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天河》 第三章 偷袭不成 双方再次拉开距离。 这一边,老妇人身躯从空中飘落,落地时身子晃悠了两下才站稳。而阿尔洛模样却较为凄惨,原本光洁如新的盔甲成为了引雷的装置,半边身子都被炸的焦黑。 阿尔洛目露凶光,知道如果这里的事情传出去,那他将成为接下来一个月纠察队的谈资。不管眼前这人是不是当年的救国英雄,他阿尔洛对付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都如此狼狈,只会沦为别人的笑柄。 他扭头扫了一圈站在远处的手下的士兵,这些人跟他的时间也不短了,仅仅靠着一个眼神,就明白了队长的心思。 “今天在这儿发生的事情,谁都不准说出去,明白了吗?”有那么些个会来事的家伙立马提醒其他人。 阿尔洛满意的收回目光,手下这边不用担心,重要的是这些村民。他已经做好了决定,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迦兰朵看着眼神逐渐狂热的男人,心情跟着跌到了谷底。这种眼神曾经她非常熟悉,那是穷凶极恶之人作恶时的眼神。但迦兰朵不理解,外界对于阿尔洛的评价向来不错,说他重情重义信守承诺,怎么行事如此极端? 她不死心,气还没喘匀就忙着确认,“阿尔洛,只剩下最后一回合了,你不会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吧?” 半边焦黑的男人裂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若是不看他的眼睛,或许会把他当成阳光开朗的大男孩。但那双秃鹫一般的眼睛,将他整体的形象拉低到阴鹜的边缘。 “怎么会呢。”阿尔洛低着头,一双眼睛从下往上看着老妇人,“我信了,您就是当年的那个迦兰朵。晚辈可是仰慕您许久了,咱们两个切磋完之后,不论输赢,我都不会再找村民们的麻烦。” 老妇人心里一惊,这可真是笑面虎啊。自己归隐几十年,没想到现在的冒险者都不再遵从以前的老规矩了——随意的欺凌弱者,两面三刀表里不一。这样的人放在她活跃的时期,绝对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可惜的是,岁月催人老,她已不再是举世无双的迦兰朵,只是一年迈体衰的老人。保护好自己的家人,才是她唯一的愿望。为此,她宁愿付出一些代价。 迦兰朵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女,视死如归的说:“最后一回合,来吧。” 最后两个字她是对自己说的。体内干涸的脉络在大脑的催促下,强大的魔力重新奔涌在其中,一阵阵剧痛从四肢传来。 来吧。再帮我最后一次。迦兰朵在心中说道。 阿尔洛也不墨迹,眨眼间就到了老妇人的身前,却见她双眼微阖,不作任何反应。他心头一紧,唰唰唰变换了几次方向,皆是如此,干脆又出现在原先的位置。 发现阿尔洛远离,迦兰朵才慢慢睁开了眼睛。虽然脸上波澜不惊,但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一丝急迫之情。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有一双小手缠在了她的腰上,“奶奶,别打了,我们愿意跟他们回去。” 孙女突然抱了上来,这可把迦兰朵吓了一跳,连忙生气的说道:“露塔,你干什么?!站到那边去!” 老村长说:“你不用为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和小家伙逞强,我们想办法凑点钱,给他们就是了。” 村民们纷纷附和,表示自己哪个地方有个有钱的亲戚,可以借上一笔。 然而迦兰朵在心里争辩:这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这些村民把阿尔洛想得太简单了。 但在这个关键时刻,迦兰朵那对现实失望透顶的心,反而被这些一同生活数十年的村民嘴里面的话所触动。 阿尔洛表面上无动于衷,心里却气急:这老太婆果然是想和他同归于尽。不过他转念一想,现在她孙女就在她身边,他只要找准角度,就可以…… 他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 就在他准备动手之际,一阵清脆的掌声,从广场旁边遮天蔽日的树冠上传来。 啪啪啪啪…… 阿尔洛微微仰起头,迦兰朵和树下的村民都纷纷抬头,往树梢上看去。 此时他们才发现,一名黑发的少年居然坐在细长的树枝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紧紧抓着奶奶的小女孩抬头看清了我的模样,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她想到奶奶的交代,立刻绷紧了脸。 阿尔洛很是疑惑,但头发几乎全白了的老妇人抢先一步开口,对着树顶上的我恶语相向:“哪来的毛头小子,快点滚,这里没你插手的份。” 我装作没有听到,从十米高的树上一跃而下,摆摆手说:“老人家,年纪这么大了,就别学别人切磋了,赶紧去树底下凉快会儿吧。” 阿尔洛在远处笑眯眯的看着,见我轻而易举的止住下落的趋势,身体平稳的落地,不由得向手下打了个手势,让他们一拥而上将村民和我团团包围。 “小兄弟,你年纪倒是不大。怎么?是想切磋还是想出头啊?”阿尔洛目露寒光。 “反正打架嘛,你们肯定打不过我。”我环视那些将我们包围起来的士兵,不屑的轻笑一声,“就凭这几个家伙,也配?” 谁承想,率先出口反驳我的居然是抱着孙女的迦兰朵,“你知不知道这是哪位大人,就敢如此口出狂言?这里不是给你玩的地方,赶快回家去。” 阿尔洛眯缝这眼,皮笑肉不笑的说:“前辈,小孩子想玩就让他来玩玩嘛。不过,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小兄弟,你先和村民们站到一起,等我和前辈切磋完了再轮到你,好不好?” “阿尔洛,这是你和我们红叶村的恩怨,不要牵扯到别人。” “什么叫牵扯到别人,你不知道什么叫来者是客吗?既然这小兄弟来到你们村子,那他就是你们村子里的客人,我当然要好好照顾一下了。” 两人唇齿交锋,这个阿尔洛显然居心叵测,但嘴上还不肯承认,想要给自己落得个“好名声”;而迦兰朵一心不想牵扯他人,急着将我赶走。 不过,他们两个都忽略了一个问题。能够在他俩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爬到树上,难道我就不值得重视一下吗? 我直接走到两人中间,环抱着双臂一脸嚣张的看着穿着盔甲的男人,说道:“别啰嗦了,我就跟你打。咱俩打赌,你一下都碰不到我,信不信?” 我的话差点没把阿尔洛气笑了。他觉得,除了他们纠察队总队长那个怪物一样的男人,其他人都不敢和他打这样的赌,就连昨天关起来的镇长都不行,这小子凭什么? 他当即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要我摆好阵势。 而迦兰朵理所当然的还想阻止我,我当即提前说道:“老奶奶,赶紧去歇着吧,你看看你孙女,都着急成什么样了。” 她低头和怀里的女孩对视一眼,再抬起头时好像做了什么决定,对我投出怜悯的目光。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九尺。” “那好,九尺,你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 老奶奶悄悄地和我讲了许多注意事项,不过大部分我在看他们战斗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剩下的也只是她的猜测。我在心里已经想好了对付他的方法,但还是向老人谢过。 面对阿尔洛,我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这可是我第一次实战,以往都是在脑海里和假想敌战斗,这一次要真刀真枪的打,我手心里都是汗水。 就在村民都为我捏了把汗的时候,唰,对面的男人消失了。 第四章 离开红叶村 手下们见队长被打倒,立马一哄而散。 可是还没逃远,就被我用精神力一个个提起抓了回来,就连他们队长本人也被我举到空中,先转他个三百圈。管你真晕假晕,把你转晕了就跑不掉了。 阿尔洛的长剑也被我捡了起来,剑身乌黑材质不凡,可是上面一个个豁口看得我直皱眉头,随手又丢在地上。剑刃如此钝劣,我又不会使剑,要它也无用。 这时,村民们才一个个回过神来,纷纷怒气冲冲的围着那帮欺软怕硬的士兵。 那位名叫迦兰朵的老人似乎体力不支,扶着地面慢慢坐了下来,在原地喘着粗气,她的小孙女围在身边,颇为担忧的询问情况。 我慢慢走了过去。 “多谢前辈帮忙。”我开口道谢。 这一次的战斗,我还是高估了自己。在地下城从没见过和我一样拥有能力的家伙,便自视甚高。然而这随便一个什么小队长我就差点打不过,应当吸取教训,谨慎行事。 “我不是什么前辈,我就是一个种地的老太太。” 周围有村民反驳:“你可别谦虚了,藏了这么些年都不知道你这么厉害,早知道让我们家阿宝也跟你学学,将来能够离开这村子,到外面挣大钱。” 迦兰朵摆摆手。 随后她扶着孙女的肩膀,勉力站起来,说:“快,露塔,跟我一起谢谢哥哥。” 小丫头被奶奶摁着脑袋鞠了一躬,起身之后,深褐色的眼睛里带着好奇,甜甜的说:“谢谢哥哥。” 我一边手忙脚乱的搀扶老人家,一边又担心她闪到了腰,嘴里忙不迭的说:“不用谢、不用谢,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你们呢。” “看来你都知道了。”迦兰朵有些惊讶。 露塔也笑得十分灿烂。 她的头发柔顺光亮,让人十分好奇手感,同时也让我想起了在救济院时一个被我当作妹妹照顾的女孩。 我正想作答,刚才的手握拐杖的老人走了过来,他似乎是这个村子的村长。 村长爷爷说:“这位小兄弟,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 不得不说,这位村长的身体是真的结实,挨了阿尔洛一脚后,休息一会儿居然就没事了。 我客气的回答:“您说。” “你能不能把这些人都放了,我担心你会惹上麻烦啊。” “放了?”迦兰朵插嘴道,她与村长都是白发苍苍,但两人的精气神完全不同,“你把他们放了,他们早晚会回来的。” 村长慢吞吞的说,声音里透着无奈:“但是不放又怎么样呢?村子里又不能一直关着他们。” 按照当冒险者时养成的习惯,迦兰朵一定会说杀了,但她已经隐退数十年,何况自己的孙女还在边上,便认命一般的说:“算了,这件事情我不管了,村长你来决定好了。” 迦兰朵先前还觉得同村的村民淳朴善良,现在只觉得他们愚蠢,说完便领着孙女离开了。 年迈的村长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随后问道:“小兄弟,你觉得怎么样?” “我无所谓,这是你们村子里的事情。”我随口答道。 然而村长好像没听到一样,继续用浑浊的眼睛盯着我。 此时我才想到,或许是这个村里面最年长的老人也心里没底,才来征求我的意见。 可我哪知道遇见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在穿越前,我连一次报警电话都没打过;在地下城的时候,索尼娅更是禁止我们与别人发生冲突。 而且,我甚至分不清眼前这个世界是现实还是梦。 于是我摇摇头拒绝他:“抱歉,我帮不了你们。” “是吗,”老人收回失望的眼神,轻叹了口气,“唉,对不起啊,小兄弟,让你为难了。帮我把他们都放下来吧。” 我最后看了眼眼帘低垂的老人,挥手将他们全都放了下来。 阿尔洛的手下被愤怒的村民围着,连丢下的装备都不敢捡,抬着他们口吐白沫的队长便离开了村子。 而在他们离开之后,热情的村民反过来将我包围,七嘴八舌的向我表达着感谢。 从他们零碎的话语中,我大致还原出了真相——原来,村里的孩子们在山上玩的时候发现了我,他们叫来大人把我抬下了山,然后我就一直在迦兰朵的家里养伤,直到今天。 听他们说,我好像已经睡了有三四天了,发现我的时候,身上还到处都是伤口,惨不忍睹。 可我摸摸自己的身体,没感到哪里不舒服啊,除了非常的饿以外。不过,挨饿在地下城里是常态,我也早就习惯了。 村民们也对我的身体状况感到好奇,有人说是迦兰朵的医术高超,还有人说我其实是保护他们的山神…… 在我接受了他们的感谢,又反过来感谢了他们之后,村民们逐渐转移到下一个争论的话题——每个人都想让我去他们家借宿。 我直接说道:“不给大家添麻烦了,我还住原来的地方就行。” 甚至边说边准备开溜,“不麻烦大家了,谢谢、谢谢。” 我来到空地的边缘,在这里,迦兰朵的孙女露塔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怎么在这?”我问,“来等我的吗?” “奶奶做好饭了,怕你找不到我们家,让我带你回去。”她脆生生的说。 村民们见我与露塔搭上话,便不再强求,准备离开,我冲他们渐渐散去的身影挥挥手。 然后转过身说:“好,那我们走吧。” 在和露塔一起回家的路上,我终于问出了一直想说的话:“怎么想到把我藏在菜窖里的?” “是奶奶的主意,她说害怕你会被纠察队的人抓走充了军。” “充军?”我注意到露塔的眼神有些奇怪,连忙将编造好的理由说出来,“啊,我现在脑袋晕乎乎的,好像很多东西都想不起来了。” 露塔感到好奇:“哇,我听奶奶说过,这种情况好像叫失忆。” 我见她丝毫没有怀疑,心中有些惭愧,但还是继续说:“对,是失忆。你多和我讲讲这里的事情,我说不定能更快的想起来。” 小丫头对我的说法深信不疑,连忙向我进行了详细的解释:“我们村子叫红叶村,距离最近的小镇叫北蛰镇,位于坎度斯王国的南部,当然是如今的南部。听奶奶说,没和精灵打仗之前,我们的村子应该算北边才对……” 一路上,露塔算是给我科普了许多有关村子、小镇和王国的事情。 但我最感兴趣的还是坎度斯王国与精灵之间的战争。 而让我最感到意外的是,坎度斯王国居然是人类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片乐土。 回到了露塔的家,露塔的奶奶迦兰朵已经备好了饭菜,坐在客厅里仅有的一张小木桌旁,低头似乎在思考事情。 “奶奶,我们回来啦!”小丫头用清脆的嗓音打破寂静。 看到我的身影跟在小丫头的身后走进屋内,迦兰朵连忙收起愁容,起身将我迎进屋里。 “小兄弟,村子里穷,拿不出什么山珍海味,希望你别嫌弃。” 她说着让我别嫌弃,却不知道这些菜肴放在地下城里那都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美食。 我吞了一口口水,说:“不嫌弃不嫌弃,有的吃就行。” 赶忙拉开椅子坐下。 然而我立刻发现,家徒四壁的屋子里居然只有两把椅子,一把老人家坐着,而另一把在我屁股下面。 这怎么办?让人小丫头站着吃饭吗? “没事,你坐着就行。”迦兰朵打着手势让我坐下,“露塔,你去找村长爷爷,让他把珍藏的好酒拿出来。” “酒就不用了吧。”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乐开了花。 其实穿越之前我是不喝酒的。 但俗话说——单身久了,看见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 在地下城待得久了,让我对此前从不关心的万事万物都抱有极强的好奇心,什么都想尝试一下。 于是我也没有十分强硬的拒绝,倒是露塔有些不愿意。 “啊?村长爷爷会同意吗?” 她可是知道村长平时有多宝贵那些酒,赶上重大节日才拿出来喝上一小口,别人连闻一闻他都不乐意。 但她的奶奶却肯定的回答:“你就说是招待九尺兄弟的。” 小丫头听后有些迟疑,但还是走出了屋子,一路小跑的离去了。 我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却又注意到老人家脸上的担忧,感觉想要安稳的吃完这顿饭可能没那么容易。 思来想去,我又放下筷子,站起来躬身说道:“一直还没向您道谢,感谢您救了我之后又收留我。” “不用客气,我也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而已。”迦兰朵说,“再说,你也救了我们村子不是吗?” 我不失礼貌的笑了笑,然后重新坐了下来。 “听你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你来自哪里?”迦兰朵对我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我立刻搬出之前想好的说辞,“这个……,大概是受伤太严重了,我的记忆非常混乱。” “是吗?不过我记得你的脑袋没有受伤啊。”虽然表示疑惑,但迦兰朵并没有深究,她起身回到房间里,拿出一叠折好的衣服,“对了,这是你当时身上穿的衣服,我给你洗过了,破损的地方也用针线缝补过了。” “你看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她将衣服递过来。 我伸手接过衣服,心里十分的奇怪,这根本不像是我会穿的衣服啊。 这是一件白大褂一样的宽松的研究服,但是用料却极为上乘,领子和袖口处用金线进行了修饰,胸口上还绣着一个银色的四芒星标志。 看着胸口四芒星标志旁的口袋,下意识的伸手进去摸了摸,在确认了口袋是空的以后,心中感到非常的失落。 奇怪,难道我的潜意识认为这个口袋里应该有东西吗? 想不明白。不过这可能是我从地下城那边带出来的唯一的东西,上面或许会有线索,还是先收好吧。 看到我脸上的表情,迦兰朵反过来安慰我:“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在我这里住多久都无所谓,奶奶让你一直住下去。” 我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先别急着拒绝。”她说。 迦兰朵带着我来到里屋,点上灯。屋子内的装饰虽然简陋,但却十分用心。 窗台上摆着竹筐编成的花盆,里面种着许多鲜艳的小花;另一侧则摆着许多尊泥土捏成的玩偶,应该是小丫头捏的;简易双人床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还有床边的木质衣柜…… 迦兰朵小心翼翼的关上门,从床底下拉出木匣子,打开来,里面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纹章、耳环、匕首、酒杯、骨质徽章、死人的手骨、结晶状的心脏等等。 她拿起那枚表面漆黑的纹章,小心擦拭了一下,丝毫没有给我开口提问的机会,便说:“你看,这就是陛下送给我的王室纹章,这上面刻画的是王族的守护兽,随便拿出去都能换几金莱古。” 我接过这块造型为某种守护兽的金属纹章,因为存储不当,表面被黑色的锈迹包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仅凭它的来历,仍然价值不菲。 我不解的望着她,还未开口,迦兰朵又从匣子里拿出一件东西,向我解释它的来历:“还有这个,这是丝丽贝拉的护身符……” 随着她扯出一条巴掌大小的金属护身符,匣子里空出一小片区域,我得以看到最下面压着的东西。 我伸出手将它取出来,箱子里其余的物件有的被我带出来,掉在了地上,但我充耳未闻,激动得看着眼前这块板子——这是一台平板电脑! 迦兰朵见我对这个东西感兴趣,转而开始介绍它:“这是我很多年前在一个小摊子上买了的,当时它还会亮……” 拿到平板第一时间我便将上面的按钮按了个遍,可是全都没有反应,接着我又查看它的外观,在背面发现了一个特别的标志——标志的主体是一个球形,由右下至左上则有连成一排的五颗四芒星,环绕球形飞出,并定格在球形的中央——就像著名的环球影业的logo飞出来的几个英文字母一样。 标志的下方还有一排模糊的小字,已经看不清了。 而听到老人家所说的话后,我立马不淡定了,“您说刚买回来的时候它还能亮?你是在哪买的?” “旧王都,狄卢卡。”迦兰朵说,“但那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的狄卢卡是一座死城。” 我正想询问的更准确些,但她却一改温和的语气道:“好了,匣子里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你想知道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但你得先答应我一个要求。” 我脸色一凝,知道正经事要来了,便放下平板,问道:“什么要求?不会是让我留下来帮你们保护村子吧?” 她抬头看了看门口,然后小声的说:“我想让你带我孙女露塔离开,至少一个月以后再回来,也有可能永远不回来。” 我还未询问这样做的缘由,屋子的木门便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门口,眼瞳里燃着愤怒与委屈。 “奶奶,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露塔情绪爆发,一张口便是哭腔,“为什么要让我离开村子,我不走!” 她扑到迦兰朵怀里,失声痛哭。 迦兰朵为了安慰露塔,一直在她耳边小声的说着话,而小丫头却死死抓着她的衣服不放,一副死活不松的样子。 看到这幅场景,我的心里略微有些难受。 虽然这句话是迦兰朵提起的,但在小丫头看来,我应该和之前的阿尔洛没什么区别。 我轻叹一口气,说:“抱歉,我没想破坏你们之间的关系,我看我还是走吧。” 说完我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在我身后,迦兰朵苦苦相求,“哎,你等等,九尺兄弟等一下!” 可她被露塔阻拦了一下,并没能及时拦住我,等她来到院子的时候,我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在露塔家土胚房房顶上,我看着迦兰朵焦急的走出院子,搜寻我的踪迹。 借着清冷的月光,我看到每家每户的烟囱都升起袅袅炊烟,万家灯火在黑夜中闪耀。人们似乎忘记了白天所受的委屈,一家人围在一起团团圆圆、和和睦睦。 而我也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不是我的世界,地下城也没有我所向往之处,就算是穿越之前的那间破出租屋也不是我的归宿。 那么,我到底应该去哪? 第五章 一心劝解 北蛰镇,位于现今王国南部的偏远小镇,临近王国第一高山所在的戈加希山脉,常年气候稳定。 相较于王国北部的严寒,这里空气潮湿,气温舒适宜人,粮价也便宜,是不少人眼中的最适合养老的城镇。 但是王都的纠察队驻扎这里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先是小镇的镇长因为玩忽职守遭到关押,不久之后就会押往王都经议会审判;再是全镇包括下属的几个村庄拖欠税款长达三年,纠察队为了收缴税款抓了不少人;然后整个小镇的犯罪事件增多了七倍,而受害者往往都是五大三粗的纠察队队员……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镇民秉持着惹不起但是躲得起的原则,纷纷闭门不出,导致现在才下午四五点钟,大街上就空荡荡的,一片死气沉沉。 一个普普通通的煎饼摊边上,一个中年男人弯腰给炉子添上柴火,防止炉火熄灭。 以往热闹的摊位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就连负责出摊的夫妻俩,为了避免麻烦,都只剩下他一个人。刚出摊时煎好的煎饼,一直放到凉透了都无人问津,摊主无奈的叹了口气。 突然,那三张凉透了的煎饼歪歪扭扭的飘了起来,向着对面巷子的深处飘去。 摊主指着飞上天的煎饼惊讶的吆喝起来:“哎!哎!它又出现了,你……” 他回过头,想起自己的身后并没有人,有点小小的失落。 可是摊位上接着响起一串叮叮当当的响声。 几枚石币落在煎饼摊上发出轻响。 摊主顾不上失落了,赶忙将石币收好。这些钱虽然比不上以往一天的收入,但足够让他们一家不用挨饿了。 “谢谢!谢谢保佑镇子的清远大神。” 他道完谢之后,便收摊准备回家。反正再等下去,也等不来客人。 只要纠察队还没离开,这个小镇一时半会儿还恢复不了往日的宁静。 我坐在一栋三层尖顶建筑的三角屋顶边上,一边啃着手里的煎饼,一边望着正上方逐渐变暗的“太阳”。 “太阳”纹丝不动的挂在头顶上,亮度逐渐减弱的同时,一块阴影从东至西的遮掩住它的光芒,让其发出的光变得极为柔和,就像月亮一样,这里的人称其为——乌阳。 乌阳渐暗,意味着人们结束一天忙碌,该回家休息了。 而我吃光手里的最后一块煎饼后,纵身一跃跳下建筑。 我要去把这个小镇的镇长救出来。 在北蛰镇观察了几天之后,我发现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是这个来自王国首都的纠察队,只要把他们赶走就能恢复以往的和平。 但我对王国和小镇的了解并不多,这需要专门的人来处理,于是我便想到了被关押的镇长。 似乎是认定了这些镇民不敢反抗,纠察队对于镇长的关押相当松懈。不仅对关押地点没有丝毫保密的工作,甚至连负责看守的人都没有。 就这样,我溜进了作为临时监牢的镇长办公室地下室。 在这里我见到了镇长,原本以为最难的地方已经闯过去了,可我没想到真正的难关才刚刚开始。 “你赶紧走吧,等他们回来你就走不掉了。”身材魁梧的镇长靠坐在发霉的墙上,低声说道。 他不愿跟我离开这间牢房。 第六章 业火燃起之日 从红叶村到北蛰镇之间并没有固定的路,大部分地方都是光秃秃的草地,我一边赶路一边好奇,自己究竟有多好运才能摸到镇子上。 此时的天上只有一轮“圆月”,向着大地洒下无限洁白的“月光”。 我望着那高挂的似月非月之物,突然想起了一句诗词。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看起来一样的月亮,却有着比印象里更加明亮的光芒。 这里终归不是我的家乡啊。 提起家乡,不知道是不是记忆缺失的原因,我第一个想起的竟然不是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球,而是地下城那难熬的五年。 现在想想,那段日子或许是我过得最充实的一段日子,有理想有目标,还有人挂念。 “不知道现在索尼娅在做什么。”我默默感叹一句,突然扭头看向盖奥斯,“诶,对了,你的家人呢,怎么没见你提起过?” 他看起来至少三十岁了,就算再怎么忙于工作,应该也已经娶妻生子了,但他看起来好像并不担心他们。 “七年前出了一场事故,之后我就自己一个人住。”他面无表情的沉声说道。 我听得一愣,随即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打听……” “先别说这个,”他突然伸手指向远处,“你看那边。” 我抬起头,视线从一片不那么茂盛的树林中穿过,看到视野极远处的小山正燃起熊熊大火,黑暗的天空似乎都被火光照亮。 “那是……?”我眯起眼睛,山脚下同样燃着大火的村子十分眼熟,我觉得自己的嗓子被东西哽住了。 “别着急,或许村民已经逃出来了。”盖奥斯的大手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我们再跑快一点。” 我用尽力气才挤出一个字,“……好。” 等我们最终赶到村子的时候,火光已经熄灭了。 即使在漆黑的夜晚,我也能看到整个村庄上空弥漫的黑烟。 呛人的烟雾笼罩着进村的道路,熏得人睁不开眼,但我还是强迫自己睁大眼睛,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几乎没有一间房子是完整的。泥糊的墙壁被火一烧,登时变形开裂,倒了一片,和化为灰烬的茅草屋顶混在一起,不分你我。有些废墟里还有阴燃的家具,微风一吹荡起一片火星。 远远望去像是一片飞舞的萤火虫。 周围的所有物品似乎都在努力使自己化为烟雾飘入空中,呛人的浓烟争先恐后的涌入我的鼻子,泪水止不住的翻涌而出。 我在倒塌的废墟中徒手挖掘着,即使手上的水泡起了又破,也没停下。 盖奥斯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后面,看着我的疯狂举动,他试图再次安慰我:“我找到他们了,在村子中央的红叶树下,不是被烧死的,走得很安详。” 众所周知,被烧死的人不止死状极为惨烈,死亡的过程也是十分漫长而痛苦的。在古代,常常将火刑作为极刑的一种,作为消灭异端邪恶的专属刑罚。 而村民们是被杀死后焚尸,听起来颇为仁慈,但不代表他们死前没有受苦。 我没有搭理他,继续在滚烫的废墟中搜寻。终于,我摸到了一块被高温烤裂的玻璃面板,其周围包裹的塑料完全融化和下面的东西粘在一起。 我捏着烤碎的玻璃将屏幕提起,半融化的塑料拉成细丝顽强的连接着已经支离破碎的主板等部件,上面的一众芯片、电容、电阻等元器件全都松动了。我忍着热量将上面最大的一颗芯片扣了下来,使劲的攥在手心里。 第八章 两项会议 来到反抗军位于地下的据点,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背着露塔沿着狭窄的过道往前走了一点,为之后下来的乌姆腾出空间。 “抱歉,帕丁顿正在对据点进行扩建。”乌姆对据点里的噪音作出解释。 之后他用平淡的语气冲着空气说道:“特里克斯,来入口一下,这儿有一位小姑娘需要你照看。” 空气中很快便传来女性声音的回复。 我赶忙回应:“不用了,我能照顾好她。” 我倒不是担心这些人照顾不好露塔,我只是害怕她醒来看不到我会伤心难过,但同时我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却在告诉我想得太多了。 乌姆又一次提出要求:“没关系的,特里克斯是反抗军最好的医疗官之一,她会照顾好你妹妹的。” 他好像对我和露塔的关系有些误解。 但这一次,我没有表示拒绝。 很快,那位叫特里克斯的医疗官走了过来。 她不像我想象中身穿白大褂带着眼镜,而是一副“狂野女郎”的造型,可她的声音却和长相一样的温柔:“放心的交给我好了,我们有完全隔音的休息室,不会吵醒她的。” 我想了一想,小心的将背上的露塔过渡给特里克斯,她用公主抱的方式,将小丫头抱进了深处的一个房间,随即身影消失。 露塔在我的背上睡得并不是特别熟,一路上做着噩梦小声的抽泣,希望她在这里能安稳的休息,暂时忘却现实里的烦恼。 科尔曼和格伦一回到据点,便开始了他们的工作,将昨夜的见闻统统汇报。 盖奥斯打断了乌姆关于我们是否需要休息的提问,严肃认真的说:“你大概还不知道我们是从哪回来的,红叶村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场会议,研讨出一个强而有力的反击计划,将纠察队赶出去。” “这一点我确实没想到。不过会议的场所和人员都已经有了,我让帕丁顿第一个扩建的便是一间会议室。”乌姆双手抱胸,此时才明白我们脸上的愁苦从何而来,“卢卡斯,召集人员开会了。” 这场临时召开的会议在据点刚刚扩建出来的会议室里举行。 这间新会议室十分特别,墙壁与门框都是造型硬朗的平面,像是直接从土里面切削出来的。而会议室的门与里面的桌椅等家具,全都取材于泥土。 与会的人员很快就到齐了。 参加会议的除了我、盖奥斯和乌姆外,还有一位银发的年轻人,一个黑眼圈超级重的家伙——他从坐到椅子上便开始睡,和一位身材滚圆的年轻人。 盖奥斯坐在泥土制成的椅子上,屁股感到不适的左右扭了扭。 这一套办公桌和椅子的尺寸显然经过了调整,但盖奥斯这块头坐下去依然显得有些挤,情况紧急,他只能忍耐一会儿了。 乌姆之前一直在看科尔曼等人的报告,等众人坐好之后,他便迅速对眼下北蛰镇的形势和纠察队的实力作出分析,不够详细之处由盖奥斯补充。 然后,乌姆作出总结:“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稳固盖奥斯的统治,以此来稳定后方的战局。但现在看来,阿里斯极有可能为了逼迫盖奥斯的现身,而挟持镇上的居民为人质。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我们必须提前下手。” 他得出的结论与我心中所想的差不多。为了防止更多类似红叶村的惨剧发生,先发制人是必要的手段。 可接着乌姆便话锋一转,话题来到了我始料未及的方向。 “不过,有一个大前提是,一定要确保盖奥斯你的安全。所以我们之后的计划,你和你的小同伴不必参与。” 啊?先前他说了那么一堆,结果最后连所谓的计划都没有公布,便不让我们参与? 我嘴巴都张开了,质问的言语差点崩出来,可盖奥斯伸手拦了我一下。 他似乎早就猜到了乌姆会这么说,率先问道:“那你准备做什么,总该告诉我们一声吧。” “我的计划很简单。”乌姆轻松愉快的说,“在镇上散播你的消息,分散纠察队的兵力,然后潜入镇政府大楼,一举拿下阿里斯。” 盖奥斯冷笑:“我就先不说只凭你们几个人能不能对付得了阿里斯。我就想问一句,难道你们准备在城里与他开战?” “是的。” 盖奥斯摇头感叹:“真不愧是你想出来的计划,你知道会造成多少伤亡吗?这就是所谓的提前下手?这么多年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证明你了解我啊,我不是一直都信奉一个宗旨。”乌姆依然用愉快的语气说道。 他们俩相处的好得时候宛如亲兄弟,而意见相悖之时又唇枪舌剑的战个不停。 会议桌上的其他几人对这个场面早已见怪不怪,他们静静的等待这场争论的结果。 “计划总是伴随着牺牲?”盖奥斯替乌姆说出了答案,又对此表现得嗤之以鼻,“哼,既然我们不参与你的计划,那我们也没有待在这里的理由了。九尺,我们走。” 我还没准确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被盖奥斯拽着胳膊,拖离了座位,直至离开会议室。 “喂,等等!”在走廊上我甩开他的胳膊,“就这么离席的话……” “不离席又怎么样?”盖奥斯回身说,“你不要以为,和乌姆坐在一张桌子上就能与那家伙平等的对话,你只会沦为他的棋子,任他摆布。” 我不甘示弱的回道:“不是你说的,仅凭咱们两个力量太单薄,要找朋友帮忙。现在呢?怎么帮?” 他立在原地,沉默的像是一座山,眼睛里的血丝像是隐没山巅的夕阳。 “我知道一个地方。”盖奥斯看起来很疲惫,“你是愿意留下来休息,还是跟我走?” 我瞪了他一眼,迈开步子,“废话!赶紧走吧。” 我们与反抗军的临时会议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结束了,但纠察队召开的特殊会议才刚刚开始。 会议的主题是揪出队伍里的内奸。 此次带领纠察队执行任务的阿里斯总队长正坐在镇长的办公桌前,两条腿舒舒服服的翘在桌面上,手心里两团气旋互相争抢一个核桃大的眼球,对旁边的争吵充耳不闻。 “我们昨晚听从你的建议大费周章的行动,却只抓到了一个老太太,为此还让盖奥斯逃了,你竟然敢说自己没有责任?”与阿尔洛向来不怎么对付的三队长利卢古,一开场就将矛头直指向他。 阿尔洛反击道:“那可不是普通的老太太,那是迦兰朵本人。而且,负责看守的难道不是你们三队的成员吗?要说谁来负这个责,那一定是你三队长利卢古来负责!” “笑话,昨天看守的人员都说是你几次支开他们,独自进入监牢和盖奥斯商量事情,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利卢古乘胜追击。 “你!”阿尔洛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是去找了镇长来着,但他只是想问一问这个迦兰朵的消息。毕竟她在此隐居多年,盖奥斯不可能一点她的情况都不知道。 可是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那个该死的镇长什么话也不说,反而给自己落下事端。 事到如今,他只能狡辩下去,试图蒙混过关,“他们是你的手下,当然你怎么教他们,他们就怎么说,不然的话就拿出更多的证据来。” “证据都摆在眼前了……”情绪激动的利卢古突然被打断。 三个人中,年纪最大同时也是资历最老的一队长塞西里奥出言打断了他:“你们两个先等一下。” “唉——”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叹了口气,“你们在我面前吵就算了,在总队长面前,你们居然还在吵。阿里斯总队长,您觉得镇长出逃的责任应该由谁承担呢?” “你们自己想怎么争权夺利是你们自己的事。”阿里斯显得很不耐烦,“要我说,你们干脆就打一架,谁打赢了听谁的。” 他早就看穿了这场会议的本质,并且毫不留情的当面戳穿了他们。 阿里斯就是这样完全醉心于战斗,只有实力强大的家伙才能引起他的兴趣。 办公室里的三位队长当然不敢真的来一场决斗,即使这是阿里斯提出的。毕竟纠察队真正的上级是那个俄拉尔大人,如果因为这点小事放跑了盖奥斯,那才是要命。 一队长塞西里奥恭敬的说:“阿里斯总队长,我们怎敢在您面前放肆。只是这个镇长越狱一事,到底该如何解决呢?明天可就要启程返回王都了呀。” 阿尔洛对他的态度不以为然。 在他眼中,这个塞西里奥出身于上等人家庭,只不过是待在纠察队的时间长了些,认识的人多了些,善于玩弄权术罢了,根本不知道阿里斯调任为总队长前有多喜怒无常。 像是为了印证阿尔洛的想法,阿里斯阴恻恻的一笑,僵硬的扭头,一双吊诡三白眼对上几人的目光,手心里飞舞的气旋突然疯狂起来,将眼球撕碎。 “为什么要解决?”他说,“现在这样多有趣。” 他看起来没怎么动,身体却直立起来,悬浮在桌子上,周身环绕着微风。 阿里斯继续说:“想想看,盖奥斯跑了,但我们手上有这么多的人质,还担心抓不到他吗?我们只需要担心,怎么让这场抓捕不那么无聊。” 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到了他脸上的癫狂。 第九章 “雄狮” 往日风和日丽的北蛰镇上空,罕见的飘来几朵乌云,平原上刮起了大风,浓重的墨色象征着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我抬起头望向天空,好奇的看着压在头顶的浓云。 不止是太阳稀奇古怪,就连这天气都极端的怪异。早些时候天空还是一片晴朗,而乌云像是凭空出现似的,眨眼间就将阳光挡住,地面黑漆漆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 不远处的盖奥斯正徒手将一块块木板拆下,扔在地上。 那些木板来自一处不算显眼的洞穴,作为封挡洞穴的障碍物被牢牢地钉在上面,而他不一会儿就将木板全都拆了下来。 盖奥斯弯腰走进洞穴,我连忙跟在他后面,潮湿的空气铺面而来,我小声的问:“这里面有什么?” “能够克制阿里斯的东西。”他边往前走,边从身上摸出一个形似“煤油灯”的照明器具。 他一手提着“煤油灯”,一手在侧面的旋钮上转动一下,“煤油灯”便发出了光,照亮这小小的洞穴,然后往里面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不解的问:“既然你有主意的话,那我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来这儿?” “那家伙的态度非常重要。”盖奥斯摸着穴壁往前走,时不时用脚踩踏地面,像是在回忆路线,“我得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来到北蛰镇的才行。”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个看起来关系很好,可一到实际问题上,就开始吵架呢? “可是,你们不是要好的朋友?”我打破砂锅问到底。 盖奥斯回答:“因为我们分属不同的阵营,站在不同的立场看问题,目的是完全不同的。再怎么说,我也是陛下亲自选定的北蛰镇镇长。” 而乌姆是王国内最大的抵抗势力的首领。我替他回答了没有说出的后半句话。 接着往前走了不久,盖奥斯突然停下,用手里的提灯照了照穴壁,便蹲下开始徒手挖掘,连我要帮忙的请求都给拒绝了,还让我站得远一些。 没一会儿,他便挖出来一个小铁箱子。 盖奥斯扯下箱子上生锈的挂锁,打开箱子,里面是半箱黑乎乎的积水。他伸出手,从积水里捞出一团深黑色的破布。 撕下包裹的破布,终于现出了盖奥斯寻找良久的东西的真身——那是一个粗短的黄色圆柱形物体。 