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只想咸鱼》 1. 第 1 章 《小师叔只想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晨光从山后泄出几丝,天际云边染上一点彤色,零星几粒星子犹在。 初春绵绵细雨过后,狭小的山路半湿带些泥泞。贺怀霄提着食盒健步如飞,一路奔上浮崖。 浮云崖上种满了香愈木,年份越久价值越高,平时宗门弟子都喜欢在外围练剑顺便感受香愈木独有的宁神效果。在那位顾小师叔来了以后,便立了规矩:任何人不得在此徘徊,更不能御剑飞行。 因此上下浮云崖只能靠两条腿。 今日轩紫剑宗招收新弟子,众人忙得脚不沾地,原本负责浮云崖杂事的小师弟被分去忙别的事了,贺怀霄便接过这边的活。 顾雪洄每天早上一定要服用最新鲜的香愈木树汁——这一般是刚入门的弟子,不能静下心来引气入体,才会服用的。 贺怀霄不太懂,为什么顾雪洄身为一个金丹修士还需要这种东西,不过总归是师尊的吩咐,他就把浮云崖这一趟当做锻炼,一路走,一路配合步伐呼吸吐纳,也是一种修行。 将玉瓶放在小木屋门口,贺怀霄恭恭敬敬朝木门一拱手:“今日宗门招收新弟子,小师叔若是得空,可到山门广场一同验看新弟子资质,兴许有几个看得上的收入门下。” 木门纹丝不动,四周寂静无声,遥遥远山探出半边日轮。 贺怀霄一礼:“小师叔若是无事,怀霄先行告退了。” 他站了一会儿,确定门内没有其他声响,转身离开。 据小弟子说,要是门内小师叔没回应,东西放下走人就行。 他还得赶去帮忙验看新弟子的资质呢。 行至半山,半空一道流光倏忽划过,等贺怀霄再回头望去,刚才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轩紫剑宗门人不能在浮云崖御剑这条规矩,并不包括浮云崖主人——轩紫剑宗长老顾雪洄。 顾雪洄是在贺怀霄闭关冲击筑基大圆满时来到轩紫剑宗的,膝下至今没有徒弟,也不爱去学堂上课,更不管宗门庶务,占据宗门最好的修炼地,整日无所事事…… 贺怀霄拧了拧眉头,再次看一眼日头,原路折返。 再次站到小木屋前,贺怀霄喘了口气平复气息,这才开口请人。 小木屋的门依旧紧闭,不同的是先前贺怀霄放在门口的香愈木树汁玉瓶已经不见了。 “小……” 余下的话还没说出口,木门打开,已经空掉的玉瓶被扔回贺怀霄手里。 “不去。”顾雪洄答道。 招收新弟子无非就是测试资质心性,无聊得很,有什么好看的。 晨风吹过,吹动顾雪洄脸颊侧边的头发,也送来隐隐的脂粉香。 贺怀霄屏气退后几步,直到鼻尖传来香愈木的馨香,这才道:“这次宗门招收弟子意义重大,掌门师尊希望所有长老都能到齐。” “这样吗?”顾雪洄顿了顿,有些犹豫。 身为轩紫剑宗的长老,他能在宗门内能这么舒服,多亏了掌门贺石的宽容优待。 如果是贺石需要,顾雪洄不会拒绝。 “多谢小贺师侄提醒,我等等就到。” 顾雪洄一应下,贺怀霄就不做停留快步下山。 临走前,他再次嘱咐道:“掌门师尊和其他两位长老已经在等了,还请小师叔速速到山门广场与他们汇合。” 看着贺怀霄少年老成的背影,顾雪洄撇了撇嘴。 他这个小贺师侄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正经古板。 明明是十八岁的年纪,却总是端端正正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十分有掌门首徒的架子。 不过回想到掌门贺石那个性子,他能养出贺怀霄这样的性子来似乎也不稀奇。 天下十四州,长山州如其名,多山且偏僻,人不杰地也不灵,能修仙的好苗子没几个不说,但凡有好苗子,也被长山州的第一门派广流仙宫给薅了去。 轩紫剑宗只是长山州一个不起眼的二流门派,门人不多,总体修为也谈不上高深。掌门贺石与两位长老皆是元婴期,贺石修为最深,到达大圆满境界。 至于其他弟子,资质实在有限,此生能像他们的师长一样成功结婴,便已是祖上积福,更遑论迈入更深的境界。 唯一特别的就是这个掌门首徒贺怀霄。 贺怀霄从小在轩紫剑宗长大,会记事时就开始背诀,七岁引气入体,两年后筑基,此次闭关出来后达到筑基大圆满,即将晋升金丹。 十八岁金丹,放在中州的大宗门也不多见,是绝对的天才。 既然应下贺怀霄说要去,顾雪洄就不会食言。 回忆起自己以前看过的收徒仪式,长老这种级别的出场都要展示一番自己的本事,再不行就要把本命剑提溜出来炫耀。 顾雪洄深吸一口气,闭眼集中精神,身后出现一大巨大的青黑色虚影。 随着虚影越来越凝实,青黑色渐浓,顾雪洄原本平静的胸膛开始不正常起伏,再一睁眼,眼瞳发红布满血丝,额角青筋凸起,冷汗涔涔。 意识到自己极限了,顾雪洄不再强行坚持,双手并指,向前挥去。 偌大虚影随着他的动作向前一斩,面前的小木屋瞬间碎裂倒塌。 小木屋一倒,顾雪洄也有些撑不住,借着一旁的树干扶住,这才没狼狈地倒下去。 果然还是不行啊。 顾雪洄对着这一片废墟坐了一会儿,很快调整过来。 反正自己召唤不出本命剑这件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顾雪洄稍稍平复了一下气息,周围灵气漫卷以他为圆心聚集,如百川入海,被他尽数容纳。 不过转瞬间,他已经恢复。 摸出轩紫剑宗人手一把的青光剑,顾雪洄一脚踏上,迅速飞空。 树叶沙沙,位于半山腰的贺怀霄对这莫名其妙的灵气涌动似有所觉,猝然一回头。 “小贺师侄,”顾雪洄立于碧光剑上,笑语盈盈,“你好快啊,这会儿功夫就到了半山腰,看来是真的很着急啊。” 要不是半路折返,贺怀霄这会儿已经到了山门广场。 一袭豆青色广袖长袍随风拂动,贺怀霄垂眸睇到垂下来一片被夜露染成深青色的袍角,抿唇一礼:“小师叔动作也不慢。” 若非他天生敏锐些,还真察觉不到顾雪洄已然御剑来到他身后。 “还好啦,”顾雪洄一脸平常,“就是普通速度而已。” 不过他倒是讶异贺怀霄居然这么老实,他立了规矩说不能御剑,即使再赶时间,贺怀霄还是遵守了,一步一步走下浮云崖。 天光已然大亮,再过三刻,轩紫剑宗的山门便要打开,开始招收那些有志于仙途的凡人了。 按照贺怀霄这个步行速度,肯定是赶不上的。 “时候不早了,”顾雪洄问,“小贺师侄不用赶着去吗?” 轩紫剑宗从上到下用的御剑术都很粗糙,起步慢,声音大,速度也不行,不过以贺怀霄的修为,现在御剑赶过去,还能勉强赶上。 “现在就在赶路。”贺怀霄说话间又加快脚步。 就是再紧急,贺怀霄还是坚持遵守规矩。眼见贺怀霄头也不回把自己甩在身后,顾雪洄咽下提醒他可以御剑赶路的话,憋着口气用脚一点碧光剑剑身。 长虹拖曳,碧光剑如离弦之箭反超前面的人,卷起劲风甩了后头的贺怀霄一脸。 贺怀霄抹了抹脸,整理一番被吹歪的衣领,继续赶路。 他才走了两步,本已离去的人竟然折返。 顾雪洄定住剑身,手指尖还有风在打着旋儿:“左右是一路,小贺师侄我捎你一段?” 贺怀霄别过脸:“多谢小师叔好意,怀霄自己便能赶到。” 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顾雪洄愣了一下,再回神,又让贺怀霄甩在身后了。 这个小贺师侄也太固执了吧。 顾雪洄想不懂为什么贺怀霄赶时间不可能违反规矩,又不肯顺路搭他剑的理由。 耳边再次响起呼呼的风声,吹乱贺怀霄的鬓发。 贺怀霄等到风息再转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张笑脸。 “小贺师侄不会以为我走了吧?” 顾雪洄一只脚盘着在剑上,另一只脚悬空摇摇晃晃,配合一双不笑也带三分情的桃花笑眼,如果不是知道这位小师叔整日浪荡正事不干,昨日还夜不归宿擅自离开宗门流连烟花之地,贺怀霄很难生出恶感来。 贺怀霄没答,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顾雪洄亦步亦趋跟在贺怀霄后面:“既然小贺师侄赶时间,那今天浮云崖就例外一次,你御剑过去吧。” 看贺怀霄这么重视宗门招新的样子,顾雪洄也没想着故意耽误人家。 他话音才落,贺怀霄就掏出自己的碧光剑,迅速御剑起身,朝顾雪洄告别:“多谢小师叔。” 剑尾的劲风直冲顾雪洄,灌他一嘴冷风。 顾雪洄来不及防备,猛咳几声:“果然轩紫剑宗的御剑术就是不行啊,就算是小贺师侄使出来,也不好看。” 他心大得很,不觉得贺怀霄这般态度有什么问题——小贺师侄冷脸才是常态。 这贺怀霄市井孤儿出身,不知父母是谁,却长了一副俊朗夺目的好相貌,薄唇挺鼻,目若朗星,宽肩窄腰,脊背极其挺直,光是站在那里不说话,就格外有气势。 现下宗门要招新,可不得好好摆一下大师兄的架子做个表率。 自觉给贺怀霄找好理由,顾雪洄到达山门广场时,山门已然开启,贺石正在讲话,轩紫剑宗其他两位长老陈单和邱历坤站在垂手站在两侧,身后是以贺怀霄为首的其他弟子。 本就是故意掐着点到的,顾雪洄打算悄无声息混入后排。 “小师叔——” 贺怀霄眼睫一抬,出声叫人,让出身前的位置:“这里。” “啊,好的好的,谢谢小贺师侄。”顾雪洄讪讪一笑,站到他前面。 贺石正好讲话完毕,瞧见顾雪洄,笑着道:“收徒招新最是繁琐耗时,我担心师弟会觉得无趣,怕是不来了呢。” 碧光剑化成翡翠玉如意握在手中把玩,顾雪洄眉毛一挑,察觉到这对如父子一般的师徒说辞有异。 面对顾雪洄探究的眼神,贺怀霄微微撇开头不去直视。 按照顾雪洄的御剑速度,应该早就到山门广场才是,不知是去哪里又逛了一圈,居然最后一个到达。 挑选试炼还没开始,那些参加的凡人都眼睛发亮,不时就瞄顾雪洄一眼,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贺怀霄有记忆以来就是轩紫剑宗的人和事,就连山下的云鹤城都没怎么去过,见得最多的人就是轩紫剑宗的门人。 弟子们不说少说也是五官端正。至于长辈,掌门贺石气质儒雅温和,黑色的头发束冠包起,唯有两鬓几缕白发和眼角笑 2. 第 2 章 《小师叔只想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修仙需有灵根仙骨,方可贮存灵气。呼吸吐纳间,灵气沉入丹田通往经脉锻造体质,成就金刚不坏乃至长生不老之体。 灵根仙骨越好,修炼速度越快,先天灵体天生与大道亲和,不仅吸纳灵气比一般体质快,而且无需本人刻意修炼,吐纳之间天地灵气自然吸入肺腑丹田,同时,由于体质对于法则大道的的天然亲和,先天灵体极其容易引导法则为自己所用。 当然,到领悟法则的境界,需要在化神期之后,这也是元婴炼神,进入化神期的关键。 对于轩紫宗门这样一个二流宗门来说,有贺怀霄这样的天才已经足以支撑门派千年,若是再有一个先天灵体,就是广流仙宫也要对轩紫剑宗客气几分。 只是古往今来,先天灵体极其少见,就算是有,也不会在长山州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出现,所以轩紫剑宗众人也看不出这个昏迷少年的体质。 不过,能被照灵壁清晰完整的映出来,已经证明少年将来的修炼境界绝不会止步筑基。 贺石反应极快,大袖一挥,掏出一粒丹药让小弟子递给少年服用,至于剩下不能通过试炼的凡人,都可以在轩紫剑宗好好休息后再回去。 本次招新就只收了两名弟子,一个是陈单的家族后辈陈嗣霖。一个就是那昏迷的少年,醒来后自我介绍叫林融,是轩紫剑宗附近一个小山村的孤儿少年,在刻薄的叔婶白眼下讨生活,听闻这附近有仙门招收弟子,想着来碰运气,如若不行,找份差事也好。 贺石看向顾雪洄,期艾道:“小师弟门下空空……这孩子资质又是极其难得的先天灵体……” 既然轩紫剑宗地位最高修为最深的掌门都觉得顾雪洄合适,林融想也不想,二话不说当即跪下,眼里写满期盼。 “你起来。” 顾雪洄没想到这小子动作这么快,错开身,翡翠玉如意轻轻一挥,林融便感觉膝盖边有暖风拂过,身形自然舒展站直。 “我已经说过了,不会收徒。这孩子是难得的先天灵体,未来成就不可限量,还是请掌门亲自教导吧。” 一旁的陈单是掩不住的错愕。 顾雪洄来到轩紫剑宗已然三年,至今仍游离在宗门边缘,如果将林融收入门下,等同白捡一个未来不可限量的徒弟。何况林融父母双亡,这份师恩如山不可能忘却,若是林融修炼有成,顾雪洄未来在宗门的地位定然水涨船高。甚至更远的未来,十四州还有林融的一席之地。 “这个这个……”陈单勉强压住上扬的嘴角,“顾长老说得很有道理,既然本门收了先天灵体这样的天才,那还是得掌门好好教导才是,不过要是掌门事务繁忙,我这边也不是不行。反正都一样是教。” 邱历坤摸了摸山羊胡:“我也觉得这样特殊的体质还是掌门亲自教导的好,毕竟要是如古籍中记载的那样修炼一日千里,我们这些长老怕是很快就跟不上徒弟的进度。” 先天灵体这种体质,贺石也曾听说过,只有那些底蕴深厚、世代修仙的家族才有可能生养出来,这样的天之骄子,定然是拜入大宗门有大能教导。 他双手合十,朝山门广场的祖师像激动地拜了拜:“祖师保佑,我轩紫剑宗振兴有望。” 贺石的师父,上一代轩紫剑宗掌门羽化前曾窥得一线天机:宗门即将崛起,未来会傲立一方。 修为深厚的大能就是每一个宗门的底气。 底气的补充来源是弟子门人。然而在长山州,只要是有心要走上修仙一途的,都知道最好拜入广流仙宫。 以至于长山州的其他宗门收徒,基本都会和广流仙宫的收徒时间错开。这些日子,除了轩紫剑宗收徒,一直和轩紫剑宗不对付的震雷宗也在收徒。 两个门派分别位于云鹤城东西两侧,据说两派的矛盾是在开山祖师爷争地盘时留存下来的,来来去去斗到现在,也没分出胜负来。 宗门崛起的第一步就是得后继有人,贺石信心满满,再次朝祖师爷雕像郑重叩首。 轩紫剑宗地理位置极好,高处俯瞰时几个峰头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云鹤嘹亮长鸣,山门广场的祖师像身背长剑,神情肃穆,眺望天际。 贺怀霄带着林融这个新鲜出炉的小师弟熟悉宗门,两人乘着云鹤绕宗门一圈,边游览边介绍。 初入宗门,林融谨小慎微,贺怀霄说什么,他都应好。 想到林融的身世,贺怀霄多嘱咐了几句,让他在宗门无需拘谨,修炼途中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找他。 轩紫剑宗门内设有学堂教授基础知识,所有弟子都需在此上课。林融因为被顾雪洄点破是先天灵体,一入学堂就备受关注,早先入门的弟子纷纷和他打招呼,报以极大的热情。 贺怀霄也负责部分基础课程教授,看到林融被团团围住,身形单薄的少年换了一身内门弟子常服,精白的长袍,苍青色的腰带衬得腰身更加纤细,似是只有一掌大小,可盈盈一握。 他似是不太会应付这种场景,粉色自面颊延伸至耳根。 贺怀霄咳嗽几声,提高声音厉喝:“上课时间,还围在一起闲聊什么?” 听到声音,弟子们都赶紧散开。 作为轩紫剑宗的掌门首徒,贺怀霄在一众同门中很有威信,除了自己勤奋苦修,修为过人外,他自己对于门规戒律也是严格遵守,以身作则。 处于中心的林融暗暗松一口气,向贺怀霄投去感激的眼神。 贺怀霄平静无波转开视线,迈步走上讲台。 讲授这些烂熟于心的基础知识他并不觉得枯燥还占用自己的修行时间,能用自己的经验为同在修行路上的同门答疑解惑,对贺怀霄来说,是和修行一样重要的事。 课毕,弟子们三三两两离开,贺怀霄低头整理物品,余光瞥见林融站在边边,期期艾艾地望过来。 贺怀霄放慢动作,待其他人都离开后,学堂内仅剩他们二人,林融终于走过来。 “大师兄,”他眨着一双水润杏眼,小声问道,“刚才你说引气入体行至全身,观想丹田感受灵气,可是……我试了好久,还是没有感觉……” 他的旁边是与他同时入门的陈嗣霖,为入门前就获得陈单指点,已经练气二层,贺怀霄说起这些基础知识的时候,还在自顾自翻看自己的书,没怎么听讲,但到了练习阶段,还是很快完成了任务。 至于其他师兄,入门更早,对于引起入体已经驾轻就熟,都是心不在焉地听完,敷衍着完成练习。 整个课堂,需要认真听课的只有林融。 一想到之前顾雪洄说自己是先天灵体,修炼和常人相比事半功倍,可自己怎么努力,连第一步的门槛都迈不过去,也不怪林融着急慌张。 贺怀霄:“试一次给我看看。” 林融深深吸气。 “放松心神,别紧张。”贺怀霄淡淡提醒,林融闻言,肩膀停止颤抖。 但是他额头冷汗直冒,裸露在外的皮肤青筋浮现,随着他的呼吸犹如爬虫不断震颤,让人触目惊心。 贺怀霄皱眉,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这一般是没有修行资质的凡人强行 3. 第 3 章 《小师叔只想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贺怀霄睁着眼坐了一宿,终于在微熹的晨光中看到一个身影御剑翩然而至。 “小师叔。” 不等顾雪洄把剑停稳,贺怀霄率先一礼。 “小贺师侄?”顾雪洄惊疑不定,不知道贺怀霄来了多久,“有什么事吗?” “有事请教小师叔。” 贺怀霄退开一步,尽量忽略鼻尖的脂粉香,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头。 轩紫剑宗要求弟子克己守心,慎思笃志,拜入宗门,无故不得下山,日常需严格遵守门规,勤奋修炼。 不过现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贺怀霄单刀直入,细说了林融的情况。 “先天灵体无法引气入体?这不可能。”顾雪洄笃定道,“先天灵体和普通修炼者相比,就是对天地灵气的容纳亲近。” 顾雪洄的语气不容置疑,贺怀霄听了半天,仍旧固执发问:“可是现在小师弟就是需要人协助才能引气入体,他的先天灵体资质也是小师叔金口玉言断定的,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贺怀霄其实有些不满的,如果不是顾雪洄说林融是什么特殊体质,他就算是天赋高些,也不会引来那么多的关注,压力也不会那么大。然而顾雪洄只是说了一句话就丢下不管了,至于这个所谓的体质是真是假,轩紫剑宗上下根本无法确认真假。 “不行的话就换个功法好了,”顾雪洄想也不想答道,“只要能感受到灵气,将其吸纳入体,先天灵体的优势就自然而然体现出来了。” “换一种引气入体的功法?” 贺怀霄没懂,引气入体可以说是最基本的修炼功法了,天下十四州,只要是修炼者,所修的引气入体功法可能名字不一样,但其原理都是一样的,没有太大差异。 轩紫剑宗也算是有些传承的宗门,引气入体的功法是经过上一代掌门修改过的,与之后的剑术修炼相辅相成。 “依小师叔所见,小师弟应该练什么样的功法引气入体最合适呢?” 贺怀霄还是耐着心思问了一句。 他倒要看看顾雪洄有什么说法。 顾雪洄也拿不准:“要不然你把所有功法都给他试一下?” 这个说法听起来很不负责,要是胡乱练出现什么岔子,这种万年难得一见的体质出了岔子,谁也救不了。 贺怀霄绷着脸,有些阴沉:“所以小师叔其实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是吗?” “先天灵体啊……”顾雪洄觉得有些难办。 先天与大道亲近的先天灵体如果能度过化神前神魂最弱小的时期,化神后道心明澈,是最有望飞升成仙的绝顶体质之一。 这样难得一见的先天灵体怎么教是轩紫剑宗的事,他不想掺和。 即使他是最适合教授林融的人,可是和轩紫剑宗扯上因果,甚至成为事实上的长老收徒,并不符合他来轩紫剑宗的初衷—— 他从中州来到长山州,就只是因为他家老祖宗说他的机缘在这里,让他老老实实在这里留下来等待。 太阳逐渐升高,明亮的阳光穿过树叶间隙,洒满每一处角落。 小木屋早已被顾雪洄暴走的剑气摧毁,顾雪洄没得坐,干脆掏了碧光剑当座椅撑在半空。 头戴白玉冠,身着苍青色广袖长袍,外面一件闪着流光的银罩衫,腰间坠着一块玉佩,顾雪洄一只脚晃荡挂着,一只脚屈在剑身上,懒懒散散地耷着眼思索。 就算是收徒,以他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他已经三次晋升天劫渡劫失败了。 因为他道心有瑕,无法祭出自己的本命剑,剑法空有气却无意,剑意有形却无心。如果顾雪洄意欲强行祭出本命剑晋升渡劫,一旦超出身体承受能力,就有走火入魔的可能。。 没有自己本命剑的剑修,不是真正的剑修。 诚然修士之间是以修为来评判高低,可是在世代修剑的顾家看来却并非如此。 就如邱历坤和陈单所说的,剑修实力不可以修为评判,顾雪洄自踏上修炼一途以来,一帆风顺无往不利,就算是越境界挑战比自己修为高的修士,也从未失手。 这其中除了顾雪洄过人的体质天赋,还有顾家这个底蕴深厚的剑修家族支撑,纵然门丁凋零,新一代只剩顾雪洄一个,也没人敢小觑。 顾雪洄:“就先这样吧,小贺师侄应该是还有有别的事要忙吧?我就不送了。” “小师叔——” 贺怀霄强压下不满:“你就不去看看吗?” “现在不行,等我有时间……” “这就是最好的时间!”贺怀霄语速加快,更加严酷,“现在就是学堂早课时间,众弟子都在学堂上课,小师叔现在去正合适。” 顾雪洄终于明白他这个小贺师侄的意思,收了笑道:“我已经说过了,现在不行。” “小师叔现在是还有什么要紧事吗?”贺怀霄紧追不舍。 “当然有。”顾雪洄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林融那边我有空就会去看,你有这时间来这里纠缠我,不如多找几本引气入体的功法给他试一试。” 他一甩手,袖间生风,打算把贺怀霄强行送走。 来不及多想,贺怀霄一跃险险避开正面袭来的狂风,旋身抽出背上的碧光剑直直插入地面,继而扎马步稳住下盘。 饶是这样,地面还是留下一条深深的剑痕。 “去看一眼就好,这对小师叔来说很难吗?”贺怀霄拭去剑鞘上的浮土,“小师叔的御剑术往来迅疾,走这一趟只需要眨眼的时间,就这都不行吗?” 修炼本就是争天时取地利,林融这样的年纪才开始修炼已经算是很晚了,贺石又因为顾雪洄一句话紧张不已,生怕耽误了小弟子的未来。 “还请小师叔和我走一趟!” 贺怀霄拦在顾雪洄面前,抬手就要去拉他。不管怎么说,顾雪洄跟他去学堂总比到山下到处浪荡的好。 “你干什么?!” 不等他碰到,顾雪洄就先甩袖挥退他。 这一次贺怀霄做好了准备,顾雪洄一动他立刻运气念诀。 两人对了一掌,均没使出全力。 贺怀霄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就见顾雪洄的袖子里丁零当啷掉出两把废铁剑。 “……” 贺怀霄俯身,欲捡起废铁剑,却被顾雪洄喝住:“你别动!” 已经晚了,贺怀霄的手指尖堪堪触碰到废铁剑剑身。 “你……”顾雪洄太阳穴突突地跳。 “小贺师侄,”顾雪洄深吸一口气,“我再说一次,林融是你师父收的弟子,不是我的弟子,我不可能越过你的师父去教这些。引气入体是最基础的功法,是未来所有术法的支撑,如果他连这个窍门都找不到,就证明他没有这个修仙的悟性,再好的体质,都是白搭。” 贺怀霄浑身一震,脸上显出茫然来。 他从小在轩紫剑宗长大,纵然他自己修炼顺畅,但不是没有见过其他弟子引气入体时的艰难。实际上,大多数人刚入门感悟灵气也需要一段时日。 只是顾雪洄说林融是先天灵体,轩紫剑宗上下都理所当然觉得林融的引气入体应该就像呼吸吃饭一样简单,生来就会。 贺怀霄走后,顾雪洄掠起两把剑身坑坑洼洼的废铁剑。 他的术法水平一般,本想着通过这两把废铁剑追踪凶手的气息,现在沾染的气息这么多,他还要怎么找? 顾雪洄手上不停,掐指开始追踪溯源。 几息过后,废铁剑发出刺耳的嗡鸣,而后嘭的一声响,寸寸碎裂。 剑碎裂则代表原主人死去,通过剑身上面浇铸法阵的损毁程度推断,剑主人生前遭受到的攻击,远不止元婴修为,有可能到达化神。 从轩紫剑宗的浮云崖出来,走过十里梨花林,云鹤城巍然耸立的城门楼在如纱烟雨中若隐若现。 作为一座仙凡同居的城市,云鹤城的修士是隐秘的不显于人前,不论是何修为,到了云鹤城就要遵守云鹤城的规矩:不得压迫戏弄凡人、随意在凡人面前显形使用法术;不得御剑飞空;不得随意斗殴打架影响凡人生活…… 林林总总,而这一切都归功于眼前人——云鹤城最大的客栈老板娘丹绮,凭借千年元婴修为与轩紫剑宗和震雷宗协议制衡共同守护这座城市,一旦发现有修士违反规则,就会被逐出云鹤城。 “顾长老,试试?” 明艳女子狭长的凤眼眼波潋滟流转,涂了蔻丹的纤长葱指捏着团扇轻摇,送来带着脂粉香的白玉酒杯。随着她的动作,雪白的肩头半露。 顾雪洄接过,喝了一口便停下,似是在回味。 丹绮得意介绍杯中酒来历:“顾长老觉得如何?这酒是我们云鹤城特产的梨花酒,用的是初春刚融化的雪水,入口清爽绵甜,味道甘醇。此外,我们客栈自酿的梨花酒还加了蕴灵果,不仅可以补充灵力,常喝还有利于拓宽经脉,增长体魄……” 丹绮身边跟了两个美貌侍女,眼见顾雪洄放下酒杯,拿起酒壶就想添酒。 “不用了,”顾雪洄放下酒杯,微微一颔首,“多谢。” 两个侍女瞬间就红了脸。 丹绮抬高团扇遮脸,丢了一记眼风给侍女,转而问道:“听闻顾长老是三年前来到轩紫剑宗的,不知道以前是在哪里修炼,师从何处?” 顾雪洄眼也不眨,镇定回望:“师从?丹绮姑娘不知道吗?我是上任掌门多年前在外游历时收的弟子,只是常年在外云游探险,今日才归来。” 这本就是贺石为他编造的身份。 距离上次评选才过六十五年,按照顾雪洄金丹修为的寿数推算,见过很正常。丹绮不疑有他,为他讲解长山州的情况。 比起天骄繁多的中州,长山州修士的整体水平就差了一截。 元婴化神修士在中州是宗门的中流砥柱,一抓一大把。到了长山州,能修到金丹就很了不起,元婴能撑起一个小宗门,广流仙宫这样的大宗门才有化神大乘,还得是掌门长老这样的地位才有的修为,渡劫期更是传说中的人物。 丹绮:“长山州前往中州挑战的天骄榜的修士,基 4. 第 4 章 《小师叔只想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雨后的夜空阴云密布,明月掩映其间不见踪影。 顾雪洄运气飞跑,卷起来的袖子很快散开,在半空中飘飞,罩衫法阵运转,勾连云纹缓慢游走,漾出点点星光。 脚下屋瓦内的灯烛逐一熄灭,夜半读书刚熄灯的书生偶然抬眼,飘摇谪仙已从窗前飞过,只余下淡淡的星光轨迹。 书生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 手中的星光如萤火缓缓黯淡散去。 书生怔愣一瞬,随即推门出院。深沉夜色里,谪仙身影已远去,恍然若梦。 咚咚咚—— 二更三点,宵禁正式开始。 贺怀霄听着从云鹤城传动轩紫剑宗已经是微弱的鼓声,缓缓吐息睁眼。 果然在香愈木林中修炼感觉会更加舒服,心神舒缓,连带修炼速度也快上不少。 占着这么好的地方,还天天不好好修炼到处浪荡,贺怀霄憋着气,借着树林阴影的遮掩身形。 小木屋被毁,从没做过粗活的顾雪洄看着这满目疮痍,发愁了。 正是初春时节,细雨最是缠绵,断断续续,要是没有一个遮掩的地方,就这么坐一晚,衣服就是不被浇湿也要被露水浸透。 之前的小木屋是他初来乍到,几个小弟子帮忙给他盖的,他是不好意思再去找人帮忙了。 顾雪洄绕着这堆废木片走了一圈,手里的玉如意转动,支使这些废木片站立拼合。 事实证明只靠脑子是不行的,明明已经在脑中想好怎么做,实际操作起来却是一塌糊涂。 算了,顾雪洄认清了自己就是没有这个天赋,应该及时放弃。 所以…… “小贺师侄,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背后冷不丁地传来顾雪洄的声音,贺怀霄一惊,在木片摔落声中猛地转过头。 顾雪洄眼睛微弯,皮笑肉不笑:“小贺师侄这么晚还有什么事吩咐?” 自从上次贺怀霄来浮云崖强行请人后,顾雪洄看见贺怀霄就有些不耐烦了。 “是师尊让我来的。” 贺怀霄依旧是先行一礼再接着说:“今……昨天白天,小师弟已经能在旁人的引导下感受到灵气了,但是,师尊想请小师叔明早到羽台峰一趟,有事相商。” “哦,那挺好。”顾雪洄面上无波,垂眼把玩玉如意。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顾雪洄出声:“小贺师侄还有事吗?” 贺怀霄鼻息微动,今天除了顾雪洄身上除了脂粉香还有酒味。 他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憋住:“宗门门规森严,小师叔身为长辈,应当以身作则才是,不应随意下山游荡,在宵禁时间随意游走。” “小贺师侄说得是,”顾雪洄点头,“不过现在好像就是宵禁时间吧,按照门规,小贺师侄应该应该在你的房间睡觉修炼才是。” 贺怀霄是听从贺石的嘱咐在浮云崖等顾雪洄的,其实早就做好了顾雪洄一夜不归的准备,只是没想到顾雪洄会那么早回来,还会拿门规反过来压他。 虽然他是领命而来,但也确确实实违反门规了。 细细密密的雨丝摩擦树叶片,不知不觉间又下雨了。 “小师叔说得是,怀霄明日就去找师尊领罚。” 顾雪洄抱臂看着贺怀霄恭恭敬敬告退,打着伞一步一步走下浮云崖。 贺怀霄这么干脆认错,顾雪洄反而觉得没趣,几个跃步跟上:“小贺师侄怎么这么较真,我就是说说而已。” 比起他这种直接出了山门在外的游荡的,贺怀霄这种算什么违规,如果不是他晚到,贺怀霄也不用等那么久。 顾雪洄:“想来掌门也不会同你计较,小贺师侄何必还要专门报告。” “小师叔是怕我同师尊告状吗?” “啊?” 顾雪洄还没想明白,贺怀霄就道:“小师叔放心,我会如实禀告。虽然我不觉得师尊会同小师叔计较,也不知道小师叔到底是不是习惯了夜不归宿。但是如果真的处罚下来,我愿同小师叔一起领罚。” “……我可谢谢你啊。”顾雪洄给气笑了,转头就走。 亏他还想着劝一下贺怀霄能糊弄就糊弄,看来是他想太多。 “小师叔等一下,”贺怀霄问,“你今晚住哪里?” “……” 顾雪洄也在想这个问题。 不是没有能遮雨的法术,只是这样对顾雪洄来说太累了,要是有个住处,自己也能好好想休息一下。 “更深露重,浮云崖风大又无甚遮掩,”贺怀霄顿了顿,“如果小师叔不介意,今晚不如到我那边将就一晚。” 顾雪洄手上的玉如意顺手转了转,哼哼道:“你不是要去找你的掌门师尊如实相告吗?” 说到后面,顾雪洄还加重了语气。 “那也是明天的事了,”贺怀霄将伞往顾雪洄那边倾斜,“羽台峰就住了师尊小师弟和我三人,还算清静,小师叔住那边,明早也方便去找师尊……” 细雨模模糊糊勾勒出少年挺直的身形轮廓,少年满脸真诚,眼底澄澈。 “小师叔?” 贺怀霄拿不准顾雪洄的态度,想等一个回复,却见顾雪洄手上的玉如意一挥,前方雨幕停滞在半空,等顾雪洄走过后,雨幕才重新落下。 “还不快走?”顾雪洄朝贺怀霄一抬下巴催促,“反正我明早也得去羽台峰。” “来了,小师叔等等我。”贺怀霄低头掩盖唇角的笑意。 两人走下浮云崖。 在这一过程,贺怀霄延续之前的习惯,边走边吸纳灵气修炼。 顾雪洄就没这么勤勉了,伴着沙沙雨声不紧不慢走着。 体内灵气顺着经脉运行一个周天,贺怀霄才停下劝道:“小师叔既然住着浮云崖,应当好好利用起来,勤加修炼才是。” 顾雪洄没应声,抬手接下一滴从香愈木叶片上滴下来的雨水。 香愈木难以种植,只有千年香愈木长成才会反哺这片土地,净化灵气,出产的树汁也清润可口。但要说多珍贵,倒也不至于。这也是轩紫剑宗能保住这片香愈木林的原因。 “香愈木其实是会开花的。”顾雪洄忽然道。 “知道,”贺怀霄问,“小师叔见过吗?” “没见过。” “……” 从小在这里长大,贺怀霄当然知道香愈木能开花,只是香愈木种植长成就已不易,若要开花,需要在灵气更加精纯的环境中长个百年千年。早在顾雪洄来之前,轩紫剑宗就不许太多弟子在浮云崖修炼。 轩紫剑宗只所以只是二流宗门,是有各种各样的 5. 第 5 章 《小师叔只想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这是贺怀霄入门以来第一次早课迟到。 “我会和师尊——” “告罪认错的。” 不等贺怀霄说完,顾雪洄就替他补了接下来的内容。 “……”贺怀霄沉默一瞬,回道,“小师叔知道就好。” 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顾长老罕见出现在学堂早课。 虽说修仙之人不能光看外表论大小,可是顾雪洄金丹大圆满的修为还是一副十八九的青葱少年模样,和其他师门长辈截然不同年龄外表,再加上一来就是笑意盈盈的好说话模样,实在难以让小弟子们生出该有的尊敬。 来了学堂,顾雪洄也只是看着不出言指点,就这么悠游自在地逛了一圈。 轩紫剑宗一窝的剑修,但每个弟子的学习进度不一样,有的在挥舞碧光剑练习基础剑法,有的还在练习简单的点火照明法术,而有的还在吐纳积攒灵气。 顾雪洄将目光落在林融身上。 之前贺怀霄来同他报告过,林融已经可以在他人的协助下引气入体——这在顾雪洄看来简直就是笑话,先天灵体压根不需要他人引导帮助,从小到大,他的修炼之路顺畅无阻,除了接连三次失败的晋升天劫,再无阻碍。 林融真的很认真,端正打坐,紧闭双眼默念引气入体口诀,每一个动作也很标准,然而他吸取了这么多灵气,能转化为自身所用的灵力还是很少。 在他旁边是邱历坤的弟子曹康,他已经筑基,会凝聚灵气帮忙引导。 “林融。”顾雪洄出声,“入门多久了?” “回小师叔,七天了。”林融紧张站起,给顾雪洄行礼,因为紧张,还磕巴了一下,不小心咬到舌头。 “七天练气一层都没有?” “回小师叔,是的。”林融低下头,讷讷应声。 顾雪洄想了想,取出玉如意在林融眉心一点。 无需做起手式,如同一次寻常的呼吸吐纳,两条灵气龙卷环绕,自鼻腔吸入,林融急忙双手放平,从胸往下压至腰腹,想要将这两条灵气龙卷完全吸收。 贺怀霄目不转睛在一旁看着,大声叫停:“小师叔,不行!” 昨天晚上顾雪洄给的那一缕清气他都要炼化一晚上才能吸收,林融连练气一层都没有,怎么能承受得住? 身体飘至半空,林融精神一震,感觉像是有一股狂风呼啸着冲击,浑身经脉像是龟裂了一般互相撕扯,如同针刺一样的麻痛。 他忍不住痛苦低鸣,眼眶通红。 眼见林融被折磨得脸色煞白,贺怀霄当即就要出手。 “怀霄不可!” 贺怀霄才做个动作,就被赶来的贺石打断。他一脸凝重,等待顾雪洄检查完毕。 “师尊,小师叔是在做什么?”贺怀霄不解,顾雪洄这么强行灌注灵气,林融很可能承受不住爆体而亡。 很快,顾雪洄收回手,朝贺石点头:“确实是这样。” 经脉堵塞,丹田有隙,无论吸纳多少灵气都犹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 林融安然落地,被旁边人搀扶着站立,忐忑回望:“师尊,小师叔……” “好孩子,没事的。”贺石摸了摸林融的头顶,安抚道,“你小师叔就是帮你看看这修炼方法能怎么改进……” 他苦笑了一下:“看来是不太行。” 林融乖巧点点头,虽然感觉经脉还有撕裂的刺痛,却不再疑惑。 唯有贺怀霄半信半疑,修炼向来是循序渐进,这样强行灌注灵气,一般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 在贺怀霄报告林融引气入体困难后,贺石亲自给林融做了检查,发现他丹田有隙,经脉堵塞,好不容易吸纳炼化的灵气会顺着那条缝隙悄无声息溜走,做无用功。 故而才让贺怀霄去浮云崖找顾雪洄到羽台峰商量。 顾雪洄不是医修,最多就是检查确认,至于如何修补治疗,他也不懂。 贺石召集了其他两位长老一起商量。 陈单拧眉:“这样算下来,林融就是一个半废的先天灵体。丹田有隙虽然放在修士中不是什么绝症,但修补也要废上一番功夫,而且先天灵体体质特殊,修补起来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天材地宝,宗门怕是难以负担。” 都说剑修穷三代,轩紫剑宗除了邱历坤就是一窝剑修,虽然基本实现了自给自足,可这也意味着轩紫剑宗没有多余的钱财去购置天材地宝炼制灵药。 顾雪洄坐在一边,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望向议事殿外面。 林融修炼进度缓慢,贺怀霄就先带着林融亲近云鹤,教导他御鹤飞行。 日光耀耀,拉长两人身影,一派兄友弟恭。 云鹤城名称的由来就是因为此地云鹤极多,轩紫剑宗和震雷宗都养了云鹤。凡人自云鹤城中遥望,望不见山中仙人,只能望见云雾袅袅,云鹤自其中穿行闪过。 “顾长老你怎么看?”旁边陈单忽然问顾雪洄。 “不就是修补丹田吗?你们还商量半天?”顾雪洄没懂这有什么好商量的,“要是不确定怎么修补,找个医修问问就是。” “啊对,师弟说得是。”贺石恍然道,“还是得先确定要用到什么药才是。” 这样才能确定怎么修补最省钱。 顾雪洄顺口问一句:“你们打算找谁问?” 须发皆白的邱历坤是广流仙宫普通弟子,修到金丹期再无长进,自请删除弟子玉碟,受贺石邀请来到轩紫剑宗教弟子识药炼丹。 要是林融只是普通体质,他就上手试试看了,这会儿却连连摆手说不行。 没人回答,顾雪洄疑惑:“所以你们讨论了半天,连该用什么药都不知道?” “那这个大概还是知道的,”邱历坤咳声,“就是得找个人帮忙再看看。只是我已经不是广流仙宫的弟子,以前交好的师兄弟也大多不在里面,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到找谁好。” 广流仙宫是长山州当之无愧的第一宗门,要是能请到里面的医修给林融问诊,当然是最好的。 “那你们要找谁呢?广流仙宫谁的医术最好?”顾雪洄继续问,“你们没一个认识广流仙宫那边的人?” 议事殿内忽然诡异地沉默了一下,邱历坤暗中对顾雪洄挤眼:“顾长老有所不知,贺掌门天极塔挑战达到五百一十二层,也曾名动长山州。若不是要继承宗门,现在就是广流仙宫的长老,说不定还和……” “邱长老!” 贺石提高音量打断,邱历坤大笑应好,停下揶揄。 顾雪洄对贺石的风流韵事没什么兴趣,既然事情已经有了解决办法,他就要走了。 浮云崖那边的废墟还等着他解决。 “师弟,等一下!” 贺石还想留顾雪洄谈一会儿话。 “掌门还有什么事?”顾雪洄依言停步。 “这个……”这个一向平和淡然的中年修士难得有些窘迫,“可能有事要麻烦师弟。” 贺石很清楚,他叫顾雪洄一声“师弟”是他高攀了。 上一代轩紫剑宗掌门曾前往中州游历,有幸得到一位大能指点,回来后根据那位大能的指点改进轩紫剑宗的功法,这才有了现在的轩紫剑宗。 原以为只是一桩有始无终的半师机缘,没想到多年后,还有人持上一代掌门的信物来到轩紫剑宗,说是来看看当初那个小修士如何了。 这个信物当初只是那位大能随口一个承诺,若是上一代能够化神有幸摸到渡劫的门槛,可以凭借这个信物让他来护法一次天劫。 时间流逝,当初那个小修士最终还是止步元婴,没能摸到那个大能认为的入门门槛。 这个承诺若是作废贺石没有一点异议。 同顾雪洄走在香愈木林中,贺石说到香愈木林的来历,一样是上一代掌门从那位大能手里获赠的。 “这个应该不是,他那峰头不种东西,”顾雪洄仰头看这葱葱郁郁的树林,有些怀念,“据说我小时候后院也是有的,不过后来被我第一次出剑控制不好剑气给砍掉了。” “……”贺石眼角抽了抽。 他们轩紫剑宗自从栽了这片香愈木,那是精心养护不敢有一点马虎,这位倒好,练个剑不挑地方,树长在旁边都要遭殃。 “也算是有缘,”顾雪洄思考片刻,“我是奉了命来的,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回去。” 既然上一代掌门已经不在了,不如顺延下来,顾雪洄愿意为贺石护法化神天劫。 “化神?你?”贺石笑了。 眼前这个金丹修士看着不比贺怀霄大多少,即使知道修士年龄不能以外貌断定,贺石还是瞬间就断定顾雪洄的年纪一定不大。 这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太干净澄澈了,一看就是没吃过苦头的,一路风光顺利成长,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锐意洒脱,没有被年岁颓丧侵蚀过。纵然是失意,也不过是暂时的。 顾雪洄:“贺掌门不信我可以?” “我是信的,只是觉得太浪费了,”贺石笑着摇头,“我不值得这个机缘。” 中州的修士水平贺石是听上一代掌门说过的,在中州修士看来,化神是必然的过程,在长山州却是大多数修士至死都无法到达的彼岸。 只有那些被倾注了期望的天之骄子才需要人护法渡劫,他一把年纪了,要是死在浩荡的天劫下,那也是命。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把这个机缘让给我徒弟。” 贺石说他收有一个徒弟,修炼天赋极高,才十八岁就已经要金丹,如果顾雪洄不介意可以留下来,待他出关历练回来晋升金丹。 在这期间,顾雪洄可以住在种满香愈木的浮云崖上。 从化神到金丹,这可亏大了。 顾雪洄让贺石再想想。 “就算只是金丹天劫,我也希望我的徒弟能顺顺利利万无一失。”贺石浑不在意,“吃亏是福,还是我吃亏,我觉得很划算。” 实际上,如果顾雪洄口中的那位大能想要反悔不愿意履行那个随口的承诺,当做没有这回事,贺石也没什么办法。 ——这位大能还在世,而他师父已经去世千百年,想想就能知道对方的修为有多高深。 人家压根就不在乎一个小修士立下的誓言,也不在乎轩紫剑宗一个二流宗门的效忠,像个很久以前见过面还算聊得来的远方朋友,这次路过所以顺路来看一眼。 交情浅浅,言语淡淡。 同样的,顾雪洄也没透漏他是出身哪个宗门出身哪个世家,只说自己是从中州来。 贺石没敢多问,顾雪洄背后显然不止一个修为 6. 第 6 章 《小师叔只想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云鹤城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浇湿道路两侧的白色梨花。 街角的老头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向弄堂深巷,拐杖落在满是污水的青石板上,溅起泥花点点。 卖花女一手举伞,一手挎着花篮从街边经过,许是风太大,盖住花篮遮雨的帕布陡然飞起。 货郎挑担急急忙忙奔到茶楼檐下,提起褂子一角擦汗想进去避雨,却被小二嫌弃鞋底脏落下泥印,不许他再多走一步。 茶楼窗边坐着两个头发灰白的老头,聚精会神地对弈。 老旧的拐杖中段陡然发出细小的爆裂声,裂痕初显,老头颤颤巍巍地提起就要再次落下。 卖花女下意识用撑伞的手去抓飞走的帕布,另一只手手肘间的花篮随手臂滑落,即将掉入污水里。 小二骂骂咧咧去拿拖把,货郎站在茶楼门口,汗水淋漓地大喘气。 窗边右侧的老头朗声长笑,落下黑子,示意对手:“请——” 无形的看不见的波纹自黑子落下处荡开。 街角老头的拐杖中段裂痕依旧,直到老头走到家门口扶墙,拐杖才啪的一声,下半部分摔在青石板上。 帕布被卖花女稳稳抓住,手肘间的花篮也险险卡在单薄的手腕处,避免掉入污水血本无归的亏损。 小二擦完泥印,正想赶走货郎,却见货郎紧走几步,身后干干净净不再留下泥印。货郎扬起眉毛得意地踏进茶楼,身后跟着疑惑扭眉毛的小二。 窗边左侧的老头抬起眼,笑着摇头:“老哥哥这一手,小弟自愧不如。” 右侧老头大笑。 至日暮时分,雨才停。 青紫色重重叠叠的远山深埋云雾中,道路旁的梨花花瓣尖尖处缓缓滴下水珠,荡开的涟漪波纹模糊水坑映照的软红夕照。 茶楼窗边的棋局到了收尾阶段,右侧老头已然胜券在握,手握棋子百无聊赖地敲桌子,视线扫向窗外别处。 一位年轻人自斜对面的兴义和商行出来。 白衫金领,襕边金色勾连云纹一路延伸至下,束腰是极深的墨蓝色。梨花掩蔽,只能看到年轻人白玉色的下巴微微张合,身后身材圆滚滚的兴义和商行掌柜弯着腰连连点头,很是恭敬。 似有所觉,年轻人侧脸转向茶楼,粲然一笑。 年轻人赤金冠上的墨蓝宝石反射落日辉光,右侧老头怔愣一瞬,手上的黑子不自觉掉落。 左侧老头乐得笑出声,老哥哥落错子,这下翻盘有望了,忙取子落下棋盘。 右侧老头恍然回神,想要悔棋。 “哎哎哎,落子无悔,不行不行!”左侧老头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斗法咱比不过,下棋不能再比不过了。 右侧老头气得哼哼,再望一眼年轻人,那人已走到长街尾。 兴义和商行掌柜还站在门口相送。 “老哥哥,看什么?”左侧老头好奇问,跟着探到窗边。 长街尾,丹绮走向一身华贵的年轻人,福身一礼,言笑晏晏。 “乖乖,这是哪位?”左侧老头咋舌。 在凡人眼里,兴义和商行是长山州随处可见的连锁商行,在修士眼里,那是由中州大宗门兴阳派经营的遍布十四州最大商行。掌柜在他们这云鹤城相当傲气,连在云鹤城经营了千年的丹绮对他都好声好气。 长街尾。 “丹绮姑娘,”顾雪洄没想到会在这里撞上丹绮,“我已经说过我不会去迭会山了,你还是请回吧。” “顾长老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丹绮不死心,只因她得了兴义和掌柜的暗示:顾雪洄出自中州兴阳派,有不输给他的眼力和见识。 她第一次和顾雪洄见面,就是在兴义和,对方穿着轩紫剑宗长老才会穿的豆青色边纹广袖长袍,双手空空转了一圈,偶尔在几样物品面前驻足站一会儿。 商行内的伙计对顾雪洄爱答不理。 这很正常。 云鹤城附近就两个宗门和散修有可能会来兴义和买东西。 震雷宗不时就会下山接些活,还会炼丹画符,收入相当客观,每次来兴义和出手都相当阔绰,也不爱讨价还价十分大气;至于轩紫剑宗,只能说不愧是以穷出名的剑修,他们几乎不来。 在伙计看来,轩紫剑宗的剑修比那些散修还没赚头。 人家散修来兴义和买东西图的就是稳妥,都不怎么讨价还价,轩紫剑宗是转几圈问明白什么材质用的什么材料,要是自己炼制,转头就走。 顾雪洄逛了一圈,才让伙计从展柜里的材料取出来看看。 伙计有些不情愿,甩着手倚在一旁吊着眼角说:“白羽金水火不侵,坚不可摧,不管是炼制防御法宝还是进攻法宝,都是十分好用的材料。这块白羽金石千年老矿坑开采出来的,价格可不便宜。” “拿出来给我看看。”顾雪洄看里面那块白羽金不过拳头大小,质地也谈不上均匀,从某个角度看上去成色不好,不太满意。 “您要是不买,在外面看就好了。”伙计熟知轩紫剑宗剑修买东西的风格,这白羽金原石不能徒手触碰,取进取出十分麻烦,他实在不想动。 “千年矿坑也能叫老?”顾雪洄摇头,直白道,“我是想要买来送给一个晚辈炼制本命剑的,你们这白羽金看着有点小,我想看看先。” 伙计不耐烦道:“千年矿坑怎么不能叫老了?普通的金丹修士要是突破不了元婴,活个八九百也差不多到头了,真以为谁都是渡劫期老怪能活个上万年?” 要是顾雪洄是个元婴,伙计还会再掂量一下,然而顾雪洄只是一个金丹修士。 第一次买东西被人这么怼,纵然心里不太痛快,顾雪洄还是惦记着要先把东西买到手,耐着性子道:“你要是不愿意取出来给我看,让你们掌柜的来。你们这个太小了,要是总体还行……” “用不着我们掌柜来,”伙计冷冷打断他,“你们剑修不都是这德行,一表人才一毛不拔,知道这白羽金石老矿坑出来的就行了,你要是有别的更便宜的渠道,或者是自己能去矿场那边开挖,就自己去挖,挖个大大的好吧。” 拳头大小的白羽金足以满足大部分炼器需要,伙计一听顾雪洄说太小越发觉得这个轩紫剑宗来的剑修就是来找事的。 轩紫剑宗高层就那么几个人,丹绮都认识。 之前听说轩紫剑宗来了个新的长老,想来就是这张生面孔,看着和轩紫剑宗其他长老不太一样——外表太年轻了。 丹绮提裙上楼,漫不经心猜测顾雪洄的年纪。 按照轩紫剑宗的其他弟子情况来看,两百多岁的金丹很正常。 果然是年轻啊…… 底下的事和丹绮没关系,她和掌柜约好了在楼上雅间喝茶谈事。踏上二楼楼梯最后一个台阶步入回廊,眼角余光往下望去却见顾雪洄从袖中取出一个金灿灿的物件,修长白玉色的手指敲了敲桌子。 “你们兴义和这么做生意也不怕倒闭?叫你们掌柜的来吧。” 紧接着是伙计神色慌张地摇铃,叫在楼上等她的掌柜速速下楼迎接贵客。 那个摇铃丹绮知道,只有持兴义和特有的贵客令伙计才会摇动请掌柜出来招待。贵客令发放有限制,持有者多为某地修为高深的大能,云鹤城这边就丹绮和震雷宗掌门手上有。 有了贵客令,不仅仅有优惠,还能请求兴义和从各地帮忙搜寻调取珍贵资源。 可是那个新来的轩紫剑宗长老手上拿的并不是兴义和的贵客令,所以是什么? 掌柜出来看到丹绮,抱拳告罪说自己要先去楼下,让丹绮先在楼上稍等片刻。 然而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也不见掌柜处理完上楼来。 搞什么,现在的年轻人这么难缠不会看眼色的吗? 丹绮尽量耐着性子再等了一会儿,刚要推门出去,就见掌门匆匆推门来说今日无法再招待丹绮,请她改日再约。 “不就是赔个礼的事吗?”丹绮不解,就算是贵客令,也没有这么得寸进尺的。 兴义和依靠四通八达的商路,不仅仅是商行那么简单,还有代送信件物品、跨州飞船业务等。 就连湘汀州的魔修都愿意给兴义和一个面子,在混乱之地给他们一个驻地。 长山州这样的穷乡僻壤自不用说,很多资源都要靠兴义和从其他州运送买卖,就算是兴义和这个掌柜修为只有金丹,丹绮也好声好气不敢冒犯。 掌柜摇头,连声道歉请她回去,今天是没时间了。 “这是怎么了?”丹绮问。 两人是多年交情,丹绮在这云鹤城常驻很少离开,有心交好这个出身兴阳派的外门弟子,时常来这边喝茶买些东西,也算是帮掌柜的提高一下营收。 最近她想去迭会山请掌柜和她走一趟,来得更是勤快。 掌柜犹豫了一下,还是竖起手指往上指了指。 丹绮没看懂。 掌柜又指了指自己的腰带,这条腰带是兴义和掌柜都有的,由兴阳派统一炼制发放,上面有兴阳派的标志,能抵挡元婴致命一击。 兴阳派外门弟子何其多,除非是商行往上的监管,否则掌柜用不着这么紧张。 “是中州内门出来的。” 掌柜压低声音。 顾雪洄拿的是兴阳派内门弟子才有的烈阳令。 有了烈阳令,不仅能享受兴义和贵客令才有的待遇,远在外地的弟子还能借用兴义和的商路传递消息,和兴阳派内门的弟子长老通信交流。 兴阳派和同在中州的天衍宗都说自己是十四州第一宗门。 每次天骄榜开启,前列名字基本出自这两家。两派各有所长,比如兴阳派的符篆丹药上更胜一筹,而天衍宗在阵法炼器上的造诣则堪称登峰造极。而在实力差不多的领域,比如两派都觉得自己在剑道法术方面比对方强,每次修行这方面的弟子相遇都能掐得死去活来。 掌柜内心发苦,要是顾雪洄一个不高兴,回去给兴阳派递上一句话,他们这商行搞不好就没了。 这伙计忒没眼色,顾雪洄这个样貌气度,怎么看都不像是长山州能养出来的。人家用惯了好东西,这白羽金的品质在人家眼里确实是差了些。 剑修是穷三代没错,可那是底层剑修才穷,大宗门世家出身的剑修,不在此列。 “这边有个小辈即将结丹,我想着送他一点白羽金淬炼本命剑。原本想着要是品质过得去,淬炼一把全是白羽金锻造的本命剑更好。不过嘛我觉得白羽金还得是西极州那边几个万年老坑成色更好,这个还是差了些。”顾雪洄说明自己的要求,“要是没有这么多的白羽金,这个大小的变异凰羽金也可以。” 掌柜倒抽一口冷气,旁边的伙计更是目瞪口呆。 这块白羽金都不知道放了多久,震雷宗的掌门几次来看过最后还是觉得太贵没舍得买,顾雪洄一张口就是要锻造一把全是白羽金的本命剑,还嫌弃这块白羽金成色不好。 而且……凰羽金是什么,他听都没听过。 掌柜掏出手帕擦了擦冷汗,忙不迭对顾雪洄道歉。 长山州的兴义和商行很少能进到那么好的材料,有也被几个大宗门世家要走了,这云鹤城商行里的白羽金就是目前最好的了。 至于白羽金变异成的凰羽金,长山州的兴义和总商行都不一定有。 最后顾雪洄还是没有买,他不想将就。掌柜只能承诺说帮忙留意是否有符合顾雪洄要求的品质,至于什么时候能有,则说不好。 这让丹绮心思浮动。< 7. 第 7 章 《小师叔只想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一只脚跨到桌上,丹绮撕掉温柔假面,飞掠起身伸手揪住顾雪洄的衣领往上提:“既然知道自己只有金丹,在没有元婴之前,就应该对前辈保持应有的尊重。少摆那些少爷架子,我在这云鹤城呼风唤雨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要不是看你小子是中州来的,我忍你到现在?” 顾雪洄双脚晃了晃,不受自己控制悬空没落到实处的感觉不太好。他慢吞吞道:“既然知道我是从中州来的大少爷,就知道我不缺钱也见过不少好东西,长山州这地方难道还能比得过中州?我明明拒绝过了,你却到处堵截我,丹绮姑娘比我那个小贺师侄还要倔强不讲理啊。” 小贺师侄是哪位?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丹绮手上的力道加重:“无论如何,这趟黑市我是必须要去的。我客客气气地相请,你既然不愿意百般推脱,就不要怪我……” 她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虎口处有极强的灵力冲击,又麻又痛,逼得她不得不松手。 顾雪洄双脚才落地,丹绮便运起一掌,汹涌的灵力向他袭来。无需看丹绮从哪个方向攻击,顾雪洄上半身一转,轻巧避开,脚还立在原地没有分毫移动。 长山州化神期的大多集中在广流仙宫高层,化神散修一只手数得过来。以丹绮的修为,足以压着大部分散修让他们不敢造次。而作为云鹤城城规的制定者和执法者,丹绮是不需要遵守城规的。 一掌被避开,丹绮摇了摇手里的团扇,释放元婴威压。这足以让整个客栈内其他修士为之一颤,若是普通的金丹修士早已口鼻冒血,跪在丹绮面前。 顾雪洄面色如常,直挺挺站着没动。 丹绮眸色加深,心道兴阳派内门弟子果然是有几分本事。当即再次摇扇,风声卷成龙卷风,夹杂尖锐的鹤鸣,呼啸冲向顾雪洄。 心念一动,一道青光自顾雪洄袖中飞出,翡翠玉如意劈断龙卷风,回到顾雪洄手中,在他指尖转了一圈,随即挥出。 只是轻描淡写的动作,这一挥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将丹绮猛地掼在墙上。 更甚于元婴威压,压得丹绮连呼吸都困难,想要仰头张开嘴争取些许空气反而干渴得更加厉害,周围的空气在被慢慢抽掉,窒息让她整张脸通红。她只能惊恐睁着眼睛,痛如刀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掌柜的——”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丹绮刚才释放元婴威压,让客栈内其他修士极为不安。侍女知道丹绮在楼上招待客人,急忙上来询问。 可是等了许久,里面安静无声,没有其他声音。 就在侍女犹豫是否要再敲一次门时,房内传来顾雪洄的声音。 “进来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丹绮身上的千钧之力泻去,她终于得到呼吸的权利。 丹绮低咳几声,也不敢直接看顾雪洄的脸了。视线下移到他的腰部,襕边金色的勾连云纹泛着微光,墨蓝色腰带紧束,更显得他腰细腿长。 又是一件能抵元婴一击的外衫,贫穷的长山州修士没几个负担得起。 “掌柜的?”侍女看不懂屋里的场景。 一般情况下,打完能站着的只有丹绮,可眼下这个年轻人头发齐整,衣袖不见任何凌乱,反而是丹绮趴在地上,话都说不出来。 丹绮勉力抬起一只胳膊,示意侍女扶她起来。 剑修打架,惯常使剑。 “风声鹤唳”是丹绮的成名绝技,自她练成后近乎无敌手,可以说每次出手必见血,连两个邻居宗门掌门都不想和她直接对上。她拼尽修为凝成最强一击,对方无需出剑,只随意用玉如意一挥便将她反击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挥的灵力还控制得极为精准,整个客栈都只能感觉到她的元婴威压,却感受不到这一挥是多么的气势磅礴。 丹绮悚然。 这已经不是州与州之间资源导致的实力差距了,这完全是顾雪洄本身实力强悍,即使只有金丹的修为,照样把她这个元婴中期吊着打。 怪不得金丹就敢跨州独游,这难道就是天下第一宗门的实力? 顾雪洄继续刚才的话:“轩紫剑宗现在是二流宗门没错,可不会一直都是二流宗门,既然做了邻居,就应该保持应有的尊重。贺掌门与邻为善不爱计较这些小事,不过我既然领了贺掌门的好处,总得做点事不能白吃。” “顾长老什么意思?”丹绮心中揣揣,佯装镇定道,“我确实是去过轩紫剑宗附近,最近魔修猖狂,我想着提醒一下邻居们注意些,不要让修为低微的弟子门人出来走动。特别是最近,已经有金丹修士死了。” “最好是这样。” 顾雪洄从袖中甩出一支黑白鹤羽,鹤羽嗖地划破空气钉入墙面。 他朝丹绮微微一歪头,眼睫撩起,一双桃花眸明透亮彻,倒映出丹绮清晰的人影:“两个门派没能筑基的弟子出行都要靠云鹤,要是丢了一只两只,很麻烦的。” “还有,其实这一顿饭,我吃得还挺喜欢的。” 顾雪洄顿了顿,笑着补上称呼:“多谢丹奶奶的招待,我改日再来。” 一片狼藉中,侍女扶着丹绮,呆愣愣不已。 丹、丹奶奶…… 侍女倒抽一口冷气。 丹绮千岁有余,外貌一直维持在豆蔻年华的娇俏模样,纵然年岁确实是比大多数修士大,但鉴于实力强横,还没有人敢当着丹绮的面喊她奶奶。 “掌柜的,你的头发……” 她再一抬头看向丹绮,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丹绮原本乌黑的头发不知何时白了一截,明艳的面容恍若瞬间老去数十岁,再也没有以往的自信张扬。 抓着那截白发,丹绮不可置信地尖声恨叫:“臭小子!!!” 顾雪洄翻窗出了客栈。 丹绮带着他进客栈时没避其他人,刚才释放元婴威压时整个客栈其他修士瑟瑟发抖,他要是从下楼从大堂离开,定会被注目。 闲云客栈落座于云鹤城主街,商业繁盛。 街道两侧店铺鳞次栉比,小摊沿街铺开,摊贩热情叫卖揽客,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雨后湿润的水汽充盈于空气中,顾雪洄抬起袖子拢了拢。 幸好他这衣服是由中州最大的织造坊云裳坊织造,除了保暖防寒防水防火,还有刻画了自动清洁的法阵。 相比起来,让丹绮觉得眼热嫉妒的抵挡元婴修士一击对顾雪洄来说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他根本就不需要。 这会儿时候还早,顾雪洄干脆逛起来。 糕点铺子的青团米粽核桃糕,玩具摊的拨浪鼓风筝口哨,还有变脸杂耍的,一扭头换一张脸谱,口中喷火引得阵阵喝彩。 他边走边看,时不时掏钱买下,一样尝一点;学看热闹的人群,丢两个铜板在杂耍艺人的陶碗里。 买得多了吃不完,走到河岸边的学堂,看到夫子手握书卷,一字一句教着底下的稚童念书。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河岸垂柳梨树混种,如云梨花掩映在丝丝烟柳里。 顾雪洄靠坐在河岸栏杆上,等孩子们放学,晃了晃手上香喷喷的纸包问他们饿不饿。 有了吃的,顾雪洄很快和孩子们混熟,还把买的风筝拿出来,问这个怎么玩。 他给吃食时,夫子一直在旁紧张兮兮地看着,几次张口想训斥不要随意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只是看顾雪洄这面容,实在不像歹人,又怕扫了兴。 待看到顾雪洄一脸认真地听孩子们讲放风筝技巧,霎时哽住—— 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偷偷溜出来啊。 孩子们牵着风筝跑了半天,风筝也只飞得比人稍高一些,而后迅速落下。 顾雪洄就在旁边看着,很是怀疑:“你们刚才和我说能飞的,怎么没飞起来,是不是骗我?” “哪有骗你?!” “等一下等一下,肯定能飞起来!” 吃了顾雪洄的东西,孩子们就把他当自己人,听到他的质疑,急了。 为首的孩子王不服气地拿起风筝左看右看,确认风筝没问题后,得出结论:“因为没有风,所以飞不起来,要够大,风筝才飞得更高!” 夫子在一旁笑着补充说:“今日无风,大概是飞不起来了, 8. 第 8 章 《小师叔只想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天色渐晚,霞光倒映河面。学堂的夫子收拾好东西落锁,撞上二人。 夫子斯文一礼:“小公子要回去了吗?” “夫子,”顾雪洄笑眯眯回应,“你也是要回家了吗?” 夫子含笑点头:“今日风来得有些晚,不然还能放更久的风筝,可惜了。” 三人同路,夫子健谈,和两人说起云鹤城的逸闻传说。 “相传云鹤城的由来,是因为仙人御鹤而来,之后缥缈无所踪,反而是仙鹤留下来守护此城。” 在讲台上站得久了,夫子脚有些酸软,走得慢,谈兴还是很高:“人们都说,秋冬季节,云鹤城飞来无数云鹤翩跹起舞是盛景。要我说,现在的云鹤城也是美得不可思议。” 他的手指指向河岸边。 “雪白梨花对青绿柳枝,这样的景色,无论看过多少次都不会腻。” “雪白的梨花就是雪白的鹤羽,云鹤一年四季都在这里。” 他是土生土长的云鹤城人,也曾离开过云鹤城去考取功名,最后还是留在这里,留在杨柳依依和梨花如雪的河岸边,在檐角挂满铃铛的学堂教书。 顾雪洄笑起来:“是很漂亮。” 他陡然伸手一指:“小贺师侄你看。” 贺怀霄跟在看去,顾雪洄跳起,从他头上捡起一片掉落的梨花花瓣。 “小师叔?” 顾雪洄把梨花花瓣放在手里,轻轻一吹。 雪白的梨花花瓣飘飞擦过贺怀霄的鼻尖,清淡的花香让人沉醉。 对面看着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师叔一点长辈的模样都没有,朝他笑得灿烂。 河岸柳枝轻摇,花瓣飘落点在水面,春风徐徐吹来,不远处学堂的铃铛叮铃铃响。 夫子顿觉抬脚落地轻松了很多。 再一回头,身旁那两人不知何时已不见。 空余梨花落。 寻常百姓忙碌于柴米油盐,不曾注意过身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可夫子是读书人,在书中见识过天地广阔,也去过更远的地方,知道脚下生风,生的是仙家的疾步风。 周围空无一人,夫子仍旧恭敬一礼谢过偶遇的好心仙人。 “真有意思。”顾雪洄说。 两人高坐在梨花树上,看着夫子一路走远。 贺怀霄提醒:“小师叔,该回去了。” 既然无事,那就不要在云鹤城逗留了。 “小贺师侄年纪轻轻,好没情趣。”顾雪洄撇嘴,从袖里拿出之前买的竹哨,分给贺怀霄一个,“喏,不收你钱。” 贺怀霄:“……” 他握着手里小巧的竹哨,仔细端详。 顾雪洄问:“你是不是不会吹?” “小师叔会?” “当然,我教你。”顾雪洄胸有成竹,他就是看摊主吹得溜才买下的。 贺怀霄不太相信,然而顾雪洄一定要证明给他看,他自信道:“虽然我没吹过,但是我觉得我一看就会,这没什么难的。” 贺怀霄:“……” 他在犹豫要不要捂耳朵,好像有点不给小师叔面子。 顾雪洄一眼看穿他的想法:“不许捂耳朵!” 行吧。 贺怀霄乖乖坐着,做好跳树逃跑的准备。 启唇贴近吹气孔,拉动木条,清脆的竹哨不断变化,若不是此刻周围没有一只鸟,贺怀霄可能会以为是鸟鸣。 顾雪洄得意洋洋:“怎么样?” 贺怀霄点头,实话实说:“很好听。” 这个东西即使不会,也能大概推断出怎么吹,不过看顾雪洄兴致高昂,还是不说了。 免得小师叔又说他没情趣。 “好了,回去吧。”顾雪洄把竹哨收好。 夕阳西下,时候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他率先跳下梨树,抬头对贺怀霄伸出手,露出一角细腻白玉:“小贺师侄,要不要小师叔接你?” 大袖于风中翩翩,金色勾连云纹隐没在昏暗的夕时里。 贺怀霄定定与他对望。 顾雪洄扬起一张笑脸,桃花眼弯月弧:“下来啊,我接你。” 从树干上一跃而下,踩上一片梨花借力顺势空翻,贺怀霄伸长左手。 即将搭上时,顾雪洄倏地收手。 贺怀霄面色不变,照着原来的动作,右手运气暗暗加快。 最终抓住一片袖子。 按住边角凹凸不平的纹路,贺怀霄扬了扬眉毛:“小师叔——” “小贺师侄好身手!” 顾雪洄反应很快,连带起贺怀霄的右手,双手合十鼓掌,眼眸晶亮,仿佛是真心的称赞。 贺怀霄:“……” 算了,他好歹也是个筑基修士,不至于因此摔个头着地。而且,他也早有预感—— 即使顾雪洄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小动作,但他就是知道他要使坏。 天黑后的云鹤城是黑黢黢的。 顾雪洄有过几次晚上从云鹤城回轩紫剑宗的经验,熟门熟路从袖里取出灯笼来。 这就是凡人称之为“袖里乾坤”的空间储物法术:在袖内划出一个小空间储存物品,空间大小与修为相关,一旦修士死亡,空间没有灵力维持,里面的东西才会掉落。 学习这一法术修为最低也得是筑基。 轩紫剑宗不收只能筑基的弟子是有理由的。 练气这一阶段在很多修炼之人的眼里是才摸到门槛,能够感受到灵气并将其炼化吸收入体内经脉,和普通人比起来也就是身体强壮些能使用一两个简单的法术。 修炼之人随着修为的加深增长寿命。只有到了筑基,才能突破两百年的寿命,之后的金丹突破五百年寿命,元婴是千年,化神两千年,再之后是五千年的大乘乃至万年的渡劫。 云鹤城在长山州属于中等大小的城池,白天的热闹在天色暗下去后就如潮水般退却。 “就是说很奇怪啊,为什么他们都不点灯呢?”顾雪洄感叹两句,在他的印象里,这样的繁华热闹应该是日夜不歇的。 贺怀霄答:“那是白天的云鹤城,绝大多数城池在晚上,特别是凡人多的城池,都是黑的。” “为什么是黑的?”顾雪洄问,“他们为什么不点灯?” 贺怀霄:“因为普通的凡人,特别是不太富裕的凡人,晚上是点不起灯的。” “这样啊。”顾雪洄若有所思。 “小师叔不知道吗?”贺怀霄忽然问。 “不知道,”顾雪洄耸了耸肩,“我第一次走黑的夜路,就是在轩紫剑宗。” 轩紫剑宗晚上甚少点灯,不过那是因为修士夜视能力好,点不点灯都无所谓。 “我这灯笼是掌门看我不适应黑暗,让陈长老给我做的。” 顾雪洄晃了晃手上的灯笼,很是得意地示意贺怀霄:“看!” 随着他的动作,灯笼内烛火荡漾,有点点橙红色的萤火飘飞,一尾大头鱼泡眼、闪着金鳞光的金鱼从灯笼内悠游游曳而出,绚烂巨大的尾鳍缓缓颤动。 这是一个除了照明就没有其他功能的灯笼,只是加了一个小法术,就让顾雪洄新奇不已。 贺怀霄也有这么一盏灯笼,不过那是他小时候有一次过年,陈单给轩紫剑宗门内所有未满十岁的孩子做的。 ——中底层的剑修,不能只会使剑,还得多一门手艺。如陈单会简单的炼器,贺石会阵法布局,轩紫剑宗门内的长老再加上邱历坤会炼丹看病,才实现了自给自足。 贺怀霄想了想,还是没说自己也有一盏,以及陈单为什么会做这种对修士来说华而不实的灯笼。 出了云鹤城才能御剑,在此之前,他们都得靠双腿走路。 “小师叔,你之前是怎么出城的?”贺怀霄闷头跟着顾雪洄走,总感觉不太对劲。 顾雪洄:“随便走,朝着城门那个方向就行了,反正城门的位置是不会变的。” 贺怀霄:“……”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生出一个很不妙的猜想。 “啊对了,”顾雪洄忽然想起之前丹绮所说的散修遇害事件,“小贺师侄你记得跟紧我,别走丢了。” 贺怀霄:“……行。” 两人走入一条暗巷。 < 9. 第 9 章 《小师叔只想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这个问题问得好,贺怀霄也有这个疑惑。 他隐隐有种感觉,如果一开始是自己来带路会不会他们早就出城回到轩紫剑宗了。 看到顾雪洄也在,丹绮心中暗骂一声晦气,面上还是笑吟吟的模样:“劳烦顾长老出手维护云鹤城城规了,不过现在也不早了,两位是还要出城吗?” 强者为尊,顾雪洄表现出远超自己的实力,这让丹绮不得不低头。 而且…… 丹绮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当初顾雪洄听到她要去迭会山黑市的时候,有过微妙的停顿,还确认性地问她是否需要混元丹。 是一早就识破了她的真身? 丹绮拧眉。 比起行事无所顾忌的魔修,妖修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多数妖修化形的第一道坎是躲过普通修士的口舌,之后的修炼可以借助物种便利,有些妖修会融入人族里头,学习适宜自己的功法。 所以,顾雪洄是觉得混元丹自己用不了才有此一问。 明明只是一个金丹,看着也是弱冠的少年模样,就有这样的眼力修为。 这就是中州那些顶级的宗门世家才会养出来的天之骄子。 看到丹绮出现,两个散修原本还觉得自己有救了,结果就听丹绮舌头打结,对顾雪洄转了称呼,毕恭毕敬。 ……总觉得死到临头没人能救得了他们了。 两个散修面色发白。 他们死去的那个同伴就是即将结丹的筑基大圆满,因为修为高些所以更加傲气,被修为比他低的修士冒犯一下都要报复回去。 暗巷光源有限,能照亮的地方就这么多。两个散修一边是丹绮,另一边是顾雪洄贺怀霄,两人默默对视一眼,感觉自己应该把腰弯得更低最好埋在地里,而不是夹在姿容过盛的三人中间。 两位散修和意外死去的同伴是约好一起来参加镜河秘境的。三人一路结伴来到云鹤城,没想到同伴会莫名惨死,不仅身上的镜河密令被夺去,死法还相当惨烈,丹田空虚,即将成形的金丹被活生生剥走。 他们两人气不过,立誓报仇,才有今日的杀阵。 至于阵法,则是那位死去的散修朋友留下来的遗产,据说他们家也曾有人去往中州拜入天衍宗门下,留下一本阵法书给后人。 天衍宗的阵法在十四州鳌头独占,两个没什么基础的散修对着阵法自行研究学习,也能学会。 看出贺怀霄有兴趣,两人主动递出来给他翻看。 顾雪洄跟着瞄了一眼。 老旧但保存极好的书封面上面印着清晰的墨字,这本阵法书仅供给天衍宗内部弟子学习不得外传,天衍宗有权追究私下偷学者的责任。 贺怀霄轻轻将封面合上还给两人:“这是天衍宗弟子才能学的,我不是其宗门弟子后人,又没有其他交情,不好学这个。” 两人踹踹不安地看向顾雪洄。 如果顾雪洄临时起意仗着修为高想要夺走这本阵法书,他们无法反抗。 这封面印了这个没错,可是长山州距离中州那么远,天衍宗不可能因为他们两个金丹都没有的散修万里追踪,追究他们偷学。 转了转手中的玉如意:顾雪洄道:“这本书里面都是基础阵法,谈不上高深,天衍宗弟子人手一本这个。” 散修:“天衍宗对阵法的运用堪称精妙,除了法宝,甚至在日常穿用将阵法融入其中。这本阵法书里面就介绍了几个可以生活实用的阵法,就算是练气也可以学习刻画。” 丹绮看向顾雪洄。 十四州最大的织造坊云裳坊背后就是天衍宗,云裳坊一件衣服价值不菲,一般散修是舍不得花这个钱的。 顾雪洄莫名:“怎么?你想学?” 丹绮摇头:“这些基础阵法长山州也有,只是个别在布局手法上更方便效果更好,但是对我来说,没什么用。” 她需要的是阵法只有更高阶级的弟子才能学习到。 这些天衍宗可不会随便这么印发给门下弟子,都是各个峰头长老的绝活。 “你是对的,”顾雪洄难得多说几句,“他们手上的那本都是八百年前的版本了,这种基础阵法再怎么改进也就那样,除尘的阵法不能除魔,聚灵阵法无法做封印用。若是学了差一些的布局手法,以后要改掉就难了。高手布局阵法讲究的就是润物细无声,拙劣的手法有可能就是破局的关键。” 丹绮惊异:“顾长老对阵法也有见解?” 顾雪洄:“没有见解,我除了剑什么都不会。” 现在连剑都使不好了,只能混日子等待时机。 这个所谓的时机是什么,顾雪洄问过自家老祖宗,老祖宗也说不明白。 先天灵体渡劫失败的消息只有几个人知晓,失败了太多次,探查出顾雪洄道心有瑕,连顾家老祖宗都忧心忡忡,去找了隔壁峰头的太上长老商量。 “霏霏渡劫那天就是浩荡峰逆徒入魔爆体而亡的日子,”太上长老长吁短叹,“我要是知道霏霏在渡劫,就让掌门别急着出手了,至少布个阵法结界再抓人。现在好了,浩荡峰逆徒四散逃亡,宗门至宝庚玄镜丢失,还搭上一个先天灵体,什么都没有!” 顾雪洄之前太耀眼了,如果接连失败的消息传出,之前那些之前被他压得喘不过气的天之骄子知道,少不得要报复打压。 这是顾家老祖宗最担心的事,要是因此心境受到影响,顾雪洄可能一辈子都迈不过这一关卡。 “确实是,霏霏不能再渡劫失败了。”太上长老很赞同顾家老祖宗的意见,“最好是低调一段日子,不要那么引人主意了,不然人家来问一句修为境界到哪里,又要难受。” 霏霏是顾雪洄的小名,来源是他刚学说话那会儿口齿不清,经常念错,又因为霏与名字中的雪对应,故而就这么保存下来,看着他的长辈都这么叫他。 既然不好继续修炼,不如出门走走散心,留在宗门容易触景伤情,不时还有其他宗门的弟子自以为是跑来问剑挑战顾雪洄。 即使顾雪洄越一个境界也不虚,这种事还是能避免就避免,距离下次天骄榜的开启时间又渐近,那些来问剑的搞不好是存了打探的心思。 如果不能突破晋级,下一次天骄榜顾雪洄最好还是别参加了。 顾家老祖宗也是这个意思,暂时远离中州是非之地,在外面好好放松一阵子。他卜算过了,顾雪洄的晋升渡劫机缘不在中州。 太上长老觉得顾雪洄渡劫失败自己也有一份责任,既然顾雪洄要出门远行,干脆借着这个机会送件礼物给顾雪洄,打开私库任由顾雪洄挑选。 不论是只要有一息尚存就能起死回生的丹药,还是防御攻伐拉满的法宝,亦或是其他极品的材料,只要是顾雪洄喜欢都行。 从琳琅满目的各类珍宝面前走过,顾雪洄最终拿起很久以前长山州一个二流宗门小修士递送给太上长老的信物。 这个信物材质平平,就连太上长老也是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事。 他当年研究了一套不太成熟的功法,偶遇一个云游到中州的散修,对方从修为到天赋都属于平平无奇,得了太上长老的指点后感激不已,说是会好好修炼。 “后来呢?”顾雪洄问。 “后来就没消息了,”太上长老说,“没有回音大概是放弃了,毕竟我后来觉得这套功法不行,就没有再研究了。” 这个信物一点用都没有,太上长老让顾雪洄另选。 顾雪洄:“就这个吧,我去看看那个修士进境如何,反正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好,不如就去长山州好了。” 天下十四州,天骄榜就连湘汀州那边的魔修能都留下姓名,唯有长山州的修士在天骄榜不见其名,每次天骄榜开启都只有看热闹的份。 如果不是刻意提起, 10. 第 10 章 《小师叔只想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果然金丹和筑基的差距不是那么容易逾越的。 贺怀霄对自己被顾雪洄压着打这一结果并不意外。 筑基大圆满和金丹大圆满之间差了整整一个大境界,不是单纯靠剑法就能弥补的。 更何况对手是顾雪洄这种不知道停留在金丹大圆满多少年的老妖怪,输了也很正常。 泄去力气,贺怀霄头发散落在侧,被顾雪洄用剑尖挑起下巴,只能被迫抬起头来看他。 “小贺师侄,你这差得可有点远,就这样也敢对我出剑?” 贺怀霄的剑里头没有杀意,可是有不满,作为感知灵敏的先天灵体,顾雪洄在一瞬间就感知到了。 更何况…… 顾雪洄眯了眯眼睛,贺怀霄对剑气的精准掌控远超出他的想象,刚才两人互相拉扯的时候,贺怀霄竟然能将所有的剑气控制凝练在一定范围内。 筑基期的剑修才刚学会出剑,对剑气的理解基本上是大开大合越多越好,不知道精准控制为何物。 “小师叔大可以去和师尊禀告,我愿认罚。” 贺怀霄没动。 冰凉的剑尖在贺怀霄的喉结上点了点,随即一路向下,猛地一敲他胸上的神藏穴。 “咳咳咳咳……” 贺怀霄瞬间岔气,猛烈咳嗽。 “嗤——”顾雪洄嗤笑一声,收回碧光剑化成玉如意握在手里。 他当然不怕贺怀霄去告状,只是觉得好笑,他和贺怀霄明显就不是很合得来,而自己居然还答应了贺石的请求要为贺怀霄护法金丹天劫。 留在长山州这三年,从贺怀霄出关以来,顾雪洄感觉自己日子没以前好过了,时不时就有人跳出来管他。 ——他以前在中州那些长辈从未这么对他管三管四,还是这种不足挂齿的生活小事。 这些日子住在羽台峰,贺怀霄居然还跑来问他,香愈木树汁是否可以不要了。 不要了他喝什么? 贺怀霄说可以喝清水,纯天然的清冽山泉水,无毒无害无污染。 “没意思。”顾雪洄习惯性转起手上的玉如意。 上次贺怀霄深夜去抓他威胁说要去找贺石告状的时候他就没怕过,贺怀霄说一码归一码,给他撑了伞又找了屋子给他住,顾雪洄也愿意回报一缕清气。 至于第二天贺怀霄告不告状,他已经放下了,左右贺石也不会管他,替贺怀霄向贺石说明迟到一事,对顾雪洄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 反而是贺石听说顾雪洄送了贺怀霄一缕清气,很是感激。 他本就没有要和贺怀霄计较的意思,每次看着贺怀霄一本正经来讲道理,一板一眼地说规矩,这样的经历对顾雪洄来说是很新奇的。 奇怪的是,他这样豁达开朗的心性,却偏偏来个道心有瑕,稍有不慎就能生成心魔影响心境。 顾雪洄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不过在发现另一个先天灵体天生丹田有隙经脉堵塞,这点不解也就放下了。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可能这就是绝顶的天赋体质应该受的苦难。 有什么难的,克服就是。 想明白这一点的顾雪洄转向另一个话题:“小贺师侄,我忽然想起另一件很不妙的事。” “什么?”贺怀霄在原地慢慢运气缓和气息。 顾雪洄换了语气,他就知道他不想继续追究了。 贺怀霄心下也有些懊悔,自己明知顾雪洄就是这么个懒懒散散的性格,却还是止不住冲动。 顾雪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早已回了轩紫剑宗他,甚至还在半路停下来等他。 “小师叔……” 无暇顾忌顾雪洄说的什么,贺怀霄想要先道歉:“我……” “啊——”顾雪洄长叹一声打断,“小贺师侄不会生气吧?” “嗯?什么?”贺怀霄生出不好的预感。 顾雪洄拉长声音,慢吞吞道:“好像到宵禁时间了。” 贺怀霄:“……” “我们还要回去吗?”顾雪洄征求贺怀霄的意见。 按照贺怀霄的正经,肯定是要用令牌穿过山门结界,问题是到了宵禁以后,用令牌穿过山门结界肯定会被贺石知道或是执法长老陈单知道。 这会损害贺怀霄向来规矩守礼的形象。 贺怀霄:“以前小师叔是怎么回去的?” 顾雪洄:“小贺师侄你还是别问了,我感觉你不太会想知道。” 能在宵禁以后不惊动贺石进入山门结界,想来定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法术。 贺怀霄问完以后也觉得自己在废话。 顾雪洄:“想来贺掌门已经休息了,这个时候回去肯定会打扰到他,小贺师侄不如将就和我将就一晚上?” 贺怀霄环顾四周:“在这荒郊野外?” 顾雪洄走在前面回头一挑眉:“你怕了?” 怕什么? 要是晚归还打扰到贺石休息,贺怀霄宁愿先和顾雪洄在野外将就一晚上。 “小师叔不怕,我自然也不怕。”贺怀霄跟在顾雪洄后面,边走边整理衣服。 顾雪洄是收了力,剑气锋芒倒泄向别处,不过打在神藏穴的力道顾雪洄可没收多少,贺怀霄摸了摸胸口,感觉还有点痛。 四野寂寥,月下仅有两条影子随风晃荡。 顾雪洄抛起玉如意,待落下后又在手上转了一圈。如此反复把玩。 贺怀霄移开目光,谨慎扫一圈周边,做好随时出剑的准备。 跟在顾雪洄后面第三次绕过同一棵梨树后,贺怀霄抽出碧光剑,将其插在树干上,朝不明所以的顾雪洄说:“小师叔继续走就是。” 顾雪洄在前带路继续走,转了一圈之后,再次看到贺怀霄的碧光剑。 不等顾雪洄说话,贺怀霄先开口:“我确认过了,这梨花林没有阵法,就是普通的林子。” 顾雪洄:“……” 飞身取下碧光剑,贺怀霄说:“还是我来带路吧,小师叔跟着我就是。” 不然他们等到天亮都走不出这梨花林。 梨花林边有个小村庄,两人没有去敲门打扰,而是在村口的老梨树停下。 树下有石桌石椅,光滑洁净,桌边一个小火炉并几只茶碗,里面还有少许冰凉的茶汤,桌上摆着一副残局,上面棋子密密麻麻。 顾雪洄绕着石桌走一圈,在一旁坐下,摸着下巴端详棋局。 贺怀霄瞄了他一眼,在他对面盘腿坐下吐纳。 顾雪洄其实看不懂棋局,不过看黑白棋子错落有致,觉得好玩便想摆弄。 “小师叔,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贺怀霄闭着眼,神识外放一直在关注顾雪洄,一发现他想动手,连忙出声提醒。 顾雪洄“嘁”了一声,收回手。 贺怀霄不用睁开眼,就知道顾雪洄什么表情,他认真道:“小师叔,我是不会下棋,可也知道没有每次落子都带着下棋人的思考。一次落错,满盘皆输。小师叔既然精通棋道,想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贺怀霄对他好像有点误解,不过他不讨厌这个误解。 ——毕竟顾雪洄看着就是一副精通琴棋书画的风流公子模样。 顾雪洄轻轻哼了一声,很是愉悦地给棋盘加层术法,夜间露水滴落棋盘上会如同落在荷叶般滚落,不沾不湿。 察觉到顾雪洄的动作,贺怀霄放下心神沉浸到修炼中,还不忘督促顾雪洄:“时不我待,当惜分阴。小师叔别玩了,抓紧时间修炼吧。” 顾雪洄答:“修仙路漫漫,难道小贺师侄就只有修炼这件事吗?。” 贺怀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世间凡人千万,百年匆匆过,多少权贵散尽家财寻仙问道却终究还 11. 第 11 章 《小师叔只想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你说什么?” 顾雪洄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贺怀霄不会是一晚上没睡昏了头吧。 “小贺师侄你还好吧?” 贺怀霄:“我挺好的。” 现在时间还早,贺怀霄估摸着按照顾雪洄这个懒懒散散的性子,肯定不是早起的人。 顾雪洄从树上跳下来:“不睡了,小贺师侄都没睡,我怎么好意思再睡?” 贺怀霄:“……” 顾雪洄看了眼天色:“既然时间还早,要不然你再打一套?” 贺怀霄:“……好。” 立正站好,贺怀霄举起碧光剑,毫不含糊开始练剑。 贺怀霄这一次只是单纯的地练剑式,没有引动任何灵力,和街边武夫表演差不多。无需出鞘,手腕上提,劲达剑尖,照样虎虎生风。 他的姿势很标准,手臂与碧光剑连成一条直线,碧光剑在剑鞘内发出轻轻的铮鸣。 顾雪洄坐在石椅上慢吞吞打了个哈欠,双手撑着下巴,双眼放空看起来好像还没睡醒还在醒神。 在树上睡了一晚上,顾雪洄发冠微斜,侧边几缕头发垂落,多了几分落拓不羁。 贺怀霄稍微一分神,手指便失了力道,碧光剑脱手飞出,往顾雪洄后背直冲。 “小……” 贺怀霄喉头干涩,还没完全喊出来,顾雪洄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碧光剑即将刺来的那一瞬间,倏地转过来,同时脚跟放虚,迅速挪移。 剑尖擦着顾雪洄耳侧而过,往后就要撞上老梨树遒劲的树干。 顾雪洄抬手往虚空一抓。 碧光剑倒转,椭圆形的剑珌穿过一片掉落的梨花花瓣,将其划为两半。 剑身未曾出鞘,依旧锋利。 “小贺师侄,你练剑不专心啊。” 碧光剑连带剑鞘直直插入贺怀霄脚下,只剩剑柄。 贺怀霄低下头,不敢看顾雪洄的笑脸。 云鹤从天际云边一闪而逝,小乡村升起几缕袅袅炊烟,日光金灿,铺满墙瓦。 顾雪洄啧啧道:“云鹤城果然是一座很有意思的城市。” 贺怀霄拔出插在地上的碧光剑,没应声。 顾雪洄自顾自问:“你知道为什么云鹤城的护城河在城内吗?” 贺怀霄收好碧光剑,懵懂不已:“护城河不应该在城内吗?” 他这个反问让顾雪洄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头:“正常来说,护城河应该在城外才叫护城河。小贺师侄不知道吗?” 贺怀霄摇头:“不知道,我只来过云鹤城,不曾去过其他地方。” 所以不知道其他城市是怎样的气象万千。 顾雪洄颔首:“所以我说云鹤城很有意思啊。” 以后他一定会去到更多的地方,也许会走过繁盛的大城市,也会走过荒芜的山路,亦或是浩瀚的水泽,也许还会走过连绵的雪山和荒漠,去到长山州以外的地方。 而在这之前,他需要努力提高自己的修为。 “待我金丹,定要向小师叔问剑,讨教一番,到时候还请小师叔不吝赐教!” 朝阳升起,少年背上一柄路边随处可见的碧光剑,眸如点漆,映着辉光,目光灼灼。 这战书,顾雪洄接了。 他转了转右手腕上的白玉镯:“行啊,我在浮云崖等你。” 贺怀霄跟着看向他右手腕上的白玉镯,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不像长期握剑的手。 等他金丹了,定要试试这小师叔的剑法到底有几分成色。 村里有村民在做饭,很快就要出门了。 贺怀霄不欲打扰凡人生活,提醒道:“小师叔我们该回去了。” 今日学堂有早课,贺怀霄不用早早去点名,他打算去看看其他弟子的学习情况,特别是林融。 为了避免同样的状况再次发生,贺怀霄提出提出两人同乘坐一剑回轩紫剑宗。 罡风猎猎,吹得顾雪洄忍不住闭上眼睛:“小贺师侄你的御剑术好烂。” 贺怀霄应声“哦”,催动碧光剑加快速度。 冷风乱窜,碧光剑在高空抖了抖。 顾雪洄第一次坐别人的飞剑,人生头一回生出自己的性命被别人掌握的局促感。 “小贺师侄,要不然我来御剑吧。” “不行。” 贺怀霄拒绝,照顾雪洄这种来往几次还能迷路几乎约等于没有的认路天赋,要是让顾雪洄御剑,贺怀霄觉得他们得到天黑才会回去了。 “可是你的御剑术好烂啊,我实在不放心。”顾雪洄不甘心,“你出去嘛,我来!” “你……” 贺怀霄一愣,随即就跟感觉到自己的碧光剑好像不太听话,有另外一股神识挤了进来。 “小师叔,你在干什么?!”贺怀霄强调,“出去!这是我的剑!” “不要!” 顾雪洄才不管,他本来就很嫌弃轩紫剑宗的御剑术,不仅御剑时发出的声音极大,还不够不平稳不够快。 “我来御剑,就这一会儿,小贺师侄你出去!” 两人神识打架,碧光剑七扭八歪晃得厉害,上一瞬直冲云天下一刻俯冲下地,在原地画圈飞行。 依照贺怀霄的神识,定然是打不过顾雪洄的。 顾雪洄到底是外来者,不好意思太过强横,对着贺怀霄软磨硬泡:“小贺师侄,你听话好不好,我保证我这次不会迷路的。真的,我以前从没迷路过。” 贺怀霄:“那是以前没有自己一个人出去这么远过吧。” 顾雪洄:“……” 还真让贺怀霄说对了。 “小师叔你别闹了,剑对剑修犹如身家性命,小师叔自己就是剑修,难道还不知道?” 顾雪洄小声嘀咕:“又不是本命剑,你别跟被戴了绿帽子一样,让我用一会儿就行。” 金丹期以后的剑修才会自己的本命剑。这是要相伴一生的剑,平时蕴藏于金丹或元婴中温养,与神魂培养契合度,作战时人剑合一,所向披靡。 本命剑淬炼困难,需要不少名贵材料,且没有自己的剑意理解,作战时很容易被对手反制,所以很多剑修到了元婴也没有本命剑。 贺怀霄一介孤儿,轩紫剑宗本身也不富裕,不能给弟子包办本命剑。给门人发放的本命剑则随处可见,就算是不是专门修剑的修士也会配备一把防身。 贺怀霄手上这把碧光剑是他正式被贺石收为徒时送的。贺石在剑上一笔一划刻了“贺怀霄”三个字,送他时特意带着贺 12. 第 12 章 《小师叔只想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广流仙宫苏月这张药方有几味药材不太好凑齐。 一个是六叶定心莲,一个是冰锋藤,这两样轩紫剑宗都没有。 “其实说难也不难,”贺石长叹,“这次镜河试炼的第一名奖励就是冰锋藤。” “这怎么能叫不难,这不是在为难怀霄吗?”邱历坤摇头。 历年镜河试炼的前十名基本都被长山州几个大宗门包揽,广流仙宫身为长山州的第一宗门,有时候能把前三名都给包圆了。 若不是其他名次的奖励足够丰富,广流仙宫又肯多那些珍宝材料补贴,镜河试炼早就办不下去了。 即便如此,私下里还有不少修士暗地里说镜河试炼就是广流仙宫金丹期以下弟子的第一个试炼场、磨刀石。 既然想要贺怀霄夺得第一名,林融丹田有隙这件事就必须告诉他,让他做好准备。 “要是拿不到也没关系,实在不行还能去兴义和买,”贺石拍了拍贺怀霄的肩膀,“广流仙宫这些大宗门,真正想要参与历练的弟子,都是卡着筑基大圆满进去的。” 镜河试炼的奖励很丰富没错,但是镜河试炼的排名,能更直观地显示出长山州新一代修士的实力,而且更安全。 ——每年挑战天极塔死的人可不少。 贺怀霄:“我也是筑基大圆满,本就是为了能拿到更好的名次才卡着不晋升,难道那些大宗门弟子的修为会比我更高吗?” 虽说大部分剑修并不能做到跨境界挑战获胜,但在打斗方面,确实是比其他同境界修士要强许多。 “当然不会,”贺石摇头,“冰锋藤虽然难得,但你能平安完好走出镜河秘境更加重要。” 镜河秘境里面不能杀人,可是只要不把人杀了,就不算违反规则。 如果为了一味药得罪那些心高气盛的大宗门弟子,贺怀霄以后的路就难走了。 “是,弟子谨遵师尊教诲。”贺怀霄一礼告退。 待贺怀霄走后,顾雪洄才和贺石说话:“我觉得他不会听你的。” 有了目标,贺怀霄就会竭力往这个目标努力,更何况这关系到林融以后的修炼宗门的未来,贺怀霄更要为之拼命。 “我知道的。”贺石无奈。 贺怀霄是他视作亲子养大的,他的性子自己还不知道吗?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能放下任何一个。 顾雪洄静静坐着没说话。 贺石兀自绕殿走了几圈,才平复心绪,对顾雪洄道:“怀霄年轻气盛,幸得有师弟帮忙护法,若是平日有得罪冒犯师弟的地方,还望师弟多多海涵。” 本来顾雪洄在听闻上任掌门仙逝就可以走人,是他强行把这个护法的机会让渡给贺怀霄。顾雪洄看着是时常带笑的模样,可贺石一眼就瞧得出来,这是顾雪洄不上心不爱计较,估摸是想等贺怀霄金丹后离开轩紫剑宗了结这段因果。 在这期间,若是贺怀霄哪里惹毛了顾雪洄,对方一走了之不想干了,贺石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无妨,贺掌门不用放在心上。”顾雪洄摆摆手,不甚在意。 贺石松了一口气。 顾雪洄:“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镜河试炼会由谁带队去?” 贺石想了想:“迭会山除了镜河秘境开启,还有一个迭会山黑市,到时候说不定会有药方上的药材出现。” 迭会山黑市的情况顾雪洄已经从丹绮那里听说过了,要保证能从里面买到真品还要能成功带出来,需要眼力和修为具备。 所以贺石打算带着陈单和邱历坤一起去,邱历坤会炼丹识药,修为是元婴前期;陈单是元婴中期的修为,再加上贺石一个元婴大圆满,三个元婴修士一定能安全把药材安全拿到手。 贺石问:“师弟是有兴趣想去看看吗?” 顾雪洄:“没兴趣。” 穷乡僻壤还爱抢劫的黑市,顾雪洄想不到有什么值得他去见识的。 贺石对顾雪洄拱手道谢:“既然如此,宗门届时就要麻烦师弟帮忙驻守了。” 浮云崖那个小木屋坏了以后,顾雪洄一直不好意思同贺石说,让他找人帮忙重新盖,于是就一直住在羽台峰了。 幸好羽台峰住的人不多,顾雪洄又不收徒弟,要不然带着徒弟去住别人的峰头,传出去也太难听了。 贺石向来对顾雪洄很是宽容,顾雪洄随口搪塞说自己住腻了浮云崖,看羽台峰这边风景好又清静,想暂时搬来这边住。 贺石当即同意,还主动问过顾雪洄有什么额外需要。 顾雪洄回说没什么需要的,又问如果他不喝香愈木树汁,轩紫剑宗这些树汁开采后用不完,会怎么处理。 当然是卖掉换成灵石。 顾雪洄:“那我不要了,你拿去卖吧。” 贺石:“为何?师弟不喜欢吗?” “喝腻了。”顾雪洄说,“以后都不用送来了,我自己去喝山泉水就够了。” 贺石自然依他。 羽台峰的晚上只要是住人的屋子,灯火都是亮着的。 林融要看一会儿书自己摸索修炼才睡。特别是最近他突破到练气一层,对修炼一事热情高涨。 至于贺怀霄的屋子就在顾雪洄隔壁,顾雪洄再往远还能看到贺石的屋子,同样是灯火明亮,更加能肯定贺怀霄不愧是贺石亲自养大的。 很快,贺石和林融的屋子灯火就熄灭了。 现在只剩一个贺怀霄了。 顾雪洄躺在摇椅上,看着隔壁屋子的窗户,灯光照映出来的影子似乎在走动。 小贺师侄真的好勤奋啊,不知道在练什么法术。 顾雪洄百无聊赖跟着瞎比划,看到那个影子消失在窗户时,顺手一指,打出一道疾风在门边。 门缓缓打开,贺怀霄站在门外,正好对上顾雪洄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势。 顾雪洄:“……” 贺怀霄:“……” 顾雪洄这个手势一看就是在施法,贺怀霄问:“小师叔您这是干什么?有蚊子?” “没,没干啥。”顾雪洄尴尬收回手,主动转移话题,“这么晚了,小贺师侄有什么事吗?” 贺怀霄拿出一个药瓶。 “干什么?”顾雪洄纳闷。 贺怀霄叹气,指了指额头:“小师叔不疼了吗?” “嗯?”顾雪洄下意识跟着抬手摸了摸额头。 “嘶……” 这一顾雪洄才发现自己的额头好像鼓了一块起来。 “疼就别碰了。”贺怀霄叹气,他就没见过这么傻愣愣的,撞疼了不看一眼检查一番,还往自己伤口上戳的。 顾雪洄收回手:“所以小贺师 13. 第 13 章 《小师叔只想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早课过后,轩紫剑宗的弟子回各自的峰头找自己的师父学习指点。 顾雪洄起得晚,一觉起来早课已经结束。 林融和贺怀霄回了羽台峰,贺石正在指点他们修炼。 左右无事,顾雪洄就坐在一边,就着新采的山泉水,边喝边看。 贺怀霄主要练剑,林融就只是单纯的引气入体。 顾雪洄喝完水,问林融:“练气几层了?” “回小师叔的话,一层。” “不用这么客气,”顾雪洄皱眉,“你这个进度也太慢了。” 林融低下头:“是我太笨了。” 在来轩紫剑宗之前,他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会的字除去几个数字,其他的一概不认识。 “我会努力修炼的,请小师叔放心。”林融做出保证。 “哪里慢了?”贺怀霄替林融说话,“小师弟一边学字还要一边修炼,已经很快了。” 贺怀霄朝顾雪洄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林融经脉堵塞丹田有隙,能到练气一层已经很了不起了。 “谢谢大师兄夸奖。”林融露出一个羞涩的笑来,杏眼满是纯粹的仰慕,“我会继续努力的。” 顾雪洄笑了声,问贺怀霄:“小贺师侄从凡人之躯引气入体到练气一层花了多少时间?练气一层到练气二层又修炼了多久?” 贺怀霄从小在轩紫剑宗长大,还没经过照灵壁测试,就因为耳濡目染学会引气入体,糊里糊涂练气一层,被大喜过望的贺石收为徒。 贺怀霄嘴唇动了动:“不一样。” 不论是身体素质,还是成长环境,林融和他都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林融是先天灵体,要是和其他人一样,那叫什么特殊体质?” 顾雪洄这个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引得贺怀霄侧目:“小师叔你明明知道……” 顾雪洄点头:“我知道啊,但是这是号称最有望飞升的体质之一,怎么能一直和普通人相比呢?” “小师叔,你不能因为小师弟一时没有进步就否定他的努力,”贺怀霄沉下语气,“要说努力,小师叔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呢?” “你……” 顾雪洄语塞,最终甩手转头走掉:“懒得和你多说!” “大师兄,小师叔是不是生气了?”林融不安地问贺怀霄,“你们不要因为我吵架,小师叔说得对,我确实是浪费了这个绝顶的修仙体质,他生气也是自然的。” “他没有生气,他有什么资格生你的气?”贺怀霄哼声,“你好好修炼,不要受小师叔的影响,更不要听他的话,不要学小师叔这个懒鬼!” “啊……好的好的。”林融连连应下。 “唉——” 一个人坐在石阶上,林融暗暗叹气,怎么就刚好师尊不在的时候,这两人就吵架了,这叫他怎么劝架? 一时半会想不到什么办法,林融只好先修炼,不管怎么说,做这个肯定是不会做错的。 沉入心神专心做事总会忽略时间的流逝,待林融回神,顾雪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在这里站了多久。 “小师叔你回来了?”林融立刻站直身子对着顾雪洄一礼,“小师叔好,” 立刻遭到顾雪洄的嫌弃:“学什么不好学你大师兄。” 林融:“……” 他抓着衣角纠结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从别处转了一圈回来,顾雪洄本来已经想开了:本来他在轩紫剑宗就不怎么修炼,在贺怀霄看来,他确实是不思进取。 而后一回来看到林融把贺怀霄的做派学了个□□成,消散的怒气又悄悄聚集了。 顾雪洄坐回原位,顺手拿起水壶。 嗯? 满的。 他记得自己离开前把水都喝光了。 林融一直在偷偷观察顾雪洄的神色,见他一直盯着手里的水壶,忙凑过去,小心翼翼问顾雪洄:“小师叔你还喝水吗?” 顾雪洄举起水壶,看向他。 他离开这段时间只有林融一直在这里。 林融:“小师叔你是不是不喝了?” 自己又画蛇添足做错事了,他脸上不可抑制地露出懊悔的神色。 “你——” 他只是开了个头,林融马上站直身子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顾雪洄:“……” 他喝了口水,才继续说:“努力的方向错了,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 林融小鸡啄米点头:“是是是,小师叔说得是。” “……”顾雪洄不用看就知道这是哄人一样的附和。 怎么还在学贺怀霄那个混蛋! “你别练那个烂大街的吐纳法了,那个不适合你。”顾雪洄放下水壶,“看好了,我只教一次,能学到多少就看你自己了。” 林融连忙站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丝毫没注意到旁边回来的贺怀霄和贺石。 能注意到两人到来的顾雪洄没有在意,自顾自地放松身体深深吸气。 霎时间,风停树静,灵气以他为圆心凝结到粘稠,近乎要滴出水来, 贺怀霄注意到顾雪洄脚下不过片刻就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不,那不是白霜,那是顾雪洄吸收不完的灵气凝结而成的。 他蓦然想起之前在云鹤城外的梨花林里,顾雪洄人明明在睡觉,四周却有灵气汇聚游走。 顾雪洄没有教授心诀手法,而是用玉如意在林融眉心一点。 如同奔涌的江河,灵气从眉心进入,大力冲刷经脉,林融痛得脸色煞白,在熬过剧痛之后,灵气在全身顺畅游动流淌。 林融赶紧抓住时机迅速吸收感悟。 顾雪洄的吐纳法比轩紫剑宗教的不知要高超多少。 这个等级差距不用林融描述,旁观的贺怀霄和贺石用肉眼都能看出来。 随着吸纳的灵气越来越多,林融口鼻间随着他的呼吸慢慢凝聚出两条灵气长龙,这一次性吸入的灵气极多,连他的周身都凝结出一层白霜。 之前林融的身体已经用丹药拓宽过经脉,如今大量的灵气进入体内逐步改变他的体质,不再如凡夫俗子经脉堵塞,沉重笨拙。 林融吐出一口浊气,有丝丝缕缕的黏腻污秽从汗毛排出来。 等林融再睁开眼,感觉明显与之前不一样,是前所未有的精神,目明心清,身轻如燕,一步迈出很远却毫不费力,跑跳轻盈畅快。 ——林融已经练气二层。 发现自己突破以后,林融惊喜异常:“谢谢小师叔!谢谢小师叔!” 顾不得 14. 第 14 章 《小师叔只想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贺怀霄话音才落,顾雪洄手上的树枝就绕过他的碧光剑,直冲他的咽喉而来。 贺怀霄连忙滑步避开。 顾雪洄却不收力,依旧来势汹汹,飞起调整身形,尖锐的树枝头继续往贺怀霄要害戳过来。 躲无可躲,贺怀霄橫剑抵挡。 树枝在顾雪洄手上灵活倒转,躲过剑刃继续寻找进攻的机会。 场外,贺石去而复返,轻轻摇头。 顾雪洄的攻势太强太盛,贺怀霄甚少面对这种对手,一时找不到破绽,竟然只知道躲避抵抗,而这只会助长顾雪洄的攻势。 一鼓作气的顾雪洄似是毫无破绽的,若是贺怀霄就此输给顾雪洄,以后再回想也只会记得对方接连不断的杀招,觉得对方无可匹敌,永远无法战胜。 但其实,顾雪洄的破绽很明显,甚至于,他自己也不屑隐藏。 “小贺师侄你这样不行啊——”一边进攻,顾雪洄还有空言语刺激贺怀霄。 抬手化掉贺怀霄的攻势,顾雪洄脚尖一点,如翩跹飞蝶,跃至碧光剑剑尖上,手上的枯枝一往无前。 就是现在—— 贺怀霄猛地掀起剑身,抽剑直劈。 原本就有开裂趋势的枯枝怎么可能敌得过吹毛断发的剑刃,当即被削去尖头。 快剑如风,迅疾如落雨,顾雪洄手上的枯枝一截一截被削掉,再如何翻转躲避,也只剩握在手上的那一小截。 贺石松了口气:太好了,贺怀霄终于反应过来了。 顾雪洄以枯枝为剑,自身越强盛,越让人难以注意到这本该是他的弱点。如果就此被迷惑,就算是后来复盘找到,只会更加悔恨。 眼见手里的枯枝失去作用,顾雪洄干脆丢掉,翻身至贺怀霄身后一掌打出。 贺怀霄猝不及防,当即被顾雪洄拍飞,橫撞上一旁的树干。 “小贺师侄果然还是不行啊——” 顾雪洄落地,衣摆飘摇两袖空空。 贺怀霄爬起,自己感觉有些发懵。 顾雪洄太快了,而且还没等顾雪洄的手碰到他,他就感觉到周围的灵气似乎出现了凝滞,一瞬间的呼吸不畅让他下意识停顿,原本想要出剑的动作也没做出来。 就差一点…… “就先到这里吧,小贺师侄回去再好好努力。”顾雪洄也有些意外,刚才若不是他反应过来推出一掌,还真就输给贺怀霄了。 还好自己反应快。 贺怀霄这个天赋着实可怕,太敏锐也太有耐性了,居然能抓住自己攻势最强的时候,这个时候他根本来不及收回枯枝。 这场比试不涉及修为,他能赢过贺怀霄,靠的是经验。 “小贺师侄回去记得要努力修炼哦,来日金丹,你可是要来浮云崖向我问剑的。”顾雪洄笑得意味深长。 贺怀霄活动了一下肩膀,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有种意外的轻松感,有一股极为充沛的灵气从他的后背被打入体内,浑身经脉被冲刷一遍,极为清新爽利。 是…… 他试探性去看向顾雪洄,顾雪洄却已不再看他,跟着贺石走远了。 贺石掂量道:“林融学了师弟的吐纳法,不如还是让他转投到师弟门下,你看如何?” 顾雪洄这门吐纳法一看就不简单,也许是不传之秘,若是离开轩紫剑宗开宗立派,也能作为根本,不会输给任何大宗门。 顾雪洄:“贺掌门怎么这么说?林融不是已经拜到你门下了吗?” “我不如师弟,这个先天灵体以我的资质教导左支右绌,实在困难,就怕耽误了他。”贺石深深叹气。 “那贺怀霄呢?”顾雪洄觉得有些好笑,“按照贺掌门的说法,你两个弟子都该转到我名下。林融可以,怎么到了贺怀霄那里却不行了?” “怀霄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贺石有些为难,坦诚道,“一开始就没想过他是否有仙缘能修炼,抱起他的时候,他嘴唇都冻紫了,就在路边不哭不闹。” 那个时候贺石只想着救下一条生命,没有想过有一天要让贺怀霄撑起一个宗门:“后来他大了些,才想到若是他将来无法修炼,便给他一些钱让他去云鹤城找个营生,读书做官,商贸经营,我这边都能看着点。” “抱他回宗门时,正是月落日升时,天边云气舒展,金光破障照人间,遥望无际天穹,心胸骤然开阔,于是名怀霄。” 说起贺怀霄的名字来源,贺石眼眶有些湿润,那时候他只希望这个孩子能活下去,后来又发现贺怀霄有修仙的资质,就再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贺怀霄会离开自己。 顾雪洄:“林融要是转到我名下拜我为师,那我以后肯定是要带他回中州的,届时林融就与轩紫剑宗没有任何干系了。” 这番话让贺石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顾雪洄以为贺石会拒绝时,贺石应了声好。 “贺掌门?” “如果是对林融未来的修炼有好处,轩紫剑宗愿意放弃这个弟子。”贺石喉头干哑,“如果师弟带他回了中州,麻烦师弟再问问那位给药方的大能,是否能为他检查一番,修补丹田的若是还需要其他灵药,能补用吗?” 顾雪洄:“……” 顾雪洄定定地凝望贺石,半晌问:“贺怀霄真的不是你生的吗?” 