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梨》 1. 第 1 章 《晚梨》全本免费阅读 正是春梨烂漫时分。 鹤河镇的巨富李员外,今夜大方宴请四方宾客,一是为了庆贺自己五十九岁的寿辰,二是为了向众人宣告自己花费五千两白银高价,夺得万花楼花魁岚烟的“第一夜”。 李员外喝得高兴,让管家去把在厢房里候着的岚烟请出来,给众宾客一览芳容的同时,露一露她的绝佳琴艺。 今夜万花楼的主人林佩娘也来赴宴,还带了不少红牌给这位大主顾助兴。当然也是为了能招揽更多——席间这些非富即贵的宾客——的生意。 林佩娘虽年过三十,仍风韵犹存,一边和周围的宾客调笑,一边眼明耳尖地注意着李员外。 听到李员外要让岚烟在众人面前献艺,林佩娘摇着竹扇,分花拂柳地来到李员外身边,在他耳边笑吟吟地呵气:“李员外,咱们之前可没说过要岚烟当众献艺的唷。” 李员外乐呵呵的,从怀里掏出一叠钞票递给林佩娘:“林妈妈,咱们可是老朋友了。” 林佩娘眉笑眼开地接过来数了数,笑道:“李员外,佩娘再敬您一杯。” 席间歌舞升平,推杯换盏。 其中有一位坐在光线昏暗角落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鸽灰色窄袖圆领袍,方桌上的琳琅美食一口未动,只端着一杯清浅的铁观音,慢慢酌饮。 他并不像身上的衣着那般普通,举手投足间,皆气度不凡。 他的目光落在四处逢迎的林佩娘身上,眼神平和,嘴角还挂着一点浅淡的笑意。 接着,一名黑衣侍卫急匆匆上前,恭敬地弯下腰,对他耳语:“老爷,卫重明不见了。” 他立刻收回目光,脸色一凝。 又听黑衣侍卫继续道:“李宅四处都寻过了,都没有找到他的身影,也没有发现他离开的踪迹。” 他沉吟片刻:“确认他中媚毒了?” 黑衣侍卫:“确认。” 他脸色愤怒,用虚音骂道:“一群废物!这都能让他逃了!” 黑衣侍卫将头低得更低了些。 他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葵口杯,目光逡巡四周,忽然想明白什么事情似的,对黑衣侍卫吩咐道:“让秋罗义的嘴巴收紧点儿。另外,通知守在李宅的所有人,立刻、马上,一个不留地全部撤离。” “要快!”他强调了一声。 黑衣侍卫:“是。” 他马上起身,身侧的几名带刀的布衣小厮立刻随行,一行人快速往后门撤离。 而那边的李员外,同时出了意外。 李员外:“你说什么?岚烟不见了?” 管家:“是啊老爷,我们在四周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岚烟姑娘。” 二人正避过前厅的一众宾客,站到烛火昏暗的廊下说话。 李员外气地瞪眼吹胡子:“继续找,给我继续找!就算翻遍整个大宅,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还有,让几个人去外面找找。” 管家领命,转身就要走。 李员外又叫住管家:“回来回来……” 管家踱着小步回来。 李员外:“把林佩娘给我叫过来。” 管家:“是。” 林佩娘得知此事时,下意识地就往那个暗光的角落看去,只是那名身穿鸽灰色窄袖圆领袍的中年男子早已离席。 林佩娘知他此行有要事在身,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早就离了席,她咂摸出一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她慢腾腾地跟着引路小厮往前走,一边思量着如何让万花楼脱身,一边思量着如何应付岚烟的出逃。 她的第一反应并非“失踪”,而是“出逃”。 因为岚烟逃过不止一回。 先说岚烟是秋罗义强拐来的良民。据秋罗义的说法,当时正是元宵佳节,人头躜动,灯影幢幢,她就像天边的皎月一样美,肯定能卖出一个绝佳的价钱。 又说秋罗义此人,以前穷苦得连母亲治病的钱都给不起,最后需要通过卖身给富家当小厮,才换来葬母的一点钱。 后来他入了物喜道,尝到有钱的滋味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成了一个愿意为“财”做任何事情的恶人。 说回岚烟,她刚来的时候,跟所有被拐来的姑娘一样,哭着说自己是良民,求林佩娘放过她。 林佩娘无动于衷,还让万花楼的打手将她蒙在被子里打了一顿。 这是万花楼专门训练的打人方法——由专业的打手控制好力度,在皮滑细嫩的姑娘身上蒙过一层薄被,动手的时候叫她痛得死去活来,又不会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万一留了痕,落了疤,在万花楼可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岚烟聪慧,加上本就有一些琴棋书画的技艺,叫人再仔细一教,一首《凭栏望》的词句名动鹤河。为了得到她亲笔写的词,达官贵人一掷千金。 那时候岚烟还没有在万花楼正式露面,就已经给林佩娘赚了不少钱。 只是岚烟太过不听话。 