相对来说,它的体积十分硕大,盖奥斯巨大的巴掌也只能堪堪握住柱身。黄色的金属外壳被两端形似盖子的银白色包裹,盖子上有棱有角,中心处还有一个暗色的缺口。 黄色的柱身上,危险的核污染标志一闪而过。 我刚准备有所动作,就被盖奥斯伸手拦下:“你不要过来。” “这个东西很危险,曾经有很多人因它而丧命。”他叹了口气,“唉,要不是为了对付阿里斯,我根本不会把它挖出来。” “可是……” 我再一次准备开口,却还是被他打断:“好了,接下来的话很重要,仔细听我说……” 午后,暴雨倾盆。 雨水像是设定好了时间一样,准时的从天空倾斜而下,瓢泼大雨加上狂风,让本就荒凉的北蛰镇宛如一座空城。 此刻在这座空荡的小镇里,却有一队人在街道上冒雨奔跑。 纠察队二队长利卢古刚刚从手下那里听到,越狱的镇长疑似出现在小镇西边,那片荒废的冰窖区。 原来,北蛰镇作为邻近旧王都的小镇,也曾有过一段繁华光景。 第十一章 月下狂想曲 雨过天晴的米斯帕平原,微风带来遥远的信号,那是来自戈加希山脉另一侧的湿热气流,是王国里大多数人民遗忘已久的温暖与安宁。 乌姆带领着自己的团队驰骋在泥泞的草原上,他们必须抄近路,从满是烂泥的草地中穿过,在傍晚之前赶到押送车队的前头。 按照现在的速度来看,他甚至可以预留出休息的时间。 特里克斯猛甩缰绳,与首领乌姆并排前行,猛烈地风吹拂过脸颊,淡黄色的发丝随风飘扬。 “团长,你将钥匙留给那个少年,是仍然寄希望于他身上,指望他脱困之后来帮助我们?”女医疗官终于将憋了一路的问题抛了出来。 “我从未将希望寄托在”乌姆胯下的马越过一堆碎石,他因此而停顿了一下,“任何人或物上。他们要么朝三暮四,宛如一枚不可预测的棋子,知道的越多便越难以控制,最终打破布好的棋局;要么循规蹈矩,每一个动作都畏手畏脚,处处受制于人,让计划失去灵活性。” 乌姆语气平淡,眼神坚定的望向前方,“只有周密的计划和完备的善后措施才是我们取胜的关键。” 特里克斯完全没想到这么多,她只是想知道乌姆将打开枷锁的钥匙留给少年的原因是什么。 她说:“不,我的意思是,你真的认为那个少年是为了阻碍我们的行动,才去城里搞出那些破坏吗?” “当然不是,我相信盖奥斯的眼光。”乌姆笃定的点点头,“至少在这件事情上,盖奥斯更信任那个少年,而不是我。” 当他们在马背上谈论我的时候,我依然被锁在石枷上,独自在冷寂的房间中心灰意冷。 “我什么都没做到吗?”我低下头,苦笑如宣纸上晕开的墨迹在我脸上蔓延,“我不止什么都没做到,还坏了他们的计划。” “我没能救出来迦兰朵,还害得盖奥斯被抓。”整个房间都回荡着我喃喃自语的声音。 我越来越自责,最后瘫坐在地上。 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鬼祟的像偷吃灯油的老鼠,蹑手蹑脚,犹犹豫豫。 终于,脚步声的主人下定了决心推开石门,看到我跪坐在地上的模样时,她小声的惊呼出来:“天呐!” 露塔急匆匆的跑到我的身边,看我耷拉着脑袋,便捧起我的脸左右查看,“九尺哥哥,你怎么了?是谁把你关在这儿的?” 我眼眉低垂,心里悲伤极了,完全不敢与她对视,只能用干瘪的声音说:“对不起,我没能救出你奶奶……” 或许是之前场景给我的印象过于深刻,我的脑海里总是回荡着手染鲜血的露塔喊出的那句“见死不救”。 或许这就是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区别,眼前的露塔用她温暖的手掌包裹住我的脸颊,暖流从她温热的手心一直流进我的心窝里,“你不用说对不起,那不是哥哥你的错。” 她的声音像是带着魔力,微微撬动压在我情绪上的大石头。 “其实那天你走了之后,我和奶奶都很担心你,我们还去了山上发现你的地方找你。直到出事的那天晚上,奶奶临走之前还让我一定要找到你,告诉你不要回来,更不要想着为我们报仇。” “不要……报仇?” “是的,奶奶说仇恨是不好的东西,它只会蒙蔽人的双眼,让你变得盲目,无法遵从逻辑,最终成为痴愚的奴隶。”露塔明媚的眼睛里闪着皎洁的光,“我不想你变成奴隶。” 随着露塔柔声细语的讲述,我慢慢触到了她心底的那层洁白,最后一丝混乱之气从我的精神上剥离,此时我才彻底摆脱幻觉遗留的影响。 我清晰的想到,在不停地下落之前,每一个混乱的场景里都有一个带着兜帽的黑袍人,以旁观的角度看着我。 怪了,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 我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同时兴奋起来。 她注意到我眼神的变化,便松开了手,绕到我身后去,“让我看看怎么才能救你出来——。喔,找到了!这上面插着钥匙,我嘿——咻,好了,打开了!” 随着她的举动,紧箍的手腕突然松开,我的脸和坚硬的地面来了次亲密接触。 “哎呀!” “啊!九尺哥哥!”露塔又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飞奔到我身边。 “我没事。”我单手撑地站了起来,另一只手捂着鼻子,扭头看向那崇高的小小身影,“谢谢你,露塔。” 她的脸上突然升起两朵红霞,眼神躲避,羞赧的说:“不、不用谢,我只是转动了一下钥匙而已。” “我要谢的不是这个,不过……算了,我要去找乌姆,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露塔显得有些担心,我用手揉了揉她光滑的头发,安慰她道:“放心,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不是一门心思想要报仇,我是想去阻止那些家伙继续作恶,顺便救出盖奥斯和你奶奶。” 露塔信任般的点点头,两只手各伸出一根手指,比划出一个椭圆形的轮廓,“那个胖胖的大叔告诉我,他们今天要往灰灵镇那个方向走,执行一项秘密任务。” 秘密任务? 听到这个词语后我思绪万千。 这个乌姆虽说把我锁起来,但给我留下了钥匙;警告我老实的待在这儿,却又明里暗里将行动的细节透露给我。 果然如盖奥斯所述的那样,没人能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商讨策略,大家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不管怎么说,潜意识告诉我,得赶快找到他们才行。 “露塔,灰灵镇在哪个方向?” 乌姆心中的计划执行的相当顺利。 天空中的乌阳还未呈现出震荡的势头时,他们便已经埋伏到位,而纠察队的押送马车竟然也提前赶到了。 乌姆直截了当的下令开始行动。 身为土系传奇法师的帕丁顿首先简单的分割战场——负责押送的人马被地面上突然出现的尖刺和泥潭搅得人仰马翻。 乌姆掏出了他腰间的魔导器——那根黑色的指挥棒——黑角(jue),迎上了漂浮在车队上空的人影。 团队里的其他几人则分别对上三位队长,医疗官特里克斯游走在几人之间,一边牵制敌人,一边帮忙治疗。 乌姆利用黑角穿透性的音波攻击,短时间压制住了阿里斯,而帕丁顿趁机用出了专门为阿里斯开发的绝技。 几条泥龙从地面攀附到阿里斯的脚掌,接着将他整个人包裹进去,外壳硬化的同时,第二波泥龙已经再次将其包裹。 层层叠叠之后,不可一世的阿里斯已经被裹进一团半径近五米的岩石球。 接下来,只要乌姆将黑角插在岩石球上,发出和人体内脏器官的固有频率(4-18hz)相同的震动,便能轻易的杀死阿里斯。 而他正要这样做的时候,帕丁顿跑了过来。 “团长,团长!你快看啊,我们成功了!”他激动得脸颊上的肉都跟着跳动,“我们……我成功了!我……我能够为伊本报仇了!我为伊本报仇了!” 他显得十分癫狂,嘴里不断的重复一句话。 伊本是帕丁顿的好友,曾经一起出任务的时候为了掩护他而死,但杀死伊本的并不是阿里斯,帕丁顿这是怎么了? “快点,快点杀掉他!杀掉他为伊本报仇!”帕丁顿两眼通红,用手中的法杖指着乌姆。 乌姆当下便察觉出了奇怪,但他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回头看看,自己的手下已经顺利压制住敌人,可他们的动作却如人偶般僵硬,尤其是往常大呼小叫的特里克斯,今天特别的安静。 传奇法师的耐心十分有限,他朝着乌姆大喊:“你在看什么地方,快点动手!快!” “你先冷静一下,现场的情况不太妙。”乌姆一边安抚帕丁顿的情绪,一边呼叫上空的侦察兵,“格雷夫,先把手头任务交给特里克斯,到天上查看一下周围情况。” 乌姆仰起脸望向天空,乌阳依旧发出刺眼的光芒。 按理来说,战斗至此,乌阳应该早就开始变暗了吧? 唰—— 一发岩弹擦着他的肩膀飞了出去——他肩膀部位的甲片随之变得黯淡无光。 接着乌姆挥起黑角,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击落了后续的几发岩弹。 帕丁顿用法杖锁定乌姆,眼睛里一片血红,口齿含混,似是将他视为了仇敌。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离他越来越远。在他眼中,天空变成了暗红色,大地则是一片漆黑,而帕丁顿圆滚滚的身形逐渐变换模样,成为了“血风”阿里斯——那个杀害了众多反抗军成员的家伙,便是他不愿承认的死敌。 战斗好像在眨眼间便结束了。 乌姆双手并掌,右手拇指向上左手拇指向下,两掌夹着黑角使劲一搓,那黑色的指挥棒便悬停在空中高速旋转,并持续发出爆鸣声。 每一道声音响起,阿里斯的身体就跟着发生爆炸,噼里啪啦,密集的像是年根下的大街小巷。 然而,突然出现的失重感让乌姆脚下一个趔趄,紧接着世界便开始颠倒,并在他的眼中天旋地转起来。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乌姆一方面觉得头晕,一方面恶心的只想吐。 “抱歉,我只能想到这种方法帮你们脱困。”我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显得有些失真。 乌姆睁开眼,外面早已是漆黑一片,经过转变的乌阳挂在天上,照亮周围混乱的景象—— 帕丁顿、副官卢卡斯和战士索恩就在自己身侧的空中不停旋转;而特里克斯靠在一个碎裂的巨大岩石球上,浑身鲜血淋漓,昏迷不醒;格雷夫则仍然保持着鸟人化的状态,趴在远处生死不明。 这真是一场彻底的失败。 乌姆脸色难看,强撑着把呕吐感咽下,看着手下们的惨状,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第十三章 猎人与猎物 冷风清月。 微风拂过大地。 乌姆一边与塞西里奥对峙,一边关注着远处小土坡上的动静。 猛然出现的飓风声势之浩大,瞬间便带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其中夹杂着鬼哭狼嚎般的隐隐呼啸,在大地上留下一道显眼的伤疤。然后向着南边,越走越远。 只一眼,乌姆便能确定那浮在空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就是阿里斯,而不是什么幻觉。 但目前的形势逆转了过来。 原本要拖住敌人的他们反倒成了被拖住的一方,没有一个人能对九尺伸出援手,只能看着他将阿里斯越引越远。 身高将近三米青铜色巨人挥舞起那一人多长的大剑,就像乌姆挥动黑角一样轻快。光是被大剑激起的岩石碎块,每一块都像子弹一样,砸在乌姆的墨甲上荡起一片水波纹。 很快他墨甲上的甲片几乎全部失效。 乌姆趁着塞西里奥攻击的间隙,与他拉开了距离。 笨拙的巨人提着大剑慌忙追赶,但他的双腿不像双手那般灵活,摇摇晃晃的似不倒翁。 乌姆看着场上的局势,每一个人都因为神秘人的存在,担心被拖入幻觉而显得束手束脚。 但以乌姆对俄拉尔和阿里斯的了解,那位大公此时派这样一个人过来,势必没有提前与阿里斯沟通过。那按照阿里斯的性格,双方必定是水火不容。 现在阿里斯独自离去,而神秘人迟迟没有现身。 他可以去赌,而这场战斗本身就是一场豪赌,他从站到这里时就没想过还能活着回去。他只想用自己的性命、用反抗军的未来换取盖奥斯守住国门。 他愧对这些跟他并肩作战的部下。 但只要北蛰镇这根钉子钉在戈加希山脉中央,那俄拉尔想让精灵帮他取得王位的计划就必定难以实现。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试探的必要了。 乌姆将黑角横在身前,左手轻轻抚过其光滑的杖身,演奏出一段莫测的旋律。 笨拙的巨人听了之后,脚步虚浮,更显迟钝。 乌姆趁机向众人说道:“诸位,神秘人已经被九尺兄弟引走,大家放开双手,大胆杀敌吧!” 众人重燃斗志。 场上的局势瞬间扭转。 而在远方的另一处战场,远远望去,便能看到那移动的旋风,像是一团滚动的漆黑色块,横亘在天地间,浓重的血腥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跌跌撞撞的闯进一个漆黑的洞穴。 阿里斯跟在后面,用他那近乎无限的风轮、风刃和风柱轰击在洞口。小山丘立刻被啃食掉了一大块,但我的身影也消失在碎石后面。 “快啊,小土波(一种擅长钻地的老鼠),快往里钻啊,我看到你的尾巴了!”他不停的叫嚣。 还不停地用层出不穷的攻击手段轰击在山丘上——尖利的风咬掉土层,刚猛的风轰碎薄薄的岩层,凶恶的风钻进裂缝。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头顶上“唰唰”的往下掉着尘土,身处漆黑的洞穴中,不止要面对黑暗的恐惧,还有这追魂一般的噪音——它的声音越大,证明阿里斯离我便越近。 我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回忆那天盖奥斯带我走过的路线。 如果盖奥斯说的是真的,那么这里遗留下来的东西一定也能克制阿里斯。 最终,山壁仍是被凿穿,清冷的月光像是在天地间架起一座桥梁,从狭窄的洞口中射进来,顺着桥梁走来的却是一身绅士打扮乖张面孔的阿里斯。 环绕他周身的飓风重新变得温顺。 他随手一挥,掀起的狂风扩大洞口,让更多的月光洒了进来。 “你可不像那种慌不择路的家伙。特地跑进这个山洞,是为了寻找什么吗?”阿里斯左看右看,并没能从一模一样的洞穴中发现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这个地方风水好,特别适合埋葬你这种人面兽心的恶魔。”我怒目圆睁。 表面上我十分的生气,但其实我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生气只不过是用来掩饰紧张。 为了弥补精神力单一的攻击方式,我特意开发出了属于自己的招式——将精神力不断压缩、持续压缩,压缩到极致,便能以渺小的体积释放出庞大能量。 那些洞穴中丝丝缕缕的声音,极细腻,像是雨水滋润大地,蚯蚓在泥土中翻动。 在我和阿里斯的对峙时,他们爬到了与阿里斯相同的高度,攀附在他旁边的岩壁上,只需轻轻一跃,投怀送抱,任务便完成了。 汗水滑过脸颊,我微不可查的移动了一下目光,喉结跟着上下滚动。 就这一刹那,阿里斯看似没有动作,但一道轻薄而精准的小小风刃从他体侧飞出,钉在空无一物的岩壁上。 那根紧绷的宛如保险丝的精神力被切断,昏暗的洞穴中突兀的显出一个光点。随后渺小的亮斑吞噬了周围的光线,在洞穴里形成了一个直径大约一米的绝无仅有的纯黑色区域。 当月光重新填补缺失的光亮后,穴壁上已经被切出一个整齐的圆。 阿里斯向后退却了一些,领口随风飘摇,重新将目光投向我的方向,“真是令人惊讶的威力,可惜你不懂得如何藏匿自己的意图,小动作把你败露的一览无余。” 我牙关紧锁,心里面慌乱不止。 为了积蓄这个绝招,我在路上硬抗了他多次攻击,本想着至少也能重创阿里斯,却没想到居然轻而易举的就被他识破了。 狂盛的精神力奔涌而出。 现在除了正面迎敌,别无他法! 阿里斯原本的耐心也几乎被消磨殆尽,看到我摆出反击的架势,顿时喜上眉梢,连他身边缠绕的风都笑成一团,急剧膨胀着。 他大喝一声“正合我意”,便欺身而上。 第十四章 猎物与黎明 阿里斯面对飞来的铁箱,脸上却露出欢愉的神情。 他太清楚走投无路的猎物会有怎样的表现——紧张、恐惧,慌不择路的抱头鼠窜,甚至盲目自信的孤注一掷,都是他们在绝望前最后的挣扎。 而阿里斯最享受的,就是从盲目自信到彻底绝望的整个过程。 他将注意力放在洞穴里现出身形的我上面,随手挥出一枚风刃切开箱子,里面漆黑的污水猝不及防的溅了他一身。 阿里斯还不清楚自己染上了什么,身子倏地开始坠落。 我内心一喜,被辐射灼烧的双手也不感觉疼了,连忙从天窗里爬出去,往坠落地点赶去。 比起盖奥斯所带走的缓慢释放的辐射源头,这些长年累月浸泡核废料的污水更加可怕。 阿里斯在半空中便发现了这些脏水的奇特之处,但未来得及采取任何措施,他就已经与地面亲密接触。 等我赶到他身边的时候,阿里斯正脸朝下趴在地上,身上的白衬衣都被染红了,手脚不自然的扭曲着,一动不动。 这家伙不会就这样摔死了吧?可是周围的风还没停。我环顾那将我困住的巨大风暴,不由自主的想。 不管怎么说,千万不能忘了补刀。 我找来一块大石头,抱起来朝着阿里斯的脑袋方向走去。 “你喜欢站在高处观看别人的死亡是吗?”我艰难的举起石头,“现在轮到你被人看着了。” 嗡!锐利的风声从耳边划过。 左臂一软,肩膀随之一痛,我痛呼出声,石头不由自主的滚落脚边。 而原本不再动弹的阿里斯居然直挺挺的立了起来,用歪斜的双腿站着,正面的衣服几乎全部不翼而飞,露出一片血肉模糊。 而在那血肉之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我仔细一瞧,蠕动的是一片片极细极微小的风之利刃,在他的身上又切又刮。 他竟然将所有沾到污水的地方全都挖掉了! 大腿部位深可见骨! 一阵微风轻飘飘的带走所有剃下来的肉屑,阿里斯面色苍白,以残缺之姿再次睥睨天下。 我当即转身,朝着山巅跑去。 “身处我的领域之中,你能往哪儿跑?”他表现得极度不屑。 慢悠悠的跟在我身后,不时用锋利的气流在我身上留下几道伤口,用尖锐的言语刺激我——这就是让猎物绝望的最后过程。 我气喘吁吁,连日来不停歇的奔跑、战斗让我体力接近透支。拼命的闪躲,却还是不断增添新的伤口,精神力也几近枯竭。 月夜之上,不断盘旋的声音好似耳鸣重复的出现。 我头晕目眩,任凭阿里斯在我的背上开出几朵血花,依然咬牙坚持,仅存的精神力用来按压伤口止血,和与那盘旋的声音沟通。 当我攀上山顶之时,虚弱的几乎无法站立。 阿里斯狞笑着飞到我身前,轻松跨越数十米的高度,脸色却突然垮了下来,“你为什么在笑?” 第十五章 带上拖油瓶?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味道,还有熟悉的声音…… “小九,你怎么又在发呆啊?”索尼娅的声音轻柔而动听,“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她眼眸似水,五光流转,我一时没能开口。 “你不说话就算了。”她说。 “外面好像有人在等你。”索尼娅站起身,“那我就先走了。” “诶,不,等等。”我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她却离我越来越远,“索尼娅,等一下,别走……!”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失落感涌上心头。 门外突然发出刺眼的光,渐渐地,这个梦,再次从记忆的长河中,消失了。 “……哥” “九……哥” “九尺哥哥……”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艰难地睁开眼睛,胸口突然受到重压,咳嗽了两声,“对……对不起,你没事吧。” 视线模模糊糊,知觉渐渐恢复,四肢百骸痛痒难忍,尤其是左手,疼也不是,痒也不是,说不上来的奇怪。 我试着抬起左臂,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袖子抽动了一下,犹如我此刻的心情。 我侧头看向床边,一个娇小的身影,低垂着眼眸,应该是露塔吧。 我抬起右手,抚摸她的头顶,脸上带着浅笑,“我没事。”慢慢的,我看清了她脸上的悲伤,心里咯噔一下,问道:“你奶奶呢?乌姆他们,没有将她带回来吗?” 现在我能躺在柔软的床上,证明计划成功了才对。 露塔说:“奶奶没事,前天就回来了。” 前天?难道我昏睡两天了? “那盖奥斯呢?”我问。 露塔答:“盖奥斯叔叔也一起回来了,他现在是城主了!” “城主?”我感到疑惑。 “是啊。就在昨天,镇子宣布独立了,以后更名为了北蛰城,盖奥斯叔叔现在是城主啦,他是第一个公开支持反抗军的城主!”小丫头虽然不懂这背后的利害关系,但不影响她为此而感到骄傲。 “盖奥斯终于想清楚了,一味地忍让换来的只有蔑视。关于这点,那些平民百姓比他了解的更透彻。” 露塔跟着点头。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打在玻璃上发出脆响。 我用右手撑起身体,少了一只手果然诸多不便,连起身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的这么费力。 “九尺哥哥,小心!”她从后面撑住我的背,扶我坐了起来。 小丫头手臂纤细,但出乎我意料,力气还是蛮大的。 “多谢你。”我坐在床边,在床下发现了自己的鞋子,“我们这是在哪?” “在盖奥斯叔叔的家里。” 盖奥斯的家?是他平时办公的大楼吗? “对了,我还没有把你醒来的好消息告诉他呢。”露塔风风火火的往门外跑去。 “等一下!”我急忙穿好鞋子下了床,正对着露塔问询的目光,“不用了,我自己去找他。顺便……,我想再问乌姆一些事情。” “可是反抗军的叔叔姐姐们已经回王都了,他们嘱咐我让你好好休息。” “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我大吃一惊。 露塔回答:“就在前天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开会。开完会以后,叔叔姐姐们坐着大鸟,连夜就走了。” 这么着急?果然是王都那边出了问题? “那好吧。”我越过露塔推开房门,“我去问问盖奥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诶——!”露塔惊呼,追了过来,“可是你得好好的休息。” 在二层的某个大房间里,盖奥斯坐在临时的办公桌旁边,再次读完一遍手中的文书后,才差强人意的将它们放下,顺便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眉间,放松一下通宵熬夜带来的困乏。 他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合眼了。 自前天晚上与乌姆在南部据点的会谈结束,他连夜赶回了镇上,受到镇民们热烈的欢呼。 趁此机会,他将会谈中商讨的关于镇子未来何去何从的提案告诉了小镇的居民们。 出乎他意料的是,人们更加欢欣鼓舞,拥戴他成为新的城主,并为他筹备了盛大的典礼。 经过一日一夜的欢庆,他现在思考怎么和周边的城镇继续交易的往来。毕竟现在的境况不比以前,光靠北蛰城自给自足,可没办法王国里生存下去。 粮食方面还好说,调味料、布匹和药品等生活必需品必须得靠贸易进口。虽然乌姆临走之前说过,会替他想办法,但盖奥斯还是希望能够自己解决。 邦邦邦。 有人敲响了临时办公室的大门。 盖奥斯放下了挤压眉间的手,沉声说:“进来。” “城主大人,你叮嘱的那个人醒了,就在外面。”一个年轻人推开门,恭敬的说道。 “太好了,让他进来。”盖奥斯激动得站了起来,“噢,对了。你派人把这些送出去,送到隔壁的镇上,越快越好。” 年轻人接过文书,退到办公室外,不一会儿,我便推门进来。 “盖奥斯,好久不见。”我笑着和他打招呼。 明明只是三两天没见而已,我却觉得已经过去了好久。 盖奥斯也笑着回应,“好久不见,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我张开孤零零的手臂,向他展示。 盖奥斯的目光触及我空荡的袖管,沉默了许多,注意到我脸上一如往常的神情,才放宽心情,小声的嘟囔:“你的体质还真是异于常人啊。” “盖奥斯叔叔!”露塔高兴的迎了上去。 “哎呦,丫头。”盖奥斯弯下腰,揉揉她的脑袋,“奶奶不在了,没有人管你,是不是高兴坏了了?” “哪有,我可乖了。”露塔撒着娇。 看到他们俩亲昵的举动,我有些发愣,还有盖奥斯说奶奶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行,沙发上坐着去吧。”盖奥斯大手轻轻向下一摁,露塔当即捂着脑袋跑开了。 第十六章 离别 “啊?” 见我的反应过于夸张,盖奥斯立刻醒悟过来,用更加正式的说法重复了一遍:“噢,不好意思。我是说露塔以后要归你照看了。” 但我惊讶的并不是因为误解,而是…… “为什么不是露塔跟着你?相比起我的话,你应该更加适合照顾她。” 盖奥斯无奈的笑笑,微不可察的瞥了一眼露塔,那眼神好似在说,你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只不过我忙于惊讶,未能察觉这细微的眼神交流。 盖奥斯说:“这是露塔奶奶的要求。” 我低下了头。 回想起上一次,在露塔的家里,也是同样的话题,迦兰朵想要让我带露塔逃跑。 可小丫头是怎么做的呢? 对了,她当时用警惕的目光瞪着我,那眼神,我感觉这辈子都忘不掉。 我小心翼翼的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露塔,她低着头,捻着衣角,惴惴不安——我认为这是一种拒绝的象征。 “露塔你觉得呢?”我说,“肯定是盖奥斯叔叔这里比较好吧。如果你跟着我,风餐露宿的多受罪啊。一路上吃不饱穿不暖——” “我想跟着你。”小丫头仍然低着头,激动的肩膀都在颤抖。 我以为她是担心违背奶奶的意愿,便说:“你不用担心你奶奶,如果你想留在这儿的话就直说,你奶奶那边我去拒绝。” 露塔紧抓着衣角,像一座即将喷发的小火山一样抿着嘴。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沉默的小鸟在房间里盘旋,幸好盖奥斯及时的缓和了气氛。 他挎上了我的肩膀,用健硕的胳膊与胸肌夹着我的脑袋,“嘿,人家丫头都说了想跟着你,你是想把女孩子弄哭是吗?” 我显得有些错愕。 盖奥斯继续说:“你看看,你们两个人旅行所需的物资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这里是物资清单,”他走到办公桌边上,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我,“还有你们俩的身份,暂定为外出游历的富商之子和你离家出走的妹妹……” 我接过纸条,在盖奥斯的一顿忽悠下,我应下了带着露塔去旅行的请求,小丫头也终于破涕为笑。 看着手中的纸条,心里的好奇压不住,“你到底是什么时候——” 咚。 轻轻地,露塔的身体毫无征兆的倒在沙发上将我吓了一跳。 我和盖奥斯一起冲到沙发边上,望着露塔的面容,盖奥斯和我得出了一样的结论:“丫头睡着了,可能是这两天太累了。” “太累?” 盖奥斯瞪着眼睛,没好气的说:“你以为是谁没日没夜的在床边守着你?” 我干笑两下,想起刚醒来时好像看到过小丫头疲惫的脸,此时看着她平静的睡颜,突然觉得带着她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盖奥斯拿来一条毯子给露塔盖上,我替她脱了鞋,将脚丫塞到毯子里,小丫头立刻缩成一团,沉沉的睡去了。 我坐到了露塔的对面,挨着盖奥斯,他说:“想好去哪了吗?没想好的话我可以给你个建议。” 我感叹盖奥斯的细致周到,并且想听听他的建议,便说:“你说说看。” “丫头告诉我,你是流落到红叶村的,目前失忆,所以我想你现在应该是急于找回失去的记忆,那么我建议你去王都看看。”盖奥斯沉声说。 “像你这样的非凡者在我们这种偏僻的乡下是非常少见的。你一定来自某个大家族,甚至是贵族……不过你更有可能是为了躲避仇家,才会沦落至此,所以这一路上你要更加小心。” 原来他是这样考虑的,我想。虽然跟我想法中的目的地一样,但我却是为了搜集有关跨世界旅行的线索才会去到王都——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绝对隐秘的消息,那肯定是只有掌权者才知道。 至于仇家之类的,盖奥斯完全是多虑了,不过还是应该感谢他。 “你为我想的这么周到,实在太感谢了。”我看向盖奥斯。 他笑着回道:“哪里,如果不是你,这个小镇和王国的未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但盖奥斯很快脸色一紧,话头一转:“不过这一路上还有一个问题值得你注意,那就是不要百分之百相信你遇到的每一个反抗军。几乎所有城镇里都有他们隐藏的成员,等会儿我会告诉你怎么和他们联络。” “但同时那些人为了隐藏身份融入到城镇里,精神时刻保持紧绷,与他们打交道,你更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切记不要过多的暴露自身,尤其是……” 这场闲聊一直持续到盖奥斯为我准备的晚宴开始。 就连科尔曼和格伦都被盖奥斯从酒馆里拽了出来参加宴席,为我送行。 小丫头仍然很困,下巴搁在手背上,有气无力的嚼着肉,没过一会儿便脑袋一歪睡着了,我只能先把她送回房间休息。 等我再次回到饭桌上,盖奥斯又把科尔曼灌趴下了,而早就钻到桌子底下的格伦打起了呼噜。 第十七章 夜路 发黑的雕花围栏在阳光温暖的照耀下将自己的阴影扁扁的投射在露台的下方,一个瘦削的身影身披厚实的毛皮大氅屹立在栏杆前,整座辛迪诺城几乎尽收其眼底。 一名探子恭敬的向他汇报着战果,全程都低着头。 “这么说,三支小队全军覆没,就连阿里斯都战死了?”宛如冻结的身影发话了。 探子脸上的汗唰的就流下来了,他的腰弯的更低,“是这样的……,发现阿里斯大人的尸体的时候,我们去晚了一步,叛军的家伙正在处理。但我想办法观察了,阿里斯大人的尸体双臂尽失,脑袋也不见了,应该是有高手。” “高手……?”瘦削的身影转过身,露出三白眼。 明明站在开阔的露台上,外面的风雪拍打着城堡,但探子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这位王国实际上的统治者终于抬起了他的手,往外挥了挥,“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探子如蒙大赦的快步离去,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而听到屋子里沉重的关门声响起后,俄拉尔大公才终于转过身来。他脸上纤薄的嘴唇和高挺的鼻子盛气凌人,但深陷的眼窝中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神中藏着一团火。 俄拉尔走回到屋内,连接露台与房间的门悄无声息的关上了,将城堡外冷冽的寒风全部隔绝在屋外。与露台上腐朽的无人问津的围栏不同,这几扇华丽的门都是新换的。 他坐到华贵的沙发上,心中的怒气越来越盛,一把抓过面前的酒杯扔进熊熊燃烧的壁炉中。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银质酒杯中满盈的美酒洒在精美的地毯上,杯身撞击在壁炉旁的开裂的石砖上发出轻响,紧接着火苗窜了出来。 俄拉尔就这么看着脚边奢华的地毯被火蛇吞没大半,然后才有一股冷气从他的脚底探出,将逐渐壮大的火舌舔个干净。 “大人。”身后墙壁上被炉火映照出的朦朦胧胧的影子迅速的扭曲了一下,显出一个漆黑的人影,“您要追查的人有消息了,听说他最近会前往王都。” 俄拉尔像是没有听到黑影讲话,坐在沙发上一个人沉思良久,然后才缓慢起身。 “告诉那些长耳朵的,是时候展示一下合作的诚意。”他来到书架旁边,按动机关,“还有,让那个人准备一下,该启用预备方案了。” 黑影以沉默回应,身体再次扭曲,墙面恢复平静。 又过了一会儿,房间里慢慢传来念诵经文的声音。 路过的女仆听到这嗡嗡声,纷纷加快了脚步。 “来,和叔叔阿姨还有你的朋友道个别吧。”站在那一晚我们为村民们修建的坟墓前,我对露塔说。 旁边有几个工人正在测量尺寸。这是盖奥斯找来的人,他打算在原地修建一座纪念碑,然后好好修葺村民们的坟墓,以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村长爷爷,兰姆叔叔,雅娜阿姨……”她一口气念出一大串人名来,“我和九尺哥哥来看你们了。九尺哥哥杀了那个大坏蛋,为你们报了仇。镇长叔叔……噢不,他现在是城主叔叔了,他要给大家盖新房子,到时候,你们就不用挤在这里了。还有奶奶……” 露塔事无巨细的说了最近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短短几天时间,她的遭遇或许有些人一辈子都碰不到,而她现在只是一个13岁的女孩。 小丫头的坚强,令我动容。 我为村民们献上一束白色的花,露塔也献上了她的花。 花是我在城里买的,露塔十分好奇我买花的缘由,我告诉了她为死者献花的含义,她便在野外自己摘了许多野花,五彩缤纷的,比我买的还要好看。 离开村子以后,我们正式踏上了旅途。 在此之前,我还从未想过会坐马车去旅行。 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慢悠悠的前往终点,是我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哪怕是在穿越前,谈到旅行,我的第一印象不是火车就是飞机,坐在舒适的座位上,睡一觉便到了目的地。 自驾或许还普遍一些,但是骑行或是背包客,那都是受人尊敬的存在。 一个人或是结伴出行,靠着自己的双腿征服一个个印在地图上的名山大川,那种成就感应该是绝无仅有的。 但是如果只有我自己的话,这样的旅途一定会很无趣,但幸好有露塔在。 经由她的诉说,那些孤单的景色像是活了过来,路边的一朵小花一块石头,都有了自己的颜色。 “梅尔罗,过来。” 在露塔的呼唤中,一匹褐色的小马从马车边上欢快的跑来,打着响鼻。 这是给我们拉车的马,露塔起名叫梅尔罗。虽说是小马,但也比我印象中的马高大不少。发黑油亮的毛皮,健硕有力的步伐,还有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起来颇有智慧的模样。 露塔将水壶挂在梅尔罗脖子上,“走吧,我们去河边打水。” “小心河边危险,别玩水,早点回来。”我叮嘱道。 梅尔罗又一次打着响鼻,乖巧的跟在露塔身后——梅尔罗太过高大,而露塔又实在太小,她骑不上马,我也禁止她骑马。 一人一马走远了之后,我向后一靠,像是靠在沙发上那样舒服。边上马车里的帐篷、炉灶等各式各样扎营的道具,排列着飞了出来,自己把自己拼好。 我则掏出盖奥斯准备的地图,仔细的研究路线。 下一站是灰灵镇,我们已经在路上走了七天,在地图上的距离还不到一公分。 不过看样子,明天应该就能抵达灰灵镇了。 这可是我们第一次进城,盖奥斯给我们准备的身份到底能不能过关,就看这一次了。 我收起地图,拿出厚厚一沓的注意事项手册,开始临时抱佛脚。 然而铺设营地的任务我也没忘记,从远处的树林中,漂出一捆收集好的树枝,飞到炉灶下面自动堆成篝火,然后被点燃。 营地铺设好了,现在只等露塔和梅尔罗将水带回来了。 天色渐渐变暗,我收回不知第几次望向河边的目光,合上手册,嘀咕着露塔为何还不回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还有露塔惊慌失措的喊声,“哥哥!出大事了!” 嗯?出大事了? 我连忙起身,看到小丫头骑在梅尔罗身上,怀里还抱着煮饭用的锅,虽然速度不快,但我依然有些生气。 第十八章 奇怪的守卫 灰灵镇,距离北蛰城最近的小镇。 一大清早,在城门的入口处便大排长龙,等待进城的人比我想象中的还多,而且守卫森严。 我右手握持缰绳,同时小心的将左手腕处用来遮挡的手套向上提了提。 此刻,我身着浅灰色的大衣,里面是深蓝色的马甲和白色衬衫,下面是黑色的西装裤,手上戴着白色的手套——为了掩盖我如今最大的特征,我必须时刻戴着这副手套。 不用我吩咐,梅尔罗自动跟上前面马车,然后被一名守卫拦了下来。 “站住!例行检查。”年轻的守卫上下打量我,“来灰灵镇准备做什么的?” 我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商会标志——盖奥斯说这是王国内最大也是最普遍的商业协会,有了它就算是一名被人承认的商人了。 “我是一名商人,想来灰灵镇拓展一下目前销售的商品品类。”我跳下掌车位,向拦停我们的守卫优雅的鞠了一躬。 他带着点怀疑的神色,再次扫了我一眼,“你一个人吗?” “还有我妹妹。”露塔适时的掀开帘子,从小窗口里探出脑袋。 守卫稍事打量,似乎没有疑问,目光盯上了我们的马车,“车上装的是什么?” “都是我们的生活用品。”见机会来了,我连忙来到车尾,“来,我帮您打开。” 车厢阻碍了其他守卫的视线,我趁机将一枚石币塞到他手里,面额是一莱古,可以兑换成二十利法尔,几乎是寻常人家半个月的生活费了。 年轻守卫感受到手心里的异样,吃惊的看着我,想要推搡回去。 我连忙握紧他的手,轻拍他的手背,然后转过身拉开车厢,大声的给他介绍里面的用品,“守卫大人您看,这都是我们路途上用的必需品,保证没有违禁品。” 年轻守卫深吸一口气,悄悄地观察一下自己的同事,然后看都不敢看手心里的东西,一股脑塞进盔甲的缝隙里。 藏好东西之后,他才放下心来,感觉浑身上下都透着别扭,走路的姿势都不顺畅,我说的话更是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守卫大人,您看这样可以了吗?” “啊。”他如梦初醒,“没,没问题了。” 他走到车前,做出放行的手势。 我松了口气。 看来进城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等等。”临走之际,他突然出声叫住了我,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年轻守卫慢慢靠近,小声的说:“附近的水源出了些问题,在镇上用水要注意。” “好的,多谢守卫大人提醒。”我面不改色的道谢,随后驾着马车,进了城。 殊不知他这一多嘴,反倒引起了我的注意。 刚离开门口卫兵的视线,露塔就迫不及待的探出头来,“哥哥,刚才那个人说……” “是,我也发现了,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一个看门的守卫,没道理会知道的这么详细吧?除非,他和这件事有关联。 马车右转缓缓驶进临近城门的一条小巷,停在一家招牌陈旧的酒馆前,烤肉的味道老远就飘了过来。 “浪漫七弦琴?”我念出招牌上的字,看到酒馆的门口挂着的两把七弦琴,扭头对着车厢说:“咱们中午就在这儿吃吧?” 露塔脑袋伸了出来,她也闻到了这股香味,但看了看店里面人声鼎沸堆积如山的食客,迟疑的说:“要不,咱们换一家吧。” “怎么了?你觉得这家店不好?”我问道。 露塔轻轻捏着身上的衣服,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没有,我就是……” 我瞬间明白了,她是被自己身上崭新洁白的裙子给吓到了——头一次穿这么好看的衣服,还是在一群凶神恶煞的陌生人面前,让她感觉到心虚。 “别怕,跟着我。” 我勒停梅尔罗,走下马车,来到车尾打开车厢门,将垫脚的板凳摆好,向着紧张的露塔摊开了手掌。 借着身体的阻挡,我小声的对露塔说:“你现在是跟着哥哥偷跑出来的富家小姐,从小娇生惯养,说起来,你应该表现得高高在上不以为然才对。” 她表情变换、犹豫再三,最终大着胆子伸出娇嫩的小手覆盖在我的手掌之上。 “走喽,我们吃饭去喽。”我的嗓门顿时吸引来几道视线。 而我身旁,一袭洁白的长裙顿时惊讶了众人的目光。 我牵着露塔的手,在路人的目光下,趾高气昂的走进了酒馆。 刚一进门,嘈杂的声音直接淹没了我们。门口的男招待抬眼打量了我一下,便阖上眼皮,轻蔑的说:“我们这里不欢迎小鬼。” 我丝毫没有理会他冷淡的语气,指间夹着三枚石币,直接顶到他面前,淡淡的说:“两份招牌套餐,不要酒,两杯无酒精饮料,顺便帮我喂一下马。其余的,都是你的了。” 看到那磨得发亮的石币,男招待眼睛都亮了,语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呦,不好意思,两位里面请。” 