贺石哭笑不得:“真不是。” “算了,林融是先天灵体暂且不说,”顾雪洄啧了声,“你不会觉得贺怀霄这么一个二十不到的金丹,你在路边随便捡一个小孩就能捡到吧?我愿意为之护法的人,怎么可能平庸?” 贺石:“……” 贺石当然知道贺怀霄的资质超出轩紫剑宗其他人太多了,只是到底是自己亲自养大的孩子,肯定不舍得给其他人。 贺怀霄在轩紫剑宗这么一个小宗门,确实委屈了他的天赋。 若不是顾雪洄让贺石收下林融,贺石这辈子可能就只收贺怀霄一个徒弟了,诚如他所说的,自己的资质有限,生怕耽误林融,他也怕自己教不好贺怀霄,所以只收贺怀霄一个徒弟,竭尽全力教导。 “贺掌门真是多虑了,既然你能教好贺怀霄,为什么不能再教好一个先天灵体呢。在化神以前,不管是任何体质,都要按部就班吸纳灵气炼化,无非是有的快有的慢。” 元婴炼神,化神之后,各类体质之间的差距会更加直白地展现出来,真正地诠释什么叫做天壤之别。 当然,对普通修士来说,到元婴都困难的他们与那些化神起步的体质,在资质上的差距就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顾雪洄道:“不论是什么体质,化神只能靠自己。在这之前,都是一些再基础不过的功法,我可不耐烦教这些,至于之后,我自己都没有化神,教不了。一个引气入体的吐纳法而已,这样就想拜我为师,还是算了吧。” “好,多谢师弟。”贺石郑重一礼。 顾雪洄真是服了这对师徒了。 正是夕阳西下,从羽台峰望下去,除了浮云崖是孤独耸立的孤峰外,其余山峰如众星拱月,将羽台峰围在中间。 天边是绚丽的晚霞,不时有云鹤在其中穿行而过。 轩紫剑宗的山脉绵延至西侧的震雷宗,两个宗门的山脉如环抱明珠将云鹤城嵌在其内,是云鹤城最天然牢不可催的屏障。 一览众山小,从羽台峰往更远处望,还能望见云鹤城城门楼的飞檐翘角,偶尔有一两道流光奔至城门楼落下,那是御剑飞行的修士在城门楼停下,与凡人一起进入云鹤城。 城 15. 第 15 章 《小师叔只想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贺怀霄咬紧牙关不语。 “可别冲动,修为来之不易。”顾雪洄拿着玉如意拨开他放在丹田上面的手。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衣,一抬手右手的白玉镯就完全显现出来。 “小师……”贺怀霄一张嘴,喉头的血就涌上来。 “嘘——” 素净的手指在贺怀霄眉心一点,一股清灵之气从眉心蔓延。 “大师兄他没事吧?” 屋外是阴沉沉的雷云,天劫的威压压得林融几乎站不直身子,他不敢靠前,只能跟在贺石身后。纵然是如此,还是在贺怀霄屋外好几里外的距离停下。 “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看看。” 贺石在地上刻画一个简单的防护阵法,急速往贺怀霄那边飞去。 然而还没等他到达贺怀霄屋门,天劫雷云就消散干净,羽台峰又是月明风清。 贺石惊疑不定:“怀霄?” 看这情况贺怀霄应该没有渡劫晋升才是,可是天劫是怎么化解的呢? 就算他是元婴,要强行把正准备开始的金丹天劫化解也要费一番功夫,甚至还有可能失败遭到牵连。 “我没事师尊。” 贺怀霄从走出来,身后跟着顾雪洄。 “师弟是你吗?”贺石看到顾雪洄,心下了然,当即谢过,“辛苦师弟了,怀霄给你添麻烦了。” 顾雪洄弯眼回礼:“谈不上多费事,贺掌门客气了。” 贺怀霄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对着顾雪洄就要行大礼。 他才低下头看到一双白玉似的脚,就被一只戴着白玉镯的手扶起来。 “打住打住,我不要!”顾雪洄对此非常警觉,急急忙忙把人扶起来。 “小师叔……” 贺怀霄嘴唇动了动,猛地握紧顾雪洄的手。 “嗯?怎么了?”顾雪洄不明所以,“你还有哪里受伤?” “给小师叔添麻烦了。”贺怀霄低头,发现视野里又是顾雪洄光着的脚,连忙转开眼,接着道,“是我没沉住气,急着领悟小师叔教给我的吐纳法,这才触发了金丹天劫。” “这个还真不怪你,是我大意了。”顾雪洄说。 没想到贺怀霄的悟性这么好,居然一个晚上就融会贯通,直接把压制的修为打破。 “林融也来了是吗?”顾雪洄遥遥望见不远处有个人影,“我去看看他。” 他走了两步,这才发现刚才起得太急,连鞋都没穿。 “我先去穿个鞋。”顾雪洄转个方向进屋子,为了不脏脚,他全程都是飞的。 贺石完全看不懂:“师弟直接飞下去就好了,怎么还特意去穿鞋?” 贺怀霄小声道:“还是要穿的吧,光脚会着凉。” 贺石:“啊?” 修仙之人哪里那么容易得这些凡人才会烦恼的小病? 顾雪洄穿了鞋才去看林融。 按他的想法,贺怀霄都能一晚上领悟突破,林融应该比他进境更快才是。 “小师叔!” 看到顾雪洄林融很是激动:“大师兄他没事吧?” “没事。”替林融解开防护的阵法,顾雪洄笑笑,眼睫低垂掩去失望,“你好好休息吧,你大师兄距离金丹还早着呢,别担心。” 林融是知道贺怀霄打算卡着筑基期大圆满参加镜河试镜的,既然顾雪洄说没事,他就跟着看一眼贺怀霄问几句再去睡觉。 一场即将到来的金丹雷劫就这么消弭无踪。 贺石庆幸不已:“幸好你小师叔在,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贺怀霄声音低哑难辨:“师尊,小师叔他……” “你喉咙不舒服就少说话吧。”贺石完全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他越发觉得自己让顾雪洄为贺怀霄护法金丹天劫是对的。 “幸好幸好。” 他对着山门广场那尊祖师爷雕像的方向拜了拜。 贺石走后,贺怀霄同样朝那个方向拜了拜。 “祖师爷,我们轩紫剑宗应该是没有一位叫做顾雪洄的徒弟吧?” 不论是轻快飘摇的御剑术,还是迅速吸纳提炼灵气的吐纳法,亦或是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能轻易化解天劫的白玉镯。 都不像是一个偏远之地的二流宗门弟子能有的。 ========= 今日日光正好。 顾雪洄打算去学堂打发时间。 看那些弟子一板一眼地做早练,糊里糊涂地念错法诀,不小心点火燎黑同门的衣角,亦或是掀起尘沙糊了同门一脸,也挺有意思的。 学堂的早课已经到尾声。 今日又有一个小弟子练习时猝不及防把旁边同门的碧光剑连带剑鞘扯下,对着主人的后背猛砸,人差点起不来。 林融杏眼圆睁,看着那位无辜被砸的同门气不过,追着罪魁祸首满场跑,没忍住笑出声。 曹康头疼揉穴,连声劝停,却没有人听他说话,反而给两位当事人起哄加油鼓劲。 整个小广场气氛更加火热。 这几天贺怀霄都在为镜河试炼做准备,没有时间来盯着早课。 没了大师兄盯着的小弟子们顿时觉得解放了,修炼也放松了许多。 唯有曹康心焦不已,想贺怀霄怎么还不来。 今日授课的长老是以严厉著称的陈单,若是被他看到这乱哄哄的场面,没一个能讨到好。 轩紫剑宗新一代弟子不少年纪比贺怀霄还大,甚至有些比贺怀霄还早入门,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 贺怀霄小的时候,他们还喜欢逗他开玩笑,随着贺怀霄长大,修为进境神速超越他们,平日又极为严肃正经,这些弟子也慢慢将贺怀霄视为同辈,甚至这一代弟子的领头羊,不会再和他逗趣。 如今,轩紫剑宗新一代弟子唯有贺怀霄一个筑基大圆满,修为最高,即使不是同一个师尊,喊贺怀霄一声“大师兄”,轩紫剑宗的弟子们都是愿意的。 一道流光从羽台峰迅捷而来。 “大师兄来了!” 曹康压根没看清碧光剑上是什么人,只看到有人来就大声喊。 小广场上所有人的动作骤然静止一瞬,而后各个弟子纷纷噤声归位,有模有样地开始动作。 吐纳吸气也不管自己有没有喘匀气,席地而坐马上闭眼,至少做个样子出来。 练剑的随手抓起练习的木剑找到属于自己的木桩,用力地喝声后,手上的木剑才找准角度慢慢刺下去。 至于刚才不小心解了同门碧光剑的小弟子,则正正经经给受害者道歉,还帮他把碧光剑重新系上腰间。 端的是一派兄友弟恭。 在空中看了全程的顾雪洄摸着下巴啧啧称奇。 有趣,贺怀霄的名头居然这么有用。 御剑落地,顾雪洄桃花眼一弯,笑眯眯道:“错啦错啦,我可不是你们大师兄,不用这么紧张。” 众位弟子给顾雪洄行礼问好。 “顾长老怎么来了?” “顾长老要给我们上课吗?要教我们什么?” 顾雪洄答道:“我不会上课,我就是来看看,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不上课什么都好说,小弟子们眉开眼笑,知道顾雪洄不爱管事,又恢复之前的生机,眉来眼去搞小动作。 直到陈单到来。 看到顾雪洄也在,陈单目不斜视当做没看到,反而板着脸厉喝:“都要上课了,怎么还如此散漫?” 他随手指了一个小弟子:“赶紧把东西收拾了,不要磨蹭!” 小广场散漫的气息一扫而空,被指名收拾东西的小弟子耷拉眉眼,有些不情愿——今天不是他值日,往日会来帮忙的贺怀霄也不在,他一个人要收拾半天。 好在陈单很快走进学堂不管后续如何,几个和小弟子交好的同门也来帮着收拾。 顾雪洄看了一会儿,跟其他弟子一起走进学堂。 “顾长老来干什么?”陈单终于看见还有顾雪洄这个人,“不要打扰弟子上课。” 顾雪洄应一声,瞥到那几个收拾东西的小弟子卡着点从后门进来,这才转身离开。 他就这么走了,陈单反而不适应。 “顾长老!” “陈长老还有什么事吗?”顾雪洄疑惑。 周围弟子都在观察他们,陈单咳嗽几声掩饰尴尬:“你要是想听课,也可以留下,后面还有闲置的桌椅。” 左右无事,留下来打发时间也好。 顾雪洄应下,走到后面一个靠窗位置坐下。 讲台上的陈单视线扫过来,顾雪洄旁边的林融局促不安,感觉他张口就要点自己的名来回答问题。 顾雪洄倒是很坦然,抬手碰碰林融:“书借我共用可好?” “小师叔尽管用就是。” 林融连连点头,眼睛斜下盯着顾雪洄搭在书页上细腻如玉的手指。 这本基础剑法是一代代轩紫剑宗弟子流传下来的,用得久了,书页有些发卷泛黄,顾雪洄没怎么在意,伸手捋直。 今天讲的是出剑技巧,如何将灵力灌入剑中发出剑气。 自从学了顾雪洄 16. 第 16 章 《小师叔只想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学完理论就是练习时间。 练气期弟子每人发一把手掌宽的小木剑,将灵力注入其中,需要能控制木剑飞行一圈;筑基期弟子用碧光剑在石板上用剑气留下一道剑痕,就算通过。 每每到这个时候,学堂总是闹哄哄的。学会的弟子迫不及待地秀起剑招技法,不会的翻书回想,再不行就是请教其他同门。反正问谁都好,考核过不了,陈单的黑脸他们可不敢看。 林融拿着木剑,回想着陈单所说的要点,凝神聚气,木剑在灵力的控制下晃晃悠悠地飞起来。 练了一段时间,丹田内的灵气被消耗一空,林融就觉得累了。 再看周围,已经有不少练气期的弟子早就停了下来,只有他是坚持得最久的。 明明他的修为也不是最高的。 林融心下一动,这很明显,是因为他的吐纳法不同于其他人的缘故。 之前他虽然是被认定为是先天灵体,但修炼的时候总觉得没有那么通畅,虽说贺石已经和他说过,是因为经脉阻塞的原因,可是他和师兄们相比还是差了不少。 用灵力控制抓取物品是很普通的术法,练气期弟子学习这个法术,目的是学习如何精准控制木剑。 对于剑修来说,剑不仅仅是武器,更是相伴一生的伙伴,如何与剑融为一体,挥剑需同挥臂一般自如,剑锋所指需是心之所向。 这些练习没什么好看的,顾雪洄复又趴到桌上。 贺怀霄从学堂窗外无声走过。 他今日晚来,是因为对顾雪洄的吐纳法感悟颇深,入定太久,隐约感觉到天亮应该来学堂了,却又不想放弃这状态,就只沉浸下去。 等到他脱离冥想入定的状态,学堂已经要下课了。 林融替顾雪洄遮挡的时候他就在窗外,只是没出声,而林融也无暇注意窗外多了的人影。 一个练气期的小弟子支使木剑摇摇晃晃,在自己的桌前飞一圈后,直冲顾雪洄而来。 “小心——” 发现木剑没有按照自己设想的路线飞行,那位小弟子一阵心慌,忙催动木剑改变方向,然而越慌越乱,那把木剑不受控制,速度更快了。 “不不不行,我控制不了了!”那个小弟子哀嚎,“顾长老!” 林融眼睛发愣,看着那把木剑直直飞来,抄起桌上的书就要去挡。 贺怀霄皱眉,这个状况顾雪洄不可能察觉不到。 贺怀霄陡然出声提醒:“林融,出剑!” 那个小弟子发现木剑有异,第一反应是催动木剑,可林融的反应却和凡人差不多。 他修炼的时间太短,还是凡人的思维。 不等林融支使自己的木剑去挡,那个小弟子的木剑就在距离顾雪洄鼻尖一寸的地方停下。 学堂内其他的弟子早就因为这个变故停下练习,此刻见到顾雪洄有惊无险没被木剑戳到,都松了一口气。 要是顾雪洄的脸留疤,那个小弟子真就成罪人了。 贺怀霄走进学堂,环视一圈,对这些弟子的反应很不满意。顾雪洄此时也没有趴在桌上了,只是还是懒懒散散没骨头的模样,桃花眼微弯,与贺怀霄对视。 他看起来是在笑,却没有一丝笑意。 贺怀霄知道原因,这群小弟子们面对危险的反应太差了。 他站在讲台上,冷脸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练习?不想下课了吗?” 陈单的课堂要求要求极为严格,如果课堂考核不通过,是真的会把人留下来,直到学会才把人放走。 弟子们闻言纷纷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有贺怀霄在台上站着监督,他们又恢复了陈单在时的模样,默不作声且努力地练习,有不会的也不向同门请教顺便打闹几句了,自己翻书琢磨。 贺怀霄巡视走过,偶尔驻足指出他们的错误。 顾雪洄算是看懂了,这群小弟子就是怕贺怀霄。 贺怀霄走到顾雪洄身边道:“小师叔想回去可以先回去。” 顾雪洄回去羽台峰也没什么事,他还想着能不能找人帮忙把浮云崖的小木屋重建起来呢。 他望向窗外,陈单从远处走来,手里拿着一根竹鞭。 看来是到差不多到下课时间了。 下课之前,陈单最后一次做指点,挨个敲打,看谁不认真就是一顿竹笋炒肉。 小弟子们一个个累得唉声叹气。 “都给我振作起来!用力挥剑!最简单的剑招都不会,如何能称为剑修?”陈单手里的竹鞭挥得猎猎作响。 场上的呼喝声顿时越发大声,小弟子们挥剑弧度也更大。 顾雪洄看得有趣,又站了一会儿。 “小师叔不回去吗?”贺怀霄与他一同站在场边。 “今天比较闲,回去也没什么事。”顾雪洄的目光转到林融身上。 贺怀霄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把喉咙里的“修炼”两字咽下去。 因为灵力比其他师兄充沛,林融反而有更多的时间练习如何控制木剑。 先控制木剑旋转一圈,之后是控制木剑挥砍木人。 陈单对他的学习进度很满意,让他勤加练习,筑基以后就可以尝试把灵力灌入碧光剑激发剑气了。 林融:“现在用木剑不可以吗?” 陈单:“当然是可以的,只是木剑难以接受那么多的灵力注入。唯一的一次没被剑气崩坏,还是你师兄刚入开始修炼那会儿。” 一旁的贺怀霄摸了摸鼻子:“陈长老还记得这个啊,我那时候只是侥幸,没有一下子注入那么多灵气才没事。” 顾雪洄神色有些复杂:“……” “小师叔怎么了?”贺怀霄转过脸来。 顾雪洄:“挺好的,小贺师侄很会保护环境。” 第一次出剑就控制不好剑气把后院香愈木砍掉后,很长一段时间顾雪洄的院子都是寸草不生的状态。 贺怀霄:“嗯?” 弟子们结束完早课就要回到各个峰头了。 顾雪洄跟在贺怀霄身后看他帮着其他小弟子收拾练习用具,又跟着他走到库房。 贺怀霄无奈:“小师叔是没别的事了吗?” 顾雪洄懂他的意思:“比如去修炼?” 贺怀霄点头:“既然小师叔知道,那就……” 顾雪洄:“不要。” 贺怀霄叹气:“小师叔已经是金丹大圆满,距离元婴只差一线,难道就没想要尽快晋升渡天劫吗?” 到了元婴期,元婴不灭神魂不死,只要不是寿命将尽,元婴老化遁入虚无,甚至可以夺舍他人。对修士而言,化神期的感悟天地法则又是一道坎,需要缘分契机,强求很可能上下求索至寿元尽头依旧无所获。 “小贺师侄你怎么这么操心我的事啊?”顾雪洄环顾库房一周,没怎么把贺怀霄的话放在心上。 库房除了堆积些练习用的木剑木人等,还有一些品阶不高的法器 17. 第 17 章 《小师叔只想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照灵壁被自己不小心摔碎,贺怀霄怔愣过后的第一个想法是和贺石认错。 “然后呢?”顾雪洄问,“损坏的照灵壁怎么办?” 贺怀霄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交给师尊处理。” “我的意思是,不用赔吗?” “肯定是要的,到时候怎么赔偿由师尊和其他长老裁定。” 说完,贺怀霄忽然反应过来,目光如炬与顾雪洄对视:“一般来说,宗门公用的法宝物资是统一采买的,不需要小师叔一个人下山。” 贺怀霄最后一句特别加重了语气、 顾雪洄长叹:“小贺师侄你好没意思啊。” 照灵壁碎了,一时半会顾雪洄也没什么心思再验证一遍林融的体质。 反而是发现贺怀霄是先天剑体更令他意外。 “小贺师侄——” 顾雪洄问:“你学剑这么久,有什么特别的感悟没有?” 打扫完照灵壁碎片的贺怀霄将笤帚放回原位,回望顾雪洄很轻地笑了一声。 “???”顾雪洄不懂,“你笑什么?” 贺怀霄慢悠悠问:“现在就有意思了?” 顾雪洄:“……” 他就是问问先天剑骨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地方,毕竟没见过,要是能问出点别的感悟,他也能学习一下。 顾雪洄哼一声甩手就走,贺怀霄独自将剩下的东西整理好,再出库房的时候嘴角上扬几分。 ——如果不是穿着豆青色的长老服隔开辈分,顾小师叔看着也是和小弟子们一样的意气少年。 顾雪洄以前进出轩紫剑宗基本上是不会给贺石报备的。 只不过被贺怀霄盯着抓了那么多次,这才去找了贺石说自己要下山一趟。 顾雪洄不说理由,贺石也不会多问,只是说顾雪洄带着贺怀霄一起。 “怀霄说他摔坏了照灵壁,须得去兴义和买新的,我怕他年纪小不熟悉,想麻烦师弟照顾一下。” 顾雪洄没有从贺石的话语里听到自己的名字,迟疑问道:“他……摔坏了照灵壁?” 顾雪洄摸了摸鼻子:“咳……其实那个照灵壁……” “怀霄就麻烦小师叔费心了。” 贺怀霄一句话打断顾雪洄。 贺石是十分乐见两人和谐相处的场景,当即笑呵呵地和他们告别,让他们早去早回。 “小贺师侄啊——” 出了山门,顾雪洄才睨一眼贺怀霄:“咱们不是说好了有锅一起背的吗?” “照灵壁确实是我摔坏的。”贺怀霄语气平稳。 虽然他现在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接触照灵壁的一瞬间就发热炸开了,不过考虑到轩紫剑宗的照灵壁用的时间太长,本身就有点小毛病,刚好就在那一瞬间坏掉也不是没可能。 顾雪洄实事求是:“是我让你上去拿的,更何况……” 更何况照灵壁炸掉也是因为贺怀霄是天生剑骨。 没想到这长山州的二流宗门能有一个先天灵体,还能有一个天生剑骨。 顾雪洄回头望一眼山门广场那个高耸的雕像,暗想难道贺石说的上一代掌门羽化前窥见的天机不是作假? 不是顾雪洄不愿意相信贺石,是很多小宗门散修都喜欢用这个作假口,每年中州各大宗门世家都会提醒初出茅庐的年轻修士要警惕这种诈骗陷阱。 因为两人在搭乘谁的飞剑上不能达到意见一致,所以出了轩紫剑宗的山门,两人是各自御剑飞往云鹤城的。 临上碧光剑前,贺怀霄欲言又止看了顾雪洄一眼:“小师叔等下就跟在我后面。” “我认识路!”顾雪洄往前一指,“那么大的城门楼!倒是小贺师侄要快点才是!” 话一说完,顾雪洄脚下的碧光剑立刻破开长空,疾飞而去。 贺怀霄在云鹤城外一处偏僻角落降落,将碧光剑用布条包好背在身上,再入城与顾雪洄汇合。 “小贺师侄怎么不把剑收起来?” 顾雪洄颇觉奇怪,且不说贺怀霄身怀剑骨对剑的控制运用如何精细,单就贺怀霄这把碧光剑,是陈单重新加工炼制过的,可以缩小放进袖里乾坤。 贺怀霄捏了捏袖子,沉默不语。 “小贺师侄,我懂了。” “?” 顾雪洄从袖里取出碧光剑化成的翡翠玉如意。 一瞬间,贺怀霄能明显感觉到周围不时打量他们的目光变得更多了。 顾雪洄:“因为小贺师侄背着剑,你一进城周围的修士就知道你是剑修。” “是这样吗?”贺怀霄扫一眼周围。 早在贺怀霄来之前,顾雪洄出色的样貌就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不仅仅是修士,还有一些凡人,但凡是从城门这边路过的,都要往他这里多看一眼。 顾雪洄还在自顾自感悟:“因为小贺师侄觉得自己是剑修,所以剑不离身,时刻都要与自己的剑紧贴在一起……” 不像他能偷懒就偷懒,特别是现在道心有瑕,本命剑隐于丹田内无法祭出,感觉自己拿不拿剑都无所谓。 ——碧光剑这样一把烂大街的劣质剑,在顾雪洄看来算不得剑。 贺怀霄插入:“睡觉的时候还是会放在一边的。” 顾雪洄:“放床边是吗?” 贺怀霄:“是。” 毕竟是开过刃的剑,要是睡梦中不注意,还是很危险的。 顾雪洄眉头一皱:“你为什么不抱着睡觉?我听说有些剑修视剑如道侣,连睡觉都要抱在怀里才能入睡。” 贺怀霄:“……小师叔觉得我是这种人吗?” 天生剑骨注定成为剑修,应当对剑更加痴迷专注才对。 顾雪洄思考一瞬,认真反问:“不是吗?” 贺怀霄沉默了一会儿,感觉和顾雪洄争论这个问题的自己十分有病,甩手就走。 “小师叔快走了,师尊让我们早点回去。” 兴义和的伙计如今看到顾雪洄是半点不敢怠慢。 两人一进门就受到了热情的招待,先是请到雅间喝茶,而后急急忙忙去摇响贵客铃请掌柜下来。 贺怀霄是第一次来兴义和,伙计一走立刻压低声音问顾雪洄:“小师叔,照灵壁很贵吗?” 顾雪洄施施然吹了吹滚烫的茶水:“不贵。” 贺怀霄的心放下一半。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如果不是大生意,他们就不会坐在这里等掌柜了。 掌柜很快来到雅间拱手说让二位贵客久等了。 听说贺怀霄只是想买照灵壁以后,掌柜先看一眼顾雪洄的脸色,见顾雪洄只是喝茶没有异议,忙让伙计去库房抬一 18. 第 18 章 《小师叔只想咸鱼》全本免费阅读 自家兴阳派炼制的照灵壁居然有问题。 掌柜拒不承认:“这怎么可能,只要是兴阳派炼制出品的东西放到兴义和售卖,都是层层质检。” 他隐晦使了眼色给顾雪洄,想让他别助长外人的气焰。 然而顾雪洄压根就没往他那边瞄一眼。 媚眼全抛给瞎子看了。 深深吸气稳住心态,在心里默念这是内门正式弟子惹不得,掌柜这才重新换上笑脸。 “照灵壁不论是天衍宗还是兴阳派炼制的,相差不大,而且这法宝需求不大,也就是您来得巧了,我们是想着震雷宗每次都会收不少弟子,这留了两个备用。” “那就这个吧,”顾雪洄遗憾叹道,“不过之前买的八千年前那个有些小毛病,你这个又是八百年前的……不如验个货吧?” “行!”掌柜满口应下,“您请!” 将灵力注入照灵壁内,贺怀霄将手放在照灵壁上。 冰凉的照灵壁很快就发起热来,贺怀霄生出不好的预感,忐忑去找顾雪洄。 “小师叔——” 乒铃乓啷—— 照灵壁的炸裂声瞬间就在耳边响起。 顾雪洄:“这怎么就忽然炸了?” 掌柜怔住:“这……” 顾雪洄用玉如意敲了敲手心,皱眉:“是不是这批照灵壁不太行啊?” 玉如意敲打的声音几乎是没有的,掌柜却有种一下一下敲在自己心上的错觉,手帕湿得能拧出水来。 贺怀霄:“再拿一块照灵壁验货试试?” 话音才落,贺怀霄就感觉自己的腰侧好像被什么捅了一下。 贺怀霄:“……” 顾雪洄:“这照灵壁看来也是有点小毛病,要是还卖五块上品灵石太说不过去了。” 掌柜连连应是,让伙计再取一个照灵壁出来。 这次他亲自验看。 “顾长老,您看完我们这照灵壁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刚才那个大概是意外,放库房太久了,又没怎么打理,所以才……您看这块行不?”掌柜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目光随顾雪洄移动。 顾雪洄勉为其难道:“算了,既然没有天衍宗的照灵壁,就还是这个吧。” “是的是的,”掌柜接道,“就目前还是我们兴阳派自家炼制的照灵壁是最划算的。” 顾雪洄:“虽然这个照灵壁没什么问题,但要是回头有什么小毛病……你刚刚也说了,放在库房太久无人打理,允许被其他法器影响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有这个可能,”掌柜暗暗叹气,“我们这边可以便宜些。” 顾雪洄:“那就折半吧。” 两块上品灵石外加五十块中品灵石。 贺怀霄点头,这样也不错,小师叔只要再添点零头这照灵壁就能拿下了。 见贺怀霄已经清点归类灵石准备付账,掌柜咬了咬牙,心想反正都是卖给自家人,怎么都不会亏到哪里去正要应声,忽然就听顾雪洄再次开口。 “我想了想,半块上品灵石不好收,不如再抹个零头吧——两块上品灵石,你看行不?” 掌柜:“……” 照灵壁这玩意除了鉴定资质毫无用处,小门派世家买上一个回去,能用到门派解散家族覆灭,纯粹的一次性生意。 “照灵壁要用的地方其实很少,我们不买你就只能一直放库房,”顾雪洄道,“你不如便宜些卖给我们,腾出来的地方放点别的不好吗?” “这……”掌柜犹豫。 说到腾地方放东西,他倒是想起了之前顾雪洄第一次来兴义和买白羽金一事。 若是真能做成这笔大生意,这半块上品灵石就算不得什么了。 “行,就两块上品灵石!”掌柜一锤定音。 趁伙计打包照灵壁,贺怀霄重新把灵石收回袖子里这一时间,掌柜伸手邀请顾雪洄:“顾长老,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至另一边,掌柜才说起起上次顾雪洄往兴阳派内门送信一事。 顾雪洄把信给他们以后,还让掌柜若是有回信,可以到轩紫剑宗找他,可是都半个多月了,没有如何回音。 掌柜问顾雪洄:“顾长老您那个信是送往内门的吗?” 兴义和往来中州的跨州飞船天天都有,不存在故意拖延的可能。 “我不送往内门往哪里送?”顾雪洄比他还奇怪。 掌柜咽了咽口水,紧盯顾雪洄的眼睛:“我的意思是如果不写明是内门哪个峰头哪个人,或者说那个烈阳令印章不对,是很可能送不进去的。” 兴阳派那么大一个门派,当然不可能谁递个东西就往内门送,只有正确的烈阳令印章才能通过。 “你的意思是我的信物是假的?”顾雪洄嗤笑,“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这……顾长老说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说不上来原因,掌柜的迅速变换语气找好理由,“是这回信迟迟不来,我怕耽误了顾长老的大事。” “也是。”顾雪洄也觉得有些难办,“不过小师妹不回信,难道是回去了?” 那可就难搞了。 “回信我会帮您多留意,”掌柜说道,“倒是您之前说的白羽金您还要吗?” 长山州兴义和总商行前阵子还真从西极州进了一批白羽金。 “不要了。” 顾雪洄摇头。 “不要了?您之前不是说量够质好,价钱不是问题吗?” “是这样,但是我改主意了,我现在只要凰羽金。” 白羽金不行,配不上天生剑骨。 掌柜急了:“我这都叫总商行那边帮我留了 40-60 第 41 章 找不到凶手, 任闲又找不到一点踪迹,顾雪洄难得郁闷,这几天哪儿也不去, 就待在轩紫剑宗内。 不是上学堂校场看弟子们修炼, 要不就是看陈单修补碧光剑,再不然就是看邱历坤怎么炼丹。 比起顾雪洄的无所事事, 轩紫剑宗倒是上上下下开始忙起来。除了按部就班的修炼, 还有就是广流仙宫的苏月即将到访。 一听说苏月要来,邱历坤特别带着弟子将丹炉房清扫了一番。陈单则和贺石商量着要不要给弟子们裁剪新衣, 以新面貌迎接来客。 顾雪洄听了半天, 最后问:“所以有裁剪新衣的钱吗?” 陈单哼道:“这点当然还是有的。” 轩紫剑宗从上到下的衣服都是普通布料,找间凡人开的裁衣店就能做。 轩紫剑宗再穷, 也不至于用点石成金的障眼法骗人。 “哦,”顾雪洄拉长声音, “那有我的份吗?” “这是自然!”陈单眼睛睁得滚圆,“你怎么说都是轩紫剑宗的长老, 怎么可能没你的份!” “那就谢谢陈长老了。”顾雪洄弯弯眼。 自从迭会山回来以后,陈单似乎终于记起轩紫剑宗有个叫顾雪洄的长老,什么都记得给顾雪洄一份。 在知道顾雪洄因为房子塌了借住在掌门一脉所在的羽台峰时,还不慎赞同地表示要给顾雪洄重建小木屋。 除此之外,眼见顾雪洄整日到处游荡无所事事, 还提议说要让顾雪洄到学堂授课。 邱历坤好奇问:“顾长老擅长什么?” “剑?”除了这个答案顾雪洄想不到别的。 邱历坤打趣:“有前掌门秘密传授的剑法吗?” 陈单嗤声:“就他这样能把门内的剑法学明白就不错了,还另外学别的。” 贺石插入进来打圆场,缓声问顾雪洄:“师弟愿意去学堂吗?也不拘泥于教授剑法,你想教什么都行。” 邱历坤跟着拍手赞同:“说起来我也只知道顾长老是从中州来的, 却不知道顾长老是哪里人,也是长山州的吗?” 顾雪洄:“我……” “咳咳咳, 问这么多干什么?”陈单忽然大声咳嗽盖过顾雪洄的声音,“问这么多干什么,只要进了轩紫剑宗,就是轩紫剑宗的人,管他是哪里的人。” 邱历坤点头:“陈长老说得是。” 顾雪洄扬眉,陈单一接触到顾雪洄的目光,则猝然转开。 这件事就这么含含糊糊地过了,顾雪洄没有答应说会去学堂正经上课,陈单仍然带领弟子给顾雪洄盖了间新的小木屋,里面桌椅床具一应俱全,还在门口吊了两个灯笼,一眼望去像个正经门户。 “小贺师侄,”顾雪洄同贺怀霄一起沿着山道慢慢走,说起陈单最近的转变,“你说陈长老是不是忽然发现我的好了?” 贺怀霄帮着顾雪洄从羽台峰把东西搬到浮云崖,跟在顾雪洄后面看他衣摆飞扬,遥望远方天地觉得甚是开阔,香愈木清新的香气萦绕。 “可能是吧。”贺怀霄笑着附和。 陈单没想过贺怀霄还会返回迭会山,看到顾雪洄带着贺怀霄出来,有一瞬间是脸色空白,而后是止不住的担忧后怕。 如果贺怀霄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 陈单想都不敢想那个后果。 幸好和顾雪洄偶遇了,顺顺利利地一起回了宗门。 因为贺怀霄是私自行动,回了宗门以后,陈单特意和贺怀霄强调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就连贺石听闻后,同样严肃,特别让贺怀霄禁闭思过。 “这样严格算来,我也是私自单独行动,”顾雪洄就在旁边跟着道,“我要和小贺师侄一起思过。” 贺石:“……师弟你不一样,你离开之前和我说过了。” 顾雪洄:“但是按照贺掌门和陈长老的说法,元婴在里面都不够看,更遑论我和怀霄这样的修为,确实是托大了。” 于是顾雪洄就这么跟着贺怀霄在羽台峰多住了几天。 说是禁闭,其实是在为金丹天劫做准备,贺怀霄这几天除了修炼就是修炼,在顾雪洄看来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无非是不去学堂了而已。 顾雪洄是不修炼的,整日就看着贺怀霄练剑,偶尔心情好了指点几句。 贺怀霄收剑入鞘,一转身就看到顾雪洄捧了杯茶坐在一边,悠游自在岁月静好。 原本剧烈运功过后澎湃汹涌的经脉顿时受到感染,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 帮顾雪洄把东西归置好,贺怀霄就准备离开了。 “小贺师侄你怎么这么实诚,”顾雪洄一回头,贺怀霄都走到门边灯笼下了,“我让你搬东西过来,你就真的只是搬东西过来。” 贺怀霄:“要不然呢?” 斜日西落,碧山暮色沉沉,暗紫云霞漫天。 门边的灯笼自动亮起,三叶金鳞鱼咕噜噜吐着泡泡在灯笼口探头探脑。 贺怀霄猛地一抬眼,没忍住泄出笑来。 ——这肯定是顾雪洄自己要装的。 “怎么样?”顾雪洄指了指灯笼,很是得意,“你是不是也觉得好看?” “好看的。”贺怀霄已经过了新奇的年纪,这三叶金鳞鱼灯笼早早就收了起来交还给库房了。 顾雪洄:“我跟陈长老多要的,本来我想着山道漆黑,应该给整个山道都铺上,可是陈长老不答应,他说就没听说过哪个修士会怕黑的。” “确实是。”贺怀霄点头,瞥见顾雪洄不赞同的脸色,利落改口,“小师叔说得对,这样更好看。” 以往浮云崖都是黑漆漆的,有了这两盏灯笼就有了光亮。 “这才对嘛!” 顾雪洄拿出一个瓦罐,另一只手抬起,门边上一只灯笼随即飞落至手里。 “走吧,我送送你。” 玉如意化成的碧光剑承载两个人,顾雪洄提着灯在前面,贺怀霄捧着瓦罐在后头。 御剑破空,星河杳杳流转,三叶金鳞鱼乘风绕着二人悠游,树林叶片沙沙轻奏。 一路飞到浮云崖下,顾雪洄将瓦罐盖上:“这个瓦罐就送你了,小贺师侄今天晚上可不要修炼太晚,要好好休息做个好梦。” 这一路贺怀霄没看到顾雪洄还有什么动作,自己只是按照顾雪洄的要求捧着瓦罐而已,手里的瓦罐依旧是空无一物。 想是这么想,贺怀霄却没说什么,照常和顾雪洄道别,待看到顾雪洄转身回去,这才取出自己的碧光剑御剑飞回羽台峰。 顾雪洄直到回了小木屋才后知后觉:“怎么这次小贺师侄御剑的声响没那么大了,难道是天生剑骨对御剑术的领悟更上一层,不知不觉优化了?” “嘶……天生剑骨果然不同凡响!” 捧着瓦罐回了羽台峰的贺怀霄并不知道顾雪洄背后的感叹。 还是和往日一样,他照常打坐吐纳。 灵气流转运行两周天后,他睁开眼,看到被他放在床头的瓦罐。 贺怀霄每天晚上至少要吐纳灵气四个周天才会睡觉休息,这会儿看到瓦罐,想起顾雪洄的吩咐,静坐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休息。 小师叔说得对,他现在更重要的是养好精神。 明知道瓦罐里面什么都没有,睡觉前,贺怀霄还是把盖子打开了。 里面确实没有任何实物,但是有沁人心脾的香愈木香味。 安神宁心,今晚确实是个好梦。 贺怀霄闭上眼,于香愈木香中缓缓闭眼进入梦乡。 ============ 广流仙宫的来访并没有如陈单想象中的那样大张旗鼓,只是苏月带了自己的亲传徒弟刘琦诗,当做拜访老友的行程。 对比起陈单的重视,贺石就随性多了,如果不是陈单特意提醒,贺石还穿着之前的旧衣。 邱历坤压低声音和顾雪洄说:“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看掌门穿旧衣挺好的,说不定苏月仙子一看到掌门,感念以前的情谊,愿意多帮我们一些。” 虽说已经有了苏月的丹方,轩紫剑宗也把所需的药材集齐了,可邱历坤心里还是没有底——越珍贵的丹药失败率越高,事关轩紫剑宗的未来,他压力极大不敢有半点马虎。 陈单冷冷瞥一眼过来:“苏月仙子愿意来我们这样的小宗门就已经很好了,怎么可以要求这么多!” 邱历坤:“可是这丹药要是炼制失败,那就浪费了全宗上下的努力了吗?” 陈单虽然不知道顾雪洄还和树根老人有过恩怨,但却意外被树根老人的阵法困住过,大概知道树根老人是因为贺怀霄意外夺得榜首导致的亏损太大,这才对其他无辜的修士下手。 一想到当时的情况,陈单还心有余悸。 他踟蹰了一会儿,最后终于下定决心道:“邱长老言之有理,还是找机会多和苏月仙子交流的好。” 看完全程的顾雪洄差点没笑出来。 不管怎么说,轩紫剑宗还是表现出了对苏月的热烈欢迎。 贺石带领三个长老亲自出面招待苏月,贺怀霄则带着几个小弟子随侍在侧,一同作伴带领师徒两人游览轩紫剑宗。 顾雪洄对后续活动没有参与的意思,只想露个面就回去。 实际上顾雪洄回了浮云崖也没什么事,只是不想在这种无聊的场合继续受罪当摆设花瓶。 贺石一向对他十分纵容,自然是同意的。 “那位顾长老就是贺掌门的师弟?”苏月看着顾雪洄利落遇见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以前不曾见过,今日一见倒是惊为天人。” 贺石笑着应声,两人虽是旧识,说起话却客客气气仿佛第一次见面,他跟在苏月的话尾说起顾雪洄,说他还年轻,又是在外面自由惯了,不是很适应这种场合,不太受得拘束,还请苏月谅解。 “不妨事,我倒是不觉得顾长老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只是觉得顾长老这样的风度气质实在罕见,看年纪似乎也不是很大就有这样的修为,看来轩紫剑宗果然后继有人。” 苏月确确实实和贺石有过一段不能成的姻缘,因此她也很清楚,轩紫剑宗上一任掌门除了贺石没有其他徒弟,整个宗门一穷二白还没什么名气,差点被震雷宗吞并。 如果当初还有顾雪洄这样一个师弟帮忙,当初贺石就不必去挑战天极塔以求让更多人知道有轩紫剑宗这个宗门,借此震慑震雷宗。 “顾长老已经金丹了,怎么说也得有百来岁的年纪了吧。”底下有小弟子嘀咕,“这样算下来,还是大师兄天赋更高。” 毕竟贺怀霄还没弱冠的年纪,就要结丹了。 “慎言,”贺怀霄警告性扫一眼那个小弟子,说道,“每一个修炼阶段从初期到大圆满的差距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一个是刚入门,一个是半只脚迈入更高的境界。小师叔是实打实的金丹大圆满,就算是我成功结丹,我们两人的修为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你们小师叔是中州来的吗?”一直沉默不说话的刘琦诗终于开口。 她的声音果然如众人想象中的与外貌相符,清冷疏离如高山白雪。 白衣纱裙,面罩白纱只露出一双宛若秋水的明眸,身姿优雅挺拔,周身萦绕若有若无的药香。 刘琦诗一来就吸引了不少小弟子的目光,贺怀霄看到就连向来不怎么搭理其他弟子的陈嗣霖也频频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苏月仙子是长山州第一美人,听说她的徒弟也是绝世美人,大师兄就不好奇她面纱下的真实面容吗?”林融悄声问贺怀霄。 贺怀霄摇头,光看刘琦诗这身形装扮,确实给人无限畅想。 可是他已经见过戴了面具更惊艳的人物了,再看其他人内心是实在很难生出波澜来。 “我这徒弟先祖是从中州迁徙至长山州的,不知道顾长老是哪里人,说不定两人还是同乡呢。”苏月笑吟吟道。 贺石跟着笑了笑,却不搭话。 这次苏月来轩紫剑宗除了要再确认一遍林融的情况,就是想邀请轩紫剑宗一起铲除树根老人。 不是广流仙宫单独处理不了,而是迭会山的镜河秘境本就是长山州各大宗门共同拥有,这次迭会山之乱,听说有宗门去黑市凑热闹,把自己新一代最出色的弟子给赔了进去。 如果能趁此彻底夺过迭会山的管理权也不错。 ——这是广流仙宫与其他长山州宗门心照不宣的想法。 黑市之所以存在,就是有些见不得人不好在明面上直接买卖交易的东西。以往树根老人循规蹈矩开盘口任由黑市自由贸易,广流仙宫也就象征性派个长老监督,只要确保黑市顺利进行就算完成任务。 没想到这次树根老人会在黑市期间开启阵法围困众多修士,如今还有不少修士被困在迭会山。 根据最新消息,树根老人的修为似乎更加精进了,已经不再是是化神初期的修为,有几个按讷不住去挑衅的修士已被他粉碎血肉拿去养护四绝封印阵的巨木。 轩紫剑宗如今门内事务繁多,除了要为林融修补丹田,还有贺怀霄要结丹。如果要去迭会山,自然是要修为最高的元婴大圆满贺石去。 但是贺石不放心就这么丢下两个徒弟,即使苏月暗示他可以把徒弟托付给轩紫剑宗其他人,还有顾雪洄,也是很合适的人选。 ——既然贺石愿意让顾雪洄担任选轩紫剑宗的长老,总归是信任他的。 对此,贺石没有多做解释。 没有人知道,顾雪洄会在贺怀霄金丹后离开轩紫剑宗。 他不怕自己受伤乃至折陨在迭会山,但是他怕自己离开以后,轩紫剑宗无法在长山州立足,他的徒弟无人看顾。 第 42 章 苏月带着刘琦诗来到轩紫剑宗这几天就安置在浮云崖附近。 长山州也就轩紫剑宗内有这么一处漫山遍野的香愈木, 两位客人住在这附近,可以时刻吐纳香愈木的香气,而且还有顾雪洄特别规定的, 不允许弟子御剑上浮云崖, 保证了附近环境是绝对的安静。 轩紫剑宗待客诚意十足,贺怀霄作为贺石的大弟子, 还会时不时代表贺石去问客人还有什么需要。 苏月去给林融梳理经脉, 斟酌之前开的丹方是否合适。 这些贺怀霄插不上话,只是在一旁安静旁听。 刘琦诗和他一样, 这次过来是苏月特别带她来学习经验的, 还上手让她学着如何检查林融的身体。 做完这些以后,她就宛如木头人沉默, 听着苏月和邱历坤商量各味药材用量以及火候控制。 火候控制这方面,会炼器的陈单也颇有话语权, 时不时就插进来说两句。 至于贺石,事关林融, 他听得特别仔细,有什么听不懂的有疑虑的,都会仔细问清楚。 “还有一个呢?”刘琦诗忽然出声。 贺怀霄一时没听懂:“什么?” 刘琦诗:“顾长老。” 贺怀霄:“他不会来的。” 顾雪洄既不通药理,又不会炼丹,来了也是在一旁干站着, 丹炉房炉火通明,在这里太久即使不动都能出一身汗,这种情况他怎么可能会来,还不如在浮云崖睡大觉舒服。 知道顾雪洄不会来, 刘琦诗又恢复了木头人的模样。 贺怀霄也没有兴趣同她搭话,更懒得问她在丹炉房这种地方依旧全副武装戴着面纱, 会不会太热透不过气。 苏月是第一次见识先天灵体,对这种仅在古籍中才有记载的先天灵体很是好奇,特别做了几次检查后,这才说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这种体质竟然还会堵塞筋脉丹田有隙。” 在她看来,如果没有照灵壁辅助验证,林融的身体犹如最普通的凡人,没有丝毫的修炼天赋体现——修仙之人别的不说,经脉宽厚通畅是最基础的要求。 苏月把这归结于先天灵体偶然的缺陷,说不定之前也有先天灵体是这样的境况,但是因为经脉堵塞所以被归结为普通人,轩紫剑宗这个恰巧捡漏了。 这样一想,只觉得轩紫剑宗这运气属实难得,宗门后继有人。 经过探查,苏月发现林融的部分细小经脉还有堵塞,和邱历坤商量着要把丹方改一改。说是商量,其实大部分是她在说,自认经验学识不足的邱历坤在附和。 “按理来说,冰锋藤本就有通畅筋脉的作用,只是我怎么觉得还差点什么……”邱历坤提不出有用的建议苏月只好自己琢磨,“是还要再继续加药量吗?可是冰锋藤用量一多,再配合其他药,反而有可能损伤筋脉。” 想了半天没想出办法来,陈单主动为苏月煮茶,让她好好歇息,又把顾雪洄之前那个丹方拿出来当趣事给说了。 “七叶定心莲再加上点星露?”苏月捧着茶,“点星露是天衍宗的那个点星露吗?” “是,”陈单说道,“要不是为了这个点星露,我也不会去黑市了,也是巧了,正巧有得卖。” 后面被困拍卖场的事陈单没有说。 陈单:“顾长老那丹方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要不是和苏月仙子你的差不多,我肯定会以为是哪个山野散修随手写的,一股脑儿把自己听说过的觉得有用的药加进去,也不管能不能用。” 贺怀霄还是第一次知道顾雪洄居然也出了一副丹方给林融,虽然不是他自己琢磨如何用药,但定然是他托关系找人的。一听到陈单说两副丹方相差无几,他跟着道:“这说明小师叔找人是很尽心地找了这方面的朋友,说不定还卖了人情,总归是一片心意。” 贺石:“师弟这方子我看着也不错,就是不知道……” 即使不知道顾雪洄这丹方是出自中州哪个大能修士之手,在知道上面的点星露是中州天衍宗特有的灵药后,就知道这位写丹方的修士眼界广阔。 “我觉得这方子很好,”仔细量算过后的苏月放下茶杯,“不知道是谁写的丹方,这样的药性混合下来正好合适现在的林融。” 陈单始料未及:“啊?” 苏月:“七叶定心莲的药性确实是比六叶定性莲猛烈一些,但是加了点星露就能中和药性,还能更好地发挥冰锋藤的作用……” 分析到最后,苏月忍不住感叹:“写这丹方的人可比我厉害太多了,居然能想到这个方法!” 陈单:“……” 苏月越看越觉得这丹方比自己的好,越想越好奇,问贺石知不知道这个修士是哪位。 贺石哪里知道这些。他私心里更想要让林融服用顾雪洄的丹方,可是里面的材料只凑齐了点星露,还差七叶定心莲,这才选择了苏月的丹方。 刘琦诗:“师尊要是有兴趣,不如邀请顾长老来请教一番。” 贺怀霄:“恐怕要让苏长老失望了,我小师叔说他除了剑一概不会。” 苏月颇感失望:“我就是好奇写丹方的究竟是谁,要是不方便透漏就算了。” 苏月说她想根据顾雪洄提供的这个丹方增减药量,不然的话实在可惜。 陈单:“仙子不必劳神,我买的时候听说点星露还要加清灵石乳再炼化才能入药,清灵石乳炼制困难,这点星露买来也是无用的。” 清灵石乳开采麻烦不说,就是后面的炼制,失败的可能性过大又是一道坎。 这些纠结顾雪洄一概不知,这会儿他忽然被底下的弟子告知山门外有个人找。 顾雪洄在长山州无亲无故,怎么可能会有人来找他。 小弟子气喘吁吁跑上浮云崖,累得话都说不全,顾雪洄没想到有谁会来找他,便问了客人是男是女。 “女的。”小弟子喝了口水才喘过气。 如果是男的顾雪洄还会觉得大概是任闲。 “我应该认识她吗?”如果是女的话,顾雪洄实在想不到有谁。 小弟子被水呛了一下:“应该是认识的吧?那姑娘很漂亮,说是有话要和你说,一定要亲自见你……” 他没见过丹绮,轩紫剑宗又全是男人,就是最近才有了别的性别,还是长山州第一美人和她的徒弟。 小弟子在脑中暗自把丹绮和苏月做了对比,觉得各有千秋,又再瞄一眼顾雪洄,心道就顾长老这风流多情的长相,有几个红颜知己很正常。 “想什么呢?” 小弟子畅想了半天,忽然就看到贺怀霄也来了。 贺怀霄直接道:“小师叔,云鹤城的丹老板来找你。” 顾雪洄给贺怀霄倒了杯茶,问:“她来做什么?” “没说,她执意要见小师叔。” 贺怀霄知道之前顾雪洄是同丹绮一起去的迭会山,这会儿陡然回过神来——他好像很经常看到丹绮和顾雪洄在一起。 要论容貌修为,这两人站一起,当得一句男才女貌十分相配。 这个念头刚起,贺怀霄就皱起了眉头:还有那个刘琦诗也是,他总觉得刘琦诗有事没事喜欢提起顾雪洄。 果然就算是顾雪洄安安分分不到处跑,就他这样与人相处随性没有架子的态度,确实是很容易招惹桃花。 明明知道错不在顾雪洄,贺怀霄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如果小师叔能端起架子,其他人大概就不会觉得他可以随意接近了。 顾雪洄不知道贺怀霄的想法,他已经想起来了,丹绮之前说过要给她送来七叶定心莲和清灵石乳。 正好长山州第一丹修苏月没走,让她帮忙炼制最好。 “走走走。”顾雪洄催着贺怀霄一起下浮云崖,主动说要御剑带他。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走。”贺怀霄看顾雪洄一听说是丹绮,茶都没喝完就要走。 “小师叔还是带别人下山吧。”贺怀霄指了指来报信的小弟子。 小弟子还没筑基,一路赶时间跑上浮云崖,休息了半天还是满头汗。 贺怀霄没有等顾雪洄,话带到人就走。 顾雪洄莫名其妙:“你大师兄是怎么了?跑这么快。” 小弟子茫然摇头:“不知道。” 带着小弟子去找丹绮拿了东西,吩咐其送到丹炉房,顾雪洄这边继续听丹绮说云鹤城最近还有修士死亡,而且修为越来越高。 在知道死亡的修士中有修士的修为达到元婴后,丹绮已经有些慌神了,她自己也不过是元婴中期,还有云鹤城这么一座富饶的城市,很有可能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能在云鹤城这么悄无声息地作案多回,丹绮问顾雪洄:“顾长老,您说有没有可能凶手是精通阵法的化神呢?” 浩荡峰和长鲸汀都不是天衍宗专修阵法的传承,顾雪洄无法做到在不惊动丹绮的前提下在云鹤城杀人,任闲也不可能做到。 “我不知道,我不能确定。”顾雪洄感到棘手,他忽然想到之前轩紫剑宗莫名损坏的护山大阵。 一时半会没有凶手别的线索,丹绮也只能期期艾艾问顾雪洄,如果她有事或者说有生命危险,能不能请顾雪洄出手相助。 自然是可以的。 原本就是顾雪洄没有帮丹绮拿到拍卖的混元丹,这才拿了自己多余的赔给他。自己现在又收了丹绮送来的七叶定心莲和清灵石乳,他们的合约依旧有效,顾雪洄还是会帮丹绮找到凶手,护她周全。 得了顾雪洄肯定的回答,丹绮终于放下心来。 接下来她还要赶着去排查云鹤城阵法是否有缺陷,不再耽搁,款款一礼后和顾雪洄道别。 送走丹绮,顾雪洄返回浮云崖,从云上望下去,正巧看到贺怀霄同刘琦诗在浮云崖附近走着。 青葱的少年少女,朝气蓬勃,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顾雪洄忽然就懂了。 第 43 章 顾雪洄过往的八十多年生活说起来和贺怀霄没什么两样, 除了修炼就是修炼。 十八岁那年他参加天骄榜,初出茅庐便一鸣惊人。很多人都说,别看顾雪洄只有金丹, 就凭借他先天灵体这样万中无一的体质, 外加出身天衍宗长鲸汀顾家这样顶级的剑修传承,即使提前退出天骄榜, 也有人坚定认为兴阳派和天衍宗的长久以来的剑道第一在近千年已经分出胜负。 按照顾雪洄的成长速度, 只要顾家的渡劫期老祖宗不出剑,他不是第一还有谁能第一? 顾雪洄还在中州的时候, 临近天骄榜开启, 时不时就有人找借口上天衍宗拜访,话里话外都是探听顾雪洄的修为到了哪个地步。 即使天衍宗掌门一脉主修阵法的昭灵殿姜榭修为同样一日千里, 可在很多人看来阵法如果不是专门研究攻伐之道谈不上有厉害,再加上阵法布置起来费心费力, 因此哪怕姜榭修为比顾雪洄高一个小境界,却因为没有参加过天骄榜, 很多人只闻其名不知其人,所以大部分注意力还是放在顾雪洄身上。 再之后呢? 有谁能想到,修炼向来一帆风顺从未遇到阻碍的先天灵体会接连三次化神失败? “顾家先祖并不是一开始就归属于天衍宗的,一开始顾家就是顶级的剑修世家,没有依附借助过任何宗门的资源。” 顾家老祖宗身为渡劫期大能就如世人想象的那样, 须发皆白,宽袍大袖仙风道骨。他站在顾雪洄院中轻轻一点,那截在顾雪洄第一次就控制不好剑气被砍掉的香愈木枯枝发芽,生长发育抽出精干的枝条, 不过眨眼间,又是一树苍翠。 “但是独木难支, 顾家人真的太少太少了,就算是再能打又能怎样呢?” 甚至不需要众人齐齐出手针对,只要有心,就像这香愈木一样,只要在成长过程中摧折掉,自然就不用担心有一天能长成根深叶茂的巨木。 即使在天衍宗,顾家还是顾家,有自己的坚持。顾家先祖提剑跨海,斩下巨鲸将骨架沉入天衍宗水泽化作长鲸汀,以水域与其他传承隔开,不随意插手宗门事务,但凡出剑,多是因为宗门需要,执昭灵殿之令。 “老祖宗的意思,是想要我广收门徒吗?”顾雪洄不知他为何生出这种感慨,顾家就算并入天衍宗,收徒也有自己的要求,不是谁都能拜入长鲸汀。 “我要收徒,怎么都得化神才有资格吧?” “怎么,你还要接着再冲击化神天劫?” 这是顾雪洄第三次化神失败了。 顾雪洄应声“是”,接着道:“这次是真不巧,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浩荡峰那边波及到,我当时感觉是不太舒服,好像是有什么一直在窥伺我一样。现在浩荡峰几乎空了,下次应该就能成功了。” “窥伺……是庚玄镜?” “估计是吧,庚玄镜都被任闲带走了,可能是他逃离使用,我刚好被波及到了。” 顾家老祖宗皱眉,而后是长长的叹气声。 “第一次天劫你说你没经验,先天灵体难免和其他修士一样失败;第二次你说是感觉借助丹药不扎实,混元丹吃太多难受……这一次又说是受外力影响,下一次呢,你还会失败吗?” “这……”顾雪洄怎么敢做出保证,谁能想到堂堂先天灵体会在接二连三跌倒在化神天劫上。 “失败了大不多再多试几次,反正距离天骄榜开启还有一段时间,你还是有希望百岁化神的,”顾家老祖宗觑他一眼,看穿顾雪洄的想法,“就算是最后失败了也不要紧,反正你就算是以元婴的修为去参加,越境挑战对你来说并不是第一次,输是不可能输的——是这样吧?” 顾雪洄哑口无言。 半晌,顾家老祖宗道:“我马上就要闭关了,你还要继续晋升几次?” 顾雪洄老实道:“我和姜榭说好了,下次我渡天劫请他来帮忙布置阵法,什么避尘阵聚灵阵,既能给我聚集足够的灵气,又能让我不会被人打扰到。” “然后就一定能成吗?比我第一次在旁边为你护法的效果还好吗?” “……”顾雪洄又没话说了。 “老祖宗,又不是我不想晋升,可是这失败了就是失败了,我能有什么办法。”顾雪洄无奈道,“我觉得我能做的都做了。” “能做的都做了?错!你是什么都没做!” 顾家老祖宗终于点破:“剑招再熟练,剑法再烂熟于心,可你有自己的剑意吗?你知道什么是剑道吗?你的道心已经出现瑕疵,现在连本命剑都无法使用,还算是剑修吗?” “明心见性,心纯则真,手中剑所指之处当为心之所向……”顾雪洄想也不想就背出先祖写在剑法第一页的话。 “这是先祖的剑意,不是你的剑意。”老祖宗淡道,“诚然我们是一脉相传的剑法,可是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出剑理由。” “我知道有很多修士没有属于感悟天地法则同样也能化神,但你不能。那是外力催发出来的,算不得真正的元婴化神,神魂极其脆弱,会为自己后面的每一步修炼埋下隐患。” 这也是庚玄镜在天衍宗成为至宝之一的原因,紧固神魂,消磨修士的意志,对修士来说是灭顶之灾,唯有坚韧的神魂才能继续修炼下去,所以顾雪洄的化神只能靠自己。 “你安心去长山州吧,我感觉到了天机昭示,你若是留在中州,怕是要一直困在这里。遥遥长山天高阔,如何不是化龙地?” 顾家老祖宗眼睛深沉凹陷,松弛的手部皮肤老人斑点点,在他的掌心,白玉手镯发出温润的莹光。 “这是我亲自炼制的白玉手镯,能把你的修为压制到金丹大圆满。既然你觉得自己下一次一定能成功化神,那就证明给我看——只要你能够感悟到属于自己的剑意,就有机会化神,到时候手镯禁锢自然能解开。” 顾雪洄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就被顾家老祖宗打断:“以你现在的修为去长山州,没有人会是你的对手,而只要你亮出身份,没有人愿意招惹你。这样一来,历练就没有任何意义。手镯只是封印压制修为,并没有禁锢你的元婴神魂,更禁锢不了你的对剑意的理解感悟。” 话都说到这儿了,顾雪洄只能老老实实应是。 “除非我身死道消,只要你没有属于自己的剑意让白玉手镯自动脱落,不然无论雷劈火烧还是刀砍剑刺,没有任何的法宝兵器可以让白玉手镯损毁。我不会逼你一定要在下次天骄榜开启前回来,我给你百年时间,怎么样?”顾家老祖宗顿了顿,接下来的话带了些笑意,“等你再次回到中州的时候,你希望你已经化神,若是发现你没有化神就偷偷回来,我就把你撵出去。” 渡劫期大能都是真正的万年老怪,距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称为人间真神仙也不过分。他所占卜得知的天机,绝不可能出错。 “不知道为什么,”顾家老祖宗嘴角的笑意止不住,“我一想到万一你一直没化神,在长山州留个百八十年,好像也挺好笑的。” “怎么可能!”顾雪洄下意识反驳,“老祖宗你等着,我很快就回中州。” “行,我等着,你可千万千万别让我真的等个百年。” 顾家老祖宗挥袖离开。 在他身后,长成的香愈木树叶纷纷泛黄飘落,在奔腾水流中打转流向远方。 春秋不过挥袖间。 ====== 夜半一声惊雷过后是绵密的雨水。 黑夜过后,被雨水冲刷过的香愈木叶片干净发亮,香味愈发浓厚。 顾雪洄坐在窗台边,看着檐下滴滴答答雨水,眼下有些青黑,以往潋滟多情的桃花眸子没精打采。 修士其实很难做梦,因此有很多修士一旦做梦,都会认为这是天道预示,会十分郑重地占卜测算。 顾雪洄不觉得一个梦能预示什么,却还是难得出神思索。 太上长老让他来长山州放松,顾家老祖宗却认为这正好是个机会,在一个没有人认识顾雪洄的地方,更能沉下心感悟剑意,知道自己为何出剑。 可是来长山州三年,顾雪洄还是毫无所获。 要不然还是看看小贺师侄? 看看天生剑骨有什么说法。 贺怀霄即将结丹,到时候他们可以好好比试一场。 顾雪洄有些不服气地想,自己无法化神的症结是没有自己的剑意,他倒要看看天生剑骨到了淬炼本命剑的金丹,能不能有属于自己的剑意。 点星露搭配清灵石乳的再炼制需要拜托苏月,之后的炼丹最好还是继续由苏月来最保险。 因为这个,贺石私下找了几个长老开会,说自己必须代替苏月去迭会山清剿树根老人救出其他修士。 苏月为轩紫剑宗如此尽心尽力,不单单是因为以前的情谊。 拿了对方的好处总要付出点什么,苏月因为炼丹滞留轩紫剑宗无法去迭会山,广流仙宫那边催得紧,贺石就算是最开始不愿去,现在也得去了。 幸好苏月这边做了承诺,已经开始炼制修补林融的丹药丹田,贺石的心放下一半,剩下的就是贺怀霄的结丹,如果他不能按时回来……贺石把目光放到顾雪洄身上。 不仅仅是丹方,若不是顾雪洄及时送来清灵石乳和七品定心莲,轩紫剑宗只能选择苏月的方子给林融治疗,这并不是说苏月的方子有什么问题,而是明知有更好的选择,就很难再接受次一品的了。 贺石对着顾雪洄郑重一礼。 “贺掌门你快起来。”顾雪洄吓了一跳,双手去扶贺石,同时弯腰想要压得比他更低,却被贺石先一步拦住。 “应该的,不只是因为林融,”贺石再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之后还有怀霄的结丹,还要麻烦师弟。我的两个徒弟都要你来帮忙照顾,明明我这个师父就在身边,却……” 知道贺石又陷入自责,顾雪洄有些无奈:“贺掌门你何必如此,你已经做了你力所能及的,不论是什么结果,你的徒弟都不应该怪你。” “师弟知道的,”贺石真挚道,“若不是有你,轩紫剑宗不会这么顺利发展,我是该谢谢你。” 迭会山战局刻不容缓,贺石甚至无法等到苏月把丹炼好服用就要走,只能把两个徒弟交给诸位长老。 见贺石这么依依不舍,邱历坤说可以设个代掌门,这样他在迭会山也能放心。 顾雪洄立即道:“这就不用了吧,贺掌门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代掌门非陈单莫属,顾雪洄还想着趁贺石不在这些日子多去云鹤城查找凶手的线索呢。 虽然现在两人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善,但想到这几天丹绮三天两头来找自己,要么就飞鹤送信,陈单已经明里暗里说过让顾雪洄注意和丹绮保持距离。 幸好邱历坤这几天忙着炼丹,不然也要凑热闹揶揄几句。 听到顾雪洄这话,陈单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其他人没注意,他这些日子可是一直盯着顾雪洄,好几次顾雪洄都是踩着时间点回来的。 贺石一走,顾雪洄再没有顾忌。 先去一趟丹炉房看看苏月炼丹进展。 清灵石乳极其不稳定,在炼制过程中一不小心就会炸炉,幸而需要清灵石乳的丹药极少,却也因为需要的少,所以会炼制清灵石乳的丹修也没多少。 即使是苏月亲自上场也没把握。 顾雪洄到丹炉房时,苏月正眼也不眨地观察火候,问声好后就无暇再和顾雪洄搭话。 丹炉房内好几只丹炉同时炼制,火候强弱不同,刘琦诗在帮着苏月记录火候,曹康和邱历坤在一旁搬来搬去,角落里还堆积着不少黑乎乎的炉渣。 “清灵石乳到现在还没有炼制成功入药吗?”顾雪洄问。 长山州修士整体确实是比其他州修士差一截,但苏月是长山州第一丹修,清灵石乳只是少用,谈不上罕见高级。就算再难炼制,也不可能难倒苏月。 苏月摇头,解释道:“清灵石乳和点星露的混合再炼制我是第一次,还在摸索什么火候合适。” 说话间,苏月左手边的一个丹炉忽然急速膨胀,开始冒出黑烟。 “炸炸炸!要炸了!顾长老您快闪开!”曹康赶忙提醒顾雪洄,起手结印掐诀。 没过一会儿,丹炉轰地一声炸开,丹炉盖被掀飞,眼看炉渣就要飞溅四射,一道光幕迅速罩下,将所有炉渣重新压回炉内,连带气味一起封住。 “又失败了。”邱历坤劝说苏月歇息,又忍不住问顾雪洄是否知道火候要点。 “常规的清灵石乳炼制火候也会失败,如今点星露就只剩半瓶,再耗下去这丹药就炼不了了。” 顾雪洄说自己不知道。 若是去信到兴阳派仪苏峰问,等信送来,又不知道要等多久,还不如直接让那边炼好药送来。 “无妨,你们尽管尝试。点星露若是缺,我会想办法。” 顾雪洄没有多说,转身就走。 出了丹炉房,闷热感才散去,顾雪洄走出几步就被叫住。 “顾长老——” 刘琦诗站在后面,盈盈一礼后问道:“奉师尊之命,告知顾长老迭会山黑市已经关闭且基本在树根老人的控制下,即使此番围剿拿下,也不会有更多的点星露,她让您贸然冒险。” “多谢,我知道。”顾雪洄接道,“所以我打算去云鹤城看看。” 刘琦诗呆了一下:“兴义和吗?那不是兴阳派的?是去看看有没有替代品?” “是。”顾雪洄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们先去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两人说话间,又来一个贺怀霄。 今天贺怀霄穿了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袖子挽起裤腿扎起,肩上还扛着一个桶。 顾雪洄奇怪:“小贺师侄你这是要去哪里提水?” 贺怀霄:“不是提水,我是来帮忙清理炉渣的。” 他心里记挂着炼制进度,时不时就来帮忙。 “哦,这样啊——”顾雪洄拉长声音。 别说,这两人站一起,一个黑衣挺拔俊朗,一个白衣清冷曼妙,还是挺配的。 借着帮忙的名义多亲近亲近冷美人,顾雪洄给了贺怀霄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没想到你小子脑袋还挺好使的。 不愧是你啊小贺师侄! 贺怀霄没有接收到顾雪洄的眼神,他忙着把肩上的空桶放下。 扁担顺势转动,一下子隔开刘琦诗和顾雪洄两人。 第 44 章 知道顾雪洄要去云鹤城, 贺怀霄露出不太赞同的神色。 “小贺师侄放心,我一定快去快回。”顾雪洄拍拍贺怀霄的肩膀,“你好好干啊, 有你在这里, 我放心的。” 纵然贺怀霄不愿意,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雪洄御剑潇洒离去。 帮忙清理完炉渣, 贺怀霄没有急着走, 而是在一旁等着。 丹炉房内各色火焰映照,火焰烧热丹炉发出咕噜或是嘶嘶的响声, 丹炉边苏月和邱历坤小声商量接下来应该怎么试验火候, 曹康蹲在另一处角落和几个小弟子一起挑拣药材,刘琦诗则坐在贺怀霄对面, 两人隔着一张小方桌默默无言。 正在挑拣药材的小弟子偶然一抬眸,发现这两人坐在一起简直安静得可怕。 好怪, 他们就不觉得尴尬吗? 小弟子频频回望,没过一会儿, 就被曹康发现,狠狠弹了个脑门。 “干什么呢?这时候可马虎不得!” “那边。”小弟子示意曹康跟着看过去。 曹康看了一眼就收回来,这几天但凡贺怀霄来到丹炉房都是这样。 刘琦诗太过冷淡,他们每次和她说话都要斟酌语气小心翼翼,至于平时相处, 他们都会避免尽量和刘琦诗站在一起,大家各干各的,免得被刘琦诗的清冷气场冻到。 “大师兄果真非凡人也!”曹康感慨,随后又开始忙自己的事。 贺怀霄和刘琦诗确实没什么话好讲, 两人并不是顾雪洄以为的那么相配。 “你在想他吗?”刘琦诗忽然出声。 贺怀霄抬眼,直视刘琦诗, 不作回答。 把客人安排在浮云崖是贺石的决定,在浮云崖附近发现刘琦诗频频徘徊欲上山寻顾雪洄的是贺怀霄。 再冷淡疏离的美人也有自己的目标需求。 别人不知自家事,刘琦诗却很清楚,自家祖辈时常夸耀怀念的是昔年在中州的荣光,对她寄予厚望。 长山州不过是家族暂且韬光养晦的小地方,终有一天她会携整个家族回归中州。 听闻中州有明明湖天骄榜,每次家里的长辈说起这个语气都会提高几分,激动得手颤抖,期盼刘琦诗有一天也能在上面留其名。 可惜家族已经离开中州太久,能够讲述的就那么几件事,翻来覆去讲太多次,已经失去新鲜感。 一听闻顾雪洄是中州来的,更何况观察顾雪洄的面相,年纪轻轻就能有将近元婴的修为,结合长辈的讲述,刘琦诗很难不猜测顾雪洄将来也会去参加天骄榜。 至于为什么来到长山州,刘琦诗并不感兴趣,她更想要了解关于天骄榜的事。 可惜半路杀出一个贺怀霄。 刘琦诗:“你和你的小师叔,都很厉害。” 将目标定位更远大的天骄榜后,对刘琦诗来说,她首先要走出的就是长山州——她至少必须于长山州无敌,才有底气去往中州。 “我不会一直输的,”刘琦诗之前在镜河试炼中排名为第三,“下次我一定会赢了你!” 贺怀霄却将目光放在另一处,说出心中所想:“不知道小师叔现在在做什么?” 此时此刻的顾雪洄正在云鹤城中喝茶。 碍于陈单,丹绮后面去轩紫剑宗找顾雪洄都碰了一鼻子灰。 丹绮也有自己的傲气,轩紫剑宗与她划了界限,两次过后就不再上轩紫剑宗了。 她自己云鹤城还有一堆事,怎么可能天天守在轩紫剑宗门口等顾雪洄。 “顾长老不必挂怀,”丹绮反过来劝说顾雪洄,“我们依旧按照约定来的即可,目前我在云鹤城中不会有其他危险。” 如同树根老人以迭会山地形布置阵法,云鹤城同样如此,丹绮只要人在云鹤城中,即使是化神她也有一战之力。 “你那阵法不是去检查了,情况如何?” “这……”丹绮犹豫了一番,还是实话实说,“震雷宗的也在帮我做检查。” “嗯?”顾雪洄放下杯子,“这是什么说法?” 丹绮面上带了几分烦闷:“震雷宗有弟子死了。” 就是在迭会山回来后的那几天,震雷宗几个弟子接单下山,去云鹤城附近的小村庄做道场,约定天黑即回却迟迟不归。 一开始震雷宗没多想,以为是弟子贪恋好玩,以往也不是没有过,等回来再训话就是。没想到一天过去了,还是不见踪影,派人下山去小村庄问,请震雷宗做道场的人家说他们当天事情做完就走了。 那几个弟子正是这次参加镜河秘境的主力,多为筑基中后期,历练出来后准备冲刺金丹,震雷宗对他们寄予厚望。 看好的弟子未来宗门的中流砥柱就这么无缘无故不知所踪,震雷宗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几番搜寻过后,震雷宗终于找到那几个弟子,不过已经没了生命迹象。 “和之前一样,丹田被掏空了。”丹绮眉眼疲倦。 震雷宗发现人是死在云鹤城中后,态度咄咄逼人,逼着丹绮让权。 这事是丹绮理亏,那个凶手逍遥法外这么久,要是早点抓到,就不会有这事了。 “震雷宗现在把我说得一无是处,”丹绮语气低了下去,“他们觉得云鹤城的阵法有问题,明明凶手就在城中我却没有感应到。” 顾雪洄若有所思:“要不然我也帮你看看?” “多谢顾长老的好意,不过不必了。”丹绮拒绝。 一事不烦二主,震雷宗正在气头上,气势汹汹一定要利用阵法找出凶手,她若是带着顾雪洄去指手画脚,很像是找事的。 震雷宗和轩紫剑宗是开宗立派时立下的恩怨,比起隐世不愿打扰凡人的轩紫剑宗,震雷宗专门研修阵法符咒,时常下山与凡人做道场除妖,声名远扬。特别是现在,因为迭会山被树根老人的阵法围困,广流仙宫广邀长山州其他擅长阵法的修士宗门共同商议如何破阵。 震雷宗如今走路带风,他们可不会觉得顾雪洄一个轩紫剑宗的长老懂什么阵法。 辞别丹绮,顾雪洄根据地图标记前往事发地一个个探查。 云鹤城内的事发地基本都在偏僻之处,顾雪洄探查的时候还跟震雷宗的人撞了个正着。 有个长老带着弟子,手里拿一把长尺,随着他的走动,脚下显现出阵法刻痕。长老用手中的长尺测算阵法,同时给小弟子做讲解如何利用阵法追踪锁定城内凶手。 顾雪洄没仔细听,从旁边装作路人快速走过。 城内估计都被丹绮和震雷宗翻遍了,顾雪洄再去也找不到别的线索,只好往城外去。 一直以来,这个凶手都是挑选势单力薄的散修下手,震雷宗是他下手的第一个宗门。整个小队的修为是没有一个金丹,很符合凶手之前在云鹤城作案时挑选的目标条件。 迭会山之后,凶手挑选遇害者修为为金丹元婴的散修。 顾雪洄没想到的是,凶手还会倒回来对修为较低的修士下手,还是震雷宗这种霸道刚烈的宗门。 震雷宗弟子是在城中遇害,顾雪洄收起地图,前往震雷宗弟子之前去的小村庄。 这个小村庄已经是在云鹤城外很边缘的位置,与另一个辖区交界。 从袖中取出一个竹制书箱,头上再戴一顶方巾,翡翠玉如意化作碧绿竹杖,负箧行走,任谁来看这都是一个俊俏的白面书生。 正是午后时光,吃过午饭的村民都在歇息,顾雪洄借口赶路口渴,向村里人家讨水喝。 这读书人一双桃花眼盈盈带着笑意,言语朗朗,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骨节分明的白玉指骨捧着陶碗,顾雪洄不紧不慢地喝着水,顺带逗了逗脚边刚出生的小奶狗。 喝完水,顾雪洄这才开始向村民探听云鹤城怎么走。 “听闻云鹤城因鹤女得名,云山缥缈有仙门,小生向往已久,不知道能不能在天黑之前能不能赶到那里。” 仙人日行千里,凡人却只能靠着两条腿慢慢走。 顾雪洄若只是凡人,肯定是没办法在天黑之前赶到云鹤城的。 不过说到仙人,村民就有话说了。 比如最近的新鲜事,村里的员外郎前几天就请了几个仙人来家里做道场,做法当日阵仗极大,妖邪惨叫声不断,有仙人还因此受伤,口鼻冒血。 顾雪洄顺势说自己对这些奇闻异事很感兴趣,似模似样地从书箱里拿出纸笔要做记录,还说若是科考不到功名,以后写书也不错。 这种乡野逸闻居然还有人要正儿八经写成书,这大大激发了村民们的热情,七嘴八舌讲了很多。 猎夫举弓射鹤,却见云鹤忽然口吐人言;青天白日见仙人吹笙城鹤……云鹤城附近相关的仙鹤传说数不胜数。 顾雪洄听了半天,跟着向往道:“云鹤城钟灵毓秀,看来这员外郎请的仙人是真的了,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拜入仙门,就算是无法长生,亲眼见一见传说中的仙人也好。” “你这小书生真有意思,不想着哪高中金榜做大官,整日想着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长生。” “你听叔的,好好读书,要是真中了状元,说不定就被哪家榜下捉婿,荣华富贵这就有了,还求什么仙呢?” “别说,我看年轻人你这相貌,就是配公主也是够的,比我那天见到的神仙还像神仙!” 村民们叽叽喳喳劝顾雪洄好好读书,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村里的员外郎做官后就在村里置办了不少田地,解冠回乡后依旧是风风光光,就算是仙人也能请来做客除祟。 “求仙太危险了!”一个村民感慨说,“村西那个林家小子,不是就偷偷跑路去拜什么仙门了吗?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估计是在外面被豺狼虎豹叼走了。” “我看人家跑了挺好的,就他叔婶那样,就他叔婶那小气样,吃口饭跟要人命一样,再待下去也活不了……” 话题转来转去,又转到村民各家的八卦。 顾雪洄没有兴趣再听下去,眼见时候差不多,就说要赶紧离开,虽然不能在天黑前赶到云鹤城,也能找个住店打尖。 村民热情邀请顾雪洄留下来,正好有空房子,如果顾雪洄不在意环境简陋,尽管留下来就是。 顾雪洄当然不会在意这些,他在意的是如果他太晚回去,说不定又要被小贺师侄抓到了。 真不妙啊。 顾雪洄暗暗感叹又想不到什么借口婉拒热情好心的村民,只好先答应下来。 要不然等晚上村民们睡了,自己再偷偷溜回轩紫剑宗? 村民的生活遵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原则,天一黑吃完饭,整个村庄一片漆黑,能点灯的人家只有一户。 应该就是解冠回乡的员外郎,比起村民们简陋的土屋,员外郎的房子就大了很多,庭院四方规整,气势十足。 凡人所说的妖邪,顾雪洄一向是不怎么相信的。 妖精生出灵智化形成人就有了智慧,这些妖精很少会愿意主动现形,大多是往更深的山野老林隐去。 更别提到一个普通的凡人屋里捣乱。 顾雪洄走了一圈,看到阵法痕迹只是普通的清尘聚灵阵,就知道震雷宗这些年的生意是怎么做大了。 修士洞府也喜欢布置这些阵法,一来免去日日打扰,二来可以聚集灵气方便修炼。 凡人住所布置这些阵法,也有同样的功效,他们虽然不能修炼,但聚集的灵气也能让他们延年益寿。 看来这边也没什么线索,还是先赶紧回轩紫剑宗。 顾雪洄没有直接腾空飞走,而是顺着村道将村里各户人家走一圈。 走到村西,这里只有一户人家孤零零。 白天的时候村民就说过,这户人家霸占了哥嫂的财产田地,还苛待哥嫂唯一的幼子,村里的村民都看不下去却又没什么办法。 大家日子都是一样难过,每日劳作辛苦勉强够养家糊口,剩下的一点还要备不时之需,哪有闲钱多养一张嘴呢? 竹杖无声点地,顾雪洄从门前走到墙边窗前,往里头一瞥。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立在床头,左手持一面宝镜,右手掐指结印,道指指向两个睡得无知无觉的普通人。 一声清叱,夫妇二人的额头飘出一缕轻烟。 没有修炼过的凡人神魂哪有修士坚韧,扯出来的神魂再在装回去轻者失忆重者痴傻。 “扣扣扣——” 门外有人敲门环,铜环敲打木门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人影轻轻皱眉,据他所知,林家夫妇在村里是人憎鬼厌的存在,哪有人会半夜找上门。 门外当然不是林家夫妇的亲朋好友。 不等人影开门,顾雪洄就推门进来,竹杖尖头指向人影。 “任闲!” 第 45 章 青竹杖上一点寒芒擦着任闲过去, 逼得他不得不终止庚玄镜对林家夫妇神魂的抽取。 “顾十八!你怎么也在这里!”任闲脸色难看,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顾雪洄。 “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里呢!”顾雪洄冷笑,之前算是他看走眼了。 本以为任闲没有堕魔就不会是凶手, 未曾料到, 任闲会对手无寸铁毫无防备的凡人出手。 凡人之躯怎么可能承受仙家法宝的威能? “我现在不想和你动手,你让开!” 任闲浑身气血汹涌, 自从吃了那颗混元丹以后, 他就一直觉得很不舒服,不论调息几次都觉得难以喘过气来, 特别是每次打斗体内灵气运转, 经脉都像是被虫子撕咬一样发疼。 两人都极有默契,知道不应该在屋舍内继续打。 任闲眼疾手快, 迅速收了庚玄镜,趁顾雪洄察看林氏夫妇的情况时迅速遁走。 确认两个凡人一无所觉, 顾雪洄再出门追任闲,临走时还不忘把门关上。 村外正好是一片广阔的田地, 松软的泥土中是碧绿刚抽芽的秧苗,任闲避无可避,很快就被顾雪洄找到。 从中州出来,任闲就没有过一天的安稳,特别是在湘汀州的时候, 每一天都是枕戈待旦。 如今任闲无法发挥元婴大圆满全部实力,在他后面追赶的顾雪洄本就不是真正的金丹,真实修为与他一样是元婴大圆满。 尽管不知道顾雪洄为何现在在长山州,还修为倒退, 但是只要顾雪洄还是天衍宗的一份子,发现庚玄镜在任闲手上, 顾雪洄就没有理由坐视不管。 无需多讲解为何会打起来,青竹杖一转化成碧光剑,剑气冲霄。 黑金长棍画弧抡半圆落下,一棍砸碎剑气。 顾雪洄一剑不成再出一剑,剑光照彻一片青绿秧苗,每一次出剑,都是极为凌厉的攻势。 还在天衍宗的时候,任闲是浩荡峰首徒,却不曾和顾雪洄交手过,哪怕只是单纯的交流学习也没有。 整个天衍宗都知道长鲸汀独立特行,长鲸汀这一代的传人顾雪洄是万中无一的先天灵体,天赋卓绝,未来将是会是剑道第一。 特别实在顾雪洄十八岁挑战天骄榜后,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再直呼顾雪洄真名,而是以“顾十八”称之。先天灵体剑修,只要顾雪洄一化神,渡劫期老怪不出,他就是实打实的第一,不用再加限定词。 顾雪洄在天衍宗的时候只和昭灵殿一脉交好,对其他传承甚少关注。他出道太早了,除了三次晋升化神失败,这辈子还没遇到什么迈不过去的坎,自然是自负的,不怎么去关注周围其他传承有什么不如他却又极为突出的弟子。 顾雪洄早就习惯了别人艳羡的目光。 所以顾雪洄的剑攻势一往无前,剑招大开大合,飘逸风流。 深沉的夜幕划过一道亮白的电光,紧接着是轰然的雷鸣。 这掩盖了两人打斗的动静,村民都以为是谷雨时节寻常的一次下雨。 黑金长棍反振碧光剑,火光四溅滋啦相锯。 任闲知道自己现在状态不佳,拖得越久越不利。一脚大力踏地发出如雷声的轰然鸣响,握紧长棍横扫出去,虚空中震荡出阵阵余波。 顾雪洄的碧光剑才修补好的缺口再添一处,甚至剑身发出牙酸的爆裂声,再次崩出冰裂纹。 “怎么还拿这把烂剑出来,”任闲外墙中干,却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反而出言挑衅顾雪洄,“顾十八,我已经说过了,你不拿一把好剑过来,凭什么和我打?” “打得过就行,何必在乎用什么剑?” 顾雪洄也知道再打下去,碧光剑必然要损毁。一剑不成后当即转剑,剑尖避开黑金长棍,向下横扫对方腰际,所过之处凝成冰冷霜花。 随后收剑。 这一招长鲸摆尾从出剑到完成不过眨眼间,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任闲一时来不及出棍格挡,只能被迫闪身退步,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泥痕。 细雨飘摇,浇湿两人的头顶,闪烁晶莹的水光。脚下泥土变得极为软烂,每动一下都要带起泥点。 “任闲,我还是那句话,交出庚玄镜,乖乖回天衍宗认错伏法!还有……” 顾雪洄鼻翼一动,忽然闻到一股极其古怪的血腥味,是腐肉糜烂的腥臭味。 不等他把话说完,自地上翻滚一圈后高高跃起的任闲手持黑金长棍自头顶劈下。 没有碧光剑,无法祭出本命剑,顾雪洄只能徒手接下这一招。 万斤重的黑金长棍被白玉手掌接住,空气中加入另一股新鲜血腥气味。 顾雪洄手心猩红一片,血肉模糊,有几处关节隐约露出森森白骨。 任闲却顾不得乘胜追击,喉咙爆发出低哑的嘶吼,呕出一大口腥臭的黑血。 浑身气血燃烧,双眼通红,疯狂绕圈跑动,黑金长棍被他握在手中,向自己的额头大力敲击。 顾雪洄第一次看到这种癫狂景象。 他十分谨慎地和任闲保持一定距离,看着他痛苦嘶吼而后是控制不住地疯狂大笑。 眼看任闲就要冲入田地,顾雪洄终于出手。 一道剑气从旁斜插入任闲脚步,生生让他停下。 “你到底堕魔了没有?”顾雪洄惊疑不定。 任闲的头发完全散开,原本俊朗端正的五官因为痛哭扭曲,额头鲜血直流,眼睛通红满是红血丝。 “我……我……”任闲声音低哑到几乎听不见,“走,走!” “你是怎么了?这些日子云鹤城附近不断有散修死亡,是不是你做的?庚玄镜呢?你何时才能交出来?”顾雪洄接连发问,步步紧逼。 任闲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世界在他眼中只剩黑白灰,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有眼前一个会动的人影。 这个人影喋喋不休说着话,他完全听不清楚,只觉得很吵。 吵,好吵啊! 走,走开—— 他拿起黑金长棍冲过去敲打人影。 这一棍,是化神! 顾雪洄瞳孔一缩,这一棍来得实在突然,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黑金长棍已经落下。 不再是之前的元婴大圆满,他还有一战之力,被封印了修为到金丹大圆满的顾雪洄最多只能越境界挑战元婴大圆满,再往上一层,除非他能祭出本命剑,或许还能稍微抗衡一下。 顾雪洄也确实下意识这么做了。 但是没有用,右手的白玉镯察觉到他想要强行突破祭出本命剑,蓦地收紧禁锢,一瞬间的经脉不畅让顾雪洄神思恍惚。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恍惚,黑金长棍当头正正劈下! 结结实实挨下化神一棍,顾雪洄倒飞出去,狠狠摔泥地里。 这一棍过后,任闲却又不管顾雪洄了,转身飞速跑向村里。 顾雪洄完全看不明白任闲的行为。 阴云密布,雷声轰隆越发大声,雨势越来越大。他的眼睫都挂满了雨水,顺着睫毛根顺流。 这会儿顾雪洄已经没空想那么多了,什么宵禁前要返回轩紫剑宗,免得被小贺师侄抓到,这些今晚过后再说。 从污泥中爬起,顾雪洄跟在任闲后面追过去。 任闲重回村里,一路遵循本能向着员外郎宅子跑去。 ——因为那里有聚灵阵,灵气最密集。 头顶上,阴云愈发厚重,雷声更加密集,闪电交织不断,金紫色曲折如同巨蟒吐信,虎视眈眈注视下方即将渡劫的修士。 这是化神天劫! 任闲的化神天劫居然在这时候来临。 如果他在这里渡劫,这座住满凡人的小村庄今晚过后将是一片寸草不生了无生机的荒地,所有凡人将在天劫中死去。 才一靠近员外郎的宅子,任闲就迫不及待地舒展手臂。 一拳击穿宅子外墙,任闲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去,他要去最中心的阵眼位置,那里的灵气最浓郁。 值守的护院听到一声极大的炸响,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想,外面雷声雨声这么大,大概是哪棵树倒了。这种天气,哪里有小贼赶出门,也不怕被雷劈中? 这般想着,处于习惯他还是下意识往外看一眼。 这一眼就让他惊呆了—— 电光缭绕的雷云之下,好像真的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碗口粗的闪电闪烁着从他头顶劈下。 真的有小贼想着要来做坏事却反倒被老天发现……啊不对,这人怎么还一直往这边来? 护院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一道清光点在他的额头,他忽然之间感觉更困了。 应该是梦吧? 他闭上眼,就这么倒在地上陷入沉睡。 “任闲!”终于赶到的顾雪洄大喊出声,“就算是魔修,也不会随便累及凡人,你到底在修什么邪道!” 幸好顾雪洄经历过三次化神雷劫,不会被这压迫感极强的威压吓退。 任闲抬起猩红的眼,黑金长棍缠绕金紫电光,顺势引动天雷向前一挥。 “疾日严卯,帝令夔化,慎尔周伏,化兹灵殳!” 白玉手镯大放光芒,顾雪洄结印高举过头顶,将浩荡雷劫尽数吸收。 第 46 章 这一夜的雷声特别特别大, 很多年后村里的老人回忆起来,都还记得这个夜晚。 闷雷如远古巨兽咆哮,天空震得似乎随时要塌陷, 想象中这样大的雷应该配有极大的雨, 田地里刚种下的秧苗怕是要被水给淹没烂根。 可奇怪的是,早上起来, 土地刚好湿润却不会积水, 秧苗页面上滴着恰到好处的细小露珠。 空气湿润清新,晴空万里无云。 似乎和往年一样, 是润泽万物的绵绵谷雨。 唯一有意思的事就是员外郎家里护院说他昨晚做梦梦见仙人斗法, 引来天雷把墙打塌了。 “这真是他在做梦吧,我去看了那墙, 还好好的呢!可结实了。” “还仙人,仙人早就走了!” 早起上田地耕作的村民忙碌后, 把这趣事讲出来乐一乐。 “哎对了,昨天那个书生呢?”有人终于想起昨日来到村里的俊俏书生, “这么大的雷,不会被吓坏了吧?” “没有没有,人家好好的呢,一早就来告别了。” 临走的时候,看到村民七岁的小孙子正好奇地扒看他的书箱, 还把书箱赠送给小孙子当做谢礼。 “书生把书箱给你,自己用什么?”旁人问。 “这……”其实村民心里也嘀咕。 这白面书生跋山涉水走来衣袖一尘不染,待人言笑晏晏彬彬有礼,金质玉相看着着实不像是凡人。 如果不是觉得天黑路难走, 怕这弱不禁风的书生真的遭遇不测,他家又刚好有一间空房, 村民也不敢冒险让顾雪洄留宿。 幸好这一夜相安无事。 就是奇怪,村民以为顾雪洄送出来的书箱应该是沉甸甸装满书和各类生活用品,没想到里面居然空无一物。 这也叫读书人? 村民纳闷。 旁人笑着调侃道:“大概是看你昨天劝他读书劝得最厉害,干脆把书箱都送你小孙子,他自己不读书啦!” 几个村民闲话了一会儿也没得出结果,时候不等人,他们还要赶着时间快点劳作,没有空再去追究。 村民直到晚上扛着锄头回家,迎面而来的是自家眼睛扑闪十分兴奋的小孙子,还有说话特意压低声音的婆娘。 “当家的,”他婆娘神神秘秘朝他使眼色,“你快来看看!” 他婆娘接连把家里所有的米面,这书箱还没装满。 小孙子又帮着拿来留存的腊肉才装满。 ——书箱里装的东西大大超过它应有的容量。 村民瞪眼,不敢置信地围着书箱转了好几圈,半晌,连忙跑到顾雪洄之前住过的屋子,端端正正磕头拜三拜。 “这……这是真神仙啊!” ============ 顾雪洄并不知他离去后小村庄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晚上他利用老祖宗给他的白玉镯将任闲的化神天劫尽数拦截吸收,任闲好像是清醒了一些。 “顾十八,庚玄镜我不可能给你,”黑金长棍抵在顾雪洄眉心,任闲喘了口气继续说,“我师父……” 他的实现移到顾雪洄右手的白玉镯上。 “渡劫期的气息……”他忽然住了嘴,渡劫期大能是随时飞升的存在,十四州再大对方可以随时根据一缕气息破碎虚空瞬间赶到。 曾又夏死得太过惨烈,之后又被莫名其妙污蔑修魔——这些全是天衍宗自己调查得出来的结论。 即使顾雪洄所在的长鲸汀并不热衷参与宗门事务,任闲也无法做到完全信任。 ——毕竟长鲸汀每次出剑,都是因为昭灵殿的命令,而顾雪洄又和昭灵殿一脉交好,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天衍宗内部一定有问题! 这是任闲没有任何实质的猜测,他不相信天衍宗任何一人,他只相信自己亲自查到的结果。 只有借助庚玄镜寻找曾又夏的残魂,才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曾又夏有没有残魂留下来任闲也不能确定。 他去湘汀州正是为了寻找合适的材料布置阵法隐瞒庚玄镜的气息,免得庚玄镜在使用的时候惊动天衍宗几个渡劫期大能千里追踪。 幸好幸好,曾又夏真的有一缕残魂留存下来,任闲根据庚玄镜的提示来到这座小村庄。 可来到这里之后,庚玄镜又感应不到曾又夏的残魂了。 疑心是因为那缕残魂太过孱弱自然消散,任闲这才动了心思抽取凡人的魂魄打算进行搜魂。 只是才刚开了个头,就杀出一个顾雪洄。 “我不会杀你,我不能杀你。”任闲攥紧黑金长棍不断颤抖。 有白玉镯在,除非顾雪洄背后的顾家老祖宗身死道消,不然没有人会想不开对顾雪洄动手。 不仅仅是因为天衍宗,渡劫期大能的怒火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顾雪洄因为用白玉镯吸收雷劫,消耗大半灵力,再加上现在的任闲状态非常古怪,即使没有渡过化神天劫,也有化神的实力。 顾雪洄再强悍妖孽,都不可能接连跨过两个大境界。 “顾十八,你好自为之,”任闲一棍子点在顾雪洄眉心上,“我不杀你,可是我不能任由你这么接连追杀我坏我的事。” 轰隆隆—— 雷声轰鸣不断,雨水浇湿万物。 顾雪洄靠在残破的墙边,看着任闲远去。直到东方泛白才勉强调息过来,先把员外郎庭院的围墙修好,然后稍作整理返回寄宿的村民家中告别。 看到顾雪洄脸色苍白,村民关心了几句顾雪洄是不是睡不习惯没睡好。 一夜没合眼的顾雪洄勉强笑了笑,留下书箱告别。 这个户人家对读书那么渴望,他做不了别的什么,留下这个书箱给小孙子,如果小孙子有朝一日需要去远方求学,这个容量远超外表、背起来又轻飘飘的书箱将会让他方便很多。 回到轩紫剑宗时正是弟子们的早课时间。 顾雪洄眉心痛得厉害,位于紫府的元婴实实在在吃了这一棍,痛苦不堪,整个身体灵气运行不畅,让顾雪洄连往日信手拈来的御剑都出现了歪斜。 袖里拿出一颗混元丹并一瓶点星露喝下补充精气灵力,这才感觉好了不少。 不过还是需要好好调息恢复,任闲这一下可没留情。 幸好顾雪洄因为白玉镯的限制无法晋升化神,不然留下这么一道暗伤,绝对是隐患。 浩荡峰……曾又夏…… 任闲……庚玄镜…… 顾雪洄一想到这些关键词就更难受。 都说事不过三,顾雪洄前两次化神失败就已经很让人震惊了,第三次化神天劫顾雪洄自认再没有失败的理由。 昭灵殿的姜榭可是一次就化神成功了,在外比他成名要早的顾雪洄凭什么输给他! 做了完全准备的顾雪洄信心十足地迎接属于自己的第三次化神天劫,掐着时间知道自己只要再渡过最后一道天雷,他就是化神修士了! 一个天雷只要三息时间而已。 顾雪洄双手结印调息,继续迎接天雷。 就在最后一个天雷即将落下的时候,长鲸汀周围的水域忽然涌动浪潮叠生。 与长鲸汀一水相隔的浩荡峰发出轰然巨响,峰顶聚起比化神天劫更加厚重的雷云。 ——是大乘天劫。 顾雪洄听到声响只是远远望了一眼,并没有在意。 同个宗门的修士在同一天渡劫的多了去,天衍宗是阵法第一的宗门,早在各处传承地做了准备,完全能应付这种情况的出现。 调息完毕的顾雪洄端坐等待最后一道天道,却迟迟等不到。 包围长鲸汀的水域浪潮掀起有几人高,原本碧蓝透亮的水域变成猩红的血色,随着隔壁峰头一声声雷光的落下,颜色变得更加浓稠逐渐向黑色转变。 一线耀眼的血色弧光一闪而过,破开浩荡峰的大乘天劫雷云直至长鲸汀属于顾雪洄的化神天劫雷云。 顾雪洄的本命剑清霜铮铮长鸣,飞起直指天劫雷云。 “噗——” 顾雪洄吐出大口鲜血,眼里最后的景象是还未完全结束的化神天劫雷云开始消散,天空蓦然出现一个光亮的空洞。 ——天衍宗长鲸汀唯一传承人,先天灵体顾雪洄第三次化神,失败。 之后,顾雪洄再也祭不出本命剑。 即使顾家老祖宗认为顾雪洄化神三次失败有自身原因——身为剑修却没有自己的剑意,从道心不稳到道心有瑕,可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浩荡峰这一动乱,顾雪洄不会连本命剑都祭不出,甚至还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清霜当年是我从冰原州挖取的仙泪星铁为你锻造的,”顾家老祖宗怔怔道,“这么多年,即使你没有剑意,被蕴养这么久的清霜也差不多能剑随心动才是。” 如今本命剑不出,就意味着顾雪洄需要有属于自己的剑意,才有可能再次祭出本命剑。 “没有退路了,我觉得你这样反而更好。” 临近出发,顾家老祖宗亲自送顾雪洄至跨州飞船上。 “大道无形,养育万物;似有还无,隐于万物……这世上除了修炼,还有很多东西需要你去细细体悟。霏霏,你有百年的时间,不急的。” 终究有一天,你能迈过那道坎,道心无暇,凝成属于你的剑意,祭出本命剑,成为一个真正的剑修。 第 47 章 一进入浮云崖的小木屋, 顾雪洄再也支撑不随意住倒在躺椅上。 在他沉沉闭上眼的时候,周围灵气以他为圆中心涌动聚集,漫山香愈木完全浸染在如此充沛到粘稠的灵气里面, 香味愈发浓厚。 就连在学堂上课的弟子也能感觉到。 “你有没有闻到香愈木的味道?” “我还以为我出现幻觉了, 你也闻到了?” 讲台下的弟子们窃窃私语,陈单拿着戒尺敲出清脆的啪啪声警告:“专心!” 他是正儿八经的元婴修士, 五感比讲台下还没金丹的弟子们还要敏锐, 早就发现不对。 好不容易挨到课间休息,弟子们早就坐不住了纷纷往外望去。 只见头上顶着一片乳白色的灵气水云, 似是随时要化雨落下。 刚从丹炉房出来的贺怀霄眉心一跳, 嘱咐曹康道:“如果确定那瓶点星露是真的,你们尽管用就是, 只要丹药能成。” 曹康欣喜道:“我本来还发愁顾长老要怎么找来点星露,没想到大师兄你机缘巧合获赠一瓶点星露, 这下就不用麻烦他了。” 顾长老虽然待人和气,可老是这么麻烦他也不好, 特别是一想到之前陈单背着顾雪洄把药方拿出来说笑,曹康就觉得更不好意思了。 “去吧,等丹药炼成我再来一起护着小师弟服药。” 如今贺石不在,贺怀霄自觉自己这个大师兄要负起责任,除了要看护好小师弟, 尽快促进丹药炼成,还要关心一下他那不太着调的小师叔。 御剑到浮云崖下,贺怀霄健步如飞,一路快跑到小木屋。 越靠近浮云崖, 越能感受到这里的灵气浓稠到几乎滴水,香愈木叶片被灵气激发, 疯狂抽出新芽,甚至有些开始长出小小的嫩粉色圆头。 贺怀霄从未见过这种景象,凑近一看才看出这是香愈木的花苞。 “小师叔——” 贺怀霄从门口的灯笼下急速穿过。 小木屋门只关了一半,从门口就可以看到躺在摇椅上的顾雪洄。 听到声音,顾雪洄虚虚抬眼:“怎么了?” 他的面色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难看,然而眉心一道红痕还是格外明显。 “小师叔是才回来的吗?”贺怀霄目光落到顾雪洄的衣摆上,刻印在上面的阵法光华流转,有污泥混合血迹滴滴答答流出,瞳孔一缩,“你受伤了?” 他的吐纳法学自顾雪洄,如今已经可以说是融会贯通完全掌握。平常修炼吐纳灵气可以融进日常动作中,养成习惯后即使是睡觉,灵气依旧会源源不断在体内周天经脉游走吸收。 夜以继日的修炼,即使自己不愿进境也难。 平常呼吸吐纳灵气,犹如涓涓细流轻快和缓,只有在战斗时或是受伤需要灵气补充,才会一下子需要这么多灵气。 顾雪洄不答,只是重复问:“你有什么事?” 他想起还要过问林融丹药的炼制情况,又问:“你从丹炉房来的?那边怎么样了?” “那边已经差不多好了,”贺怀霄回答说,“点星露加上清灵石乳重新炼制的火候测算后,现在正在正是炼丹,就等出炉服药了。” 顾雪洄放心了,他抬起一只手挥了挥:“那你去看着吧,等会我好了就过去。” 顺势抓住顾雪洄的衣袖,贺怀霄半蹲下来凝视顾雪洄眉心:“小师叔昨晚去了哪里?” “没去哪里。” 承认自己夜不归宿滞留在外,必然要说起自己输给任闲一事。 明明任闲算不得真正的化神,按照顾雪洄以往的实力,也不成问题才是。 若是本命剑清霜能出来,确实不是问题。 白玉镯察觉到顾雪洄的念头,当即收缩禁锢。顾雪洄闷哼一声,不愿与贺怀霄多说,挥手赶人。 “昨晚我有来浮云崖。”贺怀霄忽然说。 “我没有看到应该在浮云崖的小师叔。”他加重语气。 昨晚邱历坤和苏月终于研究出正确的火候重新炼制成功,同时,瓶内的点星露也宣告即将用尽,不够接下来炼丹的用量。 贺怀霄来找顾雪洄一来是告诉他这个喜讯,二来是想要商量是继续搜买点星露还是找替代品。 然而浮云崖空无一人。 贺怀霄等到天将明,记起自己还要去丹炉房帮忙,这才离开浮云崖。 顾雪洄不仅一夜未归,还疑似和人斗法打架受伤。 贺怀霄气顾雪洄含糊的态度又气他莽撞——特别是现在这个节骨眼,师尊临走前明明吩咐了这些日子尽量低调。 “小师叔,”贺怀霄从袖里抖出好几瓶丹药来,这些日子他在丹炉房跟着练了几手,“你先看看哪些丹药合适,现在有哪里不舒服,我去找邱长老来?他那边应该还有药。” 贺怀霄想着,要是顾雪洄伤势太重,可能还要请苏月,只是苏月终究是外人,可能有些麻烦…… “不必了。”顾雪洄拒绝。 天衍宗和兴阳派出品的丹药,要是没有用那他就真的没救了。 而且贺怀霄这脸色顾雪洄可太熟了,肯定是又是在念叨自己不守门规。 “为什么?”贺怀霄压抑怒火,耐心劝说,“受伤了应该尽快医治才是,要是留下隐患以后再要医治就难了。小师叔现在是金丹大圆满随时可能突破,还有本命剑的锻造,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这些都不是小问题……” 突破、本命剑。 贺怀霄说的这些,可以说是往顾雪洄心上插箭了。 右手手腕被白玉镯禁锢得经脉不畅,顾雪洄感觉头更痛了。紫府内受伤的元婴无声地痛苦嘶喊,蕴养在内的清霜不断震动,剑气一道一道打出,冲出元婴削向经脉,又被白玉镯禁锢,如此往复循环。 这两方在顾雪洄体内斗争,伤的是顾雪洄自己,顾雪洄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个色,呵呵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小贺师侄,你还是少操心我,多顾着你自己吧,我可不需要你来忙活。” 贺怀霄不走他都不好想办法调息,顾雪洄现在是真没精力应付贺怀霄。 这话听在贺怀霄耳中就是不需要他的好意,不要他操心。 贺怀霄停下,直直盯着顾雪洄。 “小师叔是觉得自己不用丹药疗伤,不用找人来看也能好吗?” “是,你快走吧!” 顾雪洄闭上眼调息,他真的快撑不住了:“小贺师侄,我觉得你还是赶紧回丹炉房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没谁在等我。” 贺怀霄话刚说完,就听顾雪洄说:“谁说没人了,那个刘琦诗我看就挺好的。” 贺怀霄:“……” “小师叔为什么这么说?”贺怀霄这下的脸色是真的很难看了。 他想顾雪洄自己整日就不太正经,不说到处招花惹草,可这种事——要是顾雪洄心里没想法,丹绮会上赶着吗? 贺石和轩紫剑宗待丹绮向来客客气气,丹绮待两个邻居宗门也是不冷不热,怎么到顾雪洄这里就不一样了? 从云鹤城夜归遇险忽然现身,再到后来的迭会山之行,仔细想来,这两人私下怕是不知道暗度陈仓多少回了。 如果顾雪洄不想着这些情情爱爱,会认为贺怀霄和刘琦诗在暧昧推拉吗? 顾雪洄脑子一团乱,根本就听不清楚贺怀霄在讲什么:“嗯……什么?你要赶快回去了吗?那不送了。” “不用你送!”贺怀霄气道,“师侄这就走!” 门嘭地一声关上,顾雪洄也终于能彻底躺下来好好调息吸收之前吃下的丹药。 位于浮云崖顶部的灵气水云凝成一片湖泊,而后倒挂成一匹瀑布冲刷入顾雪洄的经脉中。 不仅仅是轩紫剑宗众人看到这奇异的景象,就连隔壁的震雷宗也看到了,甚至更远一些,云鹤城中有些目力极好的凡人也能看到。 天上悬挂浪花翻涌滔滔不绝的灵气瀑布,不断往下冲刷,灵气激荡出层层涟漪。 浮云崖千年香愈木的花苞终于在这沛然的灵气催化中,由淡淡的粉色转化为浓郁的鲜红,而后灿然绽放! 如烈火燃烧的霞光,如曼妙艳丽的绮罗,极尽绚烂热烈,火红的花朵闪耀辉光映照晴空,浓烈的香味飘散至四方。 “轩紫剑宗的香愈木居然开花了!” 云鹤城西侧,震雷宗掌门严天瑞望见这个景象,惊异挑眉。 当初两宗的祖师都相中了这条环绕云鹤城的山脉作为宗门驻地,互不相让,最后决定抓阄平分。 东西两边的山脉看似一样,其实亦有分别,西侧灵气更加浓郁。 于是震雷宗祖师在抓阄时耍了心眼分到西侧,东侧则分给轩紫剑宗。 这些年震雷宗发展顺风顺水,多亏了祖师占地占得好。 直到千年前,轩紫剑宗上任掌门游历中州带回香愈木。众所周知,香愈木开花极为困难,轩紫剑宗种了这么久,只能说有用但没那么有用。 “轩紫剑宗这是什么情况?”严天瑞想不明白,他早在灵气凝聚成一片水云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 轩紫剑宗这群木讷的剑修,整日闭门不出就山里头使剑,怎么会比他们还有机缘造化? 香愈木开花会大大改善轩紫剑宗的宗门驻地灵气,里面的弟子修炼速度只会更快。 “看来还是得尽快啊,这香愈木开花不开花,可是完全两个样子。”严天瑞长叹一声,“这龙脉得完全在我震雷宗的掌握中,才是真正的宗门大兴。” “你说是吧,徒弟?”他问旁边已经金丹的的白水迹。 白水迹点头:“师尊说得是。” “既然如此,尽快让底下的人服下丹药渡劫吧,”严天瑞背手走回,不再看轩紫剑所在的方向,“迭会山那边应该差不多了,我震雷宗终于要正式扬名了!” 第 48 章 云鹤城东侧山脉一派云蒸霞蔚的壮丽景象。 不少云鹤城百姓相继登高远眺, 发出赞叹, 特别是云鹤城本地人,更是骄傲挺胸——环抱我们云鹤城的山脉果然是仙山, 上面有仙人! 云鹤城内的修士同样惊异。 “轩紫剑宗这是出了什么宝贝, 还是哪个绝世天才突破展现异象?” “是之前镜河试炼第一的贺怀霄吗?他是不是结丹了?” 碍于丹绮的存在,修士们不敢大张旗鼓直接升空观察, 只好老老实实出了云鹤城再到轩紫剑宗附近。 红霞漫天, 流光溢彩。 有见多识广的修士很快认出这是香愈木花开,艳羡过后随即抓住机会在附近打坐修炼, 能蹭一点是一点。 “轩紫剑宗有大气象啊!” “轩紫剑宗前途无量, 未来在长山州必然有一席之地!” 外面如何轩紫剑宗内是没有太多功夫关注的。 因为修补林融丹田的丹药终于出炉了! 陈单激动不已,特别在林融服用丹药前对着山门广场的祖师雕像拜了拜。 顾雪洄今日终于好了些, 只是眉心还有一丝暗红没有消退。 “香愈木花开,丹药炼成修补先天灵体, ”邱历坤这几天都在丹炉房,并不清楚浮云崖香愈木为何会突然开花, 摸着胡子满意道,“看来宗门的崛起是势不可挡了。” 他笑着看向贺怀霄:“等你小师弟修完丹田,接下来就看你了。” 贺怀霄抱拳答道:“怀霄自当尽力,振兴宗门本就是我辈职责。” 陈单点头道:“怀霄说得没错,宗门振兴不是一个人就能做到的, 需要众人齐心协力。” 一众轩紫剑宗弟子齐齐应是,心潮澎湃。 贺怀霄微微低下头跟着应声,不着痕迹用眼尾余光观察顾雪洄。两人这几天就是见面了也没搭上一句话,贺怀霄每次看到顾雪洄, 都是跟着其他弟子一起行礼,闭紧嘴巴含糊打招呼, 偏偏顾雪洄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计较,居然也不来找自己。 旁人不了解,贺怀霄却记得很清楚,就是在顾雪洄受伤回来以后,浮云崖半空才会凝成至纯至净的灵气湖泊,香愈木也是因此开花的。 金丹能有这样的术法能力? 贺怀霄疑惑,同时心里不太舒服。 前几日两人在浮云崖不欢而散后,顾雪洄也没什么表示,照旧自己过自己的,似乎觉得自己没错。 他那样的态度还不明显吗?他和刘琦诗明明没什么,反而刘琦诗似乎对顾雪洄隐隐有好感,这几日香愈木花开,她还找借口要上浮云崖研究。 这当然被贺怀霄给拦下了。 刘琦诗还有些不服气:“我听说顾长老是上一任掌门游历中州时收的徒弟,以前并不在轩紫剑宗,就连贺掌门也是凭借信物才和顾长老相认身份的。” 说难听点,顾雪洄修炼的功法剑术和轩紫剑宗并不相干,算不得真正的轩紫剑宗人。轩紫剑宗居然还把这么一块好地方给顾雪洄,不许其他人上去。 “他是,”贺怀霄坚持道,“他是我的小师叔,就是轩紫剑宗的人,住在浮云崖理所应当,还请刘道友不要打扰我小师叔清修。” 顾雪洄会清修? 这话说出来贺怀霄自己都不信,两人互相僵持一小会儿,最后是刘琦诗退一步,率先走人。 贺怀霄站在浮云崖下,望着山上红火的香愈木,垂眸走神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上去。 丹药炼成正逢香愈木花开,陈单认为这是天助轩紫剑宗,和顾雪洄商量过后,在浮云崖内找了一处空地,周围是火红的香愈木花,林融在此服药突破。 从镜河秘境回来以后林融一刻不停,对修炼没有丝毫松懈,如今已经到了练气五层,在同门师兄中修炼速度算是较快的。 一想到如果将丹田缝隙修补完全,林融的修炼速度能够更快,就是苏月也掩不住的心头火热。 长山州在十四州中没有名字太久了,若是真的能有这么一个天才,即使不是广流仙宫的弟子,也是长山州之幸。 林融服药之后,以后有邱历坤苏月这些人看护,顾雪洄确定丹药炼制成后能服用,就算是事情完成。 不过,如果顾雪洄没记错的话,在他离开前邱历坤就说过点星露不够用了,怎么这会儿又够了。 曹康听到顾雪洄的问题,眉开眼笑答道:“这个啊,是大师兄和那位侠肝义胆道兄的肝胆相照,所谓好人有好报,就是这个道理。” “什么意思?”顾雪洄没听懂。 曹康拍手,绘声绘色说起轩紫剑宗弟子从迭会山离开后路遇巨蟒被一位神秘的好心修士所救,之后贺怀霄见对方状态不好还执意要赶路去迭会山,又跟着送了对方一趟。 临分开前,那个修士送了贺怀霄一瓶丹药,正是点星露! 除了一开始,曹康见过一次那位修士,之后贺怀霄的经历他就只是听说,却讲述得好像亲眼所见,还啧声感叹不停。 “点星露什么时候变得谁都能随手掏出一瓶了?”顾雪洄奇怪,“那个修士……” 他忽然间灵光一现,想明白其中关窍。 ——是任闲! 不仅仅是贺怀霄手上这瓶点星露,出现在拍卖场的点星露也是任闲的,只有他这个前天衍宗的浩荡峰大弟子因为逃亡资金短缺,才会变卖丹药。 “小贺师侄,”顾雪洄难得严肃叫人,“你知道那个修士后来去了哪里吗?” 终于主动和自己搭话了,可惜是一开口自己就不知道的问题。 贺怀霄道:“不知。” 任闲很早就明说了,自己被好几方势力追杀,贺怀霄最好是别知道他什么身份,也别探听太多,免得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不知道?”顾雪洄皱眉,“他回迭会山之后又做了什么?” 这个贺怀霄也不知道,两人进了黑市任闲送他一瓶丹药后就分别了,还劝他早点回轩紫剑宗。 贺怀霄摇头:“不知,我们到迭会山之后就分开了。” 之后再次遇见,任闲坦诚相告自己的仇家正在找自己,贺怀霄和自己在一起十分危险,两人一起进去小树林,借助地形和几个障眼法甩开人后,任闲当即就和贺怀霄分开走了。 再之后,就是贺怀霄遇见顾雪洄了。 后面的事贺怀霄没有和任何人讲过,他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心。 “这你也不知?你和他一路就没问过其他的?他为什么要送你点星露?”顾雪洄接连发问。 因为这次受伤,他需要吸纳大量灵气,催化香愈木开花疗伤,等贺石回来,又要对他千恩万谢了。 等贺怀霄结丹后顾雪洄就要离开轩紫剑宗,到时候贺石一感动,顾雪洄觉得自己很难维持住潇洒的高人模样。 顾雪洄已经打算好,等离开轩紫剑宗后就去追任闲拿回庚玄镜。庚玄镜能通彻明心,窥见真假虚妄,他可以用来检验自己的神魂有没有暗伤遗留,同时确认任闲是否真的堕魔。 贺怀霄语气毫无起伏:“之前我就和小师叔说过了,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想要做什么呢?” 顾雪洄:“当真?” 贺怀霄语调转冷:“小师叔不信我?” 两人互相对视,贺怀霄执拗地僵着脖子,目光耿耿,再次重复:“小师叔不信我?” “小贺师侄,点星露可不是什么大路货,随手就能送出去。”顾雪洄指了指不远处的陈单,“陈长老为了点星露深入黑市,九死一生。你知道那个点星露被拍卖多少灵石,来源是谁吗?” 贺怀霄点头表示明白,定定道:“我不知道黑市的点星露来源是什么,但我知道肯定不便宜,以后我会努力振兴宗门,赚回这些花费,也会督促小师弟努力修炼,不可辜负师门长辈的关爱。” “小贺师侄还真是一如既往。”顾雪洄冷哼一声,他就知道以贺怀霄这古板到要死的性子只会想到这些。 两人说话间,林融已经顺利融合丹药,正在做最后的调息。 一切顺利,顾雪洄懒得再废话,反正他很快就要走了,以后轩紫剑宗如何都与他不相干。 他才迈步,就被贺怀霄拦下。 “小师叔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顾雪洄现在眉心还隐隐作痛,贺怀霄根本就不知道任闲有多少危险,念在他不知道任闲的真实身份,而顾雪洄也暂时没有查明情况,他不能透漏更多。 否则大概真的会为贺怀霄带来灭顶之灾——任闲和贺怀霄萍水相逢没有利益纠葛,但若是有了呢? 顾雪洄不能保证任闲不会对贺怀霄翻脸下手。 “没什么意思,以后不要再和那个人见面了。”顾雪洄认真说完,绕开贺怀霄。 “小师叔这个要求恕师侄无法做到。” 顾雪洄停下脚步,斜眼瞥向贺怀霄:“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右手白玉镯收紧,衣袖内的手不断颤抖。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没有恶意,不曾害我。他送给我的点星露更是救小师弟于水火,以后再遇到,我们依旧是朋友。” 贺怀霄拿出自己的碧光剑,御剑起飞。 剑气虹光如彗星拖尾,无声无息还迅疾,顾雪洄瞬间认出这是天衍宗的御剑法。 点星露也就罢了,天衍宗的功法也能这么随意教给人? 任闲到底是什么意思?把贺怀霄当做朋友,还是在蒙骗他,亦或是……贺怀霄在撒谎? 不,贺怀霄没有必要骗他,但是……但是…… 但是贺怀霄绝不能把任闲当做朋友! 浩荡峰让他的本命剑至今无法召唤出来,至今要苦苦压抑修为寻找属于自己的剑意。 “朋友?”顾雪洄抽出玉如意,剑气冲如斗牛,撞向贺怀霄。 “你再说一次!” 剑气从旁过,贺怀霄转了个弯,这才险险没被剑气从半空掀落。 侧边一缕头发悄然落地。 “他人是不错吧,给你点星露,教你御剑术,”顾雪洄冷笑,“所以你不知道,也不在乎他是什么身份,还能把他当做朋友,我告诉你别太天真!他可未必!” 任闲能对无辜的凡人下手,修士杀起来更没压力,这样的修士不用堕魔,也是彻头彻尾的魔头。 话顾雪洄就说到这里,再争论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顾雪洄决定等贺石回来,让他好好管教一下贺怀霄,不要这么轻易相信一个不知名姓的路人,免得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 反正……反正他很快就要离开轩紫剑宗了。 贺怀霄在原地怔愣半天。 “大师兄!”调息恢复的林融兴奋跑来报喜,“我好了!你看看我!” 现在他的灵气运行周天再也没有凝滞漏气感,丹田内灵气凝实,每一次吸纳灵气都能全数储存炼化。 “是吗?” 贺怀霄回过神,勉强扯起嘴角:“恭喜小师弟。” 发觉气氛不对,林融小心问道:“大师兄你怎么了?怎么……” 怎么红了眼眶。 “什么事?”贺怀霄抿唇。 林融不敢直接点明,绞尽脑汁转移话题:“小师叔在哪里呢?这次多亏了他,从丹方药材再到借浮云崖给我,我可要好好谢谢他!哎……大师兄你怎么走了?你去哪里?” 此时的迭会山,一众修士正在做最后一战的准备。 长山州总共就这么几个化神,广流仙宫的第五掌门不可能来,但是派出了之前驻守在迭会山的化神长老,由他带领各宗门修士分工合作,破解阵法解救其他修士,还有,击败树根老人以及其他长久以来在迭会山占地为王的修士。 这次迭会山之变是完全的人难,先由树根老人布置阵法围困拍卖场,而后是一些心怀不轨的修士浑水摸鱼拦路,再之后,是其他在迭会山黑市经营多年的修士与树根老人的联合,他们早就对广流仙宫和长山州其他宗门占据镜河秘境十分不满,觉得迭会山上所有的资源都应该是他们的。 这些联合的修士全是元婴以上,让这些宗门联合修士惊异的是,迭会山竟然不止树根老人一个化神,有好几个元婴大圆满竟然晋升到化神。 而就在前几天,原本化神初期生机无多的树根老人忽然突破到化神中期。 修为提高,寿元自然而然增加,他不再是濒临坐化的腐朽老人。 临时宗门联盟起来的修士众多,可是别说只有一个化神,就是元婴大圆满也就那几个,还要能打的,这一系列条件罗列下来,能够站到前排的就寥寥无几了。 “贺掌门,”有人对贺石打招呼,“当年您的天极塔挑战我可还记忆犹新,本以为无缘再见,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绝世剑仙的风采。” “过奖过奖。” 贺石回礼,望向迭会山另一侧。 整个迭会山的地形都是对称的,现在却一边是树根老人黑压压的树根藤蔓,另一边是宗门联盟修士的各类法宝辉光。 大战一触即发。 第 49 章 长山州各个宗门联合起来组成的联盟就只有广流仙宫一个化神初期的长老, 他是稳定军心的主帅,主要任务是牵制化神中期的树根老人。 至于剩下的几个刚晋升化神修士,则分别由元婴大圆满修士带队, 带领元婴中后期的修士采用人海战术。 就算是迭会山黑市的山大王修士能借助阵法, 在人海战术的轮番围攻下,也不可能坚持多久。 更何况, 树根老人的阵法又不是破解不了! 广流仙宫的化神长老不精阵法, 召集了精通阵法的修士让他们去想办法破解,震雷宗两个长老当仁不让, 主动站住来领差事说要领头。 这个松散的联盟, 有的宗门抱着出工不出力混人头的想法来,有的宗门觉得这个机会来得正好, 是宗门扬名的机会,精英尽出。 贺石什么都不想, 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回轩紫剑宗。 不知道两个徒弟如何了,林融能不能顺利修补丹田? 贺怀霄马上就要结丹了, 他这个师尊打算寻摸看看有没有较好的材料给他打一把本命剑。 还有顾雪洄,怎么说都让他叫了三年的师弟,待贺怀霄金丹后他就要远行,自己得好好送送他。 脑中思绪纷杂,贺石擦拭碧光剑的动作却不停。 “贺掌门怎么还用这一把碧光剑呢?” 贺石停下动作, 两个震雷宗长老昂首挺胸走来。 行礼问好后,贺石答道:“这把碧光剑陪伴我多年,是当年我开始修炼的时候由师尊所赐。修为低微的时候它没有嫌弃我不会用剑胡乱挥砍,如今修为高了, 碧光剑却依旧锋利,我怎么还有理由嫌弃它材质普通呢?” “贺掌门说得是。”震雷宗长老跟着道, “现在很多年轻人才开始修炼就想着要拿最好的法宝神兵,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用一把普通的碧光剑直上天极塔五百一十二,到现在依旧没有同修为的修士能超过,明明是值得夸耀的战绩,贺掌门却如此低调,实在是令人敬佩。” 震雷宗和轩紫剑宗是祖师时代传下来的矛盾,贺石可不会觉得震雷宗长老是在夸他,神色淡淡地应和几句,借口还有事先走了。 他走后,震雷宗两个长老对视一眼。 “臭茅坑的石头,贺石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轩紫剑宗就一个贺石能看,其他人……呵,不足为虑,按掌门的计划来就行。” 夜色迷蒙,一张明黄色的符纸悄无声息地落在一条细细的藤蔓上,夜风呜咽吹过,符纸上的朱砂红字仿佛活了起来,游动渗入藤蔓里面,符纸随之消融不见。 迭会山另一侧,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修士长舒一口气,向周围紧张等待的修士报喜:“成了!” 震雷宗两位长老各执一把长尺在地上刻画测量,脚下阵法符文不断闪烁。最后一笔落下后,两人擦去头上的虚汗,手中长尺相击发出一声脆响散开落到阵法各个方位中。 除了他们两个,其他负责破阵的修士同样分坐到自己该去的方位上,口中念念有词。 阵法大成运转,震雷宗长老双指并拢,往前一指喝声:“去!” 一条火龙从阵法最中心的位置飞腾冲向另一侧树根老人的阵法,吐出一大串火焰。 火焰焚烧藤蔓树根,先前渗入里面的红字显现,勾连火星助力燃烧,不过眨眼间就藤蔓牢笼就被烧成火笼。 阵法一破,宗门联盟的修士齐齐欢呼,随即祭出自己的各类法宝,齐齐叫阵。 贺石手持碧光剑,眼也不眨地盯着火笼,叫住身边的人:“别急,里面被困的道友还没出来。” “没事,震雷宗的道友都说了,这火龙不会伤到里面的人,我们尽管放心打就是,打完再救人也是一样的。” “这些化神初期的修士都是这段时间才晋升化神,修为没那么稳当,不用怕!” 贺石低低应了一声,跟着大部队上前,却还是忍不住朝火笼投去担忧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火龙好像过于炙热灼人了,希望里面的道友能理解他们在外做出的努力,耐心等待不要惊慌。 宗门联盟这边一动手,迭会山修士也不甘示弱,纷纷动手。 广流仙宫的化神长老第一个叫阵树根老人。 “李树根——出来!” 声音在半空中轰然炸响,一个字就是一座大山,压向底下其他修士。 一字千斤重。 五座大山威势极重,压得底下的修士喘不过气来,有些当场承受不住脸色煞白喷出一口鲜血。 旌旗飘扬,树根老人坐在太师椅上,满是白翳的眼睛微动,树根拐杖向虚空一点。 一声点地的沉闷咚响。 绿色涟漪层层荡漾,地上冒出张牙舞爪的藤蔓枝条,向上凶残抽条生长织造平台托住巍峨沉沉往下压的大山,而后包围穿刺拧绞,将大山生生粉碎! 广流仙宫长老瞬间面无血色。 幸好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对树根老人出手,各种法宝术法齐出,树根老人就是再强悍,这么轮番下来也疲于应付。 除了树根老人深陷战场,其他近几日突破的迭会山修士也同样陷入苦战。 符篆漫天,法诀神光密密麻麻破空呼啸碰撞炸开。 贺石手持碧光剑一扫,磅礴剑气光彩耀眼,杀到阵前。 与他对战的是一个黑袍的化神初期迭会山修士,手持一根竹笛,垂首吹出笛声身后显现出一只青黑色巨蛇吐着蛇信,双眼巨大如铜铃,阴毒的嘶嘶声绵绵不绝。 这是只有化神修士才能使出的法相外化之术,神魂离体化形厮杀,包括广流仙宫长老的搬山术,都是这类法术。 巨蛇张口吞下贺石的剑气,仰头嘶鸣分化成无数指头粗长的黑色小蛇四面散开。 在贺石周围的宗门联盟修士没有料到这一招,被小蛇袭中要害,瞬间痛苦倒地哀鸣。 “小心!”贺石面色一变,提醒周围人,“这是直击神魂的攻击,大家做好防护!” 剑气迭起,一道道削向密密麻麻的小黑蛇。 元婴修士的神魂不如化神坚韧,更何况这迭会山修士修的法门似乎更加专注攻击神魂,没有过战斗经验的宗门联盟修士挨一下,需要休养十天半个月搭进大把丹药才不会留下暗伤好全。 一位头发灰白的老妪手持一只灯笼往上高高一抛,灯笼光芒大绽像是另一轮明月。 明月升天,如水月华照彻大地,地上无数小黑蛇顿时化作白烟消散。 “旁门左道也敢放肆?”老妪眉眼冰冷。 这是缺月门现任掌门,一样是元婴大圆满的境界,之前在秘境试炼引发众人讨论的冉泠是她的亲传弟子。 没有了黑蛇攻击神识,其他元婴修士更加容易放开手脚, 不用担心周围人的安危,贺石也松了口气,朝缺月门掌门遥遥一点头,算是谢过。 缺月门掌门收回明月灯笼,丝毫不领情:“我们是同一阵营的朋友,有一样的目标,何必道谢?” “是是是。”贺石笑着应下,转身再次投入战场。 绚烂剑光闪烁,他直接对上黑袍化神初期修士,与他同属一队的修士因为小黑蛇大半受伤无法相助,仅有贺石一人与他追对厮杀,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果然是剑修。”缺月门掌门扫了一眼收回视线,按照先前的分配带领其他修士对战迭会山另一个化神初期的修士。 打斗的间隙,缺月门掌门抽空扫一眼火笼,暗暗疑惑:里面的人怎么还不出来,按理说外面的阵法破了,里面的修士察觉到就应该出来才是。 眼见天都快亮了,怎么还不出来! 不过问题应该不大,迭会山修士终究没有宗门联盟多,经过一夜厮杀更是精疲力尽,很快就要胜利了! 而且,老妪握紧手中的明月灯笼,觉得有些奇怪:迭会山这群化神初期的修士大都是这几天集体晋升的,可给她的感觉,却不像是真正的化神修士应该有的表现。 她确实是元婴大圆满的修为,但也曾经历过化神天劫,只不过失败了,算得上是一脚实实在在跨过化神门槛,化神应该表现出如何的战斗力,她心里门儿清。 要像树根老人和广流仙宫长老那样的表现,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化神。 比如那个黑袍修士,被她的明月灯笼月华一照,小黑蛇就消失,这太不应当了。 或者说,太弱了。 广流仙宫长老也同样注意到迭会山修士后继无力的状态,当即大喊鼓舞军心士气。 “冲!” “冲啊!” “拿下迭会山,还一片清明!” 宗门联盟修士跟着摇旗呐喊,眼中倒映天边一丝幽暗的金线。 太阳升起,胜利即将来临。 “嗤——就凭你们?”树根老人低哑冷笑。 一夜大战过后,他更加疲惫苍老,脸上交错的皱纹深深凹陷,搭在太师椅扶手上的另一只手扣了三下。 “时候差不多了吧?”树根老人喝声,“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说完,他立刻把自己的树根拐杖扔进火笼。 树根拐杖镇入火笼阵眼,在宗门联盟修士想象中,藤蔓枝条应该惧火被焚烧殆尽,这个时候却超乎想象地,再次膨胀生长! 藤蔓枝条裹挟火焰散开,在宗门联盟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勾连了他们原先设计的破阵阵法,反包围了整座迭会山! 利用阵法,这些藤蔓枝条更加嚣张,开始吞噬绞杀宗门联盟修士! 不仅仅是火笼里面,现在整座迭会山哀嚎惨叫不断,还不断有焦臭的味道传出。 第 50 章 火光熊熊, 原本用来破阵救人的火龙成了树根老人的帮凶,吞吐火焰舔舐所过之处。 宗门联盟负责阵法的修士也是一片慌乱,然而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 都召唤不回那条用来破阵的火龙。 见此情况, 广流仙宫的长老转身回防,施展法术遏制火龙。 其他修士有样学样, 纷纷各显神通, 要么自救,要么帮助身边的人。 缺月门掌门提灯飞速赶往火笼, 口中念念有词, 明月灯笼氤氲月华笼罩火笼。 比起外面被火龙火焰灼伤的修士,里面的修士可是被整整烧了一晚上! 火笼里面一点其他的声响都没有, 反而不断有烟雾冒出,缺月门掌门心中悲凉, 知道里面的修士已经是凶多吉少,鼻头发酸。 然而只靠她一个人是杯水车薪, 本身树根老人就是化神中期的修为比她高,再借阵法之力,更显得她的个人力量渺小。 就在缺月门掌门发愁的时候,一道雪白光亮的剑气突然来到,如同浩荡的江河冲刷过熊熊烈火, 终于开出一个口子。 缺月门掌门转过身,不等她说话,贺石又劈出一道剑气,说道:“不必言谢。” 轻哼一声, 缺月门掌门不再说话,与贺石合力灭火破开牢笼。 哪怕只有一个幸存者, 也要把人救出来。 他们的营救很快被迭会山修士注意到,树根老人启动阵法包围宗门联盟修士让他们多了一丝喘息的机会,看到两人的动作,纷纷向树根老人报告。 “蚍蜉撼树,蝼蚁之力,不过是徒劳。”树根老人的嘴没有动,低哑的声音却传到在场的每个人耳中。 看到火焰焚烧过的藤蔓枝条依旧青翠,贺石心下咯噔一声,知道不妙了。 果然,等他用剑气破开一条缝隙,仅仅是一条缝隙,就有浓重的血腥味争先恐后地从缝隙中逸散出来。 小小的缝隙慢慢扩大,一颗黑白分明的眼珠骨碌碌掉出来,后面拉出细碎的血丝。 再往里面是层层叠在一起、分辨不出明确身体部位的模糊血肉。 有后面来帮忙的修士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当即没忍住白了脸色吐出来。 然而元婴早就辟谷多年,怎么吐都吐不东西来。 从树根老人开启拍卖场的围困阵法开始,他根本就没打算留一条活路给来参加迭会山黑市的修士。 意识到这点的宗门联盟修士浑身发冷。 广流仙宫的化神长老不可置信:“为什么?李树根你丧尽天良!” 广流仙宫对这一战最坏的预想是树根老人死守迭会山,以人质要挟宗门联盟退步。不论如何,宗门联盟都能把人救出来,最多损失一个迭会山。 树根老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太师椅转了个方向,大手一扬,扎根修士血肉的藤蔓枝条如同活物自行蠕动,向剩下的修士进攻。 贺石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树根老人,迭会山修士唯他马首是瞻,同时树根老人的修为也是最高的,只要树根老人一死,剩下的迭会山修士如同散沙,不是宗门联盟的对手。 即使有其他宗门联盟修士相继出手针对,借助阵法的树根老人依旧是个难缠的角色。 不仅仅是贺石想到这一点,其他宗门联盟修士也想到了。 “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破阵,只是……”震雷宗长老面带难色,上一个阵法就这么被树根老人破解反手围困自己,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树根老人同样精通阵法,他们破阵的动作就要快,让树根老人没有机会反扑。 震雷宗长老提出要重新布置阵法破阵,只是需要一个实力高超的修士做镇物,这自然是有危险的,万一树根老人再次反杀,身为镇物的修士很可能当场就没了性命。 “败我们是不可能败的,所以那是最坏的结果,只要镇物定得下来,树根老人不是我们的对手。”震雷宗长老反复推演计算,言明胜率极高,却还是没有修士愿意主动站出来。 “我倒是想啊,可是我才元婴初期,修为实在不够看。” “某虽然是元婴大圆满,可却是带队主力,手感火热呢,入阵做镇物,有点浪费啊……” “镇物需要在阵法里头输入灵力,可是万一这树根老人久攻不下,这要输入多少灵力啊?” “对对对,不仅仅要输入灵力,还要提防树根老人的攻击,这这这没点本事谁做得了?” 说了半天,人选还是未能定下来,广流仙宫长老气得甩袖:“既然如此,便由老夫——” “我来!” 贺石一步站出:“我来做镇物。” 广流仙宫长老是这一战的指挥,若他去做了镇物,宗门联盟这边怕是比迭会山修士阵营散得还要快,那就真要闹笑话了。 看到贺石站出来,广流仙宫长老明显松了口气,端正作揖道:“贺掌门放心,我以广流仙宫做担保,次战必胜,你必安然无恙!” 贺石回礼:“长老客气了,这本就是应当的,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长山州的所有宗门都要感谢贺掌门。”震雷宗长老引导贺石走向方位,不紧不慢说道,“轩紫剑宗算是彻底扬名了。” 贺石轻轻瞥他一眼,表情未变,手上的碧光剑剑气凛然:“道友这话说得,震雷宗为这次迭会山之战尽心竭力,若能顺利破了树根老人的阵法,整个长山州都会知道震雷宗在阵法上面的造诣有多深,想来宗门必然更加繁盛。” 震雷宗长老自得地哼笑一声:“确实如此。” 做了镇物的贺石不必冲杀在前,却也不忘观察战场形势。 又一波将迭会山修士击退后,宗门联盟终于正式启动阵法,贺石盘腿坐下,底下阵法符文刻痕光芒大亮,托着他升空。 待到测定的方位后,贺石抽出碧光剑竖立在侧,双手合十念诀。周围符文流动,电光闪烁,不断有奔雷释出。 正是震雷宗的独门阵法风雷灭阵,看来震雷宗是真的出了力。 贺石放下心来,继续调动灵力支持阵法。 风雷灭阵一出,树根老人陡然从太师椅上站起,满是白翳的眼睛终于睁开,精光四射:“震雷宗,你们敢?!” “笑话,这有什么不敢的?” 震雷宗长老双手结印,半空中的贺石一样照做,碧光剑裹挟风雷之力,朝树根老人当头劈下。 有风雷之力的加持,碧光剑的速度何其快,几乎是震雷宗长老的话音一落,碧光剑就落下,树根老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碧光剑剑尖已经触及到他的眉心。 剑指眉心紫府,内蕴的元婴神魂被剑气一冲,即使想要离体逃窜也被剑气死死钉住。 若是树根老人只是先前那个生机无多化神初期,这一剑绝对必死。 可惜他不是,所以这一剑对他来说并不是不可承受的。 抬手按住碧光剑,止住这一往无前的剑势,即使如此,树根老人的眉心依旧皮肤崩裂冒出鲜血,碧光剑再进一寸,他就要神魂俱灭了! “好剑法!”树根老人咬牙切齿,“震雷宗,你们完了!” 贺石眼皮一跳,正想继续催动碧光剑,忽然就感觉到座下的符文游动越发快速,下一刻,碧光剑不再受他的控制,再次向树根老人刺去! 这是他身处风雷灭阵的缘由,震雷宗长老因此可以控制碧光剑。 贺石压了压嘴角,旁人看这碧光剑平平无奇,只会以为这是贺石在锻造本命剑之前过渡用。但其实早在他挑战天极塔前,他就把碧光剑炼化为自己的本命剑,平时蕴养在元婴中,与神魂相亲。 与剑修神魂高度契合的本命剑,岂是那么容易就被人夺走控制权,岂能被他人夺走控制权? 非剑修修士总是很喜欢嘲弄剑修把剑看得太重,日夜不离身,甚至看作道侣闹了不少笑话。正如之前顾雪洄在云鹤城城门处问贺怀霄的那样,天生剑骨对剑是否会更加痴迷,睡觉都要抱着剑不肯撒手。 贺石虽然不至于把剑当做道侣,但也和其他剑修一样认为本命剑是剑修的尊严,控制权被夺意味着对方有挑衅夺剑之意。 ——被他人夺剑,还叫剑修? 震雷宗长老控制的这一剑没有任何章法,还没碰到树根老人就被他化解。 贺石趁着震雷宗长老愣神间隙收回碧光剑,递去一个满是警告意味的眼神。 如今大敌当前,他没有功夫同震雷宗长老计较,幸好这一剑只是出剑失败,碧光剑没有损伤,不然贺石本人也要受到波及。 接收到贺石的眼神,震雷宗长老毫不在意,手上继续掐诀结印,抬了抬下巴示意贺石配合。 风雷灭阵是极强的杀阵,贺石身在其中能很明显感受到,身处阵中,他的剑气剑意都得到了强化,竟然和树根老人打个平手,甚至,再加上其他宗门联盟修士的协助,树根老人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 腾空跃起,贺石看准机会递出一剑! 剑身平直如一线,树根老人捕捉到碧光剑的轨迹,下意识往另一处避开。贺石手腕轻抖,剑尖稍弯轻灵变化,直击树根老人的眉心。 这一次,树根老人避无可避,眉心皮肤彻底崩裂,碧光剑直直插入,鲜血直流。元婴被钉在体内,神魂不得挣扎承受剑气的穿刺。贺石没有保留,全力一剑再加上风雷灭阵源源不断的风雷之力,逼得树根老人做不出任何反抗。 一击毙命。 树根老人神魂俱灭,如枯木歪倒。 第 51 章 树根老人居然就这么死了? 这就死了! 迭会山修士也没有想到变故来得这么快, 短暂的怔愣过后竟然开始茫然。 然而宗门联盟的修士可不会就此留情,不仅仅是场上的修士,身后负责阵法的震雷宗长老继续铺展阵法, 雷声轰鸣, 落雷一道一道直奔迭会山修士。 宗门联盟修士势如破竹,迭会山修士如散沙溃败逃散。 贺石却没有像其他宗门联盟修士那样兴奋。 “贺掌门是不是太累了?”其他修士纷纷劝他好好休息, 剩下的扫尾工作他们来就好。 贺石应下走到人少的另一侧, 默然调息不语。 战局的胜负已经很明显,不需要贺石出手。 “擦擦剑上的污血。”一条巾帕扔过来, 缺月门掌门提着明月灯笼看向不远处的战场。 “多谢。” 这一句道谢老妪没有拒绝。 剑修爱剑, 杀了树根老人以后,贺石就把碧光剑上的污血用法术清洁过了。 仔细用巾帕擦过剑身, 贺石发现巾帕拂过的剑身蒙上一层银光。 “这是缺月门特有的月尘粉?” “是,”老妪答道, “月尘粉能增加兵刃的锋利度,也容易脱落, 脱落完就没效果了。” 修士的身体随着修为的增强越发坚韧,特别是那些专注体魄锻炼的修士,坚如金石,一般的锋刃难以伤其分毫。碧光剑就是最普通的锋刃,要打这些体魄坚韧的修士对贺石来说特别困难, 有了月尘粉就不一样了。 贺石行礼谢过老妪:“这可是一份了不得的谢礼,我受之有愧。” “没有什么愧不愧的,”老妪依旧神色淡淡,“我只是觉得这样风采绝世的剑仙, 配一把街边最普通的碧光剑,有些寒碜罢了。” 贺石报剑低头闷笑:“好用就行, 再说神兵利刃花费太高了,真的去打造一把要是伤到哪里去修补又是钱,到时候就舍不得用了。” 老妪哼声:“所以苏月到底看上你什么?” 贺石一愣,随即抿唇有些无奈解释:“我和苏月仙子有缘无分,只是朋友而已,没有半点私情。” 老妪嗤声:“没有成当然是没有。” 贺石从善如流,恭敬道:“前辈说得是。” “我们同样修为。” 老妪说完,把明月灯笼抬高过头,一转眼变成一个青丝少女。 “我可当不起你这声前辈!” 少女提着灯笼飞快离去。 贺石有些怔愣,而后仔细想想,缺月门这位掌门似乎好像确实比他年纪还小? “……” 修为到了他们这种地步,只要不是寿元将尽生机枯竭,维持年轻的样子并不算难,所以缺月门掌门故作老成是为了方便训人让别人不好意思欺负老人家? 正在贺石默默猜测的时候,少女又忽然返回,神情严肃:“你刚刚有没有发现树根老人什么奇怪的地方?” “可是发生了什么?” “没发生什么,”少女答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树根老人也是这几日突破到化神中期的,怎么忽然之间迭会山的修士都晋升了一个境界,这地方的风水有这么好?” 是有些奇怪。 贺石回想起刚才刺出的最后一剑,他只记得自己特别专注,浑身特别有力,树根老人倒下后,还是热血沸腾。 一开始,贺石是把这种感觉当做自己受到战局影响,再加上自己可能在这样的情况剑意感悟有所提升。现在再一复盘,好像感觉树根老人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强。 长山州的天极塔挑战虽然有模仿中州天骄榜的意思,但也有自己的特色。天极塔的阵法随层数增高而增强,越往上想要通关,要么修为高打斗能力强,要么就是阵法造诣高,能看出破阵法门。 天极塔五百层以后被视为元婴禁地,难以突破,贺石至今仍然是天极塔元婴修为挑战层数最高的记录保持者,挑战层数达到五百一十二层,也曾震惊整个长山州。 也是因为有天极塔挑战这段经历,贺石对阵法还算了解。 仔细回想,树根老人看起来是很强,但好像更多的是因为阵法? 想得再多,贺石这会儿也没有功夫继续深究,迭会山这边一结束,贺石就急不可待地告辞回到轩紫剑宗。 轩紫剑宗一切正常,按照贺石离开前的吩咐,众弟子勤勉修炼,邱历坤和苏月成功炼出丹药,林融的丹田彻底修补完成。 更让贺石欣喜的是,修补完丹田的林融无愧于先天灵体的体质,修炼一日千里,已经是练气八层了! 筑基指日可待。 还有就是浮云崖香愈木花开,贺石心知这大概是顾雪洄的缘故,可是回来后上下走一圈了,也没见到顾雪洄。 “小师叔这些日子经常往云鹤城跑,不知道在忙什么。” 听到贺怀霄这么说,贺石干笑两声,替顾雪洄解释:“你小师叔大概是有事,等他回来我再找他,我们这边可以先准备你的结丹仪式了。” 如今轩紫剑宗不同以往,先是贺怀霄在镜河试炼夺得魁首,现在又有贺石一剑击败树根老人,虽说其中也有震雷宗阵法的协助,可是在贺石赶回轩紫剑宗之前,就有不少宗门有意和轩紫剑宗交好提前道贺。 所以贺怀霄成功结丹后轩紫剑宗肯定是要请客开宴的。 顺便把这当做顾雪洄的践行宴。 贺石在心中计划了大概,忽然就听弟子来报震雷宗掌门严天瑞来访。 两个宗门虽然在迭会山有过短暂的合作,可是自师祖时期遗留下来的矛盾不是那么容易消弭的,更何况还是涉及宗门根本。 更何况,贺石还记着震雷宗长老无故借阵法夺剑一事,虽然是为了对付树根老人,事后贺石却怎么想怎么都不舒服。 奈何严天瑞是客客气气递了拜帖的访客流程,还给贺石送来一瓶丹药。 轩紫剑宗没有把人往外赶的道理。 以为丹药是给贺怀霄的金丹贺礼,贺石提前替贺怀霄谢过,却听严天瑞这不是送给贺怀霄的,而是送给贺石的。 贺石不解。 严天瑞朗朗一笑,说道:“贺掌门这些日子回来以后,就没有觉得偶尔出剑会有灵力凝滞感吗?” 是有一些,贺石没有应声,只是看着严天瑞。 严天瑞继续解释说:“担任风雷灭阵的镇物,还要和化神中期的树根老人对战,要付出大量的灵力,贺掌门大概一时半会儿还恢复过来,有这样的情况十分正常,所以我才特意送了补灵丹来。” 补灵丹是十分常见的恢复丹药,贺石不疑有他径直收下。 送完东西严天瑞却不急着走,而是继续和贺石闲话几句,终于进入主题:“前些日子贺掌门不在,大概不知道贵宗的香愈木开了,花开时霞光映天,云鹤城中的凡人没见过这等景象,都道是仙山有仙人得道飞升,称为奇景。” 严天瑞想去看看浮云崖的香愈木。 “不行,”贺石还没应话,贺怀霄就先站出来,“那是小师叔的的住处,未经他的允许,都不能去。” 顾雪洄不在,严天瑞看向贺石,觉得贺石作为掌门应该能做主,不至于压不住一个长老。 贺石无奈一笑,歉然道:“我这小师弟有些骄纵,甚至平时连弟子都不许在附近御剑打扰到他的休息,下次他在再邀请严掌门观赏香愈木花吧。” 轩紫剑宗拒绝带人去浮云崖,严天瑞面上笑着,出了轩紫剑宗就冷了脸。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顾长老哪有这么大的架子,怕是贺石随口胡扯的借口。”遥遥望着那片红云,严天瑞掸了掸袖子,“轩紫剑宗不精通阵法,那片香愈木种了这么久一直半死不活的,怎么忽然就开花了还不许别人去看?这里面肯定有缘由。” 当年师祖耍赖替他们占据了灵气更加充足的西侧,随着震雷宗的发展,西侧的灵气已经不够震雷宗众多弟子修炼。 本来震雷宗就计划要拿下一整条山脉,如今轩紫剑宗又出了开花的香愈木,这意味着东侧山脉的灵气将更加充足,这怎么能不叫震雷宗眼热! 当晚,浮云崖小木屋门口。 被贺怀霄直接抓到晚归的顾雪洄没什么好脸色,也不和贺怀霄说话,径直绕过他就要进门。 “顾长老,师尊有请。”贺怀霄硬邦邦道。 顾长老? 顾雪洄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御剑丢下贺怀霄前往羽台峰。 独留贺怀霄慢慢走下浮云崖,抬头仰望他御剑远去遗留下来的虹光。 “师弟见多识广,我有一事想请教,”贺石说起迭会山修士还有树根老人异况和自己的猜测,“这些人给我的感觉就是修为不够扎实,没有发挥出自己应有的修为能力。” “集体提升修为却不扎实?”顾雪洄忽然道,“照你这样说,震雷宗好像也是?” “那不一样,”贺石哭笑不得解释,“震雷宗那些弟子本就是压着修为,等着镜河试炼回来再结丹的,自然都差不多在这一时间段提升。” 所以之后的贺怀霄结丹仪式,震雷宗肯定会把这些弟子都拉出来充当排面来参加。 今天来轩紫剑宗的严天瑞也非常得意地把这个说出来炫耀,还说自己即将化神,到时候礼尚往来,请轩紫剑宗务必参加他的化神庆祝宴。 这个顾雪洄还是知道的,之前丹绮就是担心严天瑞化神才为了黑市的混元丹要死要活算计不断。 “化神这么容易吗?他怎么就知道他一定能化神成功。”顾雪洄安慰贺石,“他没有混元丹,没那么容易的。” “万一呢?”贺石忽然道。 第 52 章 中州很多天才一次就能顺利化神。 但这其中不包括顾雪洄, 经历了三次化神天劫依旧没有成功,困囿于自身没有剑意感悟,导致本命剑不出, 顾雪洄是不可能睁着眼睛说“化神很简单一睁一闭就是了”这种瞎话。 大多数修士对渡劫都非常看重, 特别是修为越高越要做完全的准备——越往上风险越高,稍不注意粉身碎骨神魂俱灭可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兴阳派的混元丹这种能大大提升化神成功概率的丹药, 自然是十分受捧的, 很多修士如果没有宁愿压制着不渡劫。 长山州修士的修为比其他十三州低,元婴就已经是镇守一方的大能, 再往上更高的化神只要再强势一些, 广流仙宫都要做出退步。比如之前迭会山的树根老人,就算是广流仙宫也不希望和和化神修士斗个头破血流。 贺石是土生土长的长山州人, 之前也曾听闻上一任掌门讲起长山州以外的地方,可是碍于责任, 他至今没有离开过长山州。面对顾雪洄,贺石是歆羡的。 “长山州其实不是一个灵气充足、资源丰富的地方, 要化神没有那么容易。”贺石声音低了下去,他是有自己剑意的剑修,按理说渡过化神的概率极高,可是他至今不敢晋升化神,就是怕万分一的失败身死道消。 “没有混元丹或是其他法器协助, 失败的可能性太大了,怎么可能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化神?” 迭会山修士中元婴大圆满再多,也不可能一下子这么多晋升成功。 “化神……”顾雪洄面色一变,贺石要是不说他还真想不起来。 任闲就是在没有渡过化神天劫的情况下, 有了化神实力的!当初出现在迭会山拍卖场的混元丹就是被任闲拍走服下。 难道迭会山黑市不止一颗混元丹? “苏月会不会炼制混元丹?”顾雪洄忽然抛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贺石仔细想了想再回答:“这不是中州兴阳派的招牌丹药吗?他们的丹方是机密,她不可能知道还仿照炼制, 最多就是研制效果差不多的丹药,这这些类似的丹药肯定比不上混元丹。” 广流仙宫的化神不止一个,苏月的功劳不小。 顾雪洄问:“贺掌门与苏月有交情,就没想过也弄一颗?” 贺石耐心解释道:“这是不可能的,且不说我和苏月没有那么深的交情,就是类似混元丹的丹药,要炼制出来难度极大花费不少,哪有多的给我。” “确实是。”顾雪洄恍然,“贺掌门说得很有道理啊。” 他是之前得来太过容易,没有想过换做普通修士这些资源有多难得。 贺石哭笑不得,这算什么道理? 各种线索和似是而非的猜测堆积到一起,实在理不出头绪,顾雪洄暂且放下,转而说起贺怀霄带任闲去迭会山一事,特别言明最近在云鹤城作案的凶手有可能是任闲。 任闲至今没洗脱弑师的嫌疑,曾又夏元婴被生生取走,神魂俱灭,后面又被顾雪洄亲眼目睹他试图抽取凡人神魂。 在顾雪洄看来这着实是一个危险人物。 任闲不与贺怀霄透漏身份,大概是觉得贺怀霄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没想着对贺怀霄下手。 “所以师弟这些日子就是在找那个故人吗?” “是,我和他本就有些恩怨,如今他又随意滥杀无辜,我更不能放过他。”顾雪洄答得干脆,“我要趁他没有真正化神前找到他。” 弑师这名头可不小,贺石听了倒吸一口气:“他和他师父有仇吗?” 这个顾雪洄哪里知道,天衍宗的调查结果就是任闲和曾又夏偷偷堕魔,任闲背刺曾又夏趁其渡天劫虚弱期弑师。在极度仇恨异类的天衍宗看来,堕魔的任闲背叛师门杀害曾又夏是不需要缘由的。 “只要踏上修炼这条路,所作所为无非是提高修为变强,他挖取金丹元婴,估计是拿去炼丹或是修炼什么邪法。”顾雪洄回想起当时任闲的癫狂状态,也不敢确定任闲是否堕魔,说来说去,又绕到同一个点上。 “总之,我必须找到人,这些日子可能经常不在浮云崖,还请贺掌门多担待。” 正好也与贺怀霄避开,顾雪洄最近是不想看到贺怀霄那张冷脸了。 很快他就要走了,从此与轩紫剑宗再无瓜葛,如果贺怀霄能走出长山州,如果还有幸相见,他们只会是对手了。 “炼丹……” 贺石眼皮一跳,陡然回想起木藤牢笼内血肉模糊的修士,那些修士的元婴金丹肯定是没了。 树根老人并不擅长炼丹,挖了这些元婴金丹肯定是要找人炼制的;迭会山距离云鹤城不算近,树根老人没必要专门赶来这里作案引起丹绮的注意,而且以树根老人的修为,定然是看不上还没结丹的修士,当初被困在迭会山的修士修为最少是金丹。 贺石从袖中甩出一个丹瓶,吓了即将离开的顾雪洄一跳。 丹瓶破碎,里面的补灵丹散落出来,顾雪洄诧异:“贺掌门?” 贺石向来最爱惜东西,没有无缘无故的浪费。 “没事,”贺石强行压下胸腔泛起的阵阵恶心,说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个也许有用的线索,不过需要去确认一下。” “师弟要寻人尽管去,”贺石慢慢平复下来,仔细嘱咐,“只是有件事请师弟记得。” “——修炼确实是为了提升修为,但提升修为有时候只是结果,并不是原因。” 顾雪洄没听懂,一双桃花水眸里是满满的疑惑。 贺石暗叹,接着道:“我觉得师弟下次遇到你那位故人,也许可以不要那么急着动手。凡人无辜是他们未曾对修士,也没有能力对修士动手,并不是真的无辜,他们欺压的是与他们一样的凡人。在被欺压的凡人走投无路时,也会祈求天上神仙下凡惩恶扬善。” “多谢贺掌门,我记得了。” 临行前,顾雪洄又道:“我会在小贺师侄结丹前回来的,我记得的。” “好,”贺石弯眼笑出道道鱼尾纹,“我等师弟回来。” 顾雪洄的离开并没有拖慢轩紫剑宗为贺怀霄结丹仪式的准备。 只有贺怀霄知道顾雪洄这个时候还往外跑不太舒服。 “小师叔一边和我说外面不安全,一边又自己往外跑,师尊不说说他吗?” 贺石眨了眨眼,很是好笑:“你们这一个个搁我这儿给对方告状呢。” “没有。”贺怀霄不太自然那别过脸,“小师叔身为师长不以身作则,难保以后弟子们不会有样学样。” “那应该是不会了,”贺石拍拍贺怀霄的肩膀,“你结丹后,你小师叔就要离开了。” “离开?他要去哪里?”贺怀霄愣住。 这个贺石就不知道了,随口道:“大概是回中州吧,咱们这儿穷山辟水,你小师叔住这儿确实委屈了。” “他……他要回中州,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他……他也没说。” “大概是怕你伤心,”贺石又说起他对结丹仪式的安排,届时顾雪洄要为贺怀霄护法,贺怀霄可要好好谢谢顾雪洄让他走得安心,“你看你小师叔多记挂你,你路上遇到的修士保不齐是弑师凶手,以后可别犟脾气气你小师叔……” 贺石叨叨絮絮说了一堆,贺怀霄昏昏沉沉听完。 原来他就要离开轩紫剑宗了,那答应自己的浮云崖问剑,是不是也觉得是安抚自己的,做任务一样,完成了就一身轻再无牵挂地离开? 贺怀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最后拿起碧光剑冲出屋子。 月光朗朗,将地上人的剑招变化完全记录。 贺怀霄练了一通剑,坐在地上喘气歇息,脑中一片混乱。 如果知道顾雪洄即将离开,他……他就哄一下顺着顾雪洄说话了。 贺怀霄懊恼不已,他明明是知道的,他这个小师叔除了人懒散些没有恶意,是为了自己好。 如果顾雪洄真的要走,他希望顾雪洄是开开心心地离开,以后想起长山州,想起轩紫剑宗,想起自己,不会觉得气愤难受。 想到这里,贺怀霄冲回屋子开始翻箱倒柜,翻找出一盒丝线开始编织。 顾雪洄并不知道贺怀霄在想什么,此刻他正在云鹤城的兴义和库房中。 “没有凰羽金就算了,怎么现在连白羽金都没了?” 他身后跟着的兴义和掌柜冷汗涔涔解释说,因为上次顾雪洄嫌弃他们的白羽金不好,所以他们又送回长山州的兴义和总行了。 “现在怎么办?”顾雪洄头痛,“好东西都没了,我要拿什么送人?” 他第一次来兴义和就是为了给贺怀霄寻找铸造本命剑的材料作为结丹贺礼,结果到现在还没有找到适合的。 一想到自己即将两手空空参加贺怀霄的结丹仪式,顾雪洄觉得自己的面子都要没了! 小贺师侄虽然脾气冷硬可到底年轻,他作为师长不应该和他斤斤计较,左右他都要走了,怎么都得给彼此留下好回忆才行,免得日后遇到,想起来是最后的不欢而散。 “这……”兴义和掌柜硬着头皮安慰道,“送礼这事儿讲究心意,心意到了就行,要不您再看一看挑一挑?” 顾雪洄眼睛扫过库房所有东西,依旧没有合眼缘的:“我的心意难道就这么廉价?” 兴义和掌柜都不想着要做成顾雪洄这单生意了:“送礼也不一定要送昂贵的东西,您要是会做点什么小物件,自己做了送人也行。” “比如?” “剑修之间喜欢赠送剑穗表达情谊,不如您自己编一个,既凸显心意对方还能用上,时刻挂念。” “你逗我呢,这是道侣之间才会互相赠送,我送一个小辈怎么行?” “怎么不行?”兴义和掌柜看出顾雪洄态度有所松动,赶忙道,“剑穗本就有检测剑招流畅的作用,您送剑穗的意图,难道不是为了激励对方勤奋修炼吗?” 好像有点道理…… 顾雪洄若有所思。 天生剑骨怎么能被困在长山州,他应该去见识更远大的天地。 兴义和掌柜趁热打铁:“我们这儿刚好有一块上好的澄光玉,这东西别的用处没有,就是好看还能留影,顾长老您要不要看着来一块?” 澄光玉通透如冰晶,久握不热,缠绕在艳红丝线上叮当摇晃。 顾雪洄收好东西,走出兴义和。 云鹤城寂静安详,万家宁睡。 城外东南角,一个头发散乱的人影青筋暴突,口中念念有词,最后抬起手拿起一面镜子照自己。 镜面映出人影原本干净俊朗的眉目。 “原来我还没有堕魔……太好了,差点阴沟里给一颗莫名其妙的丹药算计了去,在找到师尊残魂之前,我必坚守本心……” 他伏地朝中州方向一跪:“我会证明您的清白!” 第 53 章 最近云鹤城十分平静, 那个凶手好像消失了。 顾雪洄接连巡逻几回都没发现异样,贺石知道这个消息后若有所思,望着西侧山脉面带忧虑。 顾雪洄多少知道一点轩紫剑宗与震雷宗的恩怨, 以为是贺石为震雷宗要来观礼贺怀霄的结丹仪式心烦, 让贺石干脆拒绝。 “来者是客,震雷宗还带着礼物登门道贺, 不好拒绝。”贺石摇头。 “你把震雷宗当客人, 震雷宗可不一定,”顾雪洄对这种宗门之间的斗争见怪不怪, “贺掌门不必同他们客气。” 贺石笑了一下, 不置可否,反而提起贺怀霄:“今天天气正好, 等会我要和怀霄讲讲本门祖师金丹后的剑道心法,师弟要不要也留下来听一听?” “我听什么?”顾雪洄莫名其妙, “我学了也没有用。” 他又不是真正的金丹。 “不碍事,这剑道心法说起来和师弟也是颇有渊源。” 贺石朗朗一笑, 解释说轩紫剑宗的剑道心法是经历过一代又一代人改进过的,特别自从上任掌门游历中州回来后。 顾雪洄听了神情古怪。 上任掌门得到的是天衍宗太上长老夏侯泰的指点,这位太上长老在渡劫期已经不知道多少年,博学多才喜好研究,天衍宗的阵法和炼器能一直压着兴阳派一头, 多亏了夏侯泰孜孜不倦的研究。 夏侯泰不是剑修,对剑道心法居然也有研究? 顾雪洄心里嘀咕,果然活得久就是闲得慌,连不相干的剑道也有研究。 上任掌门得了夏侯泰的指点以后又结合自己的感悟改进轩紫剑宗剑法, 顾雪洄是持夏侯泰的信物来到轩紫剑宗,上任掌门羽化多年, 贺石觉得顾雪洄作为夏侯泰的后人来到这里,看不到上任掌门的修为进度如何,看看他留下来的成果也好。 就连夏侯泰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件事,当时他就是那么随口一说,教授指点上任掌门的也不是他专研擅长的领域,只是因为修为高触类旁通才能指点当时还是元婴的上任掌门。 这些日子顾雪洄怎么探查都没结果,贺石又有心修复顾雪洄和贺怀霄的关系——自从告完状以后,两人就不再和对方直接说话了,有事都找贺石,让贺石来做传话筒。 贺石一看到两人别别扭扭的样子,就得强行憋笑。 明明心里都挂记着对方,还暗地里准备了一样的礼物,怎么见了面连句话都不说? 连拉带请,等顾雪洄回过神来,已经和贺怀霄坐在一块了。 贺石没有废话,一上来就讲解起本门的剑招要诀。 金丹以后剑修就可以开始打造炼化自己的本命剑,和其他炼化了本命法器的修士一样,剑修的本命剑与神魂契合,本命剑损毁对剑修的伤害极大,同样的,本命剑对剑修助益极大。 “很多修士都认为本命法器越强大越好,这确实是有道理的,上限越高的本命法器对修士来说就是另外提高的修为……”贺石没有避讳,直接说明自己的本命剑就是碧光剑。 顾雪洄没想到这一点,原本还有些兴致缺缺瞬间坐直。 贺石是有自己剑意的剑修。 他拿出碧光剑,任由贺怀霄和顾雪洄查看。 顾雪洄想也没想,徒手就要用手指去摸剑身,被贺怀霄一把按住。 “锋刃不长眼。” 一触即分,贺怀霄迅速放开。 顾雪洄乖乖收手。 贺石强行压下嘴角,继续说道:“蕴含了剑意的本命剑和没有剑意的本命剑杀伤力可不一样,虽然没有剑意不妨碍剑修修炼出剑,可是若有剑意,相同修为就是更强。剑意感悟来源于自身,无法复制,上任掌门游历归来后,特别在本门基础剑法开篇问心。” 为何修炼,为何出剑。 说实话,同样的问题顾雪洄也被自家老祖宗问过,但他至今仍然没有答案。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剑随心动的,想出就出,不想出就不出,如今听贺石这么一说,似乎不太一样。 顾雪洄:“贺掌门的剑意是什么?” “平凡。” “平凡?”顾雪洄没听懂,“这也能叫剑意?” “能,我本就是芸芸众生之一,用的也是最平凡普通的碧光剑作为本命剑,所以我每次出剑,都是我最用心最尽力的一剑,不然如何击败对手?” 出身平凡,超脱平凡,这就是贺石的剑意。 看出顾雪洄的茫然,贺石摇头道:“师弟心不定啊,茫茫然不知为何出剑,这样将来有了本命剑也不知自己的的剑锋该向何方,会有与本命剑离心的隐患。” 顾雪洄:“……”谢谢,已经祭不出本命剑了。 很多剑修的本命剑被夺,就是因为没有自己的剑意,无法真正做到对自己的本命剑了解入微,所以才会失去控制被夺剑。 上次在迭会山,如果不是贺石做了镇物,震雷宗根本就无法夺去碧光剑的控制权。就算夺了也没办法完全控制,很快被贺石重新拿回。 “缘何修剑?这一剑当真是非出不可?又该往哪里出?” 贺石接连发问。 台下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移开。 贺石只当没看见,另外招呼了林融坐下来听讲。 “我也可以听吗?我能听懂吗?”林融没想到还有自己份。 “当然能,当故事听也行,”贺石温和道,“剑意自己单靠自己感悟,我现在说的你们听不懂也没关系,以后自然而然就懂了。” 他顿了顿,将起自己的剑意感悟过程,说自己是在天极塔挑战中领悟到的。 “我有个秘密,”贺石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其实天极塔我不止挑战了一次。” 这算什么秘密? 就算贺石挑战个十次八次,到现在天极塔的元婴通关最高层数记录依旧是他,人们只会记得这一点。 贺石:“我第一次去挑战的时候,天极塔高九百九十九,据说大乘期可以全部通关。我第一次挑战的时候才堪堪过了三百层,按照过往记录,这是大多数金丹止步的地方,但是我当时已经是元婴初期,这显然不太符合我的修为,我还是个剑修,竟然还不如其他修士能打。” 这段挑战记录没有多少人知道,贺石自己也不提。 对于这样的挑战结果贺石当然是不甘心的,但是挑战天极塔的灵石足足要三块上品灵石,这对贺石来说实在是太过昂贵,对穷得叮当响的轩紫剑宗来说,也不可能出钱帮忙。 “所以我当时就四处找活干攒钱,”贺石说起这段经历没有任何难堪窘迫,而是十分轻松的语气,“我足足挑战了十次天极塔,一次比一次层数高,直到第十次创造了记录。” “十次?”顾雪洄忍不住重复喃喃。 贺石最是节俭,这么一次一次地挑战对他来说是巨大的花费,甚至可以说是浪费。 “是,天极塔对来说还真是花费巨大。”贺石笑着感慨,“不过钱都花了,进去了肯定要尽力,不然就太浪费了。” 正是在一次一次的挑战中,他正视本心,终于悟得属于自己的剑意,接连通关创造记录。 轩紫剑宗这样一个纯粹的剑修宗门,第一次在长山州有了名字。 “我从修道以来就是学剑,也曾困惑迷茫过,一直学下去会是什么光景,我到底能能不能成为世人口中的剑仙。后来上任掌门羽化,轩紫剑宗交到我手里,我才知道成为一个剑仙不仅仅是挥剑快准狠,不仅仅是背熟剑谱练熟剑招就行,原来还有很多东西要去领悟。” 剑意虚无缥缈只能靠自己感悟,贺石讲得再多也只能做启发,其他的还要靠自己。 讲完课贺石还有事要忙,让他们自行思索感悟,若是还有疑问可以再来找他。 顾雪洄心里装着事,回了浮云崖也是躺着,干脆慢悠悠从羽台峰走回去。 和贺石一样,他是家学渊源再加上本身是先天灵体,剑谱翻一遍就能记住,心法念一遍就学会,成为一名剑修对他来说是自然而然的。 就是十八岁那年去参加天骄榜,也是一路顺顺利利,遇上修为比自己高一个境界的,纵然有些波折,最后也能打败。 可以说顾雪洄此生到目前为止,唯一的困难和难堪是三次化神失败。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顾雪洄起初还在走神,便懒得搭理,这会儿想了半天没有头绪,陡然转身,一下子把人抓个正着。 “干什么这是?”顾雪洄挑了挑眉,只当做没看见头上树叶不正常的抖动。 林融没有想到顾雪洄的动作这么快,怔愣一会儿才道:“我想起云鹤城逛逛买些东西,听说小师叔特别会鉴宝砍价,所以想问问小师叔能不能带带我们?” 怕顾雪洄不同意,林融忙补充说:“我已经和师尊说好了,师尊也答应了,还说云鹤城不安全,跟着您去是最好的。” 顾雪洄从袖里抽出玉如意:“这样啊,带带你……们?” “是我……咦?大师兄呢?”林融往后一瞧,才发现他敬爱的大师兄竟然不见了。 玉如意光芒一闪,顾雪洄抬手,贺怀霄从树上跳下来。 “小师叔。”恭恭敬敬的一礼。 顾雪洄哼哼:“我还以为你记恨我,不想和我说话了呢。” “不敢,我怎么敢,”贺怀霄没有犹豫就要跪下,“是我辜负了小师叔的一片好心,是我不对。” 顾雪洄:“……” 顾雪洄算是服了,瞪着眼半天不说话。 眼看顾雪洄态度松动,贺怀霄用眼尾余光朝林融使眼色。 林融会意,软声求顾雪洄:“小师叔,你带带我们吧!你看看我和大师兄就没怎么下山过,你见多识广你最厉害,你带我们去云鹤城吧!” “……行行行,带带带!” 第 54 章 只要去云鹤城不是用脚的慢慢走, 顾雪洄就不会迷路。 出了轩紫剑宗山门,顾雪洄拿出玉如意化作碧光剑,正要招呼林融一起, 就看到对方也拿出了一把碧光剑。 轩紫剑宗的规矩是筑基才学御剑飞行, 林融现在才练气八层,就要开始自己御剑出门了? 顾雪洄瞄一眼贺怀霄, 对方只是歪了歪头:“小师叔怎么了?” 顾雪洄:“门规允许吗?” 贺怀霄:“这个只是约定俗成, 没有写进门规里。” 还有这种事?顾雪洄瞪眼。 贺怀霄借着点头的动作压了压嘴角的弧度:“小师弟学得快,这种日常相关的法术都自己先学了, 至于碧光剑, 是之前去镜河秘境就发放给他的。” 林融跟着顾雪洄贺怀霄一起出门借机联练习御剑术,有他们看着也不怕出事。 尽管私底下练过很多次, 到底是第一次在外面御剑,林融还是紧张不已。 “你就照常飞就行, 我在前面带着。”贺怀霄率先领路,拜托顾雪洄和林融一起。 轩紫剑宗的御剑术着实一般, 贺怀霄在前面不用回头,光听声音都知道林融在哪个方位,反而是顾雪洄无声无息,还要为了照顾他们特别放慢速度。 到了云鹤城城外,三人按落飞剑听在城门楼处。 贺怀霄驾轻就熟带着林融进入云鹤城, 一边给他讲解云鹤城的城规。 碧光剑化成玉如意握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心从街道走过,任谁看顾雪洄都是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 跟在顾雪洄走在后面,林融忍不住整理一番自己的衣着, 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得体。 整理完衣着,他又瞄一眼贺怀霄。 贺怀霄神情平静同顾雪洄站在一起, 时不时还要出手拉住被街边小摊吸引了目光的顾雪洄,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不愧是大师兄,和小师叔这样光风霁月的人物站在一起也没有输! 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像大师兄这样大气,成为凡人眼中真正的仙人。 正感叹着,他忽然注意到旁边一个卖菜小摊上一对夫妇的身影特别眼熟。 夫妇俩正和来买菜的本地人对话,言语间都是在问这几天东侧山脉的红云。 “都说了那边是仙人居住的仙山了,寻常人去不得你们怎么还不信?”本地人被问得不耐烦,“仙山不得靠近,不管你怎么转都会出来的,只能远远看着。不信你自己去试试就知道了。” 林融没有直接靠近去听,就算是还没筑基,他现在的视力和听力也远超凡人,耳朵稍稍一动就能听清楚那对夫妇在说什么。 “没人能去到仙山里头,这可怎么办,我还想着去请仙人找找那小子去了哪里……” “消失了那么久,别是死在路上被哪只饿得绿眼的虎狼给叼走了,骨头都找不到了。”男人唉声叹气,“怎么一声不吭就没了呢?” 林融终于没忍住,回头去看那对夫妇。 两人还是自顾自地讨论要去哪里找林融,还想着要上仙山求助。 没有认出他们寻找已久的侄子就站在他们面前,头别玉簪,褒衣博带,摆脱田地泥腿子的形象成为一个翩翩公子。 “这是我大哥唯一留下来的儿子,就是我老林家的根,找是肯定要找到的!” 最后离开前,林融还能听到男人信誓旦旦地发誓。 仿佛是真的有多关爱担忧他那个侄儿。 林融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毫无笑意。 哗啦啦—— 一阵风吹过,夫妇两人头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在他们头上的那面酒店招旗连带挑着的竹竿一起掉落,险险从他们身边砸下。 在前面走着的贺怀霄转过头来,露出不太赞同的神色:“小师弟——” “大师兄……” 林融低着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试试。” “试也不能在这里试。”贺怀霄帮着酒店把招旗重新立起来,训斥他胡闹。 乖乖听训,林融没有出言反驳解释,只是隐晦看向小摊那边,夫妇两人正忙着收拾,商量等一下要去哪里找人。 “不会有事的,小师弟不用担心。”贺怀霄还以为林融是以为这两个凡人妄图闯入轩紫剑宗,耐心解释说,“护山大阵本身就有障眼迷惑的作用,凡是擅入的凡人最后都能安全无虞地绕出去,不会停留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林融讷讷点头:“是我太紧张多虑了。” 贺怀霄只当林融是第一次来云鹤城,听到凡人要去轩紫剑宗,紧张不已,转而为林融介绍起云鹤城。 顾雪洄敲着玉如意,频频看向贺怀霄。 “小师叔是有什么问题吗?” “小贺师侄这语气听着,好像是常来云鹤城的样子。” 这怎么可能,仔细算起来,贺怀霄这个本土居民还不如顾雪洄来往云鹤城的次数多。 “小师弟是第一次来,”贺怀霄正色道,“人生地不熟,我作为大师兄多照顾一下是应该的。” “哦——” 顾雪洄拖长声音:“原来是区别对待。” 林融眨巴杏眼:“大师兄你对小师叔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贺怀霄冤枉得很,他第一次下山抓顾雪洄的时候,自己对云鹤城也不熟悉。 后面带路还给两人带沟里了,被两个散修袭击。 那两个散修因为毫无根据的怀疑就对路过的他们发动袭击,贺怀霄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一想到这个,贺怀霄愧疚还来不及。 “小贺师侄好偏心,小师弟要来云鹤城玩你就亲自带路,我来云鹤城玩你就拉我回去。”顾雪洄拿着玉如意点了点贺怀霄。 “……” 贺怀霄无话可说。再一回头,正正好抓到顾雪洄对林融使眼色。 “……” 算了。贺怀霄自我开解,顾雪洄是他的小师叔,是他的长辈,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兴义和伙计现在一看到顾雪洄就莫名发慌。 鞍前马后跟着顾雪洄,生怕哪里招待不周惹到这位祖宗。明明顾雪洄没有怎么为难过他们,甚至一直是笑吟吟好说话的模样,伙计还是发虚。 ——这可是连他们掌柜都要小心对待,来自兴阳派的内门弟子! 这一回顾雪洄却没有帮着贺怀霄林融两人掌眼砍价,任由两人闲逛,自己则去了掌柜那处喝茶等他们慢慢挑。 林融第一次来什么都有看一看摸一摸,因为有顾雪洄在,伙计不敢轻慢,拿了钥匙不厌其烦将锁在柜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边走边看到兵器类,林融对着一把短匕首端详感叹,贺怀霄就在另一边看剑。 一寸长一寸强,匕首只能出其不意突袭,哪里比得上剑。 马上就要金丹了,贺怀霄不免对自己的本命剑生出期待。 不知道自己以后会铸造怎样的本命剑? 兴义和里面的东西,两人只有看的份,买是没钱买的。 师兄弟两个过足眼瘾就去找顾雪洄了。 两人皆是手空空,顾雪洄一下子猜到原因,笑说随便选他来买单。 “真的没有喜欢的吗?” 贺怀霄立刻摇头,他的本命剑怎么可能劳烦顾雪洄来操心。 林融下意识瞄一眼那把精美的匕首,闭口不言。 “那匕首挺好看的,”顾雪洄假做不经意看到匕首,叹道,“可惜咱们这里一窝剑修,匕首大概是用不习惯的。” 林融跟着惋惜点头,恋恋不舍地再瞄一眼匕首。 顾雪洄心里暗笑,让他们先走自己还要和掌柜说点事。 等顾雪洄再次从兴义和出来,只有一个贺怀霄抱臂在一旁等他。 悠悠觑一眼顾雪洄手里的匕首,贺怀霄问:“小师叔区别对待?” 顾雪洄:“……” 被抓到了。 顾雪洄从袖里拿出缀了澄光玉的剑穗,和匕首并列在一起:“从价值来算,剑穗确实没有匕首贵,但是……” 顾雪洄话还没说完,贺怀霄已经拿起剑穗对着日光打量。 阳光穿过透亮的澄光玉,两人一同站立的人影清晰映照在里面。 “是……送给我的吗?” 贺怀霄心跳加速,手指收紧攥住剑穗,不等顾雪洄答话,他就先说:“我……我很喜欢。” 之前还模模糊糊的本命剑形象忽然就清晰了——剑首应该缀一个剑穗。 “本来就是要给你的,你喜欢真是太好了,”顾雪洄也松了一口气,教贺怀霄怎么给澄光玉留影。 两人的手一同按在澄光玉上,留下第一段影像。 落日熔金,天光云影共徘徊。 林融早就和贺怀霄说好先走去城门楼那边等他,只剩两人并排走过街道。 “贺掌门应该同你说过。” 无需多言,两人对视一眼,就知道对方的意思。 “小师叔要去哪里呢?”贺怀霄喉结微动。 “我要去找我的剑意,我的本命剑。” “挺好。”贺怀霄终于拿出自己编织的剑穗,“我也会努力练剑,与小师叔互勉。” 没想到贺怀霄和他想到一块去了,顾雪洄惊奇地拨弄剑穗。 剑穗是青蓝色丝线编织而成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物。 “行,我收下了。”顾雪洄很满意这个礼物,“谢谢小贺师侄的区别对待。” “……都说了我没有了,”贺怀霄坚持解释,“如果是小师弟要远行,我也会送行的。” 林融怎么可能远行? 顾雪洄摇晃剑穗笑得毫不掩饰,嘴上附和着说是。 贺怀霄:“……” 算了,他也知道这假设根本不可能成立。 “贺怀霄。” 这是顾雪洄第一次连名带姓叫贺怀霄的名字。 “我说了等你金丹就是等你金丹,你放心,我一定会在浮云崖等你来问剑。” 第 55 章 趁时间还早, 林融和贺怀霄打了声招呼这才返回刚才林氏夫妇的小摊处。 两人带来云鹤城的东西将近卖完,收了摊和其他凡人围着一个算命摊叽叽喳喳排队。 林融跟着凑过去看,是个年轻道姑支了小摊, 卜算吉凶外还卖些小物件, 什么平安铜钱保家符篆,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林融没认出来。 听周围人挑挑拣拣讨论的热乎劲, 林融很快了解到, 这个道姑时不时来云鹤城摆摊,颇为灵验。 一来二去, 即使道姑没有特意宣传, 摆摊时间不固定,只要出摊, 生意就好得不得了。 凡人有眼无珠不认得,林融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 这个年轻道姑身上穿的正是震雷宗的弟子服。 年轻道姑身上的震雷宗弟子服明显过大,而且有些老旧发黄, 不像是之前林融见到的震雷宗弟子——他们总是趾高气昂,在腰间绑了一杆长尺亦或是其他其他法器和明黄符纸,打眼望去就是个修为高深的道士。 察觉到林融的眼光,年轻道姑没有理会,头也不抬继续忙碌自己的生意, 为林氏夫妇卜卦。 他们的目标还是找到大哥那个失踪多日的侄子。 年轻道姑卜算的时候,林融就抱着剑站在一边,冷眼看着道姑蓦地根据铜钱提示将视线调转过来。 手臂里环抱的碧光剑微微震动,林融按了按剑柄, 手指从上往下划动,逐渐收紧。 年轻道姑的视线没有停留太久, 给林氏夫妇解卦。 除了保证两人的侄子一定是平安无事,年轻道姑说了些让人云里雾里似是而非的句子。 比如有缘自会相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听得林氏夫妇心里直嘀咕。 “小师妹要是不会算卦,就别来这里卖弄坏了我们震雷宗的名头。” 长街尽头走来两个震雷宗弟子,在凡人眼里这两人速度极快,才听见声音还在长街尾,顷刻间就到了年轻道姑的摊子旁。 胡克关抬起手一拍,捡漏的桌子瞬间翻倒,铜钱符篆乱滚。 周围百姓见状,当即作鸟兽散。 林氏夫妇也混在其中,暗暗庆幸还没给钱,听那另外两个修士的语气,这个年轻道姑显然还没学到家。 眼瞧着林氏夫妇往城门楼那边走,林融不欲多留,才一迈步,就被拦住了。 在镜河秘境的时候,林融就和胡克关交手过,当时两人的修为相差不大,如今林融还在练气八层,胡克关已经筑基。 自觉筑基正式迈入修炼门槛的胡克关十分得意:“我还以为是哪里的阴沟老鼠呢?没想到居然是老熟人。小美人,好久不见了——” 林融撩起杏眼,面色冰冷。 贺怀霄早就和他说过,云鹤城中禁止修士私斗,不允许在凡人面前使用法术。因此震雷宗想要搞砸年轻道姑的生意,只能使用凡人手段。 年轻道姑弯下腰捡起地上散落的东西,才伸出手,顶上就有一只脚压下来。 幸而她反应快及时收手,不然这一脚下来,依照他们的恩怨,断骨都算是轻的。 白水迹踢开脚下的铜钱:“私自出来摆摊卖弄,小师妹胆子可真大,你放心,回头我肯定会如实向执法长老禀告,小师妹记得去领罚。” “我不是你们的小师妹,”年轻道姑站直,纠正道,“严掌门不是我的师父。” 她停了停:“我能出来自然是请示过长老的,非私自开坛算卦,两位同门无理取闹砸了我的摊子。你们放心,我也会如实禀告。” 白水迹冷笑,不用他开口说话,他的狗腿胡克关就先上了。 “卢秋心你别不识好歹,我们这也是为你好,马上就要金丹了吧你,不好好待在门内修炼,整天往外面跑做什么?” 原来这个年轻道姑就震雷宗的卢秋心,正好在镜河试炼中排名第十。 林融不由得多看她几眼。 他认识的女修不多,但个个姿容绝佳,唯有卢秋心,说好听点是清秀自然,但整体五官相貌确实过于普通了。 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到的那种。 卢秋心瞄了眼胡克关:“几天不见,你这修为提升得真快,又是灌了多少灵丹下去?” 胡克关笑意更深:“你是不是羡慕嫉妒?恨不得自己也有这么多丹药顺利结丹?我昨天还是练气,今天就是筑基,再多吃两颗药,我明天就结丹赶上你。” “不会,”卢秋心平淡道,“结草之固,一把火就没了。” “你!” 胡克关想也不想,挥出一掌向卢秋心袭来。 轩紫剑宗内师兄弟向来和和气气有商有量,林融何曾见过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 即使和自己无关,也清楚胡克关不可能在云鹤城内用法术和卢秋心打斗,林融还是忍不住为卢秋心捏一口气。 胡克关这一掌与凡人武夫无异,卢秋心要躲过并不难,难的是旁边看似袖手旁观其实才是领头的白水迹。 胡克关一掌过来打不到,白水迹跟着再出一拳。 金丹期的白水迹体魄是在场所有人最好的,再加上卢秋心本就是以一敌多,即使没有涉及任何法术的打斗,她仍然应对困难。 感念卢秋心没有直接和林氏夫妇暴露自己,林融转动碧光剑为卢秋心挡下这一拳。 “小美人,你这都不走,是想多管闲事?”称呼是这么称呼,白水迹可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想法。 他们震雷宗收拾自家弟子,轩紫剑宗来凑什么热闹! 两个宗门不和已久,更何况震雷宗暗地里筹谋这么久,一直野心勃勃想要吞并轩紫剑宗所在的东侧山脉。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白水迹直白道:“既然你想插手我们震雷宗的内门事务,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事后就是贺掌门想要理论,你们也是没理的。” 林融哼一声,碧光剑正要出鞘,就听卢秋心说:“你走吧,别管闲事。” “你——”林融瞪眼,这人怎么这样? 卢秋心自顾自摆好架势:“要打就打,再拖下去云鹤城城主到来,可就没得打了。” 听了卢秋心的话,胡克关反而生出犹豫。 云鹤城丹绮的威名可不是假的,就算搬出震雷宗的名头不一定好用。 就在他犹豫的这一瞬间,白水迹却没有任何停顿,直接和卢秋心开打。 他才不怕! 他是震雷宗掌门严天瑞的大弟子,现在的门内金丹第一,即使出了震雷宗和外人比也不差。 吸力沉声砸出一拳,指节电光缭绕。 卢秋心瞳孔一缩,白水迹竟然真的敢! 她没有使用任何法术抵挡,只能任由白水迹一拳砸下,脑袋发懵被拎起。 “你当我会怕会输?”白水迹冷笑,他没有留情,一拳又一拳砸下。 严天瑞即将化神,他在云鹤城使用法术打斗又如何,丹绮她敢上震雷宗理论吗?! “你放开卢姐姐!” 林融管不了那么多了,再任由白水迹打下去,卢秋心必死! “你们轩紫剑宗可真多事!” 白水迹手一挥,一道雷符释放。 镜河试炼如果不是贺怀霄突然杀出来,他现在应该就在前十,哪里还有卢秋心的份! 想起镜河试炼的憋屈,白水迹就一阵火大:“你们不会早就和这丫头串通好要帮她吧?” “我们不认识……” 卢秋心早已奄奄一息,听到白水迹的胡乱猜测,还是出声道:“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这下可完全戳中了白水迹的痛处。 从镜河试炼出来后,震雷宗长老询问白水迹如何落败,问起在他出来的这一瞬间,卢秋心为何令牌突然增多。 卢秋心是上任震雷宗掌门之女,没有拜师却算是震雷宗的一员,与宗门内其他人,特别是如今掌门一脉格格不入。 在长老询问的电光火石间,白水迹意识到,比起宗门内斗被卢秋心击败,还是被邻居宗门同代的贺怀霄打败更丢人,不如就此沉默,让宗门里的长老误会卢秋心。 反正卢秋心是单独行动,震雷宗其他进入秘境的弟子都不会帮她作证。 即使卢秋心是完全的无辜,靠自己拿了试炼的第十名,出来后依然要面对宗门内的各轮诘问,是否有因为被名次奖励薰红了眼对同门出手。 卢秋心百口莫辩。 白水迹很清楚,自己和卢秋心之间的仇怨已经无法调解。 如果……如果卢秋心在这里死掉…… 白水迹越想越兴奋,出拳的速度越快,力气越大,打得卢秋心口鼻冒血。 这个时候即使她想要调动灵力抵抗,也很难了。 白水迹一拳正正好砸在她的丹田上,让她的内息经脉都运行不畅。 拔出碧光剑,林融一剑挥开想要阻拦他的胡克关,剑尖调转,指向白水迹。 “放开她!” 他没有太多的犹豫,用尽全力出剑。 剑气飒然而至,剑尖刺入白水迹右肩。 已经金丹的白水迹就这么被练气八层的林融伤到了! 后知后觉自己中剑的白水迹转过头,眼底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这怎么可能,林融在他眼中与凡人无异,打他犹如飞蛾扑火有去无回。 然而不仅仅是这一剑结结实实刺入他的肩膀,林融这一剑的剑气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凌厉,在他体内席卷! 迫使白水迹松开对准卢秋心的拳头。 “搞什么你们这群小兔崽子!胆子真大,是觉得我丹绮不行了吗?” 丹绮终于到来。 虽然凡人早在他们开打之前察觉不妙自觉避开,还是让她火大。 有一个在暗处一直抓不到的凶手就已经让她很恼火了,没想到明面上竟然还有人不怕死挑衅! “谁先动的手?!” 丹绮喝声,手心风刃聚集,衣袖上饰有的黑色羽翼冷光闪烁,头发无风自动,巨大的黑白羽翼虚影在她身后展开。 卢秋心都快没气了,自然不可能回答。 胡克关抖着身子,视线不自觉看向白水迹,却见白水迹也白着脸,强硬表示自己是震雷宗掌门的弟子,丹绮不能私自处理他,需得严天瑞的同意。 还有,话音一转,白水迹指向林融:“是他先动的手!轩紫剑宗弟子在云鹤城因为私怨对我们震雷宗动手!我和我小师妹的身上伤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仅仅是林融,胡克关也呆住了。 真不愧是他们震雷宗的掌门首徒啊! 这颠倒……啊不,随机应变的能力,是他修炼八百年也赶不上的。 “你在胡说什么!”林融气血翻涌,“我是对你动了手,但卢姐姐身上的伤是你打的!” “我为什么要打我家小师妹呢?”白水迹反问,“无缘无故我何必对我家小师妹下狠手?” 林融环顾场上。 这里只有他一个轩紫剑宗弟子,确实就如白水迹所说的,两个宗门的恩怨促使他们私斗的可能性更高,而他是好斗的剑修,之前他们还在秘境内就有过争斗,打起来是自然而然的事。 “我没有!”林融握紧碧光剑,“我不会对同门出手,我也不会无故触犯城规,我只是为了救她。” 丹绮扬了扬手:“我不管,触犯城规就要挨罚,这些话你可以留给你师门说,在我这里行不通。” “他师门在这里。” 天际留存最后一线白光,顾雪洄带着贺怀霄走来。 “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我是他小师叔。” 顾雪洄对着丹绮道:“我来负责处理,如果是轩紫剑宗有错,我不会包庇。同样的,也希望丹绮城主不要偏听偏信,秉公执法。” “毕竟……”顾雪洄扫一眼半死不活的白水迹,“金丹和两个筑基被一个练气击败,是你们太弱震雷宗太水,还是真的如我轩紫剑宗弟子所说的——” “你们同门自相残杀?” 第 56 章 一个练气期一敌三干过修为远比他高的筑基乃至金丹修士。 怎么想都知道不可能。 无需顾雪洄多言, 丹绮长袖一扬,尖利的鹤羽对准白水迹和胡克关。 “你们同门互殴我管不着,只要在云鹤城动手就要承担后果。” 鹤羽钉入两人的眉心, 痛楚让两人面色煞白。 “至于轩紫剑宗这边——”丹绮转身看向顾雪洄, 有些发怵。 顾雪洄:“他也在云鹤城动手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丹绮干笑:“刚才是我冤枉了轩紫剑宗, 仔细说起来我也有错。” 顾雪洄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样算起来, 就是我们轩紫剑宗仗义执言反被倒打一耙了?” 手上的玉如意头部对准震雷宗两人:“被人冤枉要点赔偿,不过分吧?” 这个时候就算是心里有意见也不能表现出来, 顾雪洄明摆着就来给林融撑腰的。 白水迹强撑着道:“你又不能杀了我们, 不如速速把我们放回去,既然是误会一场, 我们震雷宗也不会追究。” “误会?”顾雪洄话音一落,玉如意扬起, 将才勉强站起的两人掀翻。 “不好意思哦,一时气急冲动了, 这也是误会。” 顾雪洄的语气慢慢悠悠,但在场的任谁都能听出他是故意的。 “你……”输人不能输阵,胡克关还有心想说几句,就感觉自己的衣角被白水迹扯了扯。 “???” 胡克关转过头,白水迹正对着他使眼色, 衣袖抖了抖,掉出好几样东西。 “……” 还得是他们震雷宗的大师兄转进如风。 实际上,顾雪洄压根就不在乎震雷宗能拿出什么东西来赔偿,因为他一样都看不上。 偏偏就是因为他不表态, 让震雷宗两人心里没底,居然不断地掏东西出来, 直接把袖里乾坤的倒干净。 贺怀霄算是开了眼了。 看两人实在没有了,顾雪洄这才挥手放人,留下一个没多少气的卢秋心不管。 “也是个可怜的。”丹绮是知道震雷宗内部那些破烂事的,不过这不妨碍她如法炮制,给卢秋心的眉心钉入鹤羽。 等她做完,顾雪洄盯着卢秋心看了会儿,从震雷宗两人给的东西中挑出一个丹药瓶来,示意丹绮给卢秋心服下。 丹绮惊异:“顾长老可真好心。” 不像她,说着可怜却不妨碍她讨厌震雷宗这个邻居,救人是不可能救的,不死把人丢回去震雷宗别死在她的云鹤城,作为邻居她就是仁至义尽了。 还能察觉到外界变化的卢秋心撑起眼皮,吐出丹绮喂给她的药。 丹绮:“……” 小妮子你作死别带上老娘。 “这是顾长老好心救你,”丹绮特意强调,“用的还是你们震雷宗自己炼的补灵丹。” 卢秋心点了点头,还是不吃。 丹绮:“……” 爱吃不吃,关她屁事。 丹绮叉着腰,冷眼看着卢秋心自己艰难地从袖里拿出一瓶丹药数粒自己吃下调息恢复。 “并不是我不识好歹。”卢秋心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这话一出来,林融小小地哼了一声,被贺怀霄敲了下脑门这才作罢。 卢秋心喉头干涩,哑着声音继续道:“我不吃震雷宗炼制的任何丹药,我不相信他们。” 这些都和其他人无关,顾雪洄不置可否,确认卢秋心无恙,招呼两个小的离开。 卢秋心和三人拉开一段距离,跟在最后面。 林融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不时就会过头去看卢秋心。 眉心被钉入鹤羽,卢秋心眉心一道红痕,原本只是清秀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妖艳。 顾雪洄走在前面,不紧不慢从袖里拿出一支灯笼来。 夜幕轻轻落下,远处的云山与天空泛着蓝紫色,云鹤城护城河杨柳结出白絮,如雪如羽。 三叶金鳞鱼按讷不住从灯笼口钻出来,咕噜噜吹出一个泡泡包住一片柳絮。 贺怀霄见状,忙着上前要帮忙接过顾雪洄的灯笼,却被顾雪洄不着痕迹推开:“一个个这么安静,是终于知道后怕了?” 若不是顾雪洄及时赶到,丹绮肯定不会这么好说话。 贺怀霄想不明白顾雪洄和丹绮两人的关系。 明明丹绮的修为比顾雪洄还高,却处处讨好忍让顾雪洄。 今天这一出贺怀霄算是看明白了,两人没什么暧昧的关系,丹绮甚至还有些忌惮顾雪洄。 “幸好有小师叔在。”贺怀霄说,“那些震雷宗的东西我们就不要了,你留着吧。” 白水迹和胡克关的赔礼顾雪洄都给了两人。 想到顾雪洄不日就要离开,贺怀霄压下心中的酸涩:“你比较需要,我们就在门内修炼哪儿也不去,用不上的。” “对对对,”贺怀霄一说,林融赶着附和,“谢谢小师叔,要不然今天我肯定是要完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是我错了。” “错哪儿了?”顾雪洄脚步一顿。 林融视线就盯着那片被三叶金鳞鱼吹起的柳絮,完全不敢直视顾雪洄:“我不应该一个人走,不应该贸然插入震雷宗的内斗,不应该违反城规……最后还要小师叔帮我收拾烂摊子。” 林融越说越小声,头也完全低下去,视线随着那片柳絮落到地上。 “呵——”顾雪洄把三叶金鳞鱼按进灯笼里面,免得被哪个眼尖的凡人瞧见。 “你这算什么烂摊子,丹绮也就这点手段吓唬你们了。” 顾雪洄扬起灯笼,广袖飘摇,柳絮流光在他周围飞舞,灯笼照亮盈盈桃花眼:“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更何况震雷宗那些烂人,你这也算有错?” “哎?” “哎什么,”顾雪洄短促一笑,“我倒是觉得你今天做得不错,不过等会要是贺掌门问起,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林融眨巴眼睛,用力点头:“知道,一切都是震雷宗的错!” 不错,孺子可教也。 顾雪洄满意点头。 说话间,四人出了城门楼。 林融还要再趁这个机会练习御剑飞行,迫不及待拿出碧光剑踏上个剑身。 “我们要走了,卢姐姐你自己小心吧。” 多的林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毕竟他们也不是很熟,严格来说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 “多谢。”卢秋心郑重一礼,再起身道:“震雷宗的符篆各位可以留着,至于那些丹药,能不吃还是别吃了。” 林融:“为什么?” 卢秋心垂下眼:“我没有证据,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面有问题。” 她一个人孤苦无依能在震雷宗活到现在,对危险的预感直觉功不可没。 “震雷宗的符篆阵法确实不错,但也就是近几年才发展得更好,就连之前不怎么样丹药也如火如荼,”卢秋心说道,“不少弟子不好好修炼,单凭丹药猛灌,居然也能强行提升修为。” 她摇头:“震雷宗被严天瑞接手后,已经不是以前的震雷宗了。” 以前震雷宗和轩紫剑宗不合,可两个宗门好歹相安无事,震雷宗老老实实做自己的事,从未觊觎过邻居的地盘。 卢秋心没有说太多,主要是她已经不是震雷宗的核心人员,具体计划并不了解。 “震雷宗准备许久,甚至不惜让弟子吃丹药提升修为来壮大宗门实力,你们轩紫剑宗还是小心为妙。” 她看不上震雷宗那些人的行为,也阻止不了。 至于轩紫剑宗,如果今天不是林融出手帮忙,她不见得会说。 顾雪洄拍了拍贺怀霄的手,贺怀霄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攥着没放,把顾雪洄的左手手腕都攥红了。 “你们震雷宗野心还真不小,不过有没有这个本事就说不定了。”顾雪洄没有放在心上,“贺掌门只是不想争不爱争,可不意味着他没能力争。” 顾雪洄探来一只手,在卢秋心眉心轻轻一点,丹绮注入不到一炷香时间的鹤羽当即被取出。 “另外两个估计回去了就有人帮他们取出,不可能老老实实留着的。” 被钉入鹤羽的人就要被丹绮所控,震雷宗怎么可能让徒弟体内有这样的隐患。 卢秋心直接跪下行大礼,眼眶通红:“谢谢顾长老。” 别人都有师长照顾,就她是完全的孤独无依靠。 林融不由得想起自己,如果当初不是转个弯拜入轩紫剑宗,而是震雷宗…… 林融想不到自己会怎样,但肯定不如在轩紫剑宗。 有了师门就完全不一样了,除了正式踏上仙途开始修炼,整个人长得也比以前好了,身体抽条,脸比以前圆润了很多,精神奕奕和以前恍若两人。 而震雷宗是真的对卢秋心不管不顾,前任掌门羽化后,把卢秋心当透明人一样,卢秋心在震雷宗修炼学习只能靠自己摸索。 “震雷宗的炼药水平听起来挺不错的?”顾雪洄漫不经心道。 卢秋心劝道:“如果轩紫剑宗有需要还是别迟震雷宗的药了,那些药还是丢了吧。” “突然快速晋升的弟子很多吗?”顾雪洄忽然转了方向问。 “挺多的,”卢秋心其实和震雷宗其他人并不熟,只能尽量回忆,“我记得前几日有一小队练气弟子接了任务下山,就为了能使出更多的法术才想要筑基,结果吃了药回来,人就不行了,疯疯癫癫的。到现在还查不出原因。” 正是因为这个案例才让卢秋心更加警惕。 疯疯癫癫爆体而亡! 顾雪洄瞳孔急剧一缩:“那些弟子最后筑基了吗?” 卢秋心:“他们刚引来筑基天劫,人就没了。” 顾雪洄抓起林融就走:“下次再练,赶紧回去先。” 林融:“啊?” 他被挂在顾雪洄的碧光剑后面,与贺怀霄面面相觑:“大师兄,小师叔说你会教我更好的御剑方式,真的假的?” “……我没答应过。” 第 57 章 顾雪洄带着人风风火火回了轩紫剑宗。 贺怀霄原以为顾雪洄进了山门后就不管他们, 自顾自回浮云崖,没想到顾雪洄直接带着他们去羽台峰,放下他们还要去找贺石。 “小师叔这是怎么了?”林融有些不安, 这一路顾雪洄收了往常的笑, 难得严肃。 贺怀霄摇头,他也不知道。 今晚还是照常的修炼, 吸纳灵气在体内运行几个周天后, 贺怀霄自觉已经足够。 他能感觉到之前被顾雪洄封印的修为开始松动了,随时可以突破结丹。 从窗台望去, 还能看到贺石所在的屋舍灯火通明。 顾雪洄一直没走。 略一犹豫, 贺怀霄还是出门向贺石那边走去。 他抬手就要敲门,门却自己先开了。 “怀霄?”送顾雪洄出门的贺石惊讶, “你怎么还不休息?” “来看看师尊……”贺怀霄移目到另一个人身上,“还有小师叔。” “多谢小贺师侄惦念了。”话确实是顾雪洄以往会说的话, 却没有以往的散漫轻松。 回来轩紫剑宗后顾雪洄就来找贺石再没回过浮云崖休息,现下额发略微散乱, 眼里少有的带了些疲惫。 贺怀霄敏锐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两人有意识地将他隔开,不再讲话。 像是在等他离开。 内心有些憋闷,贺怀霄不情不愿地说了几句这才离开。 待贺怀霄离开,贺石这才松了一口气, 殷殷叮嘱顾雪洄:“此去危险重重,师弟万万小心,如果查不到什么线索,也不要多留, 尽快回来。” “我知道,多谢贺掌门。”顾雪洄谢过贺石的好意。 贺石叹气:“我之前在迭会山的时候, 就听别人说震雷宗在拍卖场的时候和树根老人有所接触,那时我想着也许是巧合,众人熙熙皆为利来,有合作也有背叛,震雷宗后来积极加入宗门联盟攻打迭会山,只能说是两面三刀,利益至上。” “确实没有利益纠葛了,树根老人对他们来说已经没用了。”顾雪洄声音极冷。 “我会去迭会山查看一番,看看那边是否还有遗落的线索。他们搜集这么多尸体,迭会山一战死了那么多人,只拉走树根老人一个,剩下的不管难道就不觉得可惜吗?” 树根老人只要抓到修士,无一不是剥丹取婴,只是他太过明目张胆,竟然没人意识到他和一直游离在云鹤城的凶手也许又关系。 贺石苦笑:“我早该想到,树根老人频频点名震雷宗反而不搭理领头的广流仙宫,应该是发现震雷宗背叛了他们的同盟,真的想要他死。” 顾雪洄捏紧手上的灯笼:“贺掌门回去吧,我会尽力查清楚的。” “辛苦师弟了,”贺石想了想,又回屋里拿出一件大氅来,“更深露重,师弟夜行的时候穿上这个好些。” 修行者随着修为提升,体魄也会增强,更何况现在已经是春末,天气越来越热,哪有那么容易就感染风寒。 顾雪洄没接,贺石就在原地站着,有些无奈:“就当是我的一片心意。” 两人总归不是正经师兄弟,更不是长山州人,在贺石看来,顾雪洄完全可以冷眼旁观不管这一场将起的长山州浩劫。 无以言谢,贺石只能尽力从小事入手关心顾雪洄。 顾雪洄最终还是接过大氅收在袖里乾坤。 贺石目送他离开羽台峰,直到人影远离化成一个小点,这才转身回屋。 天边阴云密布,偶现几丝电光在云中穿梭。 “小师叔又要出去吗?” 顾雪洄在山门处遇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贺怀霄站在祖师像下,风吹得他衣摆猎猎。 少年面部轮廓分明,日渐脱去稚气,鼻梁高挺看着有些冷峻,眉目深邃,眼睛瞳仁颜色比一般人要深沉许多,看起来就是严肃淡漠的可靠模样。 顾雪洄站在碧光剑上点了点头,手上的灯笼摇晃,三叶金鳞鱼趴在边上吐出点点萤火。 “小贺师侄,这次我可是得了贺掌门的允许,特别出去的,”顾雪洄笑笑,“不是故意违反门规的。” “我知道。” 贺怀霄拱手一礼:“怀霄祝小师叔一路顺风,早日回来。” 碧光剑加速,在漆黑的夤夜中划出一道白亮的长虹。 贺怀霄慢慢走回羽台峰,心里不说失落是假的,可他也知道,贺石和顾雪洄不肯告诉他肯定是有原因的,他问再多也没有用。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撑起轩紫剑宗帮忙分担呢? 肩膀忽然一重,隐隐有香愈木的风呼呼刮来。 “小贺师侄——” 熟悉的声音在后背响起,顾雪洄眉眼弯弯:“我忘记和你说了,我一定会来参加你的结丹仪式,你可千万要等我!” 这一次顾雪洄没有再回头,长虹流光急速消逝。 天边阴云似乎更加阴沉了,翻涌过后,一道条柱粗的雷光猛地劈下。 原本就睡得不太踏实的贺石瞬间被惊醒。 从羽台峰的平台处可以看到,滚滚落雷一道接一道,雷声轰鸣,电光闪烁,浩浩荡荡落在西侧山脉。 “师尊……” 贺怀霄也被惊醒了,眺望远处的景象生出不安来。 “这是什么?” “化神天劫。”贺石神色凝重。 震雷宗掌门严天瑞的化神天劫。 ========== 顾雪洄并不知道他走后发生了什么。 他连夜赶回那个在交界处的小村庄。 朝阳初升,小村庄的村民扛着农具出门去田地劳作。 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安宁祥和。 员外郎的庭院墙边站着护院,他已经不再和别人讲述那个离奇的梦境了,只是偶尔还是会疑惑不已地在墙根下逡巡,摸摸墙面想要找出点什么。 “明明从这一段开始就是新砌的嘛,颜色都不一样!”他小声嘀咕。 然而除了这个他拿不出别的证据,只能趴在墙上漫无目的遥望天边:“我真的看到了……仙人到底在何方?” 顾雪洄从墙边闪身走过,他只是来查看震雷宗为员外郎做的阵法。 这么一段时间过去,阵法没有灵力支撑,阵眼里的镇物灵气消耗得所剩无几,阵法即将失效。 整个阵法看起来并无特别。 只除了一样—— 玉如意一指,被员外郎毕恭毕敬供奉起来的镇物被隔空取出,飞到顾雪洄手里。 护院只听到耳边嗖的声响,追着声音赶过去,就看到院墙外站了一个样貌极为出色的年轻人。 一只手持翡翠玉如意,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看着十分眼熟的锦盒若有所思。 护院大气也不敢喘,直觉告诉他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只见年轻人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是一颗金灿灿的丹球。 盒子甫一打开,丹球表面渗出红黑色的血液,腥臭味飞飘。 年轻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玉如意点在锦盒上,锦盒随即自燃,腥臭味更加浓重。 接着,年轻人倏地转过脸来,和护院对视。 年轻人没有说话,依旧握着玉如意站在原地。 护院脑子霎时间一片空白。 年轻人却只是轻笑了一声:“又是你啊倒霉蛋。” 护院懵住。 他忽然间想起他为什么会觉得年轻人手上的锦盒眼熟了。 那是当初几个神仙道长来做法时,交给员外郎老爷的阵法镇物,嘱咐说要好生供奉的。 “你家老爷请谁不好请震雷宗来,幸好我又走了一趟,”年轻人摇头,“枉死修士的金丹,里面的灵气都被抽取得差不多,震雷宗这也能拿出来再废物利用,真是要把所有价值都要榨干净才罢休。” 这个镇物要是继续供下去,员外郎家里怕是无福消受,到时候又要请一趟震雷宗的神仙了。 护院一句话也没听懂。 “没关系,以后见到震雷宗的人,记得打出去就是。” 玉如意头部亮起光芒,飞起在护院眉心一点。 “好了,回去吧。” 顾雪洄做完这些就走了。 护院还趴在墙头直愣愣地看着顾雪洄远去的身影,直到手脚酸麻摔下墙去。 顺着村庄小路继续走到村西。 这是上次任闲抽取凡人神魂的地方。 院后杂草丛生,屋内空无一人,锅冷灶冷,桌上一层薄灰。 那对凡人夫妇呢? 顾雪洄绕了一圈没找到人,找了个隐秘处蹲等半天,眼见天黑了还没有人来,只好先行离开。 村西这对林氏夫妇原先不是很招村民待见,顾雪洄听到路过的村民讨论说,他们一夜过后转了性子,去寻大哥留下来的侄儿。 该不会是因为被任闲抽取了神魂,忘记自己曾经虐待过侄子,这才转了性子吧? 顾雪洄抽了抽嘴角。 不过确定这两个凡人无恙,而任闲似乎也不在以后,他就不再停留了。 迭会山才是他重点调查的地方。 树根老人被贺石一剑击败,其他迭会山修士士气一泻千里,再加上宗门联盟修士人多势众,迭会山修士最终不敌,被宗门联盟修士拿下。 夜风呜咽,迭会山一面被血染成黑红色,一面是茵茵绿色。 附近凡人惊奇于迭会山的奇异景象,把这里供作神山。 “偶尔这里还会莫名其妙起火,然后又自己熄灭,怎么烧都不会烧出山的范围,真的是好奇怪!” 这是顾雪洄听一个凡人说的。 “这是因为有人在烧金丹元婴,萃取精华。”顾雪洄低声道。 第 58 章 贺石挂念宗门, 树根老人一死就走,并不知晓迭会山后来如何。 如果不是对震雷宗起疑,贺石绝不会再联系留下来的缺月门掌门。 听说后来是震雷宗主动留下来打扫迭会山, 贺石这才意识到不妙。可惜贺怀霄即将结丹, 震雷宗又有上门拜贺的打算,他实在难以抽开身。 顾雪洄一个人提着灯笼走在迭会山中。 乌云遮月不见光, 顾雪洄怕错过重要线索, 不敢随意御剑起飞在空中巡查,只能靠双脚, 深一脚浅一脚慢慢摸索着走。 气氛诡异, 三叶金鳞鱼缩在灯笼内不敢出来,灯笼只能照亮豆点大的地方。 迭会山当初被两方势力分占, 迭会山修士所占半山更加残破。 捻起一把土,蕴含焦味与铁锈味。 震雷宗借着收拾战场的名义, 就地把那些死亡的修士炼化。 ——太光明坦荡反而没有人会怀疑震雷宗的异心。 不可否认,震雷宗收拾得很好, 顾雪洄在焦土里找到不少草籽,有个别颤颤巍巍冒出了绿芽。这些焦土含有炉渣,将是这些植物最好的养料。 几场雨过后,这些植物发芽生长,迭会山又是一片绿, 这些植物会将炉渣里的养分吸收干净,迭会山依旧是长山州修士认知里 的灵气充足之地。 所有证据会被时间销毁殆尽。 风越来越大,四周黑得深沉,仅有顾雪洄这一处有亮光。 探查完泥土, 顾雪洄捡起旁边的灯笼慢慢直起身。 在站直的一瞬间,袖内的玉如意迅速化为碧光剑飞出, 挡下一道风刃。 “阁下震雷宗哪位?” 碧光剑在手,顾雪洄无需回头,顺着风刃来的方向挥出一道剑气。 来人没有回答,却在黑夜中完全显露出身形。 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一身黑色长袍,手上一把长尺直指顾雪洄。 即使完全看见来人的模样,中年人不表露身份,顾雪洄还是认不得来人。 中年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冷笑一声直接发起进攻。 长尺在虚空中作笔画符,一张风雷符咒即刻完成。 紫红色的雷电轰然落下,顾雪洄不再多说,碧光剑出鞘应战。 风雷符咒不过是中年人最开始的试探,被顾雪洄一剑捅破后中年人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大手一扬,周围风云变幻,头顶乌云降落,雷声滚滚,周围顷刻间就成了雷场。 法相外化! 这个中年人赫然是化神修为。 想起贺石之前介绍过震雷宗的概况,顾雪洄很容易就猜出来者何人。 “小小迭会山,竟然劳烦严掌门亲自守?” 顾雪洄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碧光剑。风雷交加,他的碧光剑不仅材质普通,还损毁修补过,如果对手只是元婴,顾雪洄还能多抗一下。 但如果是化神…… 果不其然,碧光剑挺了十几招后就出现了裂痕。 “当然不需要。”中年人道,“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发现顾雪洄逐渐乏力,中年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么明显的破绽,杀招接二连三。 他没有问顾雪洄是谁,到底要来干什么,只要是怀疑震雷宗来迭会山查探的,都会死在这里。 死人没有了解的必要。 又一道雷落下,顾雪洄发麻,差点脱力握不住碧光剑。 中年人瞄一眼顾雪洄手上的碧光剑:“你这剑有没有并无区别。” 反正都是打不过死掉。 顾雪洄已经没什么力气再说话了,只要没有领悟到自己的剑意,他就破不开白玉镯的封印,修为一直压制在金丹。 金丹和化神跨越两个大境界,他是完全地被压制。 “我忽然发现你小子长得相当不错,”顾雪洄孤身一人,再没有力气反抗,中年人这才有空慢悠悠打量顾雪洄,“金丹剑修,你很不错,可惜了。” 手心凝聚雷光,中年人一掌就要对准顾雪洄落下。 顾雪洄眼也不眨,眼瞳清清楚楚映出中年人的样貌。 他没有一丝惧怕。 “你不是真正的化神,”顾雪洄轻声道,“是靠丹药强行养出来的化神,你的外化法相没有天地法则,徒有其形罢了。” 中年人愣住。 小小的金丹竟然有这样的洞察力? 大多数金丹在这个时候还懵懵懂懂,能做到对灵气的进一步精炼就是相当不错了,别提什么感悟灵气中蕴含的天地法则。 就是这一瞬间的怔愣! 顾雪洄抬手,残破的碧光剑噗呲一声扎入血肉。 即使中年人不是真正的化神,也是实打实的元婴。元婴修士岂是一把残剑就能杀死? 意识到顾雪洄还有余力,中年人不再留情,忍痛并指念咒。 “小看你了,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留情了,”中年人厉声道,“给我去——呃!” 中年人忽然双目睁大,原本的致命杀招陡然中止。 顾雪洄躺在原地,浅淡色的琥珀瞳仁倒映出中年人背后另一个人影。 任闲收起黑金长棍,立在原地觑他:“没死吧?” 没死,只是没力气了。 他确实是佯装诱敌,但也确实只有一剑的力气。 任闲身上什么丹药也没有,就是有顾雪洄也不会吃他给的东西,两人几次见面都是杀到红眼。 即使有这次的救命恩情,任闲也不会觉得他们两个能解开矛盾放下成见。 “他不是震雷宗的掌门严天瑞,”任闲说道,“震雷宗的一个长老而已。” 一个从元婴靠丹药强行提升到化神的长老。 顾雪洄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从袖里拿出丹药补充灵气,再加上他自身的吐纳法,终于有力气站起来。 “谢了。” 顾雪洄招手召唤插入中年人的碧光剑,剑尖已经断裂留在这个震雷宗长老的体内。 任闲哼笑:“不能用了这剑。” 不能用顾雪洄也要把碧光剑收好。 碧光剑变换成玉如意,头部已经没了,只剩下一根碧玉长杆。 顾雪洄:“……” 稍稍比划了一下,还是勉强能用的。 注意到顾雪洄的动作,任闲问:“你的清霜呢?” 他没有参加上一届天骄榜,可顾雪洄先前有多强悍他还是知道的。 最显而易见的,顾雪洄修为倒退至金丹。 任闲:“你的元婴总不可能像那些人一样靠丹药灌出来的吧。” “所以,你来长山州,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因为修为倒退羞于见人,找个地方躲起来?” “你话真多,”顾雪洄翻个白眼,“有这功夫,还是快点把庚玄镜交出来的好。” 现在的顾雪洄就只有一张嘴了。 任闲只当是没听到。 他还没有堕魔,更是要坚守本心——他绝对不会像天衍宗所说的堕魔者,滥杀无辜。 只有保证自己的清白,他才能为曾又夏彻底洗白。 “庚玄镜我不能给你,因为我还有用。比起追踪我夺回庚玄镜,你现在更要操心的是自己吧。”任闲继续道,“也不知道你好端端的来这里做什么,自寻死路吗?” 顾雪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你在拍卖场买的那颗混元丹,是震雷宗炼制的仿品?” 任闲:“……” 顾雪洄:“所以震雷宗的丹药果然有问题,你这是打算来埋伏找人算账?” 任闲不说话了。 从被天衍宗宣布堕魔叛师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孤立无援的一个人了。 一切只能靠自己。 “我总得知道,他们的丹药是怎么回事吧。”任闲道。 混元丹有问题,只要灵力使用过度他就要失去理智,逼得他不得不暂缓调查进度,重返迭会山寻找自救方法。 两人难得心平气和相处。 “除了庚玄镜确实是我拿走的,其他的我问心无愧。我没有杀我师尊背叛天衍宗……我们师徒二人都不曾堕魔,庚玄镜可以为我证明!” “这话你可以回宗门证明,和我说没有用。” 顾雪洄想要拿回庚玄镜,完全是出于自己是天衍宗门人的缘故,再加上,就如任闲用庚玄镜证明自己没有堕魔一样,他也需要庚玄镜来探查自己到底是哪里不行,为何迟迟化神不了。 “天衍宗的人,我是不会再相信的。”任闲沉声道,“我救你不过是看不下去,我没有堕魔多少惦念曾经的同门情谊——虽然你可能不记得我。” 顾雪洄:“……” “顾家长鲸汀的唯一传承人是先天灵体,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看不见很正常。”任闲语气平淡,没有意外自己说中真相,“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修为倒退现在又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过只要你别追着我要庚玄镜,咱们相安无事一段时间就当没看到对方。等我调查清楚,我自会将庚玄镜归还。” 沉默半晌,顾雪洄问:“你要用庚玄镜做什么?” “我师尊,曾又夏的残魂。” 任闲嘴唇颤抖,眼眶发红:“有一丝神魂逃过天劫,飘荡到了这里。” “只有一丝可洗不清你师尊的罪名,谁知道那一丝残魂有没有留存记忆呢?” “所以我会证明。”任闲坚定道,“只要是有证据留存下来,我都会去找到。” ======== 中州。 天衍宗长鲸汀。 夏侯泰从云端上落下,手上拎了一壶酒,人还没完全落地就开始大喊大叫:“春日将逝,再不出来喝酒看花,就真的没得看了,老顾快出来,别窝着了!” 半天没看到人,夏侯泰径直推门进入洞府,只是看了一眼,骤然愣在原地。 “我们应该只是两三个月没见面吧?”夏侯泰忍不住掐指算数,“你怎么忽然间就……老了这么多?” 夏侯泰神色凝重。 或者说,顾家老祖宗这不是老,而是生机消逝,时日无多。 “我……我感应到了,”顾家老祖宗捂着胸口,“霏霏他,他……” “啊?你慢点说,别吓我。”夏侯泰手一抖,丁零当啷从袖里乾坤倒出一大堆东西来,就地摆阵推算。 “没事。” 顾家老祖宗按住他:“他没事了,九死一生。” 闻言,夏侯泰松口了气:“你个老小子,吓死我了。” 他自己先灌了一口酒平复心境,堂堂渡劫期大能坐没坐相直接坐在地上,没有所谓的神仙中人负担:“放宽心放宽心,霏霏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机灵着呢,不会有事的。” 顾家老祖宗默默地从他那一堆东西里扒拉出一个药瓶,把里面的丹药随意倒在地上,然后用来装酒。 “你要是真想霏霏,感应一下过去就是了,”他斜眼看向顾家老祖宗,“你别和我说你没留一手。” “自然是有的。”顾家老祖宗实话实说,“就是差点触发,我才知道。” “那就是没事了,都不用你出手,”夏侯泰继续倒酒,“来来来,喝酒。你别想那么多了,我庚玄镜丢了迟迟感应不到都没你这么烦。” 第 59 章 庚玄镜是天衍宗至宝之一, 天衍宗自然做了诸多防护。 除了看守是七大传承之一的浩荡峰峰主,太上长老夏侯泰还在上面留下了个人印记。 即使庚玄镜丢了,只要有人在天衍宗以外的地方使用, 夏侯泰也能感应到, 凭借渡劫期大能破开虚空即刻赶到收回庚玄镜。 然而自庚玄镜丢失以来,夏侯泰始终无法感应到庚玄镜在哪个方位。 这是因为任闲在使用庚玄镜前会先一步布置好遮掩阵法。 不过眼下不是讨论庚玄镜用法的时候, 任闲握着黑金长棍和顾雪洄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冷不热提醒道:“如果你接下来还想要和震雷宗对打,我建议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 不提震雷宗掌门严天瑞, 就是震雷宗其他人, 单靠吃药提升修为,就算基础不甚扎实, 只要人一多,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别忘了这些年, 震雷宗收徒众多。天资不足的弟子不管怎么修炼都无法再前进一步,反而靠丹药能提升修为, 即使知道可能有隐患,也难以拒绝修为提升的诱惑。 顾雪洄踢了踢地上的震雷宗长老:“他呢?要怎么办?” 任闲刚才那一棍没有完全把人杀死,不过要是放任不管,这人没多久也要没命。 想了想,任闲抽出黑金长棍在震雷宗长老脸上敲了敲:“起来。” 顾雪洄就在一边, 袖手等待任闲审问出结果来。 震雷宗确实野心勃勃,特别是这些年,广收门徒,让弟子下山开坛做法, 在长山州传名。 “你们震雷宗还挺有想法的,计划很久了吧?”任闲冷嘲。 光是炼丹所需要的材料就需要积攒很久。 “道友饶命, 我们其实也没有计划很久……”黑金长棍架在脖子上,元婴神魂被殴打得难受,震雷宗长老倒豆子一样全部交代。 震雷宗确实一直对轩紫剑宗所在的东侧山脉,乃至云鹤城都有吞并的想法,然而碍于实力,这个想法迟迟未能实施。 直到三百年前,震雷宗掌门严天瑞偶然得了一本书。 上面不仅记载了好些他们从未见过的阵法,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丹方。 整本书的内容天马行空,有些内容只是写书人推测性的想法,有些是实践到一半就觉得没意思停止。 阵法和丹方万变不离其宗,都是根据经典进行改编的。 震雷宗本就是专研这方面的宗门,严天瑞得了这本书,也饶有兴趣地跟着试验。 然后震雷宗就根据书上的内容,炼制出仿品混元丹。 阵法失败了就失败了,只要人没进去做好防护,总不至于丢了性命。 但丹药就不一样了,这是要入口进入体内的,丹药好不好用,效果如何却是不知道。 这本书里面的内容不是没有错误,因此丹药炼出来以后,该怎么验证效果就成了震雷宗的老大难。 思来想去,震雷宗决定找外人来实验。 迭会山黑市就是个绝佳的的机会。 奈何迭会山黑市被树根老人牢牢把控,仿品混元丹一进入黑市就引来树根老人的注意。他生机无多,想要震雷宗的混元丹。 碍于树根老人的逼迫,震雷宗不得不老实交代他们也不清楚仿品混元丹效果如何。 于是有了黑市震雷宗长老跟在树根老人身边,紧张盯着混元丹的拍卖情况。 “倒霉蛋。”顾雪洄用碧玉长杆指向任闲。 任闲:“……” 如果不是手上的黑金长棍还有别的用处,他肯定要给顾雪洄来一下。 震雷宗长老说得口干舌燥,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汹涌暗流,舔了舔嘴唇继续说。 震雷宗和树根老人的想法是把仿品混元丹卖给散修,之后封锁拍卖场,逼迫买下仿品混元丹的散修服用他们再看效果,没想到任闲买下后人就不见了。 最后震雷宗只好在宗门内挑了资质较差的小弟子做实验。 结果有好有坏,顺利通过丹药提升修为的理所当然成为震雷宗的重要弟子,至于那些服用了效果不好的弟子,理所当然都被处理掉了。 炼制这些丹药需要挖取修士的金丹元婴,这些震雷宗弟子即使死了,还能回收利用。 再之后,就是迭会山之战了。 树根老人知道太多震雷宗的底细,震雷宗一开始是哄了树根老人,说他们是在宗门联盟这边做卧底,届时里应外合将宗门联盟修士拿下炼药。 “树根老人这也信?”顾雪洄觉得好笑,但凡有点脑子稍微想一下都知道哪方的胜率高。 树根老人当然会信,他自己就用了震雷宗送上来的仿品丹药提升境界,因此自觉震雷宗利欲熏心,会与他共同布下惊天大局。 然而震雷宗的选择是将计就计,利用宗门联盟杀死树根老人。 听完全部过程,任闲手中的黑金长棍直直捅进震雷宗长老的喉咙里。 “我还以为你不会杀他。”顾雪洄道。 毕竟任闲之前还和他信誓旦旦说要证明自己和曾又夏的清白。 “这种人活着只会有更多人受害,我留他干什么?” 任闲洗去黑金长棍上的血。 ========== 震雷宗的登门比预想的来得要快。 按照计划,轩紫剑宗要在贺怀霄结丹后才开山门宴请宾客。 可现在,贺怀霄还没结丹呢,震雷宗掌门严天瑞就带着一大堆人上门了。 从西到东,乘驾乌云而来。 震雷宗来者不善,人还没到,一道粗壮的雷光先到,正对着轩紫剑宗山门广场的祖师像。 轩紫剑宗的护山大阵启动,紫色屏障在空中展开,落雷敲打在屏障上,瞬间被吸收分散。 