她第五次被抓回来的时候,林佩娘跟那位大人要“庄生迷梦”,想以此彻底控制住她。 那位大人一口否决。 因为在以卫重明为首的赤炎军持续且强力地扫荡之下,“庄生迷梦”不管是花株种植还是流通贩卖都变得十分困难,价格早就水涨船高。 区区一个万花楼的女人,怎能跟“庄生迷梦”相比,更遑论要拿其来控制她。 林佩娘便一咬牙,命人将岚烟的左腿打伤,至今没给她治好。今晚来李宅时,岚烟都要撑着一根红木手杖,才能正常行走。 岚烟的腿坏了以后,林佩娘对其软硬兼施,这几个月她乖顺了很多,甚至要她完成“观岚礼”,她也乖乖听话。 所谓的“观岚礼”,就是掷金的贵客隔着百蝶穿花轻纱座屏,透过影影绰绰的轻纱,看到坐在桌前抚琴的岚烟。 此景犹如梦中神女下凡,如梦如幻,美妙绝伦。 故而在“第一夜”前,这一日只开两炷香、只一人专享的“观岚礼”,价银已经抬高到了七百两。 彼时林佩娘十分满意,还以为岚烟终于想通认了命,要好好当万花楼的花魁。哪知她竟然在这种紧要关头,给万花楼捅出这么大的篓子,着实可气! 林佩娘真是气地咬牙切齿,但见了李员外,先发制人道:“李员外,咱们那是多年老交情了,您可不能因为喜欢岚烟,就找了个‘失踪’的借口,要把她占为己有呀。” 李员外可不是个好 2. 第 2 章 《晚梨》全本免费阅读 李宅的仆役绝大多数都调去找岚烟了。 这队赤炎军不仅能如入家门般轻松入院,更是在李石期期艾艾之际,在关燕留的号令下,开始在李宅大肆搜查卫重明的下落。 李石根本拦也拦不住。 而关燕留一把眉尖刀就立在青石砖上,目光肃穆地盯着宴席现场的所有人,沉声警告:“卫将军没找到之前,谁也不许动。” 前来参加宴席的无不是达官贵人、文人墨客,但碍于卫重明的身份,和对赤炎军的怯意,尽管席间颇有微词,众人也都老实待在原地不动。 这时,价值一百两的烟火,还置身事外地在夜空绽放。 席间,万花楼的红牌照雪,跟一众姐妹挨在一起坐着,瞧着宴席中的骚乱,她不露痕迹地抬头看向绚丽烟火后,那轮皎洁如霜的圆月。 就在几日前,照雪意外撞见岚烟正在谋划下一次的出逃。 彼时岚烟央求她:“照雪,我求求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好吗?” 照雪看向她的腿,蹙着眉问:“可是你的腿……” 岚烟:“我有办法。” 照雪咬了咬唇,纠结片刻后问她:“岚烟,你可信我?” 岚烟定定地看了她一阵,郑重地点了下头。 照雪要给岚烟透露的事情,原本也是无意发现的秘密。 她因李明财的宠爱有加,去李宅留宿过几回。 曾有一回听醉酒的李明财说过,李宅后院有一座山石累叠而成的假山,绕进去最里面有一个十分隐蔽的洞穴。 那是李明财为了防止被李石找到,抓去祠堂痛骂一顿,而专门挖出来的一个藏人洞穴。他每回犯事藏进去,要是他不出声,没人能找到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照雪一边笑着给李明财继续喂酒,一边悄悄地把这事记了下来,偷偷差丫鬟看过那处洞穴,的确十分隐蔽。 那会照雪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特地记得这样的事情,或许是因为知道岚烟多次出逃被抓回的缘故,便暗暗想着:说不定哪天能用上这个藏身之处呢。 照雪从自己的屋里取来一份详细的李宅布局图,一边将事情全然告知,一边给岚烟在图上标了洞穴位置。 岚烟看着照雪,她知道对方也是曾经被强卖过来的良民,便抓着她的手说:“照雪,你跟我一起走吧。” 照雪眼神动容,但仍轻轻拨开她的手。她垂眸,低声地说:“岚烟,我已经不敢了。我被打过一回,太疼了。我怕了,真的怕了。所以我很佩服你,我希望你能逃出去。还有……” 岚烟明白她的意思,郑重地说:“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无人相帮无人相助。” 照雪有些难受地红了眼睛:“岚烟……抱歉……” 岚烟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用道歉。是我要感激你才是,你说这个位置,帮了我的大忙。” 照雪掖去眼角的泪水,又叮嘱道:“苍幽州局势混乱,鹤河镇看似富饶繁华,实际暗流涌动,你千万小心,莫要轻信他人。” 岚烟点头,上前抱了抱她:“珍重。” 照雪也伸手抱了抱她:“珍重。” 日前的回忆在脑海中如烟火一样绽放而过。 而现实中的烟火,也已经在夜空中结束绽放。 夜空重回清冷寂静,漆黑无边。 仰头看了烟火许久的照雪,闭上有些重影的双眸,随后再睁开,遥望天边的明月,心里默默祈愿:神仙菩萨,恳求你们保佑岚烟逃出这个鬼地方,再也别回来了。 * 镇守苍幽州的骠骑大将军卫重明,派人盯了李石很长时间,近来发现他与物喜道走得很近。 正巧李石寿宴将至,盛请苍幽州的知名人士前往鹤河镇一叙,请帖自然给到了将军府。 不仅如此,李石更是亲自到访,热情游说卫重明此次定要赏面前来,给他的生辰宴添光,为此还命人抬了十来箱黄金以示诚意。 卫重明暗自发笑,收了黄金,表示自己一定准时出席。 