他恭敬的转身,准备领我们到座位上,我却突然说:“诶,等等,你们这店里面用的水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回答我们的是酒馆老板,他拿起把台上的酒壶,灌上一口,“我们的取水点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我们自己喝的也是这些。” 我点点头,表示没有疑问了。 刚走一步,我又叫住了招待。 “等会儿,还有个问题。”以防等一下没时间打听,我准备现在提问,“你们这里有没有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精神有一点问题之类的,比如说特别害怕乌阳,嘴里说着奇奇怪怪的话。” 招待想了想,摇摇头,老板也表示不清楚。 没有得到线索之后,我便让他忙去了,自己则和露塔找了一个人少的空位坐下。 可从进了门以后,露塔就显得十分紧张。 她还没有从之前的身份转换过来,身处酒馆,如芒刺背,感觉周围所有的人都在盯着她,整个人紧张不已。 “别担心,你就当他们不存在。来,我教你。”我握住她的手,“你闭上眼睛,心里想着,酒馆里的人都是大石头……” 她有样学样,紧闭着双眼,小声的嘟囔:“他们都是大石头,他们都是大石头,所有人都是大石头……” 不知道这个法子管不管用,不过至少她不再紧张的微微发抖了。 我看着进行自我催眠的露塔,心里突然感觉被人挠了一下一样,刺痛中带着些许酥麻。连忙转换视角,在刚刚经过的灰灵镇入口,守卫正在换班。 身材壮硕满脸横肉的守卫队长,将盘查过我们的年轻守卫叫到了身边,摊开手掌,强硬的说:“给我。” 年轻的守卫呼吸粗重,手伸到怀里再掏出来,却紧紧攥着拳头,不愿张开。 队长又是一声爆喝,“给我!”,然后从他手里夺走了石币。 “好家伙,一莱古啊,怪不得你不愿意松手。” 队长粗糙的手指贪婪地抚摸着石币,然后一把揣进自己兜里,口头上为自己狡辩道:“规矩,每个人都一样,你也别赖我。”接着又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年轻守卫的胸口,将他戳得向后一个趔趄,“而且,你也不想想,是谁把你塞到守备军来的。要不是我,你和你那老母亲早饿死了。” 守卫低下头,眼睛里是愤怒,是无奈,最终他强忍下怒火,开口说道:“多谢队长。” “哎,这就对了,去吃饭吧。” 队长转身离去,刚走两步,突然又回过头来,“对了。那件事,你没和别人提起吧?” 守卫沉默的摇头。 队长不依不饶的说:“我警告你,嘴巴给我封严实了。那可是王都来的人,你要是搅和了人家的计划,咱俩有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然后才彻底消失在墙角。 只留下年轻的守卫独自在原地,拳头捏紧又放开。 看来想要真正得到些线索还得从这个队长身上下手。 眼见得不到更多信息,我彻底放开神觉,感知回到露塔身边,恰好听到她对我说:“哥哥,你怎么不吃呀。” 我回过神来,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饭菜。 刚烤好的面包,外焦里嫩的肉排,上面浇着浓郁的酱汁,还有两杯青绿色的饮料。 露塔坐在我对面,眼睛看看桌上的饭菜,又看看我,直咽口水,却没动筷子。 “抱歉,让你久等了,快吃吧。” 小丫头终于不再忍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其实我也饿坏了,一手抓面包,一手拿起叉子叉住肉排,满足的咬了一大口。 吃饭的过程中,我注意到其他客人和我们吃着相同的套餐,甚至还点了一瓶酒,可最后付钱的时候才付了一利法尔。 我再看向刚才门口的招待,对方立马堆上笑容回应我,似乎将我当成了冤大头。 我无奈的暗自叹息了一声,然而这钱又不能要回来。 谁知刚出了门,新的麻烦又找上来了。 “呦,小子,出手够阔绰的呀。” 似乎是有几个混混刚才看到我在门口掏钱的动作,四个痞里痞气的混混,从酒馆里跟了出来,靠近我们的马车。 正在将梅尔罗固定在马车上的我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正好看到一个看起来像混混头子的家伙,双手插兜,盛气凌人的说:“怎么着,本大爷最近手头有点紧,也借我点钱花花?” 我使劲一拽,绑紧皮带扣,面带微笑的转过身来,朝露塔摆摆手,不动声色的安抚。 随后露出一个天真的表情,客气的说:“你们要借钱啊?想借多少?什么时候还?” “还钱?”几个混混互相看了看,纷纷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们肯定还。至于借多少,那得看你有多少了。” “啊,要借这么多啊。”我面露难色,悄咪咪的凑过去和他们说,“出门前我父亲叮嘱了,在外一定要低调,财不露富。这样,咱们去那边,我把钱掏出来数一数,然后咱们再商量。” 我伸手指向一个偏僻的巷子。 混混们乐了,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主动提出要去偏僻小巷子里的。 露塔却有些焦急。虽然她见识过我的身手,还不止一次听反抗军的家伙提起过我有多厉害,但下意识的紧张和担心是少不了的。 我再次开口安慰道:“没事,在车里等我,很快就回来了。” 那几个混混看着露塔,心里打着歪主意。准备等会把我收拾一顿之后,再来抢走这辆马车,和上面的乘客。 然而没过一会儿,我就从小巷子里走回来了,衣衫完整,步履矫健,连发型都没乱一点。 露塔原本等在车边,见到我的身影,连忙迎了上来,“哥哥,那些人呢?你把钱都给他们了?” 我咧嘴一笑,“没有,他们忽然说家里有急事,就都走了。啊对了,临走前还说跟我们有缘,送了我们一点小礼物。” 我摊开手掌心,几枚石币赫然躺在上面。 第十九章 质问与逃脱 月夜下的灰灵镇显得寂静而又动人。 洛伦佐·莫里斯从酒馆出来,手上提着半瓶酒,摇摇晃晃的往家里赶。 作为灰灵镇的守备队长,他的生活可比大部分民众要滋润多了。 不仅吃饭喝酒不用给钱,平时执勤的时候还能收获不少“小费”,现在更是升级为“抽成”了,手底下的小崽子们都得花钱来供养他。 说起来,守备队能捞这么多油水,还不是靠着他和城主那一丝丝血缘关系,再加上他的上下打点,大家才有的赚,偏偏新来的小崽子不识好歹。 “兔崽子……不识好歹……!”洛伦佐走在街上大声的嘟囔,举起酒瓶又灌了一口,“明天……罚你去……扫大街……” 灰灵镇的夜晚,街上也是空无一人,这里并没有实行宵禁,但晚上上街除了被抢,就是被守备军盘问,莫名其妙挨罚。 流浪汉都知道找个地方躲起来。 然而拐过路口,洛伦佐却看到前面二十米处站着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像是在等他。 洛伦佐举着酒瓶,比比划划的说:“什么人……?敢挡我……洛伦佐大……人的道?” 黑影无动于衷,慢慢向他靠近。 小风一吹,酒醒了半分。洛伦佐眯缝着眼,察觉到不对,左手按在剑柄上。 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有个流浪汉饿极了,大晚上从背后勒死了他一名手下,抢走了身上的衣服和手里的夜宵。 第二天,洛伦佐就把流浪汉找了出来,赤身裸体的挂在城门口,足足吊了两天才将人吊死。 没想到有人敢把注意打到他头上。 他洛伦佐可是高阶战士。 “站住!……别再靠近了!” 大声的警告过后,洛伦佐拔出利剑,可黑影速度飞快的消失在街角,紧接着他脸上一黑,像是被人用布蒙住了头。 洛伦佐想要挥舞利剑,但双手被交叉摁在身上,双脚被固定,动弹不得,嘴巴也被什么东西死死捂住,发不出声音。 “唔唔……唔……” 最终,灰灵镇的守备队长像一条死猪一样,被人扛进了小巷。 大约五分钟过后,洛伦佐感觉头重脚轻的被放在了地上,手还是不能动,但脚上被解开了束缚。 显然,绑架他的人并不担心他跑掉。 “叫什么名字?”一个女孩的声音响起。 洛伦佐发现自己的嘴巴可以动了,连忙想要大声喊叫。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什么队长的面子了,第一时间求救才最重要。 然而他还没发出声音,就被一巴掌给抽懵了过去,脑袋嗡嗡作响。 面前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女孩再次说道:“别给我耍花样,问你什么说什么。回答呢?!” 这次洛伦佐不敢轻易张口了,他小幅度的点头,同时在心里鄙视这个利用小孩子的绑架犯。 “叫什么名字?”露塔色厉内荏,“说!” “洛伦佐,洛伦佐·莫里斯。”在名字上他没有撒谎,主要是没有这个必要。 镇上的人哪个不认识他守备队长洛伦佐,得知招惹的是他,这帮小贼肯定得吓尿了。 不过,又是一巴掌,角度刁钻的抽在他脸上,火辣辣的疼。当即这半边脸颊就肿了起来。 这原本还有自信的洛伦佐当即被打懵圈了,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下一个问题又来了。 “为什么去酒馆?” 啊?这算什么问题?去酒馆当然是喝酒的啊? 洛伦佐感觉这个问题大有深意,绑架他的人恐怕有些来头,他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回答。 第二十章 灰灵镇的闹剧 精神力扣着旅馆外的墙壁,我慢慢的下降到露塔所处的房间。 房间里面昏暗一片,为了隐蔽,我没让露塔点灯。但奇怪的是,这么晚了,旁边的房间居然还是亮的。 翻过窗户,我还在想刚才这件事。 洛伦佐接下来一定会加倍警惕,想查出他口中的那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人,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要不明天再去联络一下反抗军,将这些情况说明清楚算了。 蹑手蹑脚的关上窗户,眼睛逐渐的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我转头寻找露塔,只看到小丫头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趴在墙上,耳朵贴在墙边。 “嘘~” 我正想开口询问,她倒先让我不要说话,招了招手,让我也过去一起听墙根。 我心中一阵尴尬,想到该不会是隔壁的人正在做什么羞羞的事情吧,到时候该怎么和小丫头解释。 耳朵贴在墙上,隔着一堵墙壁,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十分模糊,像是蚊子哼哼。 但露塔听得十分认真,为了搞清楚她听到了什么,我放出了精神力。 实际上,并没什么不雅的声音传来,反倒听到两个在对话 “……我问你,为什么擅自行动?” “我不是给了你一天时间用来通知吗?” “操!你总得让我找个理由吧,难道让我直接在告示板上写,河水被人下了毒,禁止靠近?周围五个村子都他妈的靠着这条河生活,一天时间怎么够?” “不过是些乡野村夫,死了就死了……” “放你妈的屁!老子要靠他们来挣钱的!你把他们都毒死了,我灰灵镇的产业还做不做了?!” 隔壁房间里的家伙喊得声音震天响,我们这边却听不到多大动静,但我心中感到万分震惊。 这是什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万万没想到,我在外面折腾那么一圈,想找的人原来就住在我的隔壁。 我高兴的伸出手揉了揉露塔的头发,更加仔细地听两人的对话。 “镇长大人,我要提醒你一下,我代表的可是公爵大人,这次合作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劝你不要把这当成一场普通的交易。” “我管你他妈的什么合作,河水的问题你不给我解决,你看还能再见到你那位公爵大人不能。” “曼苏尔,你想怎样?” “怎样?要么他妈的给我把附近的河水恢复原样,要么赔偿我的损失。” “好,你想要多少?” “两千,金莱古。” 我微微一惊,这两千金莱古可不是小数啊。 金莱古和利法尔的兑率是一比一百,这两千金莱古,那可是能换二十万利法尔。 当初阿尔洛要挟红叶村的时候,也才不过三万利法尔,这家伙真是狮子大开口。 “你他妈疯了?把你那五个村子的村民全卖了,也不值这个钱。” “少废话,要么赔钱,要么给我解药。” “操,疯子……给我纸笔,我给俄拉尔大人写信。” 唰唰唰……,笔尖摩擦纸张发出的声音。 片刻后,两人继续开始交谈。 “你看,这样行了吧。” “哈哈哈,当然当然。” (折叠纸张的声音) “不过,今天太晚了。等明天,我请你去镇上最好的餐厅搓一顿。” 第二十一章 鬼影 莱斯顿街,灰灵镇最大的商品交易市场就位于此。 从衣食住行到吃喝玩乐,镇上的人们不管是生活还是娱乐,都能在这里得到满足。 如此鱼龙混杂的场所,管理起来自然是十分麻烦。因此,诸多见不得光的家伙便齐聚于此,反抗军也是这其中之一。 盖奥斯告诉我,想要在某个城市联络当地的反抗军势力,只需要在当地最大的市场里,找到一个标记着红蓝白三种颜色的篮子,然后将写好的留言压在篮子下面即可。 我晃悠到鱼市里,篮子没找到,但一个挂着红蓝白三种颜色的绳圈的水桶却映入眼帘。 若无其事的提溜起水桶,下面压着的纸条果然不见了——那是我昨天放在下面的。 看了看四周,无人在意,放上新的纸条,压上水桶,再若无其事的离去。 这样,有关昨天晚上的新发现便传递了出去。 但我的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按理说,我汇报给反抗军的信息足以支撑他们往后的行动了,想办法从我隔壁房客的嘴里问出解药的下落,应该不难,可我就是觉得心神不宁。 不能了解他们的动向,亲眼看着他们行动,我就是不安心。 可问题是,现在的我不只是自己一个人,身边还多了一个露塔需要照顾。 说起来,以前的我是这样一个老好人的性格吗?怎么觉得自己改变了许多。 索尼娅…… 莫名其妙的,我又想起了那个温柔的身影。 虽说在地下城时期日子过得很苦,但离开久了,居然还有些舍不得。 最主要的,还是舍不得那些一同吃苦的人吧。 这一次,如果可以回去,我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们都接过来。 脑袋里越来越乱,我连忙使劲摇晃脑袋,把杂乱的思绪甩出去。 算了!不想了。 之后,我逗留在市场中,机械性的询问视野里每一个商品的价格,分析买家的用途,记录购买数量等数据,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才返回旅馆。 刚一进门,露塔便高兴的迎了上来,“哥哥,你回来了?” 随后她又小声的问道:“怎么样?情报送出去了吗?” 自从得知隔壁住着的人的身份后,我们俩说话一直都这么小心翼翼。 “送出去了。昨天留给他们的警告他们也收到了。” “那太好了,这样,北蛰城一定有救了。” 我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将自己悲观的想法说出来,最终还是忍住了。 我看向一旁的墙壁,问道:“隔壁有什么动静?” “你走之后他想外出,但被人拦住了,之后就一直待在屋子里。” “一直待在屋子里?”我皱起眉头。 精神力小心的从窗户绕到隔壁,只见一个人影平躺在床上,脑袋枕着胳膊,看不清脸。 糟了,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怎么确定这个人是不是他呢? 就在我纠结的时候,隔壁的房门突然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安提柯先生,镇长大人请你去用餐。” 床上的人影不紧不慢的坐了起来,“我早说什么来着?你们镇长要请我过去,我先在外面转一转,到点了咱们一起过去,你偏不乐意。现在我不着急了,让你们的镇长慢慢等着吧。” 他这么一说,门口的人果真露出些许窘态,“安提柯先生,刚才是我不好……” 安提柯却当做没听见一样,两个人开始东拉西扯。 我退出神觉,露塔就守在我身边,“怎么了,哥哥?” “他们要出门了。”我说,“去收拾收拾,我们午饭去外面吃。” 露塔惊讶,“这样不会正好撞上那些人吗?” “傻丫头,他又不认识咱们。”我揉了揉她的小脑瓜,“记好我教你的东西,在外面,说话要张扬一点。” 五分钟后,露塔换上了路上一直没舍得穿的礼服,昂首挺胸,像一个高傲的公主。 我伸出胳膊让她挽着,一起出了门。 恰好隔壁的房客也正要出门,我和露塔互相谈笑着,旁若无人的从他门前经过。 等我们下了楼,安提柯才扭头询问身后的监视者兼保镖:“那两人什么来头?” 保镖的脸上露出不屑:“切,有钱人家的小崽子,出来玩的。” 下了楼,露塔小声的问我:“咱们去哪吃饭啊?” “我听说杜克街有一家好吃的店,要不要去尝尝?”我大声的回应。 “好……”露塔突然拔高了声调,“好哇,本小姐就去试一试,不好吃砸了他的店。” 我脸上带着微笑,心里则憋着笑,牵着露塔的手,在路人惊异的眼光中离去。 从旅馆走到杜克街大约十分钟的路程,街上人流涌动,出入的皆是灰灵镇的“上层人士”,没有一点家底是不敢来这边消费的。 而杜克街就在镇长办公楼的旁边,我们再往前走一小段路,穿过路口往左转,就能看到镇长的高楼。 这一趟出来除了填饱肚子,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搞清楚,隔壁的房客要和灰灵镇的镇长谈些什么。 我领着露塔坐在柔软的靠背椅子上,这家餐厅里的客人很少,有人演奏着悠扬的音乐,黑色马甲打着领结的服务生手臂上搭着毛巾,向我们递来了菜单。 我挥手拒绝,直接让他上了两份招牌菜和两杯果汁,露塔适时的对店里的环境作出评价,“装修挺一般的,不知道菜尝起来怎么样。” 我悄悄冲她伸出大拇指。 等菜上齐了之后,我挥退了服务生,小声的说:“露塔,我每五分钟会回来一趟,遇到什么麻烦了告诉我。要是遇到什么突发事件,就使劲的摇晃胳膊。” “那要是有人向我们搭话怎么办?” “你先应付着,就按我教你的说,然后等我回来。” 她满脸的不情愿,但还是点点头。 我低下头,机械性的重复着吃面的动作,十分的缓慢。在外人看来,我可能像是一个美食家,津津有味的品尝每一口食物。 但其实,我的知觉几乎全都转移到了餐厅外面,飞速的接近那栋守卫森严的高楼。 灰灵镇镇长办公楼第四层,演说了许久终于有功夫招待贵客的镇长曼苏尔独自坐在圆形餐桌旁,硕大的餐桌摆满了普通人难以一见的菜肴。 只是这些美味佳肴都不再冒着热气,显然曼苏尔已经等了很久了。 邦邦。敲门声响起,是曼苏尔的秘书。 “镇长大人,客人已经到了。” 曼苏尔立刻恢复笑脸,“快请他进来。顺便把这些菜拿去热一热,你说你着什么急嘛。” 安提柯走到镇长对面,在圆桌旁坐下,面对着一桌精美的饭菜,眼里满是不屑。在它看来,这一桌饭菜再怎么昂贵,也比不上他在王都时随便一次饭局,毕竟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吃。 等餐桌上的饭菜挨个撤走后,安提柯开门见山。 “我也不想和你兜圈子了,合作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俄拉尔大人还在等你的答复。” “既然是俄拉尔大人的合作,我哪敢不从啊。”曼苏尔笑着说,“可是……” 安提柯皱眉。有多少大事,最后都毁在这个“可是”上面了,难道今日也是如此? 此时,秘书再次推门进来,手上提着重新泡好的茶,要给两人倒上,安提柯不耐烦的挥手赶走。 曼苏尔接着说:“可是,你们这个要求是否严苛了一点,毕竟是要插手我们灰灵镇的贸易往来。” “俄拉尔大人可没说禁止你与北蛰镇通商,只说接下来的半个月,让你找理由搪塞过去,或者装作暂时缺货。”安提柯忙着回复。 曼苏尔毫不留情的反驳:“哼,半个月?就你在河里下的那些毒,他们三天都挺不过去,半个月后我找谁做生意去?你怕是不知道,我们灰灵镇四成的粮食进口来自哪里吧?” “再说,半个月以后要是他们缓过神来,卖给我的粮食涨价怎么办?灰灵镇的损伤找谁来赔?” 操,又提损失。这个该死的奸商,就知道要钱,是不是忘了讹诈俄拉尔大人两千金莱古的事了。 “我们先不提损失,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公爵大人为什么想要除掉北蛰镇?” “不想。”曼苏尔说,“我对钱以外的事情,不感兴趣。” 真是唯利是图的家伙。 安提柯说:“那好吧,我会再和俄拉尔大人申请,给你应有的补偿,这下你可以给我答复了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上一笔的货款还没给我结清呢。咱俩是第一次交易,按照我的习惯,这下一笔交易的内容,得等你结清了货款之后,咱们再谈。我不和拖欠货款的人谈生意。” 这位从王都赶来的联络官气得牙痒痒,可又无可奈何,在人家的地盘上,他还能怎么说? 于是,他果断转换了话题,“曼苏尔镇长真是心系于民啊,我看你这院子里搭了不少帐篷,是为了那些灾民?” “请不要称呼我镇的居民为灾民。” 安提柯从他脸上看到了某种崇高感,顿感火大。 死奸商还好意思这么说。 王都来的联络官慵懒的靠在椅背上,眼神锐利,手指在茶杯上一弹,发出闷响。 “想来,镇长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应该下了不少功夫吧。若是让他们知道,你不过是个视财如命的奸商,能够为了钱把他们的灵魂出卖给恶魔,那些亲切友好的居民又会怎么做?” 曼苏尔视线冰冷,以沉默为名的风暴扫荡会客厅,空气似乎都凝结成冰。 片刻,他才亲自打破沉默:“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那你就来试试。安提柯在心里想。 原本他也要这么说出来,但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镇长!”秘书匆忙的推开门,满脸惊恐。 曼苏尔终于露出了不悦,“什么事。” 秘书犹豫再三,快步走到曼苏尔身边,附身贴耳。 三两句话,一脸不高兴的镇长就变得和秘书一个表情,眼神凝重的看向对面。 会客室内的谈话将要进行下去,并且肯定是更加重大的线索。 但一阵猛烈的摇晃,将我的意识唤回了身体。 我抬起头,嘴里塞满了来不及咽下去的面条,有些奇怪的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对面的露塔也一脸见鬼的模样,指着门口,“哥哥,你看。” 我顺着她的手指方向,透过餐厅的玻璃,看到门外的画面,被惊得下意识吞咽唾沫,差点被面条噎死。 只见餐厅的外面,空荡荡的露面上游荡着几个扭曲的身影。 第二十二章 针锋相对 餐厅里曲调悠扬,余音袅袅,西装革履,锦衣玉食。 但餐厅外的行尸走肉,衣衫褴褛,个个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衣袖末端滴落水珠,走过的路面异常湿润,湿漉漉的脚印一直延伸到路口的拐角。 “难道……”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露塔看起来十分的担忧,担心自己破坏了我的计划:“我是不是……” “你做得很好。”我隔着桌子按了按她的手背。 诡异的身影靠近门窗,拍打着玻璃,一名服务生发现了门外的不速之客,开门准备去赶走他们。 我连忙提醒道:“请小心,他们……” 谁承想服务生自信的打断了我,“先生请放心,对付这些家伙我们有经验。” 他挽起袖子就出门了,在木门彻底关严之前,能听到他大声的斥责对方的贪婪与愚蠢。 这一场小插曲并未打扰餐厅内其他人用餐的雅兴,他们谈笑风生,将刚才这一幕当作谈资,纷纷讲述曾经遇到的贫民有多么的蠢。 餐厅的店长满意的看着店内的环境,捋了捋自己精心打理的小胡子,回头一看门外,气不打一处来。 这小子,怎么和外面那群家伙拥抱在一起?是遇到了他的穷亲戚吗?该死。 店长高傲的背着手,推开餐厅的木门。他要去把这些流浪汉全赶回去,要是手底下这小子不乐意,就把他也赶出去,和他的那些穷亲戚一起。 然而等靠近服务生身边时,突然呆住了。 这哪里是什么拥抱啊,若是没有那些恶心又诡异的液体,他一定以为这小子口味独特。 但他亲眼看到那些粘稠的银白色液体好像拥有生命一般,直往人的七窍里钻,看得他脊背发凉,慌张的后退了一步。 外面的异常并没有影响到餐厅内的氛围,悠扬的音乐持续演奏着,身穿精美礼服的男男女女含情脉脉,相谈甚欢,都不愿把视线从对方的脸上挪开,看一眼外面那陷入惊慌的世界。 我拉住露塔的手,小声的提醒她,“等会不管发生什么事,跟紧我。” 她点点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人应该是上午所谓的被河水污染送去镇长府治疗的人,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身上的黏液又是什么? 哐当!餐厅的门被大力的撞开。 餐厅的店长以后仰的姿势跌倒在门口,身上压了两三个恐怖、诡异的身形,从他们身上散落的银白色液体反射着阳光。 餐厅里的众人这才被声音打断。 离得最近的一桌客人被吓得站了起来,其中的男性整了整自己的领结,不满的上前劝阻:“嘿!你们几个,这里是绅士用餐的地方,快点从希迪安先生身上起来,别逼我喊卫兵。” 但他的话一点效果都没有。趴在地上的几人像是翻倒的乌龟一样手舞足蹈,最下面的店长脑袋被压着,说不出话来,极力的想要推开身上的阻碍,粘稠的液体却让他的手一次次滑开。 男性客人看到了,走上前去,想要拉他一把。 露塔紧张的反握住了我,“哥哥!” 此时此刻,我内心里相当的纠结,犹豫着要不要出手救下这群人,如果出手的话,自己乔装已久的身份可就瞒不住了。 犹豫片刻,我没有直接出手,只是出言警告:“喂,别碰他们!” 那名客人瞥了我们一眼,眼睛里的轻蔑难以抹去。他靠近了店长,弯下了腰,试图握住他的手,“希迪安先生,您还好吗?” 一条湿漉漉的手臂抓住了男人华贵的衣服,他慌张又急躁:“嘿!放手!我命令你!” 粘稠的液体如一条条银蛇,顺着手臂爬上了男性客人的身体,源源不断。 “呃,这是……这是什么东西?”他被吓得呆在原地。 一个盘子,外带一大块黄油面包,精准的砸在手臂上,男性客人这才慌张的后退。但粘在衣服上的黏液如跗骨之蛆,竟汇聚在一起,朝着他的面门爬去。 我大喊道:“脱掉上衣!快!” 他疯狂地撕扯自己的衣服,平时爱惜的不得了的华服,此刻恨不得赶紧丢得远远的。就这样,将自己的上半身扒了个精光。 身后的女伴感到有些丢脸,默默后退了半步。 但这还没完,丢在地上的衣服里像是包着一窝爬虫,不断扭曲、蠕动,缓慢向着众人靠近。 门口处,感染了诡异病毒的身影底下,渗出了大量的液体。这些液体逐渐汇聚成了庞大的军队,向着餐厅里的众人进军。 门外,更多的流淌着液体的身影正在逼近,其中包括之前的那名服务生。 这一幕幕发生的太快,甚至还有其他不明真相的服务生准备靠近。他们只看到了自己的店长被流浪汉压在身下,担心等会儿被店长骂,赶忙上前帮忙。 “别过去!”我再次大喊道。 几个穿着制服的服务生面面相觑停了下来。他们也看出了不对劲,但迫于压力,谁也不敢不动手。 “有没有长一点的棍子。”我问。 其中一人反应迅速,“有,在卫生间,我去拿。” 片刻,他带回来两个拖把,“这个可以吗?” “可以。”我提醒道,“小心一点,千万别把液体弄到自己身上。” 他分给另一个人一个拖把,两个人一起将堆叠在一起的人给推下去,正好挡住店门口,暂时阻碍了外面的人。 店里用餐的人全都围拢过来,等最下面被压住的店长露了出来,人群里有人发出了惊呼,还有倒吸凉气的声音,甚至有人差点将刚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只见店长脸色铁青,面目狰狞,双眼暴突,舌头外吐,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块东西,咔咔咔。而沾在他身上的黏液,正缓慢向其头部蠕动着,从各个孔洞钻入,如攀爬的毛虫,十分诡异。 “这……这到底是什么啊?” “会不会是……” “不可能!一定是……” 这些家伙全都惊慌起来,彻底乱了套。 “先安静!安静!”我用快要掀翻屋顶的音量,才让他们停了下来,“听我说,咱们现在应该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我看向先前找来拖把的服务生,他在这群人当中,算是比较冷静的。 “我就ji……贾巴尔,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交换名字?”有人表示不满。 我看都不看发出声音的人。搭理这些家伙只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赶快把露塔带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回到镇长办公楼才行。 好在服务生也并未理睬那人,告诉了我他的名字:“汉弗里德。” “那么,汉弗里德,餐厅有没有其他出口?” 前门已经不行了,出口完全被那些家伙堵死,甚至远处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影在向这里靠近。 奇怪了,难道是因为餐厅里人比较多吗?这些家伙,莫非和丧尸一样,喜欢攻击活物? 他说:“有的,在后厨。” “那走吧,你带女士先去后厨,留下来几个人,帮我把门挡住。”随后我扭头小声的对露塔说,“你也去,我会陪在你身边。” 第二十六章 市场惊魂 露塔将收集来的一大堆零碎物品摆放在路中央,摆成一个明显的箭头。 “哦,那个可怜的女孩,又在浪费我们宝贵的时间了。” “求求谁来让她清醒一点,她倒霉的哥哥已经看不到她摆的那些图案了。” “……” 露塔和她身边站着的汉弗里德对那些人的讽刺充耳不闻。这些家伙一路上只会抱怨,小丫头已经习惯了。 看到露塔起身,汉弗里德说:“都弄好了吗?” 小丫头点点头。原本她也不用摆的这么精细,但从那个怪物现身以后,哥哥说要中断这边的联系。为了方便哥哥之后找过来,露塔每走一段距离都会摆放标记。 “快到了。”汉弗里德说。 他指的是之前提到的一个安全区。汉弗里德说那里可以保证大家的安全,但大部分人并不领情。 “快?我们都已经穿过小半个镇子了,还没到。”又有人在吵吵嚷嚷。 这也多亏了那个怪物离他们越来越远,不然这群人才不会老老实实的听他指挥。 汉弗里德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再等一下。 然后他扭过头,想要安慰这个女孩,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别担心。”他苍白的话语谁也安慰不了。 露塔望着远处反射着森冷光芒的巨大怪物,想起了奶奶讲过的毁灭国家的恶魔的故事。 她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哥哥不仅聪明又温柔,而且实力强大,既拯救了奶奶和小镇,又打败了恐怖的阿里斯。 但她就是担心。特别是与哥哥断了联系后,大地震颤,怪物拔地而起,所有往人身体里钻的黏液都朝着一个方向前进。露塔觉得哥哥也在那个方向。 他又一次成为了事件的中心。可能又会受伤,甚至更加严重。露塔不敢想。 “明明和他没有关系的。”小丫头仰着头喃喃自语。 她忘了,红叶村和北蛰镇的事情也和哥哥无关,但他就是参与进去了。 “出发?”汉弗里德以眼神询问。 露塔收回了望向远处的目光。 “是的,我们出发吧。”她尽量平静的说。 为了不让哥哥担心,她决定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感谢神,终于可以继续走了。”有人欣慰的说。 这帮家伙之所以现在还跟着汉弗里德,是因为他至少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他们不是没向路过的卫兵求助,但对方根本就不搭理他们,态度不好不说,甚至还差点打了其中的一人,最后还是汉弗里德出手制止。 自那以后,这些有钱人就抱怨不止,什么每年的税金白交了,什么白请他们队长吃饭了,等等等等。 往前走了没多久,一行人便到了莱斯顿街,灰灵镇最大的市场,也是我上午刚刚来过的地方。 他们在路上花费了很多时间,有时是为了躲避粘液怪,有时是为了帮助被困的人,还有中间休息和露塔摆放标记等杂七杂八浪费掉的时间,以至于现在才走到这里。 不过,汉弗里德的队伍也比离开餐厅时壮大了不少。 “天呐,我们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一位女士用手帕捂着鼻子说。 “就是,这里又脏又臭的,我的金丝绒大衣都弄脏了。”另一位女士拽着大衣的下摆说。实际上她的大衣早就脏了。 “喂,你。对,就是你。”一个有钱的男人对着后来加入队伍的平民趾高气扬的说,“去给我拿两个西榴果,快去啊。” 他对着平民的屁股踢了一脚,对方才不情不愿的走向无人的摊位。 市场现在同样空无一人。怪物出现的时候,灰灵镇几乎成为了一座空城,能跑的全部都跑掉了,要么就是瑟瑟发抖躲在家里。汉弗里德也尝试过劝说那些人,但只有一个人愿意随他离开。 不过市场里虽然没人,但能看出来,这里并没有经过粘液怪的洗礼。要是它们路过了这个市场,这里的水果不可能看起来还那么诱人。 经那个男士一提醒,众人这才觉得周围摊位上的水果果香四溢。他们已经徒步走了非常远了,换到平时早累趴了。现在一个个只觉得口干舌燥,十分渴望来上一口甜美多汁的水果。 “想吃自己不会去拿啊?”露塔说,“而且记得付钱!” 她早看他们不顺眼了。这些人只有表面看起来优雅绅士,实际上一个个都是自私自利的小人。 那个被逼着去摊位上拿水果的平民听到这话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踢他的男人,“想……想吃自己去拿,你又不是什么贵族。” “你——!”男人气呼呼的用手指着平民和露塔,“好,自己拿就自己拿!” 他路过平民身边的时候,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然后从摊位上随便抓起两个西榴果。 “付钱!” 嘭!男人放下水果,掏出钱夹取出石币拍在摊位上,然后抓起果子恶狠狠的咬了一口,还转过身来特意面向露塔,好像嘴里嚼的就是眼前的女孩。 “哼!”露塔不屑的扭过头,暗暗吞下了口水。 可其他人渴的受不了了,早已挤到各个摊位前,抓起水果往自己嘴里送。 “嘿嘿嘿嘿……”一阵鸟叫般的怪笑突然响起,“老大,我就说来这个地方有好事吧,你看,这钱不就送上门了。” 从摊位下面突然冒出几个身影,各个拿着武器。 “你小子就是这方面的直觉特别准。”发出声音的是一个面容粗犷的男人。 他上半身穿着兽皮做成的坎肩,手上一根黑黢黢的木棒,眼神不善的盯着汉弗里德。他也是目光毒辣,一眼就看出来这群人中谁是领头的。 那些原本准备吃水果解渴的人想往后退,但被出现的小混混给拦住了。 男人身边的手下十分嚣张的用手指着汉弗里德,说:“小子,混哪一块儿的?听没听说过我们老大——血手·德利安。” 露塔对眼前突发的情况完全始料未及,整个人愣在原地,脑袋里飞快的思考哥哥告诉她的应对方法。 第一步是什么来着?……对了!藏在人群里,不要显得与众不同,枪打出头鸟! 汉弗里德也站在一个水果摊位前,手中抓着两颗红彤彤的菲丹(一种水果),其中一颗是帮露塔拿的。 他张开口,刚准备说话,藏在矮胖的里斯先生身后的露塔突然惊呼起来:“小心!” 其他人也分别发出“哎呀”的声音,有的还把眼睛遮了起来。 同时汉弗里德的耳边传来呼呼风声,接着是钝器击打的声音在他脑内嗡嗡作响。 露塔惊讶的捂着嘴巴,看着汉弗里德直挺挺的向前跌倒,后脑上的伤口汩汩往外冒血,掉落的菲丹果一路滚到她身前。 德利安嘴角挂着冷笑,推开人群一路走到生死不明的汉弗里德身边,揪起他的领子将他染红的脸展示在众人面前,“不想变得和他一样的话,把你们身上的钱,统统交出来!” 这些人哪敢不从,颤抖着伸进怀里掏出钱夹。可那些平民就犯了难,他们哪有钱消灾啊?挨一顿打是少不了的,最坏的情况,恐怕得死在这…… 唯独露塔站了出来,“你快放下汉弗里德!卫兵马上就来包围你们了!” “呦,这是谁家的大小姐?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啊?”德利安露出惊喜的表情,随后讥笑道,“至于那帮狗屁卫兵,他们在哪呢?我怎么从来没看到啊?” 他的手下帮腔道:“那帮镇长的狗腿子,可从来不敢跟我们老大对着干。狗腿子的队长,可还请我们老大喝过酒呢!” “你给大小姐说这些做什么?”德利安推了手下一把,“再把人家吓到了。” 他将手里的棒子递给别人,带着他自认为最和善的表情,慢慢靠近了露塔。 小丫头吓得呆在原地,脑海里全是不好的画面,嘴唇哆哆嗦嗦的说:“你,你想做什么?我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一个手下凑到德利安身边,满脸都是淫邪的笑容,“老大,你记得给弟兄们剩口汤啊,弟兄们可是好久都没开荤了。” 德利安气恼,“滚滚滚滚滚,你着什么急,别忘了咱们来这儿做什么,去把钱收上来,我先给大小姐讲讲道理。” 随后他抓起露塔纤细的胳膊,往最近的一家摊位里面拖去。 小丫头此时才想起挣扎和逃跑,可她双脚发软,德利安的力气又贼大,无论怎样都挣脱不开。 “放手!……放开我!……” 在场的人中,没有一个人对她的声音产生回应。 路过一个人身边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抓住了那人的手臂,是之前被她一句话解救了的平民。 露塔向对方呼救:“帮帮我!” 但那人无动于衷,甚至将手臂抽了回来,藏在身后。 露塔绝望了。 德利安将露塔拉到身边,弯腰贴近她苍白的脸,“看到了吗,不会有人帮你的。这些家伙很聪明,知道只要自己不反抗,就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劝你也这样做。” 随后他再次邪笑一声,将露塔拖在身后。 “哥哥!快救我……!” 声嘶力竭的呐喊,是她最后的期望。 “住手!” 令人想不到,她的声音真的引来了别人的关注。 “放开这位小姐!” 第二十七章 屹立不倒 “怎么了?”曼苏尔看我捂着胸口停下来,关切的问道。 我深呼吸了一下,说:“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不顺畅。” “岔气了吧?”曼苏尔说,“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不用。” 距离麦芽酒厂不远了,我们又跑了起来。 “那回到刚才讲的话题。”曼苏尔说,“你说,这个‘思潮’是许多非常微小的意识组成的,而现在他们融合在了一起,所以才改变了形态?” 他对我起的这个名字还是有些别扭。 “是的,我在取酒的时候做过一些小实验,数量越小的思潮越‘笨’,数量越多就越‘聪明’。或许,当它们的数量多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引发质变。并且这种改变可能不是第一次了。” 曼苏尔立马就明白了我的言外之意,“也就是说,是我把他们集中起来,引发了这场灾难?” 但我的目的却不是引起他的愧疚,我也不认为他会愧疚,“也不能这么说,按照它们的‘繁殖’速度,恐怕用不了几天,到处都会诞生出有意识的思潮,那时候才是真正的灾难。” 曼苏尔一边跑一边陷入深思。 过了一会儿,他才平静的说:“实不相瞒,我把他们集中起来,并不是想治好他们。正相反,我知道这种毒治疗起来肯定十分困难,甚至有可能根本无法医治,所以想集中处理掉。毕竟,这种方法省钱又省力。” 他这番话倒让我有些吃惊。 要知道,现实里有类似想法甚至已经这样做的人肯定不少,但像他这样如此坦诚的,反而少之又少。 伪君子和真小人之间,看来他是选择了做小人。 他看出我脸上表情怪异,若无其事的说:“无所谓,你有任何想法都可以说出来,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或许你会觉得奇怪,但这就是我的生存之道。十几年前陛下的任命书下来的时候,我就预想到了现有的局面。你别以为管理一个小镇,看起来舒舒服服威风八面,实际上这个位子有多烫屁股,只有我自己清楚。” “俄拉尔和反抗军,再加上其他城镇的探子与我们本地的地头蛇,几方势力搅在一起,灰灵镇早就已经是一锅浆糊了。我能做的,不过是插在中间的一根搅屎棍,谁冒头了,我就打压谁,谁跌倒了,我就扶一把。” “听起来,好像确实不容易。”我说。 他有他的难处,但我的看法不会那样轻易改变。