一次不成再来一次。 第二道落雷继续往下劈。 护山大阵依旧□□,吸收了落雷后分散各个点,只是肉眼可见的,紫色屏障颜色变淡了许多。 第三道落雷还没落下,贺石已经拔剑飞起,碧光剑剑光璀璨,抵住这将要摧毁护山大阵的落雷。 贺石持剑挡在山门前,孤身与震雷宗众人对峙,质问严天瑞是何意,为何无故对轩紫剑宗发起进攻。 严天瑞微微一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要我的徒儿讨个说法。” 按照震雷宗的说法,轩紫剑宗在云鹤城与震雷宗私斗,偏偏因为轩紫剑宗的顾长老与丹绮关系暧昧,结果只有震雷宗的人受罚。 不仅仅如此,顾雪洄还以势压人,强抢震雷宗。 “这怎么可能!”林融失声叫出来,“明明是你们震雷宗自己先动手的!你们自己打自己人!” 顾雪洄此时不在,所有的视线就凝聚在林融身上。 特别是严天瑞。 云鹤城两个宗门的弟子对打,他没怎么在意修为最高的顾雪洄,听底下的弟子说顾雪洄皮囊出色,丹绮处处讨好,只当做两人关系暧昧,顾雪洄仗势欺人。 但林融就不一样了,他还没筑基,竟然就敢拔剑向金丹的白水迹,而且居然没有落下风! 这其中固然有白水迹轻敌和状态不佳的缘故,但严天瑞不得不重视起来。 他们震雷宗有不少资质不够的弟子确确实实是借丹药强行提升的,可是白水迹的金丹却是实打实的——他本来就是即将结丹强行压制后去参加镜河试炼的。 显而易见,林融的资质天赋万中无一,如果放任他继续成长,即使未来轩紫剑宗没有吞并震雷宗的想法,东侧山脉也必然光芒万丈盖过西侧山脉。 震雷宗再想发展,也比不过轩紫剑宗! 严天瑞并没有把顾雪洄这个从未露面的长老放在心上,他至始自终的目的,就是摧毁林融! “荒谬!” 贺石冷声反驳:“林融筑基都没有,平日谨小慎微,怎么可能主动出手打伤你们震雷宗的金丹弟子?” “怎么不可能?”严天瑞不紧不慢说道,“剑修向来就是以能打出名,越一个境界两个境界对你们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贺石强行压下胸腔内的怒气:“那也要看是什么修为,什么情况!不是只有剑修能做到越境界,不管是什么修士,只要精修到一定境界皆有这个可能。” 严天瑞修道多年,如今又成功晋升化神,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在化神期,专精某一方面的修士在天地法则的感悟会更加深刻,心境更纯粹,修为差一两个小境界,人家还真不怕。 轩紫剑宗大多数门人资质平平,即使是剑修,也不可能越境界挑战。 两方彼此都很明白,这不过震雷宗是动手的借口而已。 再理论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震雷宗要强夺轩紫剑宗的地盘,来势汹汹带上上门的严天瑞却还要做出好人的样子:“赔礼也不用多,借轩紫剑宗的东侧山脉给我震雷宗用一千年即可。” 严天瑞修为比贺石高,此次震雷宗来的人不仅多,总体修为还比轩紫剑宗的人高。 在严天瑞看来,此行拿下轩紫剑宗是十拿九稳的事。 负手立在云端,严天瑞身后其他震雷宗长老按照先前计划的开始布阵。 乌云黑压压罩在顶上,狂风嘶吼雷电狂放闪烁。 “除了云鹤城三人,轩紫剑宗其他人我可以不追究,速速离开此地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你做梦!” 碧光剑剑气扫向震雷宗,贺石目眦尽裂怒吼道:“震雷宗你们颠倒黑白,狼子野心何必再装模作样!” “冥顽不灵,螳臂当车。” 严天瑞没把贺石放在眼里,他探出一只手,法相外化成巨大的手掌,向羽台峰的林融抓去。 幼苗还未长成巨木之前是最好折断的。 第 60 章 雷声轰轰, 一个个巨大的闪电不断在乌云丛中游走,照亮云层。 云鹤城的凡人不明所以,只能遥遥看到东侧的山脉感叹这场山雨真大, 连那些一直映照半边天的艳红流霞都被盖下了。 “这不是普通的山雨。” 云鹤城的修士比凡人能看到更多景象:“这是杀阵, 震雷宗在……在杀轩紫剑宗?” 意识到两个宗门之间不对劲,云鹤城的修士面面相觑。 震雷宗阵法的乌云没有影响到云鹤城, 这里依旧是朗朗晴空。 几步跃上城门楼, 丹绮想了想,还是吩咐下去让那些散修没事就别靠近两个宗门。 至于她自己, 也只敢稍稍靠近, 怕引起严天瑞的注意在外围远远观望。 震雷宗居然利用两个宗门在云鹤城私斗这件事发作轩紫剑宗。 丹绮暗暗心惊,震雷宗不来找她的麻烦, 反而先去找了轩紫剑宗。 震雷宗布下阵法向轩紫剑宗施压,要贺石把林融贺怀霄顾雪洄三人交出来。 丹绮只能看到贺石的碧光剑剑光突破层层乌云照彻天地, 拒绝震雷宗的无理要求。 她没有贸然出现,而是谨慎地蹲守在一边。 震雷宗人多势众, 元婴长老七个,轩紫剑宗就三个元婴长老,之后就是顾雪洄一个金丹,再剩下的就是筑基期弟子。 丹绮能看到,阵法中除了贺石还有邱历坤和陈单的身影。 顾雪洄呢? 丹绮心下一咯噔, 这种时候顾雪洄应当不会躲在贺石身后才是。 即使两人之前在迭会山黑市避战化神期的树根老人,丹绮就是莫名觉得顾雪洄不会怕震雷宗,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轩紫剑宗被这么欺压。 顾雪洄不在,丹绮停住脚步, 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后,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里空耗。 唇寒齿亡, 震雷宗吞下轩紫剑宗,然后呢? 她回望云鹤城高大的城门口楼,手心攥着拳握紧—— 她不能,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轩紫剑宗就这么被震雷宗吞并。 被震雷宗围困的东侧山脉,轩紫剑宗内一众弟子愤慨不已。 林融眼眶通红,即使陈单已经厉斥过不能在这个时候流泪服软,他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偷偷揩眼角。 一众师兄安慰过他,说即使没有云鹤城的私斗,震雷宗也能找到别的理由。 可林融还是放不下,如果不是他在云鹤城动手,震雷宗一时半会找不到理由,是不是会放缓节奏,轩紫剑宗还有喘息的机会。 至少……至少要等大师兄金丹了,小师叔也在,那样的话,师尊就不用一个人硬抗了吧? 落雷一道一道劈下,即使有邱历坤和陈单在下面苦苦支撑,护山大阵展开的紫色屏障颜色还是越来越淡。 邱历坤面露苦色,他和陈单作为元婴修士,就算是护山大阵没了,他们至少能保全自己的性命,但其他金丹都没有的弟子就说不定了。 “掌门……”邱历坤不由得看向贺石,“我们……” 我们应该怎么办? 继续抵抗下去,轩紫剑宗就要真的被灭门了。 “师弟还没回来。”消耗过多的贺石面无血色。 “他只是个金丹。”陈单提醒道。 即使顾雪洄回来,也无济于事。 “他能不能回来并不重要,”陈单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揭穿顾雪洄根本不是轩紫剑宗上任掌门弟子这个真相,“他不在也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离得远远的才好!” 贺怀霄抿唇。 他有些茫然,在这种危急时刻,他希望顾雪洄能在,也许他就不会觉得这么难受,可是他又希望顾雪洄不在,如果轩紫剑宗注定要在这里覆灭,顾雪洄一定要逃出生天。 林融扯了扯贺怀霄的衣角:“大师兄你还好吗?” 贺怀霄含糊应了一声。 “不知道小师叔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又是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林融声音有些发哑,“小师叔肯定是要赶在你的结丹仪式前回来吧?” 如果按照这个时间推算,顾雪洄现在就是离得再远,也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贺怀霄呼吸瞬间暂停。 不可以! 一开始他希望顾雪洄能在,只是确定他不在,幻想顾雪洄能在自己身边聊做安慰,现在一听到顾雪洄是真的会出现,贺怀霄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希望顾雪洄能够平安无事的。 “师尊!”他冲到贺石面前,“小师叔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能不能派人去找他,让他快走!” 这一问让邱历坤瞬间一个激灵:“掌门,如果……如果震雷宗一定要东侧山脉,我们……我们是不是……要走?还是……” 还是干脆屈服,就此并入震雷宗。 贺石眼底一片冷然:“所以就要交出我的徒弟和师弟吗?” 邱历坤毕竟是后来加入轩紫剑宗的,对宗门的归属感远不如在这里成长修炼的其他弟子长老,闻言讪讪抬手掩面,不再多说。 其实所有人都很清楚,再僵持下去没有好结果。 现在只是因为有贺石在,可如果贺石撑不住了呢? 咽下喉头的腥甜,贺石闭上眼,片刻后睁开眼道:“人各有志,如今宗门已经自身难保,如果你们不想留下来,我可以开辟出一条通道让你们走。” 他看向邱历坤,抬臂一拱手:“你是因为我才来轩紫剑宗的,断没有叫你陪葬的道理,只是在离开前,我能不能请你再做最后一件事,身为轩紫剑宗长老的最后一件事。” 带其他不想留在这里的弟子下山,之后的命运如何就看各自的机缘了。 “掌门为什么一定要等顾长老呢?”陈单说,“震雷宗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他,只要我们——” 交出林融贺怀霄,对震雷宗俯首称臣,其他人自然能保住。 “我不能,因为我是轩紫剑宗的掌门,是他们的师尊。” 不需要陈单把话说完,贺石就断然截住他的话头:“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把自祖师攒下来的家业拱手送给外人。” 陈单嘴唇微动,还想说什么,忽然发现周边灵气正在急速朝贺怀霄涌去。 “大师兄要突破筑基结丹了!” 林融大喊,贺怀霄居然在这个时候结丹! 陈单这下也顾不得再劝,急忙双手结印加强护山大阵为贺怀霄护法。 好死不死,怎么在这个时候结丹!外面还有震雷宗的人盯着呢! 贺石也没想到会这样,他之所以坚持要等顾雪洄回来,自然是期望顾雪洄有办法救下林融贺怀霄。 他很清楚,不管震雷宗最后能不能拿下东侧山脉,他们都不会放过林融贺怀霄两人,不仅仅因为他们是导火索是借口,更因为他们是他贺石的弟子! 斩草要除根,放任这两人成长起来,对震雷宗来说将是隐患。 金丹雷云与震雷宗布置的阵法乌云显然有很大不同。 严天瑞长尺一划,阵法不再继续,给金丹雷云让路。 同行的震雷宗弟子不解,不按照严天瑞的修为,即使打断压制金丹雷劫有些困难,但并非做不到。轩紫剑宗多出一个金丹,难道是好事? “当然不是什么好事。”有师兄给弟子讲解,“一般来说压制修为是要在晋升天劫还没来临时最好,这样也是最保险的。” 如果是已经成型的雷劫,里面蕴含浓厚的天地法则打断压制这样的雷劫,要付出的可不少,一不小心还有可能引火上身。 说到后面,还不忘吹嘘一番严天瑞:“不过嘛,我们掌门已经是化神大能,要是真的想化解压制,让贺怀霄晋升不了还是有办法的。不像里头的轩紫剑宗,他们最高也就是元婴大圆满,要是想阻止这个雷劫,而且还要保证贺怀霄只是暂时压制没有损伤,恐怕要付出半条命。” 小弟子似懂非懂:“所以轩紫剑宗只能让贺怀霄渡劫了?” “正是,除非他们有一个渡劫期老怪,只有那种即将飞升的地上神仙才能轻松压制住这个金丹雷劫。” 震雷宗的师兄继续道:“而且,就算是贺怀霄渡过这次金丹又如何,在化神期面前也不过是蝼蚁。” 贺石确实没有办法阻止这个天劫。 耗费半天命也阻止不了—— 一来是贺怀霄这个金丹天劫已经一再拖延压制过的,二来是他确实没有状态了。 只能竭尽全力护住贺怀霄渡过这次天劫。 雷光闪耀,一道道天雷落下,劈打在贺怀霄身上锻炼他的神魂,逼迫他将丹田内的灵气凝实再聚炼成丹。 贺怀霄其实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关口突破。 可不知道怎么的,一想到顾雪洄即将回来,宗门这场劫难也许谁也逃不过,他就气血翻涌,竟然就这么突破了! “师尊——” 他茫茫然回头去看贺石。 贺石沉声:“别慌,专心渡劫!你一定要成功结丹!” 已经来不及等顾雪洄回来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贺怀霄安全结丹。 贺石在心中默念咒语,趁着严天瑞暂停阵法的这一刻,抬手甩出一道长光。 “传送信?” 严天瑞伸手抓住,这种传送信只能在短距离内使用,一旦超过距离传送信找不到收信人亦或是被非指定的收信人截住就会自动消散。 “看来轩紫剑宗还有救兵啊,”严天瑞略一沉吟,在传送信自行销毁前松开手,“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胆子来救。总不能是广流仙宫吧?” 他说着,自己都觉得很是好笑,哈哈大笑起来。 震雷宗其他人受到他的感染,也跟着大笑。 一时之间,嘲弄的笑声不断回荡。 轩紫剑宗内,贺怀霄把背上的碧光剑取下握在手中迎接金丹天劫。 雷光交错,没有人看到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震雷宗!!! 60-70 第 61 章 一道雪白流光急速飞过, 落到顾雪洄手上。 这是丹绮的传送信。 情况紧急,信里面的内容言简意赅,直言震雷宗来者不善, 轩紫剑宗情况紧急, 顾雪洄若是收到信,速回! 与任闲在迭会山审问完震雷宗的长老后, 顾雪洄没怎么休息就开始往回赶了。 震雷宗野心勃勃, 再加上之前还假惺惺送过贺石补灵丹,即使贺石心生警惕扔掉没有吃, 顾雪洄还是担心不已。 ——震雷宗花费这么多心思和时间, 计划这么多,连树根老人都算计, 所求要是不大,意义在哪里? 接到丹绮的传送信, 顾雪洄速度更快了。 还没等他到云鹤城,就接到第二封传送信。 除了和丹绮差不多的内容, 贺石说贺怀霄开始渡劫金丹,希望顾雪洄能尽快回来,带着林融贺怀霄一起离开轩紫剑宗,甚至长山州! 情况竟然危急到这种地步! 顾雪洄深吸一口气,周围灵气尽数被他吸纳, 再次提速! ====== 天雷一道接一道落下,对贺怀霄来说,金丹天劫是他期盼等待已久,如何渡劫早就演练过无数次。 同样的, 对贺石来说,贺怀霄的金丹天劫他早就做了完全的准备, 甚至把顾雪洄护道的机缘让给在当时看来,渡劫金丹没有任何风险的贺怀霄。 握着碧光剑,贺石除了要注意贺怀霄的天劫进度,还要警惕震雷宗。 即使渡过金丹天劫,贺石也不觉得轩紫剑宗能安然渡过这场劫难。 不想继续留在轩紫剑宗的,贺石放他们走,想留下来的…… 贺石与陈单对上视线。 对方目光闪了一下,继续施法为贺怀霄护法。 “这个天劫快结束了。”严天瑞手上的量天尺缭绕闪电,“这个贺怀霄我记得比白水迹年纪还小一些吧?” 不等下面的人回答,他就先自言自语哼道:“轩紫剑宗真是走大运,居然让贺石收到两个天资这么出色的徒弟,不过轩紫剑宗的运道也到此为止了。” 贺怀霄的金丹天劫一结束,就是轩紫剑宗在长山州除名之时! 紧盯天上劫云,最后一道天雷即将落下的瞬间,严天瑞手上的量天尺跟着扬起。 贺石就是在防备这一手! 一发现严天瑞的异动,碧光剑一横,剑光如天河倒悬,剑气浩荡倾泄绵绵不绝。 既然要堵死轩紫剑宗任何崛起的苗头,严天瑞当然不会就这么让贺怀霄成功晋升金丹。 “你的对手是我。”贺石飞出护山大阵,剑尖指向严天瑞,“你的徒弟没有打过我的徒弟,是你这个师父无能。以势压人,强词夺理,是你这个师父无德!无能无德之辈,坐上一宗掌门的位置,是你们这个宗门无用!” “贺石!” 严天瑞声音森冷:“你找死——” 量天尺当空一划,浩荡的剑气顿时分割成两半,攻势化去大半。 随后量天尺继续划动,每一次落下都能划出一道雪白的亮光,剑气竟然就这么分割成细丝一一分解。 贺石并没有太多的意外,继续出剑。 他的剑招并不花哨,在外人看来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剑,只有与他正对上的严天瑞才知其中凶险。 剑意精纯,剑还未至,澎湃的剑气已经穿破乌云先到,在空中留下一道明亮的轨迹。 严天瑞亦是连招不断,量天尺落下勾画出一片浩瀚星河,威势滔天,亿万星辰星光闪烁,宛如真实的星河临空降落。 贺石每出一剑,就有一道明亮的剑光,最终无数剑光交织成网将严天瑞和法相外化的星河围困在内,碧光剑与量天尺相击,剑光穿刺星辰,轰隆爆裂声不断。 即使只是在外侧围观,看到这样的景象也会被震撼得气血翻涌,心惊不已。 元婴大圆满的贺石直面化神初期的严天瑞竟然旗鼓相当! “这就是剑修啊——” 外围的丹绮眼也不眨,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看到两人势均力敌,她稍稍放下心来,心道顾雪洄一时半会赶不过来,轩紫剑宗还是有喘息的机会。 处于金丹天劫中的贺怀霄感知到外围变化,稍稍分心去看,耳边立刻响起陈单的喝声:“专心渡劫,掌门是在为你而战!” 头顶最后一道天雷轰然落下,贺怀霄不敢再分神,继续以天雷淬炼自身。 体内丹田灵气如水凝聚成一片湖泊,此刻已经逐渐凝实缩小成一粒晶莹剔透的金丹。 灵气湖泊氤氲蒸腾成气雾,环绕温养金丹。 贺怀霄终于金丹! 劫云消散,贺怀霄起身,此时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天地间灵气涌动的细微走向都能感知到。 此时他双眼湛湛有光,经历天劫洗练的体魄更加强大,似有宝光闪耀。 “贺石这个大弟子,看起来也不同凡响啊……” 震雷宗有长老眼睛一眯,捕捉到贺怀霄奇异的状态。 他虽然不曾听说过天生剑骨,但也知道体质出众的天才不会一直沉寂无名,贺怀霄的天赋早就在镜河试炼已经显现,如今又成功金丹…… 无需再想以后如何,只要贺怀霄死在这里,有再多的可能都不会实现! 掌门严天瑞无暇对贺怀霄出手,他们这些长老也不是吃干饭的,捻一张符纸双手掐诀,符纸燃烧一条雷龙钻出嘶吼冲向地面。 贺怀霄的金丹天劫已经结束,陈单的心神放下大半,眼见震雷宗还要继续进攻,他只能赶忙交代贺怀霄自己照顾好自己,尽快调息好状态,他还要照顾其他不愿意离开轩紫剑宗的人。 雷龙撞护山大阵上,终于将这几近崩溃护山大阵彻底打碎。 陈单当即闷哼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面如金纸。 雷龙已经被护山大阵化解大半,剩下的几丝雷光被贺怀霄扬剑一扫击退。 “陈长老!”贺怀霄快步跑去将他扶起,拿出好些丹药递过去。 陈单摆了摆手,按住贺怀霄的手:“不用了。” 贺怀霄愣住。 “你留给自己用。”陈单从自己的袖子拿出一个丹药瓶,看也不看直接灌下,而后才道,“掌门应该提前教过你金丹期的功法吧?” 贺怀霄点头。 “化神以前的修炼,就是积攒炼化灵气,轩紫剑宗从未出现过化神大能,”陈单深吸一口气,“掌门已经是轩紫剑宗有史以来修为最高的。” 因为轩紫剑宗没有更高阶的功法,所以元婴以后如何修炼只能靠自己摸索,唯一称得上指导的只有上任掌门从中州带来的、一位中州大能寥寥数语的指点。 克己守心,慎思笃志;人间俗世,皆是修行;红尘历遍,超凡脱俗。 半空中,贺石与严天瑞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被贺石祭炼为本命剑的碧光剑也不过是街边最简单最常见的剑,只是因为他的神魂滋养多年,不断淬炼这才超脱出来。 但…… 在严天瑞看来,这不过是比街边的碧光剑稍微强一些罢了,本质还是一把普通的碧光剑! “你这剑的材质若是好上那么一分,我还会忌惮一些。”严天瑞冷嘲,“可惜了。” 神兵利刃需要好材料不是没有道理的,神异的材料特质非凡,还有特殊的用处异能,能助力使用者。 “我生来平凡,也归于平凡。”贺石喘了口气稍缓,平凡的五官坚毅无比,“无需神兵利刃,我一样一剑破万法!” 他提剑继续往前冲。 严天瑞被他在这个时候还能继续提气进攻的气魄惊到,瞳孔猛地一缩,竟然有些手忙脚乱。 “噗呲——” 贺石一剑扎入严天瑞的手掌正中心。 严天瑞急忙收回手查看,伤口周围有银色粉尘闪光。 ——缺月门的月尘粉。 严天瑞脸色难看:“没想到你居然会在剑上抹月尘粉,缺月门那个老女人对这个管控极严,外人根本就拿不到,你从哪里来的?” “你管不着。”贺石面上平淡,心中却暗暗庆幸。 幸好还有月尘粉,不然他这碧光剑要伤到严天瑞就真的得靠他自己的剑意了。 后面围观的震雷宗长老暗暗对视一眼,严天瑞与贺石的这场战斗本就是修为高打修为低的,他们是不能去帮严天瑞的,要不然就是此战拿下轩紫剑宗,严天瑞以后在长山州也抬不起头来,连带着震雷宗的名声也不会好听。 ——化神打不过元婴,那可太丢脸了! “掌门……应该可以吧?”一位长老还是没忍住问出声来。 “当然可以了!”旁边的人拍了提问的长老一下,“别管了,我们忙我们的!” 严天瑞把贺石拖住,他们就不能再划水观望了,此行必须完成目标。 震雷宗这几个长老都是元婴,就算是有陈单护着,林融和贺怀霄也不可能有活命的机会! 风雷符燃烧,量天尺划下数道长瀑落下,轩紫剑宗内只有陈单一个元婴,如何应对? 与严天瑞对战的贺石骤然回头:“不!!!” 他再也顾不得眼前最大的敌人,收剑急速回防。 严天瑞岂会放他回去? 量天尺劈开虚空落下,法相外化的奔流长河阻挡他的前路。 碧光剑横扫越过长河,贺石头发散乱,两边鬓角的白发飘飞在最前边,冲到轩紫剑宗众人前面。 “师尊——” 贺怀霄同样预感到危险运气橫剑去抵挡。 可即使他晋升了也不过是金丹,陈单一个人都无法应对七个元婴,更何况是他。 严天瑞谨慎估算场上的局势,七个元婴的合力一击,就算是他也吃不消。 贺石绝对不可能扛过去。 他袖手站在一边,暗自数数。 一—— 贺石的碧光剑迸发出炽亮的光芒,轩紫剑宗其他人一样运气抵挡。 二—— 震雷宗七个元婴长老再次施力,贺石的碧光剑陡然崩出一道裂痕,细微的破裂声似乎没有人察觉。 严天瑞勾了勾嘴角,对上贺石的眼睛。 三—— 严天瑞微笑着无声做了个口型。 嘭—— 贺石的碧光剑炸裂成无数碎片飞散,附着在上面的月尘粉飞散,像是无根萤火茫然飘飞。 修士的本命法宝关乎自身神魂,一旦碎裂自己也要受到影响。 贺石的碧光剑一碎,他立即扬手,大袖甩出护住轩紫剑宗其他人,自己则横飞出去,撞在一处山壁上。 “不错不错。”严天瑞习惯性用量天尺敲了敲手心,而后小声痛呼,“嘶……” 忘记伤口这回事了。 严天瑞暗暗咬牙,忽视手掌心的痛楚,量天尺一指,提起精疲力尽的贺石:“轩紫剑宗,不过如此。” “是吗?” 一道剑气骤然向他袭来,顾雪洄手持碧光剑赶到:“你再说一遍。” 第 62 章 “这就是你的救兵?” 严天瑞饶有兴趣打量顾雪洄, 忽而面色一变:“你腰上的是什么?” “你说这个?” 顾雪洄取下腰上的量天尺,这是那个震雷宗化神长老的,他还没来得及用就被任闲一棍子敲死。 比起轩紫剑宗批量发放的普通碧光剑, 震雷宗长老这人手一把的量天尺可是精心炼制的, 还会根据每个长老自身的特点和使用习惯定制,每一把量天尺都是独一无二的。 任闲有黑金长棍, 对这把量天尺兴致缺缺。 顾雪洄现在就只有一把碧光剑, 还损毁了大半,量天尺就给顾雪洄拿来用了。 能被严天瑞派去迭会山的长老自然是经过慎重考量的。严天瑞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 下一刻就听顾雪洄说他死了。 严天瑞的脸色快速变幻, 紧紧盯着顾雪洄判断这句话的真假:“你杀的?” 顾雪洄用量天尺划出一道长河,卷向严天瑞, 逼迫他放下贺石。 “当然不是。” 就算是伪化神,也不是金丹期的顾雪洄可以随意打杀的。 “你们震雷宗胃口这么大的?”顾雪洄取下腰间的量天尺, 在手上转了一圈,“除了无辜的散修和那几个倒霉的弟子, 那么多迭会山修士还满足不了你们吗?” “他都交代了?”严天瑞脸色更加难看。 不是顾雪洄杀的,这就意味着震雷宗的计划还有其他人知道。 顾雪洄镇定站在原地,任由严天瑞打量猜测。 ——任闲早就走了,没有和他一起来,这个时候他越表现得胸有成竹仿佛有后台, 严天瑞就越慌。 特别是严天瑞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谁知道震雷宗的计划。 “迭会山那些人本就该死,”短暂的慌乱过后,严天瑞很快找到理由,“就算是你们到处散播, 大家也只会说死得好。至于那些散修,你觉得会有人信吗?有哪个宗门会闲着没事来管, 有哪个散修有胆量来挑战震雷宗?丹绮那只鹤妖?谁知道是不是她杀的然后倒打一耙呢?” 至于震雷宗死去的小弟子,真的会有人跳出来追究吗? 话是这么说的,严天瑞还是谨慎地先退后一步。 “小师叔……” 贺怀霄扶起贺石低声唤顾雪洄。 贺石的状态是肉眼可见的糟糕,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师弟终于回来了,你……” 震雷宗人还在,贺石不能说太多。 顾雪洄却已明白,他希望自己能悄悄带着林融和贺怀霄远走高飞。 “不应该,我不应该退却。”顾雪洄道,“你没退,我怎么能先走,更何况……” 他把视线放到贺怀霄身上。 “我没有兑现我的诺言。” 他错过了贺怀霄的结丹,没有依言来护法。 如果不是贺石和陈单还在,震雷宗肯定不会让贺怀霄这么顺利渡过天劫。 严天瑞还想着继续试探顾雪洄:“我从未听说上任轩紫剑宗掌门还收过其他弟子,你不是长山州人?” “中州。”顾雪洄甩出烈阳令,“不认得没关系,以后可以……” “兴阳派。”严天瑞惊疑不定,“兴阳派内门弟子?哪个峰的?” “一百零八个峰你都认得?就是本门弟子都不一定能记住。”顾雪洄嗤笑,“对我来说,来长山州的轩紫剑宗做长老只是一次小历练,最终还是要回中州参加天骄榜争夺。我没有兴趣参与你们的恩怨,但是若是让中州那些家伙知道我来一个小门派当长老,居然眼睁睁看着这个小门派灭门,那我的面子往哪儿搁呢?” 顾雪洄手上的碧光剑失去剑尖,现在是平滑的剑身缺口。 不过这不影响顾雪洄的使用,严天瑞也不在意他的碧光剑如何,他更在意的是顾雪洄的身份。 如果是辐射不到长山州的天衍宗,严天瑞反而不会犹豫,但是顾雪洄来自将兴义和开遍十四州的兴阳派,如果得罪了兴阳派,只要上个面的人吩咐一句话下来,震雷宗以后不论买什么东西都要受限。 “震雷宗无意得罪兴阳派,”严天瑞一拱手,“震雷宗与轩紫剑宗的恩怨本就是从开山立派时结下的,道友既然不是轩紫剑宗门人,何必管这桩闲事?” “我没有办法不管。”顾雪洄心知自己不展现点真本事,震雷宗不会善罢甘休。 平口碧光剑随意一指,被指到的严天瑞陡然心悸,背后一冷。 这是他在和贺石对战的时候都不曾出现的感觉,正当他以为这不过是错觉,毕竟顾雪洄的修为比贺石还低时,却见周围景物竟然扭曲模糊,顾雪洄高高跃起,一剑直出。 恢弘剑气直冲云霄,剑鸣长啸似龙吟,卷席无数飞红直冲严天瑞而来。 平口的碧光剑发出极盛极亮的剑光,漫天飞红燃烧,灼热逼人。 坚持了许久又缝补过的碧光剑终于崩碎,散作无数光点隐藏在飞红中,冲向震雷宗众人,不少人猝不及防,险险擦过命门。 没有剑,顾雪洄依旧直挺挺站着:“还打吗?” 有震雷宗长老皱眉,却被身旁人拉住,努努嘴示意他往后看。 后面是轩紫剑宗栽种香愈木的浮云崖,被拉住的震雷宗长老心想这有什么好看的,却在视线触及到浮云崖的那一刻骤然瞪大眼睛—— 漫山遍野的秃树,所有的花都被这一剑收了去! “难怪我刚才觉得这一剑好像有点香味,还想着这小白脸长成这样,剑也柔,没想到……” 感觉周围过于安静,刚才拉住他的长老也没有动作,他忽然转头,顿在原地。 顾雪洄就站在离他三步外的距离,刚才的话显然是一字不落听了进去,正似笑非笑看着他。 禁不住倒退两步撇过头避开顾雪洄,说话的震雷宗长老暗自咽下一口口水。 “你们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顾雪洄手上的量天尺一转,震雷宗七位元婴长老齐齐后退一步。 “滚啊——” 量天尺雷光缭绕,不等顾雪洄出招,严天瑞及时开口:“不过是强弩之末,今日不收回东侧山脉,明日再来收回也一样,识相的就知道应该做出什么选择最好。” “我们走!” 他甩袖带头离开,震雷宗其他人也不再多留。 轩紫剑宗已经被毁得差不多,大半弟子跟着邱历坤离开,就剩下的那几个弟子,除了林融和贺怀霄,都不足为虑。 陈单打发几个被吓到面无血色的小弟子去休息,转头训斥自己的家族后辈陈嗣霖:“慌什么,轩紫剑宗还没完呢!” 一旁的贺石刚要抬手阻止,就被贺怀霄握住:“师尊……” “没事,我没事。”贺石顺势摸了摸贺怀霄的额发,替他整理齐整,“去看看你小师叔。” 贺怀霄醒神,把贺石安顿好后,快步走去顾雪洄,轻轻碰了下他。 顾雪洄这一剑远超金丹实力,要不然是吓退不了震雷宗的。体内灵力消耗一空,右手的白玉镯箍得他手腕发红发痛,只能用左手虚虚拿握量天尺。 贺怀霄一碰,他才终于放松下来:“终于走了。” 贺怀霄很难说得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顾雪洄的身份大白,还利用身份逼退震雷宗救下轩紫剑宗,他却高兴不起来。 “小……”他陡然停住,他应该叫顾雪洄小师叔吗? 顾雪洄现在还是他的小师叔吗? “小贺师侄,扶我一下。”顾雪洄伸出一只手来,搭在贺怀霄肩上。 贺怀霄神色难明:“小师叔怎么回来了?” “我为什么不回来?都说了要为你护法金丹天劫的,还要等你问剑呢。” “嗯,”贺怀霄心里酸酸涩涩,“谢谢小师叔。” “谢什么,都说了应该的,”顾雪洄拍了拍他的肩膀,桃花眸子一如既往的微微弯,清透盈盈,“我都说了,要是让中州那些与我同期的家伙知道,我看护的宗门被灭门了,很丢脸的好吧。” 贺怀霄也忍不住笑起来。 太好了,顾雪洄还是他的小师叔。 为贺石探查完身体的陈单眉头紧锁。 羽台峰上一片寂静。 林融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地喂贺石喝水。 邱历坤不在,剩下的人只会做简单的探查,照搬医书描述给药。 然而一大堆药灌下去,贺石依旧毫无起色,呼吸时断时续,精神越来越差。 烛火摇晃,映照出躺在床上单薄的佝偻影子。 许久,陈单沉沉发问:“你什么时候才能晋升元婴?” 今天震雷宗师走了,可明天呢?顾雪洄总有一天要回中州兴阳派,到时候谁能来护住轩紫剑宗? 而且,再怎么强势,顾雪洄也不过是一介金丹。 照之前顾雪洄的那一剑,陈单升起微弱的希望,如果顾雪洄能晋升元婴…… 这个问题顾雪洄没办法回答,他本就是真正的元婴。 顾家老祖宗怕他长期停留在元婴大圆满,有意无意冲击化神失败最后走火入魔,这才用白玉镯把他的修为压制在金丹大圆满,只有他能领悟剑意时,才是突破化神契机,届时白玉镯不再压制修为,震雷宗对顾雪洄来说连菜都谈不上。 顾雪洄长长叹气:“我要是知道,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陈单:“所以你来长山州,来我们轩紫剑宗,就是为了寻找晋升机缘吗?” “只是顺路帮一个长辈完成承诺而已,”顾雪洄三言两语讲清楚他为何会来轩紫剑宗,“对我来说,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只是贺掌门确实是个好人,我才愿意留下来。” 陈单沉默,贺石确实是个好人,不然就不会在危急时还让邱历坤带着部分弟子脱离宗门,也不会坚持一定要守住轩紫剑宗了。 对贺石来说,轩紫剑宗就是他的责任。 多年前,天极塔挑战后放弃广流仙宫和其他宗门的招揽,放弃佳人姻缘,返回籍籍无名的小宗门支撑起门楣,对他来说是应该的;多年后,震雷宗来势汹汹要换掉轩紫剑宗的山门,改换祖师门庭,以一己之力守住宗门决不屈服,对贺石来说也是应该的。 ——他是轩紫剑宗的掌门,怎么能把一代代门人攒下来的基业拱手送人? 烛火幽微被风吹得晃荡不稳,陈单没有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的贺石,而是看向西侧。 那里的山与天接连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黑漆漆的云海翻涌,不断向东涌来。 “震雷宗不会放过羽台峰一脉。我能明白你的坚持,但是我不能苟同。” 陈氏家族在轩紫剑宗经营多年,怎么能因此被连累覆灭? “如果我还年轻几岁,没有家族拖累,我也许会跟着你出剑,”陈单一字一顿,口齿清晰冷静,“但是,没有家族就没有现在的陈单,我不能。” “反正你也没多少时辰了,是吧?” 贺石笑着点了点头,良久,才积蓄了说话的力气:“你去吧。” 陈单转身走到门边。 “若有来世,你别做掌门了,那个位置本来就是我的。” 他没有回头,大步离开。 曾经他以为,在上任掌门羽化后,他会是下一任轩紫剑宗掌门,毕竟他的家族在轩紫剑宗经营多年,他本人资质天赋皆不差,接任这个位置顺理成章。 没有想到上一任掌门会点名让贺石接任。 彼时贺石真的就是平平无奇,除了占据掌门弟子这个名号,毫无突出点。 整个轩紫剑宗没有人服气这个毫无根基又修为平平的新掌门。 至于上任掌门羽化前窥得的天机,没有人放在心上觉得能实现——看他们有这样的新掌门,就知道是不可能了。 于是贺石主动提出离开宗门效仿上任掌门去历练。 他没有说归期,又主动任命陈单为执法长老,这让陈单大喜,以为贺石是主动让位避开自己的锋芒,轩紫剑宗以后就由自己说了算。 直到某一天,他从兴义和出来,满心都是欣喜于自己为宗门低价购入一批炼制碧光剑的材料,再加上自己会炼器的技术又有精进,门内自己的威望又高了不少。 路过闲云客栈时,他忍不住往内探了一眼。 这家客栈他是知道的,由鹤妖丹绮经营,里面的不少吃食蕴含灵气,就是修士也爱吃。 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犒劳一下自己? 探入袖内摸了摸买材料剩下来的灵石,陈单盯着菜牌上标注的价格,暗暗计算自己能买得起什么。 “听说了吗?天极塔的元婴挑战层数久违地刷新了。” 陈单盯着菜牌,漫不经心地想这和他这个金丹有什么关系,他有钱也不会去挑战天极塔,反正他也不会离开轩紫剑宗,不如把这个钱省下来…… “五百一十二层啊,我的乖乖!这以前得化神才能上去啊!” “贺石,是叫贺石吧?就是云鹤城这附近的宗门,轩紫剑宗的。” 陈单倏地转头,心脏止不住狂跳,死死盯住那几个讨论的散修。 那几个散修察觉到他的视线,以为他来者不善,同样凶狠瞪视回来,警告道:“这里可是云鹤城,还在客栈里,在这里动手谁都落不着好。” 陈单却顾不得那么多,冲过去问:“你刚刚说的谁?谁挑战天极塔破纪录了?” “轩紫剑宗的贺石啊!” “太厉害了!他是拿着一把最普通的碧光剑上天极塔的。”几个散修谈论时又比划起来,激动得仿佛是自己破纪录。 “你敢信?最普通的碧光剑!” “这才是真正的剑修啊,绝世剑仙也不过如此!” “他未来是不是也会化神啊,听说就连广流仙宫的苏月仙子也对他青眼有加,似乎要请他入广流仙宫当长老呢……” 后面的话陈单已经听不太清楚了,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买就出了客栈。 广流仙宫屹立长山州第一宗门多年,去广流仙宫当长老,总比窝在小宗门做掌门的好吧? 都说宁做鸡头不愿做凤尾,可轩紫剑宗连鸡头都算不上。 他恍恍惚惚地回了宗门,看到山门广场处立着一个颀长的青影。 “你……你是来收拾东西的吗?”他问。 收拾了东西就要去广流仙宫当他的乘龙快婿了吧。 贺石摊开手心,赫然是三块上品灵石:“这个是之前我出门的时候从账上借走的灵石,现在归还。” 东西当然要收拾,贺石离去太久,羽台峰上堆了不少陈单顺手放在这里的东西,这些都要搬走。 陈单不敢抬头看贺石的脸色,耳尖发红。 耳边却是贺石朗朗的声音,带着温厚的笑意谢谢他这些日子为宗门劳累。 ——阴阳怪气。 他没好气地想以后贺石肯定要给他穿小鞋了。现在的贺石可不是当初一无所有被迫离开轩紫剑宗的贺石了,这一步,该不会就是打压陈家,把自己执法长老的职位给撸掉吧。 没有。 他等了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他陈单依旧是轩紫剑宗的执法长老,稳稳当当从未变过。 贺石的态度始终如一,他拒绝了广流仙宫在内一干大宗门的招揽,安安心心窝在轩紫剑宗这个小门派当他的掌门,教授弟子剑法,琢磨上任掌门游历回来后留下来的心得,改进功法。 照这样的发展,轩紫剑宗会如上任掌门羽化前窥得的天机那般,崛起,傲立一方吧? 陈单握紧碧光剑,与采集了香愈木树汁回来的贺怀霄与顾雪洄擦肩而过。 没有,不可能了。 再也不可能了。 “陈长老——” 贺怀霄想问问贺石的情况。陈单理也不理他,一眨眼就拉开一大段距离。 陈长老跑这么快的? 大概是因为要下雨,空气潮湿地黏稠。乌云密布层层往下压,压得人胸闷不已。 贺怀霄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一颗心空荡荡没有着落。 “师尊,师尊——” 快步跑回贺石床边,见他竟然坐起来,笑着向他看来,贺怀霄这才停步喘气。 跟在他后面的顾雪洄却猛地踢到门槛,差点摔倒。 “怀霄来了呀,”贺石笑笑,“别慌啊,我这不是好着吗?你小师弟呢?怎么没看到他。” 林融一直要哭不哭的,再加上折腾了这么久,身心俱疲,怕他也跟着倒下,贺怀霄早早就让他回去歇息了。 “不愧是我们羽台峰的大师兄。”贺石很满意,“真好啊,怀霄。” 他看着贺怀霄,眼眶忽然湿润起来。 他想起他第一次抱起贺怀霄的那天,漫天风雪,孩子伶仃躺在单薄的襁褓里,被冻得浑身发紫却不哭不闹,只是拿这一双黝黑的黑眸定定地看他。 “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了,和我姓吧。” 他望见东方日升金光万丈,心胸陡然开阔升起万千豪情:“就叫怀霄好不好?” 一转眼就长成这样的挺拔俊秀少年了啊。 真好啊—— 他闻到少年身上清淡的香愈木香味,想起他曾经牵着贺怀霄的手,一步一步爬上浮云崖,为他介绍轩紫剑宗这片重要的宗门财产,看着孩子靠在香愈木旁边,闭眼感受香愈木香味,灵气缓缓地随他的呼吸被他吸纳入体内。 无师自通学会修炼,那一刻他欣喜若狂,忍不住抱起小小的贺怀霄,召出飞剑带他感受真正的御剑飞行,俯瞰整个宗门。 “你愿意成为我的徒弟,做羽台峰的大弟子吗?” “愿意的,我愿意的!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那个当初结结实实跪拜下来磕了三个响头、磕拜得额头红肿的孩子长这么大了啊。 真好啊—— “怀霄,你出去一会儿好不好,我和你小师叔说一会儿话。” 顾雪洄从进来后就绷着脸没有开口。 贺怀霄犹豫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顾雪洄不是真正的轩紫剑宗门人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贺石还是坚持这么称呼他。 “你出去吧,我和贺掌门说一会儿话。” 顾雪洄的话让贺怀霄回过神来,仔细想来,顾雪洄从未叫过贺石一声师兄呢。 贺怀霄出去的时候只把门半掩上,从屋里可以看到站立在门口的少年身影。 “真好啊,”贺石跟着顾雪洄一起看出去,“他都这么大了,还顺利金丹了。” “是。”顾雪洄眼神晦涩,“你……” “回光返照。”贺石笑着说出顾雪洄的猜测。 顾雪洄不说话了,盯着屋内如豆点的烛火。 “将死之人,求顾仙君一件事,不知道能否顾仙君看在我时日无多的份上应下来。”这是凡人面对修士才会有的请求语气。 “你的信我收到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顾雪洄扯了扯嘴角,摸着右手的白玉镯,“我没有办法给你保证,我能带着两个人顺利躲开一个化神数个元婴的追杀。” “你可以带着他们去中州,你是兴阳派的内门弟子,护佑这两个人对你来说不难。” 顾雪洄沉默。 其实他想过,如果他硬要回中州,老祖宗肯定是拿他没办法的。他是长鲸汀唯一的继承人,这两人就算是一起拜入天衍宗长鲸汀,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确实是,只除了一点,”顾雪洄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我不是兴阳派的,你确定你还要相信我?” “信,我信你!”贺石握住他的手,“我的徒弟就交给你了,你是我唯一能信得过的人——小师弟。” 握住顾雪洄的手越收越紧,贺石继续道:“我师父修为低微,到羽化时也不过是金丹,他窥见的天机做不得数,但是我的修为比他还高,我死前勾动天地法则立的誓言,应该比他有用吧?” 趁着顾雪洄愕然愣神间隙,贺石冷不防举起他的右手,并指沟通天地。 “苍天在上,天道见证,顾雪洄曾与我贺石立誓承诺要为我的大弟子贺怀霄护法却没有实现,今再立誓补偿,护佑我徒怀霄成功逃出长山州。若有违背,我愿以神魂不入轮回为代价,日日侵扰铸成其心魔,永远永远不得进境,丧失理智自燃神魂不再为人!” 轰隆隆—— 雷声轰轰,浓厚的天地法则威压降临,贺石拧住顾雪洄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你发誓!” 元婴大圆满的贺石距离化神只有一步之遥,本就有模糊的天地法则感悟,更别提他是有自己剑意的剑修,如果是在平常,这样沟通天地感悟,说不定就直接化神了。 但是贺石没有,这是他第一次沟通天地运用天地法则,也是最后一次。 “师尊——” 门外发现天地变换的贺怀霄进来,冷不防撞见贺石强硬拉着顾雪洄,五官因为激动甚至有些扭曲。 “你,你们……”贺怀霄愣在原地。 “我发誓。”顾雪洄轻轻道,顺着贺石的姿势并指立下誓言。 轰隆隆—— 雷声更大了,一道粗壮的紫色雷电当空劈下,见证誓言的成立。 “我先出去了,你们慢慢聊吧。” 顾雪洄抽出手,留下师徒两人。 窗外乌云如浓墨,完全遮盖住夜空,不见半点星光。 “师尊你刚刚是?”贺怀霄不敢相信刚才所见,“小师叔他怎么了?” “没事了。”贺石伸手叫他他让他靠过来,“你以后要听你小师叔的话,不要惹他生气,要好好待他,知道吗?” “……” 贺怀霄刚定下来的心直直往下坠。 “以后,轩紫剑宗就靠你了,你要好好的,怀霄。你是我最骄傲的弟子,能遇到你,养你长大是我最幸运的事,比当年破天极塔创造记录,成为名副其实的轩紫剑宗掌门,还要开心……” “以后,以后的路,你就要自己走了,对不起,我是最没用的师尊……” 第 63 章 顾雪洄站在羽台峰的平台上。 夜风一阵一阵吹来, 吹得他衣袖猎猎。 昔日他曾在这里和贺石一起遥望云鹤城的城门楼,说起轩紫剑宗的往事,谈论弟子的资质, 如何因材施教教导他们, 也曾在这里煮水烹茶,看贺怀霄和林融练剑学吐纳, 一呼一吸灵气涌来被他们吸纳, 伴随铮铮剑鸣顺手撇过打歪的剑气,指点他们正确的发力方式。 天边的云霞, 悠游飞过的云鹤最熟悉不过的景象。 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只剩一片漆黑。 好像要下雨了。 顾雪洄从袖里拿出一瓶香愈木树汁,喝了几口还是觉得难受。 ——果然年份不够, 一点用都没有。 他把自己心定不下来的罪怪到别处。 在这里空等没有用,该来的还是要来。 在平台踱步走了几圈后, 顾雪洄走回贺石的住处,蹲守在门外。 窗上映出师徒二人的身影, 贺怀霄俯在床边,似有低低的呜咽声传来。 顾雪洄转过身子,双眼空茫向下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 风一阵一阵的吹,屋内灯火摇晃,于是他的影子也跟着变大变小摇晃。 终于, 烛火熄灭了。 顾雪洄的影子消失了。 屋内安静漆黑,与屋外的漆黑融为一体。 顾雪洄安静站在原地,浑身像是冻住一样睁着眼睛不敢眨一下。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一声过后, 屋里忽然传来三下沉闷的磕头声。 ……结束了。 顾雪洄手脚僵硬,却又忍不住软下去。 “小师叔——” 贺怀霄出来了。 太黑了, 顾雪洄想,眼前模糊一片,他都看不清贺怀霄是什么表情,只是麻木僵硬地伸出手。 贺怀霄的手和他一样凉,他们像是两座冰雕互相触碰,他们不应该感应到对方的感觉,却又明确知道对方有多冷。 “我没有师尊了。” 顾雪洄忽然鼻子一酸,眼睛模糊得更加厉害。 他不敢去看贺怀霄,只是抓着他的手,抖着唇道:“我知道。” 实际上,他自己都听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没与师尊了……” “小师叔知道。” 他抱住贺怀霄,愣愣地瞪着眼睛望天。 一滴冰凉的雨滴正正好落下来,闯入他的眼眶,使得他的眼睛更加酸痛。 今年春天的最后一场雨终于来了。 雨水从天上落下,顺着皮肤,顺着骨骼滑落,洇湿衣服。 这场雨并不焦躁,缠缠绵绵淅淅沥沥,柔软地抚摸过天地万物。 顾雪洄眨了眨眼,伸手抱住贺怀霄。 湿热的气息加重了许多,特别是胸前的衣襟。像是有小动物受伤了俯在他的怀里不断舔舐求安慰。 他是贺怀霄的小师叔,他在贺石临睡前立过誓言的,他要护住他的弟子。 “以后有小师叔。”他说。 “以后有小师叔。”他再强调一遍。 “嗯,我知道的。”贺怀霄努力发清楚每一个字词的音,“我有小师叔。” “走吧。” 顾雪洄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雨一直没有停,他的衣服湿透,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他却没有着急用法术干燥,任由水滴着。 惯用的三叶金鳞鱼灯笼他也没有拿出来,只是用量天尺变形撑住,免得因为漆黑看不清路,被湿滑的路滑倒。 贺怀霄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我来带路。” “师侄要去哪里?” 他们不点灯,自有人点灯,明亮的剑光灯光照过来,挡住他们的前路。 陈单面无表情,身后是陈嗣霖等一干弟子。 震雷宗一定要杀林融和贺怀霄,这里乃至整个长山州都不是久留之地。 要不然贺石就不必死前还要逼着顾雪洄立誓了。 骤然照过来的灯光刺激得顾雪洄眼睛难受,下意识去看贺怀霄。 “我没事。”贺怀霄眼睛通红,朝他细微地摇了摇头。 不仅仅是陈单,他身后的弟子都换了衣服。 震雷宗的弟子服。 “这个时候要是还叫师侄,脸皮未免太厚了吧。”顾雪洄冷冷道。 陈单没有生气,说道:“那又如何,总比你这个莫名其妙外人的亲近些吧?” 贺怀霄:“小师叔不是外人,师尊说他是叔祖在外收的弟子,多年未回宗门。” 陈单怔愣一瞬,他身后的陈嗣霖等弟子大笑。 “这个时候还要自欺欺人吗?” “不是吧,人家自己都当众承认是中州兴阳派的了。” “别说,轩紫剑宗没了就没了,要是能抱住大腿趁机拜入兴阳派,啧啧啧……那不美滋滋。” “兴阳派可是天下第一宗门,广流仙宫在人家面前什么也不是,要我我也愿意。” 顾雪洄掏出量天尺甩出一道紫电:“话真多,和你们有关系吗?” 一众震雷宗新入门的弟子立即闭嘴。 “阁下一个外人,还是别插手震雷宗与轩紫剑宗两派的恩怨,”陈单拿出自己的碧光剑,“只要阁下尽快离开,我震雷宗不会追究。” 他带着陈氏一族和轩紫剑宗其他弟子加入震雷宗的投名状就是贺怀霄的人头。 虽然已经见识过顾雪洄一剑震慑七个元婴,陈单却不觉得自己打不过顾雪洄。 那一剑威风是威风,可也就一剑而已,一剑过后,顾雪洄明显消耗过多,差点脱力,指不定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呢。 “你吗?你觉得你能拦住我们?”顾雪洄没把陈单放在眼里,嗤了一声,“你未免也太急了吧。” 他故意往后面的屋子瞄了一眼。 那是贺石的屋子,里面太黑了,外面的光照不进里面,没有人知道里面什么样。 贺石还活着吗? 陈单犹豫起来,即使心知贺石就算活着也不可能爬起来救人,他还是下意识退了一步。 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 顾雪洄抓起贺怀霄:“走!” 两人头也不回,急速向林融处跑去。 陈嗣霖没想到两人竟然打也不打,就这么跑了,一时不知该追还是放过,看向陈单。 “愣住干什么?追啊!” 陈单真是恨铁不成钢。 他推了陈嗣霖一把,示意他尽快追去,自己却站在原地,无声凝望贺石的屋子。 “你还在吗?” 雨丝窸窸窣窣落下,像是回答。 “你知道的,你答应了,我没有办法,我必须这样做。” 他闭上眼,眼角有冰凉的水滴滑落。 独自站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踏上追杀的路程。 在他身后,火光冲天,一柄街边最常见的碧光剑在火中若隐若现。 “小师弟,小师弟,快醒醒!” 情况紧急,贺怀霄顾不得这么多,勉强弄醒林融,也不管他人有没有清醒,一把将人从床上拉起来。 “快快快,我们快走,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他不敢点灯大声叫人,生怕引来人。 陈嗣霖他们大概以为他和顾雪洄会放弃林融独自逃生,竟然真的被他们绕来绕去绕晕了,不知道他们还会暗中绕回羽台峰带走林融,竟然没有在这边做把守,更多的是人手去封禁山门了。 “小师弟,快起来,你要带什么?” 贺怀霄急得不行,浑身是汗。 顾雪洄还在引开追兵,他一个人先来叫人,两人约好在浮云崖汇合。 好不容易把人叫醒,林融还是懵懵懂懂,似乎还没清醒。 贺怀霄担心他是劳累忧思过度,这会儿也不敢把贺石已死的消息告诉他,只能含糊催促他快点起来收拾东西。 未来一路不会很太平,最好带些保命的东西,各种丹药也要带上,衣服什么的也不能少。 林融不动,贺怀霄已经等不及要帮着他收拾了。 “你在干什么啊?”林融看着团团转的贺怀霄,看不明白。 “收拾东西啊,我们得快走了,小师叔在浮云崖等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小师叔?” “是,你……”贺怀霄转过身来,与目光澈然的杏眼对上。 林融已然清醒,正定定地看着他:“你是谁,小师叔又是谁?” 贺怀霄愣在原地。 “这里这里,就是这里!” 屋外灯火明亮,一声高过一声的搜寻声传来。 陈嗣霖找到他了! “你……你不知道我是谁?”巨大的荒谬感向贺怀霄席卷而来。 “你是谁呢?我应该认识你吗?”林融打量着贺怀霄,问道,“我们以前认识?” “不认识,你们当然不认识,”陈嗣霖带着人冲进来,剑尖指向贺怀霄,“他就是一个闯进来的贼人,小师弟别怕,师兄这就抓住他!” 陈单也循声追来:“有胆气,这个时候居然还惦记着我们震雷宗的先天灵体,真是胆大包天!” 贺怀霄望向林融:“你是震雷宗的?” 林融点头:“我是震雷宗的弟子,怎么了这是?你到底是谁?” 贺怀霄茫然地环顾一圈,喃喃道:“我应该是谁呢?” “贺怀霄——” 顾雪洄久等不到人,预感不妙,提着三叶金鳞鱼灯笼赶到。 “你是贺怀霄,轩紫剑宗掌门贺石的大弟子,下一任轩紫剑宗掌门!” “你在犹豫茫然什么?!”顾雪洄大吼,“轩紫剑宗现在就只剩下你了,你明白吗?!” 陈单握紧碧光剑站在一侧,冷嘲道:“是的,你,贺怀霄,现在是轩紫剑宗唯一的传人了。” 林融歪了歪头:“轩紫剑宗的唯一传人?听起来好像很厉害,我们以前交过手吗?你看着好像是有些眼熟。” “没有,我们不认识。” 贺怀霄深吸一口气,走到顾雪洄旁边:“以后……有机会再交手吧。” 顾雪洄扫过林融,看到他眼底不作伪的清澈。最终还是没忍住握住贺怀霄的手。 没事的,还有小师叔。 以后,顾雪洄就是贺怀霄一个人的小师叔了。 第 64 章 来不及多想为什么林融会忽然之间不认识他们了。 顾雪洄抓起贺怀霄就跑。 身后是陈嗣霖带着一大堆金丹都没有的前轩紫剑宗弟子追上来。 陈单独留在林融屋内。 “林融, 你是震雷宗的弟子,震雷宗的先天灵体。” 他念一句,林融跟着重复一句。 “我是林融, 震雷宗的弟子, 震雷宗的先天灵体。” “你的师父是震雷宗的……严天瑞。” “我的师父是震雷宗的严天瑞。” “好了,孩子睡吧睡吧。”陈单打了个响指, 林融闭上眼睛乖顺躺下。 确认林融没有醒来的迹象, 陈单又结印掐诀,仔细给他做了一遍检查。 震雷宗的人给了他一粒丹药, 说是配合丹药可以配合催眠让林融忘记轩紫剑宗, 让他相信自己是震雷宗的弟子。 这个催眠丹药只有筑基前才有效,筑基以后修士的神魂更加坚韧, 就很难起效果了。 虽然和震雷宗再三确认过这个丹药只会对记忆起效,陈单还是不放心, 非得自己检查确认过才行。 不管怎么样,林融算是保下来了。 陈单兀自想道。 果然震雷宗一听说林融是传说中的先天灵体, 还是忍不住动了心思。 有谁能拒绝一个有可能飞升成圣的先天灵体呢?这可是能福泽宗门万年的未来。 做完这一切,陈单走出屋子后望了一眼天色。 依旧是黑沉沉的颜色,如丝的细雨没有断过。 他重新抽出属于自己的碧光剑,摸了摸剑身与剑柄之间的剑格玉饰。 轩紫剑宗。 这是他为自己的碧光剑特别在剑格上雕刻的四个字,隐藏在饕餮纹中, 如果不是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剑光明亮照彻黑夜,陈单亲自出马,终于赶在贺怀霄和顾雪洄出山门前将人拦住。 “顾雪洄, 放下贺怀霄,你还能走, 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你要怎么不客气呢?”顾雪洄好笑挑眉,“除了言语威胁,你们根本就不敢我对我动手,不就是怕得罪兴阳派吗?” 谁也不知道顾雪洄在兴阳派内部是什么地位,只能根据他的修为和年岁来推断在门内的重视程度。 然而他们连顾雪洄具体多少岁都不知道,也不清楚顾雪洄的修为放到第一宗门内算什么水平。 不过,能在强手如林的中州参加天骄榜,没有理由太差吧? 他们对顾雪洄颇为忌惮,单是之前顾雪洄展现出来的实力就知道他不是普通的金丹。 还得防备顾雪洄的后手,万一惹急了被兴阳派记上一笔,就真的是踢到铁板了。 顾雪洄和贺怀霄不动,陈单带着人也不敢动。 “再耽搁下去对你们没好处,”陈单说道,“震雷宗的人很快就来了。” 天色将明,震雷宗只给了陈单一晚的时间。 陈单:“不要说金丹,就是元婴在化神面前,什么也不是……震雷宗如今在长山州崛起,很快将会成为新的大宗门,广流仙宫都不会轻易招惹敌对。” 顾雪洄:“那又怎样呢?我应该怕吗?” 量天尺雷光闪烁,碧光剑尖声鸣啸,雷光斩断剑气,顾雪洄手持量天尺开出一条路来。 “小师叔,这里。” 贺怀霄伸出手拉住顾雪洄,他同样抽出了碧光剑,击退曾经的同门师弟。 贺怀霄御剑带着顾雪洄飞离轩紫剑宗。 “师尊,怎么办就让他们这样走掉吗?”陈嗣霖问陈单。 “当然不——” 陈单掷出手里的碧光剑。 长剑在夜空拖出长长的轨迹,贺怀霄有所感回过头。 “专心御剑,快走。”顾雪洄喝声。 碧光剑一剑贯穿,灯笼内的三叶金鳞鱼惊慌不已险险躲在另一侧,无辜瞪大眼睛,咕噜吐出一个泡泡。 灯笼内火光熄灭,这一路彻底陷入黑暗。 天光大亮,两人飞到辖区边界的小村庄。 顾雪洄举着手上的破烂灯笼叹气:“居然又到了这里。” 这一路震雷宗逮着他们追,一晚上的奔波让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小师叔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贺怀霄顾不得自己,先给顾雪洄做检查。后有追兵,没了灯笼照亮前路,贺怀霄不敢说自己不认路看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好,只一个劲儿朝一个方向飞。 “干什么干什么,别乱摸。”顾雪洄拍开贺怀霄的手,“都说了没事,就陈单那剑法,要伤到我,再练千年也不行。” 贺怀霄讪讪放下手:“小师叔没事就好。” “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顾雪洄叹气,伸出手替贺怀霄整理了一下头发。 吹了一整夜的风,伴着雨一起,贺怀霄的头发都被淋湿黏在一起,没了以往整整齐齐端端正正的模样。 顾雪洄自觉自己是顺手替贺怀霄整理头发,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定定站在原地,任由顾雪洄动作,眼睛直直地盯着顾雪洄,黑色的瞳仁如墨潭深邃。 顾雪洄动作一顿。 “小师叔……” 贺怀霄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神,跟着撇开头。 天朗气清,被雨水浇洗过的草木田苗绿意盎然,彩虹在两座山峰之间架起,飞鸟啁啾拍打翅膀从中穿过。 “我还小的时候,师尊也是这样。” 贺怀霄看着那只鸟飞回鸟巢,将觅到的食物喂给幼鸟。 精心照顾,事无巨细,犹如亲子。 “没关系的。”顾雪洄拍了拍贺怀霄的头。 贺石当真是为贺怀霄尽心尽力了,临死前还要沟通天地法则拉顾雪洄立誓,逼他答应护佑贺怀霄安全。 誓言说过分也不过分,只要贺怀霄在长山州,顾雪洄就必须护住贺怀霄。 而贺怀霄不可能一辈子呆在长山州,也不可能一辈子无法化神受制于震雷宗。 誓言的最终目的,是希望顾雪洄能为贺怀霄护法,让他安全成长。 顾雪洄出神地想着,如果一直留在长山州,这个任务对他来说很是棘手——现在只有金丹的他是真的打不过严天瑞啊! “小师叔,谢谢你。” 顾雪洄猝不及防对上贺怀霄真诚的眼眸。 “哎……这有什么谢不谢的,”顾雪洄没好意思,微微别开头,“掌门临走前可是要我带你出长山州的,我当然要做到。” 两人都很清楚,他们严格来说不是一个师门,顾雪洄不是贺怀霄正儿八经的师叔,他大可以撇开轩紫剑宗这一堆麻烦事一走了之。 瞄到顾雪洄发红的耳垂,贺怀霄一字一句,认真道:“我现在只有小师叔了。” 如父的恩师没了,被视为家的师门没了,一直照顾的小师弟不认得他了,一夜之间贺怀霄什么都没了。 这样一想,顾雪洄不由得更加怜爱贺怀霄了。 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提着清霜忽然就去参加天骄榜,也没想过输得太难看或是锋芒毕露挡了别人的路会有什么后果。 “小师叔,我们是要离开长山州吗?” “你听进去了?”顾雪洄低下头,整理灯笼,从里面拉出惊吓过度的三叶金鳞鱼。 贺怀霄低低应一声。 陈单说得没错,如果他想报仇,没有化神前是别想了。 三叶金鳞鱼灯笼是陈单给顾雪洄做的,那个时候陈单虽然看不惯顾雪洄,却还是依照顾雪洄需求为他炼制这把用来哄小孩看起来颇为幼稚的灯笼。 贺怀霄在一旁安抚地摸了摸三叶金鳞鱼胖鼓鼓的肚子。 顾雪洄把三叶金鳞鱼放回附近的小溪流。 长山州很多水域都有三叶金鳞鱼,它们哪里都能活。 两人目送三叶金鳞鱼甩着尾远去。 “不知道小师弟怎么样了……”贺怀霄一想到林融那个茫然的样子就难受。 长山州不是两人该久留的地方,可是接下来要去哪里,贺怀霄却不知道。 “我们要去中州吗?”贺怀霄小心观察顾雪洄的神色。 他并不想像陈嗣霖说的那样,扒拉着顾雪洄去兴阳派。 顾雪洄的任务只是将他带出长山州,贺怀霄想了想,接着道:“据说中州地大物博,我是不是能像师尊一样,游历修炼提高修为,然后等着参加天骄榜?” “可以,现在距离天骄榜开启时间还有三十五年,你还有时间。我可以送你去中州边境,你自己去中州,可以吗?” “小师叔不回中州吗?” “我暂时不回中州。”没有领悟到属于自己的剑意,顾雪洄没脸回去见自家老祖宗,不过一时半会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好。 他问贺怀霄:“你如果想和我同路也行,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贺怀霄沉默。 他对长山州以外的地方一无所知。 两人互相对视,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迷茫。 顾雪洄只好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其实要是没这事儿,我也没想那么快离开长山州,我得在这儿找到任闲拿回庚玄镜。” 先前顾雪洄急着回轩紫剑宗救人,任闲自己也要借庚玄镜寻找曾又夏的残魂。 顾雪洄只好先放过任闲一马。 当然这其中还有顾雪洄一时半会拿任闲没办法的原因。 任闲和贺怀霄的关系又要解释一番,再加上天衍宗的内乱,待顾雪洄讲完,贺怀霄半天还没回过神来。 “所以小师叔你根本就不是兴阳派的弟子?”贺怀霄感觉自己脸上的五官一定是错位,“那你怎么会有那个什么烈阳令?” 更离谱的是,包括震雷宗兴义和掌柜在内的人居然深信不疑。 顾雪洄:“因为这个烈阳令确实是真货,是兴阳派内部出来的。” 天衍宗没有兴义和这样开遍十四州的商行,除了中州在其他十三州的影响力有限,顾雪洄有什么需要要传信回天衍宗都不太方便,这才从昭灵殿那里要来这枚烈阳令。 中州势力纷杂,天衍宗和兴阳派自诩天下第一宗,互相争斗多年,关系盘根错杂,这就不是三两句话能解释清楚了。 虽然任闲承诺过洗白冤屈就会主动把庚玄镜送回天衍宗,可顾雪洄觉得自己还是得去盯着才放心,特别是任闲吃错药以后那个疯魔状态,要是被哪个小贼给盯上,趁他虚弱时把庚玄镜顺走,天衍宗就真的要闹笑话了! 震雷宗的人一时半会是追不到他们了。 无意打扰村民的正常生活,两人绕去后山,找到一个村民上山打猎拾柴时休憩用的小木屋。 进屋之后,贺怀霄小心地把村民的东西归类好,用法术给床板桌椅擦净,这才让顾雪洄躺下休息。 “路过借用一下,”贺怀霄还给不是很稳当的木床顺手修好,“用完原物归还,多谢。” 一夜没睡,顾雪洄眼下有些青黑,彻底闭上眼前就是贺怀霄一本正经地对虚空对话,仿佛眼前真的有个村民在和他商量借用一事。 顾雪洄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夕阳安静地挂在窗边,给小木屋徐徐镀上柔和的光影。 农家简陋不能要求太多,躺下之前贺怀霄拿了些衣物给顾雪洄铺在身下垫着用,他这小师叔出身大宗门,娇生惯养用惯了好东西,即使他本人不会抱怨环境恶劣,单看他那张脸,贺怀霄也想不到顾雪洄穿着破烂潦倒落魄会是什么光景。 顾雪洄醒来后没有立即动作,他的旁边是贺怀霄趴着紧闭双眼的脑袋。 就这么席地坐下,半边脸埋在手臂里,沉沉睡去。 临睡前还说好要给他值守防备追兵的呢。 顾雪洄没忍住轻笑出来,果然还是撑不住了,幸好他现在小木屋外布置了简陋的阵法。 一时半会没有别的事,顾雪洄就这么躺在床上发呆。 这段日子太忙太乱,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闲散过了,日上三竿才醒,悠悠哉哉地御剑到处闲逛的日子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座小木屋的床板就算铺了衣物,顾雪洄睡着还是觉得硌骨头,比不得自己在浮云崖的小木屋。 说起来,贺石逼他立的誓言里面居然半点都没有提到林融…… 顾雪洄一想到林融诡异的失忆,再回想陈单故意毁坏的灯笼,更觉得陈单这人就算是死了化成灰,嘴还是硬的。 他没忍住锤了下床,床板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顾雪洄:“……” 完了,小贺师侄虚空做的承诺要被他毁掉了。 顾雪洄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他动静都这么大了,贺怀霄还是没醒来。 看来是真的累到了。 顾雪洄放心了,动作开始变大。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用来当做被子的衣服下床,和贺怀霄一样靠在床边,伸出手慢慢探查自己刚刚锤裂的部分床板。 好像有那么一点严重,不换掉不行了。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在不让小贺师侄发现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他倚靠的床板呢? 害怕贺怀霄突然醒来,顾雪洄下意识靠近一些观察贺怀霄,思索要不要给他一个昏睡咒。 贺怀霄现在是和他一样的金丹,而顾雪洄在术法方面的造诣又是平平——这昏睡咒不一定有用。 听说凡人把人弄晕都是敲后脑的,不知道对修士有没有用…… 顾雪洄目光游移,更凑近些放到贺怀霄后脑勺上。 之前没注意过,现在顾雪洄才发现贺怀霄这后脑勺也长得十分端正。头发大概是在顾雪洄睡着的时候私下打理过了,又是一贯的整洁,每一根头发都梳理得整整齐齐。 不愧是小贺师侄! 除了后脑勺,这脖子…… “小师叔?”贺怀霄睁开眼,猝然抬头擦过顾雪洄的唇。 “啊?”顾雪洄一惊,下意识向后向后倒拉开距离。 小木屋的床板不知道用了多久,村民也没那么讲究,用的是最普通的木材,撑不住顾雪洄的力道猛地一锤,内里崩裂十分正常。 所以现在再被顾雪洄的大动作一撞—— 床板啪叽一下,稀里哗啦崩裂也很正常吧? 贺怀霄:“……” 顾雪洄恶人先告状:“我不是故意的,都是你吓的我。” 贺怀霄举起其中一块床板,上面的凹下去的拳头印特别明显。 贺怀霄挑了挑眉:“小师叔怎么说?” “我错了,”证据确凿,顾雪洄认得特别快,“我是真没想到这床这么脆弱,明明你都加固了是吧。” “我也没想到小师叔这么激动力道这么大,”贺怀霄把他们带来的东西收进袖里,看着满地的碎木板叹气,“做个新的还给人家吧。” 砍树劈柴对修士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赶在太阳彻底下山前,两人把木板床做好还了回去。 去中州最快捷方便的方式当然是搭乘跨州飞船。 特别是贺怀霄只有金丹,顾雪洄怎么也不可能带着他徒步或是御剑去。 “中州可比长山州大太多了,各种秘境洞天,还有灵渠宝矿应有尽有……你到了那里就拿着我的印信去天衍宗找我的朋友……” 顾雪洄没打算回中州,他已经想好让贺怀霄一到中州就去天衍宗找姜榭,托他带贺怀霄熟悉中州,顾雪洄也放心。 云鹤城两人是回不去了,只能去广流仙宫所在的云上城,那里有长山州的总商行,也是长山州跨州飞船的搭乘点之一。 “所以,去云上城的路要怎么走?”顾雪洄问。 贺怀霄呆住:“小师叔你之前是怎么来云鹤城的?” 从中州搭乘跨州飞船来到云上城,接着在那里直接搭乘飞船到云鹤城。 ——完全不需要顾雪洄认路,他花钱就行。 “我也没有去过云上城。”贺怀霄实话实说,“我只知道云上城是完全由广流仙宫管辖的城池,云上城下面是凡人王朝的皇都,说是一座城,其实是两座城池相互叠加。” 天上人间,相互映衬。 有这个线索就好办了,顾雪洄立刻想到办法:“这村里有个员外郎,以前就是在凡人王朝做官的,我们去找他问路就行。” 还是老一套,顾雪洄拿出之前的书生装扮换上,再次从袖里拿出两个书箱,一个递给贺怀霄。 贺怀霄:“……” 贺怀霄的表情一言难尽:“小师叔,你当初在云鹤城是买了多少这种东西?” 不仅仅是书箱,顾雪洄手一抖,还能七零八落掉下来好些玩具。 “挺多的,我看着有意思的都买了,”顾雪洄问贺怀霄,“你要不要挑点带身上,我觉得挺好玩的,你上跨州飞船无聊还能玩一玩。” 贺怀霄把“浪费钱”之类的话咽下去,蹲下来帮顾雪洄归拢好:“不用了,小师叔自己收好吧。” “真不用啊?长山州去中州的跨州飞船要飞好几天呢。” “小师叔喜欢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拿。”贺怀霄诚恳道,“小师叔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跨州飞船的船票到时候还要顾雪洄掏钱,贺怀霄已经计划好入了中州先去天衍宗那里打个招呼,让姜榭给顾雪洄报完平安自己就离开天衍宗,去找活赚钱,至少要把船票钱还给顾雪洄。 他摸了摸碧光剑上的澄光玉剑穗,暗中记录下顾雪洄的身影。 小师叔喜欢这些东西,以后他要是遇到,不妨也收起来。 小村庄员外郎的住处十分好认,最大最好看的就是他家,是村里唯一一个晚上还会亮灯的地方。 “扣扣扣——”门环轻扣木门。 “谁啊——” 守门的护院高声问。 员外郎致仕回乡后就门庭寥落,昔日的门生同僚仿佛忘记曾经有这么个人,不再往来。 实实在在演绎了什么叫人走茶凉。 至于村里的村民,他们对员外郎很是敬重,没有事绝对不会上门,有事相求都会直接报名说明来意。 木门吱呀打开,护院高举灯笼,照亮门外两个年轻书生的朗朗眉眼。 两人皆是干净整洁的青色衣袍,背着书箱,温声请求借宿。 员外郎曾经也是读书人考试做官一步步上去的,回乡后不甘心自己落到这种境地,这会儿还没歇下,正拿着竹条督促小孙子挑灯夜读,等着杀回皇都呢。 护院不敢擅自做主放人进来,说是要禀明主家,让两人稍等。 没多久,员外郎就提着灯笼亲自来迎接。 开玩笑,他这些年请神仙做阵法,忙活这么一通不就是为了让孙子能成才高中么。 可惜他小孙子的聪慧劲儿都用到了别的地方,眼下有两个上门的读书人,正好拿来激励一下不求上进的小孙子。 两人跟着员外郎走入院内,一路员外郎叨叨絮絮说起自家小孙子。 趁着员外郎沉浸在小孙子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时,贺怀霄碰了碰顾雪洄,小声道:“小师叔,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是不是应该叫你的名字了?” 他顿了顿,小心而郑重念出三个字:“顾雪……洄?” 第 65 章 贺怀霄是第一次连名带姓叫出顾雪洄的名字。 念完以后, 不知怎么的,贺怀霄忽然生出奇怪的羞怯感与隐秘的欢喜。 他不敢再直视顾雪洄。 两人做了伪装,如今在外人面前就是同辈, 贺怀霄自然不能再延续以前对顾雪洄的称呼。 听说两人是要去皇都科考, 但是不太认识路,员外郎兴致勃勃的脚步猛然停住。 乡试会试三年一次, 分别在春秋两季, 至于殿试,则是会试后举行。 ——如今已经是春末夏初, 不管是哪一次的科考时间都够不上。 村里的村民对科举考试如何举行只有个模糊的概念。之前顾雪洄进村打扮得像模像样, 再凭借一副好皮囊,村民们纵然是感觉这个弱质书生一路跋山涉水衣袍还干干净净十分可疑, 却也找不出他言语间的漏洞。 借着灯火照明,员外郎暗暗打量两人。 都是看着弱冠年岁的年轻模样, 稍稍落在后面的读书人挺鼻薄唇,眼瞳深邃漆黑, 长得极其端正,一眼打量过去让人莫名就生出安心感来。 员外郎稍稍放心,这读书人看着就是正经人,应该不是什么歹人妖怪。 他看向顾雪洄,正巧和歪过头的顾雪洄对上。 如白玉细腻的肤色, 桃花眼飞扬含情脉脉,甫一触及到员外郎的视线,这双桃花眼的主人笑笑,月色烛影摇晃, 眼波盈盈流转反倒显得明艳妖冶。 头发花白的员外郎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幸好贺怀霄眼疾手快扶住他, 这才没摔个好歹来。 员外郎口中念着感谢,却不着痕迹地和两人拉开距离,后背瞬间就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哪里来的妖孽,可千万千万不能带到他宝贝孙子面前! 员外郎脑子飞速运转,指了处距离住宅最远的厢房给他们歇息。 待两人走远,又交代护院一定要看好注意两人的动向,自己则赶紧回了住宅的小祠堂。 上次请仙长布置的阵法镇物不翼而飞,整个村庄上上下下翻了三遍都没找到在哪里,员外郎只好派人再去震雷宗请一次。 可是这些日子那些仙长似乎有要事要忙,将他的请求一再推脱。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家宅平安儿孙前途锦绣……”没办法了,员外郎只好跪在蒲团上求祖宗护佑,再连夜派人请仙长尽快过来。 安置下来的贺怀霄和顾雪洄并不知员外郎做了什么。 两人正在摸黑复盘自己刚才的表现。 两人以往与凡人做得最多的接触就是在云鹤城逛一圈与他们擦肩而过。 顾雪洄还好些,他喜欢买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前还独自来过这个小村子调查震雷宗顺便在村民家借宿一晚。 贺怀霄与凡人打交道的经验相比顾雪洄欠缺许多,又是第一次和顾雪洄在外人面前以同辈相称。 “总算过去了,刚刚他停了一下我还以为他要把我们赶出去呢。”贺怀霄庆幸屋里没有点灯烛,却忘了修士目力极好,不用灯烛顾雪洄也能看出他的不自在。 装穷书生就要装得像一些,两人是不可能掏钱给借宿费的。 此行的目的最重要的是知晓去凡人皇都的路线。 “没什么的,你别慌,”顾雪洄胸有成竹,“多笑笑,别板着脸,态度好一点人家才会愿意让你住下来。” “小师叔说得是。”贺怀霄虚心受教,感觉自己在扶员外郎的时候应该更加殷勤点,“我当时是不是应该把他送回去再关心几句更好点?” 顾雪洄:“不用,这样就太谄媚了,过犹不及。” 员外郎说他还有个孙子,也是要参加科考的。 “我听说凡人上京科考是喜欢和同乡结伴的,如果他到时候要和我们一起走,我们得想办法拒绝才行,千万不能说要同路。”顾雪洄自觉要未雨绸缪想好借口。 他们赶路肯定是要御剑走的,要是和凡人一起走路或是套马车赶路,这要走到何年何月? 说谎借口这种事贺怀霄从未做过,一时半会竟然给难住了:“那……那我们应该怎么说?” 顾雪洄想了想:“立刻拒绝肯定是不行的,我们可以等到半路再想办法分开。” 两人商定完毕这才躺下歇息。 翌日。 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昨晚贺怀霄难得没有吐纳灵气再睡,今天一早起床后,自觉不该如此懈怠,盘腿打坐多运行了几个灵气周天。 他吐纳灵气的时候,顾雪洄就睡在另一张床,随着他的呼吸起伏,自有灵气被他吸纳。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练得像小师叔这样炉火纯青,一举一动皆是修行呢? 贺怀霄心生羡慕,却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 他和顾雪洄不一样,学的时间相差太多了,唯有勤能补拙。 吐纳完毕,贺怀霄推门走出厢房来到院子里。 昨天他就发现了,员外郎这座宅子似乎布置有阵法,灵气流转像是有规律一样。他有心想向顾雪洄请教几句,可对方的心神都在两人以后的路程上,贺怀霄也只能将此事暂压下来。 院子里的护院听从员外郎的吩咐,随时关注厢房两个读书人的动向。 昨夜两人回了房间以后似乎就睡下了,护院不以为意,认为两人是赶路太累早点歇息很正常,可今早起来,正是晨光最好的时候,这人怎么还不读书啊? 想起员外郎的吩咐,护院不由得多看了贺怀霄几眼。 修士自然是比凡人耳聪目明的,一点细微的动向就能察觉到,护院自诩练武之人,动作已经够隐蔽了,然而这在修士看来,还是不够。 昨晚顾雪洄已经说过了,让贺怀霄要多笑笑,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和蔼可亲的人总是更招人喜欢的。 于是,贺怀霄转过脸,努力对着护院扯了扯嘴角。 护院霎时僵在原地。 怎么会,他的动作已经够迅速了,怎么还会被这读书人抓到?! 见多识广的主家说的话果然有几分道理,护院急中生智,问道:“阁下是不是学过些拳脚功夫?我看阁下走路呼吸似乎有些章法。” 修炼就是吐纳天地灵气,最终与天地法则沟通为我所用,修士的一举一动都要符合天地法则,与大道融合。 所以修士的步调动作在很多凡人看来似乎有某种奇异和谐的韵律,这是十分自然的。 “是学过一些。”贺怀霄顺着护院的话说下去,跟着闲聊了几句打探员外郎的宅院。 在听护院说员外郎请过震雷宗的人来布置阵法,贺怀霄心头一突。 勉强接了几句,贺怀霄就急急忙忙回屋叫顾雪洄起来了。 “我当是什么,这个我知道,”顾雪洄道,“震雷宗布置阵法的镇物还是我毁掉的呢。” 有了顾雪洄这句话,贺怀霄心下稍定:“有一就有二,员外郎能请震雷宗来第一次,就能再请来第二次,还是应该尽快离开的好。” 这点顾雪洄也很认同。 两人用完早饭就和员外郎问明路线辞行。 员外郎客客气气挽留了两句,又说自己可以派人为他们引一段路,免得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正确方向。 两个不认识路的修士自然不会拒绝这个好意。 眼见两个读书人终于踏出大门,员外郎一直紧绷的身子这才松懈下来。 “太好了,总算走了。那震雷宗的仙长怎么说,什么时候来?” 连夜派去震雷宗的下人汇报说,震雷宗的仙长听说他们收留了两个年轻人,竟然激动不已,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所以这两个书生真是什么妖怪不成?”员外郎庆幸不已,“幸好及时去请了仙长来。” “爷爷,我看未必。”员外郎的小孙子摇头,他是今早起来才看到昨夜两个借宿的书生,陪着一起用饭又送别两人,“我看这两个人气度澄净自然,一举一动十分坦荡,哪有你说的那么歹毒?” 员外郎板着脸训道:“他们自称是读书人要去科考,天下有哪个正经读书人不知道科考时间的?” 这是顾雪洄和贺怀霄最大最致命的破绽。 “这……”员外郎的小孙子也说不上理由了。 他只是觉得这两人不像是坏人,反而是爷爷请来的那些震雷宗仙长,还没进门就呼呼喝喝,颐气指使。 和他想象中的和蔼可亲,普度救世的仙人相差甚远。 劝不动固执己见的爷爷,小孙子也不再说下去了,转而开始思考今天去哪里玩比较好。 这乡村意趣,可比读书有意思多了。 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就被员外郎黑着脸叫住,不许他出门玩闹。 蔫头耷脑被撵回房间看书,小孙子拿出一本书做样子,又在里面夹在一本奇闻异志,翻到里面仙人惩恶扬善,救贫扶危,突然觉得没甚意思。 爷爷请的那些仙人可和这些故事上的仙人差远了,这也敢称神仙? 小孙子嗤笑着放下。 ======= 顾雪洄和贺怀霄老老实实跟着员外郎指定的引路护院一起赶路去凡人皇都。 也是巧了,这个引路的护院正是之前雷雨夜的护院,后来趴在墙头无所事事撞上顾雪洄销毁镇物,被他点了失忆咒,这会儿完全不认得顾雪洄。 他只觉得顾雪洄面善,莫名有几分好感,因此员外郎问谁愿意接下这个有可能十分危险的任务时,他主动站了出来。 他不觉得这个任务有什么危险的。 两人正庆幸员外郎没有叫他们和自家孙子一同赶路,之前绞尽脑汁想好的各种借口用不上。 没有马车只能靠着脚,护院本就对顾雪洄很有好感,这一路顾雪洄问什么他更是答什么,知无不言。 待护院回过神来,他已经接连走出十几里地,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早到达分别的地方。 没有以往气喘吁吁的感觉,反而脚下还是觉得轻快。 眼前两个书生也是,衣裳洁净不沾半点尘土,额头一滴汗也没有。 “多谢壮士一路相送,”贺怀霄朝他拱手道谢,“后会有期了。” 护院点头,心里暗自嘀咕怀疑自己的功夫近日又长进不少。 走了几步护院才想起来,员外郎叫他护送这两人是为了防止后面寻来的震雷宗找不到人,可等他再一回头,那两个青衣书生早已不见踪影。 脚下依旧轻快,有丝丝缕缕的细风托着推着他快步走回去。 “如何,我这法术?”顾雪洄笑着问贺怀霄。 “这是什么法术?”贺怀霄也觉得有趣,修士习惯了御剑飞行,就算是真的要下地走路,也会忍不住悬浮飞行,很少实打实用脚走路。 顾雪洄:“这是疾步风。” 农夫于山间行走累得走不动,恰有修士此时回眸一瞥。清风缓缓吹过,待农夫擦了掉额上汗水再次站起行走,只觉脚下生风,竟然在天黑前归家,不会挨婆娘的抱怨。 这就是疾步风。 想来自己能在天黑前赶回主家吧。 护院回想起临别时两位书生客客气气的态度,摇了摇头,心道主家真是多虑了,这样的读书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天际几道流光划过,震雷宗修士终于赶到。 “那两个书生呢?”震雷宗修士一声招呼也不打,一上来就厉声喝问。 “走……走了。”护院压下不满与厌恶,面对这些所谓的仙人,他们就是再能打,也毫无还手之力。 “废物,这都留不住!”震雷宗修士气得不行,顺手甩袖给了护院一下,“说,他们去了哪边?” 一道劲风袭来,护院当即被掀翻在地,磕得头破血流眼冒金星。 震雷宗修士咄咄逼人,护院勉力抬起手,指了指分叉路的一个方向。 震雷宗修士才懒得管一个普通凡人的死活,丢下他根据护院指路的方向追人。 “快快快,别让人跑了,掌门和长老都说了,说了抓到有重赏!” “极品丹药,还有上品功法,还有可能会被他收为弟子,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 震雷宗修士急速飞离此地,空气只剩下他们对抓到人以后获得奖励的美好畅想。 护院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抖着身子缓慢爬起来喘息。 他还以为他要死了呢,没想到危机时刻,眉心陡然生出一股清气撑着他,这才没被震雷宗这些趾高气昂的修士给拍死。 他……他想起来了,那个桃花眸子笑得灿烂的书生,才是真正的救人神仙啊! 护院爬起来,对着分叉路的另一个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三下。 ——真正的神仙不应该就此陨落。 愿仙君逃脱歹人的追捕,成就无上大道,惩恶扬善,普度救世。 第 66 章 对凡人来说动辄要几个月的路程, 于修士而言不过是眨眼间。 没了凡人在场,顾雪洄和贺怀霄很快到达凡人王朝皇都。 凡人王朝皇都极大,两人还没到就能遥遥望见密密麻麻的屋舍, 千百家似围棋局整齐排列, 街道纵横交错,坊市宫殿有序分布。 云上城则在更高的天上, 于云层中时隐时现。 凡人于地面观望, 只能遥遥望见一角晶莹的飞檐。 修士可以直接飞至云上城。 贺怀霄带着顾雪洄直冲那片晶莹的飞檐,却怎么也飞不到。 “你没找对方位。”顾雪洄指点说, 他让贺怀霄往东南飞, 这反而偏离了他们看到的云上城。 贺怀霄倒是没有一点犹豫,顾雪洄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绕了一圈, 两人停在云上城的外围,站在云上等着排队入城。 排队等待最是无聊, 顾雪洄闲不住,问道:“小贺师侄就这么相信我啊?万一我指错路了怎么办?” 贺怀霄:“不怎么办, 回去就是。” 顾雪洄:“……” 没意思,他不想理小贺师侄了。 他不说话后,两人之间就只剩流动的云和风了。 “小师叔。” 顾雪洄当没听见。 “小师叔。”贺怀霄再叫。 顾雪洄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有人叫我?” “小师叔。”贺怀霄耐性极好,毫不气馁。 顾雪洄极轻地哼了一声。 贺怀霄扬了扬嘴角:“因为我知道,小师叔是不会错的。” 顾雪洄长哦一声:“这会儿又知道我不会错了?” 贺怀霄笑笑:“小师叔阵法也很厉害的。” 顾雪洄没把贺怀霄这句话放心上, 只当贺怀霄是在哄他。 “我是真的这样觉得,”贺怀霄再次强调,“小师叔之前帮我压下金丹天劫时,小师弟被师尊用临时阵法圈住保护起来, 是小师叔后来给他解开的。” 现在说起轩紫剑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贺怀霄说的时候,顾雪洄就在一边安静地听。 队伍太长, 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才能入城,有些修士干等等得不耐烦,干脆就地打坐吐纳灵气修炼起来。 灵气涌动,流云飘飞,周围人来人往,偶有修士争论说话,法宝武器发出明亮的宝光。 “这他娘的要排队排到什么时候啊?”有人问。 “还不是广流仙宫正在搞什么招募,人才一下子挤过来,然后又和广流仙宫去历练回来的弟子撞一起,这才挤得不行。” “听说广流仙宫准备让一部分弟子跨州历练,真的假的?” “就是这个啊!不仅仅是广流仙宫一部分弟子有机会,广流仙宫还要招募一些散修一起,虽然上去肯定是干活的,可这样的机会错过就没有了!” 周围修士说了几句,一听到是难得的机会,怨气倒也没那么大了。 “要说还得仁厚义气还得是广流仙宫,有这种事都想着我们散修。不像那震雷宗,听说了吧?距离他们方圆十里的地方去都去不得。” “谁让轩紫剑宗自甘堕落愿意低一头并入震雷宗呢?” 说起云鹤城附近两个宗门的变故,刚从那里过来的修士也是一肚子怨言。 轩紫剑宗的掌门贺石贸然渡劫失败,竟然连累得整个宗门实力衰减,不得不向隔壁的震雷宗低头。 至于之前在镜河试炼夺得第一的贺怀霄,散修们说起来也是恨其不争,按照震雷宗那边的说法,贺怀霄是自己独身离开师门不知所踪了。 “之前迭会山一战,贺掌门一剑当真是惊艳,谁能想到后继无人?” “贺怀霄自己没骨气,要我是他,肯定跟震雷宗拼个你死我活,贺石一死,他就应该接过掌门之位承担起来,没想到骨头这么软这么没担当,眼睁睁看着轩紫剑宗就这么没了!亏我之前还看好他来着!” 高谈阔论的散修没有想到当事人就在他们身边,洋洋洒洒假设了一番如果自己是贺怀霄应该会怎么做,顺带奚落贬低了贺怀霄一番。 贺怀霄直挺挺站在一边,面无表情仿佛自己也是普通的入城散修。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顾雪洄陡然一拍手,清脆的合掌声让贺怀霄瞬间醒神,“我之前答应过妙妙师妹,说要给她带些特产回去,要不然你帮我带回去吧?” “妙妙……师妹?”贺怀霄愣神,握拳的手慢慢松开,“小师叔的师妹?” 顾雪洄就是长鲸汀唯一的传承人,哪里冒出来一个小师妹? 中州什么没有,还要劳烦顾雪洄专门托付贺怀霄代送? “是啊,妙妙师妹人很好的,”顾雪洄说,“之前林融的丹方就是她写的。” 那张丹方连苏月都赞不绝口,好奇写丹方的人是谁。 一听是写丹方的人,贺怀霄不再去听那些碎嘴的言论,认真道:“小师弟的丹田能修补好,多亏了这位……” 顾雪洄是他的小师叔,却不是正儿八经的轩紫剑宗门人,顾雪洄这个师妹跟轩紫剑宗八竿子都打不着,贺怀霄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到应该怎么称呼。 “你应该是见不到她的,”顾雪洄拉着贺怀霄远离那些散修,“她不太好经常出门,到时候你去找姜榭,把东西给他就是,他会转交给妙妙师妹的。” 贺怀霄认真记下顾雪洄的话,承诺道:“我会的。” “所以——”顾雪洄环顾一圈,最后把指了指下面的凡人皇都,“我们下去买吧?” 贺怀霄:“下去吗?” “是啊,”顾雪洄理所当然道,“反正现在也进不去,不如去看看凡人皇都有什么新奇东西。” 他催着贺怀霄速速御剑带他下去。 两人很快站在凡人皇都内一处暗巷里头。 “这里的凡人街道比云鹤城还要热闹。” 顾雪洄往外望去,又猛地缩回头来:“居然还有执戈巡查的兵卒,还会检查包袱!” 贺怀霄:“……” 虽然他也是第一次来这样繁华的地方,但他还是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惊讶。 有了给亲友带特产这个正当理由,顾雪洄扫起货的力度更强,付钱的时候更是眼也不眨,只要合眼缘就能付钱买下。 因着有凡人在场,两人不能顺手把东西丢进袖内,只能用自己的手拎着捧着。 特别是贺怀霄,顾雪洄在前面买,他就在后面帮忙。抱着垒到超过他头部的包裹,要不是修士五感过人,早就跌倒撞翻了。 这一路,贺怀霄也跟着涨了不少见识。 顾雪洄会边走边介绍中州。 中州像长山州,修士不显于凡人面前,各大宗门傲然伫立在灵气充足的地方,凡人有心求道即可上门拜师。 虽然也有凡人王朝国家,却都依附于各大宗门,修士不会亲自出手治理国家,却会在凡人有需要的时候出手帮助。 顾雪洄:“虽然不能做官断案,但控制天气,刮风下雨,风调雨顺,这些都是修士应当为凡人做的。” 宗门修士之间斗得再厉害,都默认祸不及凡人,就是从中州开始的。 天下十四州,并不是都像长山州中州这样仙凡混居。 顾雪洄顺着话头又给贺怀霄说起其他州的风土人情。 西极州千里荒漠,万年不雨,却盛产各种稀世矿石,天衍宗内有很多精研炼器的大能俱是这里出身。 冰原州极为寒冷,这里人烟稀少,是部落群居,当地土著有自己独特的修炼法门。 中州是天下的中心腹地,四通八达,汇聚各方精英,顾雪洄即使没有去过其他州,也能说个一二三来。 除了长山州隔壁的湘汀州。 他只知道那里全是魔修,天衍宗不允许门内修士堕魔修习,但凡发现都要被驱逐出门。 顾雪洄想了半天,对湘汀州的了解只有一句话:“那里和冰原州隔了一个无际海。” 贺怀霄:“……” “咳咳咳,其实我还挺想去冰原州的。”顾雪洄的本命剑清霜就是冰原州的仙泪星铁铸造的,他想去看看那里是如何开采的。 据说长鲸汀名字的由来,与冰原州有关。 顾家就算入了天衍宗还是顾家,顾家老祖宗远赴冰原州,挖采仙泪星铁,驾驭长鲸回中州。 从此以后,长鲸沉入水域,成为顾家的长鲸汀。 “这是我小时候听到的说法,其实我也不知道真假。”两人随意找了个小吃摊坐下,顾雪洄喝两口糖水继续道,“我去向我家老祖宗求证,他却不答,只是笑。” 大概是觉得无稽之谈,又不忍心打破顾雪洄的期待。 顾雪洄:“反正我是没见长鲸汀动过,上面种花种树修庭院还有山峰河流,就算是真的长鲸,也不可能活着了。想来就只是骗小孩的故事。” “长山州事了,我想去看看当初老祖宗走过的地方。” 也许他会在那里知道,他的剑意是什么。 时间差不多,两人喝完糖水起身。 临走前,贺怀霄从城内河流捞起两只三叶金鳞鱼,珍而重之地放入剑穗上的澄光玉。 此去长山遥遥,然而无论走多远,他都会记得这里才是他的家乡。 “所以,”贺怀霄倏地抽出碧光剑,指向周围暗暗把他们围在中间的路人,“这大概是你们震雷宗最后一次嚣张的机会了,下次见面,就让你们掌门严天瑞提头来见!” 剑鸣长吟,剑光横扫开一干拦路人,贺怀霄抓起顾雪洄的手:“小师叔,这次御剑可能不会很稳了,你小心抓稳了!” “好说,你放心,我肯定抓紧!” 顾雪洄笑嘻嘻抓了抓贺怀霄的掌心:“御剑不行你在中州可是要被人落在后头的。让我看看你的御剑术学得如何了,冲啊小贺师侄!” 第 67 章 云上城就在皇都上面, 意味着皇都受广流仙宫的管辖,震雷宗不可能大张旗鼓抓人打广流仙宫的脸。 无需多言,贺怀霄也知道这个道理, 只要甩开震雷宗进入云上城, 他们就算是安全了。 出了糖水铺子所在的巷子,进入人流如织的坊市街道, 两人过于突出的身形外貌在人群中是相当抢眼的存在, 即使没有修士极好的目力,也不至于一下子跟丢。 贺怀霄当然不能带着顾雪洄当着这么多凡人的面御剑, 反正震雷宗也有所顾忌, 不会当众使出各种法术抓人。 于是乎,两人运气飘飞, 几个闪身避开杀招,跃上屋顶飞檐。 周围的凡人瞧见这一幕, 哇地爆发出惊呼,还有小孩目不转睛地盯着叫了声好, 旁边的戏法都不看了。 这样热闹的一幕很快就引来巡查的兵卒,又是长戈挥舞叫人停下,又是让普通百姓赶紧离开免得被误伤。 知道震雷宗的修士气得瞪眼,这个时候就是不得不承认长得好也能占便宜,他们这边在后面追自然而然被凡人理解成凶神恶煞的坏人, 前面两人就是俊俏风流的仁义侠客。 兵卒的第一反应更是先拦住震雷宗的人。 可恶啊! 震雷宗的修士气得想当众甩出一叠五雷符把这里炸个干净,偏偏碍于这里不是自家地盘,只能憋着气先甩开兵卒。 顾雪洄和贺怀霄趴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墙上,望见震雷宗修士竟然顾不得他们, 直直地从他们这里走过,对视一眼没忍住笑出来。 “两位客人可是遇见了什么好笑的事, 能否也讲给我听?” 院墙下,一个穿着绯红官服的年轻人抬头看上面两个青衣人,朗朗问出声来。 他从外面回来就注意到家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还以为是哪个没眼色的小贼竟然摸到新科状元郎的家里来——坊间都知道,新科状元郎是贫苦出身一穷二白,除了这外表光鲜亮丽的御赐的宅子,就是把他家掘地三尺,都不可能翻到什么值钱物件。 然而这两个贼人就这么大喇喇地靠在院墙上,聚精会神似乎在看什么好戏。 顾雪洄和贺怀霄早就感觉到后面有人,本以为这院落主人会大喊大叫,没想到对方这么镇定,竟然耐着性子等了这么久,到现在才问出声。 待他们转过身来,状元郎才看清楚两人的长相,怔愣在原地。 ——原来是曾经惊鸿一瞥的仙人。 他从云鹤城来到皇都,才知道那一夜看到的景象不是他读书读昏了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 做了官以后,他比普通百姓更明白,钦天监的国师不是只会看天象捻手指算八卦。 在繁盛的皇都王朝上面,还有比皇权更强势的存在,笼罩整个长山州。 可惜仙人并不记得云下的曾经仰望过他的众生。 状元郎压下内心的苦涩,瞥见贺怀霄碧光剑的剑穗。 鲜红的丝线上吊着一块澄净剔透的玉环,一打眼望去竟说不出具体是什么颜色,只觉得五光十色流光溢彩,再定睛仔细看,里面还有两尾金灿灿的胖鱼儿转来转去不断游动。 就算是皇家的能工巧匠,也雕刻不出这样的玉环来。 他打量完那块玉环再一抬眼,眼前两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正言笑晏晏地看着他,似乎等待许久。 两人都没有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何人,状元郎却知道自己的举动没有逃过仙人法眼。 状元郎心中忐忑,面上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在短暂的震惊过后,他又恢复了从容,说来者是客,欢迎两人光临寒舍,请两人入内小坐喝茶。 贺怀霄自然是以顾雪洄的意见为主。 顾雪洄说留下喝茶他就帮着状元郎一起烧水煮茶。 瞧见状元郎灶台一层油腻,各种吃食茶叶乱七八糟堆在一起,趁着状元郎蹲下身捡柴的间隙,贺怀霄面无表情抬袖一扫。 等状元郎捡了柴抬起头,整个灶台焕然一新,台面不再油腻,各种瓶瓶罐罐整齐摆放。 状元郎:“……” 虽然但是,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说好的心照不宣呢? 他干笑着和贺怀霄道谢,谢过他帮忙收拾,却听贺怀霄直接说明:“我小师叔要是看见你这里面是这样,肯定是喝不下你的茶。” 外面那个看着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居然要被称为师叔,状元郎甚至觉得顾雪洄看着比他还要小,没想到辈分居然这么大。 这样一想,状元郎更觉得自己当初能看到顾雪洄真是太幸运了。 顾雪洄正坐在院子里抬头望天。 沸水煎茶,状元郎小心翼翼为顾雪洄倒上第一杯茶:“客人请——” 顾雪洄喝了一口:“这茶不错。” “今年的新茶,是御赐的。”状元郎面上镇定,手心满是湿汗。 贺怀霄一样喝口茶,也抬头。 先前云上城外面还有不少排队的修士,这会儿已经看不到,想来是都进了云上城。 两位客人一起抬头望天,状元郎不知所以然,愣愣地跟着做动作。 有风无月的夜晚,云层极厚遮住所有星光,墙角一株枯树斜出来几条枝桠遮挡住一部分视线,实在谈不上什么景致。 看状元郎身上的官服,顾雪洄饶有兴趣问了几句。 说到这个,状元郎说话终于大声了些许,一脸骄傲说自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 “今年的新科状元郎?”贺怀霄和顾雪洄异口同声。 竟然能在两个仙人脸上看到惊异的神情,状元郎点头称是,又说自己是云鹤城人,斟酌着说起云鹤城的云鹤仙人传说。 顾雪洄和贺怀霄都没什么心思听这些——他们算是知道为什么震雷宗能这么快追上来了! 贺怀霄哭笑不得:“小师叔,原来搞了半天我们一开始就露馅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对人间俗事一知半解,只知道科举金榜题名,却连确切时间都搞不清楚。还好都是些凡夫俗子,知道他们有问题也不碍事。 状元郎沉默不敢吱声。 顾雪洄却是拖着下巴道:“这样喝茶终究少了些景致。”而后高抬起手臂,右手宽袖滑落些许,露出手腕的白玉镯。 食指和拇指合拢成一个圆月挂在枯枝上。 “这样喝茶才有意思嘛,你说是不是啊读书人?”顾雪洄笑着问。 状元郎手上的茶杯乒乓一声清脆落地。 顾雪洄跳上贺怀霄的碧光剑,他没有回头,手朝后面的状元郎摇晃:“别送啦,这下大概是真的要后会无期了。” 长虹从头顶划过,正好风吹云散,明月当空照。 天上树上各一轮明月。 状元郎站在原地,目送仙人直入天上广寒,余下点点星光。 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梦了。 状元郎站在枯树下接住树上掉落的月亮,入手温润舒适,是顶顶好的美玉。 至于挂着月亮的枯枝,则在尖端冒出一点脆嫩的绿色。 ==== 云上城是实实在在的修士城池,里面没有一个凡人。 不论白天黑夜,这里始终都有修士行走活动,是真真正正的繁华不夜城。 除了有广流仙宫的宗门驻地,这里还有长山州兴义和的总商行等商铺,跨州港口则在城中另一侧,停靠好几艘高大如小城的跨州飞船。 进入云上城的师侄两人目的明确,直奔兴义和买跨州船票。 “去中州最近的跨州飞船什么时候开?”顾雪洄没有废话,直接道,“来一张上等舱船票。” 贺怀霄急忙道:“不用,最便宜的那个就行。” 兴义和的伙计兴致缺缺道:“最近的跨州飞船是三天后出发,你们要哪种票?我们这儿订了就不能退票的。” 长山州太穷,愿意付船票去其他州的修士太少,跨州飞船多用来运送货物,班次相比其他州也少了很多。 特别是最近,广流仙宫野心勃勃地要搞什么跨州试炼,自己炼制了属于自己的跨州飞船,不少想要去其他州游历却又没钱的散修都想占这个便宜, 兴义和的跨州飞船生意越发萧瑟。 幸好兴阳派已经习惯了长山州的贫穷,没在这里投入太多。 “最便宜怎么行?”顾雪洄不同意,“跨州飞船很颠的,你要是坐最便宜的船票回去,不用等你下船,骨头都散在里面了。” 跨州飞船飞行时会遇到各种状况,能说出这样话的修士在长山州可不多见,兴义和的伙计听见这话,终于认真起来:“客人怎么说?” 要他们商行的掌柜说,广流仙宫真是在天上太久飘了,真当跨州飞船那么容易炼制。就是他们兴阳派,用来载人和运送贵重物品的跨州飞船都是采买自天衍宗的。 ——兴阳派自己炼制的跨州飞船太粗糙了,甚至还有过坠毁迷航记录。 “上等船票。”顾雪洄坚持,“麻烦了。” “小师叔,我这用不着这么好的。”贺怀霄自己是打定主意一定要还船票钱的。 “就要这么好,别忘了你还要帮我把东西带回去,你人坏了没关系,我送回去的东西可不能坏。”顾雪洄没好气地拍了拍贺怀霄,“我知道你想还钱,可你也得活着到中州是吧。” “……小师叔说的都对。” 贺怀霄发愁地最后瞄一眼上等船票的价钱—— 乖乖,居然要六百上品灵石,想当初自己的师尊赚三块上品灵石就废了老大劲,这他要何年何月才能还这笔外债啊? 除了买船票,顾雪洄还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凰羽金等材料,得知确实没有又到处转了转。 趁着贺怀霄跟着到处看注意力不在他这里,顾雪洄悄声问伙计:“你们这次的跨州飞船会去几个州,全票多少钱?” 他就从中州上面经过,不入中州,应该不会被自家老祖宗打下来吧? 第 68 章 兴义和三天后有两艘跨州飞船同时出发, 除了一艘由天衍宗打造的高等跨州飞船,专门用来载人和运送贵重货物,还有一艘兴阳派自己打造的运货飞船。 买完船票顾雪洄带着贺怀霄去港口认船。 天衍宗炼制的跨州飞船极其恢弘。贺怀霄之前已经看过广流仙宫的画舫飞船, 现在咋一看天衍宗的跨州飞船, 只感觉两者差不多,区别就是天衍宗的跨州飞船更大。 “这是肯定的, ”顾雪洄道, “十四州不少飞行法器都会模仿天衍宗,长得像很正常。” 不过一般都是外表像, 核心的炼器手法是学不到的。 兴阳派自己炼制的跨州飞船就是最好的例子, 本以为自己炼制出跨州飞船就不用受到天衍宗你的制约,没想到一再出事, 乘坐体验也远不如天衍宗的跨州飞船,最后无奈放弃, 自家炼制的跨州飞船只用来运大宗货物亦或是偶尔塞点没钱不怕死的修士进去。 ——这就是兴义和最便宜的跨州船票,交钱上船干活, 生死自负。 “不过兴阳派这艘跨州飞船……”顾雪洄摸了摸下巴,笑出来,“原来如此,我说兴阳派难道舍得把投入巨大的失败品全部销毁,原来是全扔到长山州废物利用了。” 港口停靠的另一艘跨州飞船正是以前兴阳派模仿天衍宗失败的作品, 其他州的兴义和商行不愿意用,就欺负长山州这边穷掌柜话语权低,扔给他们用了。 两艘跨州飞船并排在一起,乍一看一模一样。 在两艘跨州飞船旁边, 还有几艘更小的飞船以及其他的飞行法器停靠。 一眼望去,大部分飞船和飞行法器都插着广流仙宫的旗子, 在风中猎猎招展。 云上城城中正在举行招募大会。 广流仙宫打算组建跨州历练小队前往西极州,除了广流仙宫弟子还会招募部分散修一同出发。 西极州只是表面看着穷,实际上富得流油,时常有挖到稀有矿石一夜暴富的传闻故事。 除了矿藏,那里还有不少荒野秘境、主人早已仙逝的大能洞府可以探索,广流仙宫特意发出公告说此行不会保证随行者的安全,想要跟着上船去往西极州的散修最好再三考虑。 然而还是无法抵挡散修们对一夜暴富的渴望。一听说有生命危险,断定此行必然是富贵险中求,广流仙宫不会敷衍地挑选地方随便走走了事,更加兴奋,报名人数更多。 兴义和的跨州飞船终点就是西极州,就是买下等船票也要五百上品灵石,一路颠簸过去,命都要没了半条,更别提人生地不熟有可能会出现各种意外。 如果能和广流仙宫一起走,就等于有了相对靠谱的同伴,除了能赚钱还有机会通过历练提升修为……种种原因加起来,很多散修不管自己符不符合广流仙宫的硬性要求,都想着来试试。 在云上城就不用担心震雷宗会公然追杀他们了。 两人无事,本想着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奈何大街小巷都在讨论招募会,根本避不开。 周围散修吵吵嚷嚷,讨论如何通过广流仙宫的招募。 除了修为这个第一要素,还得有突出的才能。 “其实说来说去,还不是要特别能打!”一个散修拍桌道,“人家广流仙宫可是把好几个金丹弟子派出来了。” “其他人我都没把握能打过,更别提宋意姚采麓这些了。” “宋意也来了?不是说他刚从一个小秘境历练出来吗?” 此刻,宋意正地趴在桌子上睡觉。 周围其他广流仙宫的弟子来来往往,有的负责检验散修的阵法符篆能力,有的负责检验对战,也有的个别散修说自己擅长观测地形寻找矿脉,这种能力广流仙宫没有特别擅长的人才,弟子们一时分辨不出这散修是否有真才实学,除了去请长老,还七嘴八舌商议要如何考校。 没有人注意到宋意已经醒来,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完全不想起来,起来就要干活,还是睡觉比较舒服。 他稍稍一动,从臂弯里偷偷观察外面的情况。 其他的还好,负责检验打斗能力的弟子是最累的,这里的累不单单是身体累,还有精神的劳累。 那种修为不够,但还有一两门独门绝技的散修还好,好歹还算是能打的,那种完全打不过,一两招就趴下的,趴下以后揪着裤腿胡搅蛮缠,说自己前日受伤修为倒退,今天状态不佳,明天自己就能突破晋级的等各种理由的散修,才是最烦的。 