卫重明将计就计,启程鹤河镇,同时与关燕留商议,当日戌正左右,他便会藏匿于李宅之中,届时关燕留以此为由,率队在李宅中大肆搜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料,这宴席中背后自有高人,饶是他谨小慎微,依旧在戌初一刻左右惊觉自己中了招。 彼时李宅小厮正借故将他往内院的二小姐住处引去,他趁拐角处无灯时,闪身离去。 没想到宅院里还有另一伙人,见他离开,立刻跟了上来。 他跟其中两人过了几招,当机立断地扔了一颗烟雾弹,飞快躲进前日潜进李宅后院发现的洞穴里。 距离他跟关燕留约定好的时刻,还有两炷香的时间。 他的耳朵贴在假山壁上,清楚地听见外面都是在寻他的脚步声。 那些人都是个顶个的高手,不像是李宅的人,而且他身上中了毒,不能贸然出去。 他扶着石壁瘫坐在角落,默默地忍受着中毒过后,身体升腾的燥意与翻涌不断的邪念。 没过多久,外面的脚步声骤然停下,仿佛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一样,他们在井然有序地撤离。 四周静了约有一刻钟的时间,痛苦难忍的卫重明撑着石壁,正要站起身时,又听到一阵渐行渐近、稍显慌乱的脚步声,他立刻警惕地坐了回去。 那人虽然慌乱,但是目的地非常明显,就是冲着这个洞穴来的。他半蹲起身,从乌皮靴里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对着洞口摆出一个随时作战的姿势。 此地是一个李宅用以专赏梨花的小园,暮春时节里,满树的梨花开得正烂漫。 今夜月色明朗,春风轻轻,梨花似雪般纷纷落下,泥地里到处是星星点点的白色半圆花瓣,此情此景,像是诗文里描述的“香花雪海入仙台”。 可惜美景当前,仓惶逃跑的岚烟却无心欣赏半分。 她一步也不敢松懈,两手提着裙摆,踏花踩泥地穿梭在纵横交错的梨花林间,寻见那处山石累叠的假山后,急忙奔过去,弯腰躲进那个隐秘无光的洞穴里。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一个人。 听着脚步声逼近的卫重明,背脊贴在石壁上,尽量让自己藏在黑暗的角落,放轻自己的呼吸,要在这个不速之客发现自己之前抢占先机。 光影婆娑的洞门口,那名步履匆匆的不速之客终于现身——是一个梳着流苏髻、穿着织金绣小字寿纹石榴红罗裙的妙龄女子。 疾跑进来的姑娘,带着一身的花香和飞舞的花瓣,藏进这个昏暗无光的洞穴里。 她神色紧张,压抑着喘息靠在石壁上,又不放心地侧头环顾一番,确认无虞后,才缓了一口气,靠回石壁调息。 卫重明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名女子,尽管确认对方没有武力上的威胁,他仍不敢掉以轻心,右手握紧匕首,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此时的岚烟对于周遭的一切都非常敏感,很快就发现身后有不对劲的地方。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洞穴的黑暗,立刻转头看过去,瞬间就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卫重明。< 3. 第 3 章 《晚梨》全本免费阅读 “万花楼,岚烟。前几日我意外得知这里可以藏人,就想借此处躲过巡查后,借机逃出去。” 男子骤然而起的杀意让岚烟感到濒死的恐惧,她飞快将理由和盘托出,最后话音带着哭腔哀求道:“求求您不要杀我,我不想死……我只是无意闯入,我只想逃出这个鬼地方,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娇细的泣音对本就强装镇定的卫重明,产生了摧枯拉朽的冲击。 外边搜寻的脚步声又近了几分。 扼住的动作改为整只手掌捂住她的脖颈,他将自己与她贴得更近,来缓和身体犹如刺骨戳心的痛苦。 “你真要逃出去?”他问。 见有缓和的机会,她马上说道:“当然。如果您愿意帮我逃出去,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他靠近她的耳朵,“姑娘,我中的可是媚毒。” 她咬了着下唇,在生死面前,贞洁不过小事,但她要尽量争取多一些东西,所以她说:“只要能离开万花楼,离开鹤河镇,去到鹿川码头……就可以。” 他皱了下眉。鹿川码头是物喜道的地盘,而物喜道和万花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去了那里,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现在神志不甚清明,并不多说,只应道:“好。” 应是中毒的缘故,他的身体热得异常。他吻上来的时候,强势且陌生的男性气息如一张密不透风的水网,将她完完整整地裹在里面。 她既惊惶又羞怯,下意识就伸手推拒他的靠近。 情迷意乱之下,她的推拒不过是风月里助燃的烧酒,将火烧得愈加浓烈。 皎月如霜,花影拂墙。 散罗裙,解鸳鸯,春水葳蕤,情意荡漾。