就像你没办法一眼就判断出一个人的好坏,我也不能仅靠他自己的说辞来简单的界定他这个人。 “你不相信对吗?”曼苏尔微笑起来,“你心里在想,一定有更好的方法,比如像盖奥斯那样,倚靠强大的实力,独自撑起一座小镇。但我不是他,也没有他那样的实力。” 他看着我,脸上有些哭笑不得,“拜托,快收起你见鬼的表情,我认识盖奥斯很奇怪吗?” “盖奥斯是谁?”我一边假装好奇的问,一边绕过散落一地的玻璃渣。 看来是有人在惊慌中,不小心将手里的玻璃瓶打碎了,碎片掉的到处都是。 曼苏尔也跟着绕了过去。 他说:“别装了,我知道你认识他,而且你不觉得,他和我很像吗?” 我没有回话,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加快了速度。 “嘿,听我说。”曼苏尔快速的接近,“认识盖奥斯和我的人听了刚才的话恐怕都是你这副表情。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俩处理事情的方法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只有一点不同:我只认钱,而盖奥斯只认他心中的正义。” 曼苏尔再一次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的不足。 我说:“这么说来,你的话好像更没有说服力了。” “我从没想过要说服谁。”曼苏尔说,“不过你就一点也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你认识盖奥斯,又为什么会提起他?” “不想。”我冷冷的拒绝,“而且我们也没时间闲聊了。” 前方,麦芽酒工厂大门前,提前赶到的洛伦佐和他临时聚拢起来的十多个士兵,慌慌张张的进出工厂,将一桶桶炸药排列整齐。 第二十八章 突发意外 曼苏尔的计划已经进入尾声,一桶桶炸药均匀的排列整齐,外围放上麦芽酒桶,以保证爆炸的时候能同时将酒液抛洒到空中。 蒸发了也没关系。不如说最理想的情况,就是产生一大片酒精蒸汽,最大限度的对思潮造成伤害。 但现在有个问题,思潮的移动速度很快,若是掌握不好引爆的时间,计划很有可能会失败。 我的想法是,直接将试管扔进工厂里去,吸引思潮靠近。 但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想明白。思潮在进化了之后,似乎反而丧失了原有的破坏力。 这不是说它造成的损失没有之前高。恰恰相反,灰灵镇小半个城区都快被它毁坏殆尽,但沿途的其他纳米机器人也被它完全吸收,体形微微扩大了一圈。 即使这样,它也从未转换过目标。 为何一根小小的试管,会成为吸引思潮的对象。 这根试管对它来说有什么特别的吗?如果这个计划没能彻底消灭思潮,而试管又被毁了,又当如何呢? 我记得先前,并不是所有产生意识的纳米机器人都对试管有反应,许多比较“笨”的意识还是以壮大自身为首要目标,而只有较为“聪明”的思潮始终聚拢在试管周围。 可以理解为,试管只会吸引产生了高级意识的纳米机器人吗? “九尺!”远处的曼苏尔大喊,“你在发什么呆啊,快把思潮引进去!” 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没办法,现在只能用试管把思潮引过去了。 微微与它拉开距离后,我奔跑到酒厂的大门,使足力气将手中的试管扔向库房。 试管在空中飞舞,我大喊道:“点火!” 炸药桶的引线被引出工厂外,由洛伦佐负责点燃,曼苏尔和其他人则躲在爆炸波及不到的远处。 试管脱手之后,思潮似乎感知到了威胁。那威胁的目标甚至不是它,而是针对那个试管,但思潮依然发出了怒吼,那声音在我听来,更像是一个人在绝望的说“不!”。 曼苏尔的脸上洋溢着期待的神情。 他不像我一样了解纳米机器人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也不关心其产生的意识有什么独特之处。 他只关心,这场爆炸到底能不能消灭这个恶魔。如果不能,又该用什么办法来保护自己的财产。 但我不可抑止的想到,试验型水分子纳米机器人,一看就是典型的实验室产物,这类东西要么本身寿命极短,要么受到某种东西制约,不然也活不长。 那么某种东西就是试管吗? “傻逼!你发什么愣啊!快跑!”洛伦佐大吼道。 引线已经点着了;试管落在炸药和酒桶中间;思潮发狂一般猛追,不断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声音;洛伦佐一边跑向掩体,一边回身怒骂;曼苏尔也是同样焦急的挥手呼喊。 听到思潮扭曲、凄厉的吼叫,我突然感同身受般不安,脑海里莫名出现了画面。 是不是上一次,我们逃离镇长府时,它也是这么叫来着?只是上次的叫声更加模糊,然后它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难道,促使它进化的是我们的举动? “操!这傻逼怎么想的?失心疯了?!”洛伦佐冲进掩体后面,将曼苏尔的脑袋摁了回去,“趴下!” 曼苏尔又顶了回去,失神的望着我,嘴里喃喃自语:“完了,交易泡汤了,不知道捡点碎片回去盖奥斯接不接受。” 等我回过神来,手里正抓着造型奇特的试管,身下是无数炸药桶排列成的方阵。 靠!我刚才怎么了? 一瞬间的惊讶之后,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精神力瞬间裹满身体,有多少缠多少,像是一个巨大的透明仓鼠球,将我包覆其中。 这样肯定是挡不住爆炸的,我悲哀的想到。但或许能给自己留个全尸。可惜没办法回去见索尼娅了。想和她说声对不起。 下一刻,一大片阴影笼罩了全身,冷汗一下浸湿了后背。 我忘了还有思潮这个存在! 然而不等我作何反应,炸药便爆炸了。 产生的气浪摧毁了外部堆放的酒桶,酒水来不及抛洒出去便被高温蒸发,一瞬间形成了一片饱和水蒸气与酒精饱和蒸汽。酒精饱和蒸汽再次被后续的炸药点燃,又发生了爆炸。 一场超乎所有人想象的震撼场景在此刻上演。整个麦芽酒厂都被火光短暂的照亮,躲在外围掩体中的众人感觉温度立马升高了十度,并且略微有些呼吸困难。 而我只觉得震耳欲聋,地动山摇,在最初的爆炸中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 “他——还——活——着——” “喂——,醒——醒——” 有人摇晃我的身体。 伴随着耳鸣,所有声音在我耳朵里面都拖得很长。 我费力的睁开眼睛,一片模糊,试着晃了晃脑袋,视野才逐渐清晰下来。 我躺在一片废墟里,手中还攥着那根试管。 “这小子运气真他妈的好,居然没受什么伤。那么强的爆炸,我还以为他活不下来了。”耳鸣声不断,但我依然分辨出洛伦佐的声音。 “发生什……咳咳……”话说到一半,我忍不住咳嗽起来。 铁锈味充满整个喉咙,并且不断往上翻。 似乎内脏受了伤。 不过我居然还能活着,简直就是奇迹。 我咽下口中的淤血,洛伦佐又忍不住嘟囔起来:“要我说你就是傻逼有傻福。” 被曼苏尔瞪着,他才收起废话,撇了撇嘴说:“是那个你们叫做‘思潮’的怪玩意儿,它关键时刻摔倒了,替你挡下了爆炸。” 摔倒?听起来像是个巧合。但我为什么觉得这不是凑巧呢? “你他妈当时怎么想的?怎么就冲上去了?”曼苏尔说。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干脆闭口不言。 难道说身体自己动起来了吗?这理由我都不信。 不过好像,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喂,你怎么又开始发呆了?”曼苏尔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 “啊,没什么。”我移开目光,左顾右盼,想要坐起来。 突然眼神微动,随后故意用左手撑地,坐直身子。 好险,应该没有被发现吧? 曼苏尔面色如常的搀扶我,洛伦佐则是招呼他一帮手下,去消灭被炸散的思潮去了。 几个士兵抬着一桶麦芽酒,打开塞子便朝着地上一大团思潮的碎片泼去。 思潮又退回了原先银白色液体的模样,只是表面仍然闪烁着金属光泽,更像是一团流动的水银。被麦芽酒一泼,水银便沸腾起来,发出痛苦的嘶叫。 “哎!等等!”我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们,慢慢站了起来,对洛伦佐说,“我想试着跟它交流一下。” 士兵们面色怪异,不远处的洛伦佐更是激动起来:“你他妈脑子真是让炸坏了不是,这玩意儿能说话?它要能开口说话,我把这个桶吃下去。” 曼苏尔伸出一只手,表情平静,让洛伦佐不要再说了,“行了,你闭嘴,让九尺试试吧。” 他似乎对我的想法感兴趣。 我穿过几个紧张的士兵,来到那团不断挣扎的团状液体前。 “能听懂我说话吗?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把这东西给你。”我掏出试管,在我感觉它无法偷袭到的地方晃悠。 水银液体变换了好几次形态,最后才稳固下来。它抛弃了一部分被破坏的躯体,体积变得更小了。 第二十九章 诀别 我再次见到露塔的时候,是在赫罗加尔的家里。 听洛伦佐说他让赫罗加尔回家照看母亲的时候,我显得非常震惊。这个看起来粗鲁、卑鄙的男人,居然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让我不禁想到曼苏尔关于自己无能为力的话题。 但我不明白,露塔是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可是当我听说她险些遇到了危险,是赫罗加尔救了他的时候,我内心感到非常的感激,甚至连带着洛伦佐也一起感激上了。 毕竟要不是他让赫罗加尔回家照看母亲,或许露塔就无法得救了吧。 为此,我特地找到年轻的士兵和他的母亲表示感谢。 赫罗加尔的母亲不似我想象中那样病重,她甚至给我和露塔做了晚饭。 吃过晚饭后,我又单独找了汉弗里德道谢。这次露塔能够安全到达这里,他功不可没。 他的家就在莱斯顿市场附近,离赫罗加尔家其实非常近,不到三百米距离,转个弯就到,但我随后就替两人之间的关系紧张起来。 按理说两个人经过这次事件,或许会成为朋友,而且家住这么近,相互熟络起来也是应该的。但蛛丝马迹表示,汉弗里德可能是潜藏在灰灵镇的反抗军探子,那么身边住了一个镇长的亲信,也不知是福是祸。 总之我稍微提了一下赫罗加尔和洛伦佐与曼苏尔的关系,便离开了。 在灾难发生的时候,可怜的梅尔罗被我们丢在旅馆的马厩里,和那些同样被抛下的马拴在一起,它拉断了拴马用的横梁,带着同伴一起逃跑了。 我和露塔在当晚立刻赶回了旅馆,看着空荡荡的马厩,小丫头表现得很难过。而在第二天清晨,伴随着嘹亮的响鼻,露塔透过窗户上的玻璃看到了梅尔罗的身影。它又回来了。 灰灵镇这次的灾难算是彻底宣告结束,主犯思潮被我带走了,曼苏尔也没有意见。就像我之前说的,他只关心如何用最小的代价结束这场灾难,其余的才不在乎。 而那些率先出逃的可怜家伙纷纷宣称,这是又一次大溃逃事件的开端,不少居民跟着一起逃离灰灵镇。按照上一次的经验,他们准备往极寒的王国北部逃去,幸好被曼苏尔派兵追了回来。 只不过灰灵镇被怪物入侵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贸易往来或许会受影响,这才是曼苏尔最头疼的。 思潮回归试管之后,那些曾经被感染过的人,大部分竟安然无恙,只是有些脱水,修养几日便没事了。小部分人则是在挣扎中受了伤,也不算严重。可谓是不幸中的万幸。 功劳方面,当然是全都归于拯救了小镇居民和财产的伟大的曼苏尔镇长。 说实在的,我不在乎。名与利,对于我这样一个过客来说毫无意义,我更想知道穿梭于两个世界之间的办法,将索尼娅他们接过来,一起享受。 至于最终的善后问题,曼苏尔表示将免费为房屋受损的富人进行维修,就算是重建房屋也有半价优惠。然而真实情况是,免费与半价都需要几天时间进行预约,预约成功了以后还要花费几个月时间等待曼苏尔提供维修队伍。 第三十章 抵达新的城镇 昏暗密闭的狭小隔间内,一盏白烛摆放在漆黑的人影身后。 人影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跪坐在隔间中央,口中念念有词,极为虔诚的供奉身前的神龛。 放置神龛的祭祀台上,摆放着两个盘子和一鼎香炉。香炉中燃着的东西不时滋啦作响,还生出一股焦糊味,令人作呕;而盘子里则摆放着众多器官,从眼舌耳鼻到心肝脾肾,应有尽有。 人影念诵完一段模糊的祷词后,还要起身做几个手势,黯淡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在如墨一般乌黑的神龛上。 神龛为横向的长方形,两边抵在宽一米的隔间墙壁上,木制,表面雕刻着神秘的花纹,左右两边是镶嵌着金线的壁画,一共四副,分别是—— 太阳照在作物上,作物丰收,人们欢呼雀跃; 太阳照在雪山上,冰雪融化,人们欢呼雀跃; 太阳赶走了黑夜,带来光明,人们欢呼雀跃; 太阳消失了,世界陷入黑暗与寒冷之中,植物枯死,而人们变成了累累白骨。 神龛的正中央,安放着供奉的“神像”——那是一团黑幽幽的透光的玻璃,二十一个面,棱角分明,极不规律。透过玻璃外壳能够看到更多反射烛光的表面,像是囚禁了一团团萤火。 这时,烛光突然抖动了一下,好似密闭的空间内突然起了风,接着地上匍匐的人影默默起身。 待他完成之后,隔间里响起了声音,“俄拉尔大人,您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 俄拉尔点头,示意声音说下去。 按理来说,在供奉结束之前,他都是不能说话的,更不能见客,但此时与他汇报的人是个例外。 “情报部门收到消息,灰灵镇剧变,下游三百里河川遭遇污染,人畜全都不受控制的相互袭击,而灾难的源头正是您之前派出去的那个人。” 漆黑的隔间里,压抑的呼吸声颤抖,如无形的双手扼住听众的耳朵,但说话的人丝毫不受影响。 “此人在河里下毒,导致灰灵镇渔业停滞,致使与灰灵镇管理者关系恶化,且未能达成依靠经济封锁北蛰镇的目标,后下落不明……” 大公挥手打断了声音。 剧烈的心跳,急促的呼吸,能明显感觉到公爵身上积累的怒气,但是在神像面前,他不好大发雷霆。 俄拉尔缓缓做出手势。 五。 指第五个抽屉。 他有个习惯,总是将下一步的决策写出来,放在抽屉,以书面的方式把命令传递出去。 之前发出声音的人心领神会,烛光再次晃动一下,恢复正常。 少顷,不大的隔间里再次发出低低的诵经声。 人头攒动的市场街,路面上人来人往,而路边一家店铺却显得极为冷清。 深黑色的招牌,上面用金粉写着古朴的文字——斯莱尼匠客工坊。 大门旁边的橱窗里摆放着一尊人形雕塑,进门后是一排略显昏暗与拥挤的货架,上面摆着堪堪能被称为收藏品的人偶与塑像,千篇一律,做工粗糙。即使这样,也不是寻常人买得起的。 第三十一章 诺卡斯尔 诺卡斯尔是一座与众不同的城市。 说它与众不同,是因为这里的贫富差距极大。在城市的正中心,人们花天酒地,甚至不少房屋上都贴着银砖,打磨的像镜子一般,太阳照过来将街道映的非常亮。 而出了市中心以后,则是大片的棚户区,街道上衣衫褴褛无家可归的人极多。 到处都是如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游荡的躯壳,让人感觉不到他们还活着,同时也对这座城市的活力产生怀疑。 不说北蛰城,哪怕与灰灵镇相比,这里都更像是一座销金窟,是有钱人的天堂,一切的一切都是围绕他们建立的,平民不过是供他们玩乐的道具罢了。 我和露塔在进城之后,还遇到了许多许多乞讨的孩子,他们围在你身边,用可怜巴巴的眼睛望着你。可以说只要被他们围住,就相当于你的钱袋破了一个窟窿。 此刻找到下榻的旅馆,只想着在这里睡上一晚,尽早出发,离开这个让人感到不适的城市。 下午,我和露塔再次来到城南的市场,准备在这里采买接下来的旅途所需的物资。 出了市场以后,我们俩大包小包的扛着物资。这里面的东西,有足够我们吃半个月的食物,还有用来应对寒冷天气的衣物与帐篷,和常用的药品——我可不想在大雪天气中,生着病往前赶路。 在经过路口拐角的时候,露塔被怀里的包裹挡住了视线,竟没看到前方出现的矮小身影,径直撞了上去,两人双双跌倒,怀里的东西也散落一地。 “哎呦,对不起,你没事吧。”露塔下意识的道歉。 我扔下手里的东西,先扶起露塔,顺便也跟着道歉:“抱歉,我妹妹她拿着东西,没有看清……” 我微微抬头,呆住了。 虽说诺卡斯尔的气候还不能称之为严寒,但足以称得上寒冷了。 早在半个月前,我就已经换上了厚厚的长袍,加厚的马甲与针织衫,头上戴着宽檐的圆帽。露塔也换上了保暖的内搭,毛绒长袜,与更加厚重的长裙。 她经常向我吐槽,说觉得自己每次穿衣服都像是看她奶奶编织篮,一根又一根,一层又一层。 然而我面前的孩子——我只能称呼他为孩子,因为他瘦弱的根本分辨不出性别——这孩子身上只套了一件脏兮兮的长袍,又大又破,一点都不合身。脚上没有穿鞋,露出的脚趾被冻得发青。 那孩子被撞倒之后,不可自制的猛烈颤抖起来,眼神惊恐的望向我,还不时的回头看。 顺着他的视线,我看到了街角对面的监视者。凌乱的头发与不入流的着装,证明他大概率是某个帮派的混混,那么他监视这边的理由我也猜到了。 这孩子可能是拐来的,被强迫上街乞讨。 看着那满街的流浪汉与大大小小的乞讨者,这种情况可能并不少见。 而对面在监视的家伙,注意到我的目光后,转过身子装作不认识,用余光悄悄的关注这边。 露塔原本也吓了一跳,被我扶起来之前,还一直向被撞到的对方道歉。 “……”可是看到那孩子的惨状,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捡起来!”我突然严厉的说。 露塔仰起脸,看到我盯着她,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我大吼道:“我让你捡起来!” 小丫头被吼声吓了一跳,默默拾取掉落的物品。 那个孩子也想帮忙,刚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就被我用脚踢开,然后身子被我粗暴的推到一边的墙上,发出痛呼:“咕呃……” 第三十二章 残酷寻觅 我怒气冲冲的冲出了旅馆。 旅馆服务生害怕的缩着脖子,躲在柜台下面,还在试图提醒我:“拜托别说是我说的,求你了……” 街对面的混混高高兴兴的数着钱,突然鬼使神差的扭头。 我正快步穿过路面,恶狠狠的盯着他的背影,出乎意料的回头让我来不及变换表情,那混混竟机敏的拔腿就跑,扔下手里的绳子不管。 我连忙追赶。 刚才在旅馆大厅里使用能力,我就感觉心里的包袱终于被扔掉了一样,无比的轻松痛快。 从北蛰城出发,一路上不使用能力伪装成普通人,那是为了露塔的安全着想,顺利完成旅途的无奈之举。此刻露塔已经遭遇了危险,那我还有什么理由限制自己? 混混刚跑出了十几步,我便从空中将他按在了地上。 “你跑什么跑?!” “没、没跑呀。” 见他被抓住还不老实,我掰着他的手腕一直触碰到肩膀,他痛叫起来:“啊——,疼疼疼疼,操你妈的……” “见没见过一个女孩,粟色头发黑色短衣白色长裙?”我在他的耳朵边凶狠的说。 “见、见你妈……”我继续扭动,他的手腕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啊——,我说、我说。” 我停止用力,另一只手摁着他的头,“快说!” “如果、如果你要找的女孩是在这附近失踪的,那你应该去找我们老大。”他话说到一半便停了。 我焦急的问:“你老大是谁?他在哪?” “我们老大,我们老大是……” 他突然撑起上半身,左手抓着不知从哪抽出的匕首,反手在我手臂上一抹,妄图割开我的手腕。 但是……,那是我的左臂。 他的举动一下把我心里的火点着了。 我愤怒的施展能力,不留余地的将他压在地上,直到听见骨头脆响的声音,我才猛然惊醒。 小混混想要偷袭我时,支撑上半身的右手没来得及抽回,硬生生断成了三截,白骨从鲜红的血肉中折出,殷红了大块地面。 他不住哀嚎。 我尽量让自己别去关心他的状态,也别看他的手臂,用最凶狠的语气说:“快说!你的老大在哪?” …… 维托·塞里诺坐在柔软的椅子上,从宽敞的办公桌上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高山红茶。这茶叶来自王都附近的亚历克西亚山,属于耐寒品种,是最近几年刚刚培育出来的,极为名贵。 就这一点茶叶还是上次面见狄奥多西大人时收到的赏赐,他自己可完全弄不来,非常的珍贵。 他轻啜一口红茶,学着上等人的姿态翘着兰花指,装模作样的点评:“香气厚重,回味甘甜,好茶啊。” 维托放下茶杯,拿起桌子上的皮质笔记本,找到最新一页。 马上到月底了,为了应付查账,账本不好好登记可不行。 他拿起羽毛笔,将从手下那里收集来的数据,一条一条的写在皮质笔记本上。 边写还边嘟囔。 “莫汉,八月的放牧收入是……一百三十六利法尔。嘿!这小子是个人才啊,熟练的如此之快,要是以后找的小子都像他一样就好了。” “柯克,八月放牧收入……操,才一百一十七,他妈的越来越少了,要不让他滚回来和沃利一起负责饲养算了。” “艾肯,……” “唉,今年的行情不好啊,大家都不愿花钱送爱心了……” “我看看,接下来是支出,……操!”维托大力拍打桌面,实木的桌腿都晃了一晃,“怎么这个月饲料的开销这么大?那些小畜牲有这么能吃?该不会是沃利背着我吃回扣了?” 维托越想越不对,起身打开房门,大声的喊叫:“沃利,沃利!赶紧给我滚上来!” 然而他在门口等了半晌都没回复,沃利往常是不敢无视他的命令的。 维托纳闷的关上了门,“这小子又偷偷摸摸去找那个婊子了?看来不狠狠处罚他是不行了。” 他慢悠悠的回到桌前,慢慢冷静了下来:“不过,这个月确实从斯莱尼那儿接收了不少家畜,开支大了点也没办法。但我已经向狄奥多西大人反应过了,下个月他那些卖不掉的次品就得自己想办法解决。” 维托摊开笔记本,继续登记支出,并将每一项开支的涨幅、跌幅与缘由写了下来——狄奥多西大人喜欢看这些数字跳舞。 写着写着,他的羽毛笔停了下来。 不对劲,房子里有些安静过头了。维托竖起耳朵,楼下的房间里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清。 平时小子们放牧回来,那些新来的家畜总是吵得不行,今天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维托拉开左手边第一格抽屉,小心的取出一块方形石碑放在面前,再用手中的羽毛笔在石碑上点一下,乌黑的表面立刻绽放出淡蓝色的光。 他不是非凡者,也没有使用魔法的才能。面对诡异的闯入者可谓是弱不禁风。 那根羽毛笔是魔法道具,其中蕴含的魔力足以启动维托在房子里设下的机关,这样即使面对身负异能的闯入者,他也有一战之力。 然而机关刚启动,维托正对的办公室的门便打开了,门后空无一人。 随之而来是他办公桌边上的窗户发出爆响——他房间的窗框都是特制的,上面篆刻着土系铭文,若是有小贼登门拜访便会发生爆炸,运气不好的小贼掉下去就一命呜呼。 但是此刻窗外只有浓浓的夜色,可他房间的窗户却一扇接着一扇爆开。 飞溅的玻璃碎片炸的到处都是,皮质笔记本被钉在桌子上。维托运气不错,几块较大的碎片都是贴着他身子飞过去的,只留下浅浅的划伤。 他赶忙钻到桌子底下。 而房间里秘密安置的机关与看不见的敌人的战争还在继续。 右侧靠墙的巨大书架上,几排用作伪装的假书跌落地面,耀眼夺目的光柱迸射而出。 天花板上,大的有些不合适宜的吊灯开始缓慢旋转,灼热射线在彩色玻璃中不断折射,威力有所下降,但轨迹更加难以捉摸。 从地板上窜出电流、石像雕塑的眼睛里射出冰锥、墙角的花盆里喷出火焰…… 维托请人设下的陷阱一个接一个被触发。 第三十三章 暂获行踪 “嘿!这次的质量真不错啊。”一个猥琐的声音响起。 “去去去,少打歪主意。”另一个人说,“这一次你要再敢胡来,咱俩都得玩完。” “知道了知道了,快点干活吧。”得知自己没有机会,前一个声音立马失去了兴趣。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脚步声慢慢远离,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片刻,药效退去,露塔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哪?”露塔想说,却说不出来,嘴巴被东西堵着。 眼前是浓墨似的黑暗,露塔艰难地转动头部,看到栅栏门外微弱的灯光,她才确定自己的眼睛没有被蒙上。 发现自己被绑架之后,露塔心里难免感觉到紧张。嘴巴不能出声,手脚也不能动,头还有点蒙蒙的。 但她很快就想起来哥哥说过的话:遇到危险第一步要冷静。冷静的观察四周,掌握自己的处境…… 露塔微屈大腿,小幅度的在地面蠕动。 她所处的是一个阴暗潮湿的房间,地上、墙上没有任何可供辨识的家具,空气里充斥着排泄物与呕吐物的恶心气味,身后墙壁上接近屋顶的位置有一扇扁平的小窗,对面是一道金属栅栏门。 可以看出,这群绑架犯十分的专业,手法纯熟、分工明确,有专门关押的场所,并且他们应该这样绑架过不止一人。 有目的性的多次实施绑架,这些家伙要么是胆子非常大,要么就是有这个实力。 总之,露塔觉得仅凭自己恐怕没办法逃出去。 想到这儿她再次感觉到一阵恐慌。 会没事的,哥哥会来救我的。露塔进行了几番心理安慰。 然后她想起了哥哥说过的遇到危险的第二步——运用智慧,不断思考,利用起身边的一切物品,为自己创造有利条件。 她再次环视房间,唯一能够利用的大概就是上方的小窗户了。 若是能吸引外面人的注意,让他帮自己给哥哥带信儿,一定可以逃脱出去。 可是应该怎么吸引上面人的注意呢?还是先想办法站起来吧。 露塔开始往墙边移动,希望借助墙壁的摩擦力站起来。 然而,栅栏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噪声。 …… 艾玛·图曼娜将手中一小团面包丢进嘴里,随后闭上眼睛细细品尝。 面包的甘甜在口中慢慢化开,艾玛甚至舍不得咀嚼,用舌尖细细品味之后,含着口水咽下。 啊——,美味的面包,这是艾玛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 本就只有成年人巴掌大的面包,每个人只能分到一小团。其他孩子早就将可怜巴巴的小团面包吞下肚了,只有艾玛显得非常珍惜。 她以为自己早就变得麻木,像其他被抓来的人一样,在风雪中乞食,换来残羹冷炙与毒打,饱尝绝望之后,孤独死去。 但艾玛吃了面包之后,突然热泪盈眶。 她不想死。 艾玛将包裹面包的牛皮纸小心叠好,贴身安放。 犹如指路明灯,又像温暖身体的炉火,这是她的希望。 喀啦喀啦。锈蚀的铁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艾玛条件反射的跟着其他孩子,缩到地下室的墙角去。 以往这个时候,地下室的门突然打开,准没好事。艾玛十分担忧,捏紧了胸口的牛皮纸。 门外有人咳嗽起来:“抱歉,这里的环境有些糟糕。” 是这里的老板! 虽说这个人每次来见他们时总是笑眯眯的,但艾玛知道他的秘密——这个人是个大坏蛋。 好多次他说要给生病的兄弟姐妹看病,结果跟着他离开的孩子一个都没回来。其他孩子都觉得他们是过好日子去了,但艾玛觉得真相不是那样。 老板有着令他们每一个人羡慕的胖胖的身材。他给地下室点上灯,然后捏着鼻子,嘴里面抱怨沃利先生又在偷懒,缓缓走下台阶,为身后的人引路。 那是一个更加令这些孩子羡慕的家伙。 看起来年纪不大,个子却相当高,皮肤白皙。身上穿着厚实的大衣,笔挺的西服,温暖的针织衫,深蓝色的马甲和洁白的衬衫。 多么优雅而绅士的年轻人啊。 简直像梦里面的人儿一样。 而且艾玛惊喜的发现,他就是向自己怀中塞面包的那个人。 胖胖的老板毕恭毕敬的说:“来,您、您看,这里面不止有粟色头发,黑色、黄色、红色、蓝色都有,你想要什么颜色都有。” 尽管每个孩子都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但孩子们依然不敢看向门口。 平时视线不小心对上的话,往往会招来一顿呵斥,被拳打脚踢也是常有的事。因此,每个孩子都养成了低头默默忍受的习惯。 “为什么关着他们?”年轻的绅士问。 是啊,为什么要关着我们?艾玛也想这么问,可她不敢。 在棍棒之下,她最后一点反抗的心思早就磨灭了,现在她连站在陌生人前都不敢。 “当然是为了赚钱啊。”老板在台阶上停了下来,向对方解释,“这里的每一个家畜都能为我创造一大笔财富。” 被称为家畜,艾玛的心中并没有多少悲哀。 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半年多,那些绝望与痛苦彻彻底底的盖过了他人的恶语相向,哪怕不被当人看待,她也不再有过多的感触。 “家畜?”年轻人皱眉。 原本普通的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让艾玛感到心痛。 她使劲低着头,祈祷他不要看到自己。 “露塔到底在哪?是不是你们把她带走的?” “呃,不、不是的,捕猎的话是……是……” 挤在最前方的孩子发生骚动,他们拼命地向两边退去,一个人影滚到艾玛身前。 她缩着身子,偷偷用余光打量。 老板仰面朝上,肥胖的肚皮疯狂抽动,从抓着胸口的指缝里生出黑烟,一双浑浊的眼睛死不瞑目的看向孩子们所处的方向。 他似乎不相信自己会死,还是死在这群“家畜”面前,到死他都不把这些孩子当做人看。 头一次的,艾玛对地上这个人生不出恐惧,反而想朝他肮脏的脸啐上一口口水。 楼梯上的年轻人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来,拉开老板的手查看伤势。 可是手掌心连带着那被称作“不朽引擎”的人体器官被烧成一团乌黑的焦炭,焦糊味弥漫开,甚至暂时掩盖了地下室里的恶臭。 这下连艾玛都知道,老板没救了。 年轻人愣住了,丢开手臂之后,看着围在他身边的艾玛的同伴陷入思考。 周围的孩子都不敢看他的眼神,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人想弄明白这些,他们被“驯服”的太好了。 看着他皱眉深思的脸,艾玛鬼使神差的向前迈了一步,去拉他的袖子。 “呀……”手腕被扭转的剧痛让艾玛清醒过来。 当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身体下意识的颤栗起来。 而他只是弯下了腰,捡起来地上的一叠纸。 “凯西面包店?”年轻人轻声的念出纸上的标记,而艾玛深深的低下了头,“你是下午我们撞到的那个孩子?” 泪水从眼眶里溢了出来,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洁白的痕迹。 艾玛无声的哭泣。 她在这里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能哭,他们是群连哭都不被允许的“家畜”。 他将牛皮纸叠好重新塞回艾玛手里,甚至还俯下身来为她拭去泪水。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说,“一切都过去了。” 艾玛再也忍受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将自己这半年多来遭受的磨难、被父母抛弃的怨念和对整个世界的诅咒全都融入到泪水中,在此刻宣泄出来。 越来越多的孩子加入到这场悲伤的浪潮中,他们拥抱着彼此瘦弱的、遍布淤青的身体,用嚎啕大哭来对抗这座城市的歹毒。 年轻人没有加入他们,也没有像之前的人一样大声呵斥他们闭嘴,而是默默的被哭声包围。 明明没有说话,艾玛却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哭吧,尽情的哭吧,让整个城市都听见你们的哭声。” 当他们的哭声渐渐回落,年轻人说:“走吧,我带你们离开这里。”他的眼眶也有些红。 楼上似乎发生了火灾,浓烟与火光从入口处钻了进来,幸好还只是少量。 艾玛在哭过之后,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她伸出手拉着他的袖子,用自己那只剩下半截的舌头和笨拙的比划。一定要让他知道——如果要找失踪的女孩的话,必须要去那个地方。 毕竟才过去了半年,那里带给自己的痛苦,艾玛不想让别人也体会。 第三十四章 少女的复仇 “当,当,当,当……” 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反弹的声音。 “铛啷啷啷啷啷……” 滚动声由远及近,越来越轻微。 但在漆黑、静谧的囚室里显得非常清晰。露塔调转身子,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呼吸渐渐急促。 终于,吵闹的声音在叮的一声后偃旗息鼓。 露塔使劲的支起脖子,眼角捕捉到被栅栏门挡住的不易察觉的反光——那是玻璃弧面的反光——是试管里的思潮! “唔唔唔……!”露塔激动的喊叫,可是嘴巴被堵住的她只能发出类似的声音。 但思潮好像听到了露塔的叫喊,它重振旗鼓,向着门槛发起冲锋。 露塔也奋力向铁栅栏门挪动。 只要,只要能到达那个地方…… 然而事与愿违,门外的台阶上传来了脚步声。 露塔赶忙装作自己还未苏醒,可她早已不在原来的位置上,来人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嘿嘿嘿,别再装了大小姐,我知道你醒了。”此人一开口就是极度猥琐的声音。 露塔在脑海里搜寻,确认自己从未与此人打过交道。 那人见露塔毫无反应,开始用语言刺激她:“你死心吧,在这座城市里,根本没人能救得了你。” “嗯?这是什么?”猥琐的男人捡起试管,摇晃了两下,“呵呵,魔药?看来你的依仗就是它了。” 男人试着拧开试管,但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打开这个造型奇特的容器。而待在试管里的思潮却等不及了,缓缓朝着上方爬去。 露塔谨记着哥哥的教诲——绝不能让思潮接近其他人! 于是她朝着男人奋力的喊叫,可这反而让男人确信,这里面是能够使这女孩得救的神奇魔药,他尝试的更加起劲了。 咔哒——哗啦啦啦,一系列的机关响动,试管自己打开了。 男人喜出望外,挑衅似的说道:“你现在嘴巴被塞着,魔药这种危险的东西,还是让我帮你试试威力吧。” 说完,在露塔惊恐的目光中,他仰头一口吞下。 …… 寒夜,诺卡斯尔的气温虽然比不上首都辛迪诺那么冷,但大概也降到了零度以下。 我使劲抱紧了用大衣裹住的羸弱身躯,希望能借此举动向她提供更多的温暖。 通过在手心里写字的方式,我知道了这女孩的名字叫艾玛。 难以想象,这样瘦弱的艾玛居然已经十岁了。比起大她三岁的露塔,艾玛几乎要低两个头来。 而就是这样弱小的艾玛,指挥起她的同伴们却显得雷厉风行。 我原本正在发愁,这样一帮孩子该怎么妥善安置,谁知艾玛站了出来。 她用不太熟练的手语指挥孩子们收集保暖的物品与食物,随后在我的掩护下钻进了路边的小巷——他们将躲在这里熬过今晚。 站在艾玛所指的三层房屋前,她的身体又一次难以自制的颤抖起来,似乎仅是靠近这里,就激发起了不好的回忆,让她的身体本能的抗拒。 眼睛微闭,整栋楼三层加地下室的结构全都尽收脑海。在确认了地下室里摆放着大量折磨人的器具后,我毫不犹豫的在睡梦中折断了这些人的脖子。 有了刚才的经历,我对杀死这些家伙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就像他们不把那些孩子当人一样,我也没将他们看作是自己的同类。 解决了房子内可能出现的麻烦后,我抱着艾玛上了三楼。 一道道门扉像是迎接我的到来自动打开,最终我站在盖着羽绒棉被睡得正熟的多巴·布兰科维奇(楼下的门牌上写着主人的名字)床边。 我抬脚踢了踢造型华丽的金属包边床腿,多巴身边的女人被吵醒,目光惊恐的看着我们。 我让她不要出声,然后穿衣服离开。 女人关上门之后,床上的多巴还在呼呼大睡,我朝艾玛点点头。 她拿起桌上装饰用的花瓶,把鲜花扔掉,将里面的水泼在多巴脸上,他立刻就坐了起来。 “呃——安妮塔你做什么?……哦不,我是说玛琪……等等,你们是谁?”他惊疑的看着床边的不速之客。 “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栗色长发黑色短衣白色长裙?”我开门见山道。 “兄弟,一看你就是懂行的,找我算是找对人了。”他左看右看,随后拉起快要掉下床的裤子,“我告诉你,整个诺卡斯尔,就没有我找不来的人。不过,可不可以等我先把裤子穿上?” 撕拉——真丝的长裤在半空中绞成了碎片。 我扯起他的领子,怒吼道:“我不是让你找人,我是问你,有没有见过类似的女孩!” 多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从容且自信,“见过,见过很多,你问哪一个?” 我没忍住,一拳砸在他脸上,直打得鼻血横流,而多巴还在笑。 “哈、哈哈、咳……,你、有本事就打死我,你看我会不会说。” “你——!”我咬牙切齿,多巴反倒仰起脸,挑衅似的看着我。 最终,我放下了拳头。 他抓起蓬松的棉被,随意抹了抹脸上的血,“能悄无声息的找到这里来,证明你有些本事。但在这座城市里,像你这种小鱼小虾休想掀起什么风浪。” “你怎么才肯说?” 他看了我一眼,自顾自的翻身下床,光着屁股到衣柜边上取出衣服,旁若无人的换上,随后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和两个杯子,回头问道:“喝吗?辛迪诺产的威士忌,品质相当不错,你应该尝尝。” 见我摇头之后,他还是将两个杯子倒满,连带着酒瓶一起放到床头柜上,将其中一杯酒一饮而尽,“嘶哈——,这酒真不错,不愧是贵族们的专供酒庄。你真的不来一杯?” “我赶时间。”我的声音十分冰冷,让烧着壁炉的房间气温都下降了十度,“现在可以说了吗?” 多巴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举着杯子说:“首先,我想你对我有些误会。你也看到了,我们这里现在只有男人,没有女人和小孩。” 他把酒一饮而尽,满足的叫出了声,然后再次倒上一杯酒。 “其次,我们的工作也分淡季和旺季,只有旺季的时候我们才会忙上一些。其他时候,我们都像蛰伏的动物一样,养精蓄锐。” “另外,”多巴将酒杯举到嘴边,不同于刚刚的鼓噪,他现在异常平静,“你们找人的话,推荐去市场街看看。” 说完,一饮而尽手中的酒。 “市场街?”我感到非常疑惑。 不仅是对他的态度,更是对这个地方产生怀疑。 我今天已经去过三次市场街了,不知道那里和绑架露塔有什么联系,难道是这个家伙在故意拖延时间? “对,就是那儿。”说话的同时,多巴再次喝下一杯酒,“要是还需要线索的话,就在房间里找吧,我没办法再多说了。” 我捏紧拳头,“什么意思?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 他咧开嘴,这次是一个苦笑,“你们应该是从维托那里过来的吧?怎么样,他死了吗?” 笑着笑着,他咳嗽起来,从喉咙里喷出一道乌黑的血液, “你——?” 我瞬间明白过来,他身上大概被下了和维托一样的咒语,但他却拼死向我提供线索,这是为什么? 多巴牙关紧锁,将后续的脓血咽下去,然后拿起酒瓶狠狠灌上一大口,接着才缓缓说道:“没事,暂时死不了。” 我看着他拼命的压抑痛苦,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的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不需要明白,”他走到书桌旁边,递给我一块金属牌子,“拿上这个,去做你该做的吧。” 我接过牌子,入手沉甸甸的,上面刻着一只被铁链拴着的猛兽,可猛兽嘴里的牙全部被拔掉,血淋淋。最下面依然用小字写着一行地址——诺卡斯尔松行街七号。 这个牌子,还有这个地址,我有印象…… 看到我放下牌子的目光,多巴冲我点点头。 这个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我招来艾玛,将手放在她肩膀上,“这个女孩你还记得吗?她是从你这里被买走的。” 多巴上下打量了艾玛,摇摇头,说:“不记得了,从我这儿卖出去的孩子千千万,像她这么大的孩子,一般都会送到维托那家伙手里。” 我说:“她叫艾玛·图曼娜,你还记得她的父母吗?” “艾玛·图曼娜……”多巴灌下一口酒后,思索片刻,“图曼娜夫妇是吧?我记得,他们当时不知道听谁说的,说我这里是专门照顾孤儿的福利院,就想着把女儿送来。我一听不用出钱买,便答应了。” 