有些小弟子脸皮博脾气好,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下子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有的被磨了半天,竟然糊里糊涂地答应再给散修一次机会。 结果就是更累了。 宋意才不想出这种力,在他看来,来参加招募会的散修修为平平,一个个双眼放光盯着他们看却拿不出真本事,一点意思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又瞄了眼台上。 姚采麓就站在那里,背上依旧是门板宽的巨剑,他就出了一只手做了个起手式,与他对战的散修就两股战战,看起来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 在宋意来之前,姚采麓就站在台上了。听其他弟子说,姚采麓已经连续挑战了一百个散修还没有败过,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的散修不超过一只手。 果然,那个上台的散修坚持不到三招,就被姚采麓轰下台。 周围的广流仙宫弟子见怪不怪,同时庆幸还好有姚采麓在。 别的不说,就这张冷脸在这里杵着,很多想要做小动作的散修就收敛了。 “大师兄,你需要休息吗?”广流仙宫一个小弟子面颊泛粉问姚采麓,“我们这边备了一些灵泉和吃食,你可以下来休息一会儿。” “不用,”姚采麓面无表情,“下一个。” 这些散修太弱了,对姚采麓来说就是热身而已。 “有姚采麓在那里,这怎么通过啊?”有散修唉声叹气,“我就是想蹭一张船票怎么那么难!” “确实是,姚采麓现在是我们长山州的金丹第一人吧?” 和贺怀霄一样,不少参加完镜河试炼后出来的筑基修士都渡过金丹天劫,成为一个宗门的主力。 有散修诧异:“难道不是贺怀霄吗?他还是剑修,上次的镜河试炼第一。” “他算什么第一?轩紫剑宗都没了!现在人还不知所踪,谁知道他金丹了没有。” “宋意和姚采麓谁更厉害?” 有人想起贺怀霄在镜河试炼中的密令就是从宋意那里夺到的,想以此比较。 “不知道,他们宗门内的比试都是点到为止,所以到底谁更强到现在也没定论。” “广流仙宫派姚采麓宋意出来,总不会是为了招贺怀霄去吧?” “笑死,从这方面来想也不是不可能,轩紫剑宗没了,他不就是散修吗?” 贺怀霄沉着脸不说话。 顾雪洄走过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两位道友说得很有道理,话说是不是打过姚采麓就算过了招募会?” “怎么,你要去啊?” “是啊,”顾雪洄笑得灿烂,“你们说姚采麓是长山州金丹第一人,这我可不服。” 这话一出来,两个说话的散修不由得大笑:“你觉得你行你就去,话说你上次在镜河试炼排名多少?这么狂。” “没有排名呢。”顾雪洄还是笑。 “没有排名你就敢去啊?小心三招都过不了。” 散修还想说什么,顾雪洄却已经走到报名处了。 “小师叔——”贺怀霄急忙追过去,“你要去西极州吗?” “去好像也行?”兴义和的跨州飞船目的地正好是西极州,顾雪洄觉得要是拿下名额正好有借口和贺怀霄一起登船也不错,“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去哪里都一样。” 贺怀霄:“那任闲呢?” 顾雪洄:“……” 说实话,昭灵殿那边没有给长鲸汀发令让顾雪洄帮忙追回庚玄镜和任闲,顾雪洄就是不管任闲也没事。 之前顾雪洄想着追回庚玄镜更多的还是想用庚玄镜来帮忙明悟剑意,但仔细想想,如果这东西有用,他家老祖宗早就去拿来了,何必眼睁睁看着顾雪洄失败三次。 总的来说,追回庚玄镜主要还是顾雪洄觉得自己好歹是天衍宗出来的,宗门至宝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让叛徒拿着晃来晃去,有失体面。 而且,这么久了,昭灵殿还没发现任闲已经跑到长山州来,也让顾雪洄觉得诡异。 太上长老夏侯泰难道感应不到吗? 顾雪洄眉毛纠结:“要不然我留下?” 贺怀霄笑出来。 “小师叔,我知道的。”他说道,“谢谢你,但是这件事还是我来的好。” 贺怀霄的名声不需要顾雪洄来维护。 他拿出自己编织的剑穗,接着说道:“这个我很早就想给你了,但是一直没有机会。” 剑修之间互送剑穗与表白无异,旁边负责登记的广流仙宫弟子本以为两人又是来凑热闹的散修提不起什么劲来,这会儿看两人的动作,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哎呀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广流仙宫弟子的后面忽然伸出来一把金色圆月弯刀勾住他的衣领,把人扯下去。 宋意从人后探出来,代替了原来弟子的位置,努力坐端正等待贺怀霄接下来的动作。他没有说话,但满脸催促看好戏的模样。 还以为贺怀霄会和姚冰块一样是个没有感情的挥剑偶人,没想到还能撞上这一出。 贺怀霄:“……” “这是我小师叔,”贺怀霄强调,“他对我情深义重,怀霄无以为报。” 只能送剑穗聊表心意,此生绝不负他。 他的目之所及,我的剑之所指。 第 69 章 贺怀霄自己编织的剑穗是各色丝线交杂, 除了穗丝再无其他,远不如顾雪洄送给贺怀霄缀了澄光玉的剑穗。 “小师叔……” 顾不得旁边看好戏的宋意,贺怀霄忐忑不已。 “你自己做的?”顾雪洄接得十分干脆。 这种什么道侣之间才能互送剑穗的顾虑他早就纠结完了——小贺师侄都说了, 这是他的一番心意, 他怎么会辜负浪费呢? “可惜我现在没有本命剑,不然就系上了。”顾雪洄摸了摸剑穗, 小心收好。 等以后他能祭出本命剑再戴上。 “宋……宋师兄, ”被宋意用白羽金刀勾到后面的小弟子摸不着头脑,“你不是说你太累了需要休息吗?” “有热闹看怎么能休息呢?”宋意理所当然道, 他指了指贺怀霄, “你知道这是谁吗?” 小弟子摇头。 “真笨哪,”宋意叹息, 白羽金刀在手腕上转了一圈,金光闪耀, “这不比看姚冰块吊打人有意思?” 小弟子往后瞄了瞄,噤声不语。 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从后面传来, 宋意表情不变,眼睛饶有兴趣上下打量顾雪洄:“你是贺怀霄的小师叔,所以你是不是比他厉害?” “我小师叔当然比我厉害,”贺怀霄一步踏出站在顾雪洄前面,“但是今天不需要他出手。” 宋意摩拳擦掌, 兴奋得跳起:“哎呀呀你是不是也金丹了?好巧我也金丹了,上次我就说过了,下次再见我一定不会输!来吧来吧,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 宋意这一嗓子让周围人认出贺怀霄来。 “原来在这里啊, 我还以为他跟着一起并入震雷宗呢?” “他这样是代表震雷宗来的吗?这次有好些宗门想着要和广流仙宫合作分一杯羹呢。” “轩紫剑宗贺石真是可惜了,见过的都知道, 实实在在的君子,剑招犀利,剑意纯粹,可惜了可惜了……” “轩紫剑宗都没了,可惜又有什么用,贺石也太急了,化神天劫哪有那么好过,不行就和广流仙宫要仿品的混元丹呗,他不是和苏月仙子那个……” “铮——” 一道凌厉的剑气陡然划过谈论的散修侧面。 贺怀霄握着碧光剑,脊背挺直,看也不看周围说闲话的人,目光直视前方的宋意姚采麓:“轩紫剑宗贺怀霄,请指教!” “好——” 宋意抄起白羽金刀就要应战,“说”字还没喊出来,就被姚采麓一把按住。 “我来。”姚采麓率先跃上台。 就这么被抢了风头,宋意终于收了笑:“喂,姚冰块,你还有状态和他打吗?” 姚采麓没管他,视线一直在贺怀霄身上:“赢了,我的房间给你。” 广流仙宫招募的散修上了跨州飞船的居住环境肯定不如本宗门的弟子,姚采麓这话一出来,周围惊呼不断。 姚采麓是这次跨州历练的最被看好的修士之一,广流仙宫本次历练着重锻炼的目标之一。 可想而知,届时分给姚采麓的房间肯定是最好的。 “我没打算去西极州。”贺怀霄摇头,“我只是想说明一件事——” “轩紫剑宗还没有完呢!” 碧光剑指向姚采麓,剑光冲天。 台下,宋意看着自己预定好的对手就这么被姚采麓抢走,白羽金刀往地上一插。 光整的地面崩出一线裂痕,宋意冲后面的散修皮笑肉不笑:“分析得头头是道,想来你们是能过的,等会上来试试?” 顿时鸦雀无声。 顾雪洄抱着手站在一边,眼也不眨地盯着台上。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小声讨论自己看好的哪一方,也不会唾沫横飞分析每一招的威力和难点要点。 宋意微微别过脸,眼角余光是顾雪洄的侧脸。 “贺怀霄他小师叔,要不然你和我打一场吧?”宋意终于忍不住。 顾雪洄:“这不好吧?我可不是长山州的本地人。” 也不是真正的金丹。 知道顾雪洄没有应战的意思,宋意不甘心地撇嘴:“你刚才不是还想着上去吗?” “但是我小贺师侄说了,他可以应付。”顾雪洄朝他一笑。 猝不及防收到一个笑脸,而且居然比自己笑得还要灿烂,宋意难得怔愣一瞬,而后长哦一声:“你们是不是要离开长山州了?” 轩紫剑宗剩下的人被陈单带着并入震雷宗,贺怀霄却独自流落在外,还坚称自己是轩紫剑宗的弟子。 宋意直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然而这是别的宗门事务,他不可能去插手。 如果是震雷宗…… 宋意不意外贺怀霄会做出这个选择,长山州确实不是久留之地。 台上,贺怀霄与姚采麓已经接连过了十来招。 因为有宋意刚才出其不意的威胁,周围的看客即使激动得想欢呼也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不小心喊出声来。 “哎呀呀,姚冰块要不行了。”宋意又愉悦了,“再不出剑就要被贺怀霄打下台了。” 他说得没错,贺怀霄这一剑实在刚猛。 剑气呼啸,贺怀霄没有致人死地的杀意,这一剑的威势却极重极重,锐不可当。 姚采麓沉沉望向贺怀霄——他在逼他出剑。 碧光剑并不是材质特别出色的剑,若是换了另一个持剑人,姚采麓有信心赤手空拳将剑折断。 是的,折断。 他的体魄天生比一般修士强悍,因此不必出剑也能游刃有余应对大多数同修为的修士。 剑尖寒光闪烁,姚采麓不再犹豫,低喝一声,背上大如门板的巨剑终于出鞘。 像是有远古巨兽在嘶吼,铁链叮当声蓦然响起,有一双猩红的眼睛在暗中窥伺猎物,呵气释放出浓厚的血腥味。 “原来这就是血渊剑啊。”宋意低语,眼睛灼灼望向台上,握紧手里的白羽金刀。 热血在胸腔中涌动,白羽金刀受到感染,迸发出白金色的刀光,周围的散修看到这一幕,吓得又往后退几里地。 血渊剑巨大的剑身如用血水浇铸过,通体暗红似血池,剑柄漆黑嵌有两颗冥龙石各自链接一条黑铁链,随着巨剑出鞘甩动交错缠绕到姚采麓左手上。 “居然是左手剑!姚大师兄居然是左手剑!” 终于有广流仙宫的弟子忍不住了,直接喊出来。 大多数人天生右撇子,右手更加有力,因此左手无力反应更慢些,就算是修炼双手武器的修士,也是以右手武器为进攻方,左手辅助。 左手的进攻防守因为习惯和角度问题,与右手大有不同,这对习惯了右手的修士来说会觉得别扭和不习惯。 往来对战最忌走神恍惚,一瞬间就能让对手给你致命一击。 “你很好。”姚采麓低哑道。 竟然能逼得他出剑,但也仅此而已了。 血渊剑一剑横扫,论刚猛,细长单薄的碧光剑如何敌得过? 无需太多花哨的剑招,斜劈下斩,血渊剑凭借重剑的优势步步紧逼,蕴含血腥味的红色剑气直冲贺怀霄,如同凶兽伸舌舔舐。 一剑—— 搭建比试台的石块崩裂飞溅。 铛—— 烟尘中,贺怀霄提剑上撩抵住血渊剑,剑锋相抵,铿铿锵锵擦出火花,剑气互相冲撞。 飞溅的碎石块被两道相抗的剑气凝滞在半空。 血渊剑势大力沉,终究是姚采麓一步步将贺怀霄往下压。 碎石块哗啦啦落地,在场围观的人没有一个敢发出声音,大气也不敢喘。 台上,贺怀霄握紧碧光剑,眼睛微动。 顾雪洄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他眼神一过去就被察觉到。 桃花眼弯弯,笑如春风。 前方,是他要出剑的方向。 “他们都说,你是长山州金丹第一人,”贺怀霄轻声道,“可我不觉得呢。” 在离开长山州之前,他要让震雷宗、让长山州所有修士知道—— 轩紫剑宗还在! ========= 天高云淡,阳光大片大片洒在云上城上,给每一个建筑镀上淡金色的光芒。 苏月端正坐着,默然垂眼,神色冰冷仿若一个精美的花瓶摆件。 她的上首,是广流仙宫的掌门第五凤和严天瑞。 很多修士没有见过第五凤以前,都会想象长山州第一宗门的掌门必然是身材魁梧,威武霸气,实际上—— 苏月眼睛微动,勉强压下嘴角翘起的弧度。 第五凤身材十分矮小,甚至只有半人高。 震雷宗吞并轩紫剑宗以后,实力增长可远不如广流仙宫,严天瑞当然不敢让第五凤仰着头和自己说话,于是只能滑稽地俯下身子尽量缩短脖子,尽量低于第五凤。 “震雷宗精通阵法,听说西极州大部分地盘都是天衍宗在管控,大部分矿脉为天衍宗所有只能由他们开采,剩下的区域天衍宗不去开采是因为风险损失太大这才留下来给其他宗门散修……”严天瑞滔滔不绝,“震雷宗精通阵法,如今炼制丹药的水平更是突飞猛进,我们震雷宗的弟子如果能一同去西极州历练,搭配贵宗的弟子,这一路定然顺利许多。” “听起来很有道理啊。”第五凤若有所思。 眼见有希望,严天瑞赶紧跟着点头。 “但是这些我们广流仙宫也没有很差,你说是吧苏月仙子?”第五凤笑着问苏月,“你座下的那个弟子也跟着去的话,我相当放心。” 苏月颔首称是。 严天瑞就是再狂,也不会说震雷宗的丹药医术比苏月强,连忙道:“我们还有一个长老,精通探寻矿脉,如果我们能合作,他必然是跟着一起去的。” 第五凤终于看向严天瑞,笑得十分亲切:“贵宗有这种稀缺人才,严掌门应该早点说啊!” 严天瑞长舒一口气,知道是说动第五凤了。 广流仙宫实力比震雷宗强,第五凤的地位自然而然比严天瑞高一些,即使两人同为化神修士,第五凤也不可能亲自把第五凤送出广流仙宫,送出议事殿已经算是客气。 目送严天瑞离开后,苏月甩了甩袖子,冷声问道:“所以掌门是真的打算和震雷宗合作吗?” “要不然呢?”第五凤歪头反问。 他人矮小,再加上一张笑脸,这么一歪头很有老顽童的样子。 苏月却不吃他这套,直言不讳:“掌门明明知道轩紫剑宗贺石渡劫而亡有蹊跷,轩紫剑宗这么多年发展再差都没求过谁,怎么可能突然决定并入震雷宗?” “是啊,为什么这么突然呢?为什么轩紫剑宗一夜之间就忽然从长山州消失了呢?”第五凤还是反问。 苏月眼眶发红,嘴唇颤抖。 第五凤从地上悬空飞起,飞到比苏月高一头的位置,居高临下。 “当初贺石登上天极塔五百一十二层,我问过你,你是愿意留在广流仙宫做你的苏月仙子,还是愿意去做籍籍无名的轩紫剑宗炼丹长老。”他顿了顿,“那个时候,你不就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那个时候轩紫剑宗是真的一穷二白籍籍无名,如果苏月选择和贺石一起回轩紫剑宗,没有足够的资源提供,怎么可能有如今的长山州第一丹修。 “是你自己放弃了贺石。”第五凤慢条斯理道,“后来你私下跑去轩紫剑宗炼丹救那个先天灵体,我也没有计较,毕竟是人家自己找到的苗子,还愿意到处求医问药——我是真佩服贺石能做到这个地步。现在好了,先天灵体去了震雷宗,估计震雷宗给他喂了药,贺石的功夫全白费给人做了嫁衣。” “早知道当初就直接让你把先天灵体带回来了,我亲自教导不比跟着震雷宗好?”第五凤嗤了一声,“与震雷宗这种小人合作就担心他们背后捅一刀,这个道理我当然懂,但是我有别的选择吗?” 苏月再也憋不住,泪如雨下。 “长山无天骄!长山无天骄啊!”第五凤眼睛比她还红,他嘶吼出声,“我不能忍!凭什么!就连湘汀州那群魔修都能入中州上天骄榜留下名字!我们凭什么没有!” 长山无天骄,所以其他州修士就能随意进入长山州随意看低本地修士;长山无天骄,所以长山州的兴义只能接收其他州不要的东西;长山无天骄,有人说是天下十三州也不见反对声! “我已经和震雷宗说好了。三天后,兴义和的两艘跨州飞船就要起航,到时候他们会乘坐一艘小宝船跟在后面试航,同时仔细观察天衍宗兴阳派他们炼制的跨州飞船如何抵御高空罡风,再一起研究我们的跨州飞船还能如何改进。” 第五凤远远遥望中州的方向:“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 70 章 血渊剑一出来, 看比试的修士觉得这一场的输赢就没有悬念了。 虽然姚采麓只有金丹期,但是有了血渊剑的加持,每一次他挥剑, 都有猩红的血气隐隐浮现。 “能有这样强劲的剑气, 少说也得元婴吧?他明明才金丹就有这样的成就,未来不可限量啊!” “长山州金丹第一岂是浪得虚名?” 周围议论不断, 全是看好姚采麓, 广流仙宫弟子也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胸:“不愧是我们姚大师——” 剩下的话被一柄白羽金刀截断。 宋意懒洋洋抬起眼:“你们真的好吵啊知不知道?我不是已经说了要安静吗?” 做完这些,他往旁边的顾雪洄瞄一眼。 顾雪洄一直没有怎么动过, 鉴于这个人是贺怀霄的小师叔, 宋意还是保持谨慎态度。 ——虽然他一直觉得上次输给贺怀霄是偶然,下次再打他一定能赢回来。 可对上顾雪洄,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单纯的搭话, 他就有种脚踩不到实地的空荡感。 ——应该是比贺怀霄厉害的。 宋意对顾雪洄的实力做出估计。他的直觉一向很准,直觉告诉他顾雪洄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最好不要轻易招惹。 所以在顾雪洄拒绝自己的比试请求后,宋意没有再多纠缠。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跃身斜劈后是横斩、翻身直刺,姚采麓一招接一招没有停歇,打得眼睛发红。 他不信贺怀霄的话。 血渊剑怎么可能输给一把普通的碧光剑? 定定神止住持剑颤抖的手,贺怀霄反手提剑一撩, 旋身一转避开后横削过姚采麓的头顶。 血渊剑太大太重,姚采麓不得不用铁链绑在手免得脱手,同时这两条铁链也能用来挥舞抛掷血渊剑,增加他的灵活度——只要姚采麓的力气足够。 碧光剑剑尖近在眼前, 姚采麓不得不扬剑上拨,而后翻身借势横扫。 他直接扫了个空。 周围的修士才刚刚被姚采麓的失误惊到, 就看到贺怀霄转腕挽了个剑花,一剑递出,剑尖落在姚采麓的脖颈处。 几缕发丝从耳后飘下,还未落地,锋锐的剑气从姚采麓耳边尖啸划过,后面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轰然崩塌。 “承让——”少年眉眼飞扬,说着谦虚的话却没有谦虚的意思。 “轩紫剑宗还没有完。”贺怀霄站在台上,收剑入鞘的喀嚓声传遍全场。 “只要我贺怀霄在,轩紫剑宗就在!” ==== 贺怀霄选择上台挑战姚采麓本就不是为了船票。 赢了以后立刻跳下来蹦到顾雪洄面前:“小师叔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看到了,”顾雪洄也很高兴,“小贺师侄的剑法又精进了。” 要使得动那把巨剑一般体质可不行,顾雪洄当年参加天骄榜,与各路天骄过招,什么奇异体质没见过,姚采麓的半妖体质在他看来算不得罕见。 只是看不出姚采麓到底什么半妖混血罢了。 贺怀霄凝眸定定地看着他,墨潭般深邃的瞳仁就倒映了顾雪洄一人。 “所以小师叔是觉得我一定会赢是吗?” “对。”顾雪洄肯定道,“我不觉得你会输,他只是刚好有一把比较好的剑,但是你的剑心……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加通透。” “姚采麓只是开始,以后你去中州能遇到更多,比他更厉害的对手,你不要害怕……”顾雪洄想了想,突然笑道,“要是打不过报上我的名号也行。” 天衍宗的名头确实大,贺怀霄没往别处想,只当顾雪洄是因为出身天衍宗有宗门托底。 “那有什么意思,我的名号要自己打出来才行。”贺怀霄忽然道,“我还记着呢,小师叔欠我一次问剑。” 轩紫剑宗没了,浮云崖漫山遍野的香愈木花也没了,问剑自然而然也没了。 说到这个,顾雪洄笑意也收敛了不少。 “以后……以后还有机会的,我终究会回中州。”他道,“小贺师侄,我们天骄榜见。” 兴义和跨州飞船起航当天,顾雪洄亲自送贺怀霄到港口。 他自己偷偷买了全票登船,因为怕贺怀霄发现,还和兴义和那边商量了一下,说到达中州前可以先乘坐兴阳派自己炼制的跨州飞船,到了中州再换。 兴义和的伙计听了整张脸只剩下迷茫:“也是买的上等船票吗?出这个价去坐另一艘载货的?” 顾雪洄给了肯定答案。 持有烈阳令的内门弟子花这么多灵石还主动当冤大头,伙计良心难安,主动道:“那艘专门运货的跨州飞船是空船,我们这边可以给您在船上找个空房间稍微布置一下,您看行吗?” 中州没什么特产,货船有进无出,所以每次出长山州都是空船。 顾雪洄当然说可以。 以往每次跨州飞船起航,港口的人除了兴义和的伙计其他修士寥寥无几,今天的人却格外多。 除了广流仙宫的第五凤带了一干弟子,严天瑞也亲自带了震雷宗三个精通阵法长老和十几个弟子,以及不少来看热闹的散修。 第五凤和严天瑞带着人在最前面,最后确定一遍如何试航以及人员安排。 宝船比广流仙宫炼制的跨州飞船要小一些,只打算飞到长山州与湘汀州交界处就返航。 第五凤说广流仙宫之前就测试过了,但始终不太稳定,被罡风刮得摇摇晃晃像是再前进就有坠毁的危险。 严天瑞泛泛而谈说了几种适用抵御罡风加固宝船的阵法,却不说具体如何布置,需要等他们的长老和弟子亲自上去才行。 他是打定主意要让广流仙宫见识一下震雷宗的真本事,口说无凭,做了才知道。 第五凤自然是同意的,只安排了一个长老和几个弟子上宝船,剩下的任由震雷宗布置。 凑热闹的人把港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顾雪洄心里还记挂着自己得先去另一艘跨州飞船那里做安排——高空罡风可不是开玩笑的,怎么都得先做好布置才行。 贺怀霄也被人群挤得烦躁。 他将姚采麓击败后,这几天和顾雪洄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窝着尽量低调了,可还是有修士认出他来,想着要和他搭话,居然还有的来问他是不是后悔了要搭乘广流仙宫的跨州飞船去西极州! “不去!”贺怀霄板着脸,这种时候他更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和顾雪洄道别。 虽然知道他们还会再见,贺怀霄还是舍不得。 远远看到登船入口,顾雪洄对贺怀霄说道:“我就送到这里吧,前面的人好多,以后的路,你就要自己走了。” 是和贺石差不多的道别话语。 贺怀霄微微低下头,应了声好。 “别怕,中州很好的,你会有更广阔的天地。”顾雪洄拍拍他的肩膀。 贺怀霄点头:“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辜负小师叔的期望!” 他们除了约定金丹问剑,还约定过天骄榜相见,贺怀霄平复了一下情绪,再抬起头就只剩下微红的眼眶:“小师叔,我能再抱一下你吗?” 这有什么难的。 顾雪洄刚想应声,贺怀霄就已经伸出手抱住他。 然后迅速撒手跑掉。 “不要送了小师叔,我们中州见!” 眼睁睁看着贺怀霄跑远的顾雪洄:“……” 行吧。 贺怀霄压根就不知道,他打算跟去中州,顺便去西极州转一圈看看有没有凰羽金亦或是其他珍惜材料。 西极州是天衍宗的地盘,有人开玩笑说西极州叫做天衍州也不是不合适,足以见天衍宗在西极州的势力有多大。 顾雪洄在人群外转了一圈,听到周围人说广流仙宫与震雷宗合作,动作一顿,跟着挤到人群里面。 第五凤留下人就走了,剩下严天瑞背着手,意气风发训完话,正心满意足享受周围人仰望的目光。 顾雪洄平平淡淡瞥去一眼。 就算没有别的动作,顾雪洄只是站在那里,也会天然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猛地看到顾雪洄,严天瑞惊诧一瞬,随机立即调整表情,当做没看到一样转开脸。 两人对视过后又平静移开目光,顾雪洄离开人群。 严天瑞目送自家门人上宝船,而后一个小弟子汇报说有人看到贺怀霄上了兴义和的跨州飞船。 “兴义和的跨州飞船?他有这个钱?”严天瑞嘲弄道,“轩紫剑宗上下搜刮了个遍,都凑不出十块上品灵石,他身上能有多少?” 之前他就听说姚采麓被贺怀霄于招募会上击败,本以为对方会窝在云上城拿乔观望广流仙宫此次跨州历练,亦或是躲到某个深山老林。 严天瑞想了一圈,觉得贺怀霄应该是听说震雷宗要和广流仙宫合作,这才急急忙忙跑路。 旁边小弟子唯唯诺诺点头,跟着道:“就贺怀霄这穷样,肯定是登的货船,要上去做苦力干活才行,都不用等到出长山州,罡风就能要了他半条命。” 严天瑞颔首,还是有些忧虑:“就是不知道这小子要去哪里。” 贺怀霄就算天赋不如林融,他还是不愿就此放过。 不管怎么说,兴义和背后是兴阳派,即使远在长山州,也不是他们能挑衅的。 半晌,他慢慢道:“兴义和的货船本就不是很稳定,我们就是来调试宝船阵法试航的,不小心撞一下有颠簸很正常吧?” 小弟子立刻会意,拉住最后一个要登上宝船的震雷宗弟子耳语一番。 严天瑞甩袖昂首离开,他没有看到顾雪洄被伙计毕恭毕敬迎着登上货船。 入夏时节,天空碧蓝,万里无云,正是出行起航的好天气。 贺怀霄站在船头,回望远去的云上城,港口上站着送别的人缩小成一个个小黑点。 再见,小师叔,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再见,长山州,我还会回来的。 第 71 章 平常修士跨州游历, 不坐跨州飞船单靠自己,就只能慢慢御物飞行一个地方一个地方飞过去,至于多久能到达目的地, 就要看自己本身的修为能力了。 而修士御剑飞行一般都不会飞得特别高, 借云雾遮掩,再加上速度够快, 一般来说, 地上凡人如果不是目力灵敏者,是很难发觉天上还有仙人急速飞过的。 有也只会觉得自己是一时眼花看错了。 跨州飞船则不一样, 为了彻底隐匿不被凡人察觉, 也有防备攻击的意思,跨州飞船会飞到极高的位置, 远离云层,位于云层上方飞行。 这就意味着跨州飞船要面临猛烈的高空罡风。 高空罡风极其猛烈, 以往兴阳派自己炼制的跨州飞船多是因为防护阵法损坏,被罡风刮地乱了方向甚至破损这才坠毁。 广流仙宫自己的跨州飞船要运载的是长山州的未来, 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广流仙宫的宝船是跨州飞船的缩小版,跟在兴义和两艘跨州飞船后面,因为有两艘大船挡住了大部分的罡风,后面的宝船飞起来就安全顺畅很多。 接了严天瑞命令的震雷宗长老没有立即发动攻击,而是和广流仙宫的长老一板一眼商量应该如何测试宝船的抵御阵法。 “可以慢慢侧出一点, ”广流仙宫这位长老阵法不如震雷宗的长老精通,却对天象很有研究,“罡风的大小受天气影响,今天晚上亥时三刻后, 风会渐大,我们可以试一下新改进的阵法……” 震雷宗长老点头, 听从他的指点。 “大宗门就是大宗门,”震雷宗长老望着前面两艘庞大的跨州飞船感叹,“花费大把灵石打造的跨州飞船,都没怎么用就说拿来运货就拿来运货。” 天衍宗的跨州飞船更好,所以排在第一,后面兴阳派的跨州飞船因为差一些,再加上是空船怕被罡风掀翻,所以排在后面。 顾雪洄就在兴阳派的跨州飞船上。 他舍得出钱,再加上一枚烈阳令让兴义和误以为他是出门游历的兴阳派弟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舍弃更好的舱房不要,硬要来货船上颠簸,伙计还是尽心尽力给顾雪洄安排妥当。 因为是空船,前面还有另一艘跨州飞船开路挡风,货船只配备一个管事和六个伙计。 都是走熟了的航线,和以往的航行没有太大不同,伙计巡查完整艘船已是亥时,想了想还是去提醒船上唯一的贵客,亥时三刻后罡风会变大,届时跨州飞船可能会稍有颠簸,还请贵客多担待。 在上船之前,顾雪洄有预想过去中州这一路不会太轻松,上了船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兴阳派自己炼制的跨州飞船稳定性是真的差,罡风稍微一变化加大一点就开始晃。 晃得顾雪洄头昏脑涨。 伙计已经习惯了,这艘跨州飞船有诸多小毛病还使用多年,要不是长山州太穷兴义和在这里赚不了什么钱,也不会一直勉强用着。 不过看着顾雪洄难看的脸色,伙计心里过意不去的却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和顾雪洄说尽量睡一觉,明天起来就距离目的地更近了。 这是顾雪洄自己做的选择,顾雪洄没理由把火发到无辜的人身上,船舱闷又晃,顾雪洄实在不想呆了,询问是否可以到外面透会儿气。 “可以是可以,”伙计有些犹豫,“只是夜里罡风大,以往不是没有人被甩飞出去过……” 这只是很久以前的个别事例,在这之后跨洲飞船就加装了栏杆和阵法……虽然伙计不觉得这些加装在危险真正来临的时候有用,但好歹是有了。 顾雪洄表示知道,他就在外面透一会儿气就回来,不会停留太久。 在后头的跨洲飞船需要和第一艘跨州飞船保持一定距离,罡风变大后,前面的跨州飞船放慢速度,顾雪洄这艘跨州飞船一样减慢速度。 云层在下面翻涌,星辰在更高的位置闪耀。 顾雪洄靠在甲板栏杆上,望着前面那艘跨洲飞船。贺怀霄那艘跨州飞船灯火通明,反而是顾雪洄这艘跨州飞船因为没几个人,所以几乎没有亮光。 按照小贺师侄以往的作息习惯推算,这会让应该在吐纳灵气修炼吧。 顾雪洄从袖里掏出一个水壶来,里面是他之前在轩紫剑宗装的香愈木树汁,呷了一口后随意往后瞄去。 上船不久后他就注意到震雷宗搭乘了广流仙宫的宝船跟在后面。 白天的时候阵法的光芒就时不时亮起,接连做了不少测试。 这会儿罡风变强,宝船想尝试更高难度,正慢慢从跨州飞船的阴影里探出头去。 各色阵法光芒亮起,顾雪洄饶有兴趣地遥望观察了一会儿。 跨州飞船是天衍宗能力技术的集大成者,天衍宗能保持对跨州飞船炼制的垄断,除了高超的炼器水平,跨州飞船上阵法的布置也堪称绝妙。如今兴义和从天衍宗买的跨州飞船有什么问题,还得跑一趟天衍宗恭恭敬敬去请人来看。 就连兴阳派都没办法自己独立炼制成能载人安全性更高的跨州飞船,顾雪洄不觉得广流仙宫和震雷宗能成功。 跟在宝船上广流仙宫的长老正撑着精神做观测,他对这次试航十分看重,白天生怕震雷宗不熟悉宝船如何操控一直盯着。 修士的精力确实比普通人强悍,但宝船操控也远比很多事耗精力,一个白天下来广流仙宫的长老其实已经没什么精神。 可到了晚上,他又想起还有猛烈的罡风,不得不再次打起精神。 广流仙宫轮班的弟子看不下去,劝他回去休息,之后的路要怎么走还要靠他观测天象。 今晚的罡风虽然猛烈,但他们白天已经商议好如何应对,要试验何种阵法,如果有意外要怎么操作。 “一定没有问题的!长老你放心去休息吧!” 不仅是广流仙宫的弟子信心满满,震雷宗也跟着做出保证。 “这……” 广流仙宫的长老不由得最后一次拿出星图做推算,再结合现在的风向得出结论,一切都和他之前的预测一样。 拗不过其他人的好意,广流仙宫的长老还是回了船舱休息。 震雷宗三个长老都上了宝船,他们早就商量好轮班,一个现在去休息,只剩两个带着弟子值班。 “这罡风确实是越来越大。” “确实是,往外一点没有跨州飞船挡住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两个长老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尽在不言中。 一个留在操控室,另一个走去阵法布置处做检查。 负责阵法记录的只有一个广流仙宫弟子,剩下的都是震雷宗弟子。 震雷宗长老拿出腰间的量天尺,假模假样地做出测量检查,另一边又做了些阵法讲解,不仅仅是震雷宗的弟子,广流仙宫的弟子也听得两眼放光。 这是自然的,他们震雷宗自从得了那本神书,阵法丹药水平突飞猛进,里面有很多长山州其他宗门都没有想过的点。 也是因为这个,震雷宗这才有信心和广流仙宫谈合作。 “阵法之妙在于因地制宜千变万化,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来做出变化发挥出最大作用的阵法才是好阵法,因此死记硬背最容易陷入死路……” 震雷宗长老侃侃而谈。 没多久,就有负责观测的弟子来报罡风风向有变,东南方还飘来几朵雷云。 “这个时候抵御阵法就要做出改变了。”震雷宗长老早就在等待这个机会,现场教弟子们如何修改阵法。 宝船被猛烈的罡风吹得摇晃了几下后又迅速稳定下来。 接下来要当心的就只有雷云了。 跨州飞船栏杆上,感受到罡风在加强的顾雪洄知道不能再久留,提脚走回船舱。 不远处,宝船船身发亮,飘出一串繁复符文,阵法刻痕旋转。 这是抵御罡风的阵法。 顾雪洄只是随意一瞥,却被这一眼惊得愣在原地。 震雷宗这个阵法和前面天衍宗跨州飞船抵御罡风的阵法如出一辙,并不是像兴阳派等其他宗门蛮横的抵御对抗,而是吸收分化,甚至可以在顺风时借罡风提速! 这是天衍宗跨州飞船的独到之处,是天衍宗的独门阵法,外人绝对不可能学到。 顾雪洄停在原地,死死盯着那一串繁复的符文。 天衍宗的独门阵法在设计的时候就会烙上宗门印记。 这一串繁复的符文里面俨然有天衍宗的印记! 就如顾雪洄之前所说的,他对阵法确实谈不上精通,然而这个精通的对比对象是天衍宗内专门修习阵法的弟子。 出了天衍宗,顾雪洄的阵法水平已经比一般修士好很多。 门内的招牌阵法顾雪洄没有专门学过,不知该如何布置,却还是认得的。 天衍宗招收弟子向来严格,距今为止没有一个出身长山州的弟子进入天衍宗。这类独门阵法至少需要元婴才能修习到,在长山州元婴就已经是一方大能,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若是之前进入过天衍宗,不可能无人知晓。 眼下没功夫想那么多,顾雪洄寻思可以等到了中州再给姜榭去信,让昭灵殿那边来查。 ——正好也找了理由。 老祖宗就算知道他回了中州,应该就不会那么生气吧? 顾雪洄自己也觉得好笑,他十八岁去明明湖迎战各路天骄的时候没怕过什么意外,偏偏到了贺怀霄这里,却不放心他一个人出门自己还得偷偷跟在后面。 不等顾雪洄走回舱房,跨州飞船剧烈一震而后开始颠簸。 “什么情况?” “快快快,快去检查防护阵法!” 伙计们从睡梦中被管事叫醒。 管事脸色铁青:“广流仙宫的宝船撞上我们的跨州飞船了。” 什么时候撞不好,偏偏挑夜晚罡风最猛烈的时候撞过来。 这艘跨州飞船可比不得前一艘,万一防护阵法破裂,猛烈的罡风能把整艘跨州飞船吹落高空坠毁。 顾雪洄在甲板上看得一清二楚。 宝船在罡风中忽然一歪头,斜侧过船头忽然冲顾雪洄所在的跨州飞船而来。 一头撞在防护阵法张开的屏障上,船头探入大半,堪堪擦过跨州飞船船身。 兴阳派这艘跨州飞船是野心勃勃是仿照天衍宗建造的,配备的防护阵法可不含糊,察觉到有异物撞击疑似要攻击跨州飞船,张开屏障防护后其余阵法也跟着启动,想要把宝船驱逐出阵法外。 跨州飞船的阵法自动启动,宝船上的阵法也跟着运转,光芒冲天。 “广流仙宫在搞什么!”管事一阵火大,“不知道这种高空航行一旦出错每一个瞬息都十分紧迫吗?调整了这么久那破船怎么还没滚出去!” “你们快把自己的防护阵法关掉,我们的跨州飞船自然而然会把你们推出去!”有伙计朝宝船喊话。 宝船上。 震雷宗长老眼见目的地达到自然依照伙计所说的关掉防护阵法,又吩咐震雷宗弟子可以趁此机会观摩兴阳派的跨州飞船阵法是如何布置运转的。 唯一一个广流仙宫弟子虽然意外宝船会突然调转方向,但也暗自庆幸没有真正撞上——广流仙宫是真的惹不起兴阳派,这么一大艘跨州飞船哪怕只是损毁一小块地方,都是哗啦啦的灵石。 问题不大,应该是高空罡风太猛才会出现失误。 他拿出纸笔记录下来。 天下第一宗门之一的兴阳派阵法果然精妙,竟然就这么不伤分毫把他们的宝船推出范围,这种阵法长山州可没有,约莫是兴阳派为了某些飞行的高空异兽考虑,怕它们意外撞上来被防护阵法绞死。 回头他们广流仙宫也应该考虑…… “不好了长老,东南方的雷云飘过来了!”来报信的震雷宗弟子打断广流仙宫弟子的思绪。 没有防护阵法的宝船,遇上雷云他们这一艘船的人可就要莫名其妙经历一次小天劫了。 这是震雷宗长老没有想到的情况:“雷云怎么忽然这么快就过来了?” 按照推算应该是等他们撤离出一定范围再到才是,到时候宝船还有余裕的空间操作绕开这危险的雷云。 “是罡风,变了方向的罡风风速太快了!”广流仙宫弟子立刻推想到原因。 “启动防护阵法。”震雷宗长老想也不想就吩咐下去。 广流仙宫弟子犹豫:“可是……” 如果继续启动防护阵法,跨州飞船会认定他们要发动攻击,就不会把他们推离开了。 他问:“就差一点了,能不能再等等?” “来不及了。”震雷宗弟子往外一指。 黑沉沉的雷云已在他们眼前,狰狞的闪电在其中穿梭,只要一触碰就能落下将他们劈得外焦里嫩。 看到宝船又不知死活地运转他们那破阵法,管事气得鬼火直冒:“搞什么?就差一点就出去了,怎么又来?就这么等不得吗?” 伙计请示下一步他们该什么。 “当然是让他们赶紧滚出去!”管事挥手让伙计加大推离异物阵法的灵石投入,“再让他们挤进来,我们的速度就会受到拖累,无法按时到达中州不说,若是和前船拉开太远,我们抵御罡风阵法就要投入更多灵石,届时更是得不偿失。” 两船推拉间,雷云已至。 跨州飞船还好,只是疯狂运转阵法将宝船推离,至于宝船则是两头受夹,不断摇晃。 宝船压根就没想过要去中州,这一趟只是试航,为航行准备的灵石就这么多,如果在这里因为对峙跨州飞船消耗太多,他们很可能没有足够的灵石支撑接下来的航行。 广流仙宫的长老是被晃醒的,一睁眼就被弟子告知这个情况,眼前发黑差点没晕过去。 就算是一开始是意外,再发展下去也难免被兴阳派事后算账。 宝船没有办法像跨州飞船一样推开雷云,或是从中穿行,只能运转阵法抵御。 “能不能稍微调整一下,我们和跨州飞船更靠近些,擦过雷云呢?” 不知道是谁提了这一句,宝船上四个主事的长老商议过后,决定试试看。 于是宝船再次调转船头,硬是要破开防护阵法的屏障向跨州飞船靠来。 管事当然也注意到雷云即将靠上宝船,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都说了跨州飞船不会做就不要做,做不好是真的会出人命,就是不听不甘心想要试试看,结果连个雷云都处理不了!” 兴阳派都做不了的东西,广流仙宫居然托大觉得自己能行,他们在中州连名都没有! 可笑! “把推离异物阵法关了放他们进来些。”管事无奈下令,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宝船真给雷云劈了。 顾雪洄已经返回舱房,还是时刻注意外面的情况。 看得出来,宝船上布置的阵法和天衍宗如今布置在跨州飞船的阵法还是稍有不同,或者可以说,没那么完善还有诸多问题,遇到一些紧急情况就不会变通处理了。 所以是偷学学了一半吗? 顾雪洄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布置阵法的是谁,真是艺高人大胆,这种有问题的阵法就这么真身上来尝试。 看到推离异物阵法撤掉,顾雪洄懒得再看下去,闭眼准备歇息。 就算偷学只学了一半,他还是会报信让昭灵殿知道。 这关乎天衍宗的声誉地位和传承根基。 察觉到跨州飞船放松让他们进去,震雷宗长老连忙指挥操控方向的小弟子尽快动作。 “我们不如借着跨州飞船的防护阵法穿过雷云抵御罡风,”震雷宗长老也知道刚才消耗太多的灵石,广流仙宫长老会有不满,“这样等罡风弱了我们再返航,灵石也是够用的。” 广流仙宫长老不置可否,抱着手看他们动作。 雷云逼近,与宝船的防护阵法相擦,闪电打在屏障上发出滋滋的响声。 “必须尽快,”震雷宗长老道,“不然防护阵法撑不住,迎接我们的就是罡风了。” 一旦罡风破开屏障,整艘宝船就完了。 一想到这一点,负责控制宝船速度的震雷宗弟子不由得投入更多的灵石加快速度。 砰—— 一声巨响,宝船船头直直撞上跨州飞船的侧身。 这次是实打实的撞击,宝船船身倾斜,桅杆断裂,各类阵法胡乱运转,再勾连串味的那一点雷云闪电,转眼间竟然烧了起来。 连带跨州飞船也不断摇晃。 下令放宝船进入防护阵法的管事在呆愣一瞬后,让伙计迅速启动修复阵法,又赶紧喊话说要去救人。 “请问贵客休息了没有?有事相求!还请贵客出手相助!” 跨州飞船上的伙计实在太少,管事心想救人要紧,还是来找顾雪洄帮忙了。 顾雪洄在巨响的过后就醒了过来。 整艘跨州飞船受到影响,在罡风中起伏颠簸,就算是躺下还是会跟着翻滚。 三言两语说清情况,管事带着顾雪洄到下层船舱救人。 “幸好是空船,不然只会更危险。”管事苦中作乐安慰自己船体损坏还是能修的,总好过高空抛物砸伤砸死地上的凡人好。 火光熊熊,宝船上的各类阵法混乱,跨州飞船这边要营救得先破开阵法。 管事本有些犯愁,却见顾雪洄没怎么犹豫,拿出量天尺刷啦几下就破开了。 管事松了口气:“太好了,我还以为您不懂阵法呢?” 他才说完这句,顶上就传来伙计焦急的喊声。 “不好了!管事的!您快回来!” “干他娘的王八羔子!损人不利己!” “不要救他们了,先救我们自己!” “干什么吵吵……”管事回头训斥的动作顿住。 倒映在他眼底的是一个极其庞大的阴影,巍峨高耸的假山,尖锐的檐角…… 赫然是另一艘跨州飞船! 此时此刻的长山州云鹤城外环形山脉。 原本是轩紫剑宗地盘的东侧山脉现在已经尽数成为震雷宗的地盘。 月色惨白,一条黑影晃晃荡荡倒映在地上。 “我说小姑娘,你要跟到什么时候?”任闲忽然转身问后面跟来的人。 暗暗捏紧手中画好的符纸,卢秋心谨慎地从阴影处露出半边身子,压低声音:“不管你是什么人,来这里有什么目的,我劝你速速离开!” 任闲不甚在意地笑了一声:“你是在提醒我吗?” 卢秋心没答话。 也就是严天瑞带着大部分长老去了云上城的广流仙宫,轩紫剑宗所在的东侧山脉刚被收拢,其他长老还没完全布置好这里的护山阵法,才会让这个神秘人随意来去。 卢秋心暗暗跟踪过几次,她没有发现这个神秘人有什么恶意,要说奇怪的地方,对方似乎对林融有些在意? 想到林融,卢秋心再次警告:“很会掌门和其他长老就会回来,这里不是随意进出之地,不要再来试探了!” “可以,”任闲应下,“只是在离开前我有个疑问。” 几个月前,他从迭会山第一次来云鹤城曾与贺怀霄带的轩紫剑宗弟子偶遇,救下他们。 那时他虽然重点结交了贺怀霄,对其他弟子印象不深,但这个林融,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贺怀霄的师弟才是。 被问起林融的身份,卢秋心捏紧符纸的手一颤,眯眼打量任闲试图分辨他是哪位。 任闲就大大方方站在那里,不慌不忙勾起嘴角。 半晌,他忽然抽出黑金长棍,出棍将卢秋心从阴影中拽出来:“说实话,你真的不知道他原来的身份吗?” 贺怀霄是任闲在长山州,甚至可以说这一路逃亡唯一的朋友,虽然两人的修为差距极大,但不这不妨碍两人的交情。 对吞并了轩紫剑宗的震雷宗,任闲并无任何好感。 如果不是他这会儿修为不稳定,少说也要为贺怀霄出一口气。 冰冷的长棍点在眉心,似是有什么在灼烧神魂,卢秋心痛苦拧眉,哆哆嗦嗦道:“他……他是掌门新手的弟子,叫……叫林融,听说……听说体质十分特殊,天赋极高,很得掌门看重……” “只是这样吗?” “是……是……”卢秋心继续道,“你不要去找他了,他周围时不时就有其他长老,白水迹那些人也……也一直在的……他们对林融很上心,一直监督他的修炼……” “监督?”任闲嗤笑,“我看是监视吧?” 神魂灼烧,意识痛得开始模糊,卢秋心咬着牙强令自己清醒。 这个神秘人的修为比她高太多,她没有任何反抗的实力。 任闲收了长棍,一脚踩在卢秋心之前攥在手里捏得发皱的符纸上:“我看你一直跟在林融身边,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 “绝无可能!” 这个回答也太快了吧。 任闲噗的一声笑出来:“别那么紧张嘛,我就是问问。” 他确实是挺讨厌震雷宗这些人的,要不是庚玄镜指使曾又夏的残魂在这里,他也不会在这里逡巡几天。 这个卢秋心,他怎么看怎么奇怪——她似乎在保护林融。 之前任闲曾追查到林融的叔婶身上,现在指引又卡在林融这里,任闲姑且认为林家一家都与他师尊的残魂有过接触。 还是得想办法将林融的神魂抽出来检查才行啊…… 思绪百转,任闲面上却无其他变化。 “是我太着急下手有些重了,”他从袖里抖出三粒莲子,“这些就当是我的赔礼吧,不好意思了小姑娘。” 说完就走,瞬间了无踪迹。 卢秋心捡起莲子,放在手心仔细观察。 月光洒下,莲子竟然膨胀绽放成一朵莲花,香气扑鼻。 “……” 卢秋心神情古怪,这个神秘人不会以为她和普通姑娘一样,喜欢这些吧? 70-80 第 72 章 凡人仰望星空, 只会看到眼前所看到的,若是不巧阴云密布,就只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云。 但修士不一样, 他们随着修为增长, 体魄神魂被天劫锤炼,目力极佳, 他们能看到的不仅仅是头顶的星星, 还有些别的东西。 比如修建在云上的修士城池,比如御物飞行的道友。 至于航行于云上、犹如一小座浮空岛屿的跨州飞船, 他们是看不到的。 之前远远在港口和顾雪洄看的时候, 贺怀霄就觉得跨州飞船十分巨大,上来之后, 他发现里面什么都有。 不仅仅是休憩的舱房,还有酒楼成衣店当铺赌石场林林总总各类场所, 说是更小的城市也不为过。 贺怀霄走马观花看了一圈,顾雪洄给他买的上等船票去好多店铺都有优惠, 但他着实提不起兴趣,反而好奇另一个问题。 “跨州飞船这么大,飞行的时候地上的修士能看到吗?” “当然是看不到的。”管事亲自给贺怀霄引路,答道,“我们是做了伪装阵法, 毕竟就怕有的修士图谋不轨或是脑子突然就不对劲了,给我们的跨州飞船来一下,虽然我们还有各种防护阵法,但是这种事情嘛, 能避免就避免肯定是最好的。” “除非各类阵法失灵破碎,否则是地面的修士是看不到我们的, 不过那样的话,其实也不在乎地面能不能看到了——这个一般都要坠毁了。” 怕上等船票的客人忧虑,管事拍着胸脯保证道:“请客人放心,我们这跨州飞船是由天衍宗精心制造的,每次起航前都会仔细检查过每个角落,一定能将您安全送达目的地。” 贺怀霄第一次坐跨州飞船就是住的上等舱,这一路的感觉稳稳当当,哪儿都好。 不过他还是按照往常的作息,临睡前照常吐纳修炼。 至于管事提前来和他知会过晚上罡风变大可能会有些许摇晃,贺怀霄仔仔细细感受了一下,实在没感受到有什么晃动。 只能说小师叔这六百上品灵石花得实在太值了,不说外面如何,就是舱房内的布置,除了常规的清尘聚灵阵,还有各种奇花异草能辅助修炼宁神放松,茶壶倒出来的茶水是灵泉浸泡的上品茶叶,还有各种灵果小吃。 至于床铺家具这些,贺怀霄是认不出有多难得多名贵的,但是坐着躺着都很舒服。 贺怀霄也就稍稍放松了一下,然后更加铭记要好好修炼,努力赚钱还清这笔债报答顾雪洄。 灵气在体内游走几个周天后,贺怀霄收势结束吐纳。 上等舱房有窗户供客人观赏云海星空,贺怀霄靠坐着拿起灵果,难得放松下来,边啃边想着自己去到中州能找什么活赚钱。 窗外,火红的云海翻滚。 大晚上的哪来这么亮的光? 贺怀霄眉头一皱,打开房门本想找人问问是怎么回事。房门一打开贺怀霄就知道自己不用问,他这舱房隔音着实好,外面其他修士惊呼有,担忧有,窸窸窣窣的议论很快就让贺怀霄知道,是跟在后面的货船忽然加速冲了上来。 船上的管事和伙计很快就出来安抚客人,常驻商铺的店家也跟着劝客人不要过于忧虑。 “如果是兴阳派的跨州飞船,这还真不好说,但是诸位,我们乘坐的这艘船是天衍宗的!天衍宗的阵法炼器是绝对的第一,就连兴阳派也要望其项背,尤其是天衍宗主修阵法的昭灵殿一脉——”说话的店家比了个大拇指,“人家天衍宗的掌门代代都是昭灵殿出来的,知道吧?” 周围人立刻会意,长哦一声笑开。 贺怀霄没有像其他客人一样围着管事伙计问三问四,焦虑不已,反而十分镇定地走到一旁的舷窗观望。 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艘跨州飞船是小师叔的宗门,天衍宗制造的。 宝船上。 震雷宗一个长老推开操控方向的弟子,额头满是冷汗:“怎么回事,快退出来啊!” “阵法阵法,其他阵法呢?赶紧停下,别再运转了!”广流仙宫长老觉得自己完了。 震雷宗搞的这叫什么事啊! “先灭火吧,”另一个震雷宗长老惶惶道,“雷云导致船尾起火,再烧下去整艘宝船都要完蛋不说,还要蔓延到跨州飞船上。” “来不及了长老!我们还是快走吧!”弟子们惊慌不已。 宝船船板破碎横飞,整艘宝船动都动不了,只能弃船向跨州飞船求救。 广流仙宫长老也意识到不妙,虽然这艘宝船的价值比不上他们的准备许久的跨州飞船,亦是造价不菲。 就因为震雷宗这一撞,给撞没了不说,还得罪了兴阳派! “你……你们好得很!”广流仙宫长老气得直发抖,“老夫这次就算是侥幸活下来,也无颜向掌门复命!” 跨州飞船的管事愿意伸出援助之手,宝船上的弟子顾不得其他,急急忙忙过去。 一个震雷宗长老转头道:“既然你觉得活下来是侥幸,不如……还是别回去了?” 信手打出一道锁雷符将广流仙宫长老困在原地,他道:“就此别过,再也不见。” 其他弟子已经撤离,震雷宗长老倒也不怕此行被人看到,困住广流仙宫长老后便大摇大摆离开。 他是真的想活下去。 身后,茫茫火海中的广流仙宫长老眼含泪光:“与虎谋皮!与虎谋皮啊!” 他清喝一声,运气推出一掌,推开困住他的锁雷符:“你们震雷宗,休想!” 他若死在这里,以后震雷宗说什么就是什么,广流仙宫就彻底洗不清了! “我还以为你会甘心赴死呢,说白了还是好死不如赖活,”震雷宗长老阴鸷一笑,“人就是这样的嘛,很正常。” “但是今天不行,你必须死!”另一个震雷宗长老前来助力。 广流仙宫长老一打二,三人修为差不多,他逐渐吃力。 成功登上跨州飞船的弟子不论震雷宗还是广流仙宫的,都焦急不已,大声呼喊让宝船里面的人尽快过来。 “长老,我们长老还在里面!” 一个上了跨州飞船的震雷宗长老认出顾雪洄,他斜眼环顾一圈,没有看到贺怀霄,更加不安。 管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哑声问宝船里面是否还有人活着。 周围残破的阵法偶尔会运转爆发误伤,雷云之火蔓延燃烧,半艘宝船被烧得只剩焦黑的骨架。 再拖下去,骨架就要从高空坠毁了。 听到喊声,广流仙宫长老长长呼出一口气,接下一招假装脱力躺在火海里。 时间紧迫,两个震雷宗长老来不及确定他的死活,急急忙忙离开爬上跨州飞船。 “休想,你们休想离开一步!要死一起死!” 广流仙宫长老心知,就算能登上跨州飞船,震雷宗也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既然如此,不如大家一起死! 届时兴阳派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从火海中缓缓起身,起手运气,飞身抓住一个震雷宗长老。 广流仙宫长老下了死手,震雷宗长老一时挣脱不开。 火势蔓延,繁复的符文爆炸,宝船船体只剩撞到跨州飞船的一点船头。 “长老!快上来!” 跨州飞船上的弟子没看明白,心焦不已,一叠声催促。 “下去吧你!” 跨州飞船震雷宗长老再也憋不住,暗自甩出一道疾风。 那道疾风并没有如他所愿将广流仙宫长老甩开,因为被一道流光拦截了。 他僵着脖子转过头,旁边是顾雪洄的冷笑。 “震雷宗,好得很啊——” 他知道宝船上有震雷宗,如果他想就广流仙宫就不可能避开。 为了救广流仙宫,他可以忍,可是震雷宗是真的不想给广流仙宫活路。 “你也配活下来?”顾雪洄是动了真怒。 轰隆—— 宝船最后一点船体坠落,广流仙宫长老抓住这一点机会,用尽全身力气一跃而起,袭向即将登上跨州飞船的一个震雷宗长老。 自爆元婴! “不,不是,这是干什么?”管事目瞪口呆。 元婴修士的元婴自爆,让这艘遭受诸多磨难的跨州宝船再也撑不住,防护阵法的刻痕错乱飞舞,符文一个接一个显现。 而后,抵御罡风的防护阵法终于裂开。 凶猛的高空罡风寻得突破口,不顾一切拥入! “完了,这回是真的完了……” 管事面如死灰。 两艘跨州宝船挨得这么近,被这罡风一推,即将重叠。 顾雪洄所在的跨州飞船歪歪斜斜向一边倒去,他站在甲板上,清楚地看到另一艘跨州飞船各种阵法齐开,甚至在加快速度,尽量避免这次相撞。 周围除了管事伙计,还有震雷宗两个长老和两个宗门的弟子。 罡风越来越猛烈,如刀刮得人面颊生疼。 甚至有个伙计因为疏忽没有站稳,直接被罡风刮下去。 在那个伙计惊呼一声被风刮走后,震雷宗一个长老忽然问:“贺怀霄呢?” 顾雪洄当然不会回答他。 管事没有注意力去管他们的恩怨,他已经浑身瘫软,却还是撑着道:“其实船上还有个阵法,可以启动打开一条通道试着去到另一艘跨州飞船。” 这是跨州飞船遇险最后的逃生手段。 管事沉声道:“我一定会保证各位乘客安全到达目的地!我们兴义和,诚义为金,和合共生,说到做到!” “请各位贵客先登通道,我们断后!” 他一礼,请船上其他人先走。 “我也留下来断后。”顾雪洄道。 其他人都这么说了,两个震雷宗长老当然不可能说要先走,只能咬着牙让两个宗门的弟子先离开。 第 73 章 阵法打开, 架起一道拱形桥通往另一艘跨州飞船。 贺怀霄在船舱内看到有身着广流仙宫和震雷宗弟子服的弟子落到甲板上,赶忙找了管事询问。 “好像是被广流仙宫的宝船给撞了。”管事也不是很清楚,现在救人要紧, “客人您要是……” “我可以来帮忙吗?”贺怀霄打断他的话。 “可以的可以的, ”管事忙不迭道,“那艘跨州飞船撑不了太久, 阵法随时可能崩裂, 您如果愿意帮忙维持就太好了!” “后面!后面还有人!管事伙计都在后面!震雷宗的长老也在后面!”一个广流仙宫弟子落地后说道。 贺怀霄遥遥望去,倏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师叔!” 贺怀霄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顾雪洄。 顾雪洄主动和管事伙计留下来断后, 逼得震雷宗长老负起责任让其他弟子先走。 管事低声对顾雪洄道:“还请贵客和伙计们一起先走, 我留在最后。” 顾雪洄:“你是不是要留下来启动摧毁阵法?” 管事浑身一震:“您……您怎么知道?” 这么大一艘跨州飞船从高空坠落,不论是坠落到哪里都会有危险, 所以最好是在半空摧毁化为尘埃降落。 顾雪洄:“我记得之前兴义和决定放弃兴阳派炼制的跨州飞船的原因之一就是出事之后无法在半空销毁干净,这让兴义和在之后付出了不少赔偿。” “是。” 管事甚至考虑过自爆。 以往跨州飞船坠毁, 是真的砸死过人,凡人修士皆有。 顾雪洄:“我算是稍微懂点阵法, 我可以帮着看下,不必那么决绝……还有救的。” “我在兴义和多年,十分了解这艘跨州飞船。如果真的有办法重新改造,当初又何必废弃呢?我意已决,怎么还能再劳烦贵客?”管事见过顾雪洄的烈阳令, 知道他身份贵重,郑重谢道,“您愿意留下来断后已经是帮了大忙。” 管事转过身,一个人走向船舱内部。 有资历深的伙计意识到管事要做什么, 登时红了眼眶喊他回来。 两个震雷宗长老对视一眼,似是顺手甩了一下袖子。 一道流光悄然从袖中溜出来, 旁边有些许偏移的阵法刻痕顿时错乱,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伙计被唬了一跳,以为是阵法损坏,忙催促众人快走。 “小师叔——” 一声呼唤遥遥传来。 顾雪洄看到贺怀霄在另一艘跨州飞船上的甲板朝他招手,焦急不已。 被发现了呀。 顾雪洄摸了摸鼻子,快步跟上前面的震雷宗长老。 “顾道友,”一个震雷宗长老往后一指,“你看看那边的符文,是不是要炸了?” 顾雪洄转身看过去,脚下一踉跄。 ——有人推了他一下! 他再一回头,震雷宗长老已经和他拉开一段距离。 “顾道友,你可得快些,这阵法要维持不住了。” 顾雪洄想也不想,从袖中射出一道青色光芒。 正是之前断了剑尖的碧光剑。 一而再再而三,顾雪洄忍无可忍! 险险避开碧光剑,震雷宗长老面色一变,却还是说道:“顾道友是何意?如今一同遇险,当同舟共济……” “谁要和你同舟!等着被你推下去吗?”顾雪洄喝断。 其他伙计已经走完拱形桥成功到达另一艘跨州飞船。 顾雪洄再没顾忌,今天他让这俩渣滓活着走到对面,他就不姓顾! 碧光剑平口,却不影响顾雪洄的凌厉。一打二,怒火让他战意沸腾。 与他不同的是,震雷宗两个长老更想尽快走完这座桥活下去。 他们且战且退,往出口腾挪。 顾雪洄岂会如他们所愿? 碧光剑往前一掷,直直插入二人前面,剑气纵横,生生逼得二人停步! “不是这怎么回事啊?” “怎么打起来了?他们不会是因为私人恩怨才导致事故吧?” “都这时候了还能打起来,看来是真的不想让对方活下去了!” 贺怀霄听到身边其他人不断议论,还有的干脆建议不管他们直接走了,免得被影响到。 管事拿不准该如何是好。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紧急铺设的逃生阵法坚持不了太久,他们再打下去谁也活不了。 “这青衣剑修真是蛮横,刚才就是他先动手的吧?” “一打二也要拖住人不让人家走,肯定是他找事啊!” 周围有人开口,震雷宗弟子忙帮腔。 “是是是,那青衣剑修是轩紫剑宗余孽,我们震雷宗好心招揽安置,结果人家都不领情的……” “你们胡说什么?”贺怀霄的碧光剑刷啦出鞘,一剑将震雷宗弟子扫倒。 “我小师叔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你……贺怀霄?”震雷宗弟子惊疑不定,怎么也想不到这师叔侄两人会分开坐跨州飞船。 贺怀霄却不管他们,飞奔向拱形桥。 回头再找他们算账,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小师叔。 “小师叔,我来了!”贺怀霄落在顾雪洄身侧。 拱形桥历经打斗摧残,摇摇欲坠。 “来得挺好,正好一起解决了!”震雷宗两个长老大笑。 顾雪洄责怪地看向贺怀霄,却反被贺怀霄碰了碰。 贺怀霄一触即分,快速道:“之前震雷宗上门的时候,我希望小师叔能在,以己度人,我想这个时候小师叔也是希望我在的。” 顾雪洄:“……”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有谁能拒绝这一片真心呢? 剑光如游龙,碧光划破长夜,掩盖星光。 避开对面的攻击,两人错身时顾雪洄问贺怀霄:“我主攻,你来辅可以吗?” “听小师叔的!” 贺怀霄握紧碧光剑,在顾雪洄全力进攻时,防守薄弱处。 符纸漂浮燃烧,一个个赤红的符文扭曲勾连织就成大网。 顾雪洄出剑一点,大网一颤如同水面被风吹皱,凝聚于一点,而后被顾雪洄拉扯断! 旋身跃起,顾雪洄对准一个震雷宗长老劈下一剑。 剑气如狂龙怒吼,生生将他的手臂撕了下来。 在跨州飞船上围观的修士一时哗然。 “金丹战元婴!”一个修士点破对战双方的修为,“两个金丹战两个元婴!元婴竟然还不如金丹!” “他们是轩紫剑宗的,那个小宗门不是说没了吗?” “轩紫剑宗和震雷宗?他们不是合并了吗?” “也就是你们这种初出茅庐的才会相信所谓的‘合并’,轩紫剑宗这两人这么强悍,又经营了这么多年,鬼才信是和平合并!” 拱形桥洒下一长串血花,那个被顾雪洄撕掉一条手臂的震雷宗长老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那一条手臂从高空掉落,无影无踪。 另一个震雷宗长老看到这一幕也心惊不已。 他们之前就见识过顾雪洄一剑喝退七人的威势,时候想起来也觉得对方不过是趁着他们力竭轻心罢了。 ——不过是个金丹,难道真能逆天越境挑战? 这对师叔侄很棘手啊…… 看出顾雪洄是不死不休,两人心下一沉。 “大不了就是一死,来!”独臂的震雷宗长老吼道。 被断手后他恨死顾雪洄了。 另一个震雷宗长老微微扭头,看向拱形桥的尽头。 这个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要是快一点,不过两个呼吸间的事。 与此同时,拱形桥开始摇晃。 “不好了,对面那艘跨州飞船撑不住了!” 有人叫喊,催促管事不要再搭理拱形桥上四个人,尽快离开。 维持逃生阵法的跨州飞船不断摇晃,各种部件燃烧掉落,如迅疾的流星。 “来不及,快走!”另一个震雷宗长老喊话,“他们要死就让他们自己去死,何必为他们陪葬?” 拱形桥的光芒逐渐黯淡,即将消失。 震雷宗长老抓住另一个仅剩的手臂,掏出大把符篆洒下拦住顾雪洄的脚步。 “休走!” 贺怀霄运气递出一剑,剑气如虹。 顾雪洄则掷出手中的碧光剑,剑气千万道,如汪洋涌向震雷宗二人。 拱形桥终于撑不住,寸寸塌陷消失,断了两艘艘跨州飞船的连接。 震雷宗二人差点一步踏空! 更可怕的是,随着拱形桥的碎裂,还有高空罡风的侵袭! 罡风如刀,毫不留情,本就脆弱的拱形桥摇晃得更加厉害。 既然回不去,那就只能一起死了! 震雷宗长老眼睛发红,量天尺一抛,铺展出无边阵法。 “竖子也敢?今日在此留下性命吧!” 拱形桥一塌陷,顾雪洄就带着贺怀霄往回退到那艘即将坠落的跨州飞船上。 后面是震雷宗长老的杀阵,贺怀霄一直处于戒备的状态,一发觉有异动立刻提剑防御。 从云上的高空坠落,就算是元婴修士也会没命。 杀阵只是掩饰,震雷宗长老就等着贺怀霄出剑,当即伸手不顾碧光剑的剑身有多锋利,紧紧握住。 鲜血滴答,震雷宗长老咬牙坚持。 独臂的震雷宗长老则用神识控制自己的量天尺,击向顾雪洄,让他无暇帮贺怀霄。 幸亏碧光剑只是最普通的剑,震雷宗长老就算是用力到满手血白骨可见,也只是单纯的受伤,不像其他特殊材质炼制的神兵利刃还有别的效果。 怎么甩也甩不掉震雷宗二人,贺怀霄手稍稍一松。 要不然他就此放弃这把剑如何? 这把轩紫剑宗最后的碧光剑,这把贺石亲自送给他的剑。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贺怀霄就放弃了。 不可以。 没了这把碧光剑,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轩紫剑宗弟子,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回到长山州?! 他抬眼,眼底冰冷。 一只手并指掐诀,贺怀霄甩出一道劲风。 罡风阵阵,即使没有贺怀霄出手,震雷宗二人也觉得自己随时要被甩丢。 更可怕的是,跨州飞船上各类阵法已经失灵反常,同样在坠落。 启动了自毁阵法的管事从火光中走出来,就看到四人对峙的场面。 这个场面实在诡异,管事本人已经不抱生的希望,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在外面缠斗,一时有些发懵。 顾雪洄是他熟悉的贵客,比起有可能是造成宝船撞击跨州飞船的始作俑者,管事更愿意站在顾雪洄那边。 “快把剑丢了,”管事对贺怀霄说,“即使你不丢,等会坠落的时候罡风加大,你也握不住。” 甚至可能会因为这把剑被甩出去。 “不可以!”贺怀霄还没答话,顾雪洄就抢先说,“不许松手。” “我知道的。” 贺怀霄没有向管事解释这把平平无奇的碧光剑有多重要,他的小师叔知道并理解就够了。 顾雪洄问管事:“自毁阵法开启后,我们有可能活下来吗?” 管事:“有可能,但是极难,没有人知道下面是什么地方。” 兴阳派自毁阵法的不完善就是他们的一线生机。 顾雪洄顷刻间就有了决断:碧光剑他要,震雷宗人也得死。 顾雪洄让贺怀霄收了剑,自己转动碧光剑化成的碧玉长杆,调动起甲板上一块掉落的巨大部件,劈头朝二人继续砸去。 管事:“……” 算了,反正也是没用的东西了,不如在损毁之前发挥最后的作用。 震雷宗二人借着贺怀霄收剑的力道飞起,正想抓住船舷,头上就落下一个巨大的阴影。 罡风呼呼猎猎,就连巨大的跨州飞船都维持不了稳定不断摇晃下坠。 更别提震雷宗二人被顾雪洄突如其来的一手,还没站稳就被拍进罡风里。 燃烧的部件上还有残存的阵法,在罡风中爆发出尖锐的爆裂声,连带二人一起化作灰烬。 跨州飞船急速往下坠,罡风怒吼,黑色的云海滔滔。原本高大雄伟的跨州飞船,在罡风和失灵阵法的摧毁下,无比脆弱,轻轻一碰就有部件掉落。 明明是极为严肃危急的时候,不知为何,看到顾雪洄解决了震雷宗的人朝他得意看来,贺怀霄竟然不合时宜地想笑出声。 跨州飞船的船身倾斜,剧烈摇晃。不少零碎的物件经不住猛烈的罡风,在空中乒铃乓啷飞舞碰撞。 两人相互握紧双手不敢放松。 贺怀霄拿出碧光剑挥退一个胡乱飞来的部件,忍不住探头往下望去。 黑色云海过后是黑沉沉的土地,一点光也没有。 不知道下面是什么地方,还是长山州吗? 管事再另一旁,抱着一根柱子免得自己被罡风吹走。他被罡风吹得不敢睁眼,喊着和他们说如果能够落到水里或是野外是相对较好的,如果是落到凡人聚居地则会麻烦很多,最差的结果是落到某处小宗门驻地。 护山法阵一开,这艘残破的跨州飞船基本就完蛋了。 “小师叔,你害怕吗?” 顾雪洄这会儿正在抓紧时间调息恢复,谁知道整艘船下去会什么情况? 如果到时候爆炸燃烧,只要跑得快,也不是没机会。 顾雪洄撩起眼皮,在他旁边的少年瞳眸漆黑,没有一点惊慌,如山岳一般给人镇定可靠的感觉。 “怕呀。”顾雪洄抓了抓自己被罡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重重地叹了口气。 “啊?那那……”贺怀霄忍不住把顾雪洄的手握得更紧,只是他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安慰顾雪洄。 ——顾雪洄修为见识都比他高,连他都对这次跨州飞船坠毁没什么办法,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小的时候有一次临近过年,师尊放我们出山门去云鹤城玩,我听他们说,过年的时候会有凶兽出来作乱,需要点灯笼放鞭炮……” 那个时候贺怀霄年纪还小,又是在修仙宗门长大,知道既然有飞天遁地的仙人,自然也觉得会有固定时间点出来吃人的凶兽。 他性子向来沉静,即使忐忑害怕一路不怎么玩乐,其他人也没放在心上。 晚上回了宗门以后,贺怀霄却怎么也睡不着。 心惊胆颤地睡了个囫囵觉,第二天晚上临睡前,发现贺怀霄异常的贺石来找贺怀霄了,同事带了一个会钻出三叶金鳞鱼的灯笼挂在贺怀霄床头。 “那个时候师尊问我在害怕什么,我说我怕再也看不到师尊……”贺怀霄顿了顿,继续道,“师尊说,人有所惧很正常,怕的是跨不过那个恐惧。” 顾雪洄似是听得入了神,一直没有动作。 贺怀霄:“他又说,如果我一直怕也没关系,他就陪我睡一晚上,和我一起克服这个恐惧。他一直都在。” 修士的生命何其漫长,那个时候贺石大概以为自己会长久地在这个他视作亲儿的孩子身边。 贺怀霄一字一顿,语气极为坚定:“如果小师叔害怕,我也会一直在,我不会放手的。” 如同贺石一样,他会陪着顾雪洄。 跨州飞船如同飞火流星往下坠,整艘船很多部件已经被罡风刮走,只剩一个空壳,单薄脆弱,甲板摇摇欲坠,四周不断有破损的阵法刻痕符文爆炸,他们勉强撑起一个防护阵法抵御。 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们两人互相依靠。 良久,顾雪洄似是轻轻笑了一声。 “我之前和掌门立下誓言,说要保护你成功走出长山州,不然就要丧失理智神魂自燃,下辈子做不了人……”顾雪洄满意看到贺怀霄愕然的神情,“所以啊小贺师侄,我现在最害怕的是,要是这么憋屈地死了,我下辈子做不了人怎么办?” 贺怀霄:“……” 贺怀霄完全想不到下辈子顾雪洄不能做人祸害人,会成为什么。 “刚才我认真地想了想,如果下辈子做不了人的话,我就做一棵树。” “为什么?” “我小时候练剑误砍了一棵树,我家老祖宗骗我说下辈子要做树偿还。” “……” 贺怀霄要是到这份上还不知道自己被顾雪洄耍了,不如直接跳下去早死早超生算了。 “小师叔……”他颇为无奈,同时又庆幸,幸好这个时候还有顾雪洄。 只有顾雪洄在这个时候还能开得出玩笑来。 似乎接下来有可能的死亡也没那么值得害怕。 不,他们一定不会死! 只剩支架的船体在急速的下降中终于支撑不住,支离破碎寸寸碎裂,那些小部件疯狂燃烧,化为飞火流星四处溅射,最终在成为堙灭于黑夜中的尘埃。 周边破碎的阵法爆炸燃烧,火光熊熊,高热灼烧幸存者,让人意识模糊。 贺怀霄很想保持清醒,然而实在是太难受,他像是也烧起来了,仿佛要融化在这片火海里。 恍惚间,他似是看到顾雪洄摸了摸他的额头。 就像是师尊小时候在黑夜中的床头摸他的额头一样,温暖轻柔。 “小贺师侄,这个时候你可千万别怕——” 我不怕的,小师叔。 他昏昏沉沉闭上眼。 置身于火海中,他大概是真的融化蒸发了,浸入湿润氤氲的梦中,漫漫星河入怀。 橙红色的火光中,顾雪洄将贺怀霄背起,示意管事跟上他。 “我只能背得动一个人,你就只能尽量跟紧点了,我带你走出去。” 管事忙不迭跟上。 他好歹也是个元婴,虽然战斗力比不过这两个金丹剑修,但身体强度肯定比他们强的。 听到管事的说辞,顾雪洄只是笑了一下。 这里只有贺怀霄是实实在在的金丹,可他是天生剑骨,身体强度又比普通修士强上那么一些。 现在就是化神来了也不一定能走出来。 “走吧,要是真的等这艘跨州飞船坠地,我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跨州飞船依旧在降落,顾雪洄握着碧光剑化成的碧玉长杆一挥: 炽热红艳的火海中忽然多了星星点点的白色。 管事以为自己眼花了,反复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雪,是雪! 雪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纷纷扬扬倒映着火光,融化成雪水又结成冰,铺就一条晶莹的道路。 管事心神俱震,这是他就算一个元婴也无法拥有的能力——法相外化。 原来这个贵客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仔细想想其实是很正常的——毕竟顾雪洄手上有代表其是兴阳派弟子的烈阳令,说明他来自中州,中州那地方,修为高些太正常了。 只有顾雪洄知道,这一路有多难走。 他并不是真正的化神,能使出这样的能力得益于之前迭会山死掉的震雷宗长老和任闲给他的启发。 除了火海焚烧,还有白玉镯误以为他是要强行突破禁锢化神,越收越紧试图压制他的灵力流转。 顾雪洄没有退路,他必须可以! 他是顾雪洄顾十八,力压各路天骄的剑法第一,绝不可能死在这个不知名的旮旯地! 雪越下越大,每一朵冰寒的雪花扑进火海里,整片火海被鹅毛大雪压在下面。 “外面,外面像是水域!”管事发现这一情况急忙告诉顾雪洄,“我们,我们有救了,天无绝人之路!” “这样啊,真是太好了……” 顾雪洄已经面色苍白,说话只剩气音。 就算是真正的化神,也不可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坚持这么久的法相外化。 管事主动伸手,欲要帮忙接手背贺怀霄:“我,我来吧。” 他也意识到顾雪洄这一路已经快把自身灵力耗干了,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凭借意志力支撑到现在。 顾雪洄却轻轻一动避开他的动作:“你带路吧。” “好,这边,您慢点。”管事没有强求。 出了火海以后,管事主动御风带着人离开跨州飞船。 他们的后面,是悬停在水面上烧得红火的跨州飞船骨架,轰隆哗啦声后,水面激起一片巨大的水花。 茫茫水域,管事也不认得这里是哪里,一眼望不到岸在哪里,他只能胡乱选定一个方位飞行。 然而好像飞了很久很久,他还是没看到陆地在哪里。 管事冷汗涔涔,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会到了湘汀州与冰原州相隔的无际海了吧? 不可能啊,根据他们的飞行路线计算,这里最多就是到湘汀州。 湘汀州,多雨多泽,草木繁盛,是魔修妖修聚居之地。这里的道修少之又少,很少有长时间能停留在这里的道修,最后都会转而修魔。 水泽密布的湘汀州陆地极少,只有七座城市,七座城市借由不同势力统治,他们各自为营,既有合作也有交战,十分混乱。就连兴义和在这里也讨不到好,只开了一个分号。这个分号还因为势力问题不断搬迁,极难稳定下来。 水汽蒸腾的水雾与跨州飞船燃烧残骸的烟雾弥漫。 管事不敢有一点马虎,仔细辨认方位试图找到落脚处:“您稍等,我马上就好了!” 他话音才落,后面就传来噗通一声。 咦? 我那么大一个救命恩人呢? 第 74 章 滴, 滴,滴…… 耳边满是滴滴答答的断续水滴声,谈不上呱噪, 但也足以让从贺怀霄睡梦中醒来。 入眼是灰黑色中的石灰岩, 仔细一看还有点点五彩光芒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地方? 贺怀霄只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没有灼热的火海, 只有清清凉凉的水汽, 让人沉醉。 “小师叔!小师叔呢?” 他骨碌爬起来,猝不及防撞到凹凸不平的岩洞顶。 “你小师叔就在你旁边……” 另一个声音幽幽响起。 贺怀霄先是查看了一下顾雪洄的情况。 “他就是太累了需要休息, 好好养着就行了。”管事的声音接着响起, “多亏了你小师叔,我们才能逃出来。” 登上跨州飞船前, 顾雪洄带着贺怀霄采买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丹药。 贺怀霄连忙从袖里拿出补灵丹给顾雪洄喂进去。 “没用的, 我之前也想给他吃,但是……”管事话还没说完, 就看到贺怀霄把丹药给顾雪洄顺利喂完补灵丹。 管事:“……” 行吧,果然是化神大能,即使昏迷了对近身的陌生人还保持警惕。 喂完丹药后,贺怀霄又给顾雪洄做了简单的整理。 给管事看得一愣一愣的:刚来到陌生的地方不是应该先弄清楚自己在哪里,有什么危险吗?怎么讲究起不甚重要的外表了? 搞得他也忍不住动手稍稍整理了一下不太齐整的衣裳。 天知道他昨晚忙上忙下有多累。 一句话的功夫顾雪洄就连带着背上的贺怀霄一起掉入水里, 活生生给他吓出一身冷汗,还没进水找人衣服就湿透了。 岸一时半会找不到,管事找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到这个岩洞。 推测是因为水位回落才显现出来。 好处就是这里没有其他人打扰, 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管事往岩洞外探了探,对贺怀霄说:“如果要等到你小师叔醒来, 恐怕时间不太够。” 这会儿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水位渐渐高涨。 这个岩洞太小了,很快就会被水淹没。 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管事想起昨晚不太顺利的接手,意思意思贺怀霄要背起顾雪洄的时候做做样子接手。 果然,贺怀霄拒绝了他。 管事没有觉得意外,他本就没有期待,自然也没有失落,还莫名有种就是这应该这样才对的想法。 就算是白天,水雾也没有消散多少。 贺怀霄捏了个法诀撑起一小方空间,免得雨丝浇湿顾雪洄,背着人跟在管事后面。 这让管事颇为汗颜。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只是胡乱往一个方向走。” “无妨,”贺怀霄道,“我们找到地方落脚就行。” 管事也没来过湘汀州。 他自我介绍说姓唐,叫做唐亮,土生土长的长山州人。他是从伙计做起一步步升到管事的,不过比起其他伙计,他因为有在长山州总商行做大管事的叔父关照,升迁比别人顺利许多。 兴义和的管事对本地修士来说有一定的门槛,如果是兴阳派的外派弟子,外放从管事做起很正常而且升迁相对容易;如果是本地修士,想要晋升管事,除了资历还要修为,管事至少要有元婴修为才行,除此之外,各种考核限制也很多。 唐亮之前跟着跨州飞船出过航,但去往的路线都是固定的,十分安全。 原以为这次也是十拿九稳攒下一次航行履历,现在一切都没了。 “湘汀州太危险了,哪怕我们兴义和自己,都要做足准备才会进入湘汀州,”唐亮愁眉苦脸,“据说进入湘汀州的道修只有两种。” “哪两种?”顾雪洄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趴在贺怀霄背上问。 他还没什么力气,说话的时候就靠在贺怀霄肩上,说话时慢吞吞的,温热的鼻息喷洒到贺怀霄耳廓。 到处都是湿润冰凉的水汽,只有肩上这一点温热。 贺怀霄不太适应地歪了歪头。 唐亮没有察觉到贺怀霄微小的工作,继续说:“要修魔的道修和自找死路的道修。” 毫无疑问,能活下来的道修只有一种。 唐亮建议他们尽快找到陆地,然后问问湘汀州的兴义和搬去了哪里,他们尽快乘坐跨州飞船离开。 顾雪洄:“你也说了,兴义和进入湘汀州不易,来往的跨州飞船应该是比较少吧?” 确实是比较少。 天下十四州,从地图上看湘汀州是在最外围,隔着无际海与冰原州隔海相望。 狭长的又多山的长山州与湘汀州以山岭为分界线,紧挨着湘汀州,无数溪流江河从这条山岭奔腾流向湘汀州,在这里汇聚,之后流向无际海。 长山州是因为太穷所以兴义和的跨州飞船来往少,湘汀州则是因为混乱不安全,到了冰原州,那里纯粹是因为环境恶劣且人少,兴义和要走冰原州的航线又必须经过湘汀州——这就很有可能会被湘汀州的魔修妖修打劫。 不要以为兴阳派不馋冰原州的矿石,看看天衍宗将西极州经营得多好,人家不用到处开商号赚钱都富得流油! 实在是没办法啊,冰原州的矿石开采难度太高了,只好勉力和湘汀州各个势力打好关系,少收一点税让他们顺利经营下去赚点辛苦钱。 想要坐湘汀州的跨州飞船,只有等来了船坐返航。 至于什么时候来,这个说不好。 顾雪洄曾在中州的兴义和见过从湘汀州运来的奇花异草,也见过冰原州运去的矿石,这些货卖得都很不错。 顾雪洄:“我就不信中州那些人能忍个十年八年没货不砸了兴义和,肯定是有跨州飞船,只是你不知道。” 唐亮老实道:“我是不知道啊,出身长山州的管事去到中州人家都默认你是乡巴佬没什么见识,哪里会和我说这些。” 除了长山州,哪怕是航行困难的湘汀州和冰原州都是赚钱的。 “……”顾雪洄和贺怀霄都沉默了。 唐亮的仇怨十分大。 这次出航到中州他是打算去一趟兴阳派的。自家叔父得了兴阳派一个内门弟子的人情,想着把他塞进兴阳派看看能不能混个外门弟子镀金,也不用学到什么本事,重要的是有这个身份。 有了兴阳派外门弟子这个身份,他以后的升迁会顺利许多,要是能借此脱离长山州外放到别的州,那就更好了! ——哪里都比长山州有前途。 现在跨州飞船失事,唐管事一想到自己就算成功找到湘汀州的兴义和在哪里回去中州,肯定也是要领罚的。 “这个可不一定,”贺怀霄安慰他,“你尽力救人的样子大家都看到了,而且还有那么多伙计和两个宗门的弟子可以为你作证。” 唐亮:“话是这么说,就算是不追究责任,我也得赔偿跨州飞船的。” 贺怀霄不知道建造跨州飞船要花费多少灵石,那是一个他想象不到的数目。 他看向顾雪洄。 唐亮跟着一起看向顾雪洄。 “看我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又不会炼器。”顾雪洄莫名其妙,还是尽力回答,“跨州飞船说白了就是巨型飞行法器,不论是哪个宗门建造出来,都算是招牌了,绝对是举整个宗门的力量去研究炼制,炼制法器这种事情要一次性成功几乎不可能,中间肯定有损耗。要是他们再把中间浪费的资源算进去,说多少造价都是正常的。” 唐亮觉得自己不如在这里自我了结算了。 他心如死灰:“我忽然觉得在这里当魔修也挺好的,就当我死了吧。” “……唐管事慎言慎言。”贺怀霄双手要背着顾雪洄,实在不方便去看顾雪洄的神色。 他真是为唐亮捏一把冷汗。 贺怀霄可没忘记顾雪洄实际上是苛刻古板的天衍宗弟子,根本就和包容多样的兴阳派没有关系。 唐亮竟然在顾雪洄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顾雪洄之前误以为任闲修魔,可没给和他交好的贺怀霄好脸色,还强硬命令他不要再和任闲往来。 贺怀霄绞尽脑汁劝道:“你看之前说我们坠落的时候最好的情况是下面水,这里现在就去全是水,而且我们虽然在满是魔修的湘汀州,但是我们在最虚弱的时候也没有魔修过来找我们的麻烦,这说明我们运气十分好,事情没有那么糟……” 唐亮还没怎么表示,顾雪洄先伏在贺怀霄背上,悄悄和他咬耳朵:“小贺师侄,你好会啊,我差点都信了呢。” 越说越顺畅的贺怀霄骤然卡壳。 “还,还有呢?”唐亮恢复了些许信心,正需要更多的鼓励。 被顾雪洄一打断,贺怀霄思路断开,一时半会想不起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算了。 贺怀霄放弃回想了,随便糊弄唐亮几句。 反正遇上顾雪洄他就是这样,规划得再好的计划都有可能改变,原则步步后退。 “小贺师侄,我觉得你说没错。” 顾雪洄忽然从贺怀霄背上挺身:“我们的运气好像真的很好啊。” 茫茫水面,雨落成花荡开圈圈涟漪。 一个蓑衣人悠悠划来一叶扁舟。 终于看到人了,他们能走出这片无边无际的水泽了! “这里这里!”唐亮激动地和蓑衣人招手,“麻烦您过来一下,载我们出去可否?” 唐亮往前走了几步去迎接。 贺怀霄和顾雪洄没有动,依旧在原地。 “小师叔,你觉得他是魔修,还是妖修?” 这个问题,顾雪洄也不知道。 不过,顾雪洄不慌:“反正我们人多,要是不对劲就给人家按水里。” 贺怀霄:“……行吧。” 听小师叔的! 第 75 章 茫茫水域一望无际。 三个外来者哪里都不认得, 想要出去肯定是找个本地人带路了解情况的。 唐亮招手的动作幅度极大,那个头戴斗笠的蓑衣人往这里略微歪了歪,长篙一点, 小舟摇摆往他们这边缓缓过来。 唐亮十分激动:“这里这里!麻烦您能不能送我们去最近的城池!这位……这位……” 他本打算看清楚蓑衣人的相貌再做称呼, 却不想蓑衣人才略略抬起头,就给他看愣住了。 斗笠下是一个硕大的青黑色鱼头! 这要怎么称呼啊?!连个人都不是! 唐亮惊出一声冷汗, 想到之前听说的各种传言事例, 惴惴不安起来。 蓑衣人撇过唐亮,视线落到后面两个青衣道修身上。 “外面来的?”鱼头蓑衣人似乎见怪不该, 张口就要钱, “一人一块上品灵石,带你们出去。” “一块上品灵石?!”唐亮瞪眼, 他是能出得起这个钱,但是只坐船出去就要花这么多钱, 湘汀州的物价这么恐怖吗? “是啊,”鱼头蓑衣人摆摆手, “最近岛主忙着筹备婚事,大的鱼都被捞走了,小鱼小虾米真不值钱,我不多从别的地方赚点,怎么活啊?” 鱼头人打鱼? 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快点你们, 要不要赶紧的!”鱼头蓑衣人长蒿一划就要掉头。 “要,当然要!”丢给鱼头人三块上品灵石,顾雪洄率先跳上小舟。 “不错,真不错, 我就欣赏你这样的小子!” 鱼头人眼里闪着光,给顾雪洄比了个大拇指, 待三人都上来后,又拿出渔具,将鱼竿甩进水里,感叹道:“虽然没什么鱼了,可还得试试才行,不然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啊!” 收了他们三块上品灵石还一直抱怨,唐亮强压下不满,思索该如何打探:“请问——” “嘘,安静!” 鱼头蓑衣人放下鱼竿后,喝声打断唐亮的话,放低声音:“别吓到我的鱼了,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这里是长山州与湘汀州的交界,鱼头人是地地道道的湘汀州本地鱼妖,常年在这里打鱼,见多了像三人这样两州来回的人。 于是偶尔趁火打劫一下人生地不熟的冤大头,一人一块上品灵石,童叟无欺全部一个价。 生在这里,长在这里,鱼头人就姓江。 “叫我江鱼头就好了,”他摆摆手,“咱也不像某些人要起个什么斯文的名字,名字只是一个代号,知道是在叫我就行。” 湘汀州的陆地就是岛屿,一共有七个大岛屿,就是之前顾雪洄认知的七城。在湘汀州内,有本地人自己的叫法,因此外来人一问就露馅。 一宫六岛,分别由七个大乘化神大能把持。 在湘汀州,占有地盘者除了享受该区域居民的供奉,行使各项权力,还可以借助岛屿凝聚成的灵宝帮助修炼提升实力。 如今湘汀州内势力主要分为两股,一股是李家父子控制的升龙宫和长生岛,还有加入他们的琉光岛琉光金童;另一股是韦攸安的清安岛和长石岛石荐。 剩下的两个岛屿则被一对姐妹占据。 江鱼头所说的岛主就是觉雨,占有他们如今所在的甘霖岛,她的姐姐知晴占领的岛屿叫日和岛。按理说这姐妹俩应该和李家父子一样是天然的同盟,可这姐妹俩关系极差,多年不曾往来。 江鱼头抖了抖鱼竿收起,鱼钩上的饵食已经被鱼咬走,他一无所获。 “不和你们讲话了,都吓到我的鱼了,都怪你们!”他继续放下鱼竿,决意不再讲话。 小舟因为他要钓鱼,慢慢悠悠地飘荡。 唐亮看了眼天色,心里暗暗着急。 湘汀州在他看来实在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没命,还要丢钱,虽然现在的船费是顾雪洄给的,但这赖账着实不是君子所为。 只是财不外露,他们现在不可能当着江鱼头的面讨论这些。 将唐亮坐立不安的模样看在眼里,江鱼头慢吞吞道:“你们想要快点也会去,加钱赔偿我的损失就行,不多,就一块上品灵石。” 江鱼头压根就钓不到鱼,要他们这块上品灵石就是纯打劫。 “不行!”唐亮断然拒绝,“等就等!” 他倒要看看江鱼头能钓到多少鱼! 贺怀霄手指微动,勾住顾雪洄手上碧玉长杆,往下压了压。 两人另一边不说话,顾雪洄微微抬了抬下巴,把碧玉长杆往贺怀霄那里捅了捅,被他的手掌全数抱住。 贺怀霄微笑着点了点头。 顾雪洄从嘴角泄出些轻笑,两人的动作不大不小,不会对江鱼头的钓鱼大业产生影响,仿佛只是闲极无聊的打发时间。 日暮时分,江鱼头撑着小舟带着空空如也的鱼篓划向岸边。 知道再也无法从这三人身上榨到钱,江鱼头又多说了几句:“你们也别嫌贵,最近岛主大婚,你们要是愿意,这点钱很容易就就能拿回来的。” 听到有钱能赚,唐亮收了几分怨气。 “但是不包括你,”江鱼头的扇形鱼鳍向唐亮,晃了晃,“你不行。” 唐亮:“这什么意思,赚钱还分人的?” 江鱼头:“因为我们觉雨大人只喜欢好看的人,他们两个可以去当新郎,你不行。” 小舟已经靠岸,贺怀霄抽出碧光剑,猛地按在弯腰收拾东西的江鱼头脖子上:“三块上品灵石。” “哎哎哎你干什么?”江鱼头没料到这个,当即嚷道,“我好心带你们上岸,你们居然恩将仇报!” “啊呸!打劫还差不多!” 唐亮忍江鱼头很久了,催江鱼头赶紧把钱还回来。 “好吧,既然你们这么说,那我就还你们好了,这么冲动做什么?”江鱼头慢慢直起身子,一只手上提着空鱼篓,另一只手在身上摸索着。 “别耍什么心眼,”唐亮指了指顾雪洄,“这位可是化神大能,我们肯饶你一命算你运气好。” 江鱼头愤愤不平把三块上品灵石丢在地上。 唐亮赶忙弯腰去捡,拂去尘土擦干净递还给顾雪洄。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 江鱼头把手上的空鱼篓一抛:“收!” 空鱼篓张口一吸,唐亮竟然歪歪斜斜飘飞,若不是顾雪洄手快按住,他绝对会被吸进去! “化神?那又如何?化神与化神之间亦有差距,你们长山州的化神只敢在州内称王,一步也不敢走出,”江鱼头好笑,“所以也就是你们长山州的井底之蛙才会觉得化神厉害得不得了,我们湘汀州最高的修为可是到了大乘,说不定哪天就渡劫飞升了!” “长得这么俊,不给我们觉雨大人做新郎真是浪费,”他双眼盯着贺怀霄和顾雪洄二人犹不死心,恨唐亮恨得不行:“都说了你长得不行还硬要凑过来!这可是关系到我能赚多少钱,收了不好看的人觉雨大人肯定不高兴。” 贺怀霄的碧光剑已经出鞘,剑刃闪着寒光。 唐亮误以为顾雪洄施展过法相外化就是化神,在贺怀霄这里,顾雪洄却还只是金丹大圆满,之前虽然不知怎么逃生的,但他也能想到顾雪洄必然消耗过多,还没完全恢复。 而这个江鱼头,最少是元婴,再加上一件极其古怪的鱼篓法宝,他们还之间的胜负还真不好说。 “来,快点,”江鱼头跃身提起鱼篓就要把两人收进去,“早点收完人我早点去拿钱,这日子是真的不好过啊!” 贺怀霄出剑直面江鱼头,顾雪洄则转了转手上的碧玉长杆,欲从侧面挑掉鱼篓救下唐亮。 甫一触到鱼篓,顾雪洄忽觉不对,这鱼篓吸力极大,他碧玉长杆竟然险险就要跟着进去。 “嘿嘿嘿,没想到吧,这个可是觉雨大人特别赐下来给我们收新郎官用的。”江鱼头傲然道,“都说了化神与化神之间亦有差距,我们觉雨大人花容月貌,楚楚动人,成为她的新郎她定不会亏待你,你要什么有什么,有些人长得不好看不够格进鱼篓还要求我呢!你有什么不知足?” 顾雪洄的回答是碧玉长杆顺势化为长条的平口碧光剑,横扫过江鱼头的手腕。 鲜血顿时如泉涌喷洒一地。 没想到江鱼头到了这时候还不肯放下鱼篓,他嘶嘶地收回手,抱着鱼篓就跑。 江鱼头衣服下的鱼尾完全显现,划拉着泥土飞快向前,一路尘土飞扬。 没想到鱼上岸了还能跑这么快。 两人谁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形,跟在后面一路进入甘霖岛内部。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起来,江鱼头咬着牙使劲加快速度往岛主府跑。 “觉雨大人!觉雨大人!新郎到!第九十六个新郎来了!”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晶莹的雨水落下,漫漫浸过每一条街道。 贺怀霄和顾雪洄站在街道尽头,岛主府就在他们前方,挂满各类丝带绢花,随风飘扬。 不断有人从大门进出,里头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如果这些婚庆装饰物不是白色的话,确实像是一场喜宴。 第 76 章 贺怀霄和顾雪洄没有贸然进去岛主府救人。 两人人生地不熟, 岛主觉雨到底是何修为哪一种性情还搞不清楚,即使这个一片白的喜宴看起来极为古怪,也不能就这么急急忙忙打上门。 而且顾雪洄的状态还没完全恢复。 “小师叔, ”贺怀霄轻声问顾雪洄, “你刚刚听见江鱼头喊的了吗?” ——第九十六个新郎。 前面九十五个呢? 看着这满眼的白,顾雪洄也生出担忧, 不知道唐亮能熬多久。 岛主府门前人来人往, 都是来吃喜酒的。 有了前车之鉴,顾雪洄和贺怀霄没有直接上前问情况, 就在外围徘徊打听。 甘霖岛岛主觉雨, 化神中期,这近百日正在操办一场极大的婚宴。 ——她要和九十九个新郎婚配。 为了这个目标, 她令手下在周围大肆寻找合适的男子,只要长得好出现在甘霖岛附近, 都会被她的手下收入鱼篓带入岛主府。 长得好这个条件有时候是可以很模糊的,但可以肯定的是, 唐亮不符合觉雨的标准——一开始江鱼头的目标就是顾雪洄贺怀霄两人。 两人在外面没等多久,就看到唐亮被丢了出来,连带着江鱼头和他的鱼篓也跟在后面啪的一下摔在地上。 紧接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头戴银簪,身穿白衣的秀丽女子。 “江鱼头!”她怒喝, “你再随便收这种人糊弄我,我就把你下锅炖了上桌下酒!” “哦哦哦,不行哦,江鱼头!” 来吃酒的宾客看到这一幕兴奋起来, 嘻嘻哈哈笑起来。 “银珠姐姐息怒,银珠姐姐息怒!” 江鱼头顾不得自己被摔得红肿的鱼头, 鱼嘴一张一合解释:“其实本来是有更好的,但是,但是让人家给跑了,我下次一定不……” “不空手回来?”银珠接上。 围观的宾客顿时笑得更加厉害。 “钓鱼佬又空手了,第九十六个新郎还是空着的!” “快快快,你们还有谁有人,快填上去,马上凑够人就能开办婚礼了!” “如果觉雨大人不嫌弃,我倒是可以上!”说出这话的人话音才落,就被银珠一巴掌抽飞。 “照镜子了吗?”银珠眉毛一抬,“这次婚宴极其重要,所有的新郎官一定要好看好看,不然觉雨大人的脸往哪里搁?!” 她是岛主觉雨手上的贴身婢女,说话十分有分量。 “第九十六个新郎不合格,重新挑人进来填!” 宣布完这件事,银珠又指了指几处被泥水溅到的白布,让仆役赶紧换掉。 “觉雨大人最爱干净了,一个泥点都不能有。”她一再强调,让剩下的宾客自便,她要回去安慰失望的岛主了。 贺怀霄从泥地里扶起唐亮,低声问了几句,确定他没事后,赶紧带着人到另一僻静处。 唐亮还有些恍惚:“居……居然就这样出来了?” 他还以为他要死了呢。 在他的固有印象里,湘汀州就是妖魔聚集地,龙潭虎穴有来无回。 结果他都还没见到传说中的岛主,就被来审查新郎官的银珠给扔了出来,出了一点擦伤再无其他。 不管怎样,先找个落脚处吧。 三人找到一处废弃的屋子暂时落脚。 在他们最后一步踏入屋门后,不远处的屋顶坐着的人才收回视线。 银珠笑盈盈转向另一人,她面如银盘,卷翘的眼睫一眨一眨,泛着泪光。 “觉雨大人觉得这第九十六和九十七个新郎如何?”银珠问。 “真不错啊真不错,”觉雨嘟嘟囔囔道,“我还以为江鱼头骗我呢!” 觉雨摸着下巴琢磨道:“那个小白脸确实不错,但是更重要的是那个背剑的……你看着他像不像?” 银珠眼皮一跳:“像……像什么?他似乎是个剑修。” “像任郎啊!”觉雨说着说着,呜呜地哭起来,“再也没有像他那样的男子了,我的任郎就这么没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银珠柔顺地跟在后面,待觉雨哭完,这才道:“既然如此,那这个背剑小子就更得来做觉雨大人的新郎了,今天晚上就开始,您看如何?” “好好好,我就等你好消息了!”觉雨迅速收了眼泪,眉开眼笑,“没了任郎,我就再找百个千个任郎!” 到底是在陌生的地方,到了晚上,三人商议轮流值夜不敢睡死。 贺怀霄睡得并不踏实,后半夜虽然不下雨,可风声就没断过,实在难以睡安稳。 “起来——” 听到顾雪洄的声音,贺怀霄一个激灵睁开眼。 窗外不是预想中的黑夜,而是淹没一切的雨。 顾雪洄转着碧玉长杆比划,不再说笑。 唐亮苦着脸猫到贺怀霄身边,小声说:“是阵法,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本以为人家看不上他这一关算过了,没想到是不死心的卷土重来。 “好了。” 另一头的顾雪洄忽然出声,走到斜边的一个方位,碧玉长杆一掀,揭开浓重的雨幕。 银珠站在外面,正正好对上顾雪洄,笑着说:“果然是觉雨大人看上的九十六号新郎,这一招少说也得元婴修为吧?” 在她身后,还跟来七个婢女以及不少从酒席过来围观的宾客,他们基本都是甘霖岛的岛民,自然愿意协助岛主大人达成心愿。 江鱼头拎着鱼篓从旁边冲出来,指着顾雪洄兴奋道:“就是他就是他,我就说我看中的新郎哪有不好看——啊啊啊啊!” 一道剑气直冲他的鱼眼,险险没把他戳瞎。 贺怀霄抬了抬碧光剑,眼神冰冷。 银珠并不着急,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周围还都是他们的人,这三个外来客没有半分胜算。 双手合十掐印,之前顾雪洄掀起的雨幕如同布匹,其中一角就这么被她拿在手中,手腕轻抖,漫天雨水再次落下。 其他婢女则融入雨中,接连出招。 顾雪洄遭受的攻击无疑是最多的,足足有三个婢女的身影闪现在周围。 元婴的唐亮则不怎么精通打斗,应对得手忙脚乱,看起来比修为最低的贺怀霄还要狼狈,还要贺怀霄偶尔抽出手帮他。 这样不行。 贺怀霄击退一个婢女,遥望胸有成足一直没有出手的银珠。 这场战斗不会有意外,银珠就在一边双手抱臂等待结果。 岛主说她更中意贺怀霄,却不妨碍她趁机多欣赏顾雪洄的身姿。 碧玉长杆化成的碧光剑是雨幕中最亮的碧色,待认出顾雪洄手中的碧光剑竟然没有剑尖反而是平口剑后,银珠讶异地咦了一声。 这个剑修…… 她来不及多想,就见顾雪洄的碧光剑扫开一个婢女,直冲她而来。 险险闪身避开,银珠手里的雨水幕布抖开,万千雨丝如刀落。 “小师叔!” 贺怀霄心惊不已,紧跟几步就要上前。 “退开!” 顾雪洄叫住他,碧光剑依旧直直指向银珠。 以顾雪洄为圆心,他周围的雨水在这一刻瞬间凝结成冰停在半空。 冷风出过,冰丝静立不动,尖端寒光闪烁,尽数指向银珠。 银珠瞬间变了脸色。 这甘霖岛修为最高的人无疑是岛主觉雨,整个岛上只有她一个化神,其他人最多就到元婴大圆满。 “居然是化神!” “这外化的法相好厉害,我明明只是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冷!” 周围人小声说着,还有看出来情况不妙,劝道:“银珠姐姐,要不然……就这么算了吧,反正觉雨大人又不是没有别的新郎……” 不是说他们甘霖岛这么多人会怕一个化神,而是现在不能出意外,他们可得保存精力不能消耗过度不能受伤。 这个百日婚宴,觉雨请的重头客还没到呢! 湘汀州内七个领地之前一直都是混战的状态,直到升龙宫的大乘老妖李渡河助其子拿下长生岛,清安岛的韦攸安在突破大乘后积极寻求结盟,拉拢了化神中期的石荐。 化神中期的琉光岛岛主琉光金童随后站队李渡河,借李家父子的威势频频进犯其他岛屿。 湘汀州内的势力划分渐渐明朗,知晴与觉雨姐妹二人夹在中间,却因为关系不好没有结盟成为第三方势力。 姐妹两人都是化神,姐姐知晴在化神大圆满,随时大乘,妹妹觉雨在化神中期,如果两人能顺利结盟,觉雨就不用担心来自其他两方势力的威胁。 婚礼意味着成家立业,妹妹大喜,邀请姐姐来庆贺理所应当。 觉雨要借这个机会和知晴重修旧好,这婚宴当然是怎么盛大怎么来。 新郎要多还得要好看才能显出这场婚宴的隆重,至于新郎的身份,基本上都是觉雨派手下到处捞过来,还有些岛民自觉自己有几分相貌,毛遂自荐凑人数……所以这一整场婚宴才会这么轻松快活。 就目前而言,甘霖岛是湘汀州内七个领地里唯一一个只有岛主是化神以上修为的岛屿。 银珠不像江鱼头,她是跟在觉雨身边的贴身婢女,见识更广。 诚然化神之间亦有差距,可顾雪洄这手外化的法相,绝对只有他甩开别人的份。 不管此次和好结盟能不能顺利,甘霖岛多一个化神并不是坏处。 ——这是甘霖岛实力的体现,说不定还能让知晴高看一眼妹妹。 心念电转,银珠坦然仰起脸,面对顾雪洄:“这位朋友误会了,来者是客,我们岛主是很欢迎任何一位客人来参加婚宴的,这场婚宴说到底不过是走个过场,新郎是谁并不重要。” “不知几位朋友怎么称呼,不如一起来来参加我们岛主的婚宴贺新婚?” 第 77 章 按照银珠的说法, 觉雨这场婚宴办得这么大,主要的目的还是吸引觉雨的姐姐知晴过来。 “主要是得让知晴大人相信觉雨大人是是真的要结婚安定下来了。” 这个说法听着就很怪。 “主要是觉雨大人以前订过婚……”银珠吞吞吐吐,“那个时候也邀请过知晴大人来, 但最后没有成。” 顾雪洄对别人的坎坷情史兴趣不大, 他更关心的是,帮了觉雨他能得到什么。 “只要知晴大人能来, 任务就算完成, 到时候觉雨大人自然会奖赏你们,你们要什么尽管和她提。”银珠笑笑, 后面的威胁话音渐低, “但若是不帮……” 三个人就这么住进了岛主府。 应银珠的要求,除了唐亮, 贺怀霄和顾雪洄得来凑数。 毕竟是有求于人,银珠尽职地为他们做了介绍。 岛主府除了他们, 还有其他新郎,府内大多数地方不会做限制, 他们可以自由活动,等时间到换衣服参加婚礼就行。 一行人一路走进来,确实看到有其他人预备新郎自由活动,还有的热切和银珠打招呼,看起来很是熟稔。 唐亮悬着的心渐渐放下, 打探起湘汀州的势力情况和兴义和的位置。 兴义和的位置一直在几个岛流连变化,所以有的人说是在这个岛有的人说是在那个岛。 “目前听下来说长生岛的人是最多的,”唐亮总结说,“可是长生岛最近封闭, 不给进入了。” 贺怀霄:“为什么?” 唐亮:“是李渡河下令封掉的,原因不知。” 李渡河帮他儿子拿下长生岛, 理所当然也有长生岛的管理权,越过儿子直接对长生岛下令是常有的事。 唐亮压低声音:“有人说,李家父子其实关系也没那么好,小的不服气总想着要做主,所以……” 所以这是李渡河对儿子的禁足惩罚。 如果不能乘坐跨州飞船,他们就只能靠自己走出湘汀州了。 唐亮一时有些低落,他本就不擅长打斗,元婴修为打起来比贺怀霄还不如,是团队里拖后腿的存在。 湘汀州这些魔修妖修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生打死不需要太多理由。 如果不是顾雪洄展现了化神的实力,而甘霖岛恰好是七个陆地中实力最弱的,觉雨不愿意在和知晴和好结盟前消耗过多实力,他们现在不可能在岛主府被当做宾客。 银珠在带他们进来之前,隐晦警告过,如果不愿意配合觉雨完成这一场婚礼,甘霖岛不介意使点手段强制完成。 总而言之,好好配合他们就是客人,不愿意配合就是阶下囚。 “小贺师侄好像不是很高兴?” 顾雪洄注意到贺怀霄从他答应帮忙做新郎凑人数后,兴致就不是很高。 贺怀霄点头:“我不愿意,婚配不是儿戏,就算是假的替人做戏,我也不愿意。” 贺怀霄现在是没这个情爱心思,可是他不想辜负未来有可能出现的道侣。 因为刘琦诗? 顾雪洄蓦地想到贺怀霄之前有始无终的少年心事,一时拿不定该如何劝——他实在是没有经验啊! 贺怀霄道:“我其实已经想好,拖延他们让小师叔先走。” 他一点都不想屈服。 “然后呢?”顾雪洄顺着说下去,“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我也不想这样啊,小贺师侄——”顾雪洄拉长声音叹气,“可是没办法啊,我打不过这些人。” 他们在湘汀州孤立无援,就算是顾雪洄一个人能突围出去,又能如何? 贺怀霄眼里的顾雪洄是少见的丧气低落。 “唐亮还一直以为我是化神,但其实你是知道的。” 这个虚假的法相外化就是花架子,一旦遇上真正的化神仍旧毫无还手之力。 眼睫垂下掩住一向清凌多情的桃花眼,贺怀霄看不到顾雪洄眼底的狡黠。 “我……”贺怀霄虚虚拢住顾雪洄,“是我不好,强求小师叔了。” 明明是自己修为太低了,他们这一行人但凡实力高一些,顾雪洄都不需要强装化神,与觉雨合作。 “小贺师侄,”顾雪洄端正道,“我仔细想了想,我们现在其实最重要的是提升自己的修为,你说是不是?” 贺怀霄一开始去中州的目的也是要提升自身,其实在哪里修炼对他来说并无分别,只是相对的,湘汀州更加危险。 以三十五年后的天骄榜为目标,顾雪洄算了算:“十五年后突破元婴,二十年巩固境界,至少要摸到元婴中期的槛,届时离开湘汀州直入中州参加天骄榜,可以吧?” 贺怀霄:“……”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己现在才金丹初期。不过既然是小师叔的要求,他自然是尽力而为,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 顾雪洄给的这个计划并不是毫无根据的,是根据自己的经验来。 他是先天灵体,有天衍宗在背后支持,十六岁结丹,二十八岁元婴,直至八十岁三次化神失败才来到长山州。 贺怀霄是天生剑骨,没有宗门支撑,修炼资源差一些,所以相应的突破时间稍微放长一些完全合理。 “小贺师侄,你可要好好努力,”顾雪洄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除了长山州,在其他州地,除了个别强悍的金丹,元婴修为才有说话的机会。” 金丹不如狗,绝对不是一句玩笑话。 情情爱爱这些暂且放下,只要实力上来了,何愁没有佳人钦慕。 贺怀霄一脸受教:“小师叔说得是,怀霄一定加倍勤勉,努力修炼。” 顾雪洄十分满意:“那我以后就靠你了!” 贺怀霄:“哈?” 给贺怀霄列完计划目标,顾雪洄就打算躺下休息了。 “小师叔……”贺怀霄踟蹰在原地,抽了抽眼角。 他还以为顾雪洄会给自己也列个目标,师侄两人一起努力,结果他只是咸鱼翻个身? 