环抱细柳腰,交颈贴合处,是久浸淹留,乍浮乍沉,硉中谷实而沫沸,往来声滋不绝。 是声颤气促,熟痒畅美,直颂琴弦者百余度,忽而骤停,大泄如注,而后浑身通泰,透骨舒乐,尔且爽快不可言。 这厢梦境襄王,那厢的搜寻还在继续。 东西厢房都搜了个遍,内院也找不到岚烟的踪迹,护院提着灯引着一行人往后院走去。 那毒蹊跷,一次之后,卫重明的身体虽有好转,却完全不够。听到那些搜寻的人已经行至后院,估计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们就会搜到这间梨花院。 他不曾离开,但动作停了下来,趴在他肩上的岚烟得以喘息,她小心翼翼地问:“您是结束了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低下头,从一旁堆在一起的衣物中翻出她那件鸳鸯绣纹的贴身小衣,叠成一个长方布块,递到她嘴边,同她说:“有人要来,咬住,别溢出声。” 她惊愕地看着他。 见她未动,他二话不说地捏住她的脸颊让她张唇,将叠好的布块放进她的嘴里。待她咬住后,他搂紧她的腰,继续方才的动作。 如他所料,李宅的仆役很快就搜到了附近,他们有的提着灯笼,有的举着火把,鱼贯而入地迈进后院。 嘈杂纷乱的脚步声和搜寻声在四周响起,鹅黄色的烛光和橙红色的火光交织着此来彼往的人影,在隐秘的洞口来回移动。 忽远忽近的说话声通过厚厚的石壁传进来,岚烟紧张地咬紧口中的布块。她害怕被找到,更害怕以现在这种跟男子交缠在一起的样子被找到。 惶恐与惊慌,是浇在烈火上的清酒,噌的一下,就让汹涌的火烧得更烈。真是魂杀二更天。 他的动作幅度不大,却要得一次比一次重,贴得一次比一次近。 她高昂着脖颈,在躲避追查的惊险中,承受着烧骨的苦与乐。 不多时,天空炸起烟花朵朵。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把本就诚惶诚恐的岚烟吓得浑身一紧。她下意识地紧紧地抱住身前的男人,渴望从他的身体中汲取一点稳固的安全感。 她这一抱,让他猝不及防地结束了这一场巫山之欢。 他喘着气,有些怅然地怔愣了半晌,然后抬手抚了抚怀中还在发颤的姑娘,在她耳边安抚道:“他们走了。” 那些仆役去时步履匆匆,卫重明估摸着时间,想必是关燕留带兵出现了。 后院暂且恢复宁静。 他说:“先出去。” 她以为是他的它出去,没想到是他就势抱着她一同出去。 身体骤然临空,她惊叫着抱紧他的肩颈,绵哑的嗓音被轰鸣的烟火声淹没。 四下是绚烂光影交织的景象,梨花似雪,随着春风纷纷飘落,像是一场霏靡的梦,是怎么都挣不脱的那般迷幻。 男子外衣铺在花泥上,她被放了上去。 她看了眼他那依旧精神坚一挺的地方,撑着手肘拖动绵软的身子,想要远离他。 他一把攥住纤细的脚踝,倾身覆上去,嗓音低醇稠润:“别逃。” 他还远远不够。 空间的开阔方便他大开大合的动作,也方便他变换更为深入畅快的姿势。 尽管空中烟火巨响不断,她依旧紧紧攥住身下的外衣,咬紧牙关,不肯放肆高声。 可谓是梨花院落溶溶月,火树银花造仙梦。金蛇再咬桃花蕊,粉香汗湿瑶琴轮,挑浪横沾胭脂体,不敢哼声暗皱眉。 一夜情浓似烈酒。 * 盛大的烟火结束时,卫重明正抱着娇软无力的人,借着重重夜色与宅院的混乱,从后门拐出去,来到李宅后方停放马车的地方。 他抱着人进了将军府的马车,将她放在软凳上,从一旁的包裹里翻出备用的干净衣物,转过身二话不说就去扯她身上暂时裹体的凌乱罗裙。 原本昏昏沉沉的岚烟立即惊醒,捂紧身上的罗裙,着急忙慌地说:“不可以不可以,不能再来了……我会坏掉的……” 娇声夹杂着泣音,他像触电般顿时愣住。 再定睛看她,俏眼朦胧,一身春态,他咽了咽口水,只觉邪念再起,暗骂此毒真是害煞他也。 他缓了缓神,同她解释:“只是换身干净的衣裳。——这里只有我的衣服,姑娘见谅。”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拿过他手上的外衣,饶是车厢里光线昏暗,她也不敢直视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 她低着头,小声说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嗯”了一声。 她等了一会,发现面前的人并不动作,又十分不好意思地说:“还请您转过身去。” 他从邪念中回过神来,又“嗯”了一声,转过身去。 她用罗裙简单地清理身上的薄汗,直到清理得差不多了,她飞快穿好宽大的窄袖外袍。 他的外衣先前铺在地上,已经变得皱巴巴,但是待会回李宅还需要穿上这件外衣,以防被李宅的人发现不妥。所以在她换衣期间,他也低头快速整理好身上的外袍,听着身后的声响,问道:“好了吗?” 她:“嗯。” 他坐在铺着红毡垫的厢板上,微仰起头看她——如墨的长发悉数披散在肩背上,一双清水眸娇滴滴地转,皙白的手捏紧宽松 4. 第 4 章 《晚梨》全本免费阅读 岚烟知道他的名字后,便轻轻地唤了一声:“卫大人。” 卫重明呼吸一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强行压下翻涌而起的邪念。 