我感觉到艾玛的身躯在颤抖,帮她问道:“那她父母人呢?” “大概饿死了吧,半年多以前闹过一次大饥荒,好多人都饿死了,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就有的忙了。” 他说的很坦然,没有丝毫的隐瞒。 房间里因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艾玛一下一下的抽泣声。 我的声音再次变得冰冷:“你知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足够让我毫无心理负担的杀掉你。” “无所谓,”多巴将酒瓶砸在床头柜上,满满一瓶威士忌,竟然被他一个人喝光了,“想杀我就动手吧,反正我早就做好赴死的准备。” “但我不杀你,让艾玛来做决定吧。”我说。 从外面飘进来一把匕首,落在艾玛满是冻疮的手中,我拍拍她瘦小的肩膀,说:“我在外面等你。” 第三十五章 擂台之上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从台阶上传来。 脚步的主人边走边喊:“达西!达西!你他妈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然而等他走下台阶,才发现本应已经带走的大小姐还躺在阴暗的角落里,而自己的同伴却消失不见。 “达西这个狗东西,这么关键的时刻跑哪里去了?” 他又急又气,打开囚室的铁门,跑到角落里的人影前,狠狠踢了两脚。 “起来!你给我起来!” 他踢了两脚之后,感觉不对,连忙将人拖到光线下面,大惊失色。 “达西!怎么是你?!” …… 灯光打在圆形的擂台上,喧嚣几乎要掀翻屋顶。 哭嚎与鲜血,点燃了每一个观众的神经。 他们报以欢呼,回以掌声,用最热烈的激情回应台上年幼的搏斗者。 这是一场赌博式的拍卖。 参赛的选手涵盖了六至十二岁每一个年龄段,有的还没有手里的剑高,便学会了咆哮着冲向自己的对手。 而一场比赛的结束,往往以一方无力维战而告终。 失败者通常会被丢到一边,若是散场之后还有口气,那么就能获得救治的机会,然后重新上场。 若是因各种原因而身死,则会被肢解作为提西摩毁灭兽的食物,这是最终的胜利者将要面对的终极考验——从毁灭兽的脖子下面取得笼子的钥匙,以此来逃出生天。 之所以被称为赌博,是因为擂台中央同时有四场比赛在进行。 观众席上的不同区域,代表着他们支持不同的选手。比赛正式开始之前,观众都能为自己支持的选手开价,获得一场胜利之后还能继续加价。 如果选择的选手进入了终极考验,不论成败,加价之人都可以从拍卖会的货品中选择一样,当然也可以弃票不选。而加价最高之人,还能得到拍卖会提供的“特殊奖品”。 现在两轮过去,16位选手全数登场,擂台中间的四个方形铁笼正在拆分整合成两个大铁笼子,而手握扩音魔导器的主持人正要公布今晚的“特殊奖品”。 “女士们、先生们,今晚的血腥竞技场所有选手已经全部出场,各位都选到了自己心仪的参赛者了吗?下面,我将公布今晚为最终获胜者支援金额最高的奖品,” 主持人身后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接着擂台的上方出现一个昏迷的被缚少女的立体图像,这时他的声音恰好响起:“这是一位曾经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还未受过现实的洗礼,大家可以看到她惊恐的眼神……” 上方的图像随着主持人的声音变换,“而这是她如今的模样——娇俏可爱或是妩媚动人,所有你想要的一切,她都可以实现。” 观众席掌声雷动。 “这是经过我们拍卖行用魔药调教过的‘千变巫女’,风情万种不可言说。各位现在可以开始加价了,限时五分钟。” 在场众人爆发出又一轮热烈的欢呼。 即使不少人押中的选手已经被淘汰了,他们也只是暗暗惋惜,期待着下一次的比赛。 第三十七章 眼皮下逃脱 我的身体不能动了! 剧痛一瞬之间过去之后,大脑好像被麻痹了,整个人晕乎乎的,对外界的感知非常模糊。 想要把手抽回来都异常艰难,感觉就像神经被阻断了一样。举个例子就是,如果说以前的神经通路是开车从郊区到市中心,那现在就是踩着单车上月球了。 然而此刻更加震惊的却是握着我右手的女士。 以往被她直接近身的家伙,不管多么凶悍,哪怕壮硕如牛,也没一个能撑过两秒而不倒的。 此刻,她一脸惊恐的看向狄奥多西。 “我快坚持不住了!” 风度翩翩的执政官闲庭闲步的走来,从兜里掏出一个手帕,摊开之后,露出明晃晃的针头。 比手指还长的针头被他从脖子里插入。 “好了,放开吧。”狄奥多西说。 女士花了些时间才完全放开手。 手掌因过于用力像是吸在了一起,张开手指像台风天开窗一样艰难,上面赫然排列着几条红色手指印。 她完全脱力的跪坐在地上,后背已经被汗浸湿。 反观那少年竟没什么异状,被执政官注射了药品之后,还捂着脖子想要反抗,却抗不住药劲的作用直接栽倒在地了。 然而看到那被狄奥多西大人丢弃的针筒,女士感到惊讶的提醒:“执政官大人,那是调配给毁灭兽的麻醉剂,给人用的话……” 狄奥多西用手帕擦擦手,然后将手帕也扔掉了,“没关系,俄拉尔大人说,‘无论死活’。” 他随手一脚将愤怒冲过来的艾玛踢倒,随后下令道:“苏别泰,把他带回去,还有这个小崽子,也一起带回去。” “嗯。”络腮胡子用浑厚的嗓音回道。 他伸手一抄,便把艾玛提了起来。她在空中奋力挣扎。 “各位,拍卖行即日起暂停营业,开放时间另行通知,届时欢迎各位前来捧场,不送了。”狄奥多西接着下了逐客令。 执政官本人在这里,客人们也不好多说什么,纷纷跟着负责引导的工作人员,踏着入口处的小水潭离开了。 偌大的会场瞬间空旷下来,普通观众的座椅被推的到处都是,从远处看起来更像是一片废墟。 还有擂台中间敞着口的大洞,填补起来少说要一个月。 斯莱尼就躺在那一片座椅的废墟之间。 这个涕泗横流的中年人原本还在地上哀嚎,见狄奥多西靠近,也顾不得疼痛了,连忙挣扎着起身。 他的脸因为过度的扭曲而显得表情僵硬,但还是尽力挤出一点微笑,“狄奥多西大人……,狄奥多西大人……,我——” 狄奥多西左手托着右手手肘,作沉思状,突然挥手打断道:“斯莱尼,你不用说了,我都清楚。” 斯莱尼万分惊喜,跌跌撞撞的跟在狄奥多西身后,说:“那、那太好了!那我、我保证,会把这个洞补好,然后将拍卖行开下去,为您赚更多更多的钱……” 第三十八章 为了朋友 西顿望着眼前浓重的黑暗,呼吸略微急促,吞了口口水。 随后她奔跑起来,保持着在黑暗里不会摔跤的最快速度,一直向前,直到撞上一堵肉嘟嘟的墙壁。 苏别泰反身,在她跌坐之前伸手拽住了胳膊。 “呃——,谢、谢谢。”西顿被撞得有点懵,随后回过神来,“你怎么不追了?” 苏别泰用他那标志性的低沉嗓音说:“跟丢了。” 西顿来到苏别泰身前左右望了望,浓墨似的黑暗中隐约看到两条洞口,而地上脚印纷乱,根本无从辨别方向。 苏别泰安慰道:“你放心,吾主的本领你还不了解吗?在诺卡斯尔没人能伤得了他。” “可是,万一劫走犯人的不是一个人呢?而且,他们也有可能不是诺卡斯尔人。”西顿的声音里透露着担忧。 苏别泰想了一下,郁闷的点点头,随后瓮声瓮气的说:“那这样吧,我们各选一条路,我走这边,你走那边。” 西顿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黑,对于即将再次在黑暗里独自前行,她抱有抵触之感,但还是回道:“可以,我们快点吧。” 狄奥多西几次差点捕捉到前方逃窜的身影。 可洞穴中复杂的地形,让他屡屡丢失目标。 终于在一段长直路上,狄奥多西发现了那两个怪异身影。在奔跑中他将右臂平伸,掌心向上,左臂交叉叠放在右臂之上。 此刻,他的袖子捋到手肘边,不是为了跑步方便,而是为了露出手臂上贴合的金属片。 双臂交错,金属受到摩擦,一大丛火花瞬间乍现。 洞穴在被照亮的刹那,所有的亮光化为光流,汇聚到狄奥多西虚握的右手当中,形成一颗夺目的明珠。 犹如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短暂的。明珠须臾中激射而出,拉长成为一束光柱,边缘隐隐有彩虹色的纹路。 光柱转瞬即至,却再次被银色的镜面偏折,但这一次狄奥多西终于看清了那两个身影。 一个是背着家畜奔跑的女孩,而另一个,则是尖手尖脚银白色身躯的怪物。 “原来我们弄丢的礼物小姐在这儿啊。”狄奥多西咧嘴笑着说。 在前方的浓墨中,露塔慌忙奔逃,身后越来越近的攻击让她意识到,这样下去一定会被追上的。 怎么办?要不要把背上这孩子丢下,说不定能抵挡一段时间;或者干脆自己也留下来,总之一定要让哥哥逃出去。 露塔正在犹豫,背上的孩子却闹腾起来:“啊呜啊哇哇……” 自从失去了自己的舌头以后,艾玛头一次这么激烈的用嘴巴大声讲话。 而露塔忘记了自己刚才还想丢下背上这孩子,赶忙抓紧他的身子,防止他掉下去,“你,呼,呼,你不要乱动,呼,呼,敌人还在追我们。” “啊哇啊哇哇呜……”艾玛不停的闹,语调听起来更加急躁。 这时,跑在露塔前面像一具长了腿的棺材的思潮也开口了:“对,倪说得没错,窝也和你一起去。” “什么——?”露塔大惊失色,“你在和谁说话?” 艾玛也非常惊讶,但胜过了她内心里的惊讶:“哇啊啊哇呜哇……” “是的!现在正是窝们出手的时候,咱们两个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吧!”正在奔跑中的思潮突然停了下来,露塔猝不及防间差点撞上他,“主银的妹妹,主银就交给倪了。” 他从肚子里将人吐了出来,身形立马小了一半。 而那孩子也突然挣脱束缚,从她背上跳下,两个家伙的声音很快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露塔茫然无措。 狄奥多西感到心中有无名火在烧。 那些该死的家伙简直就像阴沟里的虫子,钻洞穴就和回家一样,每每要被追上时,总能钻到其他地方逃过一劫。 但狄奥多西相信,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他们。 经过下一个拐角,他的速度渐渐慢慢了下来。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狄奥多西的眼睛微微发着绿光——他看到前边不远处,有一块比墙壁更加浓重的墨团。 看轮廓,似乎是维托家饲养的家畜。 “垃圾果然就是垃圾,这么快就被同伴抛下了。”他出言讽刺。 然而被他当成垃圾的艾玛,却张大了嘴,用那残缺的舌头,发出她认为最雄浑的战吼,笔直的冲了过来。 “嘁——,”狄奥多西对艾玛的表现完全不屑一顾,“头脑简单的家伙,”,他撒开腿狂奔起来,“滚开!别挡我的路!” 整个人宛如脱缰的野马,即使只靠奔跑的速度,也能将柔弱的身躯撞个粉碎。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以并不对等的势头对冲,即将碰撞在一起时,狄奥多西的耳边响起声音:“嘿!别叫窝的朋友垃圾!” 瘦小的身影突然显出了寒芒。 藏在艾玛袍子下的思潮猛然窜出来,锐利的身体宛如暴雨倾泻,密集的轰击在狄奥多西上半身。 奈何它现在的体积实在太小,这次突袭只擦破了对方的皮肉。不过好在阻挡了狄奥多西的行进路线,堪堪让艾玛躲开。 狄奥多西双臂护着脸部,硬生生顶着思潮的攻击拉开距离,随后回身望着他们。 “好哇。”他的视线在艾玛身上停留片刻,随后望向思潮,“虽然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但为了朋友挺身而出,值得称赞。” “但是,”狄奥多西转动脖子活动肌肉,骨骼发出一阵爆响,“你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思潮的声音再一次从眼前响起,“谢谢倪的赞赏。” 它没有人类条条框框的束缚,完全不觉得此时发起攻击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这是个机会。 思潮的身体时而有形时而无形,在地面与崖壁之间弹射,路线呈“之”字型,顷刻间便到了狄奥多西面前,随即半截身子硬化,一招“力劈华山”当头劈下。 镗—— 狄奥多西伸出胳膊去挡。 思潮坚硬的身体与他小臂上的金属片撞击在一起,擦出大量火花,而他右手收在腰间,火花的光亮刚刚出现,洞穴中刚刚亮起一瞬,便迅速暗淡下来。 第四十章 洞穴之上 有风从头顶上吹来。 那是温暖的风,是干燥的风,带着冬日里暖阳的气息,闻起来非常的舒服。 向上看,是一片浓郁到深沉的黑暗。在视线难以企及的尽头,有那么一片月牙形的缺口,雄浑的金光从那缺口里冒出来,拇指般大小便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下方则是如出一辙的黑,临近我身边,才有淡黄色的光芒驱散黑暗。巨大的盘旋而上的阶梯从墨色里延伸出来,一直插进头顶上那浓郁的黑暗里。 几个人影跟在我的身后,手举火把,拾级而上。其中有我熟知的,也有完全不认识的。 就在我疑惑,自己这是要去哪儿,去做什么的时候,身后的人影发问了:“阿泽,我们这一去大概多久能回来?我很担心小桃。” 提问的是温莎,救济院的“大姐头”——其实就是目前收养的年纪最大的女孩——而将要回答她的是救济院的“大哥”泽巴尔。 “有索尼娅老师在,你就放心吧。”泽巴尔的语气不同寻常的温柔。 该死,这家伙怎么也在这儿,我对他没有一点儿好感。 然而我却紧跟着说出了另一句话:“对,索尼娅会照顾好他们的。而且你忘了吗?小桃都跟你学会煮饭了,她没问题的。” 我去,我怎么会接泽巴尔的腔? 我感到格外稀奇。 就在这时,眼前的景象模糊且晃动起来,我心中一惊,想要抓紧阶梯的栏杆,可感官却变得割裂。 抬脚的动作异常艰难,但画面却继续在向前,然后慢慢变暗,火把也熄灭了吗? 等到我的身体几乎完全不能动且眼前一片漆黑的时候,另一种声音渐渐在我耳边苏醒。 “呼,呼,呼,呼……”一大一小两个喘息声在黑暗里左右夹击我的耳膜。 我勉强抬起头,不论怎么眨眼四周都是浓墨一般化不开的黑暗,花了好一阵时间,我才意识到这可能是来时走过的洞穴。 露塔和艾玛两个人用怪异的姿势拖着我,好像在往洞穴深处里逃。 小丫头将我的胳膊架在她肩膀上,几乎所有的重量都靠她柔弱的身体支撑着。 而艾玛贴在我身体的左侧,空荡荡的袖管让她无处使力,只能努力的托举我的腰,希望能帮露塔分担重量,即使她自己连走路的力气都快没了。 “好了,你们两个把我放下吧。”我的声音里充满感激。 露塔见我醒来脸上一喜,可态度却很强硬:“不行……呼,呼,那些家伙在找我们……呼,呼……” 我被她们拖着走了两步,便渐渐跟上步子,放出精神力探查一番后,我说:“没事,他们没有追上来,你们先休息一下吧。” 艾玛耳朵里听到休息两个字,直接松开手,躺在地面上,大口喘气。她是真的累坏了。 而小丫头也身子软软的瘫坐在地上。 第四十二章 即刻逃离 身处于会场上方某个贵宾席的我收回视线,望向跟我一同藏身于此的两个女孩,她们被刚刚的景象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一想到有那么多全副武装的士兵在整个城市中搜寻自己的身影,艾玛的身体就抖得筛糠一样。 露塔将一条手臂搭在她肩膀上,试着去安慰。 片刻,所有城防军全都从坍塌的擂台钻进洞穴,会场里寂静的掉根针都觉得刺耳,露塔小声的对我说:“哥哥,其实我能够帮上忙的,我——” 她想将隐瞒的秘密和盘托出——那本是她私底下偷偷练习,准备让我大吃一惊的惊喜,但此时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但时刻关注会场动静的我不止没有听清她讲什么,还出声打断:“嘘!” 顺着我的目光,露塔看到下方一个蠕动的人影。 艾玛也看到了那个人影,并且认出了他的身份,目光复杂。 对艾玛来说,多巴是让她饱尝痛苦的源头,却也因此使她苟延残喘至今,没有随着父母一同饿死。 无人能够理解她复杂的心情。 实际上见到多巴出现在这里时我的内心更加震惊。 我以为艾玛不会放过这个人,现在看来她只夺走了多巴的一只眼睛——只是这样就能让她平息怒火吗? 真是单纯的家伙。 我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做出手势让两人抓紧我,随后三人一同跃出围栏,轻飘飘的降落。 多巴·布兰科维奇,这个顽强的男人身上布满手指粗的血窟窿,脊椎似乎被光束毁了,下半身无力,只靠着双手爬到了那个胸前洞开的女士旁边。 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多巴抬头看了一眼,一点儿也不意外,“你找到妹妹了?太好了,看来我给你的忠告你听进去了。” 他抱起那颗倔强的头颅,轻轻擦掉面孔上的脏污,为其阖上眼。而他自己的眼睛里亦无悲无喜,仿佛早已预料到今日。 多巴亲吻上那冰冷的额头,留下鲜红的印迹,随即将她轻轻放下。 “能帮我一个忙吗?”他伸手在充满破洞的衣服下摸索,“把这个交给乌姆。”递出来的手上沾满粘稠的鲜血,血间包裹着一本小小的厚厚的笔记本,“你应该知道他是谁吧?” “给……乌姆?”我颤颤巍巍的接下,“你是——?” “我什么都不是。”我话没出口,他当即说道:“我叫多巴·布兰科维奇,是诺斯卡尔地下商会的二把手,死在我手上的人不计其数,那些经我手卖出去的女人、孩子更是数都数不过来,这是我应得的下场……” 他的神情间有一种毅然赴死的坦然。 “我,我可以……”露塔再一次说。 “别白费力气了,小姑娘。”这次是多巴制止了她,“我留在这儿,是活不了的。而带上我,你们也走不了。更何况,我这样苟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众人一时之间沉默下来。 “你们,还留在这儿干嘛?快点离开这儿。”他坚决的打破沉默,“听说俄拉尔,雇了佣兵,专门来,对付你。趁着他们还,没赶来,快走。” 他的呼吸越来越短促,连带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黑色的血从他嘴角溢出来,“走吧……,这次,不要让,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亲人,消失了……” 这一次,会场真的彻底沉寂。 另一方面,狄奥多西似乎认定了我们已经逃出了拍卖行,将大部分人手抽调回去,在各个路口设卡,只在拍卖行的出入口处留下少部分城防军。 此举理所应当的方便了我们。 只不过当我们打倒了守卫的士兵,好不容易踏上地面,还是被街道上密密麻麻的火光给惊呆。 一处处光点组合串联在一起,像是流光溢彩的血流,在这座吃人城市的大动脉中游走,被狄奥多西这颗黑色心脏所驱动,最终组成名为诺卡斯尔的怪兽,为王国结出的恶果俄拉尔服务。 但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我不会屈服于这样的怪兽。面对着密集如洪流的灯火,我很快便恢复过来,可两个丫头却兀自慌张。 “别担心,我一定带你们逃出去。”我信誓旦旦的说。 出人意料的是,艾玛反倒比露塔更快的摆脱恐惧。 她拉扯我的衣服,小心的张开嘴,吐出那只有半截的舌头,发出“啊啊”的声音,虽然她同时比划着手势,却让我和露塔都感到疑惑。 可她却不准备解释第二遍,扭头便向着流动的火光走去。 返回地面的这一路上,艾玛的举动都是如此反常。时常默不作声的低着头,有时还越走越慢,却不让我或露塔背她,导致我们经常要回头等。 此时我好像才明白这孩子在想些什么。 我伸出手拉住她的胳膊,为自己的迟钝感到抱歉:“艾玛,你帮我找到了露塔,你是我的朋友。我们不会丢下朋友自己逃跑的。” “对,你也是我的朋友。”露塔拉起艾玛另一只手,笑着说。 艾玛的身上只披着一件我的外套,外套下面是她原本衣不蔽体的袍子,光秃秃的小腿上套着一双长得过分的马靴,料峭的寒风拍打着瘦骨嶙峋的身体。 见此情形,露塔竟然当众脱下了自己外面的长裙和上衣,只留下里面的衬裙和衬衣,给艾玛穿在了大衣里面。 而艾玛早已激动得落泪了。 看着两人像亲姐妹一样相拥在一起,我也不可抑制的鼻头一酸,可不远处一束朦胧的光越来越近,让我不得不脱离感伤,提前下手。 这是一支由三名战士两名法师组成的“精英”小队,身上的武器和装备可谓是奢华,光是那法师腰间缠绕的不知名的晶体和药水就有一大串,而整座城市里巡逻的队伍,有三分之一都是这样的“精英”小队。 我把被打昏的五人藏进水井下面,有些遗憾的说:“我们得走了。” 这支小队的失踪应该很快就会引来注意,不能继续在这里停留。 我直起身子,辨别方向,“现在我们应该找到梅尔罗,希望城里的这些家伙,不会连马都看得死死的。” 城内严防死守,城门肯定也已经锁起来了,想要顺利出城恐怕没那么容易。 而且城外冰天雪地,没有补给,只靠我们三个人每人一双腿,怎么抵达下一个城镇?我们的身份又该怎么伪装下去? 就算抛开这一切不谈,我也不想丢下梅尔罗不管——他可是我这一路上的伙伴。 出入口附近的人员缺失很快就被上报给了司令官。巡逻的人员集中力量封锁周边的同时,甚至还闯入附近的居民家中搜寻,引起了一小阵骚乱,好在我们已经及时的离开了那里。 可在我们下榻的旅馆周围,明岗暗哨亦是极多。光在旅馆门前那条街道来回转悠的,就不少于三支小队,旅馆内部更是埋伏着两支“精英”小队,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狄奥多西为了抓住我们,简直是下了血本。 那我就一定要让他血本无归。 我看向艾玛套在最里面的袍子,问道:“艾玛,你的袍子能借我用一下吗?” 此时我和露塔身上都已经只剩内衬的衣服,再脱就要光身子了,而且我们的衣服过于显眼,难免引人生疑。 艾玛点头,我背过身去,露塔帮她将袍子脱了下来,递给我。 “谢谢,我马上就还给你。” 说是袍子,其实只是一块大点的布剪开一个口子,让脑袋从里面钻出来罢了。 即使是这样的一块破布,艾玛也没有第二件。整件袍子被她穿得乌黑发亮,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用来在这夜色中隐藏身形,那是再好不过了。 不止我是这么想的,那些巡逻的士兵更是如此。 所以当一个身穿肮脏袍子,鬼鬼祟祟哆哆嗦嗦的身影出现在阴暗角落时,这群神经紧绷的士兵立刻便反应过度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我们趁机钻进旅馆后巷来到马厩。 马厩里马匹众多却遭到忽视,反而是后巷里停放马车的位置有两个士兵看守。我直接勒晕了他们,然后和露塔一起将梅尔罗固定在马车上。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但这只能算开了个好头,接下来如何逃出城去才是重头戏。 刚刚那些跟丢了的士兵应该已经将信息汇报给了司令官,那么很快狄奥多西就会意识到,我们回到了旅馆,这里马上就会被城防军给塞满。 我们一刻也不得停留。 让艾玛和露塔藏进车厢里扶好,我来到车前,用一块黑布将梅尔罗的眼睛包了起来,摸着它的鬃毛,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慢条斯理的说:“梅尔罗,等一下就靠你了。” 我登上掌车位,握紧缰绳,不轻不重的甩动马鞭,口里又一次提醒道:“你们两个扶好了。” 随即马车开始前进。 梅尔罗似乎理解了我的意思,一开始便是竭尽全力的催动马蹄,马车像阵风一样行驶起来,在狭窄的后巷里奔驰。 冲出后巷,便是横在旅馆门前的街道。以这个速度行驶的马车肯定无法安全转向,更别提三两名士兵已经发现了我们,堵在巷子口,大声嚷嚷。 临近巷子口的时候,围拢起来的城防军已经有很多了。有人张弓搭箭,有人举起法杖,各种攻击蓄势待发。 我不确定梅尔罗见到这样的场景会不会惊慌,但我确定接下来的景象它一定没有见过。 “哐当”一下,车厢猛烈摇晃,露塔和艾玛连忙抓紧身边的物品,可它们还是哗啦啦的掉了一地,有些甚至顺着倾斜的地板滑落下去。 在外面那些人的眼中,这辆小小的马车好像突然插上了翅膀,飘飘忽忽的飞上了天,行驶在一条不可见的道路上,越飞越高,越走越远。 风在耳边呼啸,光在脚下流动,不甘心的魔法与箭矢追逐在车尾。 整座城市俯首在我们脚下。 诺卡斯尔的城墙近在眼前。 梅尔罗跑得很卖力。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中,从它的嘴里呼出大量的白烟,身上的每块肌肉都透着悦动的美感,让我们这小小的马车也能跑得像双驾马车一样快。 这也是大部分攻击都落在我们身后的原因。 我拍拍梅尔罗的屁股,给它打气:“加油啊,梅尔罗,就快到了!” 突然,在我右手边目力难以企及的极远处——也可能并不远,黑夜限制了我的视觉——一个光点自夜空中闪耀,像是显露踪迹的黎明之星,亦或是天边反射来的光点。 然而那根本不是希望的象征。 星芒带着恐怖的能量,发出尖锐的爆鸣,转瞬之间便砸在我们的马车上。 瞬间天旋地转,露塔和艾玛惊叫连连,我只来顾得上护住两人,便连同马车一起自天空坠落。 第四十三章 不速之客 城门上空爆发的闪光连远在市中心的狄奥多西都能明显看到,他望着闪光之后出现的几个白色身影,向部下寻求答案:“那是什么人?难道是他们的同伙?” 城防司令官看了看手中传令的魔法石板,又对比了一下突然出现在天空中的身影,不太确定的说:“那些……好像是公爵大人找来的雇佣兵,至少这上面是这么说的……” 身后突然传来的男性嗓音让狄奥多西一愣,随即他夺走石板,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整面公文,喃喃道:“是芳奇城的传令兵过于懈怠,还是这些家伙的速度确实如此之快?竟然比石板传输的速度还要快……” 大腹便便的司令官掏出手帕擦了擦鬓角边渗出的冷汗,随后小心翼翼的问:“执政官大人,你看……我们要不要,派兵支援一下?” 表面上来看,他是城防军的指挥官,但实际上,连他本人都直接听命于狄奥多西。 他可是能在公爵面前说上话的红人。 看着那些鬼魅般的身影,狄奥多西说:“不。让我们的士兵严阵以待,不要主动靠近战场,先看看这些家伙的本事。” “是。”司令官领受了指令,一溜小跑,喘着粗气的去下发命令。 狄奥多西面无表情,可内心里早已火冒三丈。 没想到,只是为了抓一个女孩好向俄拉尔进奉,竟然牵扯出这么多事情。仅此一晚的损失,就抵得上他几年来所竖立的功绩,这让他如何能够不生气? 但生气归生气,事情还是要做的。 看着那几个家伙身上穿的装备,他就知道俄拉尔这次下了多大本钱——为了抓到那个少年他们一定势在必得——那么他所能做的,唯有从中捞取一些好处,挽回自己的损失。 望着远处凌空之上的身影,狄奥多西的眼睛里闪着精光。 时间退回到几分钟之前,我刚刚从坠落产生的晕眩中摆脱出来,第一时间便去寻找马车的踪影。 整个现场颇为凌乱,瓦片与碎石四处散落。 一座三层高的尖顶房子,其外墙上破了一个大口子,成片的砖石仍在往下掉。 就在破洞的不远处,我们的马车横卧于另一座房顶之上。车厢结构看起来完好,没有断裂或破损,但里面的乘客是否完好我就不确定了——我能看到,许多的杂物从车窗里被甩了出来,这让我愈发担忧。 而梅尔罗的运气比较好,它被固定在身上的皮带吊在半空中,看起来没受什么伤。 天空中被一阵嗡响覆盖。 我原以为那是耳鸣的缘故,没有在意,直到声音越来越大,愈发靠近,我才注意到那围在我头顶缓慢下降的可疑身影。 身影一共有四人,个个身穿白色的贴身甲胄,造型硬朗科幻,完美还原出穿戴者的身体曲线。手腕、脚腕与背部略微凸起,脑袋上扣着一个全封闭式的头盔,有几条管线与背上凸起的设备相连,脸上则是一个黄色透明的面罩。 透过黄色面罩,能够看到黯淡的灯光打在四张精致的脸庞上,清丽的面容让我略微感到好奇——其中两人的身材看起来明显偏向男性,但他们的长相却阴柔的近乎女性。 这种好奇只持续了一瞬。露塔与艾玛的处境还未可知,我开始飞速的思考。 同时这四个可疑的身影缓缓降落,从四个方向包围了我,既截断了我的视线,也截断了我的退路。 唯一的好处是,他们的注意力都投放在我身上,马车及其周围并未夺走他们的关注——如果,我就这样将他们引开的话,露塔她们会不会更加安全? 我再次环视四周,出城的城门就在百米开外,此刻却如隔天堑。 其中一名身材偏向男性的家伙对我的行为感到不满,他向同伴开口,一丝丝怪异的音调从密闭的头盔里泄漏出来——他们的头盔居然有通信系统。 而另一名曲线略有弧度的女性回应了先前的家伙。她先是摇摇头,然后同样从头盔里,漏出一连串怪音。这名女性似乎就是他们的头领。 秉持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我刻意忽略了马车被他们从天上打下来的事实——猛然爆发精神力,对着四个身影率先发动了攻击。 精神力仓促间凝聚成的触手并没能造成多少伤害,却让四人之间的阵型发生改变,我得以突破他们的封锁。 但我没有将他们引向城外,而是往相反的方向逃去。 城内聚拢起来的大批士兵,在看到四个全副武装的白色身影飞快向他们靠近,难免的开始慌乱——而这就是我想要的。 第一个察觉攻击意图,并且实现反击的家伙是欧泊。他向上飞出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后,立刻用手腕上的粒子发射器还击,但那小子扭头便逃掉了,溜得比兔子还快,让他感觉到难堪。 欧泊一边追,一边嘟嘟囔囔的抱怨:“喂,我刚才就说了吧,应该直接干掉他了事。婆婆妈妈的,现在可倒好,我们还要像傻蛋一样,在这群痴呆人类面前追得他团团转。” 对欧泊这种毫不客气的叫法,队长乔安娜默默忍受下来,她冷静的开口:“欧泊,我也再说一次,作战室给我们的任务是测试装备、收集数据,而不是替人类杀害他们的同胞。” 作战室的全称是新型作战武器研究室,专门负责对古籍的研究复原工作。四人身上穿的衣服就是装备了最新技术的作战服。 高能粒子团溢散在空气中的能量拖拽出一条淡蓝色的尾迹。欧泊一边攻击一边回道:“哈,有什么所谓,反正这些人类归顺联邦以后,会变得比森林中的羊还温顺。倒是那个叫俄拉尔的人类,比联邦里那些老古董有意思多了。” 乔安娜没有理会欧泊的言语。她在看到编队名单时就知道这是个难缠的家伙所以她自顾自的调整发射器的各项参数,确保能够收集到尽可能多的相关信息,包括那些被误伤的人类的受伤情况。 尽管乔安娜不提倡主动袭击人类,但不代表她会因此而手下留情。 一时之间城内哀鸿遍野,强大的粒子束武器将这群人吓破了胆。有些人大着胆子还击,可法杖上象征魔法的光芒刚刚亮起,便被一道光线贯穿身体,连带着身后的人和墙壁。伤口的边缘呈碳化的状态,几缕白烟自伤口上飘起。 随着嘈杂的声音越退越远,才能听到马车的车厢里隐隐传来的撞击声。 虽然从外表看去我们的马车异常坚固,从十几米的高空掉下来砸到墙壁摔在房顶上,居然没有散架,但细微处的断裂和变形还是少不了的。 比如现在车尾的门板就卡住打不开了,露塔和艾玛只能想办法用身体一下一下的撞。 尝试了几分钟之后,变形的门板终于被撞开,两人气喘吁吁的爬出了车厢。 “啊,啊……”艾玛嘴里发出声音,同时用手比划着“接下来怎么办”的手势。 露塔辨认了一会儿,才明白她想要说什么。露塔一手托着胳膊,另一只手托腮,学着哥哥思考的样子,望向城里的方向。 片刻后,她说:“要不你就留在这里吧,帮我们看着马车,顺便……”露塔看向车前的方向,梅尔罗无助的挂在空中,“顺便帮我照看一下梅尔罗。” 说完,露塔蹲在房顶边缘,手扶着房檐,深呼吸两下便跳了下去。 正巧屋里的人听着外面打斗声音渐小,推开门来查探。露塔“哎呦”一声屁股着地,把开门的人吓了一跳,连忙又缩回房子里去了。 落地后的露塔赶忙起身,揉了揉摔麻了的屁股,一瘸一拐的往哥哥的方向追去。 任凭艾玛在上面怎么“啊啊”的叫,她都没反应,最终只能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 艾玛又成为了孤身一人,难免显得有些消沉。 寒风吹拂,她的身体记住了这种信号,下意识的开始抖动。 然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那么冷。 艾玛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随后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再然后便开始按照露塔临走之前交代的,将车厢周围散落的物品收拾起来,顺道去看一看那匹大得吓人的马儿…… 第四十四章 绝佳时机 我像一枚同极相斥的磁铁一样。我往哪里跑,哪里就现出一大片“真空地带”。 城防军惊恐的向我发起攻击,有的甚至混乱的向天空射出箭矢,但无一例外,他们的攻击全都落空了。 我的身影在暗夜中如同鬼魅一般,以不合常理的方式在空中骤然加速,落地一个翻滚便再次跃起,紧随而来的光束在地上熔出一个约二十公分深的熔岩坑。 这一道光束往往能贯穿三四名躲闪不及的士兵,而法师身上的护盾更是脆的像纸。 我一边紧张的冒汗,一边将身体扯向墙边,在墙上留下两个大大的脚印。 墙边两名城防军还未反应过来,我的身影便再一次远离。 一枚拳头般大小速度略慢的光弹砸进墙里,随后轰然炸响,将两名城防军的惊叫淹没。碎石纷飞,“无辜”的城防军再次倒下一片。 欧泊看着远去的身影,悻悻地说:“喂!你什么时候给我解锁权限,光凭这两样武器根本伤不到他!” 解锁权限即是解锁作战服的不同功能模块。由于新式作战服采用了完全不同的架构设计,作战室的研究员担心穿戴者不能完全掌握其上的功能误伤自己,便对作战服作出了限制。 能够解锁权限的自然是队长乔安娜。 而乔安娜还未开口,另一名男性队员奥兰多忿忿不平的说:“欧泊,闭上你的臭嘴,听队长——” 欧泊在公共频道里发出刺耳的怪叫,一下子盖过了奥兰多的斥责,“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话?” 小队的气氛一下变得僵硬起来,最后一位女队员弱弱的开口:“这个……大家,大家不要吵了,我们还是先追上他再说吧……” 阿基特手指向我逃窜的方向。 就在这时—— 一道淡紫色光柱从地面飞出,经过建筑上“银镜”的几轮折射,最终从天而降,斜着擦过阿基特的手指,插入她的脚下。 吓得阿基特一下缩回了手,抱成一团。 此举无疑将小队从紧张的气氛中拯救了出来。 欧泊生气的用母语对攻击袭来的方向大声呵斥,优美的宛如歌唱般的语调在头盔里回转。他意识到自己使用的是公共频道,外面的人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于是动手在头盔边上摸索。 在他身旁的阿基特吓得脸色苍白,赶忙伸出双手来制止他,“别这样,欧泊,算了吧……” 不远处,堆积的城防军让开了一条路,同时有声音向着小队传来:“四位既是俄拉尔大人请来的佣兵,可否不要再破坏诺卡斯尔城了?” 狄奥多西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若是你们有需要的话,诺卡斯尔城防军可以为你们提供帮助。” 欧泊终于是找到了对应的按钮,按下之后,他再讲话,头盔上的扬声器便发出怪异的音调,像是一架没有调律的钢琴,但总归是可以听懂。 “就你们这群破铜烂铁,我一个人就可以屠光你们。” 如此嚣张的口吻,让狄奥多西眼角抽搐。 幸好乔安娜及时的挥手,切断了欧泊的通信权限,让他之后更加冒犯的言语被锁在了头盔里面。 面对权力等同于一城之主的执政官,乔安娜学习的人类贵族常识派上了用场——这也是由她作为小队队长的主要原因。 她缓缓落地,人群瞬间为她清出了一片空地,城防军的士兵们纷纷拔剑怒视,围在狄奥多西的身后。 乔安娜像个真正的公主一样,优雅的行礼,极为标准的人类语从扬声器传来:“尊敬的执政官先生,很抱歉给您造成了烦恼,我这就严格的要求他们。” 她转过身来,继续用人类语通过外置扬声器下达命令:“欧泊,奥兰多,你们两个去追击目标,注意不要伤害到这里的人。” 与人类打交道,学会他们的语言是必要条件,因此小队成员都是能够听懂乔安娜讲话的。 欧泊虽然与这个队长不太对付,但此时让他离开这里那是求之不得。 于是他冷哼一声,位于腿部的推进装置开始充能—— “等一下。”这一声是从头盔内部的扬声器发出来的。 随着“作战服权限已解锁”的提示音传来,乔安娜的声音也显得没有那么令人讨厌了:“我给你们解锁了权限,但是别做的太过,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欧泊不耐烦的回答:“嘁,知道了,啰嗦。” 腿部推进器与空气发生震颤,发出嗡嗡声,接着拔地而起,奥兰多紧随其后。 等两人离开,狄奥多西才不舍的收回视线。 他不由自主的想,要是我的士兵也能穿上这种衣服,那该多好。 于是狄奥多西旁敲侧击的问:“几位是从哪里来的?有没有兴趣到我府上做客?” 我不停的跑,在城里兜圈子,不时的回头确认。 那几个家伙没有追来。 但我没时间松一口气,在城里搞出这么大的混乱,露塔她们应该已经安全了吧,我想到。那么我现在是不是该回去找她们呢? 就在我犹豫着是否要再兜两圈,让他们对我的踪迹更加混乱时,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声响。 第四十六章 蘑菇云 “滋滋滋” 随着刺耳的电流声响起,欧泊手中的蓝色光刃闪烁几下,彻底罢了工。 然而他来不及感到气愤,我的长刀已经递到他面前,一刀划向手腕,一刀割向咽喉,最后一刀刺向左胸。 欧泊慌忙用右手的光刃格挡,碰撞产生火花的同时,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他后退一大步,扔掉左手损坏的光刃,白色的细长短棍在地上滚出很远,奥兰多感觉到一阵心疼。 光子刃的锋利程度自不用说,但其本身耐用性极差的问题几乎是人尽皆知,作战室的研究员不止一次叮嘱要爱惜装备,尤其是这些尚处于试验阶段,不论对敌还是对己危险性都极高的装备,使用起来应该更加小心。 何况这光子刃奥兰多都还没仔细摸过,就被欧泊给弄坏了。 他心中憋着一股火,这股火从他出生之日起便已经燃着了,无处释放。随着火苗壮大而升腾起的烟雾,时刻煎熬着他的内心,使其渐渐褪去原本的色彩。 此刻,奥兰多只能将目标放在我身上,来减轻内心里的痛苦。 欧泊全力挥舞着手中的光子刃。 暗红色的光幕数次与我手中的纳米之刃产生碰撞,思潮化形为的长直刀每次都被融掉一小截,这时它就会从我小臂的血管中抽取水分,重新补充整段刀身——在这个过程中竟让我有一种上瘾的感觉。 而红色的光刃每次撞击,都会因为猛烈的震动短暂熄灭一段时间。一开始还不易被察觉,直到此现象越来越明显,欧泊的挥刀也有了迟疑。 奥兰多不断调整着腕部发射器的参数,期望在速度与威力方面找到一个平衡,来最大限度牵制我的袭击。 然而他们俩终是敌不过我和思潮的相互配合,纳米刃一举将光子刃砍成两段,并且还顺势穿透了衣服的防御,在他的左臂上留下一道伤口。 欧泊嘴巴里混着杂乱的呼吸声,惊叫着仓惶往后退去,哪怕作战服中的电脑已经在伤口处喷涂带有麻醉止血功能的药物,他的眼睛还是死死盯着破损处的伤口,已经吓破了胆。 “啊啊——,谁来救救我!”从他衣服破损处漏出来的声音,是我从没听过的语言。 奥兰多见状连忙从空中落在欧泊身前,用腕部积蓄着能量的发射器当作威胁,禁止我上前。 可我本来就没有赶尽杀绝的念头,只是为了尽快脱身。 但欧泊却把这一切怪在了同伴头上:“奥兰多,你为什么不来帮我?是不是因为你母亲也是一个肮脏的人类。你这个下贱胚子,骨子里流着脏血的孬种……” 他抬起脚去踢挡在身前的奥兰多。 第四十八章 雪地中前行 第二天,马车行驶在荒原上。 车厢里传来争吵。 “你就像第一天那样,把创口清理干净不行吗?” “不行。这一次的情况和上一次不同,带有敌意的不同种类蛋白质复合体太多,倪想让窝把它们全都清除掉吗?” “操!” 第三天,马车进入雪原。 在大雪中,我们唯一的马儿晕倒在地。 “喂!梅尔罗!梅尔罗,醒醒!” “该死,都怪我没有注意到你腿上的伤口,还每天让你拉车这么久……” “没有了马车,这下该怎么办啊?” 我望着漫天大雪,握紧了拳头。 第不知多少天,茫茫雪原上。 “呼……,呼……,呼……”我大口喘着粗气,呼出的白雾如有实质。 寒风似钢针,一点点啃噬我们的精神。 飞雪像子弹,砸在脸上生疼。 我闭上眼睛,尽量用精神力探路,确保自己走得是直线,并且还能避免再次陷入雪盲。 双手牢牢的抓住穿过腋下绕在腰间的绳索,一步一步走在冻得硬邦邦的积雪上,踏出一个个及膝深的脚印。 身后拖着一串由绳子连起来的木板——这是我用马车做成的雪橇。 在雪原上,轮子会陷进积雪里,为了前行方便,我只能把它改装成了雪橇。一路载着我和露塔走了四个城镇的马车,换了一种方式陪在我们身边。 雪橇的前端放置着我们所剩无几的物资,用来抵挡猛烈的风雪。后面则固定着虚弱的梅尔罗,中间夹着高烧不退的露塔。我把所有能够保暖的东西都用在他们两个身上了。 本来我还准备将帐篷固定在雪橇上。但风雪太大,雪橇不止拉不动,甚至帐篷都差点被吹走,只好作罢。 