合着司仪的祝福词开场,华灯煌煌下,夫妻二人共同宣告晚宴开始。
台下名流富商们正式开始进行社交,杯光流转间,靳知恒已数不清与第几波豪门少爷周旋,迟漪只作陪衬品笑容明艳。周遭是五光十色的浮华世界,人人语笑喧阗,高谈阔论着与你家、与他家又谈成何等合作,未谈成的便说着期待下次,荣幸相会。
迟漪不过刚进来待着不到十分钟,便已将这周围的话术听得耳熟能详。
她整个人也便慢慢变得有些神游在外,靳知恒领了命令,要带着迟漪在今夜宴会上,‘不经意’地出现在蒋家诸多少爷们眼前,自然将她的状态尽收眼底。
又是一轮人情世故的社交寒暄后,靳知恒递给她一杯香槟,“要不要去外面透风?”
迟漪凝眉,略带犹疑的眼睛望他:“什么?”
“透风,不去拉倒。”
“当然去。”
她早就想脱离这无聊至极的地方。
宴会厅顶上悬挂着数十米水晶吊灯,灯辉如织,洒落在衣香鬓影间。她行路匆匆,并未留意错身而过的一行人正着整衣装,正肃面容隐蔽地提起东寰某位。
两人沿着走廊往室外的花园泳池走,行至一半,迟漪才猛地明白过来,这根本不是透风,一种衰迅顿生警钟,她眸光微眺——不远处的两名青年西装革履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迟漪感觉自己眼皮在颤,且是右眼。
但躲避自然是无用功,脑中灵光一闪,她垂眸睨过自身,这条礼裙是她刻意挑的,搭配披肩自然淑女端重,可若剥去披肩,借着月光以及她妆容上故添的小巧思,那便又是另一回事。
待人越来越近,她才看清这位传闻中的细蒋生Len。
是一张东方面孔,五官还算精致俊雅足以比过娱乐圈的男星,可皮囊一物,她又不是没有见过另一位皮相骨相绝色的。
唯独有一点,他的肤色很白,是近乎于病态的白,也就是说这人或多或少可能身体不好。
不过很快,迟漪确认了他的这份病态来自于他行路时微坡的腿。
即便蒋绍恩在正常行路时其实与旁人无异,可一旦要站立,他的左腿总会以极微小的弧度颤动一下。
敢情迟曼君打的是这个算盘——花瓶男配她这个花瓶女,谁也不吃亏。
迟漪忽然觉得口鼻间一口气不上不下闷堵着,她抬手捋动被风拂过的长发,斜了一眼靳知恒。
对方会意,鼻息哼笑一声,引着人上前。
“Len。”靳知恒为二人介绍:“中文名蒋绍恩,毕业于英国伦敦大学,Len平时也很喜欢钻研艺术,和你在这方面应该有共鸣。”
“这是Celia,迟漪。”
迟漪暗吸口气,清潋的一双眼眸转向蒋绍恩,笑容天真无害,嗓音简直夹得甜美:“Len哥,好开心识到你。”
蒋绍恩当然知道迟漪,并且在十日前,蒋太让他见过一次照片。
可眼下这矫揉造作的作派……蒋绍恩剑眉微僵,维持绅士风度,朝她伸出手,“你好,迟小姐,久闻不如一见。”
迟漪当然清楚这是场面话,蒋绍恩若有意想见自己,便不会在英盛那次缺席,除非他也不想对蒋太点头。
虽然两个人是被硬凑在一起的,可也更能证明他们两个在两个家族里的作用和地位由不得自己做主,这是一场场明面上毁不掉的事,她想推脱,只能兵行险招,为此她早已设定好planABC。
迟漪迈前一步,笑靥温柔,抬手间披肩自她雪白的肩颈垂下挂在臂弯间,月光下露出大片莹莹肌肤。她眼底立时闪过一丝惊诧,而后捋过耳发,朝着男人伸出一截雪腻腻的手臂。
极短暂的握过指尖,迟漪视线微抬,如她所料,成功捕捉到蒋绍恩的眉心再次蹙紧。
这样拙劣又做作的表演,这位豪门贵少该是见过不少,更何况她不介意表演得更过分更恶心些。不是喜欢大家闺秀温柔端淑的么,这样反其道而行之就算不能倒他胃口,至少附近的眼线也该回去恶心一下那位眼高于顶的蒋太吧。
期待夹杂着恶劣的舒畅感正流动在她血液沸腾着,继而盘算起下一步的恶心感又该如何拿捏。
迟漪双臂虚环着披肩,不得不耐下心与人闲庭漫步,行至前厅的灯火璀璨时,才知旁人早早离去为他二人辟出一处私密空间。
一爿接一爿的灯辉落在两人之间,这见鬼的氛围感。眸光乱扫间,她原本散漫又浮躁的步子倏地不受控的顿住原地。
夜风,月光,灯辉,露台,以及露台上的那道不能再熟悉的侧影。
她刚与那人分别在几天前的夜里。
而此时此刻,月光下的男人清隽卓绝,姿态全然松弛,将手里的特制烟捻灭于白沙石里,其后眼神示意身旁,名利场上混迹多年的都是人精,会意后自行告辞。
靳向东睇过来的目光轻描淡写,停落在灯火映缀间的那一抹翠色欲滴的影。
以及,她身边站着的,碍眼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