他不能在车厢继续逗留了,必须得马上赶往李宅,所以他伸手抚上她的后脖颈,按压她的穴位,柔声道:“睡吧。” 她瞬间闭上眼,周身卸力地瘫倒在他的怀里,彻底昏睡过去。 他将她放躺在软凳上,然后低身从暗格里翻出一瓶清心丸,往手心倒出两粒黑色的小圆药丸吞下。 他掀帘走出车厢,对着暗处吹了声口哨。 一名暗卫从拐角处疾跑而来,然后停在马车旁,恭敬站定,听卫重明的吩咐道:“将马车平稳驾回胡琴坊的宅院,期间任何人不得靠近。——让杜衡照看马车里的人。” 暗卫低头行礼:“是。” 胡琴坊的那间宅院,是卫重明一行人暂居鹤河镇的地方。 马车平稳地融入黑暗里,卫重明则重新回到李宅后院。 他先去方才藏身的洞穴查看,将遗落的两枚花钗带走,随后去酒房偷了一壶酒,一半洒在自己身上,另一半拎在手上。 他在内院寻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飞身躲在上面,等候合适的时机现身。 而那边的关燕留收获颇丰—— 一是李石与物喜道的交易证据。 二是李石书房的密室里,有多达两箱的“庄生迷梦”。 三是有一男子正在李二小姐房内行不轨,被搜寻而至的赤炎军当场抓个正着。 李宅的动静闹得太大,官府也来了不少人。 包括李石在内的相关人士都已经被关燕留扣押,剩下的宾客都被盘问了一番,没问题的便一一放行了。 至于秋罗义,他名义上是鹤河镇的一名商户,赤炎军没抓到他的把柄,便放他离去。 而卫重明还没有找到。 关燕留有点着急,让官府的人也帮忙找起来。 关燕留把眉尖刀架在李石的脖子上,逼问他:“说!卫将军去哪了?” 李石吓得不轻:“关校尉饶命啊,我真的不知道卫将军去哪了。” 李石大呼冤枉,他确实不知道卫重明哪去了。 要知道连物喜道的人都抓不住这位将军,他们只好改变策略,继续让李二小姐失贞,再按原计划将罪责推到失踪的卫重明身上。 哪成想关燕留会带兵杀个措手不及,在小姐房把他们安排的男子抓个正着,陷害卫重明的计划彻底失败。 官兵搜到内院的东角门,行至一棵大树下,忽见一样物什从树上落了下来,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清冽的酒香瞬间四溢开来。 一行人举着火把抬头望去,只见树杈上躺靠着一个鸦青色窄袖圆领袍的男子,依稀可见仪态非凡。 其间有人高喊:“是卫将军吗?” 卫重明低头,将树下的情景尽收眼底,明知故问:“何人唤我?” 官兵连忙报上名号,请他下来。 他翻身下树,落地时刻意摇摇晃晃站不稳。 两名官兵连忙上前搀扶,同时嗅到他一身浓重的酒味。 他扶着额头问:“出什么事了?” 两名官兵一边搀扶着他往前厅走,一边言简意赅地说明当下的情况,其余的官兵举着火把跟随左右。 见到卫重明的那一刻,关燕留才松了这口气,当着众人的面担忧地问道:“将军,您这是去哪了?” 卫重明看了眼地上跪着的李石,冷嗤一声:“说起来,还得感谢这位李员外‘招呼周到’。” 李石诚惶诚恐地低垂着头。 卫重明和关燕留将相关人士通通带去官府,收监审问。 一到大牢,李家管家就先将“庄生迷梦”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说自己是鬼迷心窍见钱眼开,才会跟物喜道的人联络上,就为了发一笔大财,以后能衣锦还乡。 他自知折在卫将军手里,已无回天之术,跟狱卒要了笔墨写下自己的罪行,同时供出几名与他存在交易的物喜道道徒。 按了指印以后,李家管家掏出怀里的毒药一饮而尽。 卫重明冷眼旁观,关燕留让人将管家的尸体抬了出去。 卫重明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亲自去审问李石。 李石虽养尊处优惯了,但面临军营的拷问手段,他仍咬紧牙关说自己半点不知情,肯定是府里的下人贪图钱财误入歧途,反倒连累了他这位主家。 李石认为自己至多是管教不当,而走私违禁品“庄生迷梦”的罪责,与他毫不相关,还请卫将军明察。 很快,苍幽州各地多位官员联名上书,为李石陈情洗冤,求卫大将军高抬贵手,放过平日里老实做生意和纳税的李石。 关燕留看着那一封封文采斐然的陈情书,气地想把它们都扔进火炉里。 “亥时才将人抓进大牢,他们丑时就已经将写好的表面求情、实则是在怪罪将军滥用私刑的陈情书送来。”因四周都是自己人,关燕留血气方刚,说话间便不再收敛,“这帮狗东西!简直就是大雍蠹虫!” 卫重明端起白瓷竹节茶杯,平静地喝了一口茶,说:“此番搜查李宅的理由确实有些牵强。何况管家画押认罪后,便立即服毒自尽。想来他们早就算好这一步,我们很难找到李石的证据了。” 关燕留皱眉:“莫非……就要这样放了那李石?” 卫重明:“自然不是。你去找隽和,看看现在搜到的证据里,依据大雍律法,能判李石多少年。” 周隽和是卫重明手下的军师,不仅擅长军事要领、作战指挥,更是精通大雍律法,聪慧机警,果敢无畏。 关燕留一改颓靡,立刻兴奋起来:“末将领命。” 关燕留前脚离开,背着药箱的杜衡领着几名随从,匆匆赶来狱中。 杜衡是卫重明极为信任的军医,医术高超,为人处事温厚和平,除了聪敏文雅,还有些风趣幽默。 