艾玛紧跟在我身后,身上绑着一截短短的绳索,踩着我踏出来的脚印前进。 她执意要帮我分担重量,不愿成为我的负担。但我担心这样下去,她也会累倒。 思潮则静静的躺在胸前的试管里,表面晶莹剔透,不再流淌——自从我们进入雪原,它便一直都是这副样子。 我想,他可能是进入了“冬眠”状态。 再说回露塔,她的状况从第二天开始便逐渐恶化。而对于露塔表现出的症状,思潮完全束手无策。 这是她身体自我防御的表现,思潮越是介入,对创口的攻击就越猛烈,炎症的发展就更加糟糕。我只能尽快找来合适的药物和医生,祈祷她能挺过这一关。 大雪纷飞,周围全都是白茫茫一片,连树都看不到一棵。而能够作为地图标识点的显眼建筑,上一次看到还是在昨天。 如此环境下,想要找到正确的路线,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现在只是靠着并不准确的方向感摸索着前行。 向前又走了许久,头顶上射出的光线在此刻到达顶峰,气温可能稍微回升了一两度,对我们来说都是同样的严寒,但是风小了一些。 因此,我看到远处的白雪皑皑中露出一笔浓重的墨色,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下意识往那个方向靠近。 走近了才发觉,那是一个被雪掩埋的洞穴,洞口上方的积雪垮塌下来,才露出那一抹显眼的黑。 “呼……,呼……”我从身上解下绳子,对身后的艾玛说,“我们在这,休息一会儿吧?” 虽然时间还早,可是艾玛跟着我在雪地中跋涉了一上午,只吃了几块干粮,喝了几口雪水,我十分担心她会撑不住。 艾玛见我驻足,也跟着停下脚步。她晃晃脑袋,甩掉兜帽上的落雪,抬起蓝宝石一样清亮的眼睛,看向我手指的方向。 她嘴里“啊啊”出声,手上比划的是“不用了,我想继续赶路”的手势。 我知道她担忧的是什么。 风雪变小确实应该继续赶路的,但我们已经迷失了一整天,继续在错误的方向上走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从地图上来看,我们现在就算还未接近城镇,至少也该经过一个村子才对。而我们的面前什么都没有,只有茫茫大的白色海洋。 我转过身,不容置疑的帮她把绑在身上的绳子取下来,“没关系的,我们已经走了很远了,难得找到一个可以避风的地方,我们停下来生一堆火,让露塔他们暖和一下。” 搬出为露塔好的由头,艾玛挣扎的力道才小了一些,接着跟我一起把被掩埋的洞口扩大,将露塔和梅尔罗拖了进去。 用一路上捡拾的木头生起一堆篝火,火焰升起的瞬间便驱散了身上的严寒,暖流从掌心一直流遍全身。 生起火之后,整个洞穴里都是暖的。 为了防止山洞是什么野兽的巢穴,我特意把整个洞穴查看了一番。 确定只有我们几个闯入者之后,我支起三角形的炉架,在外面舀了一锅雪水,放在火上烧。 然后从雪橇上取来肉干和仅剩的耐寒蔬菜,肉干撕成条状,与切好的蔬菜一同丢进滚水里,用勺子搅匀。 等肉干煮成一缕缕的丝状,浓缩的滋味在汤里化开,我拿出小碗给艾玛盛上一勺,顺便将冻得邦邦硬的干粮一起递过去。 “这样泡进去,更好吃。”我拿出另一块干粮,将其掰成小块,扔进手边的碗里。 很快,一碗肉汤下肚,整个身子彻底热了起来。 我又盛出半碗汤,泡上干粮,走到露塔的身边坐下,先给她喂了一点做饭时顺便煮化的雪水,接着尝试让她喝下一些肉汤。 至于干粮,还是咽不下去。 我轻叹一口气,将她缓缓放平。摸摸额头,依然滚烫,这该怎么办呢? 在露塔的身边稍微坐了一会儿,我把剩下的水都喂给了梅尔罗。它虚弱的头都抬不起来,我只能把嘴巴垫高,这样喂进去的水才不会流出来。 等我回到篝火边上的时候,艾玛已经捧着碗背靠墙壁睡着了。 说来也是,最近几天总是天亮就出发,中途会停下来休息几次,吃些干粮,其他时间都在一刻不停的赶路。 到了晚上,雪又下个不停,让人冷得睡不着。鬼啸一般的狂风响彻整晚,吹得帐篷摇摇欲坠,又让人不敢睡,害怕睁开眼头顶的帐篷便被风刮走——这也是为什么我见到山洞便想停下来。 我取下艾玛手中的空碗,将她缓缓放倒,拿来毯子给她盖上。 然后又把剩余的肉汤全部灌下肚,起身来到洞外,抓起一把积雪将锅碗全部清洗干净,又舀出小半锅的雪来,架在火上,把装有思潮的试管丢进去,小火慢煮。 颗粒状的雪慢慢融化,冰凉的雪水逐渐冒出热汽。 “扑”的一声,试管口打开,热水“咕咚咕咚”的流进试管里,只留下一堆气泡。 没一会儿,思潮像个在汗蒸房泡晕了的老大爷,满足的趴在锅边,“哎呀,这水真舒服。”一团雪球从洞穴外面飞进来,精准的砸在它身上,“喔啊——!有、有人袭击窝!” 它一下将自己埋进热水里。 我用勺子敲了敲锅沿,说道:“听后,别太放松了,帮我看着点他们,我马上回来。” 思潮这才从水面里冒出来,左右观察了一下环境,怯怯的问:“那窝可以给自己添柴吗?” 我拾起放在火堆边烤的暖烘烘的大衣,扣上扣子,不耐烦的说:“随便你。但是别把东西烧了。” 见我匆匆离去,思潮高兴的欢呼雀跃。 它用银白色的肢体卷起放在旁边的木柴,小巧的脑袋灵活转动,“那么,应该先烧哪一根呢?” 第四十九章 位于火山口的村子 艾玛突然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热浪滚滚而来,烤得她眼皮发烫,还闻到一股糊味。 睁开眼睛,艾玛看到身前的火堆燃起半人高的火焰,火苗几乎要窜到洞穴的顶端,将她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缩到墙边,顺手把烧糊的毯子也拽了过去。 毯子靠近火焰的一侧已经烧焦了,蜷缩在一起。 在原本火堆的中央,由三根铁棍组成的简易炉架完全被包裹在火焰之中,那被炉架吊起来的铁锅里,一个漆黑的身影随着火光扭动。 “救命啊,烧死人啦!”身影发出的声音有点像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干瘪而宏亮。 艾玛惊疑的看着锅里的身影,突然高兴的“啊啊”叫了出来。 她的声音引起了火中影的注意:“哇!这不是艾玛小姐吗,快救救窝,窝要被烤干了!” 闻言,艾玛跑出洞穴,从外面抱来一大团雪,砸在火苗上,火焰顿时小了下来。 之后思潮自己晃翻炉架,从倾倒的锅子中掉了出来,蹦跳着窜进洞穴外的雪地,身后挂着一长溜黑色尾迹。 当艾玛在融化的雪坑中找到思潮时,它正自言自语:“窝再也不敢泡开水浴了。” 水滴形物质摊开在地面上,漆黑的外壳被它脱掉了,逐渐显露出银白色的外表。周围全是被它身体的热量蒸发而产生的白色雾气,白雾向上刚飘出深坑的范围,便飞快的消散了。 “啊啊哇啊呜啊……”艾玛说出一大堆话。 也只有在思潮的面前,她才会这样做。 思潮无须看她手指的比划,便回答说:“倪问主银啊?他说他出去了,让窝留下来看家。——噢,糟糕,窝感觉自己冻在地上了,快,艾玛小姐帮窝一把!” 艾玛又将冻成“铁饼”的思潮拔起来扔进火堆里,没一会儿它就再次活蹦乱跳的滚出来。 “艾玛小姐,这次真是多亏了倪,不然主银一定会训斥窝了,还会把窝关起来,不给窝水喝……”它先是感谢了艾玛,随后变得有些垂头丧气,最后又突然蹦起来,“对了!艾玛小姐,这件事情能不能麻烦倪不要告诉主银。” 听闻此言,艾玛显得很激动,嘴巴里发出不成调的声音,甚至显得手足无措。 但思潮理解起来完全不费劲:“说起来应该是我一个人的秘密才对吧,不过算了,就当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见思潮答应,艾玛高兴得蹦跳起来。 能够拥有一个可以互相交换秘密的朋友,是她一直以来的奢求——这还是她母亲在身边时,教给她的。 艾玛的行动变得积极起来,她告诉思潮,这个时候,应该立刻毁灭证据。 “噢,对,窝们应该,应该快点把这地方收拾一下。——该死,这些黑黑的印迹要怎么去掉。”慢一拍的思潮开始想办法清理火堆的痕迹。 两个家伙用雪在烧黑的烤架上使劲摩擦,使其恢复了一些光洁的模样,随后收进雪橇上油布包裹的行李中。毯子亦是如此。 就在他们收拾的差不多的时候,思潮和艾玛同时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倪也感觉到了,对吧?”思潮问。 艾玛点头。她不是感觉到了,她是用肉眼看到了。 刚刚察觉到异样时,她回头了。眼睛敏锐的捕捉到一束消失的光线,就在洞穴的深处。 而九尺先生说过,这个洞穴没有其他活物,那么那束光线是哪来的呢? 艾玛捡起切菜用的小刀,思潮则将身体变得锐利,他们同时向着洞穴里面走去——有了思潮这个朋友以后,她的胆子明显大了起来。 “喂——”来自洞口的一声大喝,将他们的魂都给吓散了,“你们在里面做什么呢?” 片刻之后,他们俩一个叽叽喳喳一个比比划划,算是给我还原了来龙去脉。 我提起靠在墙边的毯子,看着上面扎眼的黄色焦糊印迹,目光不善的盯着思潮:“我离开之前好像说过,不要烧坏东西吧?” 这个银白色拳头大的物体“吧唧”一下弯下腰,“咣当”一下磕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艾玛紧张的上前一步,“啊啊”着想要为她的朋友解释。 我迈开步子,越过他们,视线来到洞穴最里面,艾玛描述看到光线的地方。一根燃得正旺的木柴跟在我身后,将洞穴照亮。 我抚摸着洞穴的墙壁,粗糙的纹理从我指间滑过,和我走之前看到的别无二致,铺满洞穴的精神力也说明了这里并没有其他东西的存在。 是幻觉,还是偶然间发现了珍稀的矿藏? 我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粗略的检查过后,我扭头向他们吩咐道:“先别管这个了,快收拾东西,我在那边发现了一个村子。” 当脚步声远去,余烬逐渐熄灭,洞穴里重归寂静时,一束光突然刺破黑暗。 一个走路伴随着“咿呀咿呀”声音的身影从光里走了出来,捡起我们落在地上的小刀,又“咿呀咿呀”的走了回去。 光线消失,只留风雪在洞口呼啸。 大概半个钟头以后,我们翻过这座小山,终于看到了处于谷底的村子。 这大概是一座火山吧,我猜。整个村子都建在火山口上。 村子被这座环形的小山包围,距离我们休息的山洞大概只有五百米远。村子附近一片落雪都没有,地面甚至是干燥的,空气中隐约能看到蒸腾起的热汽,看起来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看得有些入迷,连雪橇慢慢越过山脊都没发现,直到艾玛撞在我背上,并且推着我前进。 原本她被雪橇顶着,想要靠自己把它停下来,双脚却不由自主的往前滑行。 “啊啊。”艾玛向我求助。 但为时已晚。 她撞上我的后背。 巨大的雪橇上放置的物资加上露塔与梅尔罗的重量,少说也有一吨。此时正像一辆大型铲雪车,加速向山下驶去。 而我和艾玛则是被车轮撵着走的蚂蚁,疲于奔命。 “啊啊啊啊——!”艾玛放声尖叫。 身上拖拽雪橇的绳子此刻成了勾魂索,死死锁住我和艾玛逃生的去路。 我极目远眺,见前路还算平坦,便抓着艾玛的衣服,向后一个空翻,稳稳的落在物资上面,随后把她放下,让艾玛抓紧,并且解掉了我们两人身上的绳子。 “哇,这就是速度带来的刺激感吗?窝好像也能感受到肾上腺素了!”不甘寂寞的思潮从我领口里钻出来,我用一根手指把它按回去。 身下的雪橇“哐啷哐啷”抖动个不停,但还是安然从山坡上滑下,只不过到了光秃秃的地面,这架简易的雪橇再也顺滑不起来,没走多远竟散了架。 刚刚收好的锅碗瓢盆等餐具从包裹他们的油布里面飞出来,叮叮当当的落了一地。 所幸我一手提着艾玛一手提着露塔,虚弱的梅尔罗漂浮在我身后,与我一起平稳的落地。 不过纷乱的响声还是惊扰了村子里的村民。离得近的两户人家打开窗子,推开门,露出警惕的目光,盯着我们这群逃难一般的不速之客。 第五十章 巴克特村 村子里的居民打开门,发现生面孔的外来者,很快便聚集起了乌泱泱一大群人。 他们有的手拿一人高的弓箭,有的手拿柴刀或是斧子,再不济也提了把菜刀,反正没人是空手的。 十几号人冲着我们,虎视眈眈。 我一边捡拾着地上散落的行李,一边扭头对村民们解释:“非常不好意思,我们是从诺卡斯尔来的商人,我们的马受了伤,还在大雪中迷失了方向,不知道可否收留我们一晚。” 众村民闻言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默默收起了家伙事儿,脸上带着尴尬的笑。 “嗨呀,原来是从诺卡斯尔来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土匪强盗。”一位老者从人群里走出来。 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因为长途跋涉而沾满泥泞的大衣,鞋头上满是锐利石子刮出来的痕迹,左手的手套还破了个洞——看起来确实不像一个商人。 而且为了避免左手的秘密被人发现,我只能左右手反过来戴,非常别扭。 村里的老者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干瘪的嘴唇在白须下一开一合:“几位是想要借宿吧?请跟我来。” 村民们一拥而上,热情的帮忙收拾物品,村头的空地很快便被清理出来。 在老者也就是村长的带领下,一位好心的村民帮我一起把露塔抬到了村长的家里,梅尔罗则被几位村民一起抬到了后院。 我们所处的房间中央有一个小小的暖炉,暖炉上架着一个水壶,壶口“嘟嘟嘟”叫个不停的同时,还从里面喷出炙热的蒸汽与水滴。 白发苍苍的村长用满是皱纹的手提起壶把,走到桌边,壶口涌出滚烫的热水,将桌上的四个茶杯填满。 他先是把两个杯子分别推到我和艾玛面前,自己端起了一杯茶,然后将另外一个杯子递给一位中年人——他是村子里唯一的医生,村长先生找来为露塔看病的,名字叫莫里森。 莫里森医生为露塔检查完了伤口,接过茶杯,面带愁容。村长问道:“莫里,这孩子的情况怎么样?” 莫里森抬头看了我们一眼,见我和艾玛年纪都不大,咽下一口唾沫,抿着嘴巴不知如何开口。 我心里咯噔一下,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说:“莫里森先生,您不必介意,我妹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莫里森注意到我眼中的坚定,紧闭的嘴巴微微启合:“你妹妹的伤口很深,又是伤在了肚子上,从两根肠子间穿了过去。但你们对于伤口初期的处理非常到位,破损的肠子没有污染腹部的其他脏器。” 他稍微停了一下,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转折要来了。 “但是,你们后来对伤口放任不管,让其逐渐的溃烂、发炎,当然我知道这是因为你们没有办法,可是我想说明的是——,算了,你们自己看吧。” 莫里森掀开露塔肚子上的衣服,让我们看到如今的伤口。 我当然知道那个伤口有多么触目惊心,它正是我一天天看着恶化到如此程度。 从一开始的手指粗扩大到现在的拳头般大小,红肿与溃烂,脓液与恶臭,怎么也清理不干净。让我心中的无力感越来越深,也更加的怨恨那四个家伙与他们背后的俄拉尔。 “你说得我都知道,你有没有办法治好她?”我很生气,有些控制不好自己的语气。 艾玛担忧的拉着我的袖子,就连村长也上前阻止我:“孩子,你别着急,听莫里把话说完。” “说实话我有办法,但是……”他又叹出一口气,慢吞吞的说话方式让我感觉焦急,“前些天村里的猎人帕洛在外面摔断了腿,村子里的人找了两天才找到他。当时他腿上的伤口比你妹妹的还要严重,不过我还是保住了他的腿,但同时也用完了村子里最后的一批药。” 村长接着补充道:“唉,现在的药材可不好找啊,村子未来该怎么办呢?” “哦?没有药是吗,我有钱,我可以帮你们买药。”我当即说道。 金钱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就如同废纸一般,只要能够治好露塔,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 但村长却摆摆手,捧着茶杯慢慢坐下来说:“不是什么钱不钱的问题,而是现在所有的药都成为了管制物品,由政府统一发放,但是必须得到医生开具的证明。” 我感到疑惑:“管制品?为什么会这样?” 闻言,莫里森放下杯子。这下轮到他疑惑了:“王国在打仗,你没听说吗?” “我知道啊,但是边境的战争应该影响不到这里吧?” 我没敢说,就算是极度缺药的北蛰城,也不会把药品列为管制物品,得到政府的监管。 谁知村长再次摆摆手,“不不,孩子,你理解错了。我们说的不是王国和精灵的战争,是王国现在爆发的内战。这么跟你说吧,现在是贵族和叛军的战争。” “什么?” 莫里森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这场仗都已经打了一个多月了,你作为一个商人,怎么消息如此闭塞?” 我的大脑疯狂运转,为自己的疏忽寻找借口:“呃,其实我……还不算是正式的商人,我还在历练当中。” 莫里森毫不犹豫的称赞道:“那你可真有勇气,一辆马车就敢独自跨越雪原,来到新卡尔城。” 新卡尔城?我内心震惊不已。等等,难道说,我们无意中接近了王都? 不过,震惊只存在了一瞬,我也很好的隐藏起了表情,没有让看似懒洋洋的莫里森发现破绽,而是直接把话题引了过来:“现在先不说这个。我如果把药给你们带回来,你能治好露塔吗?” 他稍微想了一下,说:“两天内的话,可以。两天后的话,神鬼难救。” 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我向艾玛叮嘱了两句,扭头便准备离开。 “等等孩子。”就在这时,村长叫住了我,“你知道该走哪条路,又是怎么进城的吗?” 我愣住了。 村长看到我的反应,笑着摇摇头,一脸无可奈何的说:“来吧,我带你去。” 出发之前,我又问村长借了一套衣裳和一壶开水。 虽然精神力使用起来很方便,但终究不能完全替代左手,在灵敏和知觉方面就差了一大截。 我在如今略显冰凉的左手上,套上毛皮手套,感受着每一丝每一毫的毛发轻抚过指尖、手心和手背,比我原本的左手还要敏锐。 似乎随着北蛰城的事情发酵、扩散,实力强悍的独臂少年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而经过诺卡斯尔之后,谁知道这个形象会发展成什么样。 这一次,我必须小心又慎重的取回露塔所需的药品,以免延误她的治疗时间,和给身边人与这个村子带来更多的麻烦。 第五十一章 初见莉迪娅 村长鲁本先生有一头和他一样上了年纪的蕃牛。形似水牛,却比水牛还要高大,背上长满鬃毛,牛角长在耳朵上方,圆柱形带有一点点弧度,向屁股的方向弯曲着。 它体态优雅,走路四平八稳的,速度可一点儿都不慢。刚刚从山坡上冲下来的时候,那跑动的气势,可一点儿都不输给我们的雪橇。 鲁本在蕃牛背上盘腿而坐,像是坐在家里的地毯上烤火,稳稳当当。他告诉我:“不要急,等天黑的时候,我们就能进城了。” 果不其然,当头顶上的乌阳渐渐熄灭,我也远远看到了黑漆漆的城墙,在白茫茫一片的映衬下,显得极为庄严。 不过除了城墙,我还在距离我们更近的地方发现了一串,连续的由点和短线段组成的点划线(足迹),似乎是从新卡尔城的方向延伸过来的,却在某个途中戛然而止。 收到我的提示,鲁本先生催促着牛车往雪地上的破折号走去。 在那快被掩埋的雪坑里,我们发现了奇怪的一个女孩——穿着极为单薄,只余一两件贴身的薄衣护身,但是她身上的每一件衣服都极尽奢华,由珍贵的布料和金线缝制而成。 我曾听曼苏尔给我讲过,这种制衣工艺,即使是在贵族当中,也只有少数几个家底殷实,背靠俄拉尔这座大山的顶级权贵才用得起。 他们穿的简直不是衣服,而是直接把钱和权力穿在了身上——只有真正的视金钱如粪土的贵族才敢这么奢侈。 不过我们也不能因为这女孩或许身份特殊,就把她扔在这冰天雪地里,更何况,我还能够看到女孩的背随呼吸上下起伏。 她还没死,可能刚刚才晕倒在地,我不能见死不救。 好在,鲁本先生虽然不懂什么女孩的身份有什么奇特,但想法是和我一样的。 我们一起将她抬上了牛车,用毛毡布给她裹上,但这还不够,得把她送到温暖的室内才行。 鲁本先生说:“如果不是赶着时间进城,让我家老牛坐下来把毛压在她身上,不出五分钟就把她身子捂热了。” 那样的话,等这女孩醒来就要自杀了,我在心里嘀咕道。 时间不等人,不论哪方面都是。 鲁本先生赶着牛车,用最快的速度到了远处的城墙脚下,排在进城队伍的最后一位。 守门的人显然与鲁本先生认识,轮到我们检查时便迎了上来,满脸坏笑:“老鲁本,这么晚了还来新卡尔干嘛?” 鲁本热情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铜质酒壶,拔开瓶塞便递了上去,谎话张口就来:“前天帕洛打回来好几只羊,村里人吃不完,我想着把它们换成米,等来年了给村里的孩子做点好的。” 他一边说,一边递上酒壶,那人一边躲。 鲁本穷追不舍:“来嘛,自己酿的,尝一口。” 那人显然早就领教过,他捂着嘴,满脸厌恶,最后敌不过鲁本的热情,干脆躲进了城门后面:“算了算了,不用检查了,放他过去。” 老鲁本咧开缺了颗门牙的嘴,露出充满黄渍的牙齿,笑着仰起头灌上一口酒,爬上蕃牛的背。 牛儿摇晃着扬起前蹄,木板车“吱扭吱扭”挤进城里,厚重的城门随即关闭。 现在是战时状态,新卡尔城保持着严格的出入境措施,每当太阳落山以后,便不进不出,实行封禁。 我们算是运气比较好,成为今天最后一批进城的人。 牛车缓慢摇晃,我躺在车斗的油布下大气不敢喘,没一会儿鲁本便轻拍车沿,告诉我到了。 “孩子,下来吧。” 我掀开油布,正看到他喝下一大口自酿的酒,脸色腾的红了起来。 我起身的时候闻了一下,那味道又酸又呛鼻子,带着一股豆腐乳与臭鸡蛋拌在一起发酵一个月的腐败气味,差点没晕过去。 第五十二章 寻药准备 莉迪娅后退一步,靠在房门上,漂亮的赤色眼眸近距离的盯着我:“干嘛,你要去哪?” 我十分不悦,视线与她刚一接触便飞快的挪开,用冷淡的语气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堆起笑脸,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吐气如兰,“别这样说啊,你看你不仅救了我,还帮我包扎伤口,我想知道你去做什么,然后帮帮你的忙。” “别开玩笑了,你能帮上什么忙。”我轻蔑的表示。 “你怎么知道我帮不上?我可是对新卡尔城非常了解的,从外面大街小巷的明岗暗哨,到政府大楼的——”她注意到我异样的眼神,声音戛然而止。 莉迪娅受伤的手虚握放在嘴边,轻咳两声,“反正带上我绝对不亏,你可不要因此而好奇我的身份。” 我再次轻蔑的收回视线,“鬼才会好奇。” “那你说,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她先是大声质问,随即又表现的一脸嫌恶,“等等,你该不会是……?哦,我知道了,你们男人都是一个蠢样!” “喂,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哦?那你倒是说啊。”莉迪娅抱着胳膊,高傲的扬起了头,嘴角挂着一抹坏笑。 我无可奈何的看着她嘴边弯起的弧度,将为露塔寻药的过程简单描述一遍。 我发誓,自己绝不是盯着她的眼睛看的出神了而下意识的开口。 总之,当我说起自己是为了寻找给妹妹治伤的药品才来到新卡尔时,我感觉眼前这个女孩的眼睛都亮起来了,炯炯有神,像是点燃了红色的火炬。 “哈!这一下你必须要带上我了。”莉迪娅显得更加得意。 我看不下去,开口讥讽道:“凭什么?就凭你熟悉新卡尔城熟悉到在城外晕倒?” 她丝毫不感到生气,反而信誓旦旦的说:“不,我敢保证,你不带上我绝对会后悔。光凭你自己去找,别说今晚了,就算找到后天你也是空手而归。不信?不信我们就来打赌。” 说着,莉迪娅真的让开了路。 我不服气的抓住门把手,却无力将这扇门拉开。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大声的告诉我,万一她说得是对的,我该怎么办? 我屏气凝神,在内心里让思潮不要讲话,但思潮却表示它从未发出声音。 这下,我最后一个借口也不攻自破。 片刻,我缓缓松开了门把手,泄气般的对着一旁洋洋得意的莉迪娅说:“好吧,穿上衣服,跟我走。” 莉迪娅脸上洋溢着得逞的笑容。 天黑之后的新卡尔城非但不冷清,街道上还有成群的市民徘徊在各个路边摊位上——物美价廉的衣服、首饰,浓厚香醇的果汁、饮品,量大又管饱的高热量美食——这些露天的摊位吸引了大量人驻足。 即使漫天雪花飘落,嘈杂的人声与叫卖声仍然持续到很晚。 早些年间,这座还被称为“卡尔”的小镇人口没有如今繁多,经济也没有现在这么繁华,但是严寒却未曾改变。 那些身体不够强壮不能在苦寒中劳作,却又无法寻得温暖的室内工作的人们迫于无奈,只得在街道上支起暖炉,做一些简单的小买卖。 谁知王国中一场惊天动地的变革让这座边陲小镇“咸鱼翻身”,一跃成为如今首屈一指的“旅游城市”。 这些做着小买卖的路边摊,也从迫不得已的生存之道成为整个城市独特的风景线,吸引了大量游客的参观,其中也包括刚刚诞生的阶级——“新兴贵族”。 我和莉迪娅并排走在热闹繁华的街道上,熙攘的人流从我们俩面前分开,又在我们的背后无声的合拢,街边传来叫卖声:“烤拉贝,烤拉贝,新鲜出炉的烤拉贝……” “快来看呐,从灰灵镇来的炸酥米,超级大的炸酥米……” “摩纳丸……摩纳丸……” “清甜饮料……” 看着她和我一样被那些稀奇古怪的叫卖声夺走了注意力,心里顿感快活——这家伙果然也不像她所说一般,对这座城市有多了解——那么她真的能帮我找到给露塔治伤的药吗? 正当我暗自担忧之时,对向的人流也分成较小的两股,透过人群,能看到那是几个穿着制式盔甲,腰间别着长剑的新卡尔城城防军,气势汹汹的走来。 身旁的莉迪娅一下紧张的不行,带上帽子双手揣兜,依然觉得不妥。 四下张望过后,她抓着衣服将我带到路边,伸手扯住我的衣领,将我的脸拽向她的方向,然后拿过旁边摊位上的宽檐帽,挡在我们的脸前,看起来就像一对正在拥吻的情侣。 在极近距离之下,我看到她长翘而浓密的睫毛随风摆荡,狡黠的双眸紧紧盯着身旁的人群,额前的发丝滑落下来,刮过挺翘的鼻子,红润的双唇颤巍巍的启合……我看的有些入迷。 等到那几名城防军走过,莉迪娅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帽子,松开了衣领,我的目光依依不舍的告别。 摊位的老板是一名上了年纪的大妈,看到莉迪娅如此举动,顿时感到不满,毫不客气的说:“小姑娘,你到底要不要买,不买不要乱动好吧。” 莉迪娅有些尴尬的将宽檐帽放回摊位,一脸歉意的说:“抱歉,我们不买。” “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害臊。”在大妈的抱怨声中,我和莉迪娅匆忙离开。 而在我们走后,大妈又将注意力放在刚才路过的城防军上,小声的嘀咕道:“找找找,有什么好找的。那些贵族也真是有毛病,好好的大小姐不当……” 半个钟头以后,新卡尔城市中心某个无人的小巷子里,寒风料峭,吹得巷子深处堆积的废品沙沙响。 莉迪娅的双手拢在袖子里,递到脸上深吸一口气,随即嫌恶般的拿远,“你这衣服从哪捡的啊,怎么这么臭?” 我瞥了她一眼,凶巴巴的说:“爱穿不穿。” 谁承想,莉迪娅静悄悄的走到我身后,突然用袖子捂住了我的嘴,那股呛人的气味一下钻入我的鼻腔,熏得我直咳嗽。 “让你也闻闻这个味道!”她死死搂住我的脑袋,怎么也不放手。 在挣扎的过程中,偶尔会有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香味闯入我的鼻子。 我好不容易掰开她的手,停止这场闹剧,转过身,气冲冲的对她喊:“别闹了,快说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刚刚还人来疯一般的莉迪娅突然将手指放在嘴边发出“嘘”声,然后从巷子里探出头往外面看,一个穿戴整齐的城防军正独自沿街道巡逻。 这里是市中心,上流人士与贵族们消遣娱乐和休息的地方,马路上自然不会有那些不入流的路边摊袭扰清净,街道上空无一人。 而莉迪娅连比带划的让我做好准备。 我在心中嘀咕一声,根本没时间询问她理由,便站在她旁边默默等候。 等巡逻的城防军士兵接近,莉迪娅突然从巷子里窜出去搂着他的腰,而我递出等候多时的拳头,一下将士兵干翻。 “哇,看不出来你挺厉害的嘛。”莉迪娅夸奖道。 我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随后我们两个一起将士兵拖进小巷子。 街道上恢复空无一人的状态,宛如无事发生。 第五十五章 离城 寒风冷冽,心情浮浮沉沉。 总算是搞到了露塔所需的药品,但我们还未出城,还不能高兴的太早。 此刻,我和莉迪娅蜷缩在蕃牛的蹄下,有它厚厚的长毛遮挡,身体暖和多了。 我们两人相互背对着,她靠在蕃牛的肚子上,而我靠在蕃牛胸口,听着这头庞大又温和的家畜发出悠长的呼吸声,除此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微微侧头,莉迪娅的背影看起来宁静安详,似乎睡不着的只有我一个人。 奇怪了,难道是刚刚的遭遇太过惊心动魄吗,为什么此刻我的心就是静不下来。 我叹出一口气,重新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没想到刚把脑袋枕在手臂上,背后便传来莉迪娅的轻响:“贾巴尔,你也睡不着吗?” “是、是呀。”我心中一慌,连语调都变得奇怪了。 原以为莉迪娅会像之前那样嘲笑我,可她并没有对我的语调发表什么看法,而是用一种清冷的语气说:“那你治好了妹妹以后,想要做什么?” 声音听起来孤独、寂寞、孑然一身,不像是莉迪娅的声音。 我惊讶的转过身子,看到莉迪娅仍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双手叠放于身前,好像刚才说话的不是她一样。 我试探着发出声音:“我要……到王都去。” “为什么?”这一次声音有了波动。 我终于确认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因为,我要找到回家的线索。”思考了一会儿,我只能给她一个这样的答案。 “家?”莉迪娅似乎对我的答案感到惊讶,“你的家人是什么样的?” 唉,又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我又躺了回去,再次思考一会儿,说:“我的家人可能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曾经我和他们在一起时,并不觉得他们有多好,但是分别之后却挺想他们的。” 停顿了一会儿,莉迪娅那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我继续说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我想分享给他们,或者带他们也来瞧瞧。” 我的声音被街道上的风吹散,好一会儿都无人说话,直到我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莉迪娅才冷冷的说:“是吗?我困了,睡吧。” 那之后我们再无交流,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也沉沉睡去。 第五十六章 莫叫相逢作别离 “哦,孩子,外面有个人找你。”村长摇摇晃晃的将门拉开一条缝隙,浑浊的双眼从缝隙里露出来,“他看起来凶巴巴的,似乎不好惹,要我帮你把他赶走吗?” “找我?”我一手端着水碗,一手握着勺子,听到村长带来的消息,两只手都悬在了半空,“他长什么模样?点名道姓要找我吗?” 我感到奇怪。 村长鲁本先生的视线飘到房顶上,似乎在尽力回忆:“他脸长得四四方方的,左眼上一道疤,反正不像是好人,上来便说要找人,找身边带着一个女孩的叫做贾巴尔的少年。” 没错,这就是找我了。 贾巴尔是我一贯使用的假名,但是外面这家伙是何方神圣,怎么会在这偏僻的村子里找上我。 为了不给村子惹来麻烦,我放下勺子和碗,准备见一见这登门拜访的家伙。 温暖的客厅中,表情严肃的男人温顺的坐在椅子上,腰背挺得一丝不苟,面对海伍德太太的暖茶招待,男人面露微笑,点头致谢。 “踏,踏,踏……”一旁的楼梯上传来平稳的脚步声。 男人迫不及待的起身,看清来人之后,惊喜的迎了上去。 “我终于是找到你了。”他激动得握住了我的手。 我看着对方脸上像是新添的伤疤,想认又不敢认,“格雷夫?是你吗?” “是我。”他停止摇晃我的胳膊,把手举到我身前,手背上一瞬间长出了羽毛,又一瞬间缩了回去,然后摸了摸右脸,“唉,最近我们发生了不少事,失去了不少弟兄,这是他们给我留下的记录。” 我注意到他眼中迫切的光芒,便邀请他来我们的房间详谈,“来,到我的房间里,我们慢慢说。”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左一右两张小床,左边的床上睡着露塔,右边则是我的床。为了照顾露塔,艾玛只能独自借住在其他村民家里。 而露塔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下来,但还是没能醒来。村里的医生莫里森先生说,露塔是身体过于虚弱,现在只能静养,等她慢慢恢复。 两张床中间靠着窗户的位置有一方小桌,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我正在将无限回廊中看到的记忆一一记录下来,梳理出有用的东西。 目前关系最大的应该是一本银白色封面的书籍,它在记忆里疯狂的出现,上面可能记录了有关“新桃源”计划的线索。 但它最终被一名叫做哈洛克的人带走了。 之前我曾多次在各地的酒馆里打听过有关这本书的下落,基本是一无所获。 这次去往王都,我准备从这个叫做哈洛克的人下手。 我打开窗子把杯子里残余的茶水倒出去,用手随意擦了擦杯沿,从暖炉上提起水壶,滚烫的开水从壶嘴里涌出,为我俩倒上两杯热茶。 我端起一杯,给站在露塔床边的格雷夫递过去。 小丫头面色依然苍白,但至少眉头不再是紧皱了,也可以吃一些小块的食物,肉眼可见的一天天恢复起来。 格雷夫端着杯子,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听说了你们在诺卡斯尔遭遇的事情,那伙佣兵来历可疑,像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之前几十年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家伙。” 那些人是实打实的冲着我来的,如果他没有一点儿线索的话,我就不想和他聊这个了。 于是我果断的岔开了话题,“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格雷夫走回床沿,坐在我身边,喝了一口茶之后,将杯子搁在自己腿上,“与俄拉尔一样,我们也是有一套情报系统在运作的。每天都会有人将可疑的事件上报,这样我们才能知道王国里发生了什么事。” 情报战,拦截与反拦截,真假情报满天乱转……对于反抗军和俄拉尔的明争暗斗,我并不是特别关心。 想起前几天在新卡尔城听来的消息,我随口一说:“所以诺卡斯尔城的事情确实是你们做的喽?” “别开玩笑了,当时你就在现场,诺卡斯尔的惨案你应该最清楚了,外面流传的谣言全部都是俄拉尔针对反抗军的。” 哦?我还记得这些家伙之前还传过我的谣言,还是曼苏尔给我伪造了更加真实的身份,后面几座城镇才如此安稳的度过。 “那关于我的事情总不能是俄拉尔传出去的吧。”我继续向格雷夫施压。 他好像就是负责这个方面的,关于这件事情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这个……虽说是团长的选择,但我们不会推脱这条消息对你造成的影响,我先在这里代表个人向你道歉。”格雷夫起身,将杯子放在桌子上,恭恭敬敬的行礼,“实在是抱歉,之后我会向团长转达你的不满。” 随后他站直身体,用锐利的目光坚定地看着我,“但是我还是想说明一下,我们这么做,并没有将你和反抗军绑定在一起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俄拉尔借题发挥。” 我撇了撇嘴,说:“你的道歉我接受了,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吧,但是希望以后你们不要这么擅作主张。” 我反感的向来是他们那种恣意妄为的态度。 格雷夫展露笑容,脸上的伤疤随之拉伸,看起来更显狰狞。怪不得鲁本先生说要替我赶走他呢。 “这是当然的,上次是来不及和你商量,我们从来不会强迫朋友。”格雷夫又坐回床沿,“这一次来,也是特意请你帮忙。你应该对最近爆发的内战有所了解吧?” 说到这场战争,格雷夫就显得非常生气,用拳头狠狠砸向自己的大腿,发出沉闷的响声。坐在他身边的我都能感受到震动。 他一开口便有些控制不住嗓音,随着我的眼神和手势,才降低了音量:“该死的俄拉尔,在我们营救盖奥斯镇长的时候,他竟然袭击了中央据点。等团长带着我们赶回去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据点被毁,十多年的积累付之一炬。” “好在负责留守的桑提乌斯阁下带着部分人员和物资安全转移,不然这次反抗军恐怕真的要难逃此劫了。” 出于礼节,我低头说道:“我对你们据点发生的事情表示遗憾。” 然后话锋一折,“不过,你说来请我帮忙,是想要我做什么呢?” 格雷夫收回脸上的悲愤神色,起身检查门和窗户,显示出十万分的小心。然后坐到桌前,翻到笔记的末尾写了几个字,合起来递到我眼前。 我原本心想是怎样的事情才会让他如此小心谨慎,可是当那几个滚烫的文字烙印进视网膜上,通过视神经传导给大脑皮层,我才懂得他小心谨慎的意义。 甚至我觉得这家伙还不够慎重,居然在这样的地方和我谈论这种事情。 我的表情一变再变,最后甚至有些生气。 直接将那一页纸撕下来扔进炉子里,用压得无比低的声音质问他:“这样危险的事情,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而且你知不知道露塔的身边离不开人。” “关于报酬我可以提前告诉你,绝对不会让你白冒这个险。”格雷夫显得非常自信。 我脸色一凝,问道:“你们能给我什么?” 半个钟头后,我送别了格雷夫,看着他从山头一跃而起,在风雪中化为一个黑点逐渐消失不见,然后下了山,返回村子。 在村长家门前,我看到老村长鲁本先生正举着他特殊的酒壶站在门口,看样子在我回来之前他刚灌下一口酒,脸上神色迷离,现出独特的红晕。 “孩子,人送走了?”鲁本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说。 我笑眯眯的回道:“是,送走了,他是我以前的朋友,听说我们出了事,来看看我。” 他站着都有些颤巍巍的感觉,飘忽不定的双眼好似无法聚集一般在我脸上划来划去,再次灌下一口陈酿之后,才艰难的说:“看样子,过不了多久你也该离开村子了吧。” 我脸上神色一紧,随即打了个哈哈:“村长先生,我们只不过是朋友之间叙叙旧,用不着偷听吧?” “哎呦,我可不是偷听,都在你脸上写着呢。”老鲁本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堆成山,摇摇晃晃的伸出手指头,“你可别嫌我这老家伙多嘴,现在外面可乱着呢,到处都在死人,不是小孩子能够掺和的。” 说完,鲁本先生晃晃悠悠的往外走,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拍了拍我的肩膀,“听我一句劝,莫叫相逢作别离啊。” 第五十七章 鸿门之宴 寒雪拍打着墙壁,近乎永不停歇的风雪无时无刻不在堆积,清理积雪成了辛迪诺城中不可缺失的岗位。 肌肉虬结的清理工吊在外墙上,从房顶到他所处的位置,是一段已经清理干净的黑色古朴的墙面,显得庄严肃穆,宛如黑皮肤的巨人匍匐在雪原之上。 清理工裹着单衣,宽阔的后背上冒着热气,手中巨大的雪铲舞得飞起,将一块块凝结了的积雪从外墙上铲下去。 仅过了一天一夜,墙上的积雪便有将近四指那么厚。 这样的一个积雪清理工,在一天时间最多可以清理八栋贵族宅邸,整个辛迪诺城中,从事同样清理工作的大约有十一人。 而如今这座建筑上聚集了城里所有的积雪清理工,他们一个个鼓足干劲,务必要在宾客到来之前,将这座占地几乎相当于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建筑清理干净,并将积雪运走。 时间缓慢推移,巨大的宅邸终于现出了它的原貌,载着贵客的豪华马车也一辆一辆驶进院子。 