贺怀霄记得顾雪洄卡在金丹大圆满很久了。 “小师叔自己呢?有什么目标?” 顾雪洄沉默了一会儿:“……回长山州找任闲然后去一趟冰原州?” “我是说修炼方面。”贺怀霄提醒说,“小师叔应该也有打算参加天骄榜的吧?” 按照顾雪洄的说法,参加天骄榜的修士修为多是元婴,顾雪洄没理由一直卡着不突破。 “这……”顾雪洄下意识摸了摸右手的白玉镯,“不是我不愿意,是我没办法。” 在没有领悟到属于自己的剑意之前,他会一直被困在金丹大圆满这一修为层次。 能做个化神时的法相外化样子唬人已是十分不易。 估计自己在湘汀州都要依靠贺怀霄了。 “什么没办法?”贺怀霄没听懂,“小师叔是哪里修炼不顺利?” “我……” 顾雪洄回望贺怀霄,他依旧站在原地。 直身如剑,一双黑眸满是诚挚的关心,再没其他杂质。 在天生剑骨面前承认自己没有剑意,也不算很丢脸吧? 顾雪洄鬼使神差生出这个想法。 虽然自己算是贺怀霄的长辈,但在剑道领悟这一方面,也许先天灵体就是不如天生剑骨…… 半晌没等到答案,贺怀霄笑了笑:“如果小师叔不想说,那就不说了吧。” 时候不早了,贺怀霄不再久留,说完话就要离开。 “小贺师侄,”顾雪洄终于出声,“我很抱歉……如果你真的很介意说和一个陌生人穿着喜服参加婚礼,哪怕是假的,不如你把这当做是和我的?” “如果以后遇到刘琦诗,我可以帮忙解释一切都是不得已。” “和刘琦诗什么关系?”贺怀霄不解,“我为什么要向她解释?” 他一下子想明白:“小师叔不会以为我对她有意所以才会介意这个吧?” “难道不是?”顾雪洄纳闷。 “既然如此,当初我离开长山州应该先去广流仙宫和她道别才是,我怎么一次都没去呢?”贺怀霄好笑不已,“我还没有喜欢的人呢,小师叔倒是先帮我安排好了。” 亏他还杂七杂八想了一堆,以为顾雪洄不愿意突破是有什么情劫。 “你对刘琦诗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没有。”贺怀霄语气坚定。 顾雪洄更纳闷了,脱口问:“你提升修为、出剑、努力想要回到长山州,难道就只是因为对震雷宗的恨意要复仇吗?” “小师叔原来是这么想的吗?”贺怀霄认真解释道,“我对长山州,绝不仅仅是恨,震雷宗固然可恨,可我没有理由恨生我养我的土地。” 不然他就不会特意在登上跨州飞船前前,从水里捞出两条三叶金鳞鱼放入澄光玉了。 “我出剑是因为我想要出剑,我必须出剑,”贺怀霄忽然顿了顿,语气里带了些笑意,“反正小师叔是不能指望了,不如我努力修炼成为小师叔的靠山——我觉得这个目标比较实在。” “……”顾雪洄不想说话。 贺怀霄继续道:“不管如何,多谢小师叔为我着想,一想到如果是和小师叔一起穿喜服,好像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顾雪洄:“……” 他一脸麻木,已经失去表情。 “挺好的,”顾雪洄一时生出些许嫉妒,“贺掌门估计临终前都是叫你好好活着,没叫你别的吧。他真是个好人。” 贺怀霄是天生剑骨,这件事顾雪洄一早就告知了贺石,可是贺石直到临终前都没有告诉贺怀霄。 大概是不想他有太大压力,背着仇恨生活。 “师尊对我好,对小师叔也很好。” “确实是。”这个顾雪洄反驳不了。 “所以小师叔也喜欢轩紫剑宗的吧?”贺怀霄抬眼看来。 “嗯。” 顾雪洄应声。 贺怀霄俯过身来,甩了甩手中的澄光玉,从里面倒出轩紫剑宗往昔的景色。 从山门巍峨伫立的祖师像再到云雾缥缈的羽台峰,从书声琅琅的学堂再到漫天飞红的浮云崖。 贺怀霄:“小师叔你信不信,总有一天,我会重建轩紫剑宗。” 顾雪洄:“我当然相信小贺师侄。” 香愈木的红花幻影缓缓飘飞,最后化成细碎的微光被三叶金鳞鱼吞吃入腹。 也包括两人的对话幻影。 ===== 绕过小花园,走过回廊,还没完全走到目的地,银珠就听到了活泼轻快的琴声和哼唱。 银珠停在一侧,等待琴声结束才再次迈开步伐。 “小芙喜欢吗?今天姨姨弹得如何?” 屏风后面,觉雨停下动作,笑着转向另一侧,柔声问话。 另一侧是一颗硕大的青蓝水精珠,里面有一张女童面孔,微张的灰色嘴唇,眼睛空洞可见白骨。 这是甘霖岛唯有岛主才能凝聚出来的特色灵宝雨瑟水精。 银珠目不斜视,递上手里的信汇报:“除了知晴大人会如约来,还有长石岛的石荐大人也说要来贺喜。” “石荐?他来干什么?”觉雨想了想,问雨瑟水精内的女童,“小芙想要他来参加姨姨的婚宴吗?” 房间内安静得可怕,银珠更是放轻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异响。 死去的女童当然不可能给出回应。 “这真是叫姨姨为难啊,”觉雨说着说着,眼眶翻红又开始流泪,她把雨瑟水精捧在手里,轻柔地抚摸,“是姨姨对不起你,到现在还找不到是谁杀了你,姐姐又不听我解释,我怎么可能会杀死可爱的小芙呢?姨姨这么喜欢小芙……” 她反复念叨着自己对外甥女的喜爱与歉疚,最后一掌拍碎桌子。 “都怪姨姨不好,姨姨一定会找到杀死小芙的人!” ——害她们姐妹反目的罪魁祸首。 发完火,觉雨又开始道歉:“姨姨对不起小芙,居然又在小芙面前发火了,小芙吓到了吧?都是姨姨不好,姨姨发誓,一定一定把那个男人碎尸万段,让他神魂遭受水浸火灼之苦!” 觉雨抱起琴,雨瑟水精飘飞跟在她后面。 银珠低下头,偷偷瞄了眼觉雨手中的琴,欲言又止。 琴有十三徽,觉雨手中古琴的琴徽正是用雨瑟水精镶嵌,每多一颗代表觉雨的修为又精进一步,直至十三颗全部填补完毕,步入大乘。 现在琴上有三颗雨瑟水精做琴徽。 “石荐大人要来,不如岛主把那颗雨瑟水精镶嵌上去吧……”银珠忧心忡忡,“如果被石荐大人看出来岛主修为退步,甘霖岛怕是不会太妙。” 是的,现在觉雨的修为从原来的化神中期跌至化神初期。 琴上本该有六颗雨瑟水精。 “他敢!”觉雨怒喝,“我姐姐在,马上他就要完蛋了!” “任郎和我说,杀死小芙的是一个男人,姐姐和我反目也是因为男人……”觉雨喃喃,“骗我的任郎也是男人,还要走了我的雨瑟水精呜呜呜……” 银珠默然。 从外甥女的死亡开始,觉雨的修为就一直在跌落。 第一颗雨瑟水精是姐姐知晴在暴怒之下打碎的,因为她认为是自己的妹妹杀死了女儿小芙,觉雨百口莫辩。 第二颗雨瑟水精给一个叫任闲的道修夺走,他说他手上有宝物可以追溯神魂记忆,但是需要雨瑟水精才能布置某种阵法。觉雨相信了他,然后任闲带着那一颗雨瑟水精不知所踪。 第三颗雨瑟水精是觉雨亲自抠下来的,用来盛放外甥女小芙最后一丝残破的神魂。 如果不是觉雨的修为一直没恢复,银珠也不会对顾雪洄起招揽心思。 “石荐最近对我姐姐很是殷勤,”觉雨冷不丁发问,“你说他是不是小芙的父亲?” 银珠哪里知道这个,再说化神大乘大能岂是她能随意妄议的。 觉雨压根不在乎有没有答案,自顾自道:“不管如何,石荐这个人是真讨厌,如果他是一个人来的,宁可错杀我都不想放过……他是一个人吗?” 银珠:“可能会带上两三个手下,最多只有一个化神初期,剩下都是元婴。” “如果姐姐愿意和我联手,石荐这一行人必死无疑。”觉雨问雨瑟水精里的女童,“小芙觉得石荐是杀你的凶手吗?” 她摸了摸冰凉的雨瑟水精:“你也不确定是吧?没关系,姨姨有办法。” 不管石荐是不是凶手,他都必须死在甘霖岛。 “你去回头去问问那个姓顾的剑修,如果他愿意帮,事成之后,我放他一条生路,希望他不要不知好歹。” “是。” 银珠屈膝领命。 就算是顾雪洄与觉雨同为化神初期,觉雨在甘霖岛动手是有主场优势的——岛上的一草一木皆是她的帮手。 领地的加成可以让觉雨即使修为跌落至化神初期,也不会惧怕石荐。 “我倒要看看,石荐哪来的胆子敢来吃我的婚宴,真以为姐姐和我关系不好就会帮他吗?” ===== 觉雨的正式婚礼必须凑到九十九个新郎,即使加上顾雪洄和贺怀霄,也才到九十七。 唐亮闲着没事就到处打探消息,翘首以盼婚礼开始。 “这两天又来了新人,”唐亮说,“还有个是听说来岛主府做新郎,管吃管住,自己找上门来的。” 说起这个新人,唐亮就觉得好笑:“一进来就挑房间,要住采光通风最好的,吃饭还点菜!我们顾道友都没这待遇!这小子脸皮可真厚,还真把自己当大爷。” 银珠亲自来找过顾雪洄商谈正式婚礼当天的事宜,特别言明石荐一行人的修为,如果到时候觉雨与知晴姐妹二人无法和好结盟,需要顾雪洄出手帮忙制衡石荐。 威逼利诱,顾雪洄没有拒绝的理由。 “你们这些外来的大概不知道,岛屿对岛主而言,不仅仅是岛上居民的臣服从属,还意味着这岛上的一切归属——给你一个忠告,不要在任何一个岛上惹怒当地的岛主。所以你最好答应下来,不然你和你的朋友再也走不出甘霖岛。”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要对石荐动手吗?” “因为讨厌,这个理由可以吗?” 顾雪洄:“……” 可以,这个理由十分符合湘汀州的风土人情。 相较于银珠的语焉不详,唐亮打探到的理由更加详尽。 湘汀州内七个领主,有血缘关系的,比如李家父子是天然的同盟,觉雨知晴两姐妹即使众所周知的关系不好,也没有互相进犯过。 不是同盟的话,他们之间既有交好,也有挑衅混战。 琉光金童在加入李家结盟之前,就是平等敌视其他岛屿,每一个都交过手打过战。 石荐则可以说,和每个人都能搭上话,打过架,但是见面还能谈笑风生问好。 李渡河助其子拿下长生岛后,他会忙不迭提着礼物去庆贺。琉光金童曾经和觉雨订过婚后又取消,他会提酒上门安慰。 如今湘汀州内的都知道他正在追求知晴,还要来参加觉雨的婚宴。 所以现在韦攸安和石荐的同盟,在很多人看来这个结盟并不是特别牢固。 贺怀霄:“琉光金童和觉雨订过婚?”这是令人意外的消息。 唐亮点头:“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想通过联姻结盟,后来没谈拢就取消了。” “琉光金童多大?”不怪贺怀霄多想,实在是这个名号很难让人联想到一个成年人的形象。 “肯定是比你大的,比我大也说不定。”顾雪洄插话。他终于想起为什么他一直觉得琉光金童这个名号耳熟了——之前在迭会山追任闲的那群魔修就是琉光金童的手下。 琉光金童是化神中期,早就是百余岁的人,之所以叫金童,是因为小时候误食太岁,因此获得长生缘法却也生长缓慢,直到现在还是七八岁的稚童形象。 三人前几天已经见过觉雨,即使知道这桩婚事没有哪里不对,还是觉得怪异。 “幸好取消了,”唐亮咳声掩饰尴尬,“琉光金童据说脾气十分不好,岛主我看着挺好说话的,要是真成了,那就……那就一朵鲜花咳咳咳……” “一朵鲜花什么?”有人问。 唐亮没防备后面还有人,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怎么是你啊!” 这是个皮肤白到没有血色的少年,白眉白睫,眼睛极大,瞳色淡到几乎透明没有光彩,秀鼻樱唇,貌若好女。 “怎么不能是我?这儿不能来吗?”少年反问。 唐亮压低声音向顾雪洄贺怀霄介绍说这就是那个自己找上门来的缺心眼,叫若嘉应。 突然来了个外人,滔滔不绝的唐亮一下子沉默下来。 偏偏若嘉应还不觉得,继续追问:“你怎么不说了,一朵鲜花什么意思,你咳嗽什么?” “没,没什么……”唐亮冷汗都要下来了,这里可是觉雨的地盘,他们讨论都不敢太大声,就这个若嘉应无所顾忌。 唐亮忙叫住他:“你小声点,不要喊了。” 若嘉应只想要答案:“那你告诉我啊,为什么琉光金童和觉雨的婚配不行?” 唐亮:“……” 他要昏过去了,不要这么大声行不行! 这湘汀州内,其他人提到七个领主都会加上敬称,怎么这个少年一点眼色都没有,大喇喇直呼其名! “他们不行大概是没有缘分吧,情爱这种事谁能够说得准啊,”唐亮硬着头皮说下去,“你还小,现在不懂很正常,以后就知道了。” 若嘉应歪了歪头,目光扫向另外两人又转回来:“算了,我看你们和我也差不多,应该也是不懂的。” “你来是有什么事吗?”唐亮只想快点把人打发走,“没有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有啊,你们别走。”若嘉应拿出一张图来,俨然是岛主府的布局。 唐亮倒吸一口气:“你这哪里来的?” “拿来的啊,”若嘉应只关心一个问题,“这婚宴我想坐前面的桌子,这样菜上来得最快,你们坐别的地方不要和我抢。” 第 78 章 若嘉应拿着这张布局图就是为了给其他参与喜宴的凑数新郎安排座位的。 离谱得很, 但看若嘉应这副坦荡荡的样子,又十分正常。 若嘉应给自己安排的位置就在礼堂入口处的第一桌。 其他人只要不和他抢位置,坐哪里都无所谓。 看着若嘉应就这样越俎代庖安排起婚宴, 唐亮担忧不已:“他不会回头就其他人发现给打了吧?” 顾雪洄并不关心这些:“他爱吃吃, 我们干完就走了。” 两天后,江鱼头用鱼篓送来最后一个新郎。 婚宴终于可以正式开办。 贺怀霄本以为, 觉雨只是在婚庆装饰上会用白色, 到了正式服装,哪怕只是做戏用的喜服, 还是会用红色的。 直到银珠带着人给他们送来一大堆白衣服。 有些原本来凑热闹的新郎顿时觉得趣味没了一半:“怎么又是白衣服啊?这么喜庆的日子!” “就只穿一次, 还给你们专门准备红色太浪费了,”银珠说道, “只要你们别穿自己的衣服给岛主把排面做足就行。” 合着这衣服还是一样的。 唐亮没有入选新郎行列,跟在后面看来看去:“这布料挺好的, 也算是白得一件衣服,不亏!” 顾雪洄没忘记之前贺怀霄的纠结:“如何?小贺师侄你还难受吗?” 贺怀霄无奈:“小师叔你别笑了。” 这婚礼不伦不类的, 直接打破所有美好幻想。 白灯笼白花结,就连门上大大的喜字都是白色的。 知晴带着石荐站在岛主府门前,对着这番景象冷笑:“我这妹妹的想法是越来越独立特行了,这婚礼当真是婚礼?” 她身边的石荐身着红袍,头顶高冠, 清瘦斯文。他手上提着贺礼,闻言只是笑笑:“觉雨向来任性,大喜的日子自然是要怎么开心怎么来,她喜欢最重要。” 知晴冷哼, 率先迈步进门。 觉雨给她的信中说,要澄清小芙的死亡真相, 找出真正的杀人凶手。 对于觉雨的说法,知晴是不太相信的——当初她明明看到,是觉雨杀死了自己的女儿。 愿意来这一趟,当然是因为她要看看觉雨耍什么花样,两人好歹是姐妹,她是知道觉雨最近处境十分不好。特别是和琉光金童解除婚约后,遭到了琉光金童的打击报复。 还有就是…… 她瞄了眼身旁的石荐,嗤了声:“我倒是觉得你更像是新郎官。” 知晴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觉雨说的联手吞并长石岛很有兴趣。 宾客齐聚,九十九个新郎也到位一排开站好。 贺怀霄和顾雪洄站在一处角落里,连礼都没行,就这么直挺挺站着也没人管。 若嘉应和其他人一样,行了礼就赶紧跑到自己一早看好的座位等上菜吃席。 鼓乐队奏乐,觉雨举杯主动给自己的姐姐知晴敬酒。 石荐在后面跟上,笑着打趣说没想到觉雨的婚礼这么随性有趣,来这么一次,就算过后被琉光金童知道了追着他打,也无所谓了。 “就琉光金童那小屁孩啊——” 是做戏的婚礼,新郎官全是素白打扮,独独觉雨盛装打扮,她喝了口酒,说起琉光金童:“我都说了我们不合适,还非不信。要我说,我还是更喜欢李渡河大人。李渡河大人要是愿意嫁给我,我立刻就加入他们那边!” 她把酒一饮而尽,摔落在地。 酒杯在地上碎成瓷片,底部剩余的酒液四溅。 鼓乐骤然停下。 “姐姐,你可看好了!”觉雨抽出自己的琴,信手一拨。 含有小芙的雨瑟水精骤然出现,黑洞洞的眼睛直直盯着礼堂内众人,原本只是微张的嘴巴张得更大,滴滴答答流出黑血,凄厉哭声隐隐传来。 石荐眉心一跳:“这是干什么?” 知晴拿出自己的伞在地上点了点:“我的妹妹和我说,杀死我女儿的另有其人,她可以用其他生魂血祭唤醒我女儿的残魂,找出凶手。” 石荐环顾四周,脸色煞白:“所以你们要杀了这九十九个新郎。” “倒是不用那么多,”觉雨拨动琴弦,距离她最近的新郎七窍流血倒下,“主要是他们太弱了,就算是凑再多也不够。” 她的目光直直望向石荐,意思不言而喻。 石荐大骇,再一回头,他带来的手下已经被觉雨和知晴的手下控制。 一人抚琴,一人持伞,知晴和觉雨姐妹二人在没有闹掰以前,在湘汀州内就少有敌手,要不然也不能因此拿下两座岛屿。 顾雪洄没有第一时间跟着出手。 唐亮心有余悸:“不是,她说的帮忙是这个帮忙吗?” 因为银珠说过不会动他们,所以三人被剔出了血祭的范围,暂时没有危险。 贺怀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小师叔你居然答应他们这个?”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些新郎有多无辜,他们很多都是来凑数看热闹的! “我没有,我不知道。”顾雪洄面色也很难看,当初银珠找他的时候只说帮忙压制石荐带来的人,没有说他们打算杀人血祭。 “哇!你们这个时候还有时间在闲聊!” 一道亮白的银光闪过,若嘉应手握一柄银白软剑从前面跑来后头:“这时候我们难道不是应该齐心协力闯出去吗?” 若嘉应这句话不仅仅提醒了其他无辜的新郎,还提醒了石荐。 “生魂血祭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成功,特别是她留存的那缕残魂几乎没有生机,要耗费的力气更大。”石荐的武器是一把极大的巨锤,与他的斯文相貌反差极大,一锤下去灰尘乱石纷飞。 点点鲜血溅在白灯笼上,巨大的喜字终于被染上真正的喜庆颜色,礼堂内参加婚宴的人却没了笑容。 “没有关系,能看一点是一点,”觉雨并不觉得可惜,“反正我已经尽力了,之前任郎就同我说过,杀了小芙的是个男人,只要是和小芙有过接触的男人,我都不会放过!” 而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证明自己是无辜的,让知晴同她联手。 在甘霖岛,觉雨有主场作战的优势。 琴声悠悠,催动云雨落下,笼罩住所有人。 雨瑟水精在吸收了雨水后膨胀得更大,女童灰白色的面孔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只是端正摆在那里,就是一种恐怖。 首先倒下的无辜新郎要么没有防备,要么修为低微,转眼间就没了大半。 血水在众人脚下流淌,汇集到雨瑟水精处,原本青蓝色的雨瑟水精呈现黑红色,冒出黑色黑雾。 石荐接连挥舞好几锤躲开姐妹二人的合击,他一边打一边还不死心地想要劝说觉雨就此收手。 这些血祭的生魂,有些就是甘霖岛的岛民,处于对觉雨的信任,才会来凑数做新郎。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的人如何处置要你来说?!”觉雨重重按弦,又一个无辜的人倒下,黑雾更加凝实,隐隐显出一个人影。 石荐只好把目光头像知晴,试图劝她不要再用这么残忍的方法。 “死的又不是我的人,”知晴一脸漠然,“我只想知道我的女儿到底是怎么死的,被谁杀的。” 若嘉应翻个大大的白眼给石荐:“我就说靠他不行,还不如我们自己努力。” 银白软剑迅捷如蛇,勾起一个还没反应过来的新郎丢到另一边,若嘉应眯眼扫向另外三个人,特别在顾雪洄身上停了停:“你是要和她们姐妹合作,还是要带着你的同伴跑路?” 回答他的是碧玉长杆化成的碧光剑剑鸣,剑气呼啸着袭向知晴,顺利救下一个新郎。 “可以。”若嘉应满意了,“看来我们勉强可以合作,算是一伙的。” 石荐是修为最高的,自觉应该拿出风范来领导其他人,奈何姐妹俩的第一目标就是他,实在抽不出空来做指挥,偶尔还要其他人帮一把才不会被知晴的雨伞捅死或是被觉雨的琴音掀翻。 雨越来越大,活着的人也越来越少。 石荐抡锤抡得浑身酸软,他没有得选,今天这俩姐妹是真的要他死,除了抵抗到底再没别的生路。 若嘉应抹去脸上的雨水,脸色惨白如瓷:“我们至少得让雨停下。” 知晴是化神大大圆满,除非他们这些人合起来一打多才有可能。但是,催动琴音下了这么久的雨,修为跌落至化神初期的觉雨也快要撑不住了。 小芙所在的那颗雨瑟水精黑雾人影越来越清晰,模糊的面孔渐渐显出五官。 ——杀了她的凶手很快就要露出完整面目。 觉雨怎么可能就此放松前功尽弃? 意识到觉雨是姐妹两人当中的薄弱处,其他人一齐往她那里丢下各种杀招。 石荐拖住知晴,不让她回防。 觉雨猛地一拍琴,琴弦噼啪断裂,琴徽上镶嵌的三颗雨瑟水精飞起。 咬破手指,觉雨将自己血洒向三颗雨瑟水精,挥向包裹小芙的黑雾。 趁着这个空挡,贺怀霄抓住机会,削掉觉雨一只手。 黑雾人影的五官只清晰了一瞬间后消散一空。 “姐姐,我没有杀小芙——” 觉雨倒下,手上的琴没了支撑摔落在地。 知晴急忙挥手把妹妹卷起来抱在怀里,带着觉雨避开顾雪洄的杀招。 “我知道不是你杀的,这个黑影确实是男人。”知晴看向石荐,“今天就先算了,你们走吧。” 石荐嘴唇微动,这场生死大战他打了半天,现在没什么力气说话。 “快走!”知晴手中的伞一划,在半空劈开一条道路,“不然等我妹妹醒来,我必和她追杀你们到底!” “走吧。”石荐喉头干哑。 确实是只能就这么算了。 这就是湘汀州,打起生死战不需要太多理由,但结束也不需要太多理由,只要没死,他们说不定某一天还有合作的机会。 “就这么算了?”若嘉应的银白软剑浸透血色,走的时候还不不时回望后面,很不甘心。 “哎哟,难道你能打得过知晴吗?”唐亮问。 “打不过,”若嘉应说,“但是那个觉雨只有化神初期的修为了,还那么虚弱。” 觉雨是这场灾难的发动者,死不足惜。 石荐多看了若嘉应一眼。 被若嘉应不客气反瞪回去。 “你也不行,”若嘉应对顾雪洄说,“早知道你杀不了那娘们,还不如我自己动手。” 顾雪洄猝然问:“你也是剑修?” “当……我觉得我算是吧,”若嘉应甩了甩手里的软剑,“怎么,你觉得我说错了?不服气?” “没有,如果是你出手她必死无疑。”顾雪洄道,“毕竟你是长生岛岛主,李若。” 第 79 章 嘉应为李。 就算是李若做了伪装用了化名, 还是藏不住本性。 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大摇大摆在甘霖岛来来去去, 没把岛主觉雨放在眼里。 嚣张是需要修为做底气的, 在李若拿出地图的时候,顾雪洄就和贺怀霄不着痕迹交换了一个眼神。 ——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觉雨, 少说也得是化神初期。 “没错, 我就是李渡河的儿子李若!”被认出来,李若就大大方方承认, “觉雨她算个什么?敢算计我?” 他就是听说甘霖岛这边可以蹭吃蹭喝才来的, 差点阴沟里翻船。 石荐苦笑:“李公子你不是被李渡河大人禁足了吗?怎么还跑出来就不怕他生气吗?” 李若哼声:“我怕他?他管不着我!” 叛逆小孩离家出走,还一路留下线索给人追踪。 石荐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觉得李若迟早要被收拾得很惨。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石荐除了使用的武器粗犷, 人其实相当和气。 只要是从甘霖岛顺利出来的人,石荐都将人安顿到自己的长石岛上, 让他们好好休息,至于李若这个难搞的事儿精,石荐也按照他的要求一一满足。 长石岛上怪石嶙峋,奇花异草无数,更重要的是, 这里没有缠绵的雨水,能看到碧蓝的晴空。 再次看到阳光的唐亮简直感动到想哭,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刚得知, 兴义和没有在长生岛,而是在长石岛。 李若撇嘴, 有一搭没一搭把玩软剑:“兴义和在长生岛要缴纳的苛捐杂税太多,时不时还要给升龙宫上供好些东西过去,早就受不了跑路了。” 唐亮:“……” 他忽然觉得李若这个性格也不错,有什么说什么,就连嘴自家都毫不留情。 “顾雪洄,”李若的软剑忽然指向顾雪洄,“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吗?” “我应该认识你?”顾雪洄很确定自己能猜出李若的身份,只是因为他露的破绽太多。在这之前,他从未见过李若。 软剑剑尖锋利,几乎触及顾雪洄的鼻尖。 顾雪洄的额发轻轻从软剑剑身上拂过,李若手一抖收回软剑,扭头嗤了一声:“不记得就算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不过我劝你尽早回你的中州好。你在中州有天衍宗做靠山,在这里什么都没有,要是死在这里,除非你家老祖宗亲自过来,不然我们湘汀州这边还真不怕。” 唐亮震惊:“天……天衍宗?” 他一直以为顾雪洄是兴阳派的,还暗中想过若是顺利离开湘汀州,凭借这一遭共患难的经历能不能在兴阳派给他行个方便。 整个湘汀州就只有一个兴义和,长石岛的石荐算得上是四处交好,所以在这里发往中州的跨州飞船班次虽然不多,但还算安全——这里指的是被其他领主半路打劫的次数。 只要跨州飞船经过某一处岛主的领空,少不得要被薅羊毛,有石荐的面子在,兴义和的损失会少很多。 “我们现在出湘汀州是不经过甘霖岛和日和岛了,”负责湘汀州的兴义和管事指着路线给顾雪洄解释,“我们会绕路从清安岛和琉光岛的中间过,这两个岛主和石岛主关系更好些,虽然耗时长些不过这地方嘛……安稳最重要,您说是不?” 唐亮接连点头附和,他实在是怕了。 “震雷宗和广流仙宫的宝船撞击了兴义和的跨州飞船,我不知道他们回去后会怎么处理,”顾雪洄把自己的烈阳令拿出来给唐亮,“这个你拿着回中州,届时去兴阳派找仪苏峰就行,仪苏峰就算在兴阳派没落了,好歹个主峰,至少能给你一个公平证明的机会。” “主……主峰的烈阳令?”唐亮不知所措接过来,“您……您不是天衍宗的吗?怎么还有兴阳派主峰的烈阳令?” 兴义和会采购天衍宗出品的东西,可是也只代表兴义和,不代表兴阳派,在很多人眼里,兴阳派和天衍宗依旧是不对付的关系。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顾雪洄只让他收好,“这个烈阳令除了是仪苏峰出来的,和其他峰头的烈阳令作用是一样的,狐假虎威方便些而已。” 仪苏峰和天衍宗的牵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知道,顾雪洄则是出身长鲸汀与昭灵殿关系密切,他本人又和姜榭交好,才能根据只言片语知道缘由。 唐亮感激涕零,语无伦次:“谢谢谢谢,如果不是顾道友你在,我早就葬身火海了。” 更没想到还有机会回到中州。 “小师叔要不和我们一起回中州吗?”贺怀霄问。 “不了,你们自己一路小心。”顾雪洄已经决定好要去冰原州。 而且…… 直觉告诉顾雪洄觉雨知晴两姐妹不会就这么罢休。 接下来还要再打的,就这么狼狈地从中州回湘汀州,岂不是被李若说中了。 ——被老祖宗取笑就算了,回头姜榭那小子估计也过来看热闹。 一想到这个,顾雪洄顿时就没了回去的心思。 湘汀州危险是危险,可只要他小心些,并不是绕不开,若是能在冰原州领悟剑意突破化神,除了摸不清底细的几个大乘,说湘汀州横着走不算夸张。 碧玉长杆在柜台点了点,顾雪洄问伙计有没有历次天骄榜的排名。 贺怀霄远远就看到顾雪洄和伙计拿了一张卷轴在看,他没有看很久,只是扫过后就还给伙计,像是在想些什么。 “你们这儿有没有成品剑?”贺怀霄找了个伙计问。 伙计说有,张口就报他们仓库珍藏的好剑,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贺怀霄实在不好意思面对伙计的热情,面颊微红:“有没有碧光剑?” 他把自己的碧光剑拿出来:“这样的就行。” 伙计沉默了一会儿,说得去库房看看还有没有。 贺怀霄解下剑首上的澄光玉剑穗,向顾雪洄走去。 “小师叔,这剑你拿着吧。” 顾雪洄的碧光剑剑尖自从在迭会山折断后,就再没修补过,之后又接连过度使用,剑身裂纹斑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剑会随时碎裂。 “给我干什么?”顾雪洄没收,“你用不着?” “我可以买新的。”贺怀霄捏紧手里的澄光玉。 顾雪洄抄起碧玉长杆对着贺怀霄的肩膀就是打:“你小子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我怎么可能会要你的剑,让你空着手去中州?!” 贺怀霄这把碧光剑看着普通,却是贺石留给他的。 伙计正好在这个时候回来,手里捧着一把碧光剑,这下顾雪洄还有什么不懂的。 “你小师叔我很缺钱吗?我要什么好剑没有?” 贺怀霄依旧坚持:“如果我的剑在小师叔手里,我觉得小师叔一定会好好爱惜的,到时候你再还给我也是一样的。” 顾雪洄冷呵一声:“要你操心这个!我自己有剑,用不着盘剥小辈。” 看得出顾雪洄是真的生气了,贺怀霄连忙追上去:“小师叔——小师叔——” “走开走开,赶紧去中州,赶快去提升你的修为!” 顾雪洄气到不想看到贺怀霄,挥手把人甩开。 “我错了小师叔,”贺怀霄抱住顾雪洄的手不放,“我没有看不起小师叔的意思,剑修的剑何其重要,小师叔手上却没有趁手可用的剑,我实在担心。” 顾雪洄:“我再说一次,我自己有剑!” 贺怀霄摇头:“那把碧光剑用不了太久,没有剑就不是剑修了,小师叔怎么可以没有剑?” 就如顾雪洄所说的,他并不是没有钱,之所以迟迟不买一把新剑备用,完全是想着不顺手干脆就不要了。 顾雪洄:“你比我更需要。” 天生剑骨怎么可以没有剑怎么能发挥体质优势。 中州那帮天之骄子什么德行顾雪洄再清楚不过,贺怀霄若拿不出相应的本事,少不得要被看低到泥里。 这一把最普通的碧光剑就是打那些用惯了天材地宝的天之骄子最好的神兵。 “拿来——” 顾雪洄伸出手,贺怀霄老老实实把澄光玉放在他的手心。 重新把红绳绑上,顾雪洄点了点澄光玉。 三叶金鳞鱼咕噜吐着泡泡从里面游出来,绕着两人转圈。 “你说我是剑修应该有剑,”顾雪洄声音放缓,这对他来算是顺风顺水人生的一大挫折,“可是我严格算来,却不算真正的剑修。” 两人随便找了个假山坐下。 天光尚早,带着暑气的夏风吹过花草,送来温热的芳草香味。 “你之前问我,为何迟迟不能突破进境,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不能——在我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剑意之前,我不能。” 因为没有自己的剑意,所以三次化神失败道心有瑕,所以本命剑沉寂自我封印,所以如果强行晋升,会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顾雪洄抬起右手,手腕的白玉镯在阳光莹润发光,与他的皮肤几乎融为一色。 手指点了点三叶金鳞鱼鱼头,并指成剑一挥。 一颗小小的雪粒带着一道极细却又极其凛冽的剑气穿过橙金色的泡泡,原本还在半空中悠悠游弋享受阳光的三叶金鳞鱼惊慌摆尾瑟缩,两个胖鱼头挤在一起,争先恐后想要钻回澄光玉。 贺怀霄连忙摸了摸鱼头安抚,又拿出一些鱼食给它们。 “有自己剑意的修士,才叫剑修。我剑意都没有,甚至本命剑都不听使唤,怎么能叫剑修呢?”顾雪洄盯着阳光下那个破碎在消散的泡泡,低低道,“所以现在手上拿的是什么剑,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甚至于有没有剑也不重要。 其实顾雪洄对去冰原州这一趟也没有抱很大的期望,无非是想着去看看老祖宗当年跨海斩鲸的风姿,也许会有所感悟;或者是去看看当初做他本命剑的仙泪星铁矿坑,也许他的本命剑一感动,就不再闹别扭不出来了。 “原来小师叔是这样想的吗?” 贺怀霄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们还在云鹤城的时候,顾雪洄曾问他睡觉时会把碧光剑放在哪里。 那时他还觉得顾雪洄简直莫名其妙,剑再重要,哪里有人重要呢? “我刚好和小师叔是不同的想法呢,小师叔要不要听听。” 都说天生剑骨是命中注定的剑修,即使贺怀霄现在只有金丹,然而看他出剑,甚至能压过元婴,可见其确实如记载中所说的剑心通明,剑意卓绝。 贺怀霄要分享对剑道的感悟,顾雪洄当然愿意听。 贺怀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我的拙见,如果小师叔觉得没有道理,不用放在心上。” “我不觉得一个剑修因为没有趁手的剑,就可以干脆放弃不拿剑。很多人都说,剑修的剑应该指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小师叔没有剑,怎么知道自己要往哪个方向去呢?” 贺怀霄握紧碧光剑,一剑刺入他们下面的假山。 假山安然几个呼吸,而后轰然倒塌。 “这就是我的剑,小师叔。” 贺怀霄永远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应该往哪里出剑。 ======= 标有兴义和标志的跨州飞船静静停靠在水面上。 这是一艘刚从冰原州驶出来的跨州飞船,船尾还有冰原州未化的风雪。 唐亮正式朝顾雪洄一拜再拜,谢过他这一路襄助。 贺怀霄靠在甲板栏杆上,背上背着碧光剑,与下方的顾雪洄四目相对。 在跨州飞船出发前,顾雪洄同兴义和管事反复确认过,这一趟航行耗时会久一些,但绝对能安全到达中州。 李若百无聊赖地甩着银白软剑,实在看不懂离别的伤感。 知道顾雪洄打算去冰原州以后,他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一起跟着——去冰原州必过长生岛。 左右无事,他可以先跟着顾雪洄同路走一段,正好顾雪洄不认路,需要一个熟知本地风土人情的向导。 “起航——” 跨州飞船扬起风帆,摇桨划开水波。 李若站到顾雪洄身边:“我还以为你会跟着走呢。” 顾雪洄摇头。 “我看去冰原州这一路没那么好走,”李若收了软剑,把手放在后脑勺和顾雪洄一起仰头遥望远去的跨州飞船,感叹说,“风真大,天气真好啊。” 顾雪洄“嗯”了一声做应和,忽而眨了眨眼。 有一个他很熟悉的人影居然就这么从跨州飞船上跳下来,逆着狂风向他御剑而来。 “小师叔——” 贺怀霄在风中朝顾雪洄喊话:“我不走了!我要和你一起冰原州!” 大风猎猎,吹得贺怀霄眼睛几乎睁不开,衣袖狂乱飞舞,若非他御剑术实在出色,早就被掀翻掉水里。 “小师叔——” 他依旧坚定地向顾雪洄奔来:“我说了,要成为你的靠山!我说到做到!” 碧光剑拖曳出长而明亮的虹光,与天际日光交相辉映。 顾雪洄再也站不住,当即快走几步跃起,向他跑去。 之前所有离别的伤感哀怨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一颗心温热软和,像是有什么流淌出来,甜腻且黏人。 顾雪洄承认,他是欣喜的。 有人是如此坚定地留下来,陪他走完未知的旅程。 不等顾雪洄碰到贺怀霄,他就先伸出手抱住顾雪洄,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畔:“小师叔,我不走了,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们一起去冰原州。” “我想过了,既然在哪里都是修炼,在中州还是在湘汀州有什么分别吗?”贺怀霄紧紧抱住顾雪洄。 他的小师叔不能困囿于禁锢,只能一直维持在这个修为,那他就努力修炼,护着小师叔走到冰原州! 日光和暖,天高云淡。 李若抱着自己的软剑,手指微动按在软剑的中部,眼睛直直地盯着半空中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歪了歪头。 他这次没有觉得不耐烦和无聊了,反而十分耐心。 直到两人下来,李若还要问话:“你们在上面说什么,那么久?” “没什么。”贺怀霄才不会告诉这个缺心眼的。 “呿,不说就不说。”李若撇嘴,翻了个白眼,“原本我还想着,要再走一趟甘霖岛先下手为强,现在又多了一个拖油瓶……算了,直接去冰原州吧。” “你……”贺怀霄震惊。 李若竟然想着要杀觉雨! “怎么?”他这个样子让李若觉得很有意思,笑着反问,“你不觉得,那两个婆娘会这么放过你小师叔吧?你们两个外来的,在这里毫无根基,杀了就杀了,湘汀州堂堂一岛之主会怕?” 其实李若的意思是先去甘霖岛打探情况,得先确定知晴不在——顾雪洄加上李若也打不过知晴。 “还有一件事,”李若压低声音,“小心石荐。” ======= 确定了要去冰原州,顾雪洄就和贺怀霄一起准备起来。 冰原州如其名,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就是体魄强健的修士在那里也有冻死的危险。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乘坐跨州飞船,就只能自己跨越无尽海。 无尽海风浪极大,还有海兽巨鲸,稍不注意就会被风浪掀翻葬身鱼腹。 “最好是买一艘宝船法器。”顾雪洄仔细研究过后下了结论。 他没他家老祖宗那本事,还是稳妥点的好。 李若也很赞同:“冰原州的土著可凶了,化神上去都不一定讨到好,你们两个修为还这么低,一不小心给人打死了都没人给你们收尸。” 贺怀霄皱眉,不满地拍开他的手:“不会,我会护着小师叔的。” “你确定?”李若好笑不已,“你修为都没你小师叔高,这是新的笑话吗?” “小贺师侄天赋很好的,而且修炼也很努力,我相信他。”顾雪洄仔细收起地图,他对自己的认路水平已经有了充分的认识,丢什么都不能丢地图。 “他?”李若打量的视线毫不掩饰,从上到下扫过一遍贺怀霄以后,摇头,“我觉得不行,还如靠你自己。” 顾雪洄拍了拍贺怀霄的肩膀,示意他忍耐一下。 李若这张嘴他也很讨厌,奈何现在这里就他的修为最高。 “我有个问题,”顾雪洄问,“长生岛封闭了的话,我们就只能从升龙宫那里过,你父亲会放人过无尽海吗?” “肯定放你们过的,你们放心!”李若信誓旦旦肯定道,“我没听说过有谁过无尽海会被他拦住——只要你交够过路费。” 贺怀霄:“……” 这就是湘汀州,打劫都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顾雪洄最后选定的是一叶小扁舟。 除了因为小扁舟是天衍宗炼制出品的有质量保障,还因为大一些的宝船顾雪洄的袖里乾坤装不下。 ——即使顾雪洄把杂七杂八的小物件丢了也装不下。 兴义和的管事看着顾雪洄不信邪地清理了半天袖子,笑道:“宝船得化神大乘的袖里乾坤才有可能装得下,金丹还是勉强了。” 李若在一旁说风凉话:“可惜我不能去,不然就帮你了。” 顾雪洄没搭理他,兀自收好小扁舟,带着人走出兴义和。 “长山州因为多年在天骄榜无名,所以兴义和里面的珍品十分少,都是其他州挑剩下不要的才会分到长山州。”顾雪洄边走边闲聊,“我看湘汀州这边,即使没有人去参加天骄榜,也不会对这边售卖有什么影响。” “是没什么影响,”李若说,“不过我想要的兴义和要是敢没有,肯定是要被打被砸的。” 顾雪洄:“冰原州那边的兴义和也是一样这么受气吗?” 李若:“不知道。” “上一次天骄榜,冰原州和湘汀州各有一个人闯进天骄榜前二十。冰原州是当地土著的少族长秦天逸,正好排二十名。湘汀州是升龙宫李渡河的儿子,定榜十七——” 顾雪洄顿了顿:“所以你是上次去中州参加天骄榜的时候认识我的。” 李若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霎时冻住,他慢慢睁大眼睛,瞳色极淡的眼睛蓦然溢出些许奇异神采:“所以你想起来了?” “不,我没有见过你。” 顾雪洄依旧是这个回答,他当时是提前离开明明湖回长鲸汀没有再打下去,没有和李若交过手,自然能也就不认识他。 更何况,那个时候的李若,叫做李若雪。 李若才不在乎这个,激动不已:“没关系,我早就想和你打一场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居然还是金丹毫无长进,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顾雪洄毫无愧疚感:“那真是抱歉啊——” 贺怀霄眉毛抖了抖,差点笑出声来。 入夜。 万籁俱寂。 贺怀霄不得不承认,石荐对他们完全是当做客人看待,吃住都安排得十分舒服,想要去哪里还有人引路。 如果没有李若之前的提醒,他们也许会真的成为好朋友。 但这里是湘汀州,尔虞我诈、两面三刀、背信弃义……任何毫无底线的情况都会在这里出现,任何人表现出来的面相,只是浮于水面的冰山一角。 照常吸纳灵气在体内运转周天,浓稠的灵气凝结成一条龙卷环绕贺怀霄。几息过后,这条灵气龙卷被他尽数吸收,又随着他的呼吸萦绕在他周身。 如今贺怀霄已经能熟练运用顾雪洄教授的吐纳法了。 不知道已经失忆的小师弟能不能想起自己也学过这个? 望着天边的明月,贺怀霄想起远在长山州的林融。 明月皎皎,月下花影婆娑。 贺怀霄站立在原地没有动,萦绕在他周围的灵气却猛地散开,如星尘降落。 他握紧碧光剑:“小师叔,人来了。” 第 80 章 一群蒙面人趁着夜色悄声潜入别院。 岛主有令, 别院里的客人,除了那个白眉白睫的李公子不能动,其他两人杀了也好, 赶走也好都随他们。 “小贺师侄, ”顾雪洄手上的碧玉长杆化为平口碧光剑,“看来主人已经忍我们很久了, 今天晚上不得不连夜赶路了。” 贺怀霄颔首:“小师叔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两人早有准备, 背对背靠在一起避免被蒙面人寻到破绽。 这些蒙面人基本是元婴初期、元婴中期的修为。 对顾雪洄来说,越阶挑战并非难事, 烦的是人太多, 虽然贺怀霄同样实力不弱,可是离开长石岛还要面对未知的情况, 过度消耗十分危险。 且战且退,两人按照之前模拟好的路线离开长石岛。 另一侧, 李若察觉到动静,提着银白软剑急速赶来。 化神初期就算是不出手, 但是威压就能让这些蒙面人冷汗涔涔。 跑到选定好的河岸口,顾雪洄抛出袖里的扁舟,和贺怀霄一齐跳上去,同时一剑甩开在后面紧追不舍的蒙面人。 “啊啊啊啊,等等我!等我!” 李若飞快跑来, 踩在被击退的蒙面人背上,几个腾挪跳到扁舟上。 “差……差点我就没赶上……你们也太快了吧。” 他气都没喘匀,就开始念叨数落预备将他抛下的顾贺二人:“都说了等我啊!你们怎么回事?!没有我你们去得了冰原州吗?” 扁舟顺着水流离开长石岛。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再次看到陆地。 李若眯着眼观测四周:“我觉得, 你们可能暂时没法直接去冰原州了。” 前面是韦攸安的清安岛。 是石荐的盟友。 贺怀霄摸了摸鼻子,委婉向顾雪洄提出建议:“小师叔, 要不然下次还是我来控制方向吧。” 李若很不客气地直指罪魁祸首顾雪洄:“我真的不懂,为什么有人照着地图走都能走错方向。” 顾雪洄振振有词:“我明明就是照着地图走的,可这水里看上去哪里都一样,我顺着走,谁知道会走到这里啊!” 最后还是贺怀霄提出可以先上岛稍作休息,就是观望一下韦攸安的态度也好。 ——毕竟都传言韦攸安和石荐的结盟不稳定。 这场争吵才勉强停止。 清安岛的岛民没有注意到有三个陌生面孔混入他们的队伍中,照常生活。 “我们先去吃东西。”李若先开口,“我饿了。” 顾雪洄只想尽快离开清安岛,闻言接道:“那你自己去,我们先走。” 李若瞪眼:“你怎么忍心说出这样的话?” 顾雪洄:“你都化神了,还没辟谷吗?整天想着口腹之欲像什么话?” 李若跺脚:“我乐意!” 贺怀霄头痛不已,感觉自己像是带了两个小孩出来玩。 “好了好了,我们还是吃点东西吧,小师叔不是没有来过湘汀州吗?我们试试这边的特色美食如何?” 李若得意朝顾雪洄一挑眉:“听到没有,你的小贺师侄听我的。” 不等顾雪洄动手,他就先迈开步子跑:“走啦走啦,吃东西去!” 要吃就吃最好的,李若选来选去,选了岛主府附近的一家酒楼。 “我身为李渡河的儿子跑到韦攸安这里都不怕,你们怕什么?”李若十分坦然地先坐下点了一本菜谱,“先吃饱再跑路。” 来都来了,李若还点了这么多菜品,不吃确实浪费。 贺怀霄拿起筷子每样都尝了些,他对吃食不是很讲究,辟谷不吃饭以后,吃不吃更是无所谓。 “这个好吃。”吃到自己觉得好吃的菜,贺怀霄给顾雪洄指了指,提醒他多吃点。 比起贺怀霄和顾雪洄一筷子一筷子慢慢吃,李若的吃法就狂野了许多,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贺怀霄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又把一盘自己觉得好吃的菜多夹几筷子添到顾雪洄碗里,再顺手给他加茶水。 湘汀州别的不说,茶水确实比长山州清冽甘甜几分,而清安岛是湘汀州的产茶区,街道飘满甘醇的茶香,无茶不欢。 “我也要茶。”李若把自己的杯子往贺怀霄面前推。 “没了。”贺怀霄掂了掂茶壶,叫来小二添茶,顺便给李若倒茶。 小二自然是殷勤的,他们这一桌点得多,是妥妥的贵客,贺怀霄一招手,小二就小跑着来问有什么需要了。 “好嘞,客人您稍等。”小二笑着拿来一壶新茶,说道,“您这茶泡久了没什么味道,我这边给您换新的,您慢慢享用。” 他弯腰给李若的空茶杯续上茶水。 李若雪白的眼睫一眨,等他倒完茶就去拿茶杯。 放在桌上的筷子没放稳,稍稍一拂就掉下去了。 李若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弄掉的。” “应……应该是吧?”小二疑心是自己不小心弄掉的,连忙道歉:“客官真不好意思,您筷子掉了我这边给您换新的。” 李若:“你弄掉的。” 小二这回听清李若的肯定语气了,这一桌都是贵客,自然是贵客说什么就是什么,小二顺着他的话再次道歉,并拿来一双新筷子。 李若接过筷子,直直插入桌子:“是不是这样就不会掉下了?” 小二愣在原地,脸上热情的笑容瞬间僵住。 贺怀霄眼皮一跳,压低声音问李若:“你做什么?” 他们现在最怕的就是招来注目,李若还没事找事。 挥开贺怀霄,李若依旧盯着小二:“没干什么,我要个说法而已。” 小二嘴唇抖了抖:“客人,我已经道歉了。” 他只是个普通的小二,修为才到练气三层,在湘汀州属于最底层的存在,谁都惹不起。 李若:“不够。” 他屈指敲桌:“这一桌子,免单,懂?” 小二面色煞白:“这……这不行,我做不了主,我去找我们掌柜的,您稍等!” “不行,”李若手指一勾,就将小二定在原地,“你们掌柜来了也一样。” 他释放出化神的威压,不仅仅是小二受不住,连带周围食客口鼻瞬间就涌出鲜血,有的连坐都坐不了,痛苦匍匐在地。 “够了!” 顾雪洄面色难看,拍了下桌子,抵消掉李若释放出来的威压:“你到底要干什么?” 李若皱眉,眼里的疑惑十分真实:“没干什么,我说了啊。” 贺怀霄:“一双筷子的事,过了不行吗?” 李若:“不行,我我已经说了要免单了,他不答应。” 小二已经面色惨白,躺在地上只剩下出的气了。 趁着这个喘息的间隙,掌柜快步上来劝道:“没关系没关系,客人不要生气,都是我们的错,我们给免单!免单!” 他算是看出来,这一桌的客人都是不好惹的。 不管后面这两个出来主持正义的修士和这个白眉白睫的客人是什么关系,是否是真心要为他们酒楼解围的,掌柜的最终选择都是为这一桌免单。 惹不起惹不起,万一这又是一场戏呢? 在湘汀州,这样的事情可层出不穷,你以为人家是好心帮你,回头再狮子大开口敲你一顿,还不如就现在如了这个白眉白睫化神大能的愿,不收这一桌菜钱。 掌柜在顷刻间就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自认做出损失最小的选择。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雪洄和贺怀霄不再说话。 在其他人看来,他们和李若坐了同一桌,自然是一伙的,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有可能是在帮李若。 成功要到免单,李若继续接着吃喝,还十分高兴地让两人尽快。 “我们不是吃完就走吗?赶紧的啊!” 顾雪洄和贺怀霄食不知味,没几下就不动筷了,只剩李若一个人还在不停地吃。 他吃着吃着,动作渐慢,不再胡吃海塞,后面竟然也跟着一筷子一筷子慢慢品尝了。 顾雪洄别过脸,尽量不去看李若。 贺怀霄也没什么兴致,他愿意坐下来吃饭,完全就是为了顾雪洄。 他小师叔以往也喜欢吃好吃的,但绝不会像李若这般蛮横不讲理。顾雪洄在浮云崖的时候,有喝香愈木树汁的习惯,后来发现轩紫剑宗财政紧张,就改喝清泉水了,如今袖里剩下的香愈木树汁都是以前囤下来的。 旁边的掌柜时刻注意这一桌客人。 在发现顾雪洄的动作,被他的眼风扫到,掌柜紧张地加快呼吸,发现顾雪洄只是随意一瞥,没在看他以后,才松了口气。 直到李若吃完最后一口菜,心满意足地拍拍肚皮,三人这才离开酒楼。 李若走在前面步伐迈得极大。 顾雪洄淡道:“走慢点,你吃那么多不撑吗?” 李若:“这才道哪儿,我感觉才七八分饱而已,还能再吃点。” 他说着,又左右张望逛起街边的小吃。 顾雪洄放慢脚步,自宽袖中握住贺怀霄的手,面上给贺怀霄使了个眼色。 贺怀霄会意,一转身奔回酒楼。 “刚才的那一桌菜多少钱?”贺怀霄开门见山问掌柜。 “都说了免单了。”掌柜客客气气道,眼睛不住往后面瞥。 贺怀霄伸手就要去拿菜谱算钱,开始掏灵石打算给钱,被掌柜避开。 掌柜拿走菜谱,面上是无懈可击的微笑:“客人,我已经说了免单,真的不用付钱了!您快走吧!” 贺怀霄:“……” 看来无论如何,这桌菜的免单他们都必须接受。 另一边。 李若边走边看吃食,看上哪个他就买哪个,边走边吃。 “贺怀霄去还钱了?”他买了一口烧饼,咬了一口,冷不丁发问。 顾雪洄:“你知道?” “知道啊,我的意思是他肯定要白跑一趟了。”李若两三口吞下一个饼,看顾雪洄手上拿着饼只咬了一小口,跟着拿起下一个饼,学着他只咬了小口,咂咂嘴。 顾雪洄:“所以你早就知道结果了。” 李若大大方方应道:“是啊,那个掌柜怎么可能有胆子收那一桌菜钱,他就不怕我一个化神回头报复他吗?” “……你是故意的。” “是,”李若忽而一笑,雪白的眼睫犹如扑闪的蝴蝶翅膀,“拜托,顾雪洄,这里可是湘汀州啊!不需要讲道理的地方,你以为是哪里?” 实力就是道理,修为高者说算。 顾雪洄再也忍不住,竖掌一劈,将李若手里的饼打飞。 “你在生气什么?”李若还是不解,“我这明明是为你省钱,你不会以为付钱的话,是我来付的吧?我这可是为你好!” “我不需要!”顾雪洄脸色铁青。 “不,你需要,”李若语气肯定,“毕竟你远道而来,我当然要拿出湘汀州的待客之道,好好招待你。作为朋友,我觉得你需要尽快适应我们湘汀州的环境。” “不然以你现在的修为,你会死在这里——” 他靠近顾雪洄的耳侧,几乎是气音:“我不开玩笑,顾雪洄。” 80-90 第 81 章 日光融融, 照耀万物。 如瓷的少年微笑着仰头,光线流转,细小的微尘漂浮打转, 从他的头顶飘至白色的睫毛, 再飘至挺翘的鼻尖,乃至发尾。从朦胧到耀眼, 他整个人仿佛都在发亮。 李若是如此的笃定, 顾雪洄只要想留在湘汀州,自然要学会融入这里。 善良与正义在这里一文不值, 这里没有人需要同情。 眼角余光瞥见回来的贺怀霄, 李若撇撇嘴,把手里的小吃往顾雪洄那里丢:“算了, 不吃了。” 他直接转身走在前面。 贺怀霄走到顾雪洄身边,把手里的灵石递还给顾雪洄, 摇了摇头。 “没事,我知道。”顾雪洄安慰道, “他就是故意的。” 顾雪洄又道:“其实一开始就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太想带着李若一起。” 如果贺怀霄要去中州,基于自己的认路能力,顾雪洄会考虑和李若一路。 “是我太想当然了,觉得他不会发现我想丢下他这个小心思。”顾雪洄不得不承认, 就算没有贺怀霄,自己也不可能和李若安稳走完这一程。 贺怀霄道:“他心眼小,爱记仇,不关小师叔的事。” 顾雪洄笑了:“小贺师侄, 你这心原来也是偏的。” 贺怀霄抬手按了按心脏的位置,那里跳得正激烈, 鼓鼓囊囊的,像是被什么填满了。 从地图上看,湘汀州七个大岛的排列呈略有变形的北斗七星分布,只是从斗柄的瑶光到斗身的天枢,分别对应甘霖岛、长石岛、日和岛、清安岛、琉光岛、长生岛、升龙宫。再往东就是无尽海和冰原州。变形部分在斗柄的日和岛,日和岛位置更往南些,与清安岛、琉光岛呈三角。 因此,在长生岛封闭后,从清安岛到生龙宫唯一的补给地就只有琉光岛了。 湘汀州内除了这七个岛屿,其他都是极小的小岛,或者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岛,只能算是礁石,一不小心撞上还有生命危险。 越往东靠近无尽海,除了水情变幻莫测,还有各种隐世老怪深藏其中,他们不会同你讲道理,遵循弱肉强食,掠夺所有从附近经过的修士。 琉光金童和李家父子结盟。三人进入琉光岛后,李若直接带着贺怀霄和顾雪洄去找琉光金童,让他命令手下给二人行方便,至少可以保证从琉光岛到升龙宫这段水域没有人会不长眼去打劫他们。 知晓三人的来意后,琉光金童沉吟了一会儿,才对李若说道:“李少主啊,你是知道的,李渡河封闭了长生岛,如今你应该在长生岛内才是,现在你就这么大喇喇跑来我这里,还要我签署通行令帮你朋友,要是被李渡河大人发现,我这边也很难办啊。” 他只有五尺高,头发扎成两个角,一张圆润富态的脸,打眼过去,与普通孩童无异。 然而一开口就是老气横秋,不管李若怎么说,就是不愿签署通行令给他们行方便。 “他们就算真的是李少主的朋友,那也不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帮忙。”琉光金童理直气壮,手一挥连人都不想留,让他们尽快离开琉光岛。 李若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变得更白,灰白的眼睛直直盯着琉光金童:“你确定?” “是,我很确定。” 琉光金童手一翻,一方金黄色的八角印玺出现在掌中。 双手持握金黄印玺,琉光金童缓缓闭目。 庞大厚重的威亚向三人沉沉压来,印玺在空中浮现虚影,向三人逼来。 “琉光!”李若灰白的眼睛满是寒意,不敢相信琉光金童竟然会真的动手。 早在琉光金童的印玺虚影落下前,顾雪洄已经带着贺怀霄退到另一边。 李若祭出银白软剑砍碎虚影后仍不愿走,提剑跃起就要继续出招。 “走吧!”贺怀霄皱眉叫住李若,“没有必要,他不愿意就算了。” 是李若说他们是朋友,执意带着他们来找琉光金童的,要贺怀霄说,他既然选择留下来和顾雪洄去冰原州,就没想过要借助其他外力。 这些两面三刀的妖修魔修,他们不愿深交。对李若,顾雪洄和贺怀霄始终留有一分防备。 没想到李若察觉到这分防备,反而越发卖力为他们筹备冰原州之行。 琉光金童连住的地方都不给他们留一个,三人只能坐上小舟在水上漂流。 “我送你回清安岛,之后再去冰原州吧。”顾雪洄最终下了决定,看着李若不情不愿的样子,又问,“还是你想回长生岛?” “我哪里都不想去。”李若恹恹地靠坐在一边。 顾雪洄:“那就去清安岛吧,反正你也不可能从你老子眼皮底下去冰原州。” 李若哼哼两声,不置可否。 半日后,李若忽然道:“我还是想回一趟琉光岛,不把琉光金童打一顿我不甘心。” 被琉光金童赶出来实在太丢脸了,李若咽不下这口气。 贺怀霄早就知道会这样,却还是问道:“你打得过他?” “走着瞧!” 李若一跃而起,回头往琉光岛飞去。 贺怀霄问顾雪洄:“小师叔,我们要等他吗?” “等啊,为什么不等,”顾雪洄换了个姿势,“都说了送他去清安岛,自然是说到做到。” 顺便他也想看看,李若多久能回来,回来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 贺怀霄:“琉光金童……” “不是他的对手。”顾雪洄接上。 上一次天骄榜,李若同样是以金丹的修为闯进去,能定榜十七,必然越阶击败过元婴,甚至还有可能早就和化神交手过。 天赋资质不会比顾雪洄差。 “湘汀州的人都说,李若是靠着李渡河才拿下长生岛的,”顾雪洄说,“我看未必。” ====== 没有其他人在,李若大摇大摆,直接杀到琉光金童面前,把他守门的手下直接掼在地上,一脚踩上去。 手下人就在眼前脑浆四溅,琉光金童神色微变,尽量冷静:“李公子这又是怎么了,我之前已经说过……” 话还没说完,李若的银白软剑直冲冲朝琉光金童的嘴巴甩过来。 琉光金童不敢再废话,旋身避开。 李若语气森然:“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他们是我很重要的客人,你琉光这么不给我面子,是觉得你有了父亲大人撑腰,就能越过我吗?” 琉光金童:“我只是按照李渡河大人的吩咐做事,还请李公子不要为难我。” 李若冷哼:“又是李渡河大人,你可真听话!” 银白软剑如毒蛇吐信,嘶嘶游走,在半空幻化无数幻影,吐出细白的丝线。 琉光金童面色凝重不敢轻敌,双手结印祭出金黄印玺举过头顶护住自己。 湘汀州其他人不清楚,距离长生岛最近的琉光金童却很清楚——长生岛是李若自己打下来的。 从中州参加天骄榜定榜十七回来后,李若雪就给自己改名为李若,突破化神后一人一剑走出升龙宫,杀了原先的长生岛岛主。 正是见识过李家父子的实力,琉光金童才会坚定地加入李家父子的阵营。实际上,如果和觉雨的联姻结盟顺利,觉雨也会加入。 琉光金童避开雪白的丝线,喘了口气解释道:“那个顾雪洄杀了我的人,我能放他走已经很给李公子面子了。” 李若道:“不够,我觉得这样不行。” 丝线织就成罗网,将琉光金童层层包裹在其中不能动弹,李若摸着下巴摩挲了一会儿,又从袖里拿出两个碧绿色的圆环出来。 “差点忘了这个了,”李若勾起唇角一笑,欣赏着琉光金童逐渐青紫的扭曲面孔,“我其实是不怎么用这对碧玉琢的,主要是这对碧玉琢是父亲大人送给我的,我实在舍不得拿出来招摇,而且……” 他蹙眉啧了声:“什么时候顾雪洄那家伙手里也有一个镯子了?他是在学我吗?” 顺手用碧玉琢敲了敲琉光金童的头,李若道:“我是不信的,应该是我先有这个的对吧?顾雪洄那家伙,肯定是在学我!” 可怜琉光金童口鼻被封住,根本就不能呼吸不能说话,早已头昏眼花,再被李若没轻没重地用碧玉琢敲击,差点就这么闭上眼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顾雪洄杀了你的人就杀了,你怎么这么小气记仇?”李若拖着声音说,“他是我的朋友,你这么做我很难办的。而且我说好了,要让他们安全到升龙宫,父亲大人闭关还没出来,拿来做人情正好,是这样的吧?对待朋友应该就是这样吧?” 琉光金童并不知道自己被困在雪白罗网里困了多久,他只知道李若坐着沉思了很久。 久到明月上树,漫漫月华洒落。 李若的白色眼睫这才动了动,别过脸来看他。 飘忽的夜风轻轻拂过他白色的发尾,李若恍然道:“都怪你太弱又不出声,我都忘了你还活着。” 琉光金童气若游丝,在地上一动不动。 李若举起自己的手炫耀给他看,瓷白的手腕上各套有一个碧玉琢,更衬得他手腕纤细柔美:“我仔细想了想,既然是顾雪洄学我,我干什么要藏起来?这可是父亲大人送给我的!我当然要戴出来!” “真好看啊这对碧玉琢真好看!”他不断摇晃双手,碧玉琢在他的手腕间晃动,如同穿梭纺织,细白的丝线丝丝缕缕缠绕包裹住这对碧玉琢。 “这样就没那么容易坏了。”李若很满意,现在这对碧玉琢变成白色的了。 和顾雪洄右手那个,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区别。 “时候差不多了,他们等我好久了。”李若打算走人了。 “哦对了,我之前就说了,下次带你去中州参加天骄榜,你还记得吧,我才发现你虽然修为比我高,但是比我弱好多,这样不行——太丢父亲大人的面子了。” 琉光金童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他记得他答应和李若去中州参加天骄榜只是投靠李家父子时说的客套话,怎么还被当真了? “这样不行啊,”李若长长叹出一口气,“这样,我把甘霖岛给你吧,你可以尽快提升自己的修为吗?” 琉光金童瞪大双眼,不可置信。 李若还在自顾自念叨:“就是不知道知晴还在不在甘霖岛上。韦攸安是怎么回事啊,哄了这么久都没把人哄好,不是说知晴这个女人最会看眼色,只会向强者低头吗?” “虽然知晴我肯定是打得过的,可是,我更讨厌她妹妹觉雨那个大嘴巴呢!”李若忽地抽出软剑,将地上的琉光金童卷起又甩飞,“她真该死啊!” “父亲大人岂是她能觊觎的?!” 第 82 章 没有刻意控制方向, 小舟在水上顺着水流缓缓飘荡,偶尔还能看到蓝绿色的水草和游鱼。 李若一走,小舟上就只剩顾雪洄和贺怀霄了。 顾雪洄仰躺在船板上闭目睡觉, 脸上虚虚盖着鸟羽面具, 侧边的流苏从他的耳侧胡乱堆到锁骨处,日落月升, 光影斑驳变换, 水晶流苏如同流动的水一般闪烁耀耀。 贺怀霄把碧光剑挂立在舟头,敲了敲澄光玉, 里面的三叶金鳞鱼咕噜吐出泡泡。 云水茫茫相连, 黑黝黝的水面只有一轮明月,橙金的泡泡缓缓飘落沉入水中, 似无数散落的星星。 “小贺师侄——” 顾雪洄醒了,睁着眼没动。 “小师叔。”贺怀霄应声。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 我的剑意应该是什么。”顾雪洄探出一只手,拨弄了一下水流, 小舟随之摆动摇晃, 贺怀霄安静站立:“小师叔知道了?” “没有,我只是忽然间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剑意了。” 贺怀霄发自内心地微笑:“看来小师叔是真的懂了。” 碧光剑铮然出鞘,明亮的剑身一面映照出贺怀霄上半张面孔如墨潭漆黑的眼睛,另一面映照出顾雪洄面具下半截玉白的下巴。 那截下巴微微一抬, 戴着白玉镯的手跟着一起动。 既然是剑修,怎么能没有剑呢? ——抢剑! 两人四目相对,无需言语就明白对方的意图。 没有任何花哨的法术,每一个来回都是最基础的身法剑招。 上撩橫劈避开来势汹汹的顾雪洄, 贺怀霄抬腿侧踹,逼得顾雪洄不得不抬手格挡。 “小贺师侄好凶哦——”顾雪洄桃花眼弯弯。 贺怀霄稍稍愣神, 就在这一间隙,顾雪洄脚尖一点顺势借力腾空,翻身倒挂至贺怀霄身后。 手指尖堪堪摸到碧光剑剑柄,就被贺怀霄察觉避开。 “小师叔——”贺怀霄真是服了,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 顾雪洄扬了扬眉:“怎么,小贺师侄怕了?” “不怕!” 贺怀霄沉声应道,同时上挑再接橫斩。 剑光照流水,水中月影被绞碎击散无数次。 两人接连交手上百个回合,碧光剑依旧牢牢握在贺怀霄手里。 “不打了。” 顾雪洄放弃,重新躺倒在船板上。 贺怀霄顿了顿,伸出手去拉顾雪洄:“小师叔不是说……” 他话还没说完,躺下的顾雪洄又瞬间起身去抓他的碧光剑! “小师叔!!!” 贺怀霄猝不及防,情急之下当即翻转手腕换剑,自己被顾雪洄一拉跟着一起倒下。 碧光剑则飞抛斜插入舟头。 贺怀霄就压在顾雪洄身上,两人鼻尖几乎擦着只剩一丝细缝。 意识到这一状况,贺怀霄屏住鼻息,陡然僵住。 顾雪洄还沉浸在失败中,彻底泄气了:“我算是知道小贺师侄为什么天生剑骨了。” “什么?” 顾雪洄嗯了一声:“我之前就和贺掌门说过了,他没敢告诉你,大概是怕你有压力。” 只有天生剑骨,才能让照灵壁发热碎裂,碎片碎裂截面刻痕交错犹如剑气交织。第一次顾雪洄以为是偶然,后来带着贺怀霄去兴义和买新的照灵壁,又趁机试了做确认,才正式确定贺怀霄的体质。 “我吗?天生剑骨?”贺怀霄小心翼翼用气声问。 “对呀,天生剑骨,命中注定的剑修,”顾雪洄毫不客气,用手捏了捏贺怀霄的脸,“所以以后小师叔就靠你了,小贺师侄,我对你可是信心十足啊!” 三叶金鳞鱼在他们抢剑的时候惊慌躲到小舟底下,现在又重新在舟边探头探脑查看情况,同时照亮贺怀霄通红的耳垂。 顾雪洄也看到了。 他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再次伸出贼手。 这次被贺怀霄及时躲过。 “小贺师侄你怎么这么小气,我就摸摸。”顾雪洄玩心大起,难得能看到贺怀霄局促不安的样子,就算是没抢到剑,也回本了。 贺怀霄绷着脸:“李若回来了。” 夜色中,李若飞身踏水,跳上小舟。 “你们在干什么?”李若敏锐察觉到在他离开后,这两人一定是做了什么。 贺怀霄不适地转开眼,起身到另一侧拔出碧光剑,答道:“没什么,和小师叔随便切磋了一下。” “是我不好,让你们久等了。”李若抱怨说,“都怪琉光金童不好!” 他顿了顿,两眼期待地看着他们:“你们有没有发现我有什么不同?” 他的头发从之前的黑灰变成全白。 一身绮罗红衣似火,白发白眉白睫,皮肤苍白毫无血色,手上一双碧玉琢,腰间环一把银白软剑,即使是在这个黑沉沉的夜里,容色侵略性依旧极强。 顾雪洄:“所以你果然不是李渡河的亲生儿子。” 湘汀州人尽皆知李渡河是即将九变化龙的鲤鱼大妖。 李若笑着应:“确实不是,我是父亲大人点化的莲藕。” “难怪这么缺心眼。”顾雪洄小声嘀咕。 贺怀霄别过脸,压了压嘴角。 李若当然也听到了,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个评价。他一开始就没把隐藏功夫做好,索性不管了,直接说明真身。 李若主动提出由他来撑船控制方向,剩下二人都无所谓随他去。 李若立在舟头,说道:“可惜你们去不了长生岛,那里遍地莲花,莲叶田田无边际,鱼戏莲叶间,是湘汀州一大胜景……” 银白软剑化成长杆一点,细碎的银白辉光在水里荡漾开。抽骨拔茎生叶,花骨朵在两叶中间成型,银色的勾线莲花在漆黑的水面盛开,光莹莹,暗香幽幽。 “我也好想回长生岛啊……”李若用银白软剑掐了一朵莲花握在手里碾碎,说道,“有个词叫做‘藕断丝连’,我想从父亲大人用鱼尾把我从母体甩断,亲手捞起我点化启发我的灵智时,我们就注定纠缠,无法完全分割了。” 顾雪洄依旧是不冷不热:“那确实挺大的恩情了。” 湘汀州莲藕何其多,有幸被即将化龙的鲤鱼大妖看上的莲藕就李若这一节。 “父亲大人的理想是一统湘汀州,我无以为报,只能努力帮他了。” 贺怀霄淡淡应道:“有目标挺好的。” 他转头,看向顾雪洄,伸出手指一点一点沿着舟边探过去。 与另一只玉白的手指尖碰了碰。 “我知道,”顾雪洄说道,“明心见性,心纯则真。” 顾家老祖宗曾说过,顾雪洄根本就没理解先祖为何专门将这句话作为传承剑法的开头。 顾雪洄陷入一种奇异的境界,是从未有过的宁静安定。 在中州的天衍宗有老祖宗守护时他没有,在长山州满山的香愈木时他没有,偏偏在陌生的危机四伏的湘汀州,顾雪洄定心了。 风徐来,细雪飘飞,纷纷扬扬落在银白的莲花上。 水面结了一层晶莹的薄冰,小舟停滞在原地,坐看细雪将莲花压低,覆盖。 舟头的李若眯了眯眼,手指微动。 雪下莲花扑簌抖动,从雪里探出来,绽放得更盛。 顾雪洄在舟尾,依旧维持原来的姿势,趴在舟边懒洋洋地抬眼欣赏这幅奇异景像。 月夜雪下银莲摇曳。 碧玉长杆在顾雪洄指间转了转。 雪不停,银莲在极致的绽放后,花瓣解体崩裂,再次被雪覆盖。 碧玉长杆变倏而变换成碧光剑,剑身平整无尖如一线。 顾雪洄挥出一剑。 剑光过处,无论是雪还是莲,亦或是水面的薄冰,都犹如琉璃碎裂,化成迷茫水雾氤氲。 “好剑!”李若抖了抖银白软剑,“难怪中州人都说,剑出长鲸顾。” “你也不差。”顾雪洄礼尚往来。 李若哼道:“自然的,这湘汀州我就不知道还有谁的剑道能在我之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灰白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顾雪洄。 顾雪洄毕竟不是真正的化神,这样的法相外化不可能维持太久。如果李若强行要打,顾雪洄还是打不过。 顾雪洄抖了抖右手,将长袖抖落,掩盖白玉镯将皮肤勒出来的红痕。 随着他这招越用越纯熟,特别是他如今能定心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心性突破后,顾雪洄终于能稍微调动隐匿于神魂中的本命剑清霜了。 刚才那一剑释放出来的剑气,正是清霜的凌冽剑气。 天生剑骨的贺怀霄也敏锐察觉到顾雪洄这一剑与以往大有不同。 他真心为顾雪洄感到欣喜。 顾雪洄已经把碧光剑重新变换回碧玉长杆握在手里旋转挽了个花。 碧玉长杆不再是纯粹的碧绿色,而是覆盖了点点雪色。 “湘汀州第一剑修吗?”顾雪洄眉毛一挑。 “当然。”李若极其自信。 顾雪洄低下头笑了笑:“挺好的。” 李若:“真的?你不介意?” “我介意这个作甚?”顾雪洄反问。 “好。”李若的神情看上去更满意了,放声狂笑。 “我的剑湘汀州第一,顾雪洄都不得不承认!” 声音久久回荡。 贺怀霄眉心稍拧,他总觉得李若这问话十分有深意。 顾雪洄却只是撑着下巴,朝他笑笑,低声道:“小贺师侄,我从来没有如此确定过,自己是这么想成为一个剑修——一个真正的剑修。” 在顾雪洄以往的经历中,他实在是太顺了,不管遇到什么事,他既有实力,还有背景能将所有困难一一摆平,他有资格轻狂高傲,不将世事放在心上。 天赋高,实力强,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坚定 本心,迷失是自然而然的。 他是先天灵体,是长鲸汀顾家继承人,学剑是自然而然,却不一定是他真的想做一名剑修,只是似乎做一名剑修很容易,也很符合他的出身天赋。 随波逐流,终究迷失自我,本心不坚自然道心有瑕,最后不管是第几次化神,顾雪洄会失败再正常不过。 “本来我以为,这个冰原州就算是走个过场也无妨,”顾雪洄说道,“现在我是真的想去。” 我要去看看无尽海的风浪到底有多大,深海的异兽如何危险,冰原州冰雪是冷到哪一种程度,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本命剑清霜所用的仙泪星铁,到底是如何形成。 更重要的,他知道,即使他的剑意不能在那里领悟,他也不会再彷徨。 他是一个剑修,必然会有自己的剑意。 终有一天,他会知道,他为何出剑。 “我在剑道悟性上不如小贺师侄,这下是真的要请小贺师侄多多指教了。” 云雾消散,顾雪洄眉眼弯弯。 贺怀霄那一剑不仅仅是刺入假山,也刺入了顾雪洄空洞的本心。 本心坚,道才坚。 第 83 章 “所以李若是闹了一通带着人走了?” 得到确定的答案, 韦攸安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清安岛是把湘汀州一份为二的中轴线,按照湘汀州目前内部的势力划分,也正好是两方势力地盘的分界线。 湘汀州内很多人都在押宝, 韦攸安和李渡河谁能够最后一统湘汀州。 没有其实事的时候, 韦攸安喜欢一个人独处,这让他能静下心来慢慢思考。 明明是入夏时节, 连刚刚离去的手下都穿了一身轻薄长袍, 他却还披了一件大氅。 半阖着眼靠坐在椅背上,韦攸安神思漫游, 所以当锋利的伞尖划破空气突兀抵到他的鹰钩鼻鼻头时, 他依旧还是原来的动作。 知晴的身影显现,眉眼冷冽:“小芙是你杀的。” 知晴后面还跟着觉雨, 她十分激动:“姐姐,你这样问他, 他不会承认的!” “是我杀的。”韦攸安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知晴拿伞的手抖了抖,伞尖因此偏离韦攸安的鼻尖, 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红痕:“她是你女儿!” “是。” 韦攸安依旧是干脆的承认。 他眉下眼窝深,眼白满是红血色,鹰钩鼻两侧的鼻峰微微凸起。侧过脸时鲜红的血顺着红痕渗出,更显阴鸷冷傲。 “你……你们……什么时候的事?” 觉雨左看看右看看,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姐姐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和韦攸安暗度陈仓。 “很久以前的事了, ”韦攸安答道,“不过我们本来也是各取所需,孩子完全是意外。” 他和知晴没有感情基础,意外得来的孩子杀了就杀了, 韦攸安很难有心绪波动。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呢?”韦攸安不解,“就算我不杀了她, 你也会动手的,不是吗?” 他们做不成情人夫妻,却不妨碍他们互相了解对方。 “现在才来找我算这笔账,会不会太晚了?”韦攸安抬手按住知晴的伞,“还是说你后悔了,想要我把小芙的神魂吐出来?” “什……什么?”觉雨后知后觉,“你不仅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把她的神魂炼化了?” 她看着韦攸安,浑身发冷。 难怪她赶到的时候,小芙的神魂已经残存到只有一丝。当初她就很疑惑,如果不是仇家会有谁对一个无辜的小女孩下这么重的手。 原来不是仇家,是狠心的亲生父亲。 “身为湘汀州两个岛主的孩子,小芙的天赋体质注定不差,说不定将来比我们还要强,如果这个时候不收来为己用,难道要便宜外人吗?”韦攸安目光转向知晴,“那个时候我距离大乘就差临门一脚,和你现在一样……所以你现在来找我,是觉得我没把小芙留给你用,生气了?” 觉雨脸色煞白望向知晴,紧紧盯着她。 “姐姐,你……” 你不能。 她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她忽然记起来,小芙之所以和她亲近,是因为知晴剩下小芙之后,近乎不管不问的冷漠,她才会时时刻刻把外甥女带在身边。 韦攸安还是一副好商量的模样:“小芙现在已经死了,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别的补偿,毕竟没有你,小芙也生不下来。” 在他口中,女儿仿佛是一个物件可以随意交易。 觉雨再也忍不住,拿出自己的琴来。 她耗费那么多的精力,甚至不惜倒退修为,除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缓和姐妹关系,还要为她可怜的小外甥女报仇。 话都还没说清楚,还没来得及见识这个世界有多精彩,就失去了呼吸永远地闭上眼。 更可怕的是,杀了她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杀完以后还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至于她的亲生母亲…… 觉雨拨动琴弦的手不断发抖,她已经不敢再去看知晴是什么表情了。 也不想听。 杀了韦攸安是她此刻唯一的想法。 “小觉雨还是这么天真爱哭啊。”韦攸安就像一个年长者,看着觉雨慌乱地出招,不紧不慢地化解攻势。 另一旁的知晴只在最开始用伞尖擦伤了韦攸安后,再没动手。 其实如果刚才韦攸安不动,知晴的伞根本就伤不到他。 “小觉雨还是有天赋的,”韦攸安边打边点评,“但若是能和你姐姐联手,想必这琴声里的杀伐之力能更上一层楼。” “要你管!” 觉雨双眼发红。 她们姐妹的武器与对方的名字相同并不是巧合,只有时刻记挂着对方,才能称得上姐妹同心。 韦攸安哪壶不开提哪壶,而知晴明知觉雨打不过,也知道韦攸安杀了小芙,还是选择旁观。 这让觉雨越发心灰意冷。 “够了——” 知晴终于出声打断觉雨的进攻,她问韦攸安:“你说的赔偿是什么?” 她困在化神大圆满太久了,明明摸到门槛了,却始终迈不过去。 韦攸安说得没错,如果当初是自己,她也会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在湘汀州,修为实力才是生存的底气,如果她不想依附现今湘汀州任何一方势力,没有大乘实在难以独立。 特别是现在,觉雨修为倒退,她要顺便想办法恢复觉雨的修为。 韦攸安笑了笑,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知晴无心,觉雨多情。 这两姐妹是完全不同的性格。他和知晴本质是同一种人,更适合在湘汀州活下去,反观觉雨,如果没有她的姐姐帮衬,甘霖岛早就守不住了。 自己还想同敌人死战到底,当事人却先投降议和。 觉雨拨琴的动作一顿,被韦攸安的反击掀翻。 其实在发现知晴一直不动的时候,觉雨的心就沉下去渐渐发冷了。 ——知晴自己都不在乎,她反而冲锋陷阵摇旗呐喊,像一个孤身奋战勇往直前的小兵,却不知她身后的城池早已空无一人,大部队放弃这里白白将地盘拱手让人。 韦攸安并没打算对觉雨动手,任由她狼狈离去。 他问知晴:“这次来找我,又有什么合作?” “大乘,我想大乘,”知晴道,“你也不愿李渡河成为湘汀州的王吧?” 湘汀州至今没有人知道李渡河是大乘期的哪一阶段。只知道湘汀州当之无愧的第一个高手,实力深不可测,而且他还是一条九变即将化龙的鲤鱼妖,单就他亲手教出来的李若来看,李渡河的实力绝不同于一般的大乘期。 如果有一天真的要和李渡河对战…… 韦攸安是见过李渡河的,知道那位鲤鱼大妖满脑子只有修炼,对各种杀伐手段的研究更是出神入化——李若的剑法就是他亲自教授的,据说早年李渡河曾见识过来自中州的剑修大能,因此感悟极深。 说实话,韦攸安并不觉得李渡河会怕一个大乘,知晴如果能大乘,就算不与他结盟,也能让李渡河吞并的其他岛屿的的脚步放缓。 “当然,”韦攸安应道,“李渡河是什么性格我们都很清楚,如果真的让他一统湘汀州,那些妖修只会更加猖狂。” 湘汀州内部本就纷争不断,妖修魔修之间的矛盾经年累月没有断过,越来越激烈。 大概除了琉光金童那个信奉实力至上,才不会觉得投靠一个妖修不会丢一个人族的脸吧。 本来湘汀州就因为混乱甚少与其他州交流,再加上本州内部不断内耗,资源供给更是紧张。 “升龙宫要得太多了,特别是这些年……琉光金童就是和李渡河结盟,连彩礼都给赔了个干净,还差点去甘霖岛的库房搬东西到升龙宫,两人这才吵架解了婚约。”知晴知道得更多,“李渡河截走这么多东西,大概是在为化龙做准备。” 升龙宫截走了湘汀州内大半资源,基本上只要经过升龙宫的,哪怕是一只鸟都得给李渡河薅一遍毛才能放走。 不能让李渡河顺利化龙! 韦攸安和知晴对视一眼,达成合作。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如果你们两姐妹不是因为小芙离心,你为什么要疏远小觉雨呢?”韦攸安问。 知晴张了张嘴,又闭上。 “为什么?”韦攸安饶有兴趣,“你明明知道小觉雨十分中情。” “因为我想验证一件事。”知晴道,“那有可能是我至今无法大乘的原因。” ====== 觉雨抱着琴,踉踉跄跄走出清安岛。 本以为只要洗清自己的嫌疑,和姐姐和好结盟,她们姐妹必然能在接下来风云变幻的局势中稳住自身。 可是她没想过这意味着自己要忽视小芙的死。 ——那本来就是她一直迈不过去的坎。 她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即使没有韦攸安杀了小芙,自己的姐姐也会杀了小芙! 根本就没有人在乎小芙的死! “哈,哈哈……我到底在做什么?” 觉雨抱着琴半跪下来:“其实只要我愿意,只要我放下小芙,姐姐就会和我好了,反正姐姐也不在乎,不是吗?所以我到底在记恨什么?” “是啊,你到底在记恨什么呢?除了你,根本就没有人在乎。” 李若一步一个脚印,走到觉雨面前。 这里是距离清安岛有一段距离的无名礁石,他原本打算在这里转向去甘霖岛——觉雨他是一定要杀的,他已经说过了。 没想到会被贺怀霄发现方向不对,三人就此起了争执。 顾雪洄急着去冰原岛,而且他不太想在自己还没有化神的时候贸然惹上两姐妹。 不想觉雨竟然会主动送上门。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今天觉雨必须死! 还得是他李若亲手杀的! 第 84 章 “你……李若?” 觉雨惊疑不定, 再不远处,还有她很眼熟的贺怀霄顾雪洄。 先前血祭生魂,觉雨没有直接对三人出手, 甚至还在这之前与顾雪洄有过短暂的合作。 因为血祭死去的人固然无辜, 可他们和这三人没有任何关系,严格来说他们并没有任何仇怨。 可这里是湘汀州, 杀人夺宝不需要任何具体理由, 随心而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没有严苛的教条法令。 更何况, 对她不怀好意的是湘汀州第一高手李渡河的儿子李若。 意识到情况不妙,觉雨琴弦一扫, 一串急促的琴音响起,原本平静水面顿时翻涌起狂浪, 沙石乱飞,阻挡李若的脚步。 觉雨则转回方向就往清安岛跑。 “不许走!”李若大喊, “顾雪洄!快!” 要是让觉雨成功逃走,再回去找知晴或者韦攸安出来,他们三个……不,李若可能会没事,但顾雪洄和贺怀霄一定会在过后被算账! 顾雪洄和贺怀霄没得选, 这个时候他们不得不和李若上一条船,杀了觉雨! 被迫与李若合作,顾雪洄面色不太好看,却还是依言出手。 他按住贺怀霄, 朝他小幅度摇了摇头,自己则拿出许久不用的来自震雷宗的量天尺, 朝虚空一划。 原本还晴朗的天空顿时阴云密布,雷声在云中酝酿怒吼,从天而降劈到觉雨脚边。 她脚下的礁石被这一道落雷当场劈碎,不得不闪身避开。 后面的李若飞身赶来截住觉雨,银白软剑一抖,在滔天的狂浪中,剑尖从中突刺,直逼觉雨门面。 走不掉,若不奋力一战必死无疑。 觉雨不再一味想着逃跑,摆正古琴素手拨弦。音波如刀,将量天尺召来的乌云割裂出无数细缝。 天光从细缝中泄露,无数雨丝飘落,形成雨幕挡住李若的银白软剑。 觉雨端正坐着抚琴,背后青白环光笼罩,宝相庄严,犹如神女降临。 不,是魔女。 琴音不绝,具有穿金裂石之力,驱使每一道雨丝向李若杀去。 如此密集进攻,一般人坚持不过几个呼吸就会倒地,李若却不慌不忙,提剑一扫,尽数避开,再向觉雨杀去。 在这一过程,他还有余力朝顾雪洄瞥来一眼。 意思不言而喻,他知道顾雪洄出工不出力。 “我只是想见识一下湘汀州第一剑修的实力。”顾雪洄毫不畏惧与李若对视,理直气壮。 他转了转手中的量天尺,只是布阵将两人的战场与其他地方隔开,再无其他动作。 “行,你就看着!” 李若的银白软剑可以随心意变软变硬,坚韧且多变,击穿雨幕后,平直的剑身迅速变软变弯,犹如长蛇出洞,迅疾袭向觉雨。 “小贺师侄,你看到没有,”顾雪洄轻声道,“他的剑。” 贺怀霄眼也不眨:“是,觉雨必死。” “她活该,”顾雪洄道,“她会为了杀了你外甥女的人报仇,却不会在乎那些被她血祭的无辜新郎。” 贺怀霄:“李若杀她不是为了伸张正义。” 这也是两人拒绝与李若同行前往甘霖岛杀觉雨的原因之一,李若纯粹是为了个人,他也不在乎那些枉死的生命。 “而且……”贺怀霄顿了顿,他还是没忍住提醒顾雪洄,“小师叔,他在坏你道心。” 顾雪洄人就在湘汀州,李若当着他的面说自己是湘汀州第一剑修,就是说自己的剑道远在顾雪洄之上。 其心可诛! 倘若顾雪洄真的认为自己的剑不如李若,本就困囿于没有剑意无法进境的顾雪洄将很有可能再也无法突破! 就连贺怀霄提醒顾雪洄,都不敢直指他的意志不坚,生怕他就此恍惚心神误入歧途。 “我知道,”顾雪洄嗤了一声,“他不行。” 李若每出一剑,都有细微丝线裂帛声划过。他的剑穿破觉雨的雨幕,击出阵阵涟漪,堙灭琴音,不断把觉雨往角落里逼,气势极盛。 即使贺怀霄知道李若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还是不得不承认李若的剑确实不错。 琴声叮咚,觉雨冷汗涔涔,远不如她的琴音意境表现出来的平和。 如果是在甘霖岛,她还能和李若拼个你死我活,但现在是在清安岛外围,她无法借助甘霖岛灵脉,只能以自身的修为直接和李若打。 “李若,你早就想杀我了吧?”觉雨冷笑,“就算没有在这里撞到,你也会去甘霖岛杀我的吧!”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觉雨望向天空,这一方天地被顾雪洄隔开,她根本无法传讯联系知晴,但是—— 她可以继续拖延时间! “是,我早就想杀你了。”李若毫不避讳地承认。 早在顾雪洄来湘汀州以前,他就想杀觉雨了。 觉雨今天是必死的,李若自觉胜券在握,放缓剑招,悠悠然欣赏觉雨的垂死针扎。 没有用的,就算是知晴真的能赶到,也只是收到一具妹妹的尸体。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李若笑出来,他是真的开心,笑得灰白的眼睛都绽放着奇异的神采,“祸从口出,若不是你肖想不该有的东西,怎么会有今天!” 他设想过很多次觉雨的死亡场景了。 银白软剑嘶嘶卷向觉雨,白色丝线犹如蛛网将觉雨围困其中慢慢蚕食。 咬破手指,觉雨再次按下琴弦,加速弹奏。 嘣—— 琴弦断裂,一整张琴面全是鲜血。 “还有吗?”李若好整以暇,笑着等待觉雨的下一次自救。 觉雨抬起头,一张脸毫无血色,琴徽上三颗雨瑟水精飞起,旋转发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觉雨说道,即使湘汀州修士信奉随心而为,作恶不需要理由,可是李若杀她的原因她百思不得其解。 “我知道就行。” 李若一剑捅穿她的心脏。 三颗雨瑟水精被李若尽数揽在掌中。 “晦气东西,”他看也不看,甩给顾雪洄,“我拿这个换你手上的尺子。” 说完,也不管顾雪洄同意不同意,就用丝线把顾雪洄固定在一处稳定阵法的量天尺拿走。 阵法即将消散,李若将单手将量天尺对折,插在觉雨眉心,把她的尸体作为镇物,继续稳固阵法。 贺怀霄蹙眉,别开脸不再看。 察觉到他的动作,李若哼了声:“这都算便宜她了。” 他要用这阵法继续折磨觉雨的尸体。 顾雪洄嘴唇动了动:“她到死都不明白是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让她死个明白?”李若好笑反问,“这是什么固定套路吗?” “……” 小舟上另外两人沉默。 李若眉毛一扬:“我就喜欢让她到死都觉得自己死得莫名其妙,最好到黄泉路都在想自己是为什么死的,正好让她长个教训,下辈子别遇到我。” 顾雪洄冷不丁问:“你喜欢琉光金童?” “……”李若面上满是不可思议,“你在说什么东西,我会喜欢那个小屁孩?!” “没有,我随便问问。”顾雪洄耸了耸肩,“我也觉得不太可能。” “觉雨一死,其他岛主没有意外,大概是不会随意离岛了。”李若啧声,“以后要夺岛就更困难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打量二人,“我可以把甘霖岛借给你们一段时间,就算是这次的船费。” 甘霖岛的雨瑟水精有助于修炼,这点不必李若说两人也知道,借甘霖岛的这段时间,岛上若是有雨瑟水精产出,两人都可以取用。 “不用了。”贺怀霄拒绝,他还没忘记他们的目的地是冰原州。 “不,你们需要的。” 李若笑吟吟道:“你们不会以为,觉雨知晴姐妹二人关系不好,知晴就不会坐视不管觉雨的死吧?” 顾雪洄:“所以我们更要尽快去冰原州。” “去不了了你们。” 李若往后一指,清安岛附近他们原先布置的阵法白光阵阵,冲破云霄。 ——被破了。 知晴找到觉雨的尸体了。 居然这么快! 顾雪洄忍不住皱眉,这两姐妹果然有外人不知道的联系方式。 “他们的武器。”似是知道顾雪洄所想,李若说道,“其实最开始,觉雨是用伞的。” 姐妹二人在刚出道未夺岛的时候,觉雨就是持伞的,知晴才是操琴。 原来的武器才与他们的名字功法意境相通,也只有姐妹二人合力才能夺下岛屿成为领主。 李若道:“她们二人大概是觉得,把自己的本命武器交托对方,才能更好地与对方心灵相通吧。” 觉雨以血浇琴,就是为了让知晴知道自己遇到危险。 她们交换本命武器,约定守望相助,却没想到姐妹二人最后生出矛盾吵架,直到其中一个死去,她们都没和解。 “太晚了太晚了,”李若笑着摇头,“当初知晴去找琉光金童,要求他解除和觉雨的婚约,我就觉得很有意思了。知晴当真无心无情吗?” 唯一的女儿死的时候她不在乎,那么唯一的妹妹,曾经并肩作战的妹妹死了呢? “真是令人期待啊!” 李若笑着拍拍顾雪洄的肩膀:“我也只能帮你们到这里,剩下的就祝你们好运吧,希望你们真的有一天能顺利到达冰原州,这是作为朋友能给你们的最后祝福——如果你觉得我们还是朋友的话。” 他抬起手,露出手上的碧玉琢,面上瞬间阴云密布:“哎哟,居然沾了一点血,早知道再捅两剑了。” 他没有回头,踏着银白软剑往东飞去。 “看来冰原州是真的不好去啊。”顾雪洄叹气。 第 85 章 湘汀州的陆地太少, 大多数地方举目望去都是茫茫水面。 其实很无聊。 琉光金童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前方的红衣人影,看了眼脚下被掠过的长生岛,稍稍停顿一番, 还是决定继续跟着李若往东走。 湘汀州内七块大陆地, 其他六地称岛,唯有升龙宫叫宫是有道理的。 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宫殿在琉光金童面前巍峨伫立, 比起其他岛屿来来往往的本地居民, 这里的人很少,大多数都是升龙宫的仆役, 每个人服务于这座宫殿的主人——李渡河。 “李渡河大人是出关了吗?”在踏入升龙宫前, 琉光金童还是忍不住问了李若一句。 “应该是出了吧。” 李若抬头仰望这座宫殿,不同于他漫不经心的语气, 他的呼吸反而急促了几分。 琉光金童大惊:“应该?” 他站在门口,犹犹豫豫:“那我……我还是不进去了吧。” 李若瞥他一眼, 嗤笑了一声:“随你。” 说完,他没有再等琉光金童, 大踏步往前走去。 琉光金童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使劲往里面伸了伸头,然而只有他和水晶条柱里的自己大眼瞪小眼,再无其他人影。 也没没有其他声音。 每次来升龙宫都特别难熬。 琉光金童暗暗叹气,最终还是迈着小碎步, 尽量放轻脚步走进升龙宫。 至于用飞的悬浮飘进去这种方式——你是在挑衅李渡河大人吗? 用脚一步一步走,才能表现对李渡河大人的敬重! 琉光金童此行就是为了和李渡河确认甘霖岛的归属权,李若说先借给他一段时间,过后会给他, 但是没有说具体期限,至于之后岛上产出的雨瑟水精要上供多少, 李若也没有说。 琉光金童在心里暗自盘算了半天,目前他的琉光岛上产出的灵宝是和升龙宫三七分的,他三,上交升龙宫七。甘霖岛算是白得的,就是李渡河说要二八分,对琉光金童来说也不过分。 侍者带着琉光金童到达目的地后一弯腰就走了,独留他独自一人进入里间。 这里是李渡河的闭关之地。 极其空旷,没有桌椅,也没有外人所想象的灵泉宝树奇花异草洞天福地应有的配置,整座宫殿只有一幅巨大的长卷叙事壁画。 凛凛仙人手持青锋,面对张嘴白齿如山的巨鲸面不改色。 巨鲸俯冲向仙人,仙人提剑飞身而上,与之搏斗。 滔天海浪狂卷,日月失色,天地间唯有仙人的凌冽剑光。 最终的结果是巨鲸哀嚎倒下,仙人孑然跨坐于巨鲸上,迎风飞升向九霄。 不管来这里多少次,琉光金童每次看到这幅壁画都会被震撼到。 这副壁画的每一笔皆出自李渡河,栩栩如生的巨鲸,法力通天的剑仙,整幅壁画有一整块水晶雕刻而成,不施加任何颜色,人物刻画细致入微,所有看到这幅壁画的人都会惊叹剑仙的绝世风采。 琉光金童一直很好奇,为什么精通各类杀伐兵器的李渡河最后会选定剑作为刻画对象?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顾雪洄,让我失望的是,他的修为居然还在金丹。”李若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回音震荡。 李渡河背对李若默然如山,不曾有过动作。 李若跟着抬首望向壁画上的剑仙,视线顺延移到李渡河身上。 他来过这里很多次了,大多数时候不论他说什么,李渡河都回应寥寥,将全部心神沉浸到壁画上。 湘汀州内对李渡河的印象多为贪婪,强横,好战等,在李若这里同样如此,不过还要加上一条——冷漠。 对李若这个唯一的养子,李渡河其实十分冷漠。 李若心知肚明,李渡河当初救起点化他的灵智纯属意外——他本该是李渡河的腹中食。 有谁会对食物倾注感情呢? 李若樱唇一弯,继续道:“他是从中州来的,中州那边称这个剑修传承为长鲸顾。” 李渡河终于有了反应:“长鲸顾?” “是的,父亲大人。”即使李渡河始终没把眼神放在李若身上,他依旧毕恭毕敬。 没有等到李渡河的回答,李若也保持安静不说话。 琉光金童在门口探头探脑,观望自己是否应该进去。 半晌,李渡河才道:“金丹不行,太弱了。” 李若跟着点头:“是的,我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我杀了觉雨,把甘霖岛给他当做修炼之地,等他突破了再去杀他,您看如何?” “好。”李渡河转过身来,和李若确认,“他叫顾雪洄?” “是。” “好,你做得很好。”李渡河看向李若的眼神有了些许笑意。 因为这一句夸赞,李若受到鼓舞,向李渡河走近几步,献上一条银链:“前些日子长生岛上的沧海月莲都开了,我封闭了整座岛,炼化成一件法宝献给父亲大人。” 沧海月莲是长生岛才能种植的极品灵植,是长生岛最独一无二的灵宝。 除了有洗去体内杂质、提升修炼者体质的功效,沧海月莲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其解毒净化治愈能力,濒死之人含一片残沧海月莲,能再多坚持三息。 李渡河手一扬,勾起链条。 片片晶莹剔透的莲花花瓣交缠链接,花瓣纹理清晰可见,链条甩动如银龙游弋,阵阵水波涟漪荡漾,似有月华流转。 李渡河瞄了一眼李若,养子的眼神充满期待:“还没来得及为这件法宝命名,我想着让父亲大人给起个名字。” 一件没有任何攻伐作用的法宝还要特意起名? 李渡河不悦地拧了拧眉心,额前两缕下垂的暗金色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 李若忙道:“名字其实我这边想好了,您看叫‘潜龙链’可以吗?” 湘汀州人尽皆知李渡河的最终目标是化龙渡劫,这个名字显然很得李渡河的心。 “好,不错!” 李渡河收起潜龙链就要自己带上,却被李若先一步握住。 “我为父亲大人戴上吧。”他笑着说,抬了抬自己的手腕露出碧玉琢,“以前父亲大人送我碧玉琢,现在我送父亲大人潜龙链,投桃报李,不外乎如是。” 李渡河无所谓,伸出手给李若。 李若却直接跪了下来。 他展开链条,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系到李渡河的右脚腕上。 原来是系到脚上的吗? 李渡河的疑问一闪而过,却没有去深究。 白发的红衣少年虔诚地跪在脚边,雪白的手指在麦色脚腕轻轻移动。 李渡河不适地往后动了动。 “不要动哦,父亲大人。”李若圈住李渡河的手腕,声音微微颤抖。 银链贴着李渡河的麦色皮肤,勾勒肌肉线条,异常显眼。 “好了。”李若抬起头,正正好对上李渡河的脸。 这位湘汀州第一高手身材高大魁梧,面容俊朗,绝对的实力让他不屑于掩藏自己的妖异跟脚。 他的右眉眉峰有一处断裂,再往下的眼睛深邃幽暗,瞳色仔细看能看到点点暗金色,浓密乌黑的头发偶尔随风飘动,露出带有金色光泽的鱼鳍耳廓。 面对李渡河幽深的目光,李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白睫扇动,灰白色的眼瞳在这一刻有了光彩。 殿内居然又没有声音了。 琉光金童趁李若起身这个时机迅速进入殿内拜见李渡河。 甘霖岛暂时被李若给了顾雪洄,却不妨碍琉光金童将甘霖岛视作自己的地盘。 还没正式到手,琉光金童就迫不及待地要和李渡河商量如何分配岛上的资源,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在李渡河这里透个底——甘霖岛属于琉光金童了。 “二八分?”李渡河琢磨着琉光金童主动提出来的分配比例。 琉光金童头压得低低的,盯着地面上的倒影。 李渡河是一如既往额昂首挺胸,陷入思考,地面上的李若影子倒是往他这边瞥了过来,似笑非笑。 许久没等到李渡河的应允,琉光金童目不斜视,两腿贴得更紧:“就……就其实一九分也行的……” 李渡河:“一九?” 琉光金童:“我一!” 李渡河:“我一?”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生怕李渡河误会,琉光金童快速道:“是我一,李渡河大人您九!您九!” “可以,”李渡河挥手,对李若道,“甘霖岛是你打下来的,我原本想着分一份给你,既然琉光愿意上交九成雨瑟水精给我,那你的那份,就从他那份抽成吧。” “你们对半分可以吧?”李渡河问琉光金童。 琉光金童死命压住喉咙里即将涌出来的尖叫,勉强在面上扯出一个笑来:“当然是可以的。” 他已经失去计算自己到底损失了多少资源的心力。 没有其他事,李渡河就不想留人了,他连口茶都吝啬给来访的养子和手下,继续背过身面对剑仙斩鲸壁画。 出了升龙宫,李若迅速抽出腰间的银白软剑,将琉光金童一剑甩到水里。 不等琉光金童从水里爬起来,李若就就一脚踩在琉光金童的脑袋上,将其继续往水里压。 来不及呼吸喘气,更没有心神念避水诀,琉光金童勉力睁开眼,看着自己的口鼻咕噜咕噜冒出泡泡,耳边是李若的冷笑。 “脑子不好就少说话,自作聪明只会让你损失更多!” 琉光金童奋力挣扎,头上那只脚却仿若千斤重,压得他翻不过身。 “不过,你也不算什么好事都没做,”李若抬起脚,放琉光金童一条生路,“不放他们去冰原州是对的,你做得很好。” 察觉到李若的力道一松,琉光金童连忙起来大口呼吸。 “接下来要怎么做你知道吧?” “是是是,我知道的!” 不管李若说的什么,琉光金童胡乱应话。 “就这样吧。” 李若瞧着琉光金童狼狈的模样,银白软剑一动,再次把人甩到水里这才离开。 第 86 章 顾雪洄和贺怀霄再次回到甘霖岛, 这里依旧是绵绵不断的阴雨。 街道两侧白幡飘动,哀哀哭声不断。 曾经全岛热热闹闹参与的喜宴成了葬场。 如今觉雨身死,甘霖岛居民惶惶不安。不知接下来的岛主性情如何, 是否还允许他们居住, 就算是允许他们在这里安家立业,收取税务, 亦或是像觉雨那样, 平日和和气气极好说话,到了有需要的时候, 就把他们的推出去随意滥杀。 大多数居民修为平平, 只想有个相对安稳的落脚处。 顾雪洄和贺怀霄直接宣布接管甘霖岛。 觉雨之前的贴身婢女早就死在那场血祭里,岛主府剩下的婢女早就作鸟兽散, 不好意思留在这里,免得被还活着的岛民唾骂报复。 觉雨出现在清安岛外绝不是意外, 顾雪洄做了最坏的推测:若是这对姐妹原本就有意与韦攸安结盟,不管成没成, 发现觉雨身死的知晴都不可能再与李家父子结盟了。 势单力薄的知晴必然偏向韦攸安石荐。 不过,就目前贺怀霄和顾雪洄的实力,知晴想要来收拾他们不必叫帮手,甚至可以说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把他们杀了。 贺怀霄忧心忡忡:“李若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雪洄:“他的意思是我们暂时去不了冰原州, 只能在这里老老实实修炼提升修为以后再做打算。” 贺怀霄不觉得李若算是真正的朋友。 “他有这么好心?湘汀州内部自己就能为了地盘打生打死,甘霖岛资源丰富,就这么拱手借给我们……”贺怀霄感觉不是很好,总觉得李若有更大的图谋。 “我觉得挺好的, ”顾雪洄捻着手中的雨瑟水精,“瞌睡遇上枕头, 这么好的修炼资源不要白不要。” 他主动推门走进岛主府,回头看到贺怀霄还站在门外。 “小贺师侄,你不会觉得我们现在能顺利去冰原州吧?” 贺怀霄嘴唇动了动,看顾雪洄的样子,显然对李若早就有所防备——就如李若所说的,他们并没有把他当朋友,所以他的祝福并不作数。 他们无法顺利去冰原州了。 “小贺师侄,”顾雪洄难得端正神色,“我们要面对的对手,可不只是化神,而我们连元婴都没有,我们没得挑。我想去冰原州,但以我目前的状况,我一个人去不了,我需要你。” 贺怀霄浑身一震:“小师叔……” 是他太想当然了,总觉得就算打不过,跑总是能跑过的。 可万一跑不过呢? 顾雪洄的法相外化碰上真正的化神只会让其更忌惮,趁他还没真正化神扼杀掉才是正确做法。 这里可是湘汀州,有这样的想法做出这样的事,再正常不过。 接连几个念头闪过,贺怀霄已经想明白:小师叔说得没错,目前他的修为被禁锢压制到金丹大圆满,在无法领悟剑意破除禁锢进境的情况下,只有他提升修为才是最可行的方法。 “呐,小贺师侄可是说过要做我的靠山的,不会反悔吧?” 顾雪洄已经换上惯常的笑意,桃花眸子弯弯俯过身来:“你不用慌,有你小师叔在,我可以保证,你在化神以前的修炼肯定是顺顺利利的!” 按照顾雪洄之前给贺怀霄做的计划,这三十五年内,贺怀霄能摸到元婴中期的槛就算完成了,化神那是不知何时的事。 “没有慌,只是忽然觉得需要闭关好好修炼一段时间。” 贺怀霄站在原地没有退开,任由顾雪洄靠近逗弄。 然后顾雪洄就停住了。 ——这一点都不小贺师侄! “小贺师侄,”顾雪洄担忧不已,“你是觉得修炼太难太累傻掉了吗?” 贺怀霄:“……” 他就是知道顾雪洄不想给他太大压力,才想着任由顾雪洄动作,结果你听听,这叫什么话?! 他贺怀霄怎么可能会觉得修炼太累太难? 贺怀霄都要给顾雪洄气笑了,果然小师叔还是他的小师叔。 恶向胆边生,顾雪洄不动贺怀霄可要动了, 贺怀霄毫不客气,直接上手掐住顾雪洄两边的脸颊肉,他主动拉近距离,与顾雪洄四目相对:“小师叔,修炼太难太累,所以你还是躺着吧,这种事我来就好。” 手下的软肉温润滑腻,贺怀霄没忍住多掐了一下。 没想到有一天严谨端正的小贺师侄竟然倒反天罡! 顾雪洄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任由贺怀霄做完,说要去闭关修炼才放手。 “小贺师侄!你好大的胆子啊!” 顾雪洄三两步追上去,一跃而起从背后揽住贺怀霄的脖子:“胆子越来越肥了啊,小师叔也敢戏弄。” 背上多了一个人,贺怀霄脚下的速度一个停顿都没有。 “哪里敢,小师叔说往东,怀霄是不敢往西的。” 看贺怀霄这老实巴交的模样,若不是顾雪洄意志坚定,估计要以为刚才胆大包天的贺怀霄是错觉了。 从贺怀霄背上跳下来,顾雪洄哼道:“看在你马上就要闭关过苦日子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是是是,多谢小师叔,”贺怀霄顺杆爬,“下次再计较。” 顾雪洄当即就给了贺怀霄一拳。 贺怀霄抬手包住。 顾雪洄试着往回抽手。贺怀霄握得很紧,比起他动作慢悠悠没怎么尽力的拳头,贺怀霄是真的使了力气。 “怎么?”顾雪洄挑眉,“是怕自己坚持不住,三五天就出关放风了?” “那倒不会。” 贺怀霄摇头低笑,握住顾雪洄手,郑重其事嘱咐:“我闭关以后,小师叔就不要到处乱跑了。” 外面太危险,留在甘霖岛一来有事贺怀霄能照应到,二来可以借助甘霖岛的灵脉,就是知晴真的找上门,他们也有一战之力。 察觉到顾雪洄停下动作,贺怀霄继续认真说道:“如果小师叔真的憋不住很想出去,一定要叫我,我陪小师叔一起出去。……” 他顿了顿,定定道:“就算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顾雪洄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能理解贺怀霄为什么这么说,他们在湘汀州举目无亲,如果一朝身死,身边无人就是孤身赴黄泉,死在一起好歹做个伴。 顾雪洄的拳头在贺怀霄的手掌里摊开。 两人的手合在一起,手指相对。 顾雪洄道:“我们不会死,绝不会。” ======= 风吹叶落,枯叶从树枝上簌簌落下 江鱼头鬼鬼祟祟从一棵树后面探出头来。 前面水边坐着一个白衣人影,那人影手里握着一根碧玉鱼竿,安静地在水边坐了整整三天。 三天啊! 江鱼头扪心自问,他自己是坐不住这么久的,特别是在知道外面有敌人虎视眈眈,不吓得手抖就很不错了。 鱼线一沉,顾雪洄提竿将咬钩的鱼提起来丢到鱼篓里,不再下钩,而是把临时用来做鱼竿的碧玉长杆往后一转。 躲在树后的江鱼头瞬间感到一股吸力把自己从藏身处扯出来,没有像预想中粗暴地把他摔到地上,而是任由他抱头打了两个滚伏地求饶。 “起来,又有什么事?”