杜衡给卫重明号完脉,意味深长且缓慢地打量了他一番,点评道:“怪不得……将军本就英姿勃发,体魄强健,又中了‘君再来’……怪不得怪不得。” “‘君再来’?”卫重明起身,边更衣边问道。 杜衡低头打开墨盒,边提笔写药方边说:“是一种奇毒。需要三种无色无味的药,按照严格的配比用量,组合在一起使用,才能在人的体内形成这种媚毒。 “此毒极为阴毒,若不解了这毒,中毒者会逐渐丧失心智,沦为只顾床笫之欢的痴儿。 “就连我,也难以集齐那三种药,同样不好把握此毒的用量。可见为了谋害将军,他们真是下了血本啊。” 卫重明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玄色衣袍,听了杜衡的话,脑海中浮现起岚烟在梨花树下娇声泣泣的花容,心下一动,便问道:“与之欢合者,是否也会中毒?” 杜衡:“不会。” 卫重明神色稍松,再问:“那位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杜衡顿笔,略微抬头,思忖了一小会,刚想起他说的是哪位,就听到他飞快地补充:“马车上我特地要你照看的那位姑娘。” 杜衡特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写方子,语气平淡地说:“唔……算半死不活吧。 5. 第 5 章 《晚梨》全本免费阅读 卫重明和杜衡正说着话,关燕留拿着一摞文书披着夜露兴冲冲地赶过来。 关燕留说了周隽和的想法,卫重明颔首,让人将李石重新押往审讯间。 寅正三刻。 李石一宿不得睡,跪在阶下,困得眼皮直打架。 卫重明昂首挺胸地端坐在高台上,搁下手中已查阅完毕的纳税文书,不紧不慢地审问阶下的李石:“听说你为贺寿辰,掷银五千两买下万花楼花魁的第一夜?” 说起这个,李石精神了不少:“可不止呢。为了让那岚烟当众献艺,又给林妈妈花了五百两。结果,人丢了!肯定是那林佩娘恶意讹钱。卫将军,您可要给我做主啊。” 李石说着,煞有其事地给卫重明磕了两个头。 从李石嘴里听到“岚烟”二字,让卫重明感受不喜。 他皱着眉,轻斥:“多嘴。来人,掌嘴。” 站在一旁的关燕留非常乐意效劳,率先上前“啪啪”几声,左右各扇了李石两巴掌。 李石那张养尊处优的脸,立刻肿胀成猪头模样。他用双手小心捂着脸颊,委屈地呜呜哭起来。 关燕留看不惯李石那幅装模作样的样子,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卫重明继续说:“你是万花楼的熟客,你儿子李明财也在万花楼一掷千金。你们父子俩,倒是给万花楼贡献不少收银啊。” 李石不敢多言,只说:“一点闲暇小趣罢了。” 卫重明呵笑出声。 李石吓出一脑门的汗,心惊胆颤地抬眼瞧卫重明。 这位将军不笑的时候,就像器宇轩昂的神兵天将,他是敬多过怕;但对方一旦冷笑起来,在这昏暗潮闷的监狱中,这位将军宛如地狱阿修罗般阴森可怖,他整个人都怵了起来。 “你每年申报的店铺、田产等财产的价值不过五万两,每年申报的利润总额至多三千两,纳税总额至多五百两。但李家,仅你们父子二人,”卫重明举起一本万花楼的账本,“每月只是花在万花楼里的钱,就有一万两。” 卫重明将账本砸在黑木长桌上,用压迫的目光盯着浑身颤抖的李石,说:“各位大人为你陈情说你是纳税大户,为祁阳县做了不少贡献。看来你隐瞒谎报的财产和逃掉的税额,不仅用在一点闲暇小趣上,还落进各位大人的口袋里。” 李石吓个半死,连连磕头:“将军饶命啊,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卫重明并不想听李石的哭叫,一扬手,让人将他提回牢房,再次关押起来。 这一宿发生太多事情,等卫重明回到胡琴坊时,漆黑的夜色已经褪成靛青的天色。 他沐浴更衣完,用过粥食后,回房途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脚步一顿,让管事的领自己到岚烟休息的厢房走去,顺道问了些关于她现在身体如何的事情。 因是在胡琴坊小住,所以整体房间布置的较为简洁,没什么雅致的摆设。 他轻手轻脚地走入内室,绕过刻着前代诗人名诗的木雕曲面屏,靠近红木刻梅架子床,掀开红缎床幔,垂眸瞧见裹在绸被里的人煞白着一张脸,揪着被角蜷缩在一起。 他半蹲下身,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发现她还在发烫。 正要起身去给她拿多一床绸被时,她在睡梦中用双手握住他放在她额头上的手。 他的手掌温热宽厚。她的皮肤在发烫,身体却在发冷,迷糊间将他的手当成暖炉,握紧并放进脖颈处取暖。 女子皮肤柔滑的触感从手掌处传来,他愣了一下,动了下手,发现她缠得紧,要是强行将手抽出来,可能会将她闹醒。 他依旧半蹲着,靠着床沿看着她纠结了一阵。 接着,他小心掀开暖烘烘的被窝,躺了进去。 他的身体热,她松开他的手,循着热源缩进他的怀里。 他将绸被整理好,将她严严实实裹进被窝里,然后连着绸被搂住她。 