下车的乘客有裹着貂皮的美艳贵妇,有身穿华贵燕尾服的儒雅绅士,有大腹便便携家带口的社会名流…… 在侍从的带领下,宾客们相互攀谈着走入宫殿一般的宅邸大门,无一不对宅邸和它的主人表达敬仰之情。 皮靴踏上名贵的地毯,那温暖、适宜又带着某种香薰气息的热风便扑面而来。 通过出色的建筑设计,遍布整座宅邸的烟道可以将热气从供暖房输送到任何一个房间,即使是在酷寒的辛迪诺,贵族们也能像在狄卢卡一样舒适。 有学者做过统计。一座占地5000平的贵族宅邸,其一天消耗的用于取暖的木料相当于寻常家庭一年的储量。而且,这还是根据某个家庭全天都靠壁炉取暖取得的数据。可实际上,大部分普通家庭都无法达到这个标准。 这些上流人士当然是无法得知底层民众的辛苦的。他们也不在意这些,将保暖用的披肩、厚实的大衣、帽子等物品交给佣人后,便步入著名的黑珍珠宴会厅。 这座宴会厅在王国内的知名程度仅次于国王陛下的亚历克西亚大宴会厅。但由于陛下身体抱恙,亚历克西亚堡随之暂停对外开放,上流人士之间逐渐掀起以受邀进入黑珍珠厅的风尚为荣。 黑色大理石石柱支撑起上下挑高近八米的屋顶,半开放式的区域,一半是舞池,另一半是分为上下两层的席位,人们可以在这里畅谈国事、品酒作乐。 造型奢华、浮夸的巨大吊灯从天花板上延伸下来,将柔和的灯光均匀的铺洒在进入宴会厅的宾客头上。人们按照各自的身份与相熟程度,自动的划分成几个区域。 身穿燕尾服的侍从鱼贯而入,为每个宾客热情服务。 伴随着悠扬的音乐,舞池里男男女女相拥着起舞,旁边的长条桌上摆满了美酒与佳肴,周围同样围着相谈甚欢的宾客。 在宴会的主人到来之前,这是难得的交际时间——历史上有不少大事都是在这个场合促成的。 而在与宴会厅一墙之隔的准备室中,身材浑圆低头看不到自己脚掌的伯爵大人推开木门,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女仆——他们刚刚才被房间中的小姐给撵出去,此刻正心有余悸的从伯爵身侧往里看去。 面对任性的女儿,伯爵踏前一步,命令女仆关上门,肥胖的上身极为灵巧的弯下腰,捡起丢在地上的礼服裙子。 轻薄的礼服平摊在宽大的手掌之上,粗大的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布料。 伯爵垂着眼帘,淡淡的说:“女儿,能够嫁给公爵的长子,你不感到高兴吗?” 坐在床上的女孩回答道:“真正感到高兴的人应该是您吧?长久以来的投资能够卖个好价钱,您心里应该早就乐开了花。噢不对,您根本没在我身上投入些什么,谈何而来的投资呢?这简直就是无本万利的生意,您可真是好眼光。” 女孩的话夹枪带棒,丝毫不顾及父亲的脸面。 然而身为父亲的伯爵脸色没有一丝改变,这让女孩更加的气恼。 “你不该在仆人的面前如此讥讽自己的父亲。” 伯爵扔下衣服,缓慢的靠近被锁在床上的身影,同时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罐来,取出一粒黑色的药丸。 两个女仆心领神会的上前摁住小姐的身子。 片刻,房间里挣扎和尖叫的声音便小了下来。 黑珍珠宴会厅。 随着舞台旁边的小门被侍从推开,热闹的人群立马安静下来,宴会的主角陆续从小门中出场, 举办本次宴会的主人,也是这座宅邸的主人,俄拉尔·萨伏伊公爵迈着轻快的步子率先走出,光洁的脸庞上丝毫看不出他已年过半百,不少上了年岁的贵妇都在打听他的保养秘诀。 俄拉尔公爵走至舞台中央,与赫德温伯爵并排站着。 公爵朝着台下观众挥了挥手,说出了开场白:“女士们先生们,欢迎诸位光临在下的府邸。” 台下爆发出激烈的掌声。 俄拉尔面带微笑,等掌声小了一些后,才继续说道:“我知道最近爆发的内战对诸位的生活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所以我给大家每个人都安排了房间,你们可以在府上尽情居住。” 席位中洋溢出笑声。 俄拉尔也轻笑两声:“哈哈,开玩笑的。我知道诸位冒着风雪不是来听我这个老头子长篇阔论,而且也不能让我们焦急的新人等着急了,就让宴会正式开始吧。” 掌声如雷鸣。 “有请我的长子山姆·萨伏伊和赫德温伯爵的爱女莉迪娅·罗塞蒂。” 两侧的小门再次打开,白色礼服着装的红发少女从右侧缓步走出,眼神空洞,动作僵硬,让人联想到舞台剧中的人偶。 与她相比,另一侧走出的男子就显得活泼多了。不仅飞快的窜到公爵的身边,中途还蹦跳了两下。看到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这位少说也有三十岁的男子胆怯的躲在了父亲的身后。 无人对此发出质疑。 宴会的主角双方各自说出了美好的誓词,并且互相交换了戒指。虽然过程曲折、磕绊,但在两位父亲的帮助之下,订婚晚宴顺利进行下去。 俄拉尔公爵从侍从的托盘上端过高脚杯,向伯爵示意,开口道:“现在两家之间有了如此可靠的纽带,相信未来你的生意也会蒸蒸日上,可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啊。” 赫德温伯爵点头道:“这是当然,我可是深切的明白,只有跟随着公爵大人才有未来。” 两个老狐狸对视一眼,共同举起了杯子。 “啊——!!!”一声尖叫打破了宴会隆重的氛围。 昂贵的酒杯从贵妇的手中滑落,在地毯上摔得粉碎。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双手捂着脖子,重重倒在玻璃碎片上,黑色的血从他口角涌出来。 接二连三不断有身影口角流血倒地。 宴会厅里乱成了一锅粥。 第五十八章 意外接二连三 自反抗军成立以来,与俄拉尔为首的贵族统治阶级之间的斗争就时有发生。偶尔也会爆发几场战斗,但大多数时间,双方都在私下里互相试探。 真正的大规模的战争爆发还要从两个月前说起。当乌姆离开中央据点,南下解救被擒的朋友时,俄拉尔抓住机会,调遣贵族们的私兵闯入群龙无首的反抗军据点。 一直隐藏的很好的反抗军完全始料未及,猝不及防之下伤亡惨重。 作为深受乌姆信任而留守据点,桑提乌斯不负众望,以一己之力编织起虫族大军,独自断后,让大部分成员得以逃脱,为后来的反击战埋下火种。 桑提乌斯带领大家回到菲尔诺兹地堡,这是反抗军最后的防线。 至此,反抗军再次潜伏起来,并于乌姆回归之日发起反击。 乌姆依托地形之利扳回一城,但贵族方的军队依靠强大的后勤补给能力,很快便在雪原上站稳脚跟。 战局僵持不下,乌姆意识到反抗军的存亡就在此刻,穷则思变,他必须找到解决眼下困境的办法。 于是,没过多久,他便带着特里克斯乘坐比兰巨鸟离开了。 以上都是乌姆的副官卢卡斯在菲尔诺兹地堡中告诉我的。 这位曾与我有过几面之缘的年轻人,此时变化大得让我几乎认不出来。曾经的满头银发如今干枯暗沉贴在头顶上,脸上挂着大大的黑眼圈,蜡黄的脸色让人担忧。 而在卢卡斯旁边站着的,便是孤身断后,硬抗贵族军队近十小时的桑提乌斯。 和我印象中的肌肉壮汉不一样,桑提乌斯是一名不修边幅的老人。他从上到下裹着一件看不出年月的黑袍,袍子的下摆拖在地上,双手拢在袖子里,唯一露在外面的只有脖子以上的部分。 蓬头垢面,让我怀疑那打结的白发里是不是生了虫子。 初次见面,桑提乌斯便面无表情的向我伸出了手。 我看着那被袖子吞没了一半的手掌,忍受着嫌恶与他握在一起。谁承想,掌心一麻,我闪电般的抽回手。 卢卡斯有些尴尬的解释道:“桑提乌斯阁下不善言谈,他是在向你表达善意。” 啊?放虫子咬人来表达善意?这已经不是不善言谈的程度了吧,我在心里嘀咕道。 我表情奇怪,但也没有深究下去,在卢卡斯的示意下坐上椅子,开门见山的说:“我知道你们最近挺忙的,我也不想浪费时间,关于你们委托我的事情,我只想确定,格雷夫向我担保的报酬是真是假。” 卢卡斯早有准备,取出一叠文件交给我,并向我介绍:“反抗军一直关注着你的动向,听说你在寻找某样东西的时候,我们也在暗中搜寻着相似的物品。” 他递给我的文件是一张认罪书,第一行上写着: “我霍恩斯穆特·科莫罗斯男爵,私下进行古物交易,败坏王国风气,愿意接受公爵处罚……” 我跳过毫无意义的认罪片段,直接找到重点字样,查看起来: “现将违规交易得来的赃物,银白色铁质书籍交于王国宝库,纳入陛下的管理……” 银白色铁质书籍?这听起来确实和我寻找的东西非常接近,但是铁质……我在记忆中好像确实没见有人翻开过它,更多的时候是当做一把钥匙。 可是钥匙怎么会做成书的形状呢? “那这上面写的东西现在在你们手里吗?”我急切的问道,想要赶紧确认。 卢卡斯摇摇头,“这是我们安插在宝库里的探子偶然发现的,但宝库的收押目录上并没有这件东西。” 见我目光呆滞,他继续解释道:“也就是说,这个东西后来丢了,并没有被保存起来。” “丢了?”我诧异道。 “保护公爵大人——!” 卫兵的呐喊声突然将我从回忆中勾出来。 该死!要不是为了卢卡斯所说的铁书的下落,我也不至于跑到这种地方来冒这个险。这下可好,还没给俄拉尔下毒呢,周围倒是躺了一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莉迪娅被他的父亲连拖带拽的拉出宴会厅,我知道自己也必须尽快想办法脱身。 顺着高高的天花板一路爬过去,慌张的人群从我身下不停的逃窜,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头顶上爬行的人影,我得以向着卢卡斯设计的出口逃离。 路上还算顺利。出了宴会厅,沿途经过客房与宅邸大门,都未被人发觉,却在逃出宅邸前的最后一条小路上,发现了大批身影挡在此处。 这里是供暖房与院中的柴房之间直达的一条小路,负责为公爵家烧炉子的工人每天都会从柴房中搬运大量的木柴,是一条只有佣人才会走的小路。 而此刻大量的士兵、法师和非凡者好整以暇的占据着这条路,似乎正等着敌人自己撞上来。 我想想卢卡斯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这条路他的人已经完全摸清了,绝对不会出问题。 好嘛,那么现在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几十步外的埋伏的敌人已经发现了我,一个个弯弓搭箭、摩拳擦掌,法杖头部亮起魔法光芒。 我握紧左拳,晃了晃拳头,“喂,别睡了,该你表演了。” 思潮模糊的答应一声,小臂融化后定型为一面一人高的全身盾,挡在身前,箭矢噼里啪啦的撞在上面,雷击、火球、冰弹的光辉也在盾牌上撞个粉碎。 我的身子连晃都没晃,就这样顶着敌人的攻击,硬生生冲进人堆里。 解放精神力,如排山倒海一般冲击着人群,敌人难以招架,甚至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不一会儿过道里就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人。 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防御力专精的非凡者勉力支撑下来。他喘着粗气,弯腰扶墙低着脑袋看我,眼睛里似是不服气,又或是无法理解。 此时的我脸上用黑布蒙着,丝毫不怕被他给认出来。见他没有继续冲过来,便收起盾牌,越过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地上趴着的人堆里,一个法师袍上绣着雪花标志的年轻男人悄悄抬起了头,法杖尖端“咻”的亮起蓝色光芒,一道冰锥闪电般飞射而出,就冲着我的头。 然而我的左手比他的冰锥还要快,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捏住了电射而来的冰锥,锐利的尖端距离后脑仅十公分。我都不知道自己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思潮便用违反直觉的方式,将冰锥投了回去。 “噗嗤” 细长的冰锥贯入偷袭者的身体。从左肩刺入,右侧肋下穿出。 他应该是这场遭遇战中,伤得最重的一人。 感受到异样,我脑袋歪向左边,只看到伪装的左手正随着我身体摆动。 奇怪,刚刚明明感觉到重心不稳,身体不自然的晃了一下,不是这个家伙捣鬼吗? “你可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哦。”我提醒它道。 “窝才没有做多余的事情!”思潮抱怨道,“主银倪真是的,太优柔寡断了噢!” 跟在我身边久了,这家伙都学会顶嘴了,我在心中为之咋舌。 察觉到危机,接下来在逃脱的路途上,念叨了它一路。 第五十九章 国王的演讲 刚刚安抚完宾客的情绪,妥善安排好死者后续事宜的俄拉尔匆匆回到书房。 给自己倒上一杯象征胜利的美酒,缓缓举到唇边,却听到手下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什么?”昂贵的酒杯落在名贵的地毯上应声而碎,激动的俄拉尔声音有些走调,“三十人的弓箭手方阵,十二人的魔法师方阵,还有伦纳德率领的非凡者小队都没能拦住刺客?” “他们干什么吃的!伦纳德呢,叫他给我过来!”响亮的声音从瘦弱的身躯里传出来,旁边有一双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恭敬的跪在地上的是一团漆黑的线条,“伦纳德先生受了些伤,正在接受治疗,其中拉文大师的弟子伤得最重,医师表示他以后可能无法重返战场了。” “拉文——”念叨起这个名字,俄拉尔皱起了眉头,“关于刺客的样貌,可否有人看清楚了?” “伦纳德先生说刺客蒙着面,但体形看起来像小孩子,左手带着手套可以千变万化,还会用无形的能量造成攻击。” “左手千变万化?无形的攻击?”俄拉尔的眼神锐利起来,“我懂了,是那个小子。” 他当即从奢华的座椅上起身,越过满地玻璃碎片,在窗户前来回踱步。 “那帮长耳朵竟然敢骗我,闹出了那么大动静,竟然连一个小鬼都解决不掉。” 稍事片刻,俄拉尔转身吩咐道:“德罗戈,安排马车,送我和格莱姆斯去城堡。然后,三号抽屉,你知道该怎么做。” 德罗戈应了一声,化成黑雾消失了。 之前坐在俄拉尔身旁的男人朝他挥挥手,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莫名的威严,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充满了王霸之气。 “我亲爱的公爵,别生气了,明天就等着看我的表演吧。” 俄拉尔听到这个声音回过了头,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嚣张至极…… “当——,当——”敲锅打盆的噪音直接将我从睡梦中吵醒。 我扒开面前的破毛毯,露出一条缝隙,寒风便迫不及待的从外面钻进来。 外面吵闹、喧嚣,却一个人也没有。 声音是从巷子外传来的。 我顶着身体上压着的杂物缓慢起身,积雪扑簌簌的往下落,在身边堆成一条绵延的山脉。 这是暗杀俄拉尔失败的第二天,我从外城区的某个小巷中醒来。 巷子外,吵闹声依然响个不停。 我从起身处摸出一件褐色斗篷,套在身上,遮住下面深红色的猎装夹克,好奇的靠近巷子口。 终于听清外面道路上的人在喊些什么: “快来快来,安德烈陛下正在南门广场上演讲呢!”有人扯着嗓子喊。 “当——,当——,国王陛下痊愈了!国王陛下出城堡了!”有人敲着锅喊。 “喔——!喔——!陛下痊愈喽!陛下痊愈喽!”这是小孩子们在喊。 总之,每一个人都将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眼前的其他人,大家都放下手中忙碌的活计,往南门广场上跑。 国王?是那个大胆改革,收缴贵族权利的国王吗? 怪不得他们如此兴奋,这样的好消息确实值得他们奔走相告。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原本抱病多年甚至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的国王突然冒了出来,我总感觉有点不真实。 来不及细想,我整理好衣物,混进人群里,也准备去瞧一瞧这大病初愈的国王准备讲点什么。 辛迪诺城原本只是一个依山而建的小镇子。背靠以险峻而闻名王国的亚历克西亚山,吸引了大量富有冒险精神的人前来探索。 这些籍籍无名的小镇居民恐怕谁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一跃成为王都的居民。 大规模的城镇翻新、扩建计划随之而来。新的城区由现在的小镇,向东沿着亚历克西亚山的方向,延伸出一片区域来,被命名为内城区,供搬迁至此的贵族们居住。 而原先的城镇被合并进扩出来的外城区,成为拱卫内城区的存在。内外城之间同样屹立着高高的城墙,开有西、南、东三个城门,供来人通行。 整个辛迪诺城的全貌便是三层结构的半圆形区域,拱立在亚历克西亚山南麓。 最外圈的外城区包含着内圈的内城区,国王所在的亚历克西亚堡耸立在半山腰,俯瞰着整座城市,由内城区的一条街道直达峻峭的山峰。 当我来到位于内外城交界处,南门外的广场上时,这里早被闻讯而来的平民百姓堵得水泄不通了。 我拼命往前挤,才终于挤到一个能够看清高台上所立之人样貌的位置。 此人身穿红金相间的长袍,袍子上的金色是用金线装饰出的纹路,手持镶满宝石的黄金权杖,头戴纯金冠冕,一头白发被整齐的藏在王冠之下,看起来威仪、庄严。 他一定就是痊愈的国王了。 而我到来的时候,国王的演讲似乎正至高潮。 “……你们的国王睡得太久了,整个王国都沉睡的太久了,以至于让某些恶贯满盈的不义之徒胆大妄为,妄图将美好与幸福从你们手里夺走!” 情绪激昂的国王突然停了下来,他似乎是哽咽了,台下的民众同样跟着眼含热泪。 国王整理片刻情绪后,才接着说:“那些危难中失去亲人的人,那些不得已流离失所的人。那些成为孤儿的孩子,失去孩子的父母。王国之下的每一个家庭,每一个公民,我都要向你们说一声对不起。你们的国王,辜负你们了。” 国王用最高礼节向着台下的每一个人行礼。 人们受宠若惊。 有的人甚至放声大哭。 行礼完毕后,国王又开始了慷锵有力的演讲: “作为王国的子民,作为我的子民,不要哭泣,我有义务照看好你们。而作为我的好辅臣,你们的好公爵,王国最可靠的支柱——俄拉尔·萨伏伊公爵,竟然在昨日给自己儿子举办的订婚宴会上遭遇了叛军的袭击! “所幸我的公爵有守护王国千百年的清远之神庇佑,从恐怖的灾难中逃了出来,但参加宴会的其他人就没有如此的好运了。” 国王从旁边卫兵队长的手中接过一张纸,大声的念诵起来:“这上面是昨晚因叛军的袭击而遇难的王国子民,为了这上面的每一个人及其亲属,让我们为他们默哀。鲁宾·坎宁安、桑福德·罗兰子爵……” 他掷地有声,每念一个名字就要停顿一下,闭上眼低下头,为其默哀三秒钟。台下的民众同样照做。 短短十几个名字,国王念了至少三分钟,其间不乏为逝者朗诵悼词的场景。 他看起来极度悲伤,几欲痛哭出声,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真情流露。 正因为如此我才有了强烈的违和感。 这人一定是一个演员,一个足以被称为影帝的演员。 台上,为国王递过纸条的卫兵队长,以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台下的民众,将一个个可疑目标记在脑海中。我自然注意到了这个人,正是昨晚逃跑时遇到的那名非凡者。 为了不被他认出来,我也学着身边人的样子,低头,抹眼泪。 人们悲伤过了,国王也收起了悲戚的面孔,继续说道: “我清楚地记得,这份名单上的许多人,在我患病之前便已是能臣,我们共同努力,为了使这个国家变得更好。但总有危害王国的蛀虫,在我们共同守护的成果上钻出一个个洞来。 “他们是蛀虫,是败类,是腐坏的渣滓,阴险、邪恶、残暴……你甚至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他们。这些家伙不止危害统治,破坏民众之间的团结,甚至还将武器对准自己的亲人。 “当我得知,王国边沿部分的小镇爆发叛乱,甚至公然宣称独立支持叛军的时候,我是心痛的。而比我更痛的是那座小镇里无辜的人民,他们在叛军的残暴统治下又该如何坚持下去。 “还有诺卡斯尔城发生的悲剧,惨无人道的叛军连城里的老人与孩子都不放过,那无数条曾经鲜活的生命,无数个破碎的家庭,让我痛心疾首…… “而上面这些牺牲的人们使我们警醒,让我们得以看到那些善于制造事端的叛军的真面目。这份名单上的每一个人,包括在叛军的暴行中牺牲的每一个人,都是战士,是英雄,是先驱者,更是时刻在时刻提醒着我们。 “这些叛军,还有敢于支持他们的王国的作乱者,都要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为了这份名单上的每一个人洗刷自己的罪孽。” 国王一拍面前的高台,义正辞严的说: “我的子民们,从现在开始,我将集结军队,讨伐叛军,夺回被叛贼占领的小镇。将来,我还要亲率军队,抵达前线,将袭扰边境的精灵全部赶回森林去,收复王国故土!” 仅是这一句信口开河般的言辞,人群便开始沸腾,并逐渐转向狂热。 越来越多的人高呼“安德烈陛下万岁”。 见形势不对,我扭头悄悄钻出了人群。 第六十章 再遇故人 离开拥挤的广场,就连附近的街道也是人头攒动,人们迫不及待的一睹国王的雄伟的身姿。 我拼命的推开后续赶来的民众,在他们诧异的眼神中,惊慌的逃走。 此时此刻,我感受到一种莫大的恐惧。身边人好像都发疯了一样,对国王的迷信像是瘟疫一般感染了所有人,像是邪教的集会一样,诡异的口号从声嘶力竭的口中发出,一波大过一波。 你能想象,成千上万人在你耳边呐喊是种什么样的感觉?那癫狂般的声音刺痛耳膜,就算你捂住了耳朵,管住了嘴巴,心中却下意识的跟着在喊。 那些盘旋在脑海里的声音,宛如洗脑一般…… 我似是要将这些邪恶念头赶出脑袋一样晃了晃头,仓皇拐进两栋房子之间的小路,根本没去想这条路通往哪里,只是不停地往前跑。 “主银,莫非刚才那就是行尸走肉?”思潮的声音突然冒出来。 我不知道它是从哪听来的这个词,但我现在没心情向它解释,心里念叨了一句“不是”,往深处跑。 然而没过多久,身后就响起怪异的脚步声。 脚步声的主人似乎是故意被我发现,声音听起来异常的沉闷。 我快步躲进角落,放出精神力轻轻松松的钳住了跟踪者,然后才缓慢的露出一个脑袋。 遭到突然袭击,身后那个家伙却显得并不惊慌,奋力的朝着我的方向大吼,只不过嘴巴被堵着,声音全都锁在了嗓子眼里。 “唔——!唔——!” 我将他提到眼前,打量了一番。褐色头发,蓝色眼睛,看起来有些眼熟,难道我们见过? 缠在他嘴边的精神力稍微紧了紧,让他暂时发不出声音,我说:“我现在把你放开,你要是敢大叫,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明白吗?” 这家伙忙不迭的点头。 等嘴上紧绷的感觉消失后,他立马说道:“真的是你!在广场上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跟在身后好久没敢认你。你什么时候来王都的?” 我皱了皱眉头,“你认识我?” “嗨呀,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对方露出遗憾的神情,“你再仔细看看我这张脸,我是索恩呀,跟着团长的战士之一。” 我扒开他的帽子,仔细一瞧,还真是索恩。 至于为什么半天都没能认出来他,倒不是他的变化有多大,而是这个人实在太没存在感。以至于我思考了好久,才将眼前之人与那张平凡的脸拼接上。 “索恩……噢,是你!” 在想起他的那一刻,我立马解除掉了对他的束缚。 “你终于想起我了。”他露出微笑。 相比起外面那些人脸上的狂热神情,眼前这个普通的微笑要顺眼许多,我没来由的感觉他变得更加亲切。 “你怎么在这儿?来执行任务吗?”我问道。 第六十一章 敲竹杠 裹紧脏斗篷,将兜帽压的很低,脸上用黑布蒙着,若是这身打扮放在别的地方,一定非常引人注目。 但这里是辛迪诺,王国最北端的极寒之地,街上的行人——尤其是平民——都是这样的打扮,这样我混在人群里反倒显得稀松平常。 可即使这样,眼睛等露在外面的部分很快就没了知觉,寒风混杂着雪花往衣领里直灌,让人忍不住哆哆嗦嗦的发抖,连阳光照在身上也不感觉暖和。 原本想着找间酒馆进去暖暖身子,顺便打听一下霍恩斯的事情,但不知道是不是找错了地方,在这条街上走了许久都没看到一家。 “呜呜,好冷……,窝感觉自己身上结冰了。”思潮发颤的声音从我心底钻出来。 我在心中向它命令道:“忍一忍。” 我再次裹紧斗篷,将两只手插在腋下保暖,仰起头看向落满积雪的招牌,奋力的从难以辨别的字样中,找寻出自己的目标。 一个踉跄,我不小心“我靠”出声,差点扑倒在雪地里。身后好像有人故意撞我,或者是使劲推了我的腰,是谁呀这么大胆子? 正当我疑惑的扭头,却看到一个身高只到我腰部的小孩子正在摆弄自己的帽子,帽檐将他整张脸都挡住了,似乎因此才会不小心撞到我,心里的怨气顿时消了一半。 而我更在意的是他那圆滚滚的身材。如果说脑袋还算正常的话,那他的身子就是胖的出奇,几乎快成一个标准的球形了,显得四肢非常短小,宛如一个行走的雪人。 我在心里轻笑一声,然后收起表情,弯下腰问道:“小朋友,你没事吧?” “你叫谁小朋友呢?撞到了米琳达还不知道道歉吗?”圆滚滚的小家伙气势汹汹,用她那尖锐的嗓门发出巨大的声响。还是个女孩子。 我短暂的愣神,然后又被她撞了一下。 “起来,不要挡着米琳达的路,要是碍了米琳达的事情,一定让你好看!”这个自称米琳达的家伙力气出奇的大,一下将我撞退到一边。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她两条短腿倒腾的飞快,“咻”的一下消失在眼前。 我揉了揉被撞疼的腰侧,心里嘀咕道,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莫非来自某个贵族家? 经历了这个小插曲,沿着街道往前走了没多久,终于是发现了一家酒馆。 推开酒馆的门,热气混杂着各种臭气扑面而来,空气中飘荡着劣质酒精饮料与各种呕吐物的味道,还有酸臭的汗味。 现在的时间不过中午,酒馆里除了酒鬼,就只有无所事事的游民。大部分人都去广场上听国王的演讲去了,能找到一家还开门营业的酒馆,运气还算不错。 但是一到晚上,这里就有驻唱的歌手站在台子上演奏不知名的乐器,灵活的双手在琴弦上扫过,发出悠扬的琴声。 浓妆艳抹的女子流连于一张张酒桌,保暖的大衣下包裹着廉价的灵魂,用鲜活的肉体从酒客手中换取一枚枚石币。 这里是南外城区的某条街道,附近住满了以体力活为生的工人。一天的辛苦劳作,除了为他们带来六利法尔的高额工资外,还可以让他们在这间不大不小的酒馆里尽情畅饮。 酒馆老板自酿的美酒,水壶那样大的杯子,三杯才两利法尔。再多给一枚石币,老板还能给你端上来一大盘子烤肉,美味又管饱,简直实惠极了。 若是家里那位管得不那么紧,手里有点闲钱,还可以花上一利法尔,让酒馆里的美女专门献舞一曲,期间可以尽情的上手,品尝这年轻的身躯。 酒馆里很空旷,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就跟坐在角落里一样。 向酒保要了份烤肉套餐和一杯啤酒,一边吃一边观察酒客。 此刻酒馆不知是刚开门还是通宵营业,一个人窝在真正的角落,将头埋在酒堆里呼呼大睡;一个人坐在另一边的角落里独饮,桌上同样堆满了酒瓶;就连酒保招待完我这唯一的客人之后,也躲在柜台边昏昏欲睡。 吃完这份临近午饭的早餐,我来到柜台,手指轻叩台面发出“梆梆”声。 酒保抬起头,睁开睡眼,低声说了句:“两利法尔。” 比其他城镇的酒馆贵出一半左右。我从索恩给的钱袋里取出三枚石币,其中一枚作为小费,放在柜台台面上,“打听个人,哈洛克,认识吗?” 酒保摇了摇头,将利法尔扫入柜台下的抽屉里。 我本来就对此没抱太大希望,又掏出一利法尔放在柜台上面,轻轻推了过去,“那霍恩斯穆特呢?有听过这个人吗?” 石币摩擦桌面,黢黑的表面不知被多少人抚摸过,此时又有一双大少扣在了上面。 “你想打听谁?”对着柜台上的石币伸手的男人强行插话进来。 我扭头一看,这个人好像就是缩在角落里睡觉的那位,他怎么过来了? 男人面对我充满不信任的眼神,光明正大的将利法尔塞进自己兜里,然后躬身行礼,自我介绍起来:“我叫巴洛尔,别人都叫我‘狗鼻子’巴洛尔,想要打听人的话找我算是找对了,不信你问问他。” 我顺着他的手指回头看向酒保,酒保已经再一次缩起脖子夹紧手臂,靠在身后的酒柜上眼帘微阖,似乎算是默认了。 “那你知道霍恩斯穆特这个人吗?”我有些迟疑的开口。 巴洛尔没有理会,反而再次将我的利法尔拍在台面上,“一个包间。”之后也不等酒保回话,便拉着我的手往酒馆二楼走去,“咱们上去谈,安全。” 我看向酒保,对方默默伸出手将石币划拉到抽屉里,期间连头都没有抬。 冷清的酒馆内,除了他就只有另一个不断往嗓子里灌酒的酒鬼。 等我上了楼梯之后,酒鬼一手握着酒瓶子,眼神迷离,视线仿佛穿透了墙壁,嘴里打着酒嗝,说:“这巴洛尔又要得逞了。” 像是睡熟了的酒保也发出声音,“难说,踢到一次铁板他就老实了。” 跟着巴洛尔来到所谓的包厢,其实就是一个两米见方的小房间,两边摆放着沙发,中间是一个矮桌,矮桌的中心掏了一个洞,塞进去一个暖炉。 巴洛尔轻车熟路的给炉膛里添上碳,点着,然后坐下。 包间里迅速升温。 他翘起二郎腿,与在下面时讨好似的声音不同,他说话的语气加重了几分:“你找霍恩斯穆特对吧?” 我点点头。 巴洛尔突然严厉起来:“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要是知道了还来问你?”我感觉到几分异样,反驳道。 “哼,说话语气别这么冲。”巴洛尔语气缓和了几分,高高在上的说,“我是来帮你的,小鬼。” 至此,我明白了,眼前这家伙是想来敲竹杠啊。 但我并不想惹事,俄拉尔肯定在满城的找我,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能用钱摆平的话反而最简单。 于是,我从怀里掏出索恩给我的钱袋。这三十利法尔我才揣了不到半天,也罢,只要能问出霍恩斯的下落,事情就简单多了。 谁知,巴洛尔拿起桌上的钱袋,放在手里掂了掂,说:“这些钱可不够,我可是来救你命的。谁让你来的?家住在哪?父母是谁?做什么工作的?” 听他讲话,我心中的火蹭一下就起来了。 敲诈我还不够,还想敲诈我父母?如果我真是一个啥也不懂的愣头青,被他这么吓唬两下就把家底给漏了,岂不是要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我默默起身。 “干嘛?想动手啊?我告诉你,这酒馆里都是我兄弟!” “你——你想做什么?” “有、有话好好说行不行……,我、我把钱、把钱还给你……” “大爷我错了……爷爷,饶命啊……” 第六十三章 慷慨陈词 索恩·拉斯佩虽然看起来长相普通,实力也一般,但各方面的素质一定是反抗军中顶级的。 这一点从乌姆挑选出的六人小队中有他一席就能看出。 索恩飞速的打开门,看到是我,眼中藏着少许惊讶,随后侧身让我进屋。 在关门之前,他谨慎的探出身子,左右环视两圈,然后才紧紧关上屋门,并绊上铰链。 “怎么这么快就来找我了,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他转过身来问我。 “那倒没有,就是想找你打听一个人。” 索恩笑了起来,伸手一指客厅,说:“没事就好,那你先坐吧,就当是自己家一样,在我这儿就是绝对安全的。” 我顺从的坐在沙发上,好奇的观察他家的客厅,索恩在我身边忙前忙后,烧水沏茶。 这间客厅不大,却显得豪华且富有品味。 墙壁是木墙板,上面贴着深色的墙纸,拐角处有着金色的纹路装饰。墙壁中央挂着几个画框,风景画、花卉或是人像。 地板则是硬木地板,上面铺着波斯风格的大地毯,给人一种温暖舒适的感觉。 身下的沙发造型厚重,颜色深沉,雕刻华丽,并且装饰丰富,上面覆盖着柔软的天鹅绒,颜色和深色的墙壁相协调。 客厅的重点是熊熊燃烧的壁炉,壁炉台面覆盖着深色大理石,周围刻着装饰性的浮雕。台面上方挂着屋子的主人,也就是索恩的画像,看起来比真人威严多了。 客厅的其他桌子柜子都是由木头制成的,台面也覆盖着大理石,柜子门上则镶嵌了镜子。台面上摆放着瓷器、雕像和烛台,每一样都展示主人的品味与财富。 索恩坐到我对面,将沏好的茶杯推到我面前,我忍不住夸赞道:“你家也太漂亮了,反抗军什么时候这么有钱,给你们安排这么好的房子。” 我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瓶酒,说道:“你看,连你喝的酒都这么好。” 随意翻转几下,便能看到具有艺术设计的瓶身在头顶上吊灯的柔光下熠熠生辉,瓶口处的金属装饰闪着寒芒,而瓶身上的金属标牌显示出这是一瓶昂贵的白兰地,除此之外还标注着品牌、等级、年份等信息。 索恩将酒一把夺了过去,起身说道:“这都是为了贴合身份,我这个身份已经经营了七八年了。” 说着,他走到酒柜旁边,将白兰地锁了进去,“而且我平时是不喝酒的,这都是用来招待生意上的客人,你应该也不到喝酒的年纪吧?” 白兰地通常价格不菲,一瓶高级的白兰地可能需要上百利法尔,被视为一种奢侈品,是富裕阶层的象征。 我心里一边嘀咕着小气,一边回复道:“当然,我也不喝酒。” 或许是听到了我的心里话,索恩锁好白兰地后并没有直接坐下来,而是去厨房取了一点东西。 没过一会儿,他便端着两个盘子回到了客厅,“时间正好差不多,快来品尝一下辛迪诺的点心,布丁和糖蜜挞,在其他任何地方你都吃不到。” “真的吗?”听得我垂涎欲滴。 “哦,窝喜欢这个家伙。”思潮评价道。 从他手中的两个盘子里挑选一个,我选了糖蜜挞——由蜂蜜、黄油、面包屑等原料制成的馅料,放在烤好的酥皮派上,覆盖上酥皮条,再烘烤25分钟,即可完成。 我直接用手从盘子里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满口都是蜂蜜和黄油融化的香味,一口咬下去,酥脆的酥皮在嘴里咔嚓咔嚓直响。 这一盘点心,我吃的那叫意犹未尽,不知有多久没吃过甜的东西了。从北蛰城出发至今,所有的开销都花在必要的地方,多亏了露塔在钱财方面的较真,甜点这类“奢侈品”当然是从来没有买过。 吃过的唯一一次可以称之为甜点的食物,是在离开灰灵镇时,曼苏尔举办的欢送宴上。 这么好吃的东西,真想让露塔也尝尝,我舔着嘴角想。当然,我更想让救济院的大家都能吃上这美味的糖蜜挞。 索恩盘子里的布丁几乎没怎么动。他似乎不爱吃点心,只是拿勺子在上面挖了两勺,然后便一直看着我。 注意到他的目光,我放弃了舔干净盘子里碎屑的想法,将盘子放下。 “不好意思。”我讪讪的擦擦嘴角,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这些点心在别的地方确实少见。” 索恩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没关系,我第一次吃到这种点心也和你一样,当时恨不得把整个盘子都吞下去。厨房里还有,我再去给你拿点吧。” 他作势起身,我赶忙说道:“不用了,我……我来找你是想打听一个人。” “哦对了,赫德温伯爵是吧,来,我给你好好讲讲王都内的各方势力。”索恩重新坐了下来。 噢我想起来了,上午正要询问莉迪娅的情况,被突然出现的巡逻士兵打断了,反正我也要向他打听霍恩斯的事情,正好一块儿问了,便安安静静的听他讲。 “首先,说到王都里的各方势力,肯定绕不开俄拉尔这个家伙。他是世袭公爵,与安德烈陛下年龄相仿,据说童年时期曾做过陛下的玩伴。两任妻子都已过世,给他留下了三个儿子,除了长子山姆其他两个儿子都已完婚。 “俄拉尔作为贵族议会的议长,几乎是说一不二的存在。通过近些年来议会的决策和暗中运作,他组建起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他开价很高,不论是逞凶斗狠的混混,还是不务正业的游民,只要有实力,统统来者不拒。 “在‘公民法案’的允许下,俄拉尔最大限度的武装支持他的贵族,然后通过手下这些贵族们严密把持着私军。他还排挤与暗杀那些不肯合作的人,直至昨晚,这些反对他的人应该全部消失了。” “真是可恶,我没想到会反被利用。”想到那个假国王的演讲,我就愤怒的全身发抖。 索恩喝了口茶后继续说道:“而说起王国之中谁的势力最大,那肯定是陛下无疑。守卫城堡的近卫军和各地城镇的城防军包括狄卢卡的边境军,都是首屈一指的军队。但想要调遣他们都需要陛下亲自下令。” “可是现在俄拉尔找来了一个假国王?这样岂不是……”我话说到一半,想到这背后的可能,愣是惊到无法再说下去。 索恩翘起了二郎腿,“这还不算什么,你刚刚要问的赫德温伯爵,就是王国内第三方势力的领头人。你别看他只是一个伯爵,而且手上没有一兵一卒,但他和他手下领导的商会联盟几乎掌握了整个王国的经济命脉。 “就说你刚刚吃的糖蜜挞吧,其中七成的原料都靠着商会联盟里的商人带入辛迪诺。你随便去往一个面包店,其制作面包的原料六成以上来自商会联盟。 “而伯爵私下里还经营着黑市,武器装备、牲畜奴隶、魔药、魔法卷轴,你能想到的一切都能在黑市里找到。小小的插一句嘴,反抗军的绝大部分装备也是从黑市购买的。” 似乎是为了不让我担心,他说的尽可能的轻松,但我还是从话里行间听出来满满的压抑。 说起来是王国内的三大势力,但俄拉尔不是一夜之间就将三者联合起来了。最重要的他还找来了假国王,直接将反抗军推至王国的对立面,彻底从反抗贵族统治压迫变成了反抗整个国家,这还怎么打? 我的心里塞了满满的在意,像是一个吹饱了气的气球,不停地在我胸口顶着,让我有些喘不过气。而索恩的眼睛好像锐利的针头,一下子发现了我胸中的气球,并且戳破了它。 “我说的这些吓到你了是吗?你不用担心,反抗军会想办法的。”索恩露出了和善的微笑,那笑容特别有感染力,让我一下就不那么紧张了,“其实在你来之前,我刚刚和几个信得过的朋友见了一面。” “我们聚在一起商量了很多事情,包括现在的我们能够做什么,还有怎么做。事情很快就会有转机,相信我,无论如何我们不会将这个国家交于俄拉尔手中,哪怕代价是付出我们的鲜血或是生命,我们依然会守护好它。” 他眼神坚定、目光灼灼,视线仿佛穿透了墙壁,直接飞到远在百里之外的战场。 他的声音让人热血沸腾,就连我都被他的一腔热血所感染,跟着附和道:“我相信!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的话,随时叫上我。” 第六十四章 一诺千金 房屋被我们俩的激情所点燃,索恩一口喝干了他杯中的茶,而我手中的杯子已经有些凉了,他起身重新为我们添满茶水。 墨绿色的茶汤从细长的壶嘴里流出,索恩说:“对了,刚刚说了那么多,不知道是不是有没有你想问的,需要我再补充些什么吗?” 他说了那么多,虽然都挺有用的,但却实不是我想知道的答案。 我有些羞赧:“其实……我想问的是赫德温伯爵的女儿……” “你想问伯爵之女啊?”索恩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连声音都变得古怪了起来,“哦~怪不得呢,你会对赫德温感兴趣,原来是看上了人家的千金。不过这也不怪你,毕竟这位伯爵之女可是和公主齐名的美女呢。” “不,不,你误会了。”我百口莫辩。 “行吧,就当是我误会了。”他轻笑一声,看起来还是不相信,但声音严肃了起来,“其实比起美貌,这位伯爵之女的另一件事在贵族圈子里无人不知。” “什么事?”我好奇的前倾身体。 索恩再次翘起了二郎腿,“这位伯爵家的千金啊,其实处境和状况非常差。赫德温伯爵是个痴迷于财富的人,对政治权利斗争没有兴趣。由于出身于贵族家庭,普通的钱财他根本看不上。他想要的是富可敌国,于是便组建了商会联盟。 “之后的二十年间,赫德温在王国各地奔波,有过两个妻子,却始终没能怀有自己的孩子。贵族之间谣传,是赫德温的身体不行。但十年前的某一天,伯爵突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小女孩,那个女孩便是莉迪娅·罗塞蒂。 “有人说,莉迪娅是伯爵的私生女,她妈妈早在饥荒里去世了,能够回到伯爵身边,是清远之神护佑。事实或许如此,但伯爵却从未给予过她父爱,或者说赫德温这个人根本不懂怎么爱人。 “他只是给莉迪娅·罗塞蒂请了无数的家教,像其他的贵族家庭一样。而不同的是,他可能一年之中只有一个月身在王都,待在家里的时间屈指可数,更别说亲自照顾女儿。连他府里的佣人都敢随意欺负莉迪娅。” “怎么会这样?”我忍不住发出声音。 索恩没有回答,露出一副“听我说下去”的表情。我扭扭身子,长舒一口气,假装坐的安稳。 他继续说道:“奇怪的是,每次伯爵回到家里,莉迪娅都从未向父亲告状,那些佣人也就变本加厉的欺负她。结果有一天,这位伯爵之女用一场大火警告了所有欺负她的人。” “大火?”我突然想起来在新卡尔城时,看到的冲天的火光。 