顾雪洄问,“除了知晴还在外面这件事。” “知晴大人走了,”江鱼头汇报说,“是琉光金童大人来了,把她赶走了。” 说起这个事,江鱼头就觉得奇怪,他们现在的岛主虽然没有明确说是哪个,但应该是顾雪洄和贺怀霄,鉴于贺怀霄现在闭关去了,甘霖岛目前能做主的就只有顾雪洄了。 江鱼头并不知道觉雨是死在李若手里,只知道按照湘汀州的规矩,要做上岛主必然需要杀死上一任岛主,所以这两人现在被知晴寻仇,再正常不过。 奇怪的是,为什么琉光金童会来帮忙解围? “行,我知道了。”顾雪洄提起鱼篓,数了数里面有几条鱼。 江鱼头跟着好奇凑过去看。 还挺多的,整整一鱼篓大大小小的鱼都有,还有几条特别肥,鱼肚鼓鼓。 江鱼头小声吸气,咽下一口口水。 他是鱼妖没错,但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弱肉强食不外乎如此, 顾雪洄把小鱼挑出来丢进水里,把鱼篓递给江鱼头:“拿去吧。” “唉?真的假的?”江鱼头没想到来这一趟不仅仅没死还能拿到好处。 他以前不仅仅对两位岛主大人出言不逊过,还实打实地动过手,本以为新岛主上位后会拿他杀鸡儆猴立威,没想到对方理都没理他,岛上一切照旧。 在今天来之前,江鱼头都是催眠自己顾雪洄是忘记了有他这一只小鱼妖,亦或是以为自己也死在了血祭里。 “假的,”顾雪洄道,“我吃鱼只吃大鱼。” “……?!” 江鱼头抱着鱼篓猛地跳起,一时摸不准顾雪洄说的大鱼是他这条大鱼还是鱼篓里的大鱼。 平心而论,江鱼头以及甘霖岛一众岛民觉得顾雪洄这个岛主相当不错。 一上任就帮着他们把那些枉死的新郎安葬好,打开库房发放银钱修补损坏的房屋。 甘霖岛多雨,不像其他岛屿找不到房屋住处可以所以找个地方露天躺下,指不定一觉起来,自己躺着的小土坡就被水淹了。 至于修炼,顾雪洄也不像以前的岛主一样,把持整个岛的灵脉不准普通居民靠近。 当然,灵脉凝结的雨瑟水精普通居民是没有资格染指的,可是就这样他们也很满足。 江鱼头这段时间,也跟着其他居民去灵脉附近修炼了,不得不说,效果十分不错,他感觉自己许久没有长进的修为终于有了松动,再过不久一定能进境。 顾雪洄把临时挂在碧玉长杆上的钓线取下来,径直起身,招呼江鱼头:“走了。” 天气渐冷,天黑得也快,顾雪洄没有兴趣一个人在野外摸黑钓鱼。 “去……去哪里?”江鱼头更慌了,战战兢兢接道,“是去锅里吗?” 顾雪洄:“……” “你要是愿意我还介意呢,”顾雪洄翻了个白眼,“我都辟谷好一段时间了,一上来吃那么荤腥怕是要拉肚子。” “哎对对对,岛主大人说得对。”江鱼头点头,深觉自己逃过一劫,话音一转给顾雪洄推荐起湘汀州其他美食。 “升龙宫的鱼,长生岛的莲花糕,清安岛的灵草汤……”江鱼头对湘汀州的特色美食如数家珍,“到了咱们甘霖岛,最有名的就是好吃的寒晶珠子,用的是咱们岛上的灵草磨粉揉搓,不同的寒晶珠子是不同的口味,有的糯糯的,有的还会爆汁,甜的酸的都有……” 顾雪洄兴致缺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贺怀霄闭关的这小半年,顾雪洄走遍了整个甘霖岛。如果真的要比较,这样的日子和以往在浮云崖似乎没有太大区别,而且更妙的是,贺怀霄闭关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顾雪洄,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其实顾雪洄什么都没做,每日睡到自然醒,若是天气晴好就去钓鱼,一坐能坐好几天,钓完鱼又把所有鱼放生回水里。 再不然就是随便找个高处坐着,看着底下来来往往的居民,为生活忙忙碌碌。 时间就这么打发过去了。 比较难捱的时间是下雨的时候,顾雪洄哪里都去不了,又不好意思打扰贺怀霄,整个甘霖岛他是一个搭话聊天的人都没有。 所有甘霖岛居民对他是当做岛主看待的毕恭毕敬——在觉雨之后,甘霖岛居民是再也不敢再随意和岛主拉近距离当做邻居朋友看待了。 偏偏甘霖岛雨极多,所以顾雪洄每逢下雨,顾雪洄只能憋屈地窝在屋里无所事事发呆。 江鱼头说话间,天已经完全黑了。 夜空万里无云,河汉迢迢分明。 顾雪洄:“最近晴天好像很多,没什么雨了。” “是的,”感觉顾雪洄没有恶意,自己的小命保住了的江鱼头打开话匣子,“马上就是晶天节了,晴天自然是越来越多。” 对甘霖岛的居民来说,难得的晴天确实值得庆祝。 甘霖岛的居民清理积水,人们吃着水精珠子,制作水灯载歌载舞祈愿,希望来年会有更多的晴天,一切顺顺利利。 如今甘霖岛两位岛主都不是湘汀州本地人,不了解甘霖岛的习俗。除了闭关不见人的贺岛主,剩下的顾岛主在岛上居民准备迎接的时候,就只是抱着手在一旁围观。 像个过路人。 以往的晶天节岛主是要带领本地居民放下第一盏水灯的,如果可以最好还是由岛主自己制作。 不过这次…… 甘霖岛居民你看看我我看你,谁也张不开嘴去和新岛主说。 岛主不来的话,第一个放灯的人选就成了难题。 岛上居民内部选来选去,谁也不服谁,最后还是顾雪洄偶然听见他们的争吵才知道还有这个事。 “既然是传统,这次晶天节也是一样的。”顾雪洄一锤定音,表示自己会制做水灯做第一个放灯的人。 湘汀州内所有水流最终会流入无尽海,承载愿望的水灯要走这么远的水路,制作当然不能马虎。 顾雪洄这也算是给自己找事做消磨时间,不然又是淅淅沥沥的雨天,他实在想不到自己要做什么好。 阴雨天,不仅仅是外面昏暗,屋内也需要掌灯。 顾雪洄特意请教过甘霖岛上的本地居民,知道岛主的水灯是最最要紧的,要引领其他水灯航行,所以一定要轻盈又坚固,一直漂浮在水上不能被风浪掀翻,里头的灯火还要一直长明不能熄灭。 水灯没有规定的形状,爱做什么做什么,顾雪洄领了材料以后,就一直在琢磨做什么样的水灯才醒目。 现在纸上勾勒形状再裁剪,顾雪洄低头伏案,在纸上勾画了好几种形状。 六角灯、莲花灯、鱼灯……各种想法在顾雪洄脑内一闪而过,然而只是画了几笔,顾雪洄就放下了。 他不想要这样的水灯。 所有的水灯都会流向无尽海,岛主的水灯会带领其他水灯流向无尽海…… 跨过无尽海,就是冰原州…… 雨声掩盖了顾雪洄背后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他就站在顾雪洄身后,看着顾雪洄聚精会神在纸上一气呵成画成属于自己的水灯形状。 一柄长剑跃然纸上。 落下最后一笔,纸上三尺剑寒光凛然,剑锋穿透纸张直指顾雪洄眉心。 “这是我的本命剑清霜。”顾雪洄道。 不需要苦苦思索,顾雪洄对自己的本命剑是何模样信手拈来。 仙泪星铁铸造的剑身薄且锋利,仿佛封印了寒流,寒气逼人;剑刃若隐若现,宛如严冬日光,一旦能仔细看清楚,已被剑刃伤到;剑锋似天星坠落,一点寒光照彻十四州。 剑柄有天然形成的寒冰纹路,蕴含天道法则,持握者可借助法则之力挥出威力强大的一剑。 光线折射下,清霜剑是剔透的冰蓝色,转到暗处则是银蓝色,整把剑冷光莹莹,清寒刺骨。 仅仅只是画在纸上,贺怀霄就能感受到顾雪洄本命剑的不凡。 更别提整个水灯制作完毕后,顾雪洄还附着了一缕剑气在上面。 这个清霜剑水灯会承载顾雪洄的希望,顺着水流跨过无尽海去到冰原州。 “小贺师侄怎么出来了?”顾雪洄回头问那道一直沉默的人影。 贺怀霄道:“我听说甘霖岛的岛主需要在晶天节领头放水灯,就急急忙忙出来了。” 顾雪洄哼了一声,显然不信:“是正好撞上吧?是不是闭关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我,怕我又搞事闯祸了?” “没有的事!” “真的?” 顾雪洄捧着清霜剑水灯调转方向,剑锋对准贺怀霄:“你再说一次。” 贺怀霄:“……” “……好吧,”贺怀霄败下阵来,“我确实是在想着小师叔。” 就是在想着顾雪洄,才会想着出来看看。 顾雪洄满意了,得意不已:“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是这样的。放心好了,你闭关以后我就没出过甘霖岛。” 至于时不时就来一趟的知晴,则被不知道在附近蹲守多久的琉光金童接连收拾了好几次,这段日子估计又回日和岛了。 顾雪洄这个清霜剑水灯大是挺大的,但是谈不上重,除了搬运的时候注意些别弄坏了,其实十分精美独特。 毕竟这是甘霖岛第一次有岛主以剑为造型做水灯。 贺怀霄看着也觉得有趣,人都出来了,他没有说要立刻回去闭关,跟着做了水灯。 是三叶金鳞鱼水灯。 水灯是刻画了阵法,保证水灯在水上平稳漂流。特别是顾雪洄这个水灯,顾雪洄特别多加了几个阵法保证稳固。 贺怀霄低笑:“不然把我的水灯和小师叔的绑在一起如何?” 鱼灯肯定是能稳稳到达无尽海的。 顾雪洄深以为然,又给两个水灯加了绑定阵法。 做完水灯,顾雪洄将两个水灯郑重其事放好,招呼江鱼头把寒晶珠子端上来。 “都让你赶上了,一起来吃吧!”顾雪洄招呼贺怀霄坐下,其实他也没吃过,正逢晶天节,这才想着应景试试。 江鱼头现在是统领岛主府的管家,一人……啊不,是二人之下,过得十分滋润。 一人一碗,两人坐在檐下,就着雨声舀起一勺入口。 之前江鱼头就说过,寒晶珠子有很多种口感,顾雪洄这一碗的寒晶珠子是糯糯粉粉的,搭配酥酪,奶香甜香混在一起,十分满足。 他放下勺子,等着贺怀霄的反馈。 总感觉这种食物不太符合小贺师侄的个性。 贺怀霄这一碗寒晶珠子一入口就破,甜甜的汁水溢满口腔。 说实话,贺怀霄没有一点防备,差点没呛到。 “好吃吗?”顾雪洄看他咽了下去,迫不及待发问。 贺怀霄:“好吃的。” 是新奇的吃食体验,就是不太习惯。 江鱼头去而复返,他是忽然想起来的,跑回来提醒两碗寒晶珠子口感不一样,两人可以交换着吃。 顾雪洄和贺怀霄都没吃过别人碗里的东西。 “那……” 两人异口同声,对视一眼,一同笑起来。 当然是换了。 彼此交换手里的碗,试试对方碗里的寒晶珠子是什么口味。 两人各自舀起一勺吞下。 顾雪洄:“小贺师侄这一碗也好吃。” 贺怀霄:“一样好吃的。” 顾雪洄其实更喜欢贺怀霄那一碗,吃着更甜些。手上的碗好像还带着对方手掌的余温,顾雪洄瞄一眼贺怀霄的神色,心想这真是自己头一回想着吃别人碗里的东西。 其实两种寒晶珠子他都很喜欢,就算是换回来也无所谓。 顾雪洄脸颊微微发烫,说服自己就这么算了。 为了一点吃食……太没有长辈的面子啦! 顾雪洄近乎是恋恋不舍地把手里的碗放下,当然,在放下之前,他又多舀了一勺。 甜滋滋的,真好吃! 感受到寒晶珠子在嘴里爆开,搭配哒哒的轻快雨声,神清气爽。 顾雪洄是真的喜欢吃这个。 嘴里的吃完了,手上的勺子正想要舀自己的那一碗,却见贺怀霄将两个碗并在一起,自己换了另一只手握勺。 顾雪洄原先的那一碗在贺怀霄那边,贺怀霄那一碗在顾雪洄这边。 贺怀霄:“我觉得两样都好吃,我们能不能分着吃?” “行!”顾雪洄求之不得。 雨幕隔绝一切纷扰,只剩这一方宁静的小院。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屋檐上,顺着瓦片的沟壑汇成细流落下,在石板上砸出大大小小的水花。 湿润的水雾弥漫,被雨水浇洗过的庭院清新怡人。 两把瓷勺碰撞发出叮当响打破宁静。 顾雪洄愕然低头,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两碗寒晶珠子已经见底,两人的勺子撞在一起。 “原来吃完了啊。”顾雪洄讷讷,他总觉得自己吃得更多些。 “小师叔,雨停了——” 顾雪洄顺着贺怀霄手指的方向看去。 阴云散去露出碧蓝天色,一道七色彩虹桥横跨天际,连接山峦云朵,折射辉光。 雨后的空气好像也带着甜味。 顾雪洄忽然觉得不是很自在,随意找了个借口起身就要走。 “小师叔,等下,”贺怀霄起身在自己唇上点了点,示意顾雪洄,“这里沾了东西。” 如松如柏的年轻剑修墨黑深潭一样的眼瞳直直地看着顾雪洄,指点顾雪洄准确摸对地方。 “对对对,就是这里……等下,还有一点……” 剩下那一点顾雪洄是怎么也摸不到了,干脆让贺怀霄帮自己。 雨后细风轻轻吹过,贺怀霄鬓边的发丝跟着拂动,他一向严于律己,就算是闭关出来,依旧是头发规整,衣着整洁,衣上似乎还有淡淡的皂香。 顾雪洄微微蹙眉。 小半年不见,小贺师侄怎么好像长得比他高了? 第 87 章 晶天节无疑是甘霖岛最热闹的节日。 白日欢歌载舞, 男女老少热热闹闹唱唱跳跳,入夜之后,烟花于夜空中绽放。 甘霖岛的居民簇拥两位新岛主去到水边放灯。 两位新岛主虽不是本地人, 也在今天换上盛装参加活动。 顾雪洄自己有在中州时做的衣服, 随便拿出一套都极其漂亮。 贺怀霄的衣服则简单多了,除了轩紫剑宗的弟子服, 就是几件朴素的常服。 还是顾雪洄看不过眼, 拉着贺怀霄临时做了新衣服。 两人俱是一袭白衫,不同的是各自衣服细节。 顾雪洄是以前穿过的白衫金领, 襕边勾勒金色勾连云纹, 这次换了另外一条银朱色腰带,极其显眼, 更衬得他腰细腿长。 试衣服的时候,贺怀霄就没忍住频频望去。 顾雪洄自然是注意到贺怀霄的目光, 热情推荐贺怀霄做一身和他腰带颜色一样的衣服。 看看这颜色,热烈奔放多好看! 贺怀霄:“……” 接受无能, 敬谢不敏。 顾雪洄也只是开玩笑,银朱色和大红色实在相像,他小贺师侄一向正经,对大红大紫的颜色看不过眼,穿是不能穿的。 顾雪洄也想象不出贺怀霄穿出来的效果。 “所以说, 小贺师侄哪天要举行结契大典这种,一定要记得请我啊!” 顾雪洄可太想看贺怀霄穿一身红的样子了。 按照贺怀霄这性子,也只有这种场合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换上红衣了。 贺怀霄:“……” “小师叔,”贺怀霄无奈道, “这会不会有点远了?” 他也不觉得自己有这心思,又能遇到合适的人。 “我不管, 你快答应!”顾雪洄催促道,“所谓世事难料,万一呢?” “好好好。”贺怀霄应下,反正顾雪洄他肯定是会请的。 顾雪洄的清霜剑水灯特别显眼,单单在拿的时候就要特别注意,免得纸糊的剑身断掉。 虽然都知道顾岛主肯定是施加了阵法,可谁也不敢赌这个万一。 再说了,甘霖岛居民也觉得顾雪洄这个水灯很有新意,七嘴八舌说起相关传说。 “据说很久以前,无尽海有一条巨鲸四处肆虐作恶,后来来了一位绝世剑仙把他收了……” “知道咱们湘汀州第一个高手李渡河大人为什么要让他的儿子练剑吗?据说李渡河大人十分仰慕这位绝世剑仙,还有一幅壁画,他日日与这壁画相对悟道,就等着哪天悟出来直接化龙渡劫了!” “不可能,李渡河大人又不是专门修剑的,整个湘汀州谁不知道李渡河大人精通十八般武器,就是要悟道也不可能专门对着剑仙壁画悟道吧?” “不知道李渡河大人什么时候化龙,要是有机会能看一眼就好了……” “放灯了放灯了!”江鱼头扯高嗓子,“岛主大人要放灯了!” 顾雪洄和贺怀霄捧着各自的水灯,走到水边。 水灯内烛光熠熠,顾雪洄放到水上,再施一道法诀,推着水灯顺水漂流。 清霜剑水灯无疑是水面上最亮眼的存在,在剑灯旁边,还有一只金灿灿的鱼灯与之同行。 这两个水灯后面,是无数造型各异的小水灯如彗星拖尾,浩浩荡荡跟随。 整个水面被水灯点亮,人影灯影相互交错,风吹灯晃,烛火跳跃,人们笑着唱着,在河岸与水灯一同顺着水流远走,直到脚下再也没有陆地,目送水灯飘向更远的地方。 顾雪洄坐在贺怀霄的碧光剑上,与甘霖岛的岛民一同奔走。 居高临下,除了能看到亲人相拥,也能看到情人亲吻。 晶天节的甘霖岛晴朗至极,夜空云汉倒倒映于水面,与满是水灯的河流交相辉映。 寄存在水灯中的美好祝愿也许不用等很久,在这一刻已经实现了。 “小贺师侄,”顾雪洄双腿晃了晃,“真的好美啊,我好像有点喜欢这里了。” 贺怀霄站在剑首,跟着他一起坐下来,任由碧光剑慢悠悠飞行。 是真的很美啊。 旁边人的眼睫一眨,桃花眼微弯的眼尾高兴地往上挑,瞳眸水光潋滟,倒映所见的一切,似是闪着晶亮的光。 顾雪洄嘶了一声:“我感觉我只许愿到达冰原州好像有点亏。” 贺怀霄给鱼灯寄托的愿望是和顾雪洄一起到冰原州。 顾雪洄是知道的,他道:“我感觉我们虽然放了两个灯,但是其实是一个愿望,做这么大的灯,亏了呀。” 贺怀霄笑:“我倒不觉得亏。” 不去中州和顾雪洄留在湘汀州,他的愿望就只有这一个。 “小贺师侄真的不觉得亏吗?”顾雪洄微微转过来,背后是流淌光的河流。 “不觉得,”贺怀霄答得认真,他看着顾雪洄一字一顿,“小师叔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顾雪洄怔住。 胸腔内像是有什么鼓起来被充满了,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想要靠近贺怀霄却又不敢动。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很想抱住贺怀霄。 明明不是很冷的天气。 眼前好像有点花,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小师叔?你眼睛怎么红了?”贺怀霄吓了一跳。 “雪,下雪了!”一个小孩的兴奋喊声分散了贺怀霄的注意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有点点雪粒从天而降,落到树上、瓦上、地上、人的头上、也有调皮的落到人的眼睫上。 贺怀霄看到顾雪洄眼睫一抖,就有小雪粒跟着进去。 “小师叔……”贺怀霄没忍住,拿出手帕帮他擦去睫上的雪粒,“你别动。” 底下是甘霖岛岛民的欢呼。 甘霖岛向来只有雨,这是暌违千年的一场雪。 “小贺师侄,我们大概要在甘霖岛很久了,只要我们在甘霖岛,我都会来放水灯。”顾雪洄抬手接住雪粒,待到掌心温度降雪粒化成雪水,自己再凝聚成冰晶,轻轻吹开,让冰晶缓缓飘落。 “我们终有一天,会真正达到冰原州的。” “好,我陪着小师叔。” “小贺师侄,你这样以后会找不到道侣的。” “……” 贺怀霄一把揽住顾雪洄:“没关系的,有小师叔就行了。” 两颗心靠得极近,他们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 甘霖岛下雪了这个消息李若是从琉光金童那里得知的。 越往东越靠近冰原州就越冷,不过即使是升龙宫也极少下雪。 当然,随着修炼者的修为越高,刮风下雨下雪控制天气这种法术亦或是阵法算不上特别高明,修炼者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改变一方天地的天气,只是一般来说,很少有修炼者会费力气这么做。 “这算是什么消息?”李若没好气道,“你是半点都听不懂人话吗?” “不不不,”眼见李若的银白软剑握在手中即将甩动,琉光金童急忙证明自己的价值,“我知道的,李公子让我在甘霖岛那边蹲着,就是为了防备知晴,免得那娘们先动手把您看好的猎物给杀了。” “还算有点脑子。”李若哼了声,纠正道,“但这不是我的猎物。” “啊?” 琉光金童没听懂。 贺怀霄和顾雪洄现在就是两个金丹,如果不是李若拿来做试剑石的猎物,那是谁呢? 李渡河? 琉光金童被自己莫名其妙的猜测吓了一跳。 修炼者为了磨练己身,有时候会有意给自己培养一个对手,这个对手的要求极高,其中一点就是要求这个对手的修为必须与自己差不多。 琉光金童先前一直以为李若是看上这两人做磨砺己身的试剑石,心里规划着要用甘霖岛养他们个百年差不多就能功成身退。 如果李渡河要拿这两个金丹做磨砺的对手,那要培养多久,耗费甘霖岛多少资源? 琉光金童怀疑自己被李若给耍了,他压根就接手不了甘霖岛! “怎么?你还有什么意见?” 在琉光金童陷入思考的时候,李若的银白软剑倏地将人捆起来,大力掼到地上。 “我让你做事你就老老实实做事,不要搞些有的没的,不然被父亲大人发现,我可救不了你。” 琉光金童被摔得头昏眼花还要爬起来感谢。 挥手让琉光金童赶紧滚蛋,李若才有时间研究之前李渡河给他的东西。 是两个破破烂烂的水灯,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他是被暴怒李渡河轰出升龙宫的,对方直接把一个长条水灯甩在李若脸上,任由里面的木刺烛火划拉烧伤李若的脸。 “这就是你的安排?”李渡河怒道,“任由这东西在我面前出现,流入无尽海去到冰原州?!” “父亲大人息怒。”李若想也不想直接跪下。 “顾……长鲸顾!”李渡河快速踱步,语速加快,“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别让我再看到这东西!” 他胸膛不断剧烈起伏,眼前似乎又闪过那道剑光。 天地间唯一的剑光。 “父亲大人!” 看到李渡河状态不对,李若急忙上前。 “滚出去!” 不待李若碰到李渡河,就被他一掌掀飞。 “顾雪洄……”李若用指甲勾起藏在清霜剑水灯缝隙里的一颗小雪粒,“居然被你被骗了,你远不止金丹。” 雪粒被揉作雪水滴下。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去冰原州呢?”李若用手指点了点破破烂烂的水灯支架,勉强恢复成原来的形状。 一把剑,一条鱼。 他拿起损毁没那么严重的三叶金鳞鱼水灯,抽出里面的祈愿纸条,上面的字迹铁画银钩,十分坚定。 ——要一路陪着小师叔,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这么恩爱吗?” 李若嗤了一声,点火烧掉祈愿纸条:“可惜了,还是换个愿望吧。” 第 88 章 云鹤一声嘹亮的长鸣, 从云中穿行而过。 雨后的香愈木林香味清淡,灵气充沛,在此修炼助益极大。 “林师弟——林师弟——” 听到声音, 林融眼睫微动, 没有应声继续自己的修炼。 灵气凝聚成龙卷尽数吸收,周围的灵气被他短暂地一扫而空。 待灵气在体内运转好几个周天稳固后, 林融才起身。 这里是震雷宗的浮云崖, 种满有凝神定心的香愈木,只有门内的优秀弟子才能来这里修炼, 其他弟子未经允许不得上山。 所以其他人要找林融只能在浮云崖底下传信后老老实实等着。 “林师弟——林师弟——”浮云崖下的人又在叫林融, “大师兄找你!” 半天没见到林融的影子,瞄一眼阴沉沉的天色, 胡克关直叹气:“林师弟不会是要在里头修炼好几天吧?要不然我们先回去报告大师兄?” 浮云崖这里因为被单独划分出来作为修炼区域,所以禁止其他弟子御物飞行打扰。 就是这样大喊大叫, 按照门规也是不允许的。 可是林融他都不收传送信啊! 胡克关苦着脸,若非是领了白水迹的令, 知道浮云崖上就只有一个林融,他也不敢采用最传统的方法来喊人啊! 不同于胡克关的紧张催促,林融的动作反而是慢吞吞的。 随手折下一条枯枝,林融拨弄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挥舞, 待路走完,这一套剑招也做完了。 “大师兄找我什么事?”林融问。 “这……我不知道。”胡克关有些尴尬,白水迹和林融俱是金丹,如今是震雷宗的中流砥柱, 他们要商谈的事哪里是他一个筑基能插上嘴的。 特别是林融,胡克关记得, 他十年前与林融在迭会山的镜河秘境初见,那个时候他只是炼气期,自己也就比林融稍高些,也没有筑基。 后来,轩紫剑宗覆灭,东侧山脉被震雷宗接管,原来的轩紫剑宗执法长老说林融是难得一见的先天灵体,让震雷宗掌门严天瑞亲自出手用药洗去他的记忆,成为震雷宗的林融。 那个时候他的修为就超过了胡克关,这十年,因为先天灵体得到震雷宗上下的重视,资源向他大幅倾斜,修炼速度更是突飞猛进,胡克关才堪堪摸到金丹的门槛,他就已经是金丹大圆满。 这还是严天瑞怕他冲太快根基不稳,让他稍微压制的结果。 林融金丹后,震雷宗门内不少弟子见到林融都是毕恭毕敬行礼喊一声“林师兄”。 现在胡克关还能厚着脸皮喊林融一句师弟,完全是仗着自己入门早关系又还算可以。 林融被催眠洗脑后,震雷宗门内需要有一个不会引起他戒心的弟子时刻监视林融,这活就落到了胡克关头上。他借着各种由头和林融打好关系,顺利完成任务,确认林融真的以为自己是震雷宗弟子。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用剑,原因是他在刚入门时跟着门内的剑修长老陈单学了些,用来锻炼体魄的。 既然不说是什么事,就说明不是要紧事,林融用枯枝在手上旋转挽了个花:“不去,师尊让我好好修炼巩固境界,没有要紧事我不会离开浮云崖的。” 胡克关期期艾艾:“可是大师兄是从外面刚回来的,万一真的是很重要的事呢?” 林融乜他一眼:“那你倒是说说最近有什么事很重要。”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震雷宗上下对林融很重视,林融却始终有一种游离感,特别是对白水迹,林融实在亲近不起来。 他把这归结于白水迹对自己的嫉妒——严天瑞很看好林融的天赋,时常亲自教授指点林融,还给了林融不少法宝灵丹,这是白水迹都没有的待遇。 “之前广流仙宫去西极州的试炼小队据说不日就要回来了,”胡克关说,“广流仙宫要联合其他宗门在迭会山举办新秀大会,到时候会放出不少资源来激励年轻修士参与……他应该是为了这个才来找林师弟的。” “哦,这样啊……”林融丢了枯枝,干脆拒绝,“不去。” 他转身就走回浮云崖。 “哎哎林师弟?”胡克关只能眼睁睁看着林融上山,自己留在山脚。 “震雷宗去不去参加新秀大会,掌门说了算,”林融的声音遥遥传来,“如果是掌门师尊要我参加,我肯定是会去的。” 自从十年前震雷宗和广流仙宫合作研究跨州飞船,宝船在途中坠毁后两个宗门的关系就十分恶劣了。 宝船上不论是震雷宗还是广流仙宫的长老都无一生还,事情的经过是侥幸生还的弟子七嘴八舌补充完整的。 不过他们各自负责的位置不同,也有些因为紧张记岔细节,到现在整艘宝船为什么会忽然撞向兴义和的跨州飞船还是说不清楚。 众人一直都认为可能是过强的高空罡风让缺少经验的震雷宗长老做出错误的决策,这才导致撞击事件,至于之后的雷云,纯属倒霉没办法。 兴义和罗列出来一长串赔偿清单,广流仙宫拿到之后就和震雷宗商量该如何赔偿。 严天瑞这辈子都没讲过这么多灵石数目,而且除了灵石,兴义和还列出一些罕见材料,这些就是有灵石也难以买到,如果广流仙宫和震雷宗找不来这些材料,需要按照材料的价值双倍赔偿。 震雷宗其实心里不太爽快,广流仙宫和震雷宗只是口头拟定尝试合作,没有签订具体的条约,这次合作若是能成,得利最大的是广流仙宫……总之,震雷宗不想和广流仙宫对半付赔偿。 两个宗门就这个问题扯皮了一段时间,直到坠毁的跨州飞船管事唐亮从湘汀州回到中州,直斥震雷宗长老用心险恶,若不是他有贵人相救,就要跟着一起葬身火海。 唐亮不知道宝船撞击前后震雷宗长老如何操作指挥,却清楚看到顾雪洄贺怀霄和震雷宗两位长老的打斗,这一点包括另一艘跨州飞船上的很多乘客都能证明。 在湘汀州,顾雪洄同唐亮复盘过这次失事事件,震雷宗长老曾对广流仙宫长老动手被顾雪洄看见并阻拦,之后就是广流仙宫长老的自爆,震雷宗长老试图阻拦顾雪洄通过拱形桥逃生,拱形桥塌陷后还抱着玉石俱焚的心理想要杀死顾雪洄…… 桩桩件件,对震雷宗极为不利。 广流仙宫当时派来商谈对质的长老苏月还没听完就翻了脸,不顾还有兴阳派的人在,扬言赔偿不可能和震雷宗一起平等分担。 严天瑞的脸色也很难看,把锅甩到已经化成灰的震雷宗长老身上,说这也许是震雷宗长老的个人恩怨,和震雷宗无关。 “上宝船前他们是震雷宗的长老,代表震雷宗与广流仙宫合作,说明他们是你严天瑞信得过的人,”第五凤指出关键点,“我广流仙宫的长老若不是生还无望,怎么可能选择自爆?” 眼见广流仙宫就要和震雷宗打起来,兴阳派派来为兴义和撑腰的人不耐烦了。 手一拍千年古木做的桌子四分五裂,化神的威压笼罩,争吵这才停了下来。 震雷宗和广流仙宫要怎么分配赔偿他们不管,总之一块灵石都不能少。 为了这个赔偿款,震雷宗和广流仙宫来来回回争吵许久,最终决定灵石赔偿款项三七分,广流仙宫赔三成灵石和大部分珍惜材料,剩下的由震雷宗赔偿。 其实照林融看来,广流仙宫包揽了大部分材料赔偿,算是变相的五五分,可震雷宗上下还是十分不满——震雷宗可没有广流仙宫那么深厚的家底,这个赔偿款压得震雷宗这十年都喘不过气来,就连分配给门内弟子的资源都少了很多,都是可着天赋较好的弟子关照。 自己算是震雷宗门内的优秀弟子,在全宗上下勒紧裤腰带的时候还享受了最好的资源,林融当然不会跳出来说自家宗门做得不厚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之类的话语。 但是有这么一件事,林融着实对自家宗门喜欢亲近不起来。 总觉得自家宗门不该是这样的,应该更好些,光风霁月,磊落坦荡这些形容词才符合林融对自家宗门的期望。 所以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拜入震雷宗呢? 林融想不明白。 为了避开白水迹的频繁邀请,林融单独去找了严天瑞,自请离开震雷宗回家探亲。 严天瑞怎么可能让自家弟子去参加广流仙宫举办的新秀大会,舔着脸要资源? 打得过拿到第一还好,可万一打不过呢? 白水迹有几斤几两严天瑞这个做师父的再清楚不过,如果白水迹有信心,他就不会想着要拉上林融了。 广流仙宫十年前送去西极州试炼的弟子归来,举办这个新秀大会就是为了检验成果,这十年广流仙宫为了还清赔偿划去半数库房存货,长山州不少宗门长久被广流仙宫压一头,都在暗地里吃瓜喝茶看笑话。 ——广流仙宫在宝船撞了兴义和的跨州飞船过后放弃了自己炼制跨州飞船的计划,委委屈屈和兴义和谈合作,花钱为门下弟子包了兴义和的跨州飞船去西极州。 这次广流仙宫没有说再带上其他散修,之前的遴选全部作废,当然,为了名声,广流仙宫还是给了这些散修一些补偿。 总之在长山州其他宗门看来,广流仙宫为了这次西极州试炼付出的实在超出太多,甚至是相当不值了。 所以这次新秀大会广流仙宫不会手软,定然要让长山州所有宗门知道广流仙宫依旧是长山州第一宗门! 就严天瑞所知,广流仙宫的试炼小队中,姚采麓宋意一样到了金丹大圆满,刘琦诗则是金丹后期,这些先前就崭露头角的年轻修士依旧备受瞩目,没有一个是软柿子。 广流仙宫这次新秀大会不过是拿整个长山州的天才来磨刀试剑,他们的目标更远大——中州天骄榜! 这种情况下,本就和广流仙宫闹翻的严天瑞怎么可能同意门下的弟子出去丢人现眼? 知道白水迹的打算,严天瑞果然沉下脸,一挥手同意林融的请求,还让他不用着急回震雷宗,回家放松一段时间也好。 得到严天瑞的许可,林融当即就收拾了包袱,趁着夜深人静时离开。 在完全走出震雷宗前,林融敲响一扇位于深林中的洞府门。 这座洞府是一处天然溶洞,左右没有其他弟子相邻,偏僻得很,鲜有人来。 洞府前有一方池塘,几朵睡莲三三两两漂浮在水面上,莲叶翠绿深绿交杂,睡莲花瓣层层叠叠,如镜的水面上,花叶浸染在月色中,光影交错变幻,宁静唯美。 “卢师姐,开门,是我,林融。” 深林中回荡林融的声音。 很快洞府门打开,卢秋心出现在门后,问林融有何事。 三言两语说清楚原因,林融又道:“卢师姐之前寻找的几样材料,也许这次新秀大会会出现,若是做好伪装,未必不能去参加。” “我?”卢秋心拒绝,“不行的,我只是金丹中期,去了就是给人当垫脚石,只能去看看热闹。” 林融:“白师兄也是金丹中期。” 卢秋心忍俊不禁,摇头道:“不行不行,我没他那么自大。” 林融:“我觉得卢师姐的阵法比白师兄强很多。” 白水迹都有信心去,凭什么卢秋心不行。 林融想得简单。 卢秋心在震雷宗就是个边缘人,做好伪装去凑个热闹,输了赢了都不亏。 而且,林融有信心能帮卢秋心,让她不会被人发现是震雷宗弟子。 “我要回家一趟,顺便去找任大哥,他的伪装就是在化神面前都无懈可击,有他在,你放心去参加就是。” 卢秋心的表情顿时变得更加复杂。 任闲和林融的关系以前是怎么一回事她不清楚,不过这俩后来怎么认识的,卢秋心一清二楚,甚至可以说,她也是帮凶。 任闲策划了一出偶遇,她跟着推波助澜,和林融重新认识,还取得了对方的信任。 不过也亏了任闲,震雷宗上下都想不到,被他们忽视多年的前掌门之女会和门中寄予厚望的先天灵体关系极好。 这些年,林融但凡回家都会和任闲见面,有时候任闲也会来震雷宗找人,偶尔需要卢秋心帮忙。 当然,帮了任闲,卢秋心也能得到一些好处,这对几乎得不到宗门资源的卢秋心来说无异于救命稻草。要是没有任闲,她的修为很难赶上白水迹,至于阵法这些,偶尔任闲得了空还会指点她几句,让卢秋心受益匪浅。 林融锲而不舍劝道:“退一万步讲,就是卢师姐你拿到了名次,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在门内长老弟子的印象里,你一直都是金丹初期的修为。” 修炼不易,比起林融,卢秋心所有修炼资源都要靠自己想办法,林融实在不愿卢秋心就此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说不定严天瑞根本就不会关注这次新秀大会,眼不见为净。 “这……”卢秋心犹豫起来,“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 “有什么麻烦的?”林融反问,“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 卢秋心沉默。她没有想过会从林融这里得到这个答案。 林融的身份太过复杂,对她来说其实越少牵扯越好,特别是震雷宗上下,为了让林融对震雷宗有认同,给所有知道林融身份的人都做严厉的警告,使得卢秋心在和林融交往的时候十分谨慎。 朋友意味着坦诚,卢秋心至今对林融还有所隐瞒。 看着林融虽然不认可震雷宗的做法,却又不得不自称是震雷宗的弟子,卢秋心说不触动是假话。 “林融,我一直很奇怪一件事,”卢秋心放轻声音,“白水迹是你和你一脉的嫡亲大师兄,你为什么没有正经叫过他一次‘大师兄’?” 林融一愣,他还真没想过为什么,他是自然而然地这么称呼白水迹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愿喊白水迹一声“大师兄”。 “可能是我实在没有办法认可他是我的师兄吧,”林融想了好一会儿才给出答案,“他那人……反正我们互相看不顺眼,师尊也是知道的。” 提起白水迹,林融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就他那样,还想着借师兄的身份压我一头,我反手就给他告到师尊那边去。就是我要打他他也是打不过我的,他的修为没我高,不服也得忍着。” 别的不说,在严天瑞那边,林融就是听话勤奋修炼的小徒弟,比这几年越发叛逆的大徒弟印象好多了。 明媚月色下,昔日瘦弱的少年抽条长高许多,他的面容样貌变化不大,一双杏眼依旧明亮:“我觉得任大哥说得很对,我们应该是认识的。有缘人自会相见,知己相交不问过往,不管早或晚认识,我们都会成为朋友。” 劝完卢秋心,得到肯定会去参加新秀大会的答复,林融才离开震雷宗。 他的老家在一座小山村,太阳一落山村民就歇息,他的速度再快,回到家中还是不免面对冷锅冷灶。 不过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一来他没有告知叔婶自己要回来,二来他已经辟谷,无所谓吃不吃。 叔婶连带已经娶妻生子的堂兄已经入睡,林融在家门口转悠一圈,转头向后山走去。 叔婶给林融留有房间,就算他不怎么回来不住人,房间也没给渐大的侄子,一直就让侄子和堂兄堂嫂挤在一屋。 整个村子只有员外郎府第还是灯火通明的,林融不紧不慢地走在村道上,正好与守着庭院的护院对上目光。 员外郎与震雷宗颇有关系,在知道村西林家的侄子是在震雷宗修炼后,员外郎还对林氏夫妇多有关照,林融偶尔回村也会帮员外郎布置几个阵法当做答谢。 这个护院林融是知道的,为员外郎做了许久的护院,如今年纪大了,经验丰富,再加上之前立过功,纵然反应慢些,员外郎还是留人下来给他一碗饭吃。 虽然每次林融来员外郎家他都是恭恭敬敬的模样,可眼底的不屑厌恶有时候还是会憋不住流露出来。 林融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个护院,问过叔婶堂兄,也被告知家里平日和这个护院没来往过,不存在结怨的可能。 真是奇了怪了。 林融摸了摸脸颊,身为修士,他的身体经过天劫洗练,自然是挺拔秀立的,至于样貌,不是林融自夸,他是真的长得不差,至少没有人会第一眼就对他产生恶感。 除了这个护院。 看到林融,护院低头啐了一口唾沫,深觉晦气。 他对震雷宗弟子真的没有一点好感,昔年差点死在震雷宗弟子手下,若不是那位真神仙给他的一缕清气,他现在早就转世投胎重新做人了。 所以即使林融没有对他做过什么,知道林融是震雷宗弟子后,第一眼看上去面如冠玉的容貌也变得十分可憎了。 林融只当没看到护院的嫌恶,加快速度奔向后山。 任闲就在这里开辟了一小洞府,除了偶尔离开去震雷宗找林融,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 林融先给任闲发了一道传送信,告知自己就在他的洞府门口。 小村庄灵气稀薄,其实不适合开辟洞府修炼,林融也曾劝说任闲找别的地方,却被拒绝了,理由是这样林融就不用跑太远,不然每次告知震雷宗回家却跑到他那里,总有一天会疏忽露馅。 任闲的洞府开辟得隐秘,没有人指引外人难以找到,甚至洞府附近布置有陷阱阵法,擅自硬闯不死也要重伤。 传送信任闲是收到了,可是他迟迟不给林融开门。 林融心里打了个突突,生出不好的预感。 “糟了!任大哥!” 他不再等待任闲的回复,掐了个之前任闲特意留给他的开门法诀打开洞府大门。 任闲的洞府就在山体石壁内,不同于卢秋心的天然溶洞,这个洞府是任闲用法力硬生生在山体内挖凿出来的。 整个洞府秉承着能住人就好,极其狭小,大多数地方只容一人通过,也就里间稍微大些,但也只是方便一个成年男子卧躺方便些,免得伸不开手脚而已。 凭借任闲的修为,其实完全可以把这个洞府修整得更大更好,可是他没有。 因为不需要,对他来说,小点反而更好。 林融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洞府石壁上深红色的血迹斑斑点点,有些已经干了形成血痂硬块,稍稍一碰,随着岩石一起脱落。 越往里走,可以看到石壁上的手印拳印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如头大小圆坑。 林融不敢再耽搁,边走边取出自己在震雷宗炼制的丹药。 “任大哥!任大哥!” 洞府最深处,任闲头发披散,眼睛赤红,不断对着坚硬的石壁出掌出拳,有时候还会喘着气大吼着用头撞击。 就算是修士体魄强健,也禁不住他这么自我折磨,他的额头已经残破,伤口可怖不断有血流出,双手鲜红没有一块完好的血肉。 发现洞府来了外人,神志不清的任闲当即转移目标,向林融扑去。 他一口咬在林融光滑白皙的脖颈上。 林融闷哼一声,任由他用力撕咬,咬唇免得自己痛叫出声,同时伸出手,稍稍给任闲整理了一下头发,顺着头发抚摸安慰。 “没事了任大哥,我来了我来了,你别怕,吃了药就好了,我给你带药了……” 第 89 章 脆弱的要害就这么被人咬住, 林融没有任何惊慌,反而轻声细语安抚已经认不出他是谁的任闲。 他能感受到,有温热的鲜血涓涓流出, 细细碎碎被任闲用舌头逐滴逐点舔走。 感受到任闲终于稳定下来, 林融这才把药塞到任闲嘴里。 还要教任闲一定要把药咽下去。 伸出双手按在任闲的脸颊两侧,轻轻按压做确认, 林融教着任闲:“来……咽下去, 别含着……别怕,照我说的做, 这个药很好的, 马上你的头就不疼了……” 明明连自己的小侄子都没带过,林融却像是哄小孩一样耐心哄任闲吃药。 从那一粒假的混元丹咽下去开始, 此后十年任闲一直备受折磨。 比起不时的发作导致神志不清,修为停滞不前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反噬之害了。 为了防止自己在混乱中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任闲才特意开辟了这个洞府,并把唯一的开门法诀给林融。 “哪天我要是疯了自己把自己掐死了, 还有你能来给我收尸。”他如是对林融说。 “不会的,我不会让任大哥你就这么死了的,”林融坚定道,“我是震雷宗的弟子,本门最擅长阵法丹药, 我会努力学习修炼治好你的。” “震雷宗弟子……你?” 任闲注视林融半晌,摇着头大笑:“不行啦,你不行,这太为难你了。” “怎么不行?”林融不服气, “你就等着绝世林神医学成归来治好你吧!” 任闲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好好,我等着。” 林融岂会听不出任闲语气里头的敷衍, 哼哼几声却不再辩驳,只想着要暗地里加倍努力。 走着瞧吧! 任闲口中还是含着丹药,迟迟不肯咽下。 光用手指按压引导已经不管用了,林融急得把手指探进任闲口里引导。 张嘴咽下,这个刚出生小婴儿也会做的动作,在失去神智的任闲这里做起来却相当困难。 林融的手指探入任闲口中,把浑圆的丹药推到喉咙口。 “咽下去好不好?”他恳求任闲。 任闲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林融,他的脑子针扎一样疼痛,目之所见的世界是血红模糊不清的。 他只能隐隐预约看到一个人影,这个人影比他矮些小些,谈不上高大健壮,一旦他用力靠过去好像就会被压到倒下,却莫名令他心安。 “对,来……动一下,咽下去,咽下去……” 林融一边劝一边做动作示意任闲跟着学。 任闲睁着眼睛尽力看清,照做,学着血红人影咽下,喉结滑动。 成功让任闲把药咽下去,林融终于松口气,心里想着下次试试能不能把丹药做成入口即化的。正要抽出手指,却感受到指腹被舌头卷住包裹,指节被牙齿咬住。 不疼,但是完全动不了。 不用急着让任闲把嘴里的丹药咽下去,林融这才有时间探查任闲的伤势。 除了额头上可见的伤口,任闲的口角嘴唇也有,嘴角不时有混着血丝的涎水滴落。 一时半会抽不不出手指,林融干脆借着这个机会仔细查看任闲有没有把自己咬伤,咬到舌头啊,口腔内壁啊这种,然后思索要给任闲配什么药才好。 正当他沉浸在思绪中,药效发挥作用的任闲逐渐清醒。 “……” 发觉自己在做什么的任闲沉默了,一时竟然不知应该怎么做才好。 任闲自认是十分洒脱的性子,和朋友相处真诚坦荡,拿得起也放得下—— 总之,任闲从未有过这么尴尬地和人相处过。 特别是这个人还是在他看来年纪稍小,是朋友贺怀霄口中乖巧听话的小师弟。 而在发现林融身上有异后,任闲也一直是抱着代替贺怀霄帮忙照看的心态,关注林融。 虽然他并不否认,这里面还有自己的几分私心。 庚玄镜对曾又夏残存的神魂追踪到林融这里就停止了,他留在林融身边,就是为了找到最后的真相。 但不可否认,林融确实如贺怀霄所说的,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师弟。 比任闲在天衍宗的那些已经不认师门的师弟好千万倍。 “任大哥你好了?!” 林融不知道任闲在醒来的一瞬间,脑中转过的千万种思绪。 他十分自然而然地抽出手指,解决了任闲感觉自己思考了很久,进退两难的问题。 接着,他又从随身携带的丹药里挑挑拣拣,选出他认为适合任闲现阶段服用的丹药给他,仔细说明该丹药有何功效。 林融说得认真,任闲却没什么心思听。 “你……”任闲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喉咙像是撕裂一般干哑疼痛。 “喝水喝水,任大哥喝水!” 林融迅速反应过来,从袖里拿出一个小玉瓶递给任闲:“这是我从门内带出来的,我偷偷割取了香愈木的树汁,你试试?” 明明周围就没有震雷宗的人,林融还是不自觉压低声音,生怕让人知道。 任闲接过玉瓶打开,香愈木的香味悠悠飘散,明明是号称能让人精心凝神的香味,任闲的心却反而越跳越快。 偏偏林融还在一旁眼巴巴地盯着他喝下,问他感觉如何。 挺好的,除了心脏要跳出胸腔这一点。 任闲把香愈木树汁一饮而尽,捏着手里的玉瓶,低垂着眼问道:“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林融三两句解释清楚,庆幸不已:“还好我回来了,上次留给你的药吃完了吗?你怎么不去找我?不行你让卢师姐找我也好啊!” 在被林融撞见以前,任闲一旦发作就只能靠自己硬熬,熬到自己发现不对劲,随便吃点有用没有的药,然后清醒过来面对遍体鳞伤的自己。 被林融发现后,林融自告奋勇说要帮任闲解开假混元丹的毒效。 反正也不能更好了。 任闲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任由林融研究试药。 假混元丹本就是震雷宗炼制出来的,正好林融现在成了震雷宗名正言顺的掌门爱徒,还有什么比这更方便的吗? “林融……”任闲半闭着眼,看到的是头顶崎岖不平的石块,“你学丹药专研这些,你后悔吗?” 轩紫剑宗是纯粹的剑修门派,林融以前是掌门一脉的弟子,是再纯正不过的剑修。 虽然失忆不是林融的本意,成为震雷宗更不是,可是林融并不是没有选择的机会——陈单也加入了震雷宗,还在门内收徒教授剑法。 “我后悔什么?后悔没有学得更好,没有把任大哥彻底治好吗?” 林融的声音在山体洞府内回荡形成回音:“我没有觉得有什么后悔,更多的是惭愧自己学艺不精,帮不了任大哥太多……”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任闲闭上眼睛,一道清凌凌的泪水从眼角隐秘留下,渗入石缝里。 “你是我见过的,天赋最好、也是最努力的修士,你一定能治好我。” 这个在山体内的石壁洞府难以见到天日,若不是林融闯进来,他大概要一直沉溺在黑暗里,失去神智,就算是真的死去也没有人知道。 对任闲来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直到死他也没有洗去师尊曾又夏的冤屈。 他必须干干净净,清醒正常地带着证据回到中州,向所有人证明曾又夏的清白! 得到任闲的肯定,林融欢喜得很,伸手摸了摸任闲的脉搏:“好像心跳得是有些快,估计是我的丹药还没完全起效。” 任闲:“……” 林融现在干劲十足,恨不得去翻阅书籍多试试还有哪些丹药适合任闲。 “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任闲难得结巴,“我觉得我现在就很好,这个也不是那么着急……” “着急!这怎么不着急?!” 林融严肃道:“毒效一天没过去,你就随时有危险,我又不能时时刻刻跟在你身边。” 在任闲愣神的间隙,他又道:“任大哥,我其实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就连修炼,说起来有点好笑,好像大家都认为先天灵体就是很有天赋,修炼应该一帆风顺,但其实我没有这种感觉。” 林融有自己独特的呼吸吐纳法,这点震雷宗上下皆知,就连严天瑞也对这门吐纳法十分好奇,旁侧敲击问过陈单林融这门吐纳法的来历。 陈单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林融这门吐纳法必然是顾雪洄教的,旁人要学肯定是学不了的。就连严天瑞想着要让林融教,林融自个儿也说不清楚,只会演示,至于观者能悟到几分,那就各凭本事了。 严天瑞问多了,林融还要奇怪:他是震雷宗的弟子,所学功法应该都是震雷宗所教的才是,怎么严天瑞这个掌门要反过来请教他这个徒弟? 他的疑问有理有据,搞得严天瑞不敢多问,还暗中下令震雷宗上下不能再去问林融,自己又编了一个说法,说这是因为林融是独特的先天灵体,这是他从古籍中自行领悟的上古吐纳法,只适合他,其他人学不来也学不得。 “但其实我没有这种感觉,”林融把任闲视作朋友,诉说他的苦恼与烦闷,“我能感觉到,这门吐纳法是我练习了很久,早已成习惯才能这么熟练,化神以前的修炼,就是不断炼化灵气,我只是因为吐纳法比别人厉害,所以修为进境才那么快,不是因为我是先天灵体。” 他自己也暗中查找过先天灵体的相关记载,总觉得和自己的状态对不上号。 其他的不说,单就学法术的悟性,他就很一般,不过是比别人背地里多练了几个晚上罢了。 “不过有的时候,我也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个法术我应该是会的,让我就这么一下,嗯……就是那种自然而然的动作,好像我以前做过很多次一样,这只是我施用法术其中的很不起眼的一次。” 林融学法术快,不是因为他悟性快,实际上他并没有把握到什么窍门,并不是先天灵体给他带来独特的感悟领知力。 他更多的感觉是,这个法术他以前学过,他应该是会的,他用过很多次,习惯成自然。 林融叨叨絮絮地说了一堆,很不好意思:“所以我觉得,我要学到治好任大哥,大概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要请任大哥再等等,我会努力的……” 他只是单纯地说出来,没指望任闲能懂。 任闲的心境如被大吕黄钟所奏,震荡轰鸣:“你……你说你不觉得自己是先天灵体,那你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啊,我可能就只是个普通人吧。” 林融失笑自嘲:“我时常觉得自己好笨,配不上先天灵体这么有名的体质。” 第 90 章 洞府寂静, 任闲听完很久没有说话。 林融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是体力过度消耗没什么力气动作。 估摸时间,差不多也该天亮了。 林融轻轻推了推任闲, 说自己要回去了。 他走到洞府门口, 掐了道法诀,外面果然是蒙蒙亮的天色, 微熹的晨光探进来, 照彻一切。 “林融,你觉得自己是不是特殊体质这件事很重要吗?” 林融顿住脚步。 “对我来说, 你只是林融, 是不是先天灵体并没有关系,我等的人, 叫林融,我等他成为救我, 而不是等什么先天灵体。” 任闲摇摇晃晃起身,跟着林融走到门口。 “我一直很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你好像不记得了,我说过我们早该认识,但其实我们早就认识。”任闲道,“我以前更熟悉的是你大师兄。” 林融没太听懂,难以理解:“你认识白水迹?” “……不是他, 他不配。”任闲顿了顿,“你失忆了你不知道,我认识的是失忆前的林融——轩紫剑宗的林融,贺怀霄的师弟。” 林融心神俱震:“轩……轩紫剑宗?” 这个宗门名字他明明是第一次听说, 却又好像很熟悉。 失忆这个理由听起来有些荒谬,林融却如醍醐灌顶, 自己为何与震雷宗格格不入的游离感,古怪的吐纳法……一切都有了解释。 林融:“果然我讨厌白水迹是有理由的。” 不在震雷宗,林融才不会叫白水迹一声师兄给他占便宜。 任闲没想过林融会这么快接受,他推测震雷宗大概是对林融做了什么,虽然他手中有庚玄镜,可以通彻明心,窥见真假虚妄,但也只是检验神魂,不能治本。 比如现在的他在毒效发作的时候,是可以用庚玄镜让他冷静下来,但也只是暂时的压制;再比如现在失忆的林融,固然能用庚玄镜搜索找出神魂经历过的记忆,但并不能让林融真的回忆起自己的过去。 庚玄镜有天衍宗太上长老夏侯泰的标记,贸然使用对任闲来说有一定的风险,有可能会被夏侯泰找到,根据留在庚玄镜破碎虚空直接把他带回中州。 正是为了防止这一情况出现,他才在湘汀州与觉雨假意周旋拿到雨瑟水精,用来掩盖使用庚玄镜时触发的气息。 如今他手中的雨瑟水精已被消耗得只剩薄薄的一片,只能支撑庚玄镜再开启一次了。 原本任闲是打算等自己真正化神了再使用。 任闲手里捏着薄如蝉翼的雨瑟水精,阳光从中穿过,粼粼波光映到石壁上。 曾又夏的残魂搜索是在林融这里断掉的,任闲没有搜索过林融的神魂,但他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贺怀霄曾说过,他的小师弟经脉不畅丹田有隙,若不是被鉴为先天灵体,根本不可能收入门中。 真正有修炼天赋的人,怎么可能会像普通凡人一样?任闲又不是没有见过先天灵体等其他各类体质天才,以他的见识来看,林融平日的表现,确实不像那些天才。 有顾雪洄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前,稍加对比就能发现林融确实不如顾雪洄。 林融说的那些,任闲早就猜到了,他甚至有一个惊世骇俗的猜测—— 曾又夏的残魂就在林融身上。 一缕即将大乘的修士残魂对一个普通的、不能修炼的凡人影响有多大? “我其实一直很担心你能不能接受,我任闲自认光明磊落,却要对你隐瞒诸多,愧对这十年你对我的照顾。” 林融还以为他是在愧疚失忆一事。 “无妨,任大哥也是为了我好,若是一早告诉我,我怕是憋不住自己就露马脚了。” 不仅仅是这个。 任闲摇头,他以前搜寻过林融叔婶的神魂,知道林融过的是什么苦日子,这对叔婶是真的不把林融当人看待,若不是林融奋力一搏离开小村子,这会儿已经是一抔黄土。 庚玄镜搜魂失忆,让林氏夫妇忘记过往,对林融的态度转变,而这边的林融正好失忆了,一切竟然像一块拼图,阴差阳错拼合完整。 “我想知道我以前的事,任大哥能告诉我吗?” “你能接受?” 任闲有些犹豫,他不是没有想过要用庚玄镜搜寻林融的神魂,最后还是想到他这个伪化神无法完全掌控庚玄镜,很可能会对林融的神魂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才作罢。 “我可以接受,这是我自己的经历,我觉得有资格知道,我需要完全了解我自己……”林融的声音低了下去,“不管我是不是真正的先天灵体,我始终是我,这是无法改变的。” 薄薄的雨瑟水精融化渗入镜面,拨开水面涟漪,一个杏眼少年在镜中微笑。 任闲手指掐诀施法点了点,镜面涟漪层层,镜中画面变换,变成浮云崖满是红花的香愈木林。 时光倒流回林融以前在轩紫剑宗的日子。 羽台峰上与贺怀霄一同聆听贺石顾雪洄的教导,在学堂与其他师兄弟练剑对打,乘坐云鹤在云间穿梭飞行,与贺怀霄顾雪洄走在云鹤城的街道中,狭路相逢白水迹卢秋心等人…… 以及严天瑞带着震雷宗众人点名要轩紫剑宗交出林融。 林融对这些完全没有记忆,却还是在看到自己离开贺石的屋子躺下后,哭得不成声。 等他再次睁眼醒来,贺怀霄和顾雪洄对他来说就是陌生人了。 有过相似经历的任闲拍了拍林融的肩膀:“没事的,你那个小师叔可不是一般人,你大师兄有他护着,不会有事的。” 林融抽噎得厉害,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即使想不起来具体经过,他光是看到画面,就抽痛得难受,更难受的是,他没有送别贺石最后一面,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成为震雷宗的弟子。 后面还有林融拜入轩紫剑宗的时候被顾雪洄认定为先天灵体的画面,任闲看到这一幕不禁点了点庚玄镜。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林融紧张问道。 “没什么,”任闲思索道,“看来你这个体质改造实在成功,竟然连真正的先天灵体也辨不出真伪。” 曾又夏的一缕残魂从中州游荡到长山州,为这个原本要做一辈子泥腿子的少年带来另一种可能。 修士在筑基以前能学的法术太少,顾雪洄真正教给林融的只有一个吐纳法,当时林融丹田有隙,就算是察觉到异样,顾雪洄也没有真正怀疑过林融的体质有异。 庚玄镜中的画面一再变换,林融的面孔轮廓逐渐模糊,一道红色的血痕在眉心显现出来。 任闲直愣愣地望着镜面中的人影,尽管模糊,却能完全看出不是林融,而是一个头戴玉冠的女修。 这就是天衍宗浩荡峰峰主曾又夏。 画面一转,是滚滚劫云,一道一道粗壮的天雷接连劈下。 曾又夏早已做好渡劫的准备,不急不忙应对。 浩荡峰本就以体魄锤炼见长,渡劫的天雷用来锤炼己身再好不过。 正面迎接天雷,天雷没有伤到曾又夏分毫,她额发微动,肌体晶莹闪烁,反而于无尽的雷海中英气勃勃,意气风发。 “来!”女修喝道。 雷霆潮水般将曾又夏淹没,汹涌电光将这一方天地照亮得如同白昼,曾又夏像一片浮萍在雷海中跌宕起伏。 她的外表已经被天雷劈打得焦黑,狼狈不已,唯有一双眼睛神光湛湛,透过庚玄镜望了出来。 “师尊——” 任闲再也忍不住,跪了下来,手指颤抖。 曾又夏明明是成功渡过大乘天劫,为何会陨落? 以天雷洗礼肉身获得新生,渡过大乘天天劫的曾又夏躯体更加强大,焦黑的表皮簌簌脱落,新生出来的皮肉强悍无比,辉光闪烁。 曾又夏屹立于天地间,静待天劫退却。 任闲握紧拳头,眼也不眨地看着这一幕——马上,曾又夏就要死了。 “轰!” 高天之上,雷霆响动,阴沉沉的劫云翻滚,如同万马奔腾浩浩荡荡冲向曾又夏! 任闲目眦尽裂,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 有一双灰白色的巨大手掌在劫云后面,推着劫云沉沉往下压。还未完全消散的劫云落下,这次不是天雷,而是一道虚影。 一道人形虚影! 雷光缭绕,电芒交织,如同神灵带着天道意志从劫云中降落,冲向曾又夏。 这根本不是以淬炼为目的的正常天劫! 曾又夏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不敢马虎,拼尽全力与这道人影交战起来。 这道虚影汲取天劫余威,借助天雷之力不断轰向曾又夏,把她打得血肉横飞,骨头碎了大半。 已经晋升大乘的曾又夏怒吼,浑身骨头噼啪作响快速复原肉身,双手握拳挥向虚影。 她是浩荡峰峰主,身体锤炼到极致,无需神兵利刃,徒手应战一样无惧! “轰——” 曾又夏一拳砸碎虚影,雷光消散,残留的几丝劫云如雾如烟。 渡劫成功后又经历大战,纵然损耗巨大,曾又夏还是受益匪浅,她斗志昂扬打算找个地方继续巩固,待修养好了再追踪幕后黑手。 “师尊!” 庚玄镜外,任闲大喊出声。 曾又夏明明死了,他早就知道结果,却还是喊了出来。 那双灰白色的巨大手掌从云上落下,双手合十包住曾又夏。 大掌遮天蔽日,将曾又夏完全困住,强悍的□□难以磨灭,于是大掌抽出一根手指,点在曾又夏的眉心。 神魂灼烧,曾又夏瞪眼张嘴,无声呐喊。 这不是强悍的肉身所能抵抗的痛苦,在最后一丝神魂湮灭之前,曾又夏抬起自己的手,极其用力掐住自己的脖子。 这是她的最后一击,体内强壮的经脉寸寸断裂,成丝成线,五脏六腑研磨成肉酱泥渣,再也无法修补。 能在天衍宗内对七大传承之一的大乘期浩荡峰峰主出手,而且还是呈碾压之势,逼得曾又夏死前自毁自己最引以为傲的肉身…… 任闲浑身发冷,不敢深思。 至此,最后一点雨瑟水精用完,庚玄镜内的画面剧烈波动闪烁。 “糟了!”任闲脸色一变,拉起林融就往外跑,“快走!” 被夏侯泰发现了! 庚玄镜内伸出一只手来,莫大恐怖的渡劫期威压降临。 太迟了,不仅仅是林融,任闲同样被这威压压得喘不过气来,寸步难行只想在原地匍匐跪下。 庚玄镜内还有曾又夏的最后一缕残魂,她已经没有自主的神智,虚弱到吹一口气就会消散。 夏侯泰破碎虚空的手一伸出来抓人,这缕神魂瑟缩了一下,而后看到镜面外的景象。 那两个人影之一她很熟悉。 是很久以前曾经跪在她面前,恭恭敬敬给她递上拜师茶的徒弟;是在她倒下时,神魂还未完全消散,第一个冲到她面前喊她的徒弟;是到现在,仍旧不相信她堕魔执意为她洗清冤屈的徒弟…… 不愧是她亲手教的浩荡峰首席大弟子! “快……快走!” 最后一缕神魂燃烧自身,爆发强烈的光芒,拦住夏侯泰的手。 轰隆隆隆—— 位于山体中的狭小洞府由普通的岩石凿开,岂能经受得住渡劫期出手和大乘期残魂的爆发? 碎石泥沙飞落,山体颤抖,在轰隆声中塌陷。 “嗯?” 中州天衍宗,夏侯泰的手腕一抖,嘶了一声急忙收回手。 旁边的姜榭低着头看似乖顺,察觉到动静还是忍不住往上偷看。 然后就被天衍宗掌门,昭灵殿殿主,他的师尊苗福给敲了一脑壳。 太上长老也是你能随意冒犯的? 苗福给这个不省心的徒弟使眼色。 夏侯泰没工夫搭理底下师徒两人的眉眼官司,看着自己手指上焦黑脸色难看。 十年过去,任闲到这个修为了?竟然能伤到渡劫期太上长老? 姜榭抬了抬眉毛,咽下喉咙里头的惊呼,在被自己的师尊发现前,眼观鼻鼻观心装乖。 “庚玄镜在长山州。”夏侯泰语气沉沉。 苗福会意,当即说这就派人去长山州找回,顺便给了装乖装得太入神的姜榭一脚。 “长山州好像挺远的,”姜榭接着话尾说道,“那边好像挺穷的,穷山恶水出刁民,前几年兴义被在那边两个小门派撞了跨州飞船,据说光是怎么赔就扯皮了好久,卖惨甩锅特别不要脸。” 庚玄镜是天衍宗至宝之一,追回是肯定要追回的,只是为了脸面不能大张旗鼓,再加上天衍宗信心十足,上面留有夏侯泰的印记,只要一使用,夏侯泰就能感应到,不论天涯海角,都能破碎虚空抓到人。 “还有一件事,”夏侯泰说,“我留在庚玄镜上的印记,被抹掉了。” 轰隆隆—— 青天白日,忽然一道霹雳雷响。 姜榭仓促抬起头,望向上首的夏侯泰。 他看不清太上长老是什么表情,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如雷鸣钟响。 “庚玄镜必须找回!不能落入魔修贼子手中,不然我天衍宗的脸面往哪里搁!” 雷声轰响过后,是瓢泼大雨。 湘汀州甘霖岛。 顾雪洄坐在廊下,伴着雨声,埋头在纸上裁剪出清霜剑的外形。 又是一年的晶天节,这是贺怀霄闭关的第十年,除了第一年,剩下的晶天节都是顾雪洄带着甘霖岛的岛民放水灯。 今年应该也是。 雨水从天上落下,在地上汇集流入江河,滚滚向东汇入无尽海。 长生岛。 李若甩着银白软剑,剑身笔直如线,与清霜剑样子的水灯剑尖相击,然后一戳。 水灯外形破碎,骨架溃散。 在另一个角落,这样的清霜剑水灯还有九盏。 都是破破烂烂不成样子。 “别急,马上就有第十个小伙伴来和你们作伴了。” 90-100 第 91 章 今年的晶天节天老爷似乎很不给面子。直至前一天, 雨水仍旧未停,把甘霖岛的居民愁得不行,担忧第二天放不成水灯。 幸好晶天节当天还是放晴了。 甘霖岛四处都是欢歌笑语, 顾雪洄早已习惯这样的节日氛围, 走出岛主府跟着一起吃吃喝喝,待到日暮才回岛主府拿自己早就做好的水灯。 贺怀霄闭关十年, 他不主动出来, 顾雪洄也不打扰,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江鱼头这十年担任岛主府的大管家, 里里外外做得极好, 闻言主动提出要替顾雪洄回去。 “不用不用,你就和他们一起玩吧。”顾雪洄摆手道, “今年你也辛苦了。” 因为贺怀霄闭关,所以江鱼头只要听从顾雪洄的命令就好。 顾雪洄嘛, 说好伺候也好伺候,时常是笑吟吟的好说话模样, 但说不好伺候也是真的不好伺候,他习惯了用最好的吃最好的,稍次一些一打眼就能看出来,完全唬不过去。 江鱼头唯一庆幸的就是顾雪洄不爱计较这些,甘霖岛有什么他就用什么, 不会逼着他要去找什么奇珍异宝来。 岛主府要伺候岛主的就顾雪洄一个,他又是洒脱不爱拘束的,所以以前觉雨留下的仆役大多是遣散了,只留下江鱼头几个, 好不容易有个节日放松一下,顾雪洄不愿还再劳烦他们。 特别是这个时间点, 全岛居民都知道岛主要放水灯了,抢着要让自己的水灯跟在岛主的水灯后面,顺顺利利到达无尽海。 静谧的夜色下,岛主府只檐下吊了了几盏照明的灯笼。 顾雪洄给贺怀霄列的计划是十五年后到元婴,算算时间还有五年,他还要一个人放五年的水灯。 顾雪洄漫无边际地想着,拿起早就做好的清霜剑水灯出门。 才踏出门槛,迎面就有一只巨大的三叶金鳞鱼游来。 橙金色的三叶尾鳍如扇在空中缓缓摇摆,鼓鼓的大眼睛和顾雪洄相对,嘴巴一张一合,咕噜噜吐出泡泡。 纸做的水灯栩栩如生,橙金色的鱼鳞璀璨闪光,就连旁边的真三叶金鳞鱼也分辨不出真假,绕着水灯游来游去,误以为是同类。 “小师叔晚上好,又是一年晶天节,一起放水灯吗?” 贺怀霄站在门外,周围九盏金鳞鱼水灯环绕游弋,灯火跳跃,金橙色的光线交织,将贺怀霄倒映在地的身影拉出好几个虚影。 十年过去,少年人端正俊朗的脸庞线条硬朗利落许多,他眉眼含笑,幽邃的夜色中他的眼瞳映照光影,如墨的瞳色像是被点亮,闪烁炽热明亮的光芒。 顾雪洄捧着水灯站在门口,呆呆看着贺怀霄向他走近几步。 “小师叔?” 贺怀霄伸出手在顾雪洄面前晃了晃。 手掌合并张开间,点点荧光从掌心蓬乱飞出。 星光拂面,顾雪洄讶然抬眼:“你怎么忽然出来了,上次不是说了吗,没突破就不……” 他顿住,十年过去,贺怀霄的修为已经到了金丹大圆满,即将突破元婴。 “要不要庆祝一下?”贺怀霄笑着问顾雪洄。 “要……要的!”顾雪洄忙不迭应下。 贺怀霄做的这些三叶金鳞鱼水灯着实大,光靠手拿是不可能的,干脆掐了道法诀,让它们缀在两人后面跟着走去河岸边。 顾雪洄还是捧着清霜剑,边走边道:“我都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来,还好我这几年许的愿望是‘祝小贺师侄修炼顺利’,不然我得修改愿望了。” “是关于我的愿望?”贺怀霄问,“小师叔的愿望难道不是去冰原州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后来我想了想,如果你能冲关顺利,那我去冰原州难道不是指日可待吗?” 所以除了第一年,剩下的九个水灯,顾雪洄许的愿望都是关于贺怀霄的。 “今年小师叔的愿望也是我吗?” “是。” 顾雪洄点头,又有些懊恼:“我感觉我可以改一改,改成‘希望小贺师侄成功元婴’你看如何?” “这样小师叔很亏啊。”贺怀霄低笑,他这十年样貌变化不大,身高却是长了很多,比顾雪洄高了半个头,直视顾雪洄的时候要微微低下头。 顾雪洄倒是无所谓:“我在十年前已经放过属于我的水灯了,没有什么亏不亏的。” 江鱼头早就在河边等着顾雪洄了,他大声嚷着让其他人不要往前挤,给顾雪洄让位置,待看到顾雪洄身边还跟着贺怀霄,更加激动。 “快让开!今年两位岛主一起来放水灯了!贺岛主闭关出来了!” 众人急忙给两人让出位置。 贺怀霄这九盏水灯实在招摇,有点好奇的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感叹说只有这样大的水灯才配得上顾雪洄的清霜剑水灯。 “确实是,”顾雪洄跟着笑,戳了戳贺怀霄,“我记得小贺师侄以前做的没有这么大,怎么忽然改了?” 被顾雪洄勒令闭关修炼,不到突破时机不出来,贺怀霄自是老实听话的,只是每一年,贺怀霄都会做一盏三叶金鳞鱼水灯攒下来。 贺怀霄:“因为怕我的愿望不能实现,自然要醒目一些。” 他是没想过顾雪洄会连续九年的许下和他有关的愿望, 还好他攒了九年的愿望,可以补给小师叔。 ——希望小师叔修炼顺利,突破障碍,找到属于自己的剑意。 ——愿小师叔万事顺遂,远离烦忧,道心无暇破境化神。 顾雪洄一一看过贺怀霄的水灯,看到最后一盏水灯。 ——祝顾雪洄本命剑出,一剑登仙。 他再抬起头,贺怀霄已经把前八盏水灯排列好,正施法和他的清霜剑水灯绑定。 “怎么……怎么回事啊你,”顾雪洄眨了眨酸涩的眼,“都是我的,你就没有想要的实现的愿望吗?” “因为我的愿望小师叔已经帮我许了。” 贺怀霄把最后一盏水灯拉过来。 九条三叶金鳞鱼环绕中间的清霜剑,顺着水流游向远方。 “小贺师侄这十年除了长高,胆子也大了很多,”顾雪洄掩饰情绪,先发制人,“竟然敢直呼我的名字了。” “那是今年做的。”贺怀霄解释说,“写的时候忽然想到,我写了这么多愿望都没具体写是谁,就还是写了小师叔的名字。” 他给顾雪洄道歉:“还请小师叔见谅。” 顾雪洄哼哼道:“挺好的,我不介意。” 顾雪洄看着水灯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说道:“一剑登仙,我很喜欢,谢谢你,贺怀霄。” 周围其他岛民早已散去,河岸边只剩他们二人。 夜风泠泠吹过,水面波光粼粼,两人的倒影相互交错。 “很久没有听见小师叔正儿八经叫我的名字了。”贺怀霄笑起来。 上一次被叫全名,还是他不听顾雪洄的话执意要和任闲来往。 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我也……”顾雪洄跟着笑,“你不在我感觉都没什么意思,总想着如果有小贺师侄在,大概不会那么无聊。” 甘霖岛上下把顾雪洄当岛主看待,有了觉雨的前车之鉴,哪里敢和顾雪洄说笑玩闹。 不出甘霖岛,同样的也没有人会直呼顾雪洄的名字。 “那真是太巧了,我在闭关的时候也在想着小师叔。” 贺怀霄说出这句话不带一点犹豫,完全是这么想就这么说了。 这话一出口,两人皆愣在原地。 “小贺师侄……”顾雪洄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要拿出长辈的架子来,然而他只是开了个头,接下去就不知道要讲什么了。 他微微抬过头,看向贺怀霄。 晶天节不愧是甘霖岛一年中天气最好的时候。 银月皎皎,水流澹澹,云星满河。 贺怀霄一样在看着顾雪洄。 他自然是知道他说了什么话,话一出口,闭关时那些封闭压抑在心的情感,好像就在这一瞬间,通过这个豁口呼啦啦地倒出来了。 他没忘记顾雪洄是他的小师叔,虽然不是正经的同一师门,却是他师尊贺石承认的师弟。 ……他的想法确实有那么些大逆不道。 贺怀霄抿着唇,他不后悔,却还是紧张。 心跳得极快,手心满是虚汗。 顾雪洄从袖里拿出许久不用的碧玉长杆,点了点天边的银月,碧玉长杆在虚空划落一道弧线。 一柄清凌凌的银蓝长剑在月色下凝结成形,与顾雪洄做了十年的清霜剑水灯一般无二。 这是顾雪洄这十年的感悟与尝试。 他无法完全召出本命剑,却可以借碧光剑凝结成清霜剑的虚影,也能发挥几分清霜剑的特性。 但这是顾雪洄第一次成功凝结出清霜剑的虚影,是忽然之间的福至心灵,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一定能成,于是就在这一瞬间做成了。 平口十年的碧光剑终于再次有了剑尖,尖头闪着锋利的冷光,吹毛断发。 贺怀霄也愣住了,没想到在这关头,顾雪洄第一个动作是凝结出本命剑的虚影。 顾雪洄握着清霜剑气裹挟的碧光剑,抬眼再次看向贺怀霄。 “……我说我完全是下意识的,你信吗?” 第 92 章 顾雪洄以前猜过贺怀霄对刘琦诗有意, 可具体一点的,他没见过贺怀霄对刘琦诗特别殷勤过,更重要的是, 贺怀霄亲口否认过。 没有就是没有, 贺怀霄不会撒谎。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虽然上次误会了贺怀霄, 但这一次, 这十年,贺怀霄身边除了顾雪洄再无其他人。 顾雪洄不可能再误会。 特别是现在, 贺怀霄在怔愣过后, 嘴角上勾,眼底明确带着笑意。 他同样拿出自己的碧光剑, 和顾雪洄的清霜剑碰了碰。 清脆的撞击声让顾雪洄回神,却还是站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贺怀霄退后一步。 “我知道的,”贺怀霄正经且笃定, “小师叔也知道的。” 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心中知道顾雪洄已经明白。 贺怀霄心悦顾雪洄。 顾雪洄握着清霜剑,即使他只是凝结出虚影,依旧不影响这把由极寒冰原仙泪星铁铸造的三尺剑发挥出它的特性,只是稍稍靠近, 便感到一股寒意袭来。 这样冷的一把剑却降不下顾雪洄浑身的热意。 脑子乱哄哄的,握剑的手指颤了颤。 耳边像是有狂乱的风声灌入,眼前像是有千万冰晶炸开—— 顾雪洄手里的清霜剑爆发出亮眼的剑光,照亮云霄。以顾雪洄为圆心, 周围的景物在一瞬间冰冻,包裹一层晶莹的冰壳。 “所……所以……” 顾雪洄无措地握着剑, 无暇顾及为什么自己会忽然间控制不住清霜剑的剑气。 后退一步的贺怀霄环顾四周,最后无奈往前走一步,伸手抱住顾雪洄。 “小师叔——”贺怀霄闷笑,“我算是服了。” 夜渐深,狂欢完毕的岛民纷纷回家休息。 顾雪洄走在前面,贺怀霄走在后面,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长交叠。 顾雪洄走了一会儿,猛地停住回头去看贺怀霄。 “怎么了小师叔?” 贺怀霄唇角还带着笑意。 顾雪洄转过头,继续走了两步,再次停下。 后面贺怀霄的笑声已经控制不住,他借着咳嗽掩盖:“咳咳……没事的,小师叔进境有望,高兴也是正常的。” 高兴得同手同脚,还怎么都调整不过来。 顾雪洄板着脸,瞪向贺怀霄。 除了三次化神失败再也召不出本命剑,顾雪洄不到百年的人生里第二次觉得挫败。 这种不是自身修为毫无进展,自己又找不到办法的挫败,也不是觉得自己打不过贺怀霄的挫败,而是另一种…… 更像是自己的情绪被另一个比自己小的小辈拿捏了,特别是看着对方进退自如,淡定自若,而自己则慌慌张张出了岔子,一点都没有一个长辈风范的挫败。 对,就是长辈。 顾雪洄很快给自己找到理由。 贺怀霄贺石临死前托付给他照顾的徒弟,自己是贺怀霄的小师叔,他怎么能对自己的师侄下手呢? 就算是贺怀霄…… 不行,打住,不能! 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贺怀霄马上就要结婴,自己也因为迟迟领悟不到属于自己的剑意,被白玉镯压制在金丹大圆满的修为。 甘霖岛还有一个知晴虎视眈眈,还有态度难明的李若,自己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想这些乱七八杂的东西! 耽误自己就算了,耽误小贺师侄可就罪过了! 贺怀霄身上还背着满门的血海深仇,耽误不得! 现在自己是需要贺怀霄陪着自己去冰原州没错,可是他并不希望贺怀霄把这个当做必须完成的任务,贺怀霄先是他自己,然后才是顾雪洄的小贺师侄。 顾雪洄乱七八糟想了一堆,更加坚定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应贺怀霄。 少年人的感情汹涌突然,也许过一段时间就消散了。 这十年他们在湘汀州,相处时间看似很长,其实更多的是贺怀霄在静室中修炼,顾雪洄在外忙碌或是自己找乐趣。 顾雪洄不会打扰贺怀霄,他只会要在出门前回望一眼贺怀霄所在的静室,确定他的小贺师侄在专心修炼,周围的灵气向那里聚集。 偶尔澄光玉里头的三叶金鳞鱼会无聊地从里面游出来,到处逛荡一圈,顾雪洄会摸摸鱼头,喂灵草逗逗它们。 他在外面和三叶金鳞鱼说话,贺怀霄就在里头缓缓睁开眼,吐纳法习惯成自然,就算没有把全部心神沉浸在修炼中,只要没有当面看到,外面的人不回知道里面的人在分心关注自己。 顾雪洄借着喂食和三叶金鳞鱼叨叨絮絮说话,问它们为什么吃这么多还不见长,和它们抱怨甘霖岛没完没了的雨,说起近日垂钓的收获……林林总总,三叶金鳞鱼吃完灵草绕着他游弋,鼓起的眼珠乱眨,乞求他多喂一些。 “不行,”顾雪洄断然拒绝,吓唬道,“吃太肥就只能去我的锅里了。” 三叶金鳞鱼尾巴抖动,当即冲回静室内主人手边。 那里放着一把青绿色的碧光剑,鲜红的剑穗上的吊着一块澄光玉,通透温润。 就在三叶金鳞鱼的脑袋即将接触到澄光玉时,一只手兀然挡住。 绕了一圈回不去,三叶金鳞鱼只好耷拉着尾巴再出去。 顾雪洄不知道三叶金鳞鱼在静室内发生了什么,继续拿出灵草诱引,两只三叶金鳞鱼很快为了一口吃的欢快游荡争抢。 静室内的贺怀霄看不到是何场景,取纸闭目,抬手自然而然在纸上勾勒脑中的景象,三叶金鳞鱼在纸上灵动游弋,至于人—— 贺怀霄双掌合十拢住浓稠成乳白色的灵气,片刻后一尊白衣宽袖持剑的人像立在他的掌心,桃花眸子弯弯冲他一笑。 静室外的人一走,三叶金鳞鱼吃饱喝足,在贺怀霄面前悠悠转几圈再游回澄光玉, 摆动的鱼鳍打乱灵气流向,灵气凝成的人像破碎消散。 贺怀霄闭上眼,再次进入修炼状态。 接下来吐纳的灵气仿佛带着冰雪的清凉气息,深入五脏六腑。 ======= 贺怀霄卡在金丹大圆满出关,自然是为了知会顾雪洄让他放心。 结婴后的修士不同以往,神魂坚韧,可以试着感悟天地法则,为接下来的化神做准备——以后可就不是会吸纳炼化灵气就能顺利提升境界了。 为此,顾雪洄特意为贺怀霄讲解了几个要点。 他自己没找到属于自己的剑意成功化神,却对贺怀霄未来成功化神这一点深信不疑。 “化神天劫时的天劫更加浩大,如果你有自己本命剑,还能拿出来借天劫之力锻造,烙印天地法则。” 贺怀霄到现在还是用的碧光剑,顾雪洄想到贺石是把碧光剑祭炼成本命剑,犹豫一番还是说道:“你是天生剑骨,剑意卓绝,普通的剑大概承受不住你的剑意,特别是随着修为的提升,你的剑招会越来越凌厉,以后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战斗,应该有更好的剑做本命剑才是。” 碧光剑的材质还是太普通了,不说在中州,就是在长山州,稍微优秀一些的年轻弟子,哪个不是手握稀有材质铸成的法宝。 目光在放远些,如果贺怀霄真的想去挑战天骄榜,也不能拿碧光剑去,这把剑在其他天之骄子手里走不到两个回合就会被对方武器的绞碎。 注定是剑修的天生剑骨岂能无剑? 贺怀霄听到认真,虚心受教,问道:“就听小师叔的,我会慢慢寻找适合我的本命剑。” 顾雪洄放心多了。不过在贺怀霄寻到合适的本命剑前,碧光剑还是能接着用的。 “都听小师叔的。”贺怀霄点头。 顾雪洄曾经答应贺石,要为贺怀霄的金丹天劫护法,这也是当初留在轩紫剑宗的原因。 然而贺怀霄金丹天劫时是震雷宗气势汹汹的入侵,顾雪洄没有赶上。 再远一些,还有贺怀霄曾和顾雪洄约定,金丹后上浮云崖问剑。 曾经安定的、漫山香愈木浮云崖已经远去,来到危机四伏的的水泽粼粼湘汀州。 “弟子贺怀霄,今日金丹大圆满,明天将结婴。在这之前,想要向小师叔问剑!” 贺怀霄捧着碧光剑,向顾雪洄一礼。 晚了十年的问剑,终于到来。 顾雪洄抽出碧玉长杆,霜雪在指尖凝结,裹住碧玉长杆,平口碧光剑凝出剑尖,划出一道银蓝白的弧线。 “来——” 银蓝与青碧相交,锵锵声不断。 此时,甘霖岛外。 琉光金童仰头看着两道冲天的剑光,萎靡的精神一振:“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是时候了! 他翻了跟头,跳上一块云顺风向东继续飘飞。 在临近日和岛的一段路程,他想了想,还是翻出自己的金色印章,向日和岛的方向一盖。 李若说他蠢,他可不认。 他亏了十年甘霖岛的资源产出,还有接下来千百年的一成收入,怎么也得找个地方补回来才是。 日和岛,他势在必得! 云上的琉光金童遥遥瞧见脚底明亮的水流,水灯明灭汩汩向东流。 他好心情地顺手舀起一盏,抽出里面的祝愿。 正是再常见不过的“甘霖岛风调雨顺、万事如意”之类的祝愿。 “不错!应景!正合我意!” 以后甘霖岛就是他的地盘,他想下雨就下雨,想刮风就刮风,想放晴就放晴,易如指掌。 琉光金童哈哈大笑,放下水灯,掐了道法诀送出一道风,推动水灯向东急速流去。 长生岛。 收到琉光金童的传送信,李若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儿,抬手掐掉算是同意了他的吞并。 至于帮忙? 不,他不会的。 正晃神思考间,他忽然就看到这十年如一日的景象再次出现—— 银蓝色长剑水灯一马当先,乘风破浪引领万千水灯流向无尽海。 第 93 章 银蓝色的三尺剑水灯带着主人的祈愿, 一往无前向东。 李若站在长生岛上,面无表情地瞧了一会儿,待清霜剑水灯即将离开视线范围, 冷冷一笑。 银白软剑咻咻破空, 迅疾冲向清霜剑水灯。 剑气掀起无数浪花翻卷飞溅,一如之前的九年, 要为主人摧毁这盏水灯。 就在银白软剑就要触到清霜剑水灯的那一刻, 周围萦绕的三叶金鳞鱼水灯纷纷跃起挡下这一剑。 李若稍稍愣神。 除了第一年他有截到一盏造型一样但更小的鱼灯,此后他再也没有看到。 贺怀霄闭关他自然是知道的, 再联想到琉光金童给他送来消息, 李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九只三叶金鳞鱼护着清霜剑,就像当初贺怀霄从跨州飞船跳下来奔向顾雪洄。 李若握紧银白软剑, 飞身跃起,再次出剑。 九只三叶金鳞鱼鱼鳍快速摆动, 联结成阵带起后面无数盏水灯。 剑气漫卷,削落漫天纸屑萤火。 三叶金鳞鱼尾鳍一甩, 护着清霜剑远去。 李若提剑还想再追,一道传送信再次飞来。 不甘地收起银白软剑,李若掐了道法诀挥出一道光芒投入水中。 很快水面就掀起大片波浪,涛声阵阵翻涌着追上前面的水灯。 “算是最后一次吧,反正以后再见绝不可能是朋友了, 如果你们运气好没有被浪打翻,肯定能到无尽海。” 他捏掉手里的传送信,望着水面,喃喃道:“是你们走运, 也是我在自救,要不然我就要被父亲大人发现了。” ======= 贺怀霄手持碧光剑旋身一转, 后撤却不落地。 在他的脚下,丝丝缕缕的剑气拂过,一层晶莹的冰覆盖地面。 若是他再慢一点,或者掉以轻心落脚在地面,这会儿肯定是冰雕一座。 天气晴好,金灿灿的日光照下来,冰层流光溢彩。 顾雪洄一样还是手持带有清霜剑虚影的碧光剑,有了清霜剑剑气的加持,青碧色的剑身在剑尖为变为极寒的冰蓝色,剑尖划过虚空,泛起白色雾气。 顾雪洄挽了个剑花,微笑道:“好像有点胜之不武。” 白玉镯只能压制修为,不能禁锢顾雪洄的元婴神魂,不会影响顾雪洄对剑道的感悟理解。只要给顾雪洄悟到一点气机,就会很快被他抓住并且运用纯熟。 ——这就是先天灵体,与大道亲和,一点就通。 毕竟不是真正的金丹大圆满,凭借高一层的境界经验,顾雪洄如今能够利用清霜剑和自己之前隐隐约约悟得的外化法相结合,别说是金丹元婴,就是刚迈入化神门槛的化神初期都要掂量掂量自己是否应该尽全力迎战。 打是肯定打得过的,但是要付出的代价太大,有可能杀了顾雪洄自己也只剩一口气。 亏得贺怀霄是天生剑骨,学了剑顺顺当当成为剑修,更重要的是勤勉刻苦,天赋加努力,贺怀霄正正好成为世人口中打斗能力卓绝,能够越境挑战的剑修。 可惜他问剑的对手是顾雪洄,不输给天生剑骨的先天灵体,一样是爱好越境挑战的常客,十八岁就提剑挑战天骄榜与各路天骄过招对战,论经验只多不少。 两人是平常的切磋问剑,尽力,但不会拼到你死我活。 “问剑就是叩心关悟道,若不能招数全出,何必来问?”贺怀霄不以为然,俯冲向下出剑,“再来!” 顾雪洄扬起眉,再没有顾虑,同样出剑。 剑光画弧,剑光雪亮,剑气冰寒。 两把碧光剑剑身相抵,两人四目相对,贺怀霄看到顾雪洄的桃花眼一弯,紧接着就是迎面冲来的纷扬雪花。 每一片雪花都蕴含着顾雪洄的冰寒剑气,狂风拂面,浩荡剑气将贺怀霄掀翻在地,剩下的雪花依旧纷扬落下,如梦似幻。 “如何?” “小师叔厉害的。” 顾雪洄收回剑化作碧玉长杆:“小贺师侄还要再练练才是。” 他没有像一般人问剑结束后说句“承认”,而是笑意盈盈说着让贺怀霄再练练,同时伸出一只手给摔落的贺怀霄搭一把。 “小师叔说得是,怀霄会努力的。” 贺怀霄没有任何犹豫,把手搭上去接着顾雪洄这个倚靠翻身站起。 顾雪洄迅速抽回手,给贺怀霄掐了道除尘决清理尘土。 结束后,两人坐在檐下,吃着寒晶珠子。 晶天节前后的甘霖岛天气着实好,万里无云,日光朗朗。 顾雪洄咽下一口寒晶珠子,表扬了一番江鱼头:“加冰这个主意真不错,吃着甜又清爽,今天晚上吃鱼吧!” 这两句话的转折实在突然,贺怀霄差点没被呛到。 瞧着江鱼头欢天喜地应下,急急忙忙地去准备晚上的大餐,贺怀霄失笑,无奈问道:“小师叔还想吃什么?” “这话说得,”顾雪洄睨他一眼,“应该是我问你才是。” 这十年顾雪洄把甘霖岛翻了底朝天,甘霖岛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比闭关十年的贺怀霄还清楚。 贺怀霄:“我以为大餐应该等我突破以后再吃才是。” “就当是提前庆祝好了。”顾雪洄顺着他的话接上,“不差这点,你肯定能元婴的。” 两人心里都很清楚,他们就只有这片刻的轻松,外面的敌人不会等他们调整好状态。 贺怀霄需要尽快元婴。 庆祝的宴席结尾,贺怀霄主动倒了酒敬顾雪洄。 顾雪洄从没见过贺怀霄喝酒,好整以暇等他倒完,问道:“小贺师侄也会喝酒?” “我也不知道会不会,”贺怀霄确实是第一次喝酒,面上有几分羞怯,“希望我不会一杯倒。” 顾雪洄没忍住笑出来:“没事,醉了我扶你,放心喝!” 贺怀霄却不应声,只是勾起嘴角看着顾雪洄。 顾雪洄顿住。 贺怀霄这样子,像是看穿了他一样。 他是知道贺怀霄对自己有意的。这些日子相处,顾雪洄每次去找贺怀霄,都要先告诉自己是贺怀霄的小师叔,不可以动妄念辜负贺石的托付,不可以影响贺怀霄的修炼,在这种危急时刻更不应该还念着儿女情长…… 总之,他不可以越过雷池,和贺怀霄更加亲近。 顾雪洄小心地把握一个度,就是搭手扶贺怀霄,也是一触即分,接着施展除尘决放手。 ……贺怀霄大概是察觉到了。 顾雪洄握着酒杯僵在原地。 贺怀霄却走近一步,低下头主动和顾雪洄碰杯。 两人杯中的酒液互相溅射交换。 贺怀霄笑了一声:“那就麻烦小师叔了。” 顾雪洄看着贺怀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微微滚动。 喝完酒的贺怀霄将酒杯倒扣,顾雪洄忙不迭地跟着喝完手里的酒。 酒气从喉咙冲到鼻腔,辛辣猛烈。 顾雪洄咳了一声:“忘记说祝酒词了。” “没关系,我说了。”贺怀霄说道,“也帮小师叔说了。” 顾雪洄:“……” 原谅他的忽然发怂,他不敢去问贺怀霄说的是什么祝酒词。 酒足饭饱,顾雪洄就说要去布置阵法帮贺怀霄准备渡劫了。 他的阵法水平依旧一般没有太大的进步,这十年不仅仅是贺怀霄努力修炼,他自己除了休闲玩乐,一样会练剑熟悉各种招数。 没有人陪练,顾雪洄就在贺怀霄的静室外,逗着三叶金鳞鱼出招,快准狠地侧着剑擦过三叶金鳞鱼,准确刺中陡然飘落的一片落叶。 雨天时,他就站在雨中,出剑削断雨丝,一套剑招打完,剑身依旧干燥不沾一点雨。 他在静室外动作不停,贺怀霄同样在静室内练剑,三叶金鳞鱼进进出出,眼睛鼓鼓惊叹两人如此默契,明明没有一句言语交流,每个动作都是同步重合的。 可惜没有第三人看到。 收剑后,顾雪洄就在檐下歇息,看着阴沉沉的天空不断往下倒水,并指一扫。 正在落下的雨丝停滞一瞬,而后凝实成雪粒坠落。 待落到地上,被雨水一冲化掉,仿佛刚才的雪只是错觉。 待顾雪洄走后,一只三叶金鳞鱼才探头探脑游进室内,吐出一个泡泡给贺怀霄。 贺怀霄睁眼,伸出手掌。 泡泡一触到手掌就啵的一声破裂,余下一粒冰凉的雪粒在他的掌心。 他合上手掌,将雪粒收好,又弹了弹三叶金鳞鱼的脑袋。 “调皮,以为他不知道吗?” 三叶金鳞鱼歪了歪头,没懂贺怀霄明明没看到怎么知道顾雪洄在想什么,这明明是它偷偷藏起来送给贺怀霄的。 “我这小师叔,看着洒脱不拘小节,其实心细如发。”贺怀霄道。 三叶金鳞鱼慌乱摆着尾鳍,绕着贺怀霄团团转。 “但是没关系,他知道的,”贺怀霄笑道,“这是他愿意送给我的。” 三叶金鳞鱼这才放心了,嘴巴张合小小地嘬着贺怀霄的手指。 “我没吃的给你。”贺怀霄想了想,在手心凝成用乳白色的灵气人像,让三叶金鳞鱼吐个泡泡包裹起来。 “这样,你下次把这个给小师叔,说不定他心情一好,就多喂你一些了。” 为了吃的三叶金鳞鱼当然照做。 待到下一次顾雪洄来静室外练剑,贺怀霄放它们出去放风就迫不及待冲向顾雪洄,吐出眉眼和顾雪洄一样的灵气人像来。 灵气说到底和缥缈的云气无二,顾雪洄捧着栩栩如生的人像,忍不住更靠近些仔细观察。 哗啦—— 灵气人像忽然散开,氤氲刷过懵然的顾雪洄眼睫,将他完全笼罩,继而又化作一把剑的模样,从上到下垂落,最终消散。 静室内,贺怀霄无声笑着倒地。 第 94 章 没能为贺怀霄金丹天劫护法, 这次贺怀霄的元婴天劫,顾雪洄自然是不会再错过。 光是准备渡劫的场地和刻画阵法,就让顾雪洄忙得脚不沾地。 作为岛主府的管家江鱼头想插手, 还被顾雪洄嫌弃笨手笨脚。 江鱼头怎么说都是元婴, 如果不是确切知道两位岛主看着修为比他低,但是打他一顿轻轻松松, 是绝不会这么恭顺的。 贺怀霄闷笑, 很不走心地安慰江鱼头:“小师叔的阵法看着平平无奇。” 江鱼头心中一凛,正打算仔细观察学习。 贺怀霄:“确实是平平无奇。” 江鱼头:“……?” 他下意识瞄一眼顾雪洄, 虽然顾雪洄这十年没为难过他, 可是江鱼头还记得顾雪洄十年前一剑砍掉他的手,就算是后来凭借妖修的特性重新长出来, 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即使后来知道顾雪洄的修为只到金丹大圆满,江鱼头对顾雪洄依旧是毕恭毕敬。 贺怀霄:“但是小师叔的剑最好。” 江鱼头沉默了一会儿, 强忍住翻白眼的欲望:“……两位岛主不愧是剑修。” 将其他闲杂人等隔开,万事俱备, 顾雪洄亲自为贺怀霄的元婴天劫护法。 劫云来临,雷霆降落,将附近淹没成一片雷海。 守在外围的江鱼头咋舌,他的元婴天劫和这个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 顾雪洄几下从里面跃身走出来,瞥见江鱼头傻愣的模样, 招呼他继续往后退。 “小贺师侄这阵仗只能说才刚开始,后面的天雷还会更猛烈。” 江鱼头呆住:“为什么?” 顾雪洄理所当然道:“因为小贺师侄是天生剑骨,体质特殊,要经手更多的磨炼。” 天才体质如果经受的天劫考验和其他普通人一样, 如何脱颖而出? 即使隔了一大段距离,依旧能清晰看到粗壮的紫芒从云中劈下, 就连附近的山脉都受到牵连,被万丈雷光劈碎,碎石乱飞,令人心惊胆寒。 江鱼头忧心忡忡,顾雪洄却是气定神闲,远眺无尽雷海,顺手安抚了两只慌乱不安的三叶金鳞鱼。 雷海中的贺怀霄镇定盘坐,天雷淬炼体质,元婴从金丹中破开居住到眉心中,神魂灿灿发光更加坚韧。 顾雪洄在外围等待渡劫成功的贺怀霄。 他带了酒,懒懒散散坐在平口碧光剑上,没有特别控制方向,碧光剑随着风轻微晃动,待贺怀霄走出被天劫烧灼劈打得焦黑的土地,大袖一挥,一个酒杯飞至贺怀霄手中。 “恭喜小贺师侄,喝一杯庆祝一下?”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向贺怀霄,而是向着另一个方向。 同时有另一个酒杯激射出去。 知晴持伞站在半空中,脸色漠然。 甘霖岛原本是她妹妹觉雨的地盘,两姐妹虽然关系不好,但彼此还有血缘关系,即使闹得再僵,依旧保持底线不会出卖背刺对方。 至于自己的女儿小芙,她其实没有太多的感情,就如觉雨死前所察觉的那样,即使韦攸安不杀,她也会亲手杀了她。 ——小芙是她和韦攸安的孩子,凝聚了两人的精血,用来助力修炼再好不过。 至于为什么明明对小芙没有感情,却还是在误会觉雨失手杀死时姐妹二人翻脸疏远…… 想到这里,知晴没有表情的脸总算有了表情,她看着甘霖岛的一草一木,微微苦笑。 明明是觉雨自己太过慌张害怕。 在发现自己的妹妹很喜欢女儿小芙,知晴的心里就生出不好的预感,觉雨是真的把小芙当做与自己血脉相关的另一个亲人照看,十分疼爱。 所以知晴才迟迟没有动手杀了女儿小芙。 因为觉雨,知晴犹豫了很久,她一开始生下小芙的目的就不纯粹,小芙出生之后也不甚亲近,唯有觉雨,对小芙全心全意的投入感情。小芙死后,反而是觉雨先一步疏远知晴。而她也因为愧疚,不愿主动和解。 知晴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年,觉雨竟然一直保留小芙的残魂,甚至还想找出真正的凶手。 如果觉雨后来没有追到清安岛,她大概已经拿着证据和韦攸安交易完毕了。 如果说此生最懊恼的是什么,大概就是让觉雨死前知道自己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了。 酒杯悬停在半空,知晴看到顾雪洄遥遥向她举杯:“你这人真是奇怪,明明那么在意自己的妹妹,却那么多年不愿和解,反而在她死后几次寻找机会,会不会太晚了?” 知晴再次恢复没有表情的冷面,收伞一点,酒杯碎裂,酒液喷洒。 “我刚才就应该动手。”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杀意。 如果不是琉光金童多次阻拦,她已经杀了顾贺二人。 顾雪洄淡定得很,揭穿她的犹豫:“你不行,你不敢。” 知晴眯了眯眼,她在发现贺怀霄要渡劫的时候确实想过要动手,可是在看到贺怀霄渡劫的天劫有多浩大后,她反而犹豫了。 她自是知道特殊体质的天劫会与其他人不同,若是放任贺怀霄成功渡劫成长起来,定成大患。 双方不能和解,必然有一方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才能结束这场仇怨。 可是贺怀霄这样的天劫,贸然闯进去破坏,搞不好她也要被牵连渡劫,再加上外边还有个顾雪洄守着,知晴没有把握。 贺怀霄接住酒杯,自顾自和顾雪洄碰杯饮下,而后摔了酒杯,碧光剑咻地飞出,剑指知晴蓄势待发。 明明是化神大圆满,随时都可能大乘,可是即使得了韦攸安协助,知晴依旧卡在这个境界纹丝不动。 至此,知晴已经明了,卡住她的不是任何灵宝功法,而是心境。 化神前,修士只要会吐纳炼化灵气,日积月累,只要命够长能撑住,迟早能进境;化神后,修士再想要进境,就要感悟天道法则问心,不再是埋头修炼就能解决问题,这个境界的修士,更考验的是各自的意境感悟。 法相外化就是各自意境感悟的体现,越是高深罕见的异象,威力越惊人。 比如顾雪洄多次展现的伪化神法相,冰天雪地,连带一方天地都发生变化,将敌人禁锢其中,这就比那些单纯的搬山化物法相强悍许多。 觉雨眉眼低垂看着下方,自语道:“我当初能化神,靠的是断情绝爱,我以为我能一直这样下去。” 所以她才会选择和同样利益为上韦攸安合作,各取所需。 所以她漠视自己亲生女儿的死亡,面对妹妹觉雨的疏远,同样采取放任的态度。 无心不觉情,她不需要情爱。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我还是在乎的。”知晴抽出一张古琴,正是觉雨的琴,或者说本该是知晴的琴。 琴处徽本该镶嵌雨瑟水精,如今空白一片。 知晴抬手一抹,琴弦颤动,晴空一道干雷炸响,古琴射出千万道耀眼的光束,与贺怀霄的碧光剑相击。 今日一战,是死战。 如果知晴不能杀死顾雪洄贺怀霄为觉雨报仇,她的心境将永远被困在化神大圆满,再无突破。 琴弦震动,琴声响遏行云,知晴手中不停,琴音化成有形的光浪,一圈圈荡漾开,轰杀向贺怀霄和顾雪洄。 顾雪洄和贺怀霄对视一眼,两人分头避开。 碧玉长杆化成碧光剑,又被清霜剑剑气覆盖,冰蓝剑尖挥砍,凌寒剑气冲向光浪,生生定住知晴的攻势。 另一边,贺怀霄抓住知晴短暂的怔愣,迅速出剑。 两人修为远不如知晴,这场联手就不能有一分闪失。 即使顾雪洄能调动甘霖岛灵脉与知晴一战,但不到万不得已,顾雪洄不想用——一旦甘霖岛的灵脉调动必然要受损,到时候甘霖岛有可能会沉没不复存在。 知晴不得不承认,顾雪洄这一剑出乎她的意料,超出她对金丹大圆满的认知。 这个怔愣不过短短一瞬,知晴很快感觉到有另一道剑气向她杀来,这个时候若是还想着用眼睛去看再判断如何应对就太晚了。 想也不想,知晴抬手拂过琴弦,万千道灿烂的光束爆发,灼热逼人。 在这一刻,天上的太阳被阴云掩盖,天地一瞬间只有知晴和她的古琴这唯一的光源。 日月星河黯淡,周围树木被灼烧得冒出黑烟,就连早就跑路离得远远的江鱼头也忍不住高高跳起惊呼不断。 在江鱼头的脚下,甘霖岛常年浸水湿润的土地被烤干龟裂出一道道缝隙,烫得他站不住。 以法相外化挡住贺怀霄的剑后,知晴一拍琴弦,万道神光绽放,她在神光中持伞跃向贺怀霄,伞尖直冲贺怀霄的脖颈! 琴音中蕴含杀机,神光如刀,一碰即死。 若是一般的元婴金丹修士,早就被穿成筛子血流成河。 也就是贺怀霄和顾雪洄,才能撑到现在。 不过没关系,这两人迟早要死,再怎么厉害,修为差距不是那么容易弥补。 知晴杀意汹涌,心中冷笑。 一个金丹大圆满,一个元婴初期,竟然妄想挑战化神大圆满,自不量力! 知晴的伞尖是比剑气还凌厉的锋芒,贺怀霄就是敢用碧光剑直接抵挡,也承受不住。 没办法,碧光剑的材质实在太普通了,即使贺怀霄有极其坚定的剑意和锋锐的剑芒,依旧挡不住经过知晴不断淬炼的化神武器。 “叮——” 就在贺怀霄以为碧光剑就要就此碎裂时,另一道冰寒的寒光急速到来。 冰蓝剑尖抵住伞尖。 “你是在看不起我吗?” 顾雪洄话音一落,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覆盖知晴的外化法相。 第 95 章 知晴确实震惊于顾雪洄一开始的那一剑, 但她一打二,当然下意识会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修为更高的贺怀霄身上。 顾雪洄的法相一出,知晴的肢体顿时凝滞在原地。 冰寒刺骨的雪色世界, 雪越下越大, 小小的雪粒渐成鹅毛大雪,白茫茫没有边际。 不仅仅是这一方天地, 从伞尖到知晴的手, 亦是覆盖了一层白霜。 白霜笼罩,白雾弥漫, 顾雪洄外化的法相领域下, 没有什么可以避免的,全都被覆上一层冰霜。 知晴心神巨震, 终于意识到顾雪洄表现出来的招式绝不是金丹大圆满可以做到的。 “难怪有勇气应战,原来还有这一手。”知晴冷笑着抖掉白霜, 万丈灿烂炽光扫过,冰雪尽数融化。 “一只脚迈入了化神?”知晴眯眼打量顾雪洄, “不对,这并不是真正的化神法相。” “确实不是,但是对付你,绝对够用。”顾雪洄抬手就是一剑,清霜剑冰寒的剑气如霜雪, 与知晴的神光相击,发出金石之声。 远远观望战局的江鱼头胆寒,他是实打实的停驻元婴多年,自认没有勇气去挑衅化神圆满的修士, 更别提还能打得有来有回。 江鱼头自忖要是换做自己上场,恐怕一个照面没过两招, 自己就是一条死鱼了。 顾雪洄和贺怀霄配合紧密,两人无需交流,防守,进攻,什么时候该出剑,什么时候该回身,配合得天衣无缝。 知晴心头一跳,眼眶发红。 曾几何时,她和觉雨也是这般默契。 “好!今日一战也不算全无收获,你们必死无疑!我必将你们二人的神魂剥出鞭打,尸身镇压在我妹妹坟前,永生永世赎罪!” 知晴大喝一声,手中的伞张开。 巨大的伞盖遮天蔽日,垂落千万道银白丝线。 是细细密密的雨线。 雨幕将二人完全困住,知晴再次拨动琴弦,誓要将两人镇压在此! 琴音响彻九天,爆发出极其恐怖的威压,带着磨灭一切的气息冲向伞下的贺怀霄和顾雪洄。 伞下,顾雪洄已经感受到即将来临的危险,以他目前的体力,还能再施展一次的外化法相,但无法维持太长的时间,贺怀霄必须抓住这个机会破开雨幕反杀知晴。 “小贺师侄……” 顾雪洄才起了个头,贺怀霄就应话:“我知道。” 不必再多说,顾雪洄心随意动,冰雪法相展开,无数雨丝在这一刻冰冻凝滞在半空。 贺怀霄的碧光剑悍然递出,剑光如匹练撕开雨幕,剑气纵横千里一泄而出! 再一剑。 剑气汹涌似潮水,修复的古琴琴弦再次断裂,知晴猛地向后倒去,口中喷涌出一大口鲜血染红琴面。 第三剑。 知晴大口喘气,还未调息过来,不论是伞还是琴,就被这一剑摧毁成齑粉,剑气澎湃浩瀚再无阻挡,正中她的心脏。 化神修士强悍的不仅仅是□□,还有神魂,他们可以脱离身体单独行动,在危急时刻,身体被毁,只要神魂还在,找到适合的身体容纳,依旧能活下来。 到了大乘,神魂愈发强大,比起化神能更长时间离体远游,更亲和天地便于感悟法则。 所以击杀化神修士,仅仅是击穿身体还不够,神魂也不能放过。 肉身倒地,知晴的神魂还在,眉心光华一闪,神魂逃逸出肉身! 顾雪洄早有准备,他外化的法相依旧存在。否则贺怀霄这三剑不可能完全制住知晴,精准地刺入她的心脏。 风雪铺天盖地。 知晴的神魂头也不回地逃跑,身后是清霜剑冰寒凌冽的剑气。 顾雪洄手持清霜剑紧随其后,眼见避无可避,知晴的神魂发出凄厉的尖鸣,剧烈燃烧反身冲向顾雪洄。 贺怀霄望见这一幕,心惊胆颤,急忙追上帮着回护。 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顾雪洄为了维持外化的法相,几乎拼尽全力。也是怪他经验不丰富,没有想到化神修士竟然如此强悍。 面对想要同归于尽的知晴,顾雪洄只是眉毛一挑,不慌不忙递出一剑,清霜剑剑气冲霄。 日光正盛,清晰映照出知晴的最后下场。 清霜剑一剑洞穿她的眉心,神魂冻结,如冰碎裂散落。 “小贺师侄,我这一剑如何?”顾雪洄回身问贺怀霄。 他是真的没力气了,问完这一句话,浑身就卸了力往下坠。 贺怀霄想也不想,冲过去把他抱住。 “小师叔厉害的,多亏有小师叔。” 顾雪洄听了他的话,桃花眼弯弯,显然很是受用。 大战过后,此地满目疮痍,山峰被夷为平地,河流改道,方圆千里寸草不生,再无活物。 江鱼头远远看到顾雪洄击败知晴从高空坠落,慌里慌张冒出来找人。 瞧见贺怀霄接住顾雪洄,这才松了口气,念叨着老天保佑跑到两人身边,伸手想要接过顾雪洄,却被贺怀霄转身避开。 “不用你,你去忙别的吧。” 江鱼头摸了摸脑袋,知道贺怀霄是不放心,转而喜气洋洋地说起湘汀州以后的局势。 贺怀霄和顾雪洄原本只是甘霖岛的临时主人,现在两人合力杀了知晴,琉光金童想要收回甘霖岛,怕是要掂量一下了。 这一战,对贺怀霄来说是值得好好复盘的一战。 这是他第一次实打实面对真正的化神修士,而且还是死战,若没有顾雪洄,他找就被知晴找到破绽了。 顾雪洄之前早就说过,他是天生剑骨,作为天才体质,他不必妄自菲薄,要相信自己能够和其他天才一样,越境挑战不落下风。 话是这么说,贺怀霄打的时候还是十分谨慎,一直防备知晴的后手。 当然最后还是没防住,若不是顾雪洄早做了准备,知晴的神魂就跑了。 “是知晴道心不稳。”顾雪洄靠在贺怀霄怀里,恢复了好些力气才道,“她放不下,过不去,我们才有机会。” 在贺怀霄元婴以前,即使有琉光金童阻拦,知晴要是愿意强行进入甘霖岛,未必做不到。 可是她一直在犹豫,越犹豫只会越自我怀疑。 她自己选的道路,若是当真能一路抛亲弃友走到底,自然是无坚不摧,可是她却放不下,卡在一个境界越久,越怀疑自己是哪里做错了,不断回想反思,最后怀疑自己的道心。 这就是化神以后修士要面对的最为凶险一关,悟道问心,若是道心无暇,修炼自然是顺顺利利的,若是过不去,心魔骤生,走火入魔丧失理智,最后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所以顾家老祖宗才会特意禁锢顾雪洄的修为,免得他糊里糊涂进入化神却没有自己的剑意,道心有瑕,迟早断掉自己的修炼之路。 得到知晴落败死去的消息,琉光金童脸色煞白,来来回回踱步好一会儿。 按照他的预测,顾贺二人再棘手,也不是化神大圆满的知晴对手,而他想要做的是坐收渔翁之利,在知晴拿下甘霖岛还未修整过来,迅速出手将其杀死,将甘霖日和二岛收入囊中。 “这不是挺好的吗?”李若敲了敲桌子,缓缓笑出来,“果然是顾雪洄,不愧是我看中的试剑石。” 他是猜到了顾雪洄的修为绝对不只金丹大圆满,却不知他为何会到这个地步。 如今通过他与知晴的一战,倒是看出了个大概。 “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他弱到这个地步,原来距离化神就差临门一脚,”他的眼睛越说越亮,兴奋不已,“就是不知道顾雪洄什么时候才能突破。” 李若正式确定要拿顾雪洄做试剑石,琉光金童心下一沉,知道甘霖岛日和岛他是不用想了。 规划这么久,白白为他人守门。 琉光金童心中有怨,不由得刺李若:“李公子这么安排,李渡河大人知道这件事吗?” 李渡河的目标是一直很明确,便是一统湘汀州。 李若接连送出两个岛,顾雪洄和贺怀霄俨然成了湘汀州第三方势力,李渡河收不到上贡的资源,他们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李若手指摩挲着手腕上的碧玉琢沉默,白色眼睫低垂。 琉光金童扳回一局,得意地多说了几句:“李渡河大人闭关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进境,若是知道我们擅作主张,定然是十分生气的,到时候李公子您能劝住吗?” 不能。 越没有进境,李渡河就越要剥削底下的人,这些年李若的长生岛所有资源产出全部上贡给升龙宫了。 连琉光金童都暗暗心惊李若竟然能伏低到这种程度。 不过一想到李渡河的行事风格,又觉得理所当然。 李渡河修为高,不需要同人一五一十讲道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言不合就杀,即使李渡河并不是一个多疑深沉的人,在他的手底下,不管听话不听话,日子都过得心惊胆颤。 “你话真多,”李若冷哼,顺手抽出银白软剑抽向琉光金童,“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呢?” “那个贺怀霄……也不是个简单的。” 李若沉吟了一会儿,灰白的眼瞳里满是阴翳:“可惜了。” 可惜他们父子二人都看上顾雪洄做试剑石了。 “不对,”李若忽然一跃而起,醒悟过来,“不是试剑石。” “什么?”琉光金童看不明白,李若却已经急急忙忙走了。 李若拿出之前截留的清霜剑水灯,闭目回想他当初从中州回来,说要改名时李渡河的表情。 当时他以为李渡河会杀了他。 李渡河日日夜夜面对剑仙壁画闭关,当真是参悟? 不—— 是心魔。 第 96 章 银白软剑一抖, 剑身直挺挺横扫,风云激荡,掀起千万重波涛。 李若从波涛中慢步走出, 浑身干爽不沾一点水。 湘汀州都传, 李若的剑法是由李渡河亲自教导的,实际上只有李若知道, 不是这样的。 剑是他自己要学的, 李渡河知道他要学剑,只是冷冷地自己学, 并无其他教导。 至于为什么要学剑, 当然是因为那副壁画。 从被李渡河点化开启灵智,李若的全部心神就在这个暴虐贪婪的鲤鱼大妖身上。 然而鲤鱼大妖的注意力从来就不在他身上。 李渡河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修炼, 然后变强。所做的一切,比如一统湘汀州, 留下李若这个养子,都是为了实现目标。 一统湘汀州是为了能收取更多的修炼资源, 留下李若,或者说养大李若,一开始是当做食物,后来是发现李若还算好用,能给他上供更多的修炼资源, 为他操劳许多杂事,让他心无旁骛地修炼。 去中州以前,李若只能隐隐约约猜到李渡河迟迟无法进境与壁画上的剑仙有关,他一开始说要学剑时, 李渡河的神色就很奇怪,停顿纠结了很久, 才松口说让他自己学。 虽然李若的本意只是告知,但李若相信,若是没有得到李渡河的许可自己私下学剑,一定会被李渡河杀死。 之后,李若的剑在湘汀州声名鹊起,知道李若是李渡河的儿子,大众只会觉得李若的强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李渡河,湘汀州公认精通各类杀伐手段的第一高手,李若最尊敬的父亲大人,却是一个剑招都不曾教过李若。 剑仙提剑斩巨鲸后飘然远去,在天衍宗落地成为长鲸汀,剑仙的唯一传承人,名叫顾雪洄。 直到去了中州,李若才忽然顿悟。 若雪,却不是真正的雪,这个名字预示他不如顾雪洄。 谁能甘心输给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 在中州时,他就野心勃勃想要挑战顾雪洄,可惜顾雪洄中途退出天骄榜,他没有见过顾雪洄,更没有机会交手。 最终是顾雪洄定榜十八,他比顾雪洄高一个名次,却没有人认为顾雪洄的实力就到这里。 十七名未必比十八厉害。 他对顾雪洄印象深刻,心心念念想要证明自己,即使没有见到本人依旧记在心上,顾雪洄却不知他是谁。 中州时,那些眼高于顶的各路天才提到顾雪洄,无不认为他是当代的剑法第一。 当真是这样吗? 李若手指弹了弹银白软剑剑身,轻蔑一笑。不知道那些家伙要是知道顾雪洄亲口承认他是湘汀州剑法第一时会是什么表情。 没有人教授李若剑法,李若就自己学,除了从李渡河多年掠夺来的仓库里找到剑谱学习,就是和李渡河一起面对那幅绝世剑仙壁画。 那是李渡河畏惧的心魔,也是李若的启迪与目标。 他不是李若雪,他是李若。 是独一无二的李若,不是谁的仿品。 李若挥出一剑,身后浪卷千重,翻涌吞噬一整座山峰,他立于浪头,踏步急速远去。 “顾雪洄……” 升龙宫,李渡河抬首仰望壁画,陷入思考。 李若跪在他的脚下,没有得到许可就乖觉不动。 “你想拿顾雪洄做试剑石?”李渡河终于再次开口。 “是的,父亲大人,”李若扬起一个笑脸,“先天灵体不仅是同境界无敌手,是越境杀敌的好手,即使现在压制修为到金丹,就是化神初期都不一定能在他手里讨到好。” 能杀死知晴,贺怀霄的配合十分重要,但李若要的是和顾雪洄一对一对决。 李渡河:“你到现在还是化神初期,这么自信他适合做你的试剑石?” 李若颔首,信心十足:“父亲大人放心,我一定把甘霖岛日和岛给您奉上!” “不行,”李渡河断然道,“你换个试剑石。” 李若的笑脸僵住,直直地看着李渡河,小心揣摩李渡河的心思:“父亲大人的意思是?” “那个姓贺的,归你。”李渡河言简意赅,“顾雪洄必须死在我手里。” “可是……” 李渡河摆手打断他:“就这样吧,既然甘霖岛和日和岛已经送出去了,就再放任他们一段时间。” “放任到什么时候呢?” “……”李渡河沉默,直直盯视李若。 李若慌忙跪下。 “你想要顾雪洄?”李渡河抓起李若,一巴掌拍下去。 李若半边身子被打碎横飞出去,血肉模糊,隐约可见其内森森白骨。 李渡河冷眼瞧着,面色不变:“我已经说过了我要顾雪洄,你不和我抢我还能分你一个贺怀霄。” “是,父亲大人说得是。”李若抖着身子爬起来,身上光华闪过噼里啪啦作响,肌体再生,断裂的骨头接上,不过片刻就恢复了,只是脸色苍白了许多。 “既然要留下顾雪洄贺怀霄两人,韦攸安石荐就不必再留了。”李渡河吩咐下去。 整个湘汀州在李渡河看来,就是他的鱼塘,鱼塘里面养什么该由他说了算。 在顾雪洄出现以前,韦攸安是李渡河鱼塘里最肥大的鱼,在顾雪洄出现后,李渡河不想养了。 李若:“所以韦攸安……我去?” “怎么?你不行?”李渡河眉头一皱,出手再次给了李若一巴掌,“废物!” “顾雪洄贺怀霄能越境杀人,你不能?就这样,还想要顾雪洄做试剑石?” 李若倒在血泊里,断断续续附和:“父亲大人……说得是。” “既然你处理不了韦攸安,那就算了,让他再多活几天,等我去料理。”李渡河很不耐烦地赶人,“行了,就这样吧。” “是,谨遵父亲大人吩咐。” 李若爬起来,跌跌撞撞给李渡河行礼。 接连两次肌体再生,他的灵力消耗一空,稍稍一弯腰整个人就不受控地跌倒。 李渡河眼也不抬,抬脚去踹李若让他赶紧滚:“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李若顺势抓住李渡河的脚腕,摸索到上次他亲手系上去的潜龙链:“是,父亲大人教训得是。” 鱼妖化作人形生双腿属于无中生有,生出来的腿远比其他物种敏感许多。 李若的手还没碰到,李渡河就感觉到有一股细微的气流过来,不是温热的,是和他的身体一样的冰凉。 细微的气流让李渡河的皮肤不适地起了小疙瘩,若不是知道李若只是借力爬起,李渡河早就和之前一样再给他一巴掌了。 总不能把这个还有点用的儿子拍死。 李若彻底站起来以后,不忘替李渡河整理衣袍。 他伏在李渡河脚下,伸手将褶皱一点一点抹平,李渡河任由他动作,半垂着眼打量李若。 这个莲藕小妖他曾经想当做食物吃掉补气,却因为心魔扰乱没有吃下,反而误打误撞为其开启灵智。 弱肉强食,开启灵智李渡河也能面不改色吃下去,只是李若实在乖觉,主动帮李渡河揽下不少他不耐烦做的杂事,让他能更专心修炼。 察觉到李渡河的目光,李若抬起眼,满是孺慕:“父亲大人?” “滚——” 李渡河甩出一道劲风,李若翻滚着摔落在升龙宫门口。 外面的天空是阴沉沉黑压压的,地面泛起潮湿的腥气。 李若抬起右手放在鼻下捻了捻,缓缓勾起嘴角无声笑笑。 李渡河从来就没有掩饰过自己的野心,整个湘汀州都知道他要做一统湘汀,却不知他顶着湘汀州第一高手的名头,为何迟迟不动手。 “到底是为什么呢父亲大人?”李若语调轻松,在阴云下画圆弧旋转飞行,毫不畏惧头顶的电光雷霆。 “是不想,还是不能?心魔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雨季来临,甘霖岛就没有一处是干的。 顾雪洄和贺怀霄坐在檐下,就着雨声吃寒晶珠子。 江鱼头这次给两人准备了一大海碗,让他们慢慢分着吃。海碗中间隔一道冰墙,既能起到冰镇作用又能隔开。 按理说,杀了知晴以后,他们应该有一个去日和岛坐镇。 “可是我还是更喜欢和小师叔住在甘霖岛,”贺怀霄瞥见顾雪洄微微睁大的眼睛,压低嘴角,继续道,“好吧,主要是我觉得日和岛太深入了,距离其他韦攸安的清安岛和流光金童的琉光岛太近,如果我们分开,会给其他人可乘之机。” 只有他们两人合力才能让其他势力忌惮,之前觉雨知晴两人能分开,是因为她们的修为最低也是化神。 如今湘汀州三方大势,只有他们的修为是最低的。 顾雪洄肯定道:“确实是,这里是距离长山州最近的岛屿,要是情况不妙,我们回到长山州也方便。” “那可不行,怎么也得去了冰原州再回长山州。”贺怀霄说着,俯身把手里勺子继续往碗里探。 恰在这一时刻顾雪洄也跟着转过身来,两人动作同步。 两把瓷勺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似曾相识的场景。 这次用了同一个碗,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海碗中间的冰墙融化,两人的勺子撞在一起。 没有人去顾及勺子,两人中间就隔着一个碗,四目相对,连彼此温热的鼻息都能感受到。 顾雪洄定定地看着贺怀霄,他能清楚看到,贺怀霄耳垂处的绯红慢慢弥漫到脸颊侧。 “这次不怪小师叔。”半晌,贺怀霄退开,咳了一声,“是冰融化得太快了。” 顾雪洄指了指外面:“小贺师侄,天放晴了。”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日光明朗,竹影摇曳。 顾雪洄偷偷用眼角余光想去看看贺怀霄,正正好对上做同样动作的贺怀霄。 微风回旋,雨滴从叶尖垂落,浮冰碰撞,叮当叮当。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第 97 章 烈日当空, 暑气蒸人。 长石岛的议事厅内却是冷若冰霜,上首的岛主石荐收了一贯温和的表情,目光扫过下方的手下, 每一个手下还没接触到他的目光就低着头避开。 “诸位怎么说?这个钱交还是不交?”石荐问。 整个议事厅鸦雀无声。 看着默不作声的手下, 石荐是动了真火。 韦攸安忽然提出要夺下日和岛,意图从他这里盘剥更多的资源, 等夺下日和岛后两人再分配日和岛上的资源。 当前湘汀州三方势力中, 顾雪洄和贺怀霄两人的纸面实力合起来是最弱的,然而两人有联手越境战胜化身大圆满的知晴, 足以让人忌惮。 这比当初知晴觉雨两姐妹还要恐怖。 石荐不觉得韦攸安能从顾贺两人手里讨到好。 更何况…… 石荐闭上眼, 他之前对知晴有意一事不曾遮掩过,大大方方追求过, 一转眼,觉雨就和知晴去找韦攸安, 觉雨还死在清安岛外。 要说这其中没有隐情,石荐是不信的。 再结合之前知晴不知生父又莫名死去的女儿, 石荐揉了揉太阳穴。 这就是为何他不愿意和韦攸安深入合作的原因——他对韦攸安有所防备,无法交予全部的信任。 虽说湘汀州到处都是这样的人,甚至石荐自己也多次出尔反尔。 可如果真的要和谁,或者说协助谁一统湘汀州,在石荐看来, 韦攸安就不适合了。他连共患难都要想着盘剥他补贴自己,更别提到时候打完天下如何分享了。 湘汀州的大势必然是一统,可不论是李渡河还是韦攸安,石荐都不想选, 更不觉得由他们其中一人统一后,湘汀州能结束混乱。 这两人骨子里都不是良善之辈, 湘汀州在他们手里只会更混乱。 兴义和就坐落在长石岛,没有人比石荐更清楚每次兴义和的贸易船只从湘汀州其他岛屿飞过要被强收多少奇怪名目的税种。 湘汀州修士在十四州中算不上很弱,州内资源丰富,即使州内各方势力斗个不停,依旧能养出大乘化神。 但同时,湘汀州内的问题也很突出,没有安定的环境,很多修士即使再有天赋,也无法成长起来。此外,湘汀州并不是所有资源都不缺,还有很多其他州的特产,需要兴义和往来运输,因为湘汀州的混乱环境,一直处于停滞状态;湘汀州本身的特产,也很难运出本州。 先前石荐愿意和韦攸安合作,更多的是出于平衡李氏父子的考虑,还有就是能顺手保一下兴义和,让兴义和少一分剥削。 有一就有二,韦攸安的最终目标就是一统湘汀州,这次的开口只是一次开头的试探,向石荐露出了贪婪的獠牙,以后韦攸安只会要得更多来满足他的胃口。 石荐预感到,自己必须再一次做出选择。 是选择彻底投靠韦攸安,将长石岛与清安岛捆在一起,允许韦攸安和李渡河一样,对麾下的岛屿肆意夺掠,还是自立门户,抗衡其他势力? 毫无疑问,要让石荐把经营多年的长石岛就这么拱手让人,石荐不甘心不愿意不服气。 若不是这些人打来打去,他能有一个更好的环境修炼,拥有更多的资源,何至于现在还是化神中期?自己手下的这些人,修为也能比现在更上一层楼,而不是遇到事就沉默不语。 就在石荐还在犹豫的时候,外面忽然来报,琉光金童带着人把长石岛来往的商船给劫掠了。 石荐一掌把桌子拍个粉碎。 怕什么来什么,琉光金童这十年被李渡河盘剥得厉害,自己缺了东西就四处劫掠,他不敢对韦攸安下手,甘霖岛也动不得,就逮着长石岛和日和岛薅。 “欺人太甚!”石荐胸中满是怒火,问手下,“你们哪个愿意出战夺回商船?” 他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和琉光金童死战,只能让手下人去。 左手边一个手下站出来,苦笑解释:“不是我们不愿意,而是上一次交战才受的伤还没修养好,而且……就算是夺回来,这些不也是要送往清安岛的吗?” “不如您去找韦岛主商议,联手给琉光金童一个教训,看看他有几分合作的诚意?”另一个手下提出建议。 顾贺二人联手比琉光金童强多了,而且琉光金童虽然属于李氏父子阵营,却每次都是单打独斗,只要不把人打死抢占琉光岛损害到李氏父子的利益,他们是不会管的。 石荐答:“上次我已经去找过了,被糊弄着拒绝了。” 正是如此,石荐才越发觉得韦攸安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我亲去!” 石荐飞身跃出长石岛,还没到琉光岛叫阵,就在半途撞上琉光金童。 琉光金童正在和贺怀霄交战。 顾雪洄带着江鱼头在一边观战,江鱼头正在为贺怀霄摇旗呐喊,唾沫横飞叫骂琉光金童的强盗行为。 当然,琉光金童带来的手下也不会就这么白白挨骂,叫江鱼头不要太嚣张,琉光金童能坐上一岛之主的位置绝对是有实力的,可不像顾雪洄贺怀霄这样需要联手。 十年前石荐安排了刺客将顾雪洄贺怀霄驱逐出长石岛,绝不会想到十年后两人会成为湘汀州第三方势力。 回顾过去两方的关系再面对如今的情境,难免会生出几分尴尬。 石荐却仿佛没有察觉到,笑吟吟同顾雪洄打招呼:“顾岛主安好。” 看到石荐,顾雪洄抬起眼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算回应。 场上,贺怀霄和琉光金童杀招频出。 琉光金童手中的金印光芒耀眼,如巨山巍峨在虚空烙下一个个鲜红的印记,向贺怀霄沉沉压下去要将他镇压封印。 鲜红的印记犹如活物环绕金印游走,紧紧封锁贺怀霄。 “自不量力,才刚刚元婴就想挑战我们的岛主,现在好了,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琉光金童那边的人凉凉嘲讽。 “要是你们两个联手,还有一战之力,一个人算什么,送菜吗?” “怎么可能!我们贺岛主一个打你们五个都不带喘口气的!”江鱼头一个喷五个,“你们小心点,我们贺岛主马上就破局了!” 江鱼头气势十足:“我们贺岛主的剑天下无双,啊不对,我们贺岛主的剑仅次于我们顾岛主,这一场都不需要我们两个岛主联手,不需要懂吧?杀鸡焉用牛刀!” 顾雪洄挑了挑眉,江鱼头忙道:“这是贺岛主说的。” 顾雪洄:“……” 他摆了摆手:“哪有你这样助阵的,直接喊话‘贺怀霄的剑天下第一’就是了。” “好嘞!”江鱼头应下,又道,“等会要是贺岛主追究,您可得给我说情。” 顾雪洄还没应话,石荐先笑出声:“两位岛主的感情还是这么好。” 比觉雨知情这对姐妹更加默契,信任对方。 顾雪洄哼了一声,总算觉得石荐顺眼些了。 这一战是贺怀霄主动要求的,除了给琉光金童警告,让他不要在打日和岛的主意,还有就是检验自己。 剑光冲霄,劈开鲜红烙印,琉光金童不得不再结印防守,双手变换,金色印章遮蔽云天。琉光金童身量矮小,在这一刻却有一尊巨大虚影在他背后出现,冷眼睥睨底下众人。 这尊虚影就是琉光金童外化的法相了,犹如神魔降临,带着无上威压,修为低微如江鱼头者的当即撑不住双脚一软就要伏跪下去。 虚影一抬手,山川河流为他所用,河流倒流,山岳拔地而起,轰杀向贺怀霄。 “我们岛主的法相虚影未尝一败,你们完了!” “元婴如何打化神?心气越高只会摔得越狠,当心道心破碎,从此进境无望。” 琉光金童带来的这些人就算不动手,也要动嘴恶心打击顾雪洄对贺怀霄的信心,若是能进一步影响到贺怀霄就更好了。 “聒噪!” 顾雪洄忍无可忍,挥去一掌将这些人拍下去。 江鱼头得意洋洋:“金丹打元婴,易如反掌。” 石荐心神俱震,眼眶睁大。 他早就知道这对师叔侄实力不凡,但强到哪种地步却不曾仔细了解过。因此听闻知晴败在两人手里,石荐只是觉得唯有他们联手才有可能实现越境杀敌。 然而两人即使分开了,同样能独自越境杀敌。 这代表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分则各自为王,合则天下无双。 这样一对天才师叔侄就算没来到湘汀州,在其他地州依旧能过得风生水起。 剑光与虚影交错,贺怀霄高高跃起,举剑从虚影头顶劈下。 剑气奔涌,风云骤变,茫茫天地唯有这一剑。 惊天剑芒横扫,虚影头颅就此被斩下! 琉光金童高声痛呼,被削落的虚影头颅跟着凄厉尖叫不止,没有灵力维持,这个头颅法相很快破碎散落。 江鱼头跳上那些被顾雪洄拍进土里的人头顶,这些人已经被琉光金童落败的结果吓傻,半天说不出来话来。 江鱼头气焰高涨,踢踏着再给他们头上添上沙土:“如何?这就是元婴打化神!吊着打!” 第 98 章 琉光金童和和贺怀霄这一战没有生死战的意思, 但也能算是尽力。 一开始琉光金童确实没把贺怀霄放在眼里,可是越到后面,越能感觉到贺怀霄敢来挑战他自然是有底气有实力的。 确确实实是元婴初期的修为, 可是面对他的攻势没有丝毫的慌乱, 被自己的法相虚影锁定轰杀,依旧沉着应对, 不紧不慢提剑抵挡。 化神修士攻伐手段远比元婴修士多很多, 单就法相外化就够元婴修士喝一壶。 很多化神以下的修士初次面对化神法相,都会有神魂凝滞感, 完全被化神修士拿捏。 但是贺怀霄完全没有。 琉光金童从李若那里知道, 顾雪洄并不是真正的金丹大圆满,在他看来, 两人联手战胜知晴必然是以顾雪洄为主。 知晴的法相确实是由顾雪洄打破,贺怀霄回去以后多次复盘, 还主动找了顾雪洄练习如何应对法相外化。 越境杀敌者,除了本身体质天赋强悍, 术法远比同境界更精进,还要求在对敌时有更快的反应和悟性,要在短时间内寻找出破之法。 “每个人的法相外化都不一样,这里面包含了个人的天地法则感悟。”顾雪洄在手心凝出一捧雪。 “小师叔的感悟是什么呢?”贺怀霄自然而然问出口。 “……我好像没有感悟。” 顾雪洄至今仍然不是真正的化神,凝结出来的法相和真正的化神有区别。 贺怀霄点了点头, 有些黯然:“原来问剑只是我的问剑,不能帮到小师叔。” 剑修问剑若是双方修为一高一低,自然有指点意味,是修为高者指点修为低者, 帮其找出问题破绽。 顾雪洄的实际修为确实是比贺怀霄更高,可是有了白玉镯的禁锢, 顾雪洄能赢贺怀霄更多的是靠经验与外化的法相。 顾雪洄:“也不是,我觉得我的法相好像进步了,虽然人还没化神,但是及时对上真正的化神,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虚幻了。” 甚至还能盖过去。 同时白玉镯也不会如之前那样,对他进行压制。 顾雪洄想不明白。 “所以小师叔问心了吗?” 褪去少年期的青涩,青年的身形远比以前更加挺拔,五官越发英朗,如墨沉黑的眼瞳看过来,眼底只有顾雪洄一人。 滴答滴答—— 手中的雪融化成冰水滴下,冒着寒凉的白烟。 顾雪洄的手指颤了颤,呼吸陡然加快几分,他忽然匆匆转过头,避开贺怀霄直白的眼神。 “我……我不知道。” “没关系,小师叔慢慢想。”贺怀霄微微一笑,退开一步。 顾雪洄眼神闪了闪,掏出碧玉长杆把旁边狐假虎威的江鱼头勾过来,挡在一结束就冲他飞奔而来的贺怀霄。 “小贺师侄好厉害——” 他笑着夸赞。 贺怀霄脚步一顿,应道:“是小师叔指点得好。” 琉光金童沉着脸,嘴硬道:“不过是运气好,下次我一定拼尽全力!” “输了就是输了,赶紧把东西吐出来吧!”江鱼头嘿嘿直笑,丝毫看不懂两位岛主之间的小动作,几下又跳开去耍威风。 顾雪洄:“……” 他瞪着眼看江鱼头头也不回地走开,眼角余光是贺怀霄抬手掩唇也憋不住的笑意。 琉光金童这次打劫是日和岛长石岛连带着一起,输了心情极差,再看这两人的氛围怎么看都不对劲,懒得再看下去,甩手道:“算你们走运,这次就算了!” 好像他才是赢的那个人。 琉光金童一走,他手下的那些小喽啰也迫不及待逃离。 没过多久,劫走的那些商船财物就回来了,不只是日和岛的,还有长石岛的。 石荐得知商船全部完好归来消息,只是摆摆手让手下按照以往的流程走。 他这边才处理完,手下又来报韦攸安传信要求上交灵石资源。 这次要的数目比上次还多,石荐还没听完就黑了脸,反问来使韦攸安打算出几成力,之后又要怎么分配胜果。 来使理所当然道:“顾贺二人联手确实强悍,可是再怎么强悍,他们也不可能接连跨过两个,甚至三个大境界赢过我们大乘期额岛主大人。” 石荐笑笑不接话,继续听来使安排。 韦攸安除了分析二人实力,得出他们只有联手才能实现越境斩敌,并且极其轻蔑地得出结论说这就是以多打少。 “不过是蚂蚁咬死大象罢了,再说知晴本就道心不稳,自身陷入迷障,即使不死在他们二人手里,迟早有一天也要被自己的心魔折磨致死。” 如果真的要打,自然是要分开顾雪洄和贺怀霄两人,分头击破,这样一来甘霖岛和日和岛都是囊中之物。 石荐诚恳道:“如果韦岛主不愿出手,这一战胜负难定,若是他真有心想拿下二岛,就当全力以赴才是。” “不行,不必如此。”来使断然拒绝,“一个金丹一个元婴,若是还要我们大乘期的岛主大人出手,要我们这些手下有什么用呢?” 石荐问:“所以你们有把握拿下?” “这是自然。”来使傲然挺胸。 石荐短促一笑:“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我协助出手,韦岛主若是能自己拿下,我就不去分这杯羹了。” 来使没想到石荐会这么放弃日和岛和甘霖岛的资源,怔愣了一会儿很是不解,再次劝说石荐和韦攸安合作,只出一点力就能拿下一座岛屿,之后还有韦攸安这个大乘期做底牌,实在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如果没有见识到贺怀霄和琉光金童一战之前,石荐保不齐就这么想了,还会怕韦攸安把他落下上赶着去送。 任由来使口干舌燥说了半天,石荐就只是笑笑含糊附和,始终不肯给一个确定的意思。 来使眉头一皱,问道:“石岛主在犹豫什么呢?” “我在想你们韦岛主为什么不愿亲自出手。”石荐说道,“是因为升龙宫那位吗?” 来使脸上的笑意凝滞一瞬,而后苦笑着点头:“果然瞒不过石岛主,我们岛主就是怕那位出手。” “为什么?”石荐没明白,“升龙宫那位有百年没露过面,你们岛主是觉得他接连拿下两座岛屿,会让李渡河大人现身出手吗?” “正是,我们岛主要面对的是李渡河大人,所以这些小鱼小虾,还是石岛主来解决更合适。” 韦攸安的顾虑很有道理,石荐认同却不想合作,让手下将人客客气气送走。 “岛主大人?”手下人不解为什么石荐不愿合作,“日和岛太过深入,我们若是能拿下临近的甘霖岛,与其他地州的往来贸易就会更便利,而且甘霖岛更靠近长山州,就算是停了商船,也能跨过山脉过去……” “知晴和韦攸安合作过,”石荐冷笑,“你看这俩姐妹先后丧命,韦攸安有出来说一句话吗?” 一句话都没有,估计还在暗喜知晴这个难啃的骨头终于没了,换了看起来更弱的顾雪洄贺怀霄,能一口气拿下两座岛屿。 “韦攸安还是太弱了,甚至……”石荐顿了顿,“他在怕李渡河。” 李渡河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横亘在湘汀州所有修炼者心中,不可跨越不可推倒,只能跪伏在李渡河的阴影下战战兢兢。 韦攸安自己都觉得李渡河不可战胜,又怎么能一统湘汀呢? 不管李渡河的修为有多高,还没开打就先怕了,即使两人对战能赢,此后也难免生出心魔。 石荐摇了摇头,不愿再多说。 ======= 长山州。 任闲与林融相对而坐,两人中间是庚玄镜,再往后,是塌陷成碎土堆的山体。 两人静默半天,最后还是林融开口问道:“任大哥,这山还有救吗?” 这是小村庄祖祖辈辈倚靠的后山,就这么被渡劫期老怪的威压给崩碎了,甚至人家只是伸出了一只手,全貌未现。 “没救了,”任闲木着脸,“另外找个山靠吧。” 林融:“……那可能等很久也等不到了。” 若林融是真正的先天灵体,注定飞升成圣的体质,待他修炼有成,搬山填海不成问题。 任闲没忍住,抚了抚林融头顶的乱发:“谁说你不可能,天才体质也就那么一回事,修炼本就是滴水穿石的功夫事,再天才的体质,也不禁不住恃才不学,大器晚成的普通体质更是数不胜数。” 别的不说,曾又夏就是普通体质大器晚成的典型代表。 若不是那双诡异的灰白大掌,以曾又夏的坚韧心性,未来十四州再多一个渡劫期并非不可能。 林融同样想到庚玄镜中的画面,以及刚才为了让他们逃离,最后的那一声虚弱缥缈的“快走”。 “任大哥,那你……现在知道是谁杀了你师父吗?” 任闲摇了摇头,他还是不知道。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嫌疑人的范围可以缩小了。 林融没懂这里面的意思,干巴巴地安慰他:“没关系的,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没有人可以逍遥法外。” “那你呢?”任闲问,“你已经知道自己不是震雷宗掌门的弟子,原来的宗门还是震雷宗覆灭的,你还会留在震雷宗吗?” 离开震雷宗,对林融来说风险是很大的。 虽然他没有真正恢复记忆,但震雷宗内部是一直密切监视他的动向,也就是这几年,看林融好像毫不知情认同了自己的身份,才放松一些。 “怎么可能?”林融苦笑。 就算他忘记了自己曾经的师门,可是他的潜意识里还是无法亲近现在的震雷宗。 “我是轩紫剑宗的弟子。”林融按了按心口,每说出这个名字一次,心中就有一股暖流穿过。 第 99 章 要说长山州最近的热闹事, 当然是由广流仙宫牵头联合其他宗门举办的新秀大会。 这当中最瞩目的无疑是广流仙宫那几个从西极州历练十年回来的弟子,长山州一众宗门都清楚,广流仙宫这次是不会像十年前的镜河试炼一样给其他宗门踩着上位了。 长山州没有第二个贺怀霄。 贺怀霄—— 这个名字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 林融在庚玄镜见过, 知道这是他的大师兄, 虽然有那么些不苟言笑,但对他的关心爱护是实打实的。 在震雷宗, 大概是怕药效失效, 没有人提起过一次轩紫剑宗相关的人事。 林融只知道震雷宗和广流仙宫因十年前宝船撞击跨州飞船掰扯不清而交恶,却不知道这里面还包含了贺怀霄和顾雪洄下落不明的消息。 林融在结束早课后, 特意绕到陈单那里去:“陈长老, 我这边有几个剑招不是很明白,能请您指点一下吗?” 问话的时候, 他特意盯着陈单的表情观察。 比起庚玄镜中,那个烙在他神魂记忆里的陈单, 眼前这个震雷宗的陈单陈长老要更老更颓丧些,没有当初轩紫剑宗执法长老说一不二的气势。 陈单抬起眼瞧着林融:“怎么忽然想学剑了?” 自从吃了药以后, 林融就被严天瑞收到膝下亲自教导,还时不时感慨先天灵体就是不一样,一点就通,同样的术法学起来比别人快很多,更别提林融还勤恳努力。 不怪白水迹看不惯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小师弟。 陈单稍稍退后一步:“学剑可不是易事, 既然不是一开始就专研,这会儿有哪里不明白,就不必专门来问了,问了也是白问。” “是吗?”林融扯了扯嘴角, 澄澈的杏眼与陈单对视。 他是为什么之前严天瑞还恨不得要他死,之后却又留下他, 还让他失忆收为弟子。 但看陈单这样子,定然是知道的。 平时在门中,陈单基本不与林融接触,两人只是相对熟悉。 “是,来不及了。”陈单语气低了下去。 这些年他苟活在震雷宗,也勉强收了几个弟子,可惜震雷宗对他多有防备,允许他收的弟子资质着实一般。 轩紫剑宗是真的没落了…… “那算了。”试探不出什么,林融不再停留。 反正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先天灵体,不打算留在震雷宗了,至于如何离开震雷宗,之后又去哪里,林融还没有头绪。 至少得离开震雷宗以后,才能探听十年前的往事。 这一点林融还是明白的。 他想去找贺怀霄和顾雪洄,他的大师兄和小师叔。 “这还不好办,他们现在经常放你回家,你就等着看哪一天天气好,溜走就是。” 任闲和林融一起蹲坐在村口的石椅上,看着小村来来往往的村民。 后山没了以后,关于任闲的安置,林融实在是找不到别的地方给任闲住了,让他自己选择,要么住到他家里,要么他去外面自己找。 这里就要说到林融的叔婶了。 任闲以前就抽取过林氏夫妇的神魂,知道他们对林融是什么态度,林融自然在自己的神魂看到过往的那些记忆。 和现在的林氏夫妇对他的态度大相庭径。 “只能说也是巧了吧。”任闲随手接住两片飘落的树叶,迎着日光将这两片树叶贴合在一起,正好重合。 林融眼睛直直地盯着地上的树叶光影:“就像这两片一样大小的树叶,如果不揭开,谁知道这是两片呢?” 阴差阳错,他的失忆和林氏夫妇的失忆能够合上,如果没有遇到任闲,他可能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接受了。 “不,还是不一样的。”任闲把其中一片树叶递给林融,“叶脉不一样,这世上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树叶,你就是你。” 林融就是林融,不是另一个先天灵体,也不是曾又夏的残魂寄居所。 “我曾经以为……”面对林融澄净的眼神,任闲有些狼狈地移开眼,“好吧,我是有过侥幸的心理,我以为师尊是能够再复活的。” 大乘期修士的神魂坚韧得很,只要有合适的躯体夺舍转生不是没有可能。 林融就是合适的躯体,要不然不会被曾又夏的残魂寄住改造,瞒过照灵壁的检测被认为是先天灵体。 剩下的话任闲没有明说,林融已经明白。 “可是,她没有。”曾又夏的残魂最终没有这么做,她甚至没有出现明确的意识影响林融,更多的是潜移默化地帮助林融修炼。 任闲之前就有猜测过曾又夏的残魂在林融身上,观察多时却没有发现一点异样, “你也没有,”林融很郑重的语气,“谢谢你。” “谢……谢我做什么?”任闲越发觉得荒谬,自嘲道,“我什么都没有做,不仅仅抽取了你叔婶的神魂,还给你带来不少麻烦,你谢我算是谢错人了。” “没有错。” 林融手里的树叶飘飞转了一圈,光华湛湛。 “一谢你暗中护我身,点醒我的神魂记忆,让我不再浑噩认贼作父。” “二谢你洗去恶叔婶的记忆,让我体验到骨肉亲情。” “三谢你愿意认识我,做我的朋友。” 他立身朝任闲端正一礼。 “很高兴认识你,和你做朋友,任大哥。” “我大师兄是对的,你确实是一个值得结交的人。” 贺怀霄不在,任闲大可以一走了之,甚至可以像对待林氏夫妇一样,直接把林融的神魂抽出来查探记忆,亦或是干脆一些,助力曾又夏的残魂夺舍。 可是这些任闲都没有做。 “你……你快起来,”任闲难得生出愧疚,不敢直面真诚至极的林融,“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他也会为了目的使尽手段,只是不同于湘汀州那些毫无底线的魔修妖修,他有自己的准则。 “在我这里,任大哥就是好人。” 林融依旧坚定:“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 任闲耳根通红。 难怪贺怀霄这么关心他的小师弟,他想,林融确实是一个值得疼惜的小师弟。 小村庄鸡犬相闻,村民彼此相熟。 不是没有村民疑惑过林氏夫妇态度的转变,不过这也很好解释,毕竟仙人始终与普通人不一样,单看林融这十年几乎没有变化的面容,和幼时大相径庭的气质,缥缈深远不可触及。 ——谁家里出了这样的仙人不好好供起来啊? 两个读书人坐牛车村外回来。 一个是林融认识的,员外郎家的独孙,据说这几年看爷爷快不行了,才知道要奋起读书振兴门楣。另一个背着书箱青绿略矮些的读书人面容稚嫩,是村口一户人家的孩子,每天天不亮就蹭员外郎家的牛车去隔壁村上学。 看到林融在村口,两人小心地拉开距离,又自以为林融二人察觉不到,偷看仙人的衣角袖摆。 “这上面有小师叔的气息。” 林融手指一动,两人还没反应过来,矮个读书人背上青绿色的书箱已经瞬移到林融手中。 庚玄镜中的顾雪洄就爱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每每这个时候,他的大师兄贺怀霄就会露出不赞同的目光,却又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顾雪洄将这些东西收入袖内,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帮着挑选付账。 一个和庚玄镜中顾雪洄形象一样的青衣虚影立在书箱上,言笑晏晏。 林融与他对视,微微一笑,杏眼氤氲泪光。 “世人都说神仙好,超脱世俗长生不老,却不知神仙也有神仙的烦恼。”任闲轻声道。 风摇叶动如翻书声,流霞铺展为纸,黑金长棍做笔,落笔行云流水,墨字狂放飘逸,若惊鸿飘飞半空。 林融亦是并指化出一柄光剑做笔,淋漓笔墨落下渲染,金龙长啸,彩凤振翅,云蒸霞蔚,华光灿灿。 一气呵成,流霞云帖如天上瀑布垂落,缓缓从两个读书人身旁头顶流过,笼罩整个小村庄,化作金灿灿的光雨落下。 这是两人对这个小村庄的赔礼与答谢,流霞云帖凝聚云霞灵气,此后小村庄会越来越好,人杰地灵,文运昌隆。 虽没有搬山填海之大能,但这是生他养他的土地,林融愿竭尽所能反哺这片土地。 “是……震雷宗的神仙显能?”两个读书人懵懵懂懂,还沉浸在瑰丽的流霞云帖光雨中。 “不,这是轩紫剑宗!”林融掷地有声。 泪水无声落下。 看着两个读书人结伴远去,林融哑声道:“真好,他们也是师兄弟。” “是啊,真好——” 任闲跟着附和,顿了顿,最终还是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 晚风徐来,任闲的话语飘散在空中:“你听说过中州天骄榜吗?” 林融摇头。 任闲:“还有二十五年就是天骄榜开启时间,我保证,一定带你离开长山州。” 他必须回到中州找到凶手,还曾又夏清白。 他会面对修为深不可测隐藏在最深处的敌人,对方有着最虚伪的良善,千万年的声望与威严,积攒高高在上的地位难以撼动。 但是没关系,他不怕。 “只是在这之前,还要委屈你再等等,”任闲歉然道,“我很抱歉。” “没关系的任大哥,我等得起。”林融自然知道离开震雷宗没那么容易。 他还要与震雷宗虚与委蛇一段时间。 说到这个,林融又恢复了活力:“废物利用,我正好利用震雷宗的资源帮你炼药解毒,早日突破化神你才有更大的可能去战胜凶手!” “我还要尽快元婴才行,中州天才那么多,我可不能丢我们轩紫剑宗的面子。” “还有大师兄和小师叔……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身旁的声音渐低落沮丧,任闲连忙安慰道:“放心吧,越是困境越是修心大悟时,不全是坏处。” 第 100 章 站在云鹤城的城门楼远眺, 从东至西的绵延山脉如同绿飘带环抱明珠环绕云鹤城,山峰高耸入云,烟霞缭绕, 灵气盎然。 以凡人的目力, 只能偶尔看到从云中穿行的云鹤,或是像十年前浮云崖修香愈木花开, 映照半边天, 那样的盛景以凡人短暂的一生是难以再见到了。 不过就算看不到,这样壮丽如画的景色, 还是能让每一个来到云鹤城的凡人心生感慨, 还有不少文人墨客在此留下墨宝。 姜榭双手拢袖,立于城门楼上, 不住点头。 他旁边就有一个凡人,斯文儒雅的文人模样, 介于青中年之间,下唇有稍稍冒头的灰黑色胡茬。 比起其他不断赞叹的游人, 这个凡人就镇定很多了。 姜榭眼珠就没转过,一直看着远方的山脉,比起只能看到表面的凡人,他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比如笼罩在上的护山大阵,源源不断的障目烟霞由此生出。 从袖中抽出折扇展开扇了扇, 姜榭引风而立:“啊——” 除了姜榭旁边的凡人,旁边其他观景的游人忍不住望过来,翘首以待。 姜榭一身广袖白衣,再手持一把折扇, 外表十分有迷惑性,至少其他游人都相信, 他是蕴藉风流饱读诗书的大才子,正在等他张口吟出锦绣篇章。 姜榭收起折扇在掌心一拍,迎着缥缈云雾大声感慨:“好啊——” 整个城门楼忽然静了一瞬。 嗯? 然后呢? 其他游人等了等,迟迟没有等来大才子文采斐然的后续。 姜榭再次展开扇子,不紧不慢地晃了晃。 感觉到周围游人的怨念不满,姜榭挑了挑眉:“嗯?然后呢?” “……” 其他游人一脸见鬼的表情,完全想不到姜榭肚子里空空没有半点墨水。 发现姜榭原来是个草包,其他游人不再把注意力放到姜榭身上,反倒是姜榭旁边的青中年忍俊不禁:“小兄弟有意思!” 姜榭得意一挑眉:“是吗?我也这样觉得,可惜世人不懂得欣赏,可惜了可惜了!” 他说话的时候不忘展扇扇风,架子十足。 青中年郎朗一笑,跟着附和。 姜榭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当即将青中年引为知己。 他端详了一会儿青中年的样貌,这人面上皱纹不多,一双眼却深邃包含风霜,看来人生经历颇多。衣着布料极好,却是旧样式且袖口有缝线痕迹,穿了极久。 如果真的要按照年纪排序相称,姜榭说是青中年的太爷爷都没问题。 那可不太行,姜榭用折扇戳戳自己的脸颊,他面上可是玉树临风风华绝代潇洒不羁等等可以添加一系列美好词汇形容的清俊少年。 “我虚长姜兄弟几岁,若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哥哥。”青中年姓谢,自称是云鹤城本地人。 “我看谢哥哥不像是这里久住的,倒像是刚从外面回乡的。” 姜榭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更加欣赏这个十分会看眼色的凡人了。 比起姜榭这种从小生长在仙门,除了术法修炼别的不会,这位才是真正的大才子。 十年前名满皇都的状元,十年后因为党争遭遇贬谪回乡做了云鹤城的府君。 白日断案理政,闲暇游山玩水,亦或是帮着云鹤城里的老夫子,他曾经的启蒙夫子管管那帮闲不住的捣蛋鬼。 听到谢府君这么说,姜榭哈哈一笑更加畅快,和对面人摇着折扇,很是得意:“我果然没算错。” 青中年府君笑得温文尔雅,看着潇洒快意的白衣年轻人,眼底有细微的泪光闪过。 十年前,也是这么一个清朗月夜,有一个仙人从头顶飞过,后来他们又在繁盛的皇都相遇。 谢府君脱口道:“云山雾涌仙踪现,月影波摇鹤梦长。” 姜榭用折扇敲着掌心,连连感叹:“好诗好诗!” 谢府君谦虚摆手:“姜兄弟谬赞了。” 姜榭道:“怎么能算是谬赞,我是真心实意地觉得你这诗很好。我听说这云鹤城有过仙人御鹤,仙鹤守城的传说,早就向往已久,就是不知道这传说是真是假。” 谢府君微笑道:“传说故事就只是传说故事,虚幻传奇才能让人向往——姜兄弟不就是被这传说吸引过来的吗?” 话是这个话,但姜榭可不是真的因为这个传说来到云鹤城的。 天衍宗这次派出来长山州的小队秉承低调作风,以姜榭为首,暗中摸寻探访任闲的行踪,找回庚玄镜。 夏侯泰最后感应到庚玄镜的位置就离云鹤城不远,天衍宗小队分头行动,独独姜榭来了云鹤城。 当初顾雪洄从云鹤城兴义和寄出的信去到中州兴阳派仪苏峰,又到了天衍宗的昭灵殿姜榭手里。 这之后十年,姜榭再没收到顾雪洄的消息。 此外,顾雪洄手上的烈阳令还莫名其妙到了一个兴义和管事手里。 仪苏峰的妙妙小师妹出不得门,只能传送简单的消息出去。姜榭是天衍宗掌门苗福名正言顺的弟子,不可能去插手拷问那个叫唐亮的管事怎么拿到烈阳令。 跨州飞船坠毁一案备受关注,特别是之后震雷宗与广流仙宫不断扯皮推脱,让兴阳派上下十分不满,相关人员都经过了好几轮审查询问。 姜榭根本插不进手。 也是幸好多轮询问,唐亮倒豆子一样从他的角度讲述了整件事的经过,包括后续他被两个剑修救下来流落湘汀州。 这些消息都让仪苏峰的妙妙小师妹传给姜榭。 所以此次来长山州,除了找回庚玄镜,姜榭还要找震雷宗的麻烦。 姜榭笑了笑,露出白花花的尖尖虎牙。 真不错啊真不错,居然还有人嫌自己命长撞上来。 真当他们天衍宗好说话? 如今长山州所有宗门除了震雷宗都去参加新秀大会,那个新秀大会姜榭是知道的,广流仙宫这些年动作频频,之前还派出弟子跨州去天衍宗的地盘西极州历练。 看来是跨州飞船的吃亏让广流仙宫更不忿——若是广流仙宫弟子能在天骄榜上留名,亦或是长山州有大能能为这桩案子说话,广流仙宫何必委委屈屈地和震雷宗扯皮,扯到最后在兴阳派的威逼下还是近乎五五分完成赔偿! 这事儿如果不是顾雪洄也牵涉其中,姜榭是不会关注的。 湘汀州妖魔聚集,天衍宗向来是避而不谈的,生怕弟子生出邪念有了向往,觉得自己哪天做错了事堕魔就可以往那边跑做退路。 姜榭不知顾雪洄情况如何,只能相信以顾雪洄的本事在湘汀州也能平安无事。 不然他就不会继续留在湘汀州还让唐亮拿走烈阳令切断联系了。 眼下,人生地不熟的姜榭还是觉得自己得多做准备。 他不能大张旗鼓打着天衍宗的旗号,只能多打探点别的消息,好的坏的无所谓,只要有用就好。 云鹤城这座城市也是神奇,姜榭两三步跨过护城河上石拱桥,重新踏上护城河边的青石板路。 静水流深,岸边是高大的杨柳梨花。 姜榭摇着折扇抵唇:“修建这座城市的人略有才智,然未足道也。” 谢府君怔愣一瞬,而后摇着头道:“当初修城的人早已作古,世事变幻,这座城市能留存下来,还有这么多百姓在这里安居乐业,已经很好了。” “那你可要好好在这里做官,做个好官,才不算愧对这座城市。”姜榭甩甩袖子,从地上扯起一根黑色的长线,在指尖捻碎。 “下官定当尽力。” 这里是他的家乡,能贬谪来这里也是他的幸运。 而且又能在这里再次遇到姑射神人,说出来就算是帝王也要生出妒忌。 当初在皇都做官,曾经的状元郎可太知道神仙有多高傲不可攀折了。 谢府君肉眼凡胎,能察觉出姜榭的不平凡也是多亏了他的奇异经历。能认出仙人,与仙人称兄道弟谈话玩笑,已经无憾。 合上折扇,姜榭示意谢府君凑过来些:“告诉你个秘密。” 谢府君依言。 “这座云鹤城真的有云鹤守护。” 姜榭手中的折扇啪的一下展开,一只云鹤昂颈长鸣,乘云雾冲出扇面。 谢府君一个激灵,连忙倒退几步。 云鹤径直穿过谢府君的身体,扇翅飞过青石板路石拱桥,一路留下闪闪的星点光痕沿途远去,最后消失在城门处。谢府君直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等回神来环顾四周,却再无姜榭的身影。 他抬起头望见护城河中天心月圆,将断了的诗接上。 “明镜高悬心自照,流入青云无尽期。” “好诗好诗!” 月夜里,风中从耳边拂过,传来郎朗的赞叹笑意。 姜榭卧在云鹤城外的十里梨花林上,底下绵白的梨花做床,他翘着脚仰望同一轮明月。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毕竟这是一座妖修建立的城市,宗门难容。但是我知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无辜的百姓死在这场未知的浩劫里,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吧?” “顾霏霏——” “哦对不起,忘记你这家伙除了剑什么都不会,不是我这个号称天衍宗千万年来最具天赋的阵法天才,任何阵法我看一眼就就会,看三眼就能破解!” 姜榭笑着摇扇:“顾霏霏啊顾霏霏,我可是为了你连太上长老都骗了,虽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骗过他,但是兄弟我都为你做到这份上了,你要是不能在湘汀州搞出点名堂来,以后出去可别说你和我认识啊!” “我要求不高,你把那些魔修妖修通通杀个落花流水,就算以后东窗事发,我也好交代不是?” 100-110 第 101 章 姜榭在离开天衍宗来长山州前, 被夏侯泰叫过去单独谈话过。 根据天衍宗的规定,渡劫期大能可以脱离所属传承,成为整个宗门供养的太上长老。 除了长鲸汀。 长鲸汀在天衍宗内地位特殊, 顾家除了一个老祖宗就剩一个顾雪洄, 人虽少却能打。 夏侯泰的重视不无道理。 顾雪洄不仅仅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还是天衍宗维持天下第一宗的重要门面。 未来天衍宗的剑修传承能不能继续压在兴阳派, 压在十四州所有剑修之上, 就要看顾雪洄了。 夏侯泰是昭灵殿一脉出来的,即使晋升了太上长老可以不再管事, 还是放不下小辈。 “霏霏这些年是和你有联系吧?”夏侯泰语气笃定。 “只有十年前收过一封他在长山州云鹤城的信, 说是他在一个小门派留下来做长老,之后再没有收到其他消息。” 这个时候撒谎没有用, 姜榭选择实话实说,但是只说一半。 夏侯泰叹气:“老顾这一手我看着好像不太行, 你要是去了长山州顺便去看看那孩子,要是还没什么突破就把人带回来吧。” 姜榭自然遵命。 天衍宗什么没有, 何至于要让顾雪洄去那种穷乡僻壤? 姜榭没觉得夏侯泰的想法有什么问题,最大的问题是顾雪洄压根就不在长山州,他可能交不了差。 不过湘汀州也没什么不好的,姜榭漫不经心地想着,夏侯太上长老就是想太多关心则乱, 人家顾氏老祖宗都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必然是备了后手保证顾雪洄的安全。顾雪洄不管去到十四州哪里,只要能突破,就不虚此行。 当然啦, 姜榭还有一点点自己的小私心,作为公认的天衍宗掌门继任者, 自然是希望宗门越来越好。 天下皆知天衍宗不容妖魔,苛刻到连收徒都不允许弟子血脉有异,不允许弟子在修道陷入困境后转而修魔。 姜榭抬眼觑着高坐顶上的夏侯泰,这位太上长老就是态度最坚决的,若是让他知道顾雪洄在湘汀州,肯定会立即下令让顾雪洄回来。 姜榭不觉得长鲸汀那位顾氏老祖宗会不知道顾雪洄在湘汀州,既然隐而不报,就说明那位认为是没问题的。 所以,姜榭选择一起帮着隐瞒夏侯泰。 只要顾雪洄能顺利突破,这些都不是事。 至于讨人厌的震雷宗,姜榭眯了眯眼,打量着眼前的山门,合上折扇往前一划,悄无声息穿过护山大阵。 长山州第一的阵法宗门? 雕虫小技! 护山大阵内的震雷宗灵气聚集,远比外面更丰沛。 姜榭如入无人之境,背着手慢悠悠走着。 不能暴露自己,不能杀了震雷宗弟子解恨,姜榭只能琢磨着给震雷宗找些小麻烦。 但是这样就太小气了,上不得台面,有损他这个天下第一宗门天衍宗未来掌门人的尊严,不符合他的大格局。 震雷宗除了严天瑞,还有个长老是真正的化神,姜榭没有自大到觉得对方会蠢笨至极察觉不到他的气息,虽然严天瑞这个化神是铁定打不过他的,不过还是稳妥点好。 他是来神不知鬼不觉找事为兄弟找回场子的,又不是来引起两个宗门纷争的。 姜榭就在外圈晃悠,远远瞧着震雷宗弟子修炼或是干活做其他事。 林融不去参加新秀大会,还把状告到严天瑞那里,这让白水迹很是不快。 这个半路从轩紫剑宗转来震雷宗的小师弟,以前还和白水迹有过恩怨,没想到一颗清洗记忆的丹药就让一切一笔勾销,还让严天瑞越来越重视。 未来震雷宗是不是也要交给林融? 白水迹胸膛起伏,生出愤恨。 林融告完状就拍拍屁股跑了,说是回老家,前几日才回来,回来后时时捧着书本专研,还不时提问,一副勤恳好学的样子。 不仅仅是严天瑞,震雷宗其他长老对林融也很是喜欢。 照这样下去,将来震雷宗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如果林融能消失就好了,亦或者是让严天瑞对林融生出戒心,疏远他。 白水迹想来想去,还是得从轩紫剑宗下手——这是严天瑞最怕的事。 最近新秀大会,严天瑞下令不许门下弟子参加,然而还是有不少小弟子对这场盛事十分关注,私下里会偷偷讨论。 白水迹手一抬,原本坐在角落翻书的卢秋心一下子被他揪着领子抓起来。 “喂,我说你是不是哑巴?” 卢秋心拧着眉毛不答。 她和白水迹向来不对付,时常是白水迹来找她的不痛快,她是不想太引人注目的,再加上现在震雷宗还有个林融,即使修为提升上来,她对白水迹还是以忍让诸多。 “你是不是不知道,震雷宗这么多年还留着你这个前任掌门之女是为什么。” 当然知道。 成王败寇,严天瑞留着她,除了能拉拢人心,让其他长老不至于生出唇亡齿寒卸磨杀驴之感,还有就是怕把她赶出去后名声不好听。 虽然卢秋心觉得现在严天瑞名声也不好听,连带着把整个震雷宗的名声都搞臭了。可人家自我感觉良好,她也不会没脑子冲到一个化神面前指着人家的鼻子骂。 她是震雷宗的边缘人,众人忽视不愿给她太好的修炼资源,却也不会太过分。 卢秋心觉得挺好的,等哪天她修炼有成…… “你将来可是要和我结契做道侣的,等到我元婴之后我们就举办结契典礼。而你居然还不懂得趁早讨好我,免得我哪天给你难堪,整日对我冷言冷语,不给我……” “啪——” 卢秋心给了白水迹响亮的一巴掌。 “你在胡说什么?”卢秋心不可置信地瞪眼,不相信自己未来就这么定了。 严天瑞既然留着卢秋心收拢人心,自然不会让她翅膀长硬后飞走。 未来震雷宗掌门夫人的位置非她莫属。 从前没有林融,白水迹接任震雷宗掌门是板上钉钉的,他是看不惯卢秋心,觉得这个女人配不上他,自然小动作极多。 现在,白水迹的地位岌岌可危,这个从前他看不上的女人本就对他态度冷淡,更不可能转头支持他。 而且更要命的是,林融早前还因为她对白水迹胡克关有过争斗,这成了震雷宗对轩紫剑宗动手的借口。 白水迹不信卢秋心的内心不是偏向林融的,别以为他不知道,林融刚成为严天瑞弟子那段时间,卢秋心总是暗中打量林融,装作不经意的偶遇。 白水迹终于有了危机感。 “你也不想继续嫁给我吧?”白水迹压低声音,“巧了,我也没看上你,不如我给你指条明路,你脱离震雷宗,我也能轻松。如何?” 白水迹会忽然转了性子这么好心? 不过不可否认,白水迹这一消息确实给卢秋心带来巨大的冲击,让她如坐针毡,不想继续留在震雷宗。 越想越恶心! “新秀大会除了是广流仙宫检验门下从西极州历练回来的弟子,还有心再招揽一批优秀散修。广流仙宫的目标是二十五年后的中州天骄榜,他们想要更多的好苗子,如果能加入,各种修炼资源肯定是不缺的。” 白水迹语速极快,告知卢秋心,如果她想脱离震雷宗,就要加入另一个更加强势,还能和震雷宗对阵的宗门。 在长山州,除了广流仙宫不做二选。 但是护山大阵已经封闭了,严天瑞不许其他弟子出入参加。 “所以,你要自己想办法出去,”白水迹哼道,“反正破坏护山大阵这件事我是不可能帮你的,我看林融这小子这些日子不是炼丹就是研究阵法,你和他不是还有点关系么,不如去找他。” 很低劣很直接的手法。 但是卢秋心不得不承认很有用。 她接触不到震雷宗更高深的阵法图谱,如果想要偷偷出去,必然要破坏护山大阵。 反正只要她能顺利出去,就算是没能进入广流仙宫,哪怕离开长山州也是极好的。 原本林融就是想要卢秋心离开震雷宗,只是这些日子任闲状态不好,严天瑞又下令封闭了山门,他本来就在发愁如何破开护山大阵,如今听卢秋心来找他商量结契道侣一事,更是觉得不妙。 姜榭抱着双手看完全程,只觉得好笑。 震雷宗看起来真的要完了,都不用他出手内里就开始互相争斗。 他默不作声隐藏在暗处,看着林融带着卢秋心乱七八糟地做着各种试验,琢磨着要不要帮一手,顺手让这个护山大阵漏风,把锅推给林融,让双方的矛盾更加尖锐。 林融手上拿着一本阵法书,这是他最近从严天瑞那里新得的。里面的阵法有很多创新改变,与之前他学的有些区别,而且内里还有很多观点很有意思,每次钻研都能有新收获。 林融对照着阵法书划下刻痕,道:“我觉得这个破阵法可以让你出去不被人知道,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都会卡住失败。” 随着阵法刻痕画完,虚空闪现出天衍宗常用的阵法印记。 这个印记严格来说并没有任何作用,只是单纯的标记,表明这是天衍宗研究出来的,其他散修宗门若是敢偷学乱用,就要被天衍宗追究。 林融苦恼的声音继续传来:“我搞不懂是为什么,这个奇怪的印记明明一点用都没有,但是每次都会浮现,我重复做了很多次都没能去掉。” 林融担心这串印记是震雷宗独有的法门,会被严天瑞发现问题。 姜榭看着那串阵法印记,扯了扯唇角,却不是在笑。 很好,看来震雷宗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第 102 章 天衍宗的阵法炼器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这一点就算是兴阳派也否认不了。 身为天衍宗上上下下公认的阵法天赋第一,最被看好的未来掌门,姜榭的阵法造诣只高不低。 就是姜榭狂放地说他没有他破不了的阵法, 也没有人会怀疑。 震雷宗精心布置的护山大阵在姜榭眼里若无物, 来去自如根本阻挡不了他。 震雷宗的人也想不到,会有来自中州的化神闲得无聊, 极有耐心在暗中观察他们。 于云鹤城与震雷宗之间来往, 即使姜榭做得再隐蔽,还是会引起一个人的注意。 丹绮谨慎地和姜榭保持一定距离, 恭敬一礼做自我介绍。 眼前这个年轻人她看不出具体修为, 站在那里就是清风明月,丰神俊朗, 即使不说话不做任何动作,也能成为人群焦点。 这样的气度她曾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 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人她都惹不起。 “原来你就是云鹤城真正的城主, ”姜榭笑着展开折扇,看出丹绮的戒备,“幸会幸会,在下姜榭,中州人士, 来此会旧友,不知丹绮姑娘见过他没有。” ——中州。 丹绮的预感果然没有错。 轩紫剑宗覆灭后,丹绮就一直在关注后续动向,断断续续探听到贺怀霄和顾雪洄上了跨州飞船, 之后就是震惊整个长山州的跨州飞船坠毁。 再之后,丹绮就不知道相关消息了, 只能知道后来有个管事死里逃生,从湘汀州回到中州指责震雷宗需要承担大部分责任。 顾雪洄渺无音讯后,丹绮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总有人会来为顾雪洄讨回公道。 “我想你好像误会了,”姜榭捧着茶杯慢悠悠呷了一口,感觉味道一般后放下,“就算震雷宗不能留,那也不是现在就该死。” 他一个人要搞死整个震雷宗当然可以,但让他们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未免太便宜了。 而且他不能在这里暴露身份,同时姜榭也相信,这个仇顾雪洄更愿意自己来报,无需他人代劳。 丹绮懵懵懂懂,她一直以为顾雪洄是兴阳派的内门弟子,自然也把姜榭归类为他交情好的同门。 以兴阳派的实力,要搞死一个偏远小州的小门派,还有这么多顾虑? 姜榭面上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冰寒:“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只要告诉我,震雷宗那个林融是什么来头。” 震雷宗如何得到天衍宗的阵法传承这件事非同小可,但这天衍宗的声誉地位和传承根基,姜榭不得不重视。 除此之外,他还注意到,震雷宗独独一个林融的吐纳法最为特殊——与长鲸汀所传承的吐纳法如出一辙。 既然震雷宗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姜榭更要让震雷宗万劫不复,再也不会留下任何东西。 林融和顾雪洄的渊源丹绮自然是清楚的,这些年震雷宗宗门内的知情人,从长老到弟子更是都做了警告交代,不允许他们向林融透漏半点关于轩紫剑宗的事情。 至于丹绮,震雷宗没有来找过,但只要减少林融在人前露面,慢慢的自然没有人记得轩紫剑宗还有个叫林融的弟子。 只要待到时机成熟,林融以震雷宗先天灵体出名,人们提起自然而然会在他前面冠上震雷宗之名。 姜榭对震雷宗这些算计没太大兴趣,只觉得可笑:“自欺欺人,难道真的以为自己能算无遗漏?” 丹绮诺诺,不敢发表意见。 幸好有了跨州飞船坠毁,震雷宗损失不少,不然以震雷宗的发展,云鹤城迟早要被吞并纳入囊中。 不过随着新秀大会的开启,震雷宗显然也有了危机感——广流仙宫越强,震雷宗的处境就会越发艰难,他们必须有能与广流仙宫抗衡的力量。 十年前震雷宗就小动作不断,想要插手云鹤城,十年后更不会就这么放弃。 姜榭笑笑:“按理来说,我不会相信外面任何一个妖修魔修的话,你虽然说了很多,但真假我一个外来的很难去考证。” 丹绮心下一咯噔。 她承认她是有些私心的,就算是姜榭不能灭了震雷宗,给他们找些麻烦对她也好。 “你说得很对,这震雷宗的某些行事怎么看都比你这正儿八经的妖修还邪门,可惜没有证据,抓不到什么把柄,也只能这样。” 姜榭话锋一转:“不过,我不介意给他们找点小麻烦,让他们内里更乱一些,也算是对你的答谢。” 林融和卢秋心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个符文印记到底是什么意思,反复确定这个印记对破阵没有影响才开始行动。 同一时刻,姜榭捏着折扇在护山大阵的某处点了点。 震雷宗内,白水迹趴在地上,四肢着地一动不动,察觉到地面轻微震动了一下,这才满意地爬起来。 护山大阵破开,目送卢秋心平安离去,林融转身返回。 卢秋心的失踪震雷宗过了六天才发现。 上上下下寻找一通,发现她往常住的洞府已人去楼空,连池塘栽种的睡莲也枯萎得只剩两三支残叶。 严天瑞大发雷霆,检查过护山大阵却又找不到破绽,想不通卢秋心是如何出去的。 “小师弟怎么说?”白水迹直接点名,“你最近不是借了相关的阵法书么,卢秋心没去找你要?” “她找我要这个做什么?”林融奇怪,“我这些日子都在丹炉房里,忙得昏天暗地的。” 这一点不少震雷宗弟子都能作证。 “林师兄这几天可认真了,到哪里都抱着书,反复被丹方。” “对啊对啊,无论我什么时候去丹炉房,林师兄总是在那里。” 白水迹眉头一皱:“既然你这几天主修丹药,借阵法书做什么,你借走了,其他有需要的弟子怎么办?” 林融微微一笑:“白师兄说得对,我既然借了书就要好好学,我马上就找地方练习。” 两个弟子之间的矛盾严天瑞心知肚明,他挥手让人安静下来:“吵什么,那丫头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了,走就走了。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的是她是怎么破开护山大阵的。” 白水迹:“所以才要问小师弟呢,卢秋心所学不足以破开护山大阵,倒是小师弟手里的阵法书……” 林融:“怪我没有及时翻阅学完交给白师兄,导致上一次学堂考核,卢师姐的成绩排名还在白师兄之上。” “你!”白水迹瞪眼。 林融毫不客气呲牙:“白师兄没有证据可不要乱说。” 卢秋心的阵法天赋确实不错,要说是自学尝试也不是没有可能。就算是严天瑞亲自出手,要破开护山大阵也需要不少时间,林融有其他人作证,剩下的一些没有认证的零碎时间,完全不够。 严天瑞和白水迹完全想不到护山大阵早就被姜榭做了手脚,林融和卢秋心才能在几个呼吸间就破开,还以为是自己的破阵之法有用。 白水迹嘟嘟囔囔:“你和卢秋心怎么也算得上生死之交,搞不好私底下就眉来眼去郎情妾意,你会帮她理所当然。”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林融冷着脸,“白师兄慎言,我和卢师姐之间清清白白,仅有同门之谊,如今她人不见了,你不担心她是否遇到了危险,反而在这里怀疑这个怀疑那个……” 他顿了顿:“你是怎么确定卢师姐一定是破开护山大阵离开宗门的呢?” 此言一出,严天瑞立刻反应过来。 卢秋心失踪,林融等其他弟子的第一猜测,都是卢秋心躲在宗门哪个角落,而不是觉得她会破开护山阵法一走了之。 再说,卢秋心在震雷宗呆得……就算谈不上特别好,但好歹该给的都给了,她有什么理由需要急急忙忙离开呢? 而且—— 严天瑞脸色一变,白水迹不提他还想不起来,林融就如他自己所说的,和卢秋心在宗门内的交往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就是最普通的同门,唯一的一次算得上过命交情,是林融失忆前。 白水迹竟然把这件事当着林融的面说出来! 幸好林融更偏向后面的内容,觉得白水迹是在泼脏水没细想。 纵然如此,严天瑞对白水迹还是相当恼火:“够了!整天找你小师弟的麻烦,有这功夫好不如好好去修炼!” 白水迹悻悻闭嘴。 震雷宗的阵法如今多半受天衍宗的影响,严天瑞怎么想不到会有一个正统出身的阵法大师在背后帮林融,因此过后不管怎么检查,整个护山大阵就是没有异常。 他最后只好归结为卢秋心另有办法,亦或者是,上一任掌门给这个独女留了一条后路。 随着新秀大会如火如荼地开展,就算严天瑞不许门下弟子出门去参加,震雷宗内部还是人心浮动,不少小弟子按讷不住八卦各种消息。 “排名前十大半都是广流仙宫的弟子,特别是姚采麓和宋意,未尝一败!” “姚采麓真的猛,他到现在那把剑还没出鞘,真的不知道还有谁能让他出鞘。” “他的血渊剑早就出鞘了,十年前的招募会,那个贺……” 说话的人忽然停下,看向林融。 林融听得津津有味:“什么时候出鞘的?怎么不说了?” “没,没什么,”原本唾沫横飞的小弟子声音渐低。 “不就是一个贺怀霄么,有什么说不得?”严天瑞盯着林融,见他面色如常,继续说起贺怀霄以前的战绩。 贺怀霄在镜河试炼压过姚采麓拿了第一林融是知道的,云上城两人真刀实枪地比试反而不清楚,闻言杏眼明亮满是敬佩:“这个剑修这么厉害,不知道这次新秀大会还会不会出现,他会加入广流仙宫吗?” 严天瑞:“不会。” 林融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死了。”严天瑞冷冷道。 林融怔住:“不……不可能吧,他不是很厉害吗?” “再厉害也不过是个金丹,在元婴化神面前都算不得什么,”严天瑞继续道,“所以为师才要你尽快突破撑起宗门,免得像贺怀霄一样。” “……是,师尊说得是。”林融低头,心神恍惚。 贺怀霄自从跨州飞船事故后流落到湘汀州,至于之后的动向,是随兴义和那位唐亮管事去了中州,还是继续留在中州,是遇到了什么人去过哪些历练冒险,是否还活着,林融一概不知。 “这个新秀大会也就这样,你们不必过多关注长他人志气,广流仙宫那点东西算什么,”严天瑞道,“你们且看着,广流仙宫为了一个天骄榜忙前忙后,二十五年后就会发现自己是白干!” 以往长山州又不是没有人去过中州参加天骄榜,然而都是铩羽而归。震雷宗现在要做的,就是低调蛰伏,尽快提升门下弟子的修为。 “比起这什么新秀大会,我更想你们去参加天极塔挑战,这才是真正的扬名长山州。” 严天瑞大力拍拍林融的肩膀:“为师对你寄予厚望,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林融乖巧点头应下,衣背濡湿。 ======= “林师兄,我先走了,你也不要太晚了。” “是啊林师兄,你已经是最努力的那个了,不要太拼命才是。” “掌门估计也就那么一说说,你看看白师兄每天还是照旧,哪有什么加练……” 丹炉房内其他人收拾完东西离开,和林融打着招呼让他早点回去。 “没关系的,师尊也是为了我好,”林融温和笑着,“你们先走吧。” 他盯着丹炉火候,在心里计算丹药的最佳出炉时间。 丹炉火通红映着他的脸,林融陷入沉思,近来严天瑞多次在他面前提起贺怀霄,语气似有深意。 从袖里掏出一颗清心丹药咽下,林融闭上眼睛呼吸吐纳,灵气在筋脉内游走,神魂畅快,却还是半点想不起以前的事。 “想不起就算了,没有必要一定要去想起来。” 任闲的声音忽然响起。 林融一个激灵,睁开眼果然看到任闲。 “任大哥!”林融大惊,“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顾不得自己了,急急忙忙问有没有人看到他,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任闲一一作答,无奈道:“我没事,都说了震雷宗这个护山大阵不行,我就是在天衍宗只学了点皮毛,破开还是相当容易的,不会有人发现的。” 任闲来此本是打算带着卢秋心出去的,上次林融就同他说过了。没想到后来林融自己破开护山大阵,卢秋心一走震雷宗内外戒备,林融不好再传消息给任闲。 来都来了,林融正好把新鲜出炉的丹药给任闲。 这些日子他又查了不少典籍做了试验,想要在离开长山州前把任闲治好。 “你不用那么着急,我是化神不了,可和真正的化神对打,我也不是没胜算。”任闲与他一起走出丹炉房。 林融打算把任闲带到卢秋心之前的洞府,那里偏僻,而且因为知道卢秋心不会再回来,所以那里基本不会有人再去了。 不管怎么说,任闲能来林融还是很高兴的,这些日子的烦闷和怀疑终于有了诉说对象。 他其实知道严天瑞一时半会不会拿他怎么样,可是有人陪着总会安心很多。 任闲道:“别慌,大不了我就在这儿住下了,哪天带着你杀了严天瑞离开这里,我们就去——” 他忽然停住,黑金长棍骤然飞向两人身侧的一棵树。 “这叫什么,意外收获?” 一直守在暗处观察震雷宗众人的姜榭摇扇走出:“任闲,别来无恙啊。” 第 103 章 在天衍宗只有长鲸汀是例外, 可以超然物外不管宗门其他杂事,其他六大传则以昭灵殿为首,与其他传承互相合作往来。 比起顾雪洄的半生不熟两眼一抹黑, 姜榭对其他传承的弟子主事人那是时常往来, 如数家珍。 “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姜榭摇着扇子打量任闲, “把自己搞成这副衰样, 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林融警惕地瞪圆眼,手指不由自主抓紧任闲, 双脚微微向外调转方向, 做好跑路的准备。 他不知道这位突然出现的男人是哪位,但好歹这里也是震雷宗的地盘, 严天瑞肯定不会放任外人就这么所以闯进来。 任闲按了按林融的手,手指在他的掌心划了划, 示意他不用那么紧张。 姜榭是暗中潜入,没有立即动手, 说明没有那么危险。 当然,以姜榭的实力,任闲估摸着,就算他要动手,他们两人也跑不掉。 不如镇定下来好好周旋一番。 “庚玄镜交出来, 人我可以放过。”姜榭很直接,展扇挡住两人,“庚玄镜不能流落在外。” 任闲:“我若是不给呢?” “强抢。”姜榭摇扇,看似只是随意走了几步, 转眼就有阵法刻痕落下,困住两人。 任闲掏出黑金长棍, 抡起打破刻痕,黑金长棍与刻痕摩擦出阵阵火花,锵锵声不断。 姜榭闲适立在一侧,看着任闲费力打破一条条刻痕,却还是被他困在其中,摇摇头:“不行的任闲,你要破我的阵法,至少要化神才有可能。” 任闲当然知道,姜榭在天衍宗外的名声不显,比不上十八岁挑战天骄榜的顾雪洄,可门内皆看好这位将来接任掌门人,就连与他交情深厚的顾雪洄也很认可,时常找他对练,可见他的修为本事是实打实的。 无需使用法相法术,姜榭单凭阵法就游刃有余。 林融暗暗心惊,低下头看着地上的阵法刻痕,拦住任闲:“任大哥,你往这里打试试。” 黑金长棍落下,一声类似琉璃的脆响炸开,困住二人的阵法终于破开。 “林融你小子,不好好学剑,对得起顾雪洄传给你的吐纳法?” 姜榭手一甩,林融立刻感到有股吸力传来,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他就向姜榭那处飞去。 任闲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林融就这么被抓走,当即阻拦。 两人斗法,林融就这么不上不下在半空被两人来回拉扯。 林融:“……” 他倒是能感觉到这两人的灵力在冲撞的时候都避开他没有伤害他的意思,但是在空中被这么扯来扯去,他头也会晕的。 “前……前辈……”林融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姜榭,想着他既然能直呼顾雪洄的名字,至少是同辈人,怎么都当得起这个前辈称呼。 姜榭:“什么事?” 他是真正的化神,就是单纯斗法也比任闲厉害,不过是不想伤害林融才没用那么激烈的手段。 林融认真道:“我想你误会了,任大哥没有不归还庚玄镜的意思,曾峰主的死另有隐情。” “我当然知道,”姜榭不耐道,“要不然我要回庚玄镜做什么?” “你——”任闲愣住,“姜榭你什么意思?” 他这会儿没空去计较因为林融的称呼,自己平白比姜榭顾雪洄矮一个辈分的事了。 “什么什么意思?”姜榭道,“我相信浩荡峰峰主曾又夏的为人,我不相信她会堕魔,这个道理你懂吗?” 不过顷刻间,他就看懂任闲的怔愣是何意,他好笑道:“你该不会觉得自己的师尊是堕魔了洗不干净了,这才急急忙忙跑路吧?” 任闲:“……” 姜榭:“那这要怪你,都是你跑太快了,要不然曾峰主的冤屈估计早就洗清了。” “再说一次,我只要庚玄镜回去,不需要你人。” 姜榭收了力,看着任闲手忙脚乱接住林融,厉声道:“庚玄镜交出来,曾峰主是否堕魔昭灵殿自会查明!” 任闲:“是你们昭灵殿先一口咬定她是堕魔,最后被心魔反噬……哦不对,是我杀的她,十年后,又来和我说她是被冤枉的,要我交出庚玄镜。我应该信你吗?” 庚玄镜是少有的对神魂有用法宝,而且凶手目前仍然在天衍宗内部,任闲无法完全相信姜榭。 即使他说他认为曾又夏不可能堕魔。 当初顾雪洄是半信半疑,唯有姜榭的语气是坚定的。 踽踽独行十年,本以为坚持这条路的只有自己一人,没想到原来还有人也和他一样在默默坚持,一样要找回真相,虽然手段可能不是那么让人喜欢,还是让任闲有所慰藉。 “庚玄镜是唯一能搜查神魂的法宝,如果不能带回去,我要如何查出真相?”姜榭的折扇指向任闲,“这本就不是你的东西,我认识的任闲绝不是侵占财物之人。” 任闲心下一动。 他在天衍宗的时候,就和姜榭关系不错,或者应该说,很多人都和姜榭关系不错。 姜榭这个人,看着有些吊儿郎当不太正经,处理各项宗门事务最是可靠公正,平日交往又亲切坦诚,众人皆服。 当然,更重要的是,姜榭没有必要骗他。 如果姜榭要查…… “不行,你明明知道,能对我师尊动手的人,在天衍宗内部的地位只高不低,定然是修为深不可测的,以你现在的修为和地位,你真的能查明白,有命查下去?”任闲很快冷静下来。 庚玄镜是他唯一的希望,若是真的让姜榭收回庚玄镜,这桩旧案就会彻底掩埋。 想来那位幕后之人不愿意就这么暴露,他有能力,也做得到封闭这桩旧案。 “你在点谁的名字,又在看不起谁?”姜榭扇子一展,黑白太极图出现,“我的道不允许我就此囫囵过去,这就是我的道心!” 即使姜榭没有以化神修为压人的意思,在法相外化的这一瞬间,林融还是冷汗涔涔几乎站不住。 看出他的窘况,姜榭收起扇子,太极图法相随之消失。 “我不懂你们一个两个是怎么回事,道心不稳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一个个卡在元婴这里无法化神。但是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从来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你说得对,现在我只是将来有可能继任天衍宗的掌门,天衍宗并不是由我说了算,但是——天衍宗从来就不是由某一人说了算!凶手必将绳之以法!” 姜榭没有再散漫微笑,声音铿锵有力。他知道他要做的是什么,所以他会放过任闲,所以他才一定要拿回庚玄镜。 “任大哥……”林融扶住任闲,见对方低下头久久不起身,有些无措。 姜榭终于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个两个净给我找事,修心都修不明白,真的想报仇,难道不是应该努力修炼,要有与幕后黑手想抗的实力吗?” “不是的,任大哥这样是有原因的……”林融弱弱解释。 “哦,我不听。” 姜榭展扇表示拒绝:“肯定是他急功近利给人算计了才落到这步田地。” 林融:“……” 他在这一瞬间产生了怀疑:这个人真的会那么黑白分明秉公执法为曾又夏洗清冤屈吗? “还有你——” 姜榭打量着林融。 他从丹绮那里得到的消息,这个林融是目前轩紫剑宗在长山州的独苗,还是被顾雪洄看好的后辈。 比起震雷宗那些不知从哪些学来的半吊子天衍宗阵法,长鲸汀的吐纳法必然是顾雪洄亲自教授的。 “好好的剑不学,改去学什么阵法,虽然我承认你是有些天赋,但震雷宗这些阵法,自己都找不出谬误,居然就这么教授下去,还真不怕死。” 姜榭手一点,护山大阵飘出天衍宗特有的符文印记。 任闲愣住。 他和顾雪洄一样不甚精通阵法,可是再不精通,还是出身天衍宗,认得出这是什么意思。 “震雷宗太古怪了,”姜榭道,“所以如果你想继续留在长山州,庚玄镜就不能在你那里,懂吗?” 拿回宗门,至少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他就不信那个幕后黑手能猖狂至此! 任闲化神都没有,对方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姜榭不觉得任闲是安全的,不管任闲到哪里,那个幕后黑手都不会放过他。 毕竟,对方的修为,最少是大乘,甚至渡劫……这不是不可能的。 在发现曾又夏的有异,他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在长山州逗留越久,姜榭越发觉得事情真是没完没了。 “所以说,这就是未来掌门的命吗?” 姜榭坐在路边撑着下巴,无奈感慨:“劳碌命啊劳碌命,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是一头单独断掉的线,姜榭再聪明也不可能连接起来,只能静待发展。 他感慨完,展扇扇风:“心情好差,不行,我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你说是吧,树上那个倒吊的小子?” 姜榭抬起头,与树上的宋意四目相对:“看了我这么久,是不是觉得我玉树临风风华绝代潇洒不羁等等无法用美好词汇形容完,拜倒在我的衣袍下呢?” “啊?” 宋意马上反应过来,从树上跳下:“哎呀呀你在说什么?我只是看到有个奇怪的人好像在路边莫名其妙地发病了出于好心关心而已。” “那真是谢谢你啊小兄弟,”姜榭皮笑肉不笑,“我要是你我就把你身上的白羽金刀给收起来,而不是直接别在腰间。” “为什么?” “因为就你这扭来扭去的姿势,很容易伤到——” 姜榭顿了顿,扇子指向宋意身体下方。 第 104 章 宋意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地吃亏过。 以往都是他笑着气得人说不出话来, 现在遇到姜榭,更可怕的是,对方好像有读心术, 总能未卜先知开口把他的话截断。 看着宋意咬牙切齿的憋气模样, 姜榭抬起折扇展开掩去唇角笑意。 “你也是去迭会山的散修?”宋意鼓着脸颊不太爽快,他怎么也不能看出姜榭的深浅。 “是啊, ”姜榭顺着他的话应下, “我是来瞧热闹的。” 宋意不阴不阳地应一声:“我看也是。” 姜榭一个化神,若是真的要参加这个新秀大会, 长山州其他修士就不用玩了。 目前为止, 参加选秀大会的长山州年轻一代修为最高才到元婴。 宋意就是这次新秀大会少有的元婴修士,这次他提前打探了其他宗门的对手, 做了了完全的准备——绝不可能再冒出一个贺怀霄! 但是眼前这个人…… 对姜榭的话半信半疑,宋意心中暗道不妙, 走了一个硬邦邦的贺怀霄,又来个笑吟吟的白面书生。 怎么看这次选秀大会他又是夺魁无望了。 只能说幸好姚采麓也拿不到吧。 姜榭来迭会山就是真的看个热闹。长山州修士从未在天骄榜留名, 在其他十三州看来好笑,在长山州本地修士看来就很心酸了。 广流仙宫这些年动作频频,特别是专门组建了历练小队深入西极州,这些姜榭都是知道的。 西极州说是天衍宗的后花园也不为过,优质矿脉和十之八九的洞府秘境都掌握在天衍宗手中, 至于剩下的那些地方,危险重重。 就是姜榭自己去,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安全出来。 广流仙宫的历练小队这十年极为不易,能活着顺利回到长山州的, 都是佼佼者。 姜榭好奇接下来的天骄榜,长山州能派出什么样的新人去闯。 跟着宋意看了几场比试, 姜榭看出这些人都实力平平,大部分是金丹。在姜榭看来,这其中大半修士基本功都练不好,看得出很多是匆匆忙忙突破来参加新秀大会的,对法术招式都不熟练。 这个水平不行啊,不是每个人都能金丹挑战天骄榜的。 姜榭摇摇头,长山州的修士都太急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苗子,他将视线定格在姚采麓身上,特别是他身上的血渊剑,手里的折扇挥了挥,扇去隐隐的铁锈味。 人妖混血,还有一把不知浇了多少血才铸成的血剑,稳稳当当修炼成长,未来天骄榜还真有可能留名。 宋意瞄一眼身边人,发现这个双袖宽大的白面书生一直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只有在姚采麓出现的时候才坐直了身子。 察觉到宋意的目光,姜榭问:“小兄弟,你什么时候上去?” “你呢?” “我就是来看热闹的啊,”姜榭笑笑,指向姚采麓问,“那是你大师兄?” 宋意不情不愿应了一声。 姜榭用扇子撑着下巴,道:“他挺不错的。” “是吗?看好了!” 宋意抽出白羽金刀,飞身跃上台 台下,姜榭展开扇子挑了挑眉。 果然比试还是要势均力敌才好看,要不然有什么意思呢? 关于姚采麓和宋意谁更厉害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广流仙宫的弟子,长山州其他宗门也很好奇。 广流仙宫内部弟子切磋不允许死斗,姚采麓又是冷冰冰的冰块模样,任由宋意怎么挑衅,每次都是点到为止。 因此这个问题一直都没能得到答案。 白羽金刀刀风刚烈,刀影片片犹如碎金洒落晃人眼,姚采麓先是以拳抵挡,不过几招,指骨就满是鲜血。 宋意没有留情。 新秀大会的前十名奖励是相差无几,如果是非广流仙宫的散修,还能趁机拜入广流仙宫。 旋身避开宋意的刀,姚采麓眼眸发沉,抽出血渊剑。 血红的大剑一出鞘就掀起红色的风暴,与白羽金刀相抗。 两人的身影在台上纵横交错,刀光剑影往来,势均力敌。 姜榭站在台下,听到周围人的议论分析。 有说姚采麓这十年在西极州带队,沉稳可靠多次带着其他弟子绝地逢生。 有说宋意看着随性潇洒,刀法却与他性格反差极大,而且白羽金刀同样也在西极州历练的时候得到磨砺,比起以前更加锋芒毕露。 他点了点头,从人群中穿过,没有再看下去。 这两人的胜负依旧没有结果,广流仙宫不会任由弟子这么拼命,估计再让他们打上一刻钟,就有人上去阻拦了。 搞不好给两人安排个并列第一。 姜榭甩了甩手中的扇子,对这一套他可太熟悉了——以前他和顾雪洄切磋比试就是这样。 等到宋意被长老拦住,听完结果急匆匆往台下跑,姜榭早已不见人影。 既然有两个第一,这届新秀大会的前十就有了十一人。 大部分确实是广流仙宫的人,只除了一个缺月门的冉泠,还有一个女修。 冉泠能进前十并不意外,缺月门和广流仙宫关系不错,冉泠是十年前少有的跟着广流仙宫的历练小队一起去西极州的外人。 至于这个第十名的女修,就让广流仙宫觉得很难办了。 因为这是卢秋心。 如果不是宋意一定要和姚采麓分个胜负,卢秋心就只是第十一名,没有机会前十。 很快有人想起来,十年前的镜河试炼,卢秋心也是因为宋意突然搅局把白水迹踢出去,从而进入前十。 有长老气得牙痒,戳了戳宋意的脑门,问卢秋心为何要改投入广流仙宫。 卢秋心如实道明,是震雷宗容不下她,她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任由震雷宗摆布,只能另寻生路。 刘琦诗站在一侧,眼见宗门各个长老拧眉,扯了扯苏月的袖子。 震雷宗擅长丹药阵法,苏月收下她正合适。 而且很适合恶心震雷宗。 轩紫剑宗的覆灭是苏月心中的一个症结,刘琦诗如今回想起在轩紫剑宗的日子,别的不说,她也为苏月惋惜。 贺石是个君子,是个好掌门,他会为其他人考虑,独独不会为自己考虑。 他们注定错过。 ======== 离开长山州前,姜榭最后一次去找任闲拿回庚玄镜。 还有就是震雷宗这个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阵法书,需要深入调查。 震雷宗姜榭不好直接深入,幸好林融乖巧得很,主动提出说要帮忙。这件事除了任闲有意见,其他两个人都觉得很不错。 “林融只是个金丹,万一被严天瑞发现怎么办?”任闲抗议,“到时候你人又不在,出了事谁能来救他?” 姜榭:“你是吃干饭的吗?” 任闲:“……” 姜榭:“这件事非同小可,我的直觉告诉我没那么简单。” 震雷宗的天衍宗阵法虽然只有一小部分,甚至还有部分是错漏的,但这些阵法需要弟子到一定修为才能学习参透。然而天衍宗从未有过长山州出身的弟子,更没有弟子在这里有故交,随意传授出去。 任闲:“你就不能自己想办法吗?不行直接派人来问,震雷宗这一窝怂得很,哪里敢和天衍宗以卵击石。” 姜榭只是摇头:“不行,你想得太简单了。” 甚至于,这件事他交给别人不放心,也不想让知道的人太多。 任闲:“震雷宗把天衍宗自家正儿八经的弟子给坑了,这要是不收拾一下,以后怎么好意思在兴阳派面前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宗门?” 姜榭古怪一挑眉:“你不是已经不是天衍宗弟子了吗?那么关心这些干什么?” 任闲:“……” 顾雪洄虽然蛮横但不是那种不能讲道理的,姜榭是能讲道理的,但是会反过来蛮横地让你接受他的道理。 任闲说不过姜榭,干脆抱臂不说话:“那你说查到了又能怎样,万一引出后面的人,来几个都是陪葬。” 而且现在他的余毒还是没消,化神无望更让人觉得挫败。 “你这情况……”姜榭对丹药也不甚精通,一时也觉得棘手。 林融定定道:“我觉得我可以,我一定能治好任大哥,再给我一些时间就行!” 姜榭笑了声:“行,那你们慢慢研究,反正震雷宗你们一时半会也脱离不了,记得查清楚震雷宗这些阵法的来源就行。” 任闲:“有什么好处?” 姜榭丢给他一个令牌外加大把灵石:“这些灵石可以用来买跨州飞船的船票,持这个令牌届时可以去中州找我。” 任闲:“我去天衍宗找你?” 姜榭没好气道:“你要是做不好伪装,就去兴义和,托他们带信给我。这会儿知道要谨慎了,先前干的叫什么事儿?” 任闲撇嘴:“难道我就应该坐以待毙,等着你们将我定罪然后杀了?” “我再说一遍,我不会这样做。”姜榭看出任闲的不满,再次解释道,“不仅仅我不会,我的师尊,天衍宗现任掌门也不会。” “你怎么敢保证的?”任闲嗤道,“外面的人不知道,自家人还不知道自家事,你们昭灵殿才是最反对魔修妖修的,天衍宗这些年——” “慎言!”姜榭展扇一拍,任闲闷哼一声,咽下喉中的腥甜。 姜榭声音冷下去:“这些话你第一次说,我当你是无知所以无畏。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昭灵殿秉公执法,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弟子,就算是堕魔后被昭灵殿诛杀,也是他们罪有应得。”姜榭轻声道,“只要你是对的,你就当堂堂正正拿出证据,昭灵殿绝不会颠倒黑白胡乱定罪。” 第 105 章 十四州中, 唯有天衍宗会把弟子受心魔影响,为了破开心障转修魔叫做堕魔。 其他门派,诸如兴阳派, 更强调有教无类, 允许弟子探索最适合自己的修行方式,还会收下小部分天赋过人的妖修。 姜榭摩挲着手上的折扇, 坐在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玩着折扇出神。 周围黑白两气萦绕, 画出太极图。 正是夜深时候,云下的地上皇都更鼓响过后, 万籁俱寂。 于天上的云上城却依旧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倒是有几分中州的样子。 手中的折扇抛到最高点, 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落到姜榭手中,反而斜飞向另一侧。 一声清脆的叮当撞击声自云中传来。铁锈味弥漫, 血红色的剑光照亮长夜。 黑白二气卷动,姜榭抬手用折扇卡住巨剑。 姚采麓挂剑抵扇后变招反守为攻, 斜撩突刺平斩,招式接连不断。 然而不论他怎么进攻, 姜榭面上都是平淡的笑意。 两人的修为差距太大了,哪怕姜榭本人更精通阵法杀伐,用的还是看似极其脆弱一折就断的扇子,应对姚采麓的巨剑依旧游刃有余。 姚采麓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再一次被姜榭的折扇掀飞, 他跃身翻滚几圈勉强稳住身形,立剑稳住身形粗粗喘气:“前辈修为高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为何要如此戏弄我们师兄弟。” 姜榭展扇一笑:“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不好, 看来只是我单方面的以为。” 姚采麓沉默一瞬,说道:“我师弟若是言语有冒犯到前辈, 我替他道歉。” 姜榭笑道:“我倒是不觉得他冒犯到我了,反倒是你,急急忙忙来找我,是想着替他收拾掉我?” 姚采麓:“……” 今晚他碰到姜榭说的话,比他过去一年来对宋意说的话还多。 要是被宋意知道了,肯定是面上笑吟吟,背地里暗暗记账,不高兴地来找姚采麓要说法。 姜榭挑眉:“你们师兄弟二人真是有趣,到底关系好还是不好,亦或是你单方面的关系好?” 姚采麓不答。 姜榭品味了一番,直接大笑出来:“长山州这地方虽然穷,但人哦,不对,还有妖,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我看你身上有妖族血脉,可惜不能完全发挥出来,因此才需要锁链协助持剑。广流仙宫既没有妖修,也没有剑修,你若是不能自己激发血脉之力,继续留在这里做你的大师兄,这个锁链是一辈子别想取下来了。” 姜榭啧声:“所以明明师兄弟关系不好,还耽误修炼,为什么还一定要留在广流仙宫呢?” “关系没有不好,我留在广流仙宫不觉得是耽误。广流仙宫已是长山州最好的宗门,师长竭尽所能给了我最好的资源,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姚采麓卷着锁链收剑:“前辈若是来看乐子的,我只能说抱歉,广流仙宫没有乐子给你看。” “好家伙,你这张嘴比你师弟厉害,多亏你不爱张嘴,不然比他还能气人。”姜榭摆摆手,“别和我说你早就知道会有人拦住你们的比试,我不想听。” “我不知道,我以为长老们会让我们好好打一场分出胜负。” 姜榭摇扇笑笑:“还是太年轻,再多练练吧。希望在二十五年后的中州天骄榜,能看到你们师兄弟的名字。” ======== 从长山州回到中州,姜榭还没来得及修整,就被夏侯泰叫去问话。 任闲跑了没抓到,不过庚玄镜是成功追回来了。 姜榭一边说着一边取出庚玄镜。 夏侯泰隔空取回,打入一道法诀,庚玄镜在空中发出柔和的光芒,镜面照出底下众人的样子。 姜榭面色如常甩着扇子,接受夏侯泰的审查。 不能用庚玄镜直接探查神魂,只能通过神魂波动来验证他们是否在心虚撒谎,只要人够坚定自信,这种审查完全不在怕的。 苗福道:“浩荡峰在曾又夏后,峰主之位一直空悬,浩荡峰群龙无首,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很快就是天骄榜开启时日,届时不仅有门内弟子要参加,还有一些合适的苗子拜入门中,浩荡峰不能再没有峰主了。” 他瞧着夏侯泰的脸色,想着要请他出面督促一下浩荡峰。 现今天衍宗的几名太上长老,没有一个是出自浩荡峰的。不过一般各大传承出来的太上长老,总会关照一下自己出身的传承。 天衍宗的太上长老地位超然,大多潜心闭关不管事,只有夏侯泰这些年因为浩荡峰一事庚玄镜下落不明,这才出关插手宗门事务。 夏侯泰:“现在浩荡峰有谁继承了曾又夏那套锻体功法?” 苗福想了想,道:“之前我倒是和曾峰主说过,她说她自己研究的那套功法还不成熟,还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就只和大徒弟任闲探讨过。其他弟子她当心年纪太小,心智不成熟急功近利练出个什么毛病来,所以就没教。” 苗福自己是觉得曾又夏谦虚了,天衍宗和兴阳派都会不断修改完善自家的旧功法,曾又夏的锻体功法就是在浩荡峰的旧传承上继续完善发展而来的,摈弃了好些错误的观念做法,比起之前可强太多了。 就连夏侯泰当初也很欣赏曾又夏。 “她那套功法……”夏侯泰沉吟半晌,冷笑道,“可惜了,给一个逆徒学去,反害了自己。” 姜榭上前一步:“弟子请示太上长老,是否要广发通缉令,抓回任闲?” 苗福跟着道:“曾又夏的死至今疑点重重,首先是两人修为差距较大,就算是正逢曾又夏渡劫时的虚弱时刻,任闲想要连带神魂都击毙也需要费极大的功夫。还有就是庚玄镜,虽是由曾又夏看管,但是当初能在有宗门追踪印记的情况下这么轻易被偷走,也是怪异。” 这些疑点都需要一一查清,不然难保不会再出事。 “广发通缉令?”夏侯泰皱眉,半晌摇头,“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姜榭不解追问。 夏侯泰目光锐利冷然:“这样的话,天下就知道我们天衍宗浩荡峰出了个堕魔的峰主!” 姜榭:“任闲本就是浩荡峰的大弟子,所学皆是天衍宗功法,若是不将他捉拿归案,天衍宗的功法就有外流的风险。” 不管从哪个方面讲,天衍宗都必须让天下知道他们出了一个逆徒叫任闲。告知天下反而能让其他人知道不要随便拜师乱学。 姜榭:“而且,马上就是天骄榜开启时间,浩荡峰峰主换人根本就瞒不住。” “那就让浩荡峰峰主空着吧,”夏侯泰语气带上几分烦躁,训道,“你们这些后辈怎么回事,什么都要来问我,这种事情就应当慎重,从宗门门面考虑,自己都想不明白?” 姜榭:“那不是看您是前掌门么。” 苗福赶紧踹了姜榭一腿,拱手道:“弟子无状,请长老恕罪。” 夏侯泰愣神一瞬,而后沉下脸:“你们若是觉得我这个前掌门插手太多,以后宗门事务不必再来问我,你们才是掌门和未来掌门——浩荡峰想怎么处置你们自己定就是。” 等出了夏侯泰所在的洞府,苗福才点了点姜榭的脑门:“吓死我了,这种话你也敢说,人家举手抬足,你就灰飞烟灭,未来掌门又如何?” “我还不确定以后一定会接任掌门位置呢,”姜榭哼道,“当初可是您骗我说,等我做了天衍宗掌门,这天衍宗我说啥就是啥呢。” 结果苗福自己头上还压着一个前掌门夏侯泰,虽然升任了太上长老,却还是时不时插一手宗门事务。 渡劫期老怪寿命长达万年,姜榭瞧着就是将来自己真的能继任掌门,也要和苗福一样的处境。 这样的话,这掌门还不如不要。 苗福叹气,惆怅道:“都让你忍忍了,修了这么多年还是忍不住。” “我怕我把自己忍炸了,到时候您只能另外找人继任掌门了。”姜榭笑道。 师徒二人还有别的事要忙,分别前,姜榭往后努嘴道:“哦对了,任闲那通缉令您还是还是赶紧发下去吧,反正他都说我们说了算了。” 苗福哀叹:“这都叫啥事啊,我看你这主意不一定有用,任闲那修为,以那位想要他神不知鬼不觉失踪死掉,易如反掌。” 姜榭:“可能死的时候没人察觉,死完就有人知道了,您记得多加赏金就是。” 只要钱给够,总有人会一直关注任闲的动向,一直去找。 任闲就是死得再诡异,都会有人知道。 任闲恭敬一礼目送苗福远去,这才动身去一趟浩荡峰。 曾经满是焦土的浩荡峰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其他弟子移植来各种灵木花草,将焦土掩盖掉。 站在浩荡峰的最高处,可以望见被流水环绕的长鲸汀。 姜榭背着手远眺天边拿到流光落到长鲸汀上,这才转身离开。 夏侯泰确实有些恋权,可是他也是真的爱护小辈。 顾雪洄不知去向,他还是着急的,这都没怎么歇息,就急急忙忙去找顾氏的老祖宗商量去了。 应该不是他。 姜榭下了结论。 不过么,姜榭走着走着,忽然笑出声来。 他觉得夏侯泰要碰一鼻子灰。 顾氏老祖宗可不是会半途而废的人,好不容易把顾雪洄送出去历练,就没有让人半途回来的道理。 而且…… 姜榭在半空虚画一个圆,黑白二气流转,化成两粒珠子落在他手中。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八卦。 姜榭转动手中的黑白珠子。 顾雪洄出发之前来找过姜榭算卦。 既然姜榭自诩阵法卜算无一错漏,有什么疑虑来找这位小天师总没错。 “你的剑意在何方?在你所思所念之地。” “我所挂念的地方,”顾雪洄硬想,“长鲸汀?明明湖?” 姜榭无语:“你别了,要是真的在这些地方,你现在还在这里找我算?” “那你觉得应该在哪里?”顾雪洄胡搅蛮缠,一定要姜榭给他指个方向。 “去去去,”姜榭挥手摆脱他,“是你修剑又不是我修剑,我哪知道你挂念的会是什么?” “可是你化神了,道理不是差不多的么。” “……” 姜榭顿了顿,没好气道:“你小子是真的没有心,我都说了总会有的,你去找就是。不行的话,就听你家老祖宗的!” 顾雪洄走后,姜榭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嘴角滴答滴出鲜血,脸色煞白。 他竟然看到顾雪洄在中州百年内有必死局! 甚至于,他自己也牵涉其中。 未来天衍宗将有一场生死浩劫。 这一点,姜榭觉得长鲸汀的顾氏老祖宗是预感到了,所以才会让顾雪洄离开中州寻求一线生机。 姜榭修为远不如渡劫期的顾氏老祖宗,所能卜算到的天机有限,当然是要跟着顾氏老祖宗的步伐走。 ——天塌下来,修为高的先顶着,他姜榭先苟一会儿。 “顾霏霏啊顾霏霏,不是兄弟不行,是牵扯太大了,这一趟你要是不能化神,咱们都得玩完……” 黑白二珠转动为顾雪洄卜算一卦,姜榭闷哼一声,喉头涌上腥甜:“心念一通,绝地逢生,转机……在二十四年后,怎么这么久啊!顾霏霏你小子这么能拖的?!气死我了!化神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 顾雪洄是不知道远在中州的好兄弟已经为他急得跳脚。 日常和贺怀霄对练完剑,顾雪洄道:“小贺师侄进步好快,我感觉我要反过来向你学习了。” 贺怀霄收了剑,小心擦拭剑身上的细霜。 “不用学的,小师叔的剑就是最好的。” 第 106 章 这话顾雪洄不知道听贺怀霄说了多少遍。 顾雪洄听了笑着摇头:“小贺师侄你这样可不行, 怎么可以长他人志气?” 贺怀霄道:“我确实认为小师叔的剑是最好的,可是我也不觉得我的剑很差。” 他说话的时候偏过头来瞧着顾雪洄,黑瞳里有映出顾雪洄的面容, 闪着细碎的笑意。 顾雪洄忽然有些局促。 自从自己知道贺怀霄的心思后, 他就很难再直面贺怀霄这么明晃晃的注视了。 像是眼里只能看到他一样,其他人都是无关紧要的路人, 只有他是最重要的, 最被珍视的。 按理说,顾雪洄是很习惯别人的注视, 可是贺怀霄却又很不一样。 以往那些人的注视包含的感情敬佩也好嫉妒也罢, 一旦顾雪洄真正地转过头,对方都会立即撇开视线, 在他们眼里,顾雪洄就是不可逾越的高山, 深不可测的大海。 所以顾雪洄都能游刃有余地面对。 可是贺怀霄不一样,一旦顾雪洄回应, 贺怀霄的注视只会更加直白炽热,顷刻间就是山崩地裂波涛汹涌。 顾雪洄自觉无法回应,故而不敢直视。 不等他率先狼狈地移开目光,贺怀霄就先如常转开目光。 顾雪洄安静了半天,又忍耐不住道:“我家老祖宗问过我, 为何出剑,我的朋友为我卜算后和我说,我的剑意就是我的所思所念……” 他停了一下,小心翼翼问贺怀霄:“如果我问你, 你的剑意是什么,会不会有些冒犯?” 贺怀霄是天生剑骨, 注定的剑修,剑心通明,出剑从不犹豫,永远知道自己的剑该指向何方。 相比之下,顾雪洄却懵懵懂懂,对于他来说,一开始学剑成为剑修是家学渊源,自己的天赋体质正好又适合。出剑更多的是习惯、本能,他不需要多加思考,想做就做,随性而为。 这样的剑自由灵动,然而没有属于自己的剑意,极其容易被干扰,无法永远坚定地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去出剑。 像是天上飘落的雪花,极容易被风吹乱,无法控制自己,最终有可能迷失自我。 先天剑体对剑意的感悟应该是更加深刻的吧? 顾雪洄这般想着,等待贺怀霄的指点。 贺怀霄摇头:“我不觉得冒犯,但若是直说的话我觉得也不好。” “我应该不会那么会被影响吧。”顾雪洄嘀咕,剑意这种东西在他看来大差不差。 贺怀霄不愿明说的理由也很简单,就怕顾雪洄一个劲往牛角尖里钻,下意识去模仿。 那样的剑意不够纯粹,也算不上是他自己的剑意。 顾雪洄瞪他:“你怎么说得这么直白,不应该说些玄言让我一头雾水自己去找吗?” 这是以往顾雪洄周围人都会给他的答案。 贺怀霄安慰道:“小师叔不是已经想好了要去冰原州吗?届时自然就知道了。” 两人从阴雨不断的甘霖岛前往阳光灿烂的日和岛。 两个岛屿如今是彻底被两人控制,岛上产出的资源也归属两人所有,这些都被顾雪洄送到贺怀霄那里供他修炼用。 顾雪洄布置阵法引导灵脉附近的灵气聚集,说道:“幸好这边灵气浓厚,小贺师侄又是勤奋自觉的,不然我这半吊子的阵法水平要被姜榭打,说我又浪费了这么好的地方,还耽误小贺师侄修炼。” 贺怀霄偶尔会听顾雪洄说起自己在天衍宗的生活。 姜榭是顾雪洄为数不多的朋友,一起吵吵闹闹长大,感情极好,在顾雪洄口中出现的概率极高。 贺怀霄道:“我不说的话,他不会知道的。” 顾雪洄弯了弯眼:“也对,小贺师侄记得帮我保密。” 贺怀霄应下:“怀霄自然是听小师叔的。” 他应得十分正经,顾雪洄一时没绷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出来。 日和岛如其名,日丽风清,走到哪里都是明灿光亮一片,欣欣向荣。 贺怀霄闭目凝神修炼,顾雪洄一如既往,就在周围闲逛。 江鱼头跟在他身边,期期艾艾:“顾岛主大人,我可不可以跟着在阵法外侧修炼,您放心,我绝对不会打扰贺岛主大人的,我就在外围为他护法。” 他就是想蹭点灵气修炼,心里想着贺怀霄的吐纳法着实霸道,平日里不用阵法都能迅速吸纳炼化大量灵气,现在还有阵法辅助,他就是在周围蹭一点,都能省下好些力气。 “去吧。”顾雪洄摆摆手,“你修为这些年都没怎么长进,好好跟着贺岛主一起修炼,好好学。” “哎!好的!”江鱼头欢天喜地学贺怀霄说话,“江鱼头肯定是听顾岛主打人的!” 顾雪洄:“……” 两人以往住在甘霖岛,一到日和岛就有人收到了消息前来拜会。 石荐带着几个手下,恭恭敬敬递了拜帖,说是特别来做赔礼感谢。 贺怀霄打败琉光金童后,连带长石岛的商船也被追回,石荐思来想去,还是要亲自来一趟比较好。 十年前,石荐曾派刺客逼得两人不得不离开长石岛,没有落脚处狼狈离开,还被李若算计了一手,杀掉觉雨引来知晴的仇恨。 石荐要道歉,想要缓和关系,自然是好声好气的。 而且,他还给顾雪洄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从琉光岛到升龙宫的路上,个别老怪的修为底细。 石荐分析道:“以两位岛主的修为,只要你们联手,这些人不足为惧。毕竟要是他们的真的有能耐,琉光岛现在的主人就不是琉光金童了。” 顾雪洄道:“我以为琉光金童至今能守住琉光岛,李家父子也出了不少力,看来不是?” “那还是有的,”石荐接着说道,“琉光金童上交给升龙宫的资源可不少,那些老怪就是夺下琉光岛,都不会像琉光金童这般舍得。” 还有一件事,顾雪洄很是在意。 琉光金童平白为他们护法十年,是何居心。 到头来反而损失了日和岛,顾雪洄直觉以李渡河的贪婪,不会这么简单放下。 李家父子的关系顾雪洄没有看懂,李若明知李渡河要一统湘汀拿下所有岛屿,也曾说过要帮李渡河,为何还要拱手把甘霖日和二岛让给顾雪洄贺怀霄。 总不能是顾念那一点可怜的旧情。 “这也是我想问的,”石荐反问顾雪洄,“我想知道,顾岛主和李若以前是否认识交好?” 顾雪洄摇头:“石岛主为何这么问?” 石荐又不是没有见过,是李若主动贴过来的,还提起两人在天骄榜的渊源。 天骄榜竞争激烈,自己当初中途退出,不服气的人可太多了。 也就是因此,所以后来才会有人明里暗里要来打探顾雪洄的修为到哪一步了。 石荐很早之前就认识李若了,当初李若去往中州参加天骄榜,就是在长石岛坐跨州飞船的。 所以他当初才会让刺客放过李若,不要对他动手。 在石荐的印象里,李若十分乖戾,难以接近讨好,若不是他提了一下李渡河,李若都不带看石荐一眼。 顾雪洄撑着下巴陷入沉思。 石荐环顾一周,有些奇怪。 贺怀霄不在很正常,但是一直跟在顾雪洄身边的江鱼头不在。 那个鱼头元婴妖修十分殷勤狗腿,里里外外打理得十分周到,这样的待客场合江鱼头不出现帮着顾雪洄,让石荐不由得奇怪地多问了两句。 “他跟着小贺师侄修炼呢,”顾雪洄答道,“他卡元婴初期很久了,正好借小贺师侄几分力,给他松动一下关卡。” 石荐笑了笑:“顾岛主贺岛主真是大方厚道,如此关怀下属。” 据他所知,两人当初刚来湘汀州,江鱼头是第一个对他们动手的,后来差点没被觉雨血祭。 这种恩怨都能勾销? 石荐压下心中的震惊与疑惑,面上还是温润的笑意。 说到贺怀霄,顾雪洄忽然灵光一闪,面色霎时十分难看。 “李若这些年的修为还是化神初期吗?”他问。 石荐想了想,谨慎道:“应该是。” 顾雪洄又问李若之前突破各个境界用了多久。 这些石荐就不太清楚了,李若在夺下长生岛前,湘汀州都没有他的名字,就算是后来夺下长生岛,很多人还是以为这其中离不开李渡河的帮助。 湘汀州的魔修妖修不太喜欢关注外面其他州地,喜欢关起门来互相斗法,相比之下,石荐是极其关心外州发生了什么。 中州天骄榜湘汀州人很多听说过,即使符合要求参与的兴趣也不大,即使名次出来,也只是草草扫一眼排名,不会去记住上面的人名。 以往石荐和湘汀州其他人一样,不认为天骄榜留名又能如何,兴义和就算是眼高手低喜欢按天骄榜分配各州份额待遇,尚能自给自足的湘汀州也不甚在意。 但是随着越来越深入了解,石荐只剩下暗暗心惊。 顾雪洄的十八名在很多人看来还有往上的空间,李若的十七名还能再往下掉。 石荐不曾直接和李若交手,却清楚知道,当初被李若打败的上一任长生岛岛主可是实打实的大乘! 一个李若尚且如此棘手,若是顾雪洄是比李若更加出众的天资体质,化神之后是什么情形? 石荐在脑中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忽然就听顾雪洄问:“石岛主听说过试剑石没有?” 他猛地一激灵:“顾岛主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雪洄道,“我现在只有最后一个问题,李若和李渡河的感情如何?” 第 107 章 “顾岛主问我这个?”石荐奇怪, “我以为你们之前关系不错。” 顾雪洄嗤了声:“你信?” 这一对养父子关系在顾雪洄看来很割裂。 整个湘汀州对李渡河十分畏惧,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李渡河长期闭关, 只知道修炼变强, 贪婪傲慢自大,压根就不会拿正眼看人, 极难相处。 在李若眼里, 李渡河野心勃勃却又不失温柔,李渡河是给予李若再生的人, 点拨灵智, 助他修炼,李若愿意倾尽全力报答李渡河。 难道李渡河只对李若一个人特殊? 顾雪洄忧虑, 李若将贺怀霄当做试剑