不多时,他也平和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一觉无梦,他惊讶于自己罕有地睡了一个如此安稳的觉。 大约是内心相信她对自己没有威胁,他便可以放心入睡。至于还有些什么深层次的原因,他暂时没细想。 他要起身时发现她后背出了一身汗,再摸额头,她已经退烧了。 因为没预料到宅院会住进一位姑娘,所以这里暂时没有丫鬟、婆子,现在再找人来给她换衣,怕是会湿寒入体,导致病情加重。 彼时卫重明认为,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这时候也没必要纠结什么男女避嫌。 他径直去木柜里翻出一套干净的里衣,再从木架上取了一条干净的布帕,重新进入床榻。 他将红缎床幔遮得严严实实,不让外头的凉风吹进来,然后掀开绸被,开始解她身上沾汗的衣裤。 褪下来的衣裤团起来搁在床头,他用布帕给她抹身上的汗,从额头,肩颈,腰背,前胸一直到腿部。 他不太懂怜香惜玉,擦抹的力道没控制好,她在睡梦中嘟哝了几声,他抬头看去,擦抹过的地方泛起或深或浅的红痕。 他的手劲立刻轻柔了起来。 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心道她的皮肤实在娇嫩。但他一转念,这都是在万花楼过度服药的结果,眉峰便拢了起来。 很快,她的身体被全部抹干。 在给她穿衣前,他低头查看她月退心的受伤情况——外侧车欠肉外翻,整体还有些许红肿损伤。 回想起昨晚,那时他深受媚毒影响,尝到甜头以后,就肆意妄行起来。她不过初次,就受此雨骤云驰,也难怪当时会哭得那般厉害。 他从床侧拿来消肿清凉膏,用食指揩下些许青色膏体,小心地给她敷药。 替她穿好衣,盖好绸被后,他将床铺的杂乱收拾干净出门。 没过多久,一位将士传来消息:李石今早被发现横死在狱中。 卫重明皱起眉,暗念他们的动作真是快,他前脚才离开狱牢,他们后脚就把李石弄死了。 他还待追问案件细节,管事的脚步匆匆前来禀报:“将军,李员外之子李明财求见。” 他沉着脸冷笑一声,吩咐道:“让他进来。” 前院,会客厅。 桌上的热茶雾气氤氲,清雅的茶香慢慢浮荡在厅室里。 卫重明坐在正位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锦衣华服的李明财命人将一只只沉重的红木箱搬过来。 李明财站起来,环顾了一番四周的人,笑吟吟地对卫重明说:“敢问卫将军,这些个……可都是可信之人?” 卫重明颔首:“自然。李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李明财合上手中的紫檀镶玉折扇,用折扇拍了下掌心,缓缓说道:“我爹旧疾在身,尤其这心口时常隐隐作痛。他老人家这一进大牢,我就张罗着要给他送些保暖防寒的被褥衣物,精致可口的吃食,还有一些备用的药丸…… “今早天还未亮,我便将这些东西送到牢房。我还同爹说,苍幽州都知道卫将军的威名,他肯定不会为难我们李家,一定会还您一个清白的……” 李明财说到这里,悄悄地看了眼正位上的卫重明,见他还是那幅似笑非笑的神情,一双锐利的星目仿佛在说“看你能演到几时”。 李明财垂下目光,看着卫重明青绿色袍服衣摆下的乌皮六合靴,定了定心神继续说:“哎……可惜我爹毕竟是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太好,在寿宴上遇此波折,突然就捂住心口倒地了! “我正要给他请大夫来看,他却拉着我的手,要我照顾好李家的生意,继续为祁阳县的百姓做出贡献……” “话一说完,”李明财努力做出一副痛心的模样,“他就去了……” 卫重明像看变脸戏一样看着李明财。 昨晚,这位腰肥膀圆的 6. 第 6 章 《晚梨》全本免费阅读 傍晚时分,胡琴坊的这间宅院多了两个耳聪目明的丫鬟。 穿绿罗裙的唤“翠柳”,穿粉罗裙的唤“嫣红”。 她们候在房门处,随时听候东家差遣。 红缎床幔挂起一半,卫重明坐在床沿,抬手抚摸床上之人的额头,问一旁的杜衡:“她怎么又烧起来了?” 杜衡一边收拾药箱,一边用通俗易懂的话回答他:“身体积了毒,身子骨差,加上精神不济,神思动荡,这病情就容易反复。再有就是,她不太有苏醒的意愿。” 杜衡唤来翠柳,将写好的药方递给她,让她去药铺抓药。 卫重明给床上睡着的人掖紧被角,问道:“这是为何?” 杜衡沉吟片刻,回:“大约是怕自己醒来后,发现一切都没变,所以不愿面对吧。” 卫重明轻轻皱起眉:“再烧下去……” 杜衡替他说下去:“多半没命。” 卫重明:“你不是自诩盖世神医吗?” 杜衡:“我说救不了了吗?” 卫重明睨了杜衡一眼,起身吩咐了几句,就坐着马车出门了。 此次卫重明只带了两名便衣随从。 马车还没在万花楼门前停稳,就透过被风鼓动的侧窗帘布,瞧见堆金堆玉的李明财和珠环玉翠的林佩娘站在大门口,笑吟吟地候着他的到来。 卫重明一下马车,李明财和林佩娘就马上迎了上来。 卫重明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林佩娘的妆扮——步摇金簪点珠翠,精致无暇玉面妆,洒金正红大袖衫,金线勾牡丹花纹绿罗裙,东陵玉组玉佩,手上还捏着一把黑绸绣花蝶乌木柄团扇。 