第六十六章 尊严 临近中午时分,推着木板车的霍恩斯姗姗来迟的踏入广场,把手附近,还真就挂着牛奶,用木桶装着,上面结了一层薄冰,随着他走路的步伐摇摇晃晃。 流浪者们“疯了”,抓着一切可以装牛奶的东西,冲上去抢夺。 我藏在人堆里,没有露面。 霍恩斯昨天才说过那样的话,他不会那么简单承认自己的身份的,今天再凑上去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还是应该从他的过去下手。 我准备先跟踪他,找出他住哪再说。 思考间,人们便再次将霍恩斯和他的推车洗劫一空。之后,人们回到各自由废弃物搭建的城堡中,满载而归,没有一个人帮他将车子扶起来,甚至没人对他说一声谢谢。 霍恩斯默默拾起空木桶,这些桶还是他借来的,等会儿要去还给别人。他将木桶在把手上挂好,拉着车子离开了。 雪稀稀拉拉的下着,平板车的后面拖着长长的尾巴。 在杂货铺前,霍恩斯归还了木桶。 回到西区破败的家中,他放下板车,换了一身稍微正式些的衣服,重新出门。 再次跋涉大半个钟头,南区某栋三层豪华小楼前,霍恩斯脱下外面破旧的大衣,叠放整齐藏在门口的花坛里,理了理身上款式老旧的西服,敲响了大门。 管家一样的人开门,向他说着言不由衷的祝福话语,请他进去。 我站在外面,感觉身上的热气被一点一点抽离,冰寒刺骨不再是形容词,冷风真的像刀一样,刮的脸颊生疼。 这还不如当初在雪原上拉着露塔来的暖和呢。我开始左右踱步,想办法让身体热起来。 很快我却发现,原来盯着霍恩斯的人不止我一个——两个缩手缩脚的小家伙悄悄靠近了这栋房子。 为什么我说他们盯上了霍恩斯呢? 因为这两个家伙确认了房子里的成员之后,便在周围挖掘,不一会儿就搜出了霍恩斯藏起来的那件大衣。 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两个孩子怎么看也不像是穷人,为什么会偷一件又脏又破的衣服呢? 其中一个孩子很快便给我抱来了答案。 他抱来了一堆木柴,摆在房前矮墙边上,点燃了一丛火堆。 另一个孩子则将衣服用木棍挑起,放在火上。他们开心的大叫,又将被点燃的衣服举到霍恩斯的窗前,丝毫不怕被屋里的人发现。 我此刻才明白,他们要在霍恩斯的眼前处决这件不体面的衣服,用残忍的火刑,将他的尊严架在火上炙烤。 霍恩斯放下工作,冲出门外,身后跟着一名小孩和一个大人。 他追着逃跑的孩子抢夺大衣,但哪里跑得过。好在木棍上的衣服并没有挂紧,追着追着掉了下来,霍恩斯才赶在他们将衣服挂在别人房顶之前抢回来。 回到工作的房子前,等待的男人一脸不悦,“霍恩斯穆特先生,你为什么抛下我的儿子,跑到外面跟孩子们玩起来了呢?” “埃德蒙先生,您听我说——” 霍恩斯刚要解释,却被屋里出来的孩子打断:“爸爸爸爸,我能换一个老师吗?他丝毫没有贵族身上的高贵与优雅,身上臭烘烘的,说话既粗俗又无礼,简直比贫民区里的贫民还要低贱。” 男人恶狠狠的盯着他:“霍恩斯穆特,你听到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担任我儿子的家庭教师。” 说完房屋的主人转身离开。 小孩则冲他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朝房子外面的伙伴挥挥手,也跑进了屋内。 思潮再次不合时宜的钻了出来,“窝真讨厌这几个家伙。” “嘘,别吭声。”我说。 房子外面只留下霍恩斯和管家。霍恩斯的两个眼角耷拉着,冲着管家有气无力的说:“那、那我的钱……” 管家临走前随手一丢,漫天石币天女散花一般散落在街头,深埋进积雪里。 霍恩斯正要去捡,那两个孩子抢先一步跑到石币上,又蹦又跳的用鞋底将雪踩实,嘴里欢呼着:“喔~喔~没有工作喽,要饿死喽!” 小孩高兴的跳着,霍恩斯没有阻拦,穿上大衣,闷头捡着石币。 他们便团起雪球砸他,一边砸一边大喊:“你算什么贵族,快滚回你的破房子里去!” 吵闹声响亮,许多人将窗帘拉开一条缝,人们都在看他的笑话。 突然,两个小孩扔出去的雪球调转方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砸在他们惊愕的脸上。 半人高的巨大雪球漂浮在他们的头顶,劈头盖脸扣了下来,将两个孩子变成一个雪人。 “鬼,鬼啊——!”两个小孩大叫着跑远。 不少人的注意力都在霍恩斯身上,根本没发现两个孩子的变化,只当他们是开启新一轮的玩闹。 而霍恩斯正仔细的一枚一枚的将利法尔从灰黑色的泥雪里扣出来。 血从他的指甲缝里渗出来,但他并没有停下。 不是因为感觉不到疼,正相反,他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反倒是身上的这一点疼痛,让他内心里的痛减轻了一些。 有人说,这叫赎罪感,来源于他无法平静的内心。但霍恩斯觉得自己的内心很平静,平静到任何的刺痛都不能掀起波澜。 他默默将利法尔揣好,揣进衣服兜里,大衣外套最内侧的深处,摇晃着往家中的方向走去。 走出这个街区,那种刺痛的视线才逐渐淡去。 但霍恩斯知道,那些辛辣的言论不会就此消失,它们会在附近的时尚沙龙里不断发酵。直到下一次,有其他想要因此羞辱自己的人,将自己请回家里。 马上就要到家了,霍恩斯却突然站定脚步。 他回过头,朝着身后空无一人的小巷说道:“不要再跟着我了,我没什么能够给你。” 我从角落里现身,缓缓向他靠近,“霍恩斯先生,我不是来找你要任何东西的,我只是想——” “你想要的答案我给不了你。”对于我的出现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对于我的言语他也好似早已听过千遍万遍,直接给予了我答复。 但我此刻想问的其实不是那些,我脱口而出:“他们砸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躲?” “……” 他脸上是一个奇怪的表情。眉头紧皱,看起来非常不高兴;但同时他的眼睛瞪得滚圆,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而看他的嘴巴,大张着,又好像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霍恩斯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默不作声的扭头逃掉了,逃的是那样狼狈。 我第一次从他身上感觉到窘迫,是那种窘迫到无以复加,就像身上的最后一条底裤都被人扒下,连做人的立身之本都蚕食殆尽的窘迫。 总之,他从我面前逃掉了,我没有追上去。 不去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追问到底,是我留给他的最后的尊严。 第六十八章 圆墩墩机器人 我当然知道眼前不只是个箱子那么简单,重点是这个长得圆墩墩的女孩到底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正当我犹豫间,倒扣的木箱已经蹭到了我跟前,我不再踌躇,用精神力连带着里面的圆墩墩一起给举了起来。 我的天! 这家伙的重量属实把我吓了一跳。 一两百斤是普通成年人的重量,两三百斤是肥胖患者或者筋肉壮汉的重量,那这小不点儿四五百斤是怎么回事? 早饭吃的太多了吗? “是、是谁!快放米琳达下来!”小家伙不断挣扎。 我隔空取下扣在她身上的木箱,思潮的声音猛然跳出来:“哇哦,这不是撞到主银的那个女孩?” 我没空搭理它。 眼前自称“米琳达”的圆墩墩小家伙挣扎的越来越剧烈,哗啦一下,脚上的鞋子也甩飞了,露出一截泛着金属光泽的“脚掌”。 她就浮在我身前,我看得很清楚,那是一段银白色的呈倒三角形带有弧度的金属板,在我眼前“咻”的一下缩回裤腿里。 “你……,你……”我觉得自己的舌头像是打了结。 她说:“噢,怎么又是你,为什么你总是妨碍米琳达。” “你、你是个机器人?!”当我终于理顺了舌头,脱口而出这句话的时候,米琳达也感到惊讶不已,停止了挣扎,“你说什么?你从哪听来的这个词?” 她对我的话有反应,我高兴极了,将她放了下来,“你真是个机器人?天呐!太好了,你来自地下城对不对,是谁把你带过来的?是哈洛克吗?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怎么回去?” 她一瞬间变得警惕,往后退了几步,偏了偏包裹严实的头部,露出一片混沌的黑暗。 很可惜,我没能看清她的“脸”。 随即,我感觉到自己的脸上一阵刺痒,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一种奇妙的酥麻感,像是雷雨天气站在树下,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 “体表温度低于正常值2%,黑色素水平低于正常值50%,眼球大小超出平均值10%,瞳孔直径超出平均值20%……”米琳达喃喃自语的念出一大堆参数,“还有你的左手……那是个什么东西?” 米琳达震惊。她不断的往后退,似乎连自己扫描出的数据都不愿相信,直到撞翻了一个货架,巨大的木箱倾倒在地,里面的货物撒了出来。 监工听到动静,以为是偷懒的工人躲在这里休息,嘟嘟囔囔的走了过来,“是谁!谁把东西给我弄倒了?让我抓到你,非得罚你半个月的工钱!” 然而当他掀开门上油哄哄的帘子,看到站在货仓里的我和米琳达,气不打一处来。 “又是你,你这个偷东西的小贼!终于让我抓到你了,你还带了个帮手是吧。我这次一定要把你们统统送进监狱,你们这些不学好的东西,王国的蛀虫!” 监工举起手里的铁棒,用力敲打头顶的蒸汽管道,发出“当当当”的巨响,声音传遍整个厂区。 操纵机器的工人、装卸工、搬运工、清理工,工厂里所有听到“警报”声的人,全部放下手头的工作,一起赶到货仓里来帮忙。 而米琳达第一时间便挤开身边的货物,选了一面较为空旷的墙壁,直接撞出一个窟窿,溜之大吉。 眼见即将被工人包围,我也只能紧随其后,逃离了工厂。 只有霍恩斯没有来凑这个热闹。他摇摇晃晃的将麻袋扔在指定原料区,一屁股坐下来,靠着堆积如山的原料,大口大口的喘气。 我们惹出的麻烦,为他创造出片刻喘息的机会。 当我们好不容易摆脱了暴怒的工人,来到了外面的街道上,米琳达突然转过身,用矮小的躯体将我逼退到墙边上,气势汹汹的说:“走!跟米琳达回去。” 她抓住我的衣服,不容分说的将我往一个方向拖,力量大的惊人。 我赶忙钳住她粗短的手掌,害怕被她扯烂了衣服,“喂,喂!你要带我去哪?不说清楚的话,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话虽这么说,但我的身体仍是被一股巨力牵引着。 然后力道消失了,米琳达停下来,转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能够看到她的视线,而她现在正望向我的左臂。 “别的问题可以先不谈,但你说你要回地下城,那米琳达就需要先确认,你确实来自那个地方。”米琳达的声音听起来严肃又认真。 由于我们两个正处于一种互相“拉扯”的奇妙关系中,我能清晰的察觉到,她的声音是从整个身体发出来的。 于是,我也认真起来:“好啊,你要怎么确认?” “跟我回去,对你做遗传特征方面的检测。”米琳达说,“要不是米琳达的设备都放在家里,才不会随便让你靠近呢。” 西城区作为如今的辛迪诺城前身,曾发生过多次雪灾。 大雪一直下了三个月,积雪掩埋路面,道路瘫痪,商队进不来,城里的人出不去,人们连生存都无法保障。 最要命的是,积雪压垮了房屋。穷人的房子大多是自己搭建的,砖石结构的房子他们没法盖也盖不起,因此多为木质结构,年久失修,有的被雪压了几天便垮塌了。 成片成片的房子被压塌,直到后来辛迪诺旧城扩建时,这些毁坏的房屋仍旧留在那里。 米琳达所谓的家就在这片规模巨大的“雪灾遗迹”中。 由于无人打理,积雪埋住了好多房子,好像那场惊天动地的雪灾一直延续至今。 她把我领到了一座表面覆盖着黑色冰晶的奇异屋子前,半透明的黑色冰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枚巨大的黑水晶。 米琳达站在门前。那是一道表面光洁的铁门,没有锁眼和门把手,造型厚重,一看就很有安全感。 随着米琳达的靠近,铁门发出“咔哒”一声脆响,随即自动弹开,扑面而来浓烈的气味,像是润滑油和松节油混合在一起,有点发臭。 我跟在米琳达后面,走上台阶,铁门在我身后闭合,某种大型机器的运转声从脚下传来,轰隆隆作响,地面微微震动。 我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管道,管道,还是管道。 颜色不一,粗细不同的管道,密密麻麻的分布在房顶上。往里面走,一整面墙壁,被齿轮、曲柄、连杆等结构覆盖,右下角的气缸与活塞负责提供动力,一根与工厂里一模一样的蒸汽管道,连接在气缸上。 我一转头,又是一惊,“哇!你还有一个差分机?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米琳达“哼”了一声,显得很是得意,“闲暇时做的小玩意儿罢了。” 她来到房间中央,管道中的蒸汽顶开了泄压阀的阀门,发出“噗噗”声,随即地板裂开,升上来一把由各种机械零件打造成的造型独特的椅子,像极了“铁王座”。 第七十章 家徒四壁 我的内心里充满了疑问。 为什么当时在米琳达的家中,我会说出那样的话? 同样是穿越,为什么初到地下城时,我未曾像现在这般,迫切的想要回到地球去? 地下城中的生活是如此难熬。而在这里,人们虽然过得并不富足,但他们至少能够吃饱,有自己的房子,可以相爱、结婚、生子……那我为什么非得回去不可? 我不能忘掉他们吗? 忘掉索尼娅,忘掉温莎,忘掉小桃,忘掉泽巴尔……忘掉在地下城时经历的一切,就当我直接穿越到了这里,重新开始生活。 然后我发现自己真是做不到。现在的我没办法坦然的享受生活,连睡在柔软的床上都会下意识的想起他们,内心里仍然带着愧疚。 于是我对自己说,做不到的话,那就勇敢的去面对这一切吧,去撞那堵南墙,直到撞个头破血流。 内心煎熬了几个晚上的我在工厂附近的小巷里没撞上南墙,却意外撞上了几个小混混和一个熟人。 “废物贵族,快把你藏起来的钱交出来!我知道你赚来的钱没有花完,快告诉我你藏在哪了。” 伴随着叫喊声,还有两三只脚同时踹在身体上的闷响。 地上的人被踢得四处打滚,却并未向他们求饶。 他不求饶也不张口,那些人便更加使劲的踢他。 我实在看不下去,便从巷子口走进来,朝着几人大喊:“你们在做什么!” 三个混混听到喊声,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扭头看向我。 见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纷纷咒骂起来,表现出相当的不耐烦,“哪来的小鬼,别多管闲事,赶紧滚!” “快滚,小心我——”后半句威胁的话还未说完,这人下巴上便挨了一拳,整个人倒飞出去。 另外两人张着嘴巴,扭头看着身后倒在雪地中不省人事的同伴,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也跟着飞了出去。 不过他们两人受的伤比较轻,在地上躺了一下就起来了。两人扶着倒地的同伴,撂下一句狠话,逃之夭夭。 霍恩斯被他们踢得有些懵,直到现在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坐在雪地中挥舞手臂,嚷嚷着“别管我,快跑”。 我将他扶了起来,实在搞不懂这家伙为什么到哪都受人欺负。 但是很可惜,我可能没办法从他口中问出来原因了。 前一秒他还在向我这个好心人表达感谢,下一秒看清我的脸,便立刻缩回了手,将脸撇到一边,满脸不情愿,说:“你又来找我做什么?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藏任何东西,我也不知道——” 第七十一章 回到原点 霍恩斯蹲坐在火堆前,用手里的木棍翻腾着火焰,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他起身去拿杯子。 快点,想想该怎么开口,我坐在原木墩子上焦急。 霍恩斯舀起一勺热水,浇在廉价的手工制陶碗上,清洗一遍倒掉,然后盛上热水。 我伸手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开口:“呃,我……” “你知道一种叫做红斑麟病的无药可治的慢性病吗?”霍恩斯突然问。 我不明所以的摇摇头。嘴边的话被这个问题给顶了下去,一时间有些愕然。但既然他愿意开口,那我就先听听他准备说些什么。 霍恩斯手里捧着陶碗,眼睛出神的望着火焰,好像那里面有字一样。 “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疾病,基本上只在贵族之间发现过。患者会逐渐在全身上下长满红斑,皮肤慢慢硬化,最终变成坚硬无比的红色鳞片。整个过程痛苦无比,听说许多人都在皮肤硬化的过程中死掉了。” 他越说越慢,我能看出来这里边还有故事,便等着他开口。 霍恩斯的嘴巴像是有千斤重,当他终于开始说话的时候,连声音好像也变得粘稠:“我的妻子也得了这个病。当时,她刚刚为我诞下一女,身体一直都很虚弱,卧床不起,身上慢慢长出红斑。 “我找来医生为她看病,医生说想要治好她要花很多钱,而且为了减轻病人的痛苦,必须要一直吃药。我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妻子躺在床上劝说我的模样。我们才结婚三年,孩子也才出生一个月,为什么……” 霍恩斯说着说着低下了头,是在回忆过去吗,我在心中猜测。只知道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后来我为了给妻子看病,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卖了,就连父亲留给我的房子,我也抵押了出去。可是我不仅没凑齐药费,甚至再也没有人愿意借给我钱,所有人都劝我放弃,可我不想自己的女儿连妈妈的样子都记不住。 “没过几天,我领到了陛下的补贴,一千利法尔。我现在知道,一千利法尔对于平民来说,是怎样的一个天文数字,可在那时,这些钱远远不够。 “我去见了赫德温伯爵。听说他是王国最富有的人,管理国家财政,手底下握有无数商队。我乞求他,让他给我一个工作,来救我的妻子。伯爵人很好,他确实给了我一个工作,一个赚钱的“好”工作。” 伯爵人很好?了解莉迪娅身世的我对此表示怀疑。 但是我很快就想通了。在面临生离死别的关头,有些人的就是会拼尽全力抓住眼前的一切。或许在那时,霍恩斯看到的就是一根救命稻草。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我不想打断他,他接着说:“我每次替他工作,时间三到五天不等,拿到的报酬也不等。最多的一次,我获得了两千利法尔作酬劳。当二十个闪闪发亮的金莱古摆在我眼前,我差点以为妻子有救了。” 他说起来很轻松,但我知道并非如此。从他口中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根矛一样,一点一点挖掘出那些痛苦的回忆。 “之前的每一次,我结束工作回到家里,迎接我的都是妻子热切的目光,可是渐渐地我发现,妻子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暗淡,脾性也变得暴躁易怒,有时甚至会打骂照顾她的佣人。 “现在的我回想起来不禁发现,每一天,她都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她会不会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只是不想让我的努力白费,才苦苦撑着。而当时的我根本看不到这些,我又一次去见了赫德温,拜托他给我一个最赚钱的工作。 “本来这次工作结束后,我就攒够了药费,一共三万利法尔,能够彻底治好妻子的病。可结果呢,我被王国纠察队抓了起来,囚禁了一个多月,失去了世袭的贵族身份,沦为王国上下的笑柄。”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等待他说出那个令人揪心的结果。 “等我出了狱,赶回家里,家中的佣人听说我被抓起来,都跑光了。我的妻子和半岁大的女儿一起躺在浴缸里,在旁边给我留下一封信……她……她说……让我……让我好好活着……不想让我受拖累……” 霍恩斯泣不成声,越说越崩溃,双手抱头,痛哭成一团。 热水洒在他身上,他也感觉不到,心里的痛苦压倒了一切。 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见男人哭,而且哭得这么惊天动地。但我没有一点瞧不起或者鄙视的想法,心里装满了同情。 这大概就是霍恩斯的心结所在,通过不同方式的自我惩罚,来减轻心里的愧疚与负罪感。 而那些在广场上接受他施舍,自己却不劳而获的流浪者;在温暖的房间里看他笑话,自己却比谁都要阴暗卑鄙的家伙们,都不配与之相比。 然后,我发现了他话里的矛盾,但他此刻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三年来,第一次有人愿意听他讲述内心的痛苦,分享心里的绝望。哭着哭着,他还用拳头捶自己的额头…… 好不容易,霍恩斯才平静下来。 “那个,你刚才不是说,这个病……”话还没说完,霍恩斯便接过话茬。 “那是个假医生。”他吸了一下鼻子,张大嘴用口呼吸,“我哥哥找人扮的。” 哥哥?我突然想起来之前听到的各种谣言,什么父亲偏心、赶出家门之类的。 霍恩斯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原本有一个兄长,从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直到父亲临死前,我才知道,他是父亲在‘大溃逃’的途中收养的弃婴。” 此刻他显得冷静多了。将憋在内心的痛苦发泄出来,让他整个人轻松不少。 而听起来,他这个兄长才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真凶啊。 “那你不恨他吗?”我问。 “我恨,我恨死他了。”霍恩斯咬牙切齿,“第一时间,我便拿着刀去找了他,可他当时已经成为公爵身边的护卫。因为我这哥哥各方面一直比我强,就连我都认为,这个男爵的身份本该是他的……” 他的声音充满着哀怨。 我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可霍恩斯却误解了我的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窝囊。”我急着解释,霍恩斯却自嘲般笑笑,“其实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低下了头,声音从他脖子处飘出来:“想死又不敢死,每天只能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想报仇又没有能力,只能恨他恨得牙痒痒。这样的人不算窝囊,那世界上就没有窝囊的人了。” “不,我不这样认为。”我出言反驳,“浑浑噩噩的人太多了,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而你不同,你应该好好活着,因为这是你妻子的遗愿。” 霍恩斯抬起头,愣住了。这不仅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听他说话,也是除了妻子外,第一次有人告诉他应该好好活着。 我接着说:“我想送给你一句话,也是我自己一直信守的准则:要死,便不苟延残喘。要活,便就酣畅淋漓。” 他默默沉思良久,再开口时,眼睛里恢复了些许清澈,“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原本想告诉他假名字,但想了想,我还是告诉了他我的真名,“我叫九尺。” “九……尺……好,我记住你了。”霍恩斯说,“虽然你看起来年纪不大,但说话真的很有学问。谢谢。” “你别这么夸我了。”我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能不能问一下,你最后一次经手的那本铁书……” 聊了半天,终于进入正题。 不过,却并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老霍每一次寻找买家,都是从赫德温那里得来的信息,他只负责与卖家接头、谈拢价格和后续送货,对经手物品的来历与去处一概不知。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只签了那份认罪书,而那本铁书则被纠察队收走了。 比起纠察队把东西弄丢,我更倾向于他们监守自盗。也就是说,要么俄拉尔偷走了那本书,要么这本书再次流向了黑市。 到头来,局势依然扑朔迷离,情报仍然一无所获,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我该相信卢卡斯提供的线索吗?又该怎样继续下去? 得知自己提供的消息帮不上忙之后,老霍尽可能的款待了我——一条黑面包,两条发臭的烟熏鱼,和有些发酸的牛奶。 直到傍晚时分,我才回了旅馆。 第七十三章 艾玛·图曼娜的一天 早上天还没亮,习惯了早起的艾玛便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仔细的收拾床铺。 自从九尺先生去了王都之后,她就从隔壁村民的家中搬了过来,负责照顾露塔的生活起居。 然而就在前些天,露塔的身体才刚刚好了一点,能够自己穿衣吃饭,却也跟着同一个人离开了村子。现在,她一个人住在这个小房间里。 村长爷爷安慰她说,什么都不用担心,安心的住下去便是。 话虽如此,但艾玛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她仔细的叠好被子,抚平床单上的褶皱,打扫完自己的房间之后,便下了楼。 先给受伤的梅尔罗添上新鲜的草料,换好清水,然后开始帮收留自己的村长一家劈柴。 可怜的梅尔罗因为拖延了治疗时间,导致后续的伤口出现感染,直到现在走路还是一瘸一拐,不过明显已经好多了。 此时,头顶上的乌阳刚刚咧开笑脸,远处的地面正飞速掠过一道光线,但处于山谷之中的巴克特村,还是一片黑暗。 艾玛走到院子里,从柴火堆里挑出一块合适的木头,摆在地面上,然后拿起快跟自己一般高的斧子,用尽全力举过头顶,沉重的斧子自然会把木头劈开。 这是隔壁受伤的猎户叔叔教她的方法——因为实在逃不过艾玛的请求,也算是打发闲暇时间。 如嫩枝般纤细的手臂,最近刚刚挂上点肌肉。汗水,顺着脖颈向下流淌,稚嫩的喘息越来越响亮。 海伍德太太来到院子,手里拿着热毛巾,亲切的给她擦汗,“孩子,快别劈了,家里的柴都快堆不下了。” 艾玛手拄着斧子,有些尴尬的望向院子边,劈好的木柴垒成山,山巅摇摇欲坠,确实要放不下了。 之前在村子里没事做的时候,艾玛就喜欢劈柴。村长爷爷家的柴不够劈,她就帮村子里的其他人劈柴,谁家要用柴火,就都从院子里拿,大家也不客气。 久而久之垒成了一座木柴“山”。 她冲着海伍德太太笑了笑,用残缺的舌头甜甜的回应一声,回到了屋内。 与村长一家人吃过早饭,艾玛便准备要出门。 这是她准备了很久的远足计划,目的地是曾经停留过的那个洞穴。 自从亲眼看到那束白光之后,艾玛一直想回去看看,但苦于没有机会,总是拖着,直到今天。 她挎起海伍德太太准备的篮子,篮子里面装着面包、火腿、熏肉和蔬菜叶做成的三明治,这是她今天的午饭。 第七十四章 出奇制胜 忙碌的军营中,人们东奔西走,手头仿佛有干不完的活。 露塔快速穿过人群,径直来到军营里最大的一顶帐篷中,这是反抗军首领乌姆所在的帐篷,也是反抗军的指挥中心。 自从国王公开演讲之后,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的反抗军就被贵族的联军一路追赶,这片营地是他们进入拉沃巴威地区驻扎的第一个营地。 本来露塔早就该来找乌姆了,她是因为听说有哥哥最近的消息,才千辛万苦从巴克特村追上来。可好不容易来到军营,才说乌姆不在,去找什么拉沃巴威人谈判去了。 没办法,露塔一直等到今天乌姆才回来,可他一回来就要所有人丢弃辎重,轻装前行。 露塔不明白这其中的意义,但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得到哥哥的线索。 推开厚厚的营帐帘子,露塔看也不看气氛紧张围坐在一起的高层将领们,直勾勾的盯着乌姆,开门见山的说:“有我哥哥的消息吗?” 乌姆看着急吼吼的小丫头,抬手示意她稍等一下,然后对着在场的人说:“那么就不再继续讨论了,就按我刚才说的做,立即执行。” 众人解散,露塔这才走到圆形的会议桌边,桌上杯盘狼藉,碗碟茶具与文件零散的堆放着,都是刚才那群人无意间制造出的垃圾。 可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反抗军被逼到绝路,生死存亡之际,人们早已顾不上什么文明礼仪,急着为自己找出一条求生的道路。 “抱歉,露塔小姐,我最近太忙,把你给忘了。”乌姆也不顾弄脏衣袖,用胳膊将露塔面前的桌子擦干净。 “但是现在实在没有时间给我们浪费,你先去收拾自己的个人物品吧,我们在路上谈。”他强提精神,冲露塔笑了笑。 露塔看到他这副样子,心中的怨气也消了几分,“不用了,我没有什么要收拾的,我们边走边说吧。” 反抗军士兵们手脚麻利,只带走必要的武器装备与粮食,抛下了大量辎重,给追击而来的敌人留下纷乱的营地,就和刚刚杂乱的会议桌一样。 贵族讨伐军联军总指挥官亨利伯爵望着狼藉的营地,心里十分得意。 这股叛军打着反抗贵族阶级统治的名号,在王国内部盘踞多年,多少次围剿都未能彻底铲除干净,总是雨后春笋般,从各种犄角旮旯里冒出来。 而这次俄拉尔从内部瓦解的方法非常成功,大大削弱了叛军的实力,提前拔除了多个藏匿地点。而他亨利则将叛军从地下赶入地上,追得这些见不得光的家伙无处可逃。 比起先前的许多将领,他亨利显然要成功许多,这青史上定要留下他的名字。到时候人们又该如何,会不会将他的名字和陛下与俄拉尔大人放在一起。 亨利忍不住畅想未来,可在他兴头上总有人出来扫兴。 第一个与贵族军会合的新卡尔讨伐军指挥官戈沙提出不同的见解:“伯爵大人,我认为……” 亨利朝着这个恼人的胖子不轻不重的冷哼了一声,然后说:“说了多少次,在部下面前称呼我的职位。” 戈沙赶忙以手抚胸,行了个军礼,“是!指挥官大人。” 亨利挑了挑眉毛,瞥了他一眼,说:“有什么事,说吧。” “我认为叛军的行动有蹊跷。他们逃跑的如此狼狈,连营帐都丢下了,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他们要怎么休息?这肯定是乌姆的计谋,诱敌深入,在前方一定有埋伏等着我们。” 这一番话说的亨利直皱眉头。 他是没有看到地上杂乱的脚印吗,亨利想。叛军连营帐和锅都丢下了,这一路上也组织不起什么强有力的反击,显然首领乌姆也不过如此。 然而亨利还没来得及当众批判戈沙消极的态度,他就已经接着说道:“而且我们不应该在这里停留太久,这里毕竟是拉沃巴威人的地盘。在王国历史上,拉沃巴威地区一直与王族保持着对等关系,还没人能强迫他们服从。” 亨利眉头放缓,戈沙这倒是提醒了他。联军现在有数万人之多,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先铲除了叛军,然后调转枪头,把拉沃巴威地区也纳入王国的领土中。这才是真正能名留青史的功绩啊。 “这帮高傲的家伙,也是时候给我们交点房租了。”亨利点点头,作沉思状。 戈沙大惊,不知道自己的一席话怎会被曲解成这个意思。 “伯爵……指挥官大人,可是万一……”他小心的看了眼亨利,斟字酌句,“万一拉沃巴威人和叛军联合起来,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谁承想,亨利大怒,指着戈沙的鼻子骂道:“放屁!你是指挥官我是指挥官?!” 他整张脸涨的通红,嘴角的胡子也飞了起来,戈沙被他骂的立马缩起了脑袋。 亨利缓过神来,察觉了自己的失礼举动,缓和了声调,捻着胡子说:“那帮缩头乌龟有什么好怕的!联军目前有两万多人,而且马上还会有四城讨伐军与我们会合,到时候再加上我英明的指挥,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戈沙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指挥官大人英明神武。” 亨利别过脸去,不再看他,冲着其余两位讨伐军指挥官说:“通告全军,加紧赶路,我们马上就要追上那伙叛军了。到时候,我们就是王国内的第一铁军,功名利禄少不了你们的。” 联军士气高涨,连着几天赶路的疲态烟消云散,纷纷拿出最高的激情,朝着叛军的方向追赶而去。 这一追就是两天。 这两天里,联军总共只休息了两个半钟头,原本需要五天才能赶到的埃芬多萨峡谷,他们日夜不停的两天就赶到了。 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叛军在前面不停的吸引。双方就隔着十几公里,几乎是伸手就能碰到。可是只要前面的叛军不停,联军也不敢停下来休息。 几万人的军队,拖着粮食辎重,速度自然比不上轻装前行的几千人的小股军队,反倒是被人家牵着鼻子走,连行军的作息都乱成一团糟。 后来亨利甚至期盼着前面的叛军能停下来安营扎寨,好让自己能够休息一会儿,生怕一睁开眼睛人就没了。 埃芬多萨峡谷前,亨利眼看着叛军的人马慌不择路的逃进峡谷,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葫芦形的山谷,另外一头是死胡同,联军只要守住入口,叛军是想逃也逃不掉,如瓮中捉鳖。 “通知大家,就地扎营,好好休息一晚,等前来会合的城镇讨伐军一到,我们一起杀进去。”亨利对着手下吩咐道。 戈沙副指挥官又一次出言劝诫道:“指挥官大人,不可啊。兵贵神速,我认为还是不要拖延的好,尽快——” “你在质疑我吗?”亨利缓缓看向戈沙。 戈沙忙低下头,“属下不敢。” 联军在峡谷前铺开大片区域用作修整的营地,亨利试图演讲以提振士气,但效果并不好。 这两天的艰难跋涉漫长的像是两年,从没受过这般罪的士兵叫苦连天,就算戈沙让他们现在去山谷里杀敌,他们也爬不起来了。 半夜,峡谷前的营地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就连守夜的士兵眼皮都摇摇欲坠,只等着天亮与好兄弟换班。 可他这双眼睛再也看不到日出了,一支利箭准确的洞穿了他的喉咙,封住了涌上嘴边的叫喊。 与此同时,地面上隆起一个个小土包,各类甲虫破土而出…… 联军总指挥官亨利被吵闹声唤醒,传令官大呼小叫的奔到他营帐前,“不、不好了!我们后方遭到袭击,是、是拉沃巴威人!” “什么?!”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脚边传来,等他发现的时候,那些黑色的小东西已经顺着他大腿爬到腰上,张开利齿“噗呲”一下咬在他身上。 等在营帐外的传令官只听到指挥官大人惊呼一声,便没了下文,他试探着问了两句,没有回应,便大着胆子掀开帘子,只看到地上一个扭曲的漆黑人影在打滚。 仔细一瞧,那竟是被密密麻麻的虫子爬满了的指挥官。就在他发愣的这点儿时间,亨利已经彻底不再动弹,只余下甲虫在他身上进进出出,十分渗人。 传令官用不成腔调的声音喊道:“指、指挥官大人死了!亨利大人死了!” 兵败如山倒。 亨利死亡的消息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联军士兵的心理防线。 数万人的大军,被前后不到四分之一的兵力打垮,光是俘虏的数量就有反抗军的三倍之多。 堪称教科书般的案例,为反抗军后续的胜利奠定基础。 第七十五章 婚庆当天 “来,把药吃了。”赫德温伯爵如此命令道。 最近他总是重复这句话。 原本这种工作应该交给佣人,可他最近总是不放心,时值莉迪娅出嫁的关键时刻,一点儿事情都马虎不得。 为了让倔强的女儿乖乖听话,在明天的婚礼宴会上好好表现,他亲自送饭、喂药,一刻不停的盯着莉迪娅,连工作都丢给了手下,至此已经十多天了。 赫德温扯动铁链,被拴在另一头的莉迪娅从床上摔下来,用凶恶的眼神瞪着他。 “你难道不该感谢我吗?”他说,“我赐予了你生命,给予了你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现在还给你找了王国最大的靠山。” 他再次扯动铁链,将艰难起身的莉迪娅扯翻在地,“你知不知道,王国现在是什么局势?我为什么愿意花大价钱给俄拉尔牵出一条军队?又为什么非要把你嫁给那个傻子?” 虚弱的莉迪娅干脆趴在地上,额头顶着地面,冷笑道:“还不是因为你贪图那点权力。” “你把俄拉尔和我想的太简单了。我们在下一盘大棋,一盘超出王国范畴,关乎所有人类的大棋。如果成功了,人类将再次统治世界。” “你是不是赚钱赚傻了,这种鬼话你也相信。”莉迪娅即使被铁链捆着,嘴上依然毫不留情,“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俄拉尔他凭什么听你的话?” “你没有亲眼见识过,这不怪你。”赫德温摇摇头,随即一拉铁链,将女孩控制在自己手边,“现在赶紧把药给我吃了,不然……你应该没忘上次有多痛苦吧?” 莉迪娅怒目圆睁,额头上的青筋蜿蜒如小蛇,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大吼道:“你这个混蛋!……枉为人父!我,唔——!” 赫德温使劲撬开牙关,强硬的将药丸塞进她嗓子眼。可怜的莉迪娅被呛得整张脸通红,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倒在地上,浑身无力。 赫德温掏出手帕,擦干净被口水沾湿的手指,随手一丢。 手帕落在瘫软在地的莉迪娅身前,唯独那双杏眼依然圆睁着。 离开之前,伯爵还不忘吩咐道:“明天事关重大,你最好学聪明一点,好好配合。不然的话,那种药我还有几粒。” “嘭”,大门紧闭,房间内只剩下女孩的喘息。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莉迪娅与公爵长子结婚的前一天。 这几天,我又找了老霍几次谈心,不知是不是那天说的话起了作用,他的精气神明显好了起来,并且又找到一个家教的工作,希望这次能不被人耻笑吧。 还有米琳达,这家伙身上不知藏着多少秘密,但是当我再一次寻找她的时候,原地却只留下茫茫积雪,一整栋屋子竟凭空消失了,再无痕迹。 我也只能听从索恩的安排,为潜入做准备。 在一个车夫模样的人的帮助下,提前一个晚上,偷偷藏进一辆装满了武器装备的马车里,等待白天的降临。 第二天,人们早早就占领了街道。听说伯爵女儿出嫁,会有盛大的车队绕城一周,人们纷纷来到街上,准备沾沾喜气。 这不仅是赫德温一个人的喜事,更是全城人民的喜事。 熙熙攘攘的人潮只靠着路边三三两两的近卫军维持。他们虽然全副武装,身上的盔甲与手中的利剑擦得透亮,但喜欢凑热闹是人类的天性。 人潮不由自主的向道路中间挤压。 不喜欢拥挤又有些闲钱的人,则会在附近租一个临街的、位置好的区域——一般都是周围的商铺或是天台——观看伯爵的车队。 每当有类似的活动,一些人便会将自家的卧室、阳台租出去,一次一到两个利法尔,并且提供酒水。 还有些更会做生意的人,则免费提供场所,且不限人数,只不过点心酒水等照价收费,一个上午算下来,竟比出租场地的人赚的还多。 人群吵闹着,在领头的豪华双驾马车出现在视野中时,喧嚣也抵达了高潮。 一列列造型典雅装饰奢华的马车缓慢通行在道路中央,马背上披挂着黄金制成的饰物,车厢四个角包着黄金,镶着宝石,顶上挂着红色锦缎,两边扎着红色丝带,随风飘扬。 前排的观众尽情欢呼,后排的观众则遭了秧,不满的向前推搡,以求看到这位王国中数一数二的大美人的更多画面。 可是不一会儿,人堆里就有人议论起来:“你们看到那马车上的装饰了吗?上面竟然镶着一枚宝石。” 前面有人扭头说:“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宝石,听说是精灵的柏丽之石,伯爵高价弄来的,要两百个金莱古呢。” 旁边有人说:“两百个?!我操,我这辈子都赚不到那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