晚风吹拂而来,还能闻到她身上芬芳温柔的香气。 人在心底发虚的时候,就会用盛大夺目的衣饰妆扮自己,好让自己看上去更有气势。 林佩娘如此郑重其事、严阵以待,不像是来迎接他这位“贵客”,更像是来迎战他这位“对手”的。 卫重明摆出一个看上去很和善的表情,看着林佩娘问道:“林妈妈可是每日都如此艳丽无双的妆扮?” 林佩娘上前两步,捏着黑绸团扇轻轻地拍了两下他的手臂,媚眼如丝,用甜腻的腔调回答:“自然是为了迎接将军您这位贵客,专程妆扮的。” 卫重明又看了她两眼,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心甚喜。” 李明财立刻道:“卫将军快请进,我今夜在此……” 李明财一边将卫重明迎进去,一边跟他介绍万花楼的娱玩项目。 林佩娘在清冷的晚风中吁了一口气,挥了挥手中的团扇,好快些散去因紧张而起的烦热。 林佩娘回头看向前方那个昂首阔步的身影,心道:怪不得这苍幽州人人都怕卫将军,给他那双锐利的星目一看,仿佛他能透过重重伪装,直接看穿你一切把戏那般,令人陡然发怵。 李明财引着卫重明在万花楼粗略地逛了一圈,问他感觉如何时,他却看向一旁寡言少语的林佩娘,笑道:“林妈妈这万花楼,竟比官家的白鹤行宫还要华丽精巧。美哉。” 林佩娘惊出一身薄汗,立刻谦卑地低下头,柔和地回道:“卫将军抬举了。承蒙圣恩,这万花楼才能在苍幽州美名远扬,客似云来。” 卫重明:“我这一路上还看到不少回丹、东契的人。你这万花楼,果然非同凡响。” 李明财在一旁附和地夸赞了两句,卫重明又说:“这里酒香人美,曲艺无双,楼阁离的厢房、雅间无数,是个闲谈放松的好去处。” 李明财没听出弦外之音,真以为卫重明在真心实意地称赞万花楼,便乐呵呵地应道:“可不是嘛。我爹生前最爱在这里谈生意,他还说任何为难的生意,只要来了万花楼,准能谈成。” 卫重明笑:“看来这万花楼,确实是块福地。” 李明财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卫将军好眼光。” 林佩娘吓得双手发冷,急忙转开话题:“将军走了许久,怕是乏累了吧。我早已备好酒菜,还请将军上三楼的甲等雅间就坐。万花楼的两位红牌疏雨、蝶衣,已经在雅间候着了。” 卫重明却出言拒绝:“可我对佩娘情有独钟。不知是否荣幸,与佩娘在闺房里,闲叙一番?” 李明财立刻献殷勤地掏出两锭黄金,递到林佩娘面前:“林妈妈,卫将军那是我带来的贵客,你可要替我伺候好他啊。” 林佩娘心潮翻涌,面上仍强装镇定,露出一个妩媚的笑脸,接过那两锭沉甸甸的黄金,对卫重明略施一礼:“承蒙将军厚爱,您这边请。” 明月阁。 林佩娘的闺房的整体布置是繁复中带着雅致,奢贵中又展示着女主人不凡的品味。 卫重明第一次步入此处,却仿佛步入自家卧房一样闲庭信步,在里头走来逛去,间或问两句这的摆件是什么做的,那的字画是谁提墨的…… 林佩娘始终不敢松懈半分,就怕他从自己的话语中捡出一两分纰漏,每个问题都恭恭敬敬又滴水不漏地回答他。 期间小厮端来精致可口的小菜与万花楼闻名的春雨松酿。 卫重明挑了张靠窗的罗汉榻坐下,张口便问:“李石生前曾与你发生过龃龉,是因为花魁无故失踪?” 林佩娘站在轻纱画蝶屏风前,与他隔着屏风,差着较远的距离,小心地回答:“一点误会罢了。岚烟那孩子第一次外宿,难免心生惊惶,偷偷回了万花楼。我已经将她训斥了一番,今夜正在刘员外家伺候着呢。” 卫重明:“那万花楼的护院,怎么都在西江拿着一张画像到处问询呢?” 林佩娘:“万花楼的护院都在楼里,没去过西江。想来是将军以往都在天玑城,鹤河镇的人面生,瞧着像护院的打扮,便误以为是万花楼的人。” 卫重明:“都说你们这的花魁色艺无双,上回在李宅没见着怪可惜的。不知明日我再来,可有机会瞧见?” 林佩娘:“岚烟炙手可热呢。接下来的半个月,都被人提前包了。我们这还有——” 卫重明:“如果我明日就要看到她呢?” 林佩娘:“万花楼开门做生意,讲的就是诚信二字。佩娘定金都收了,没理由让贵客不满意。” 卫重明:“那便说说明日是谁,我亲自上门游说,不劳佩娘出面。” 几个来回后,林佩娘脸色僵硬地提醒他:“卫将军,您已经收下李公子的黄金了。” 卫重明拍膝朗笑两声,说:“瞧你,我不过同你逗逗乐罢了。来,将酒菜端过来罢。” 林佩娘稍稍松了一口气,身姿曼妙地端着酒菜走来,将黑漆木托搁在榻上的四方台几上。 她一抬眼,就看到台几上的那只青绿古铜熏香炉的铜盖打开,而卫重明斜靠在三足凭几上,左手的食指与大拇指间搓着一点香灰。 空气里还残余着淡淡的菡萏香味。 卫重明看着指腹上的香灰,说:“如今这宫里最受宠的,就是菀贵妃。菀贵妃最爱菡萏沉香,官家爱屋及乌,也喜爱这种清幽淡雅的熏香,甚至平日里也会按分例将这香赏给高官皇子。” “这香造价高昂,寻常百姓更是闻所未闻。”卫重明目光如深潭一般看向林佩娘,将食指上的香灰抹到她的脸上,“佩娘这菡萏沉香,哪来的?” 好端端的一张玉脸被抹了香灰,林佩娘却丝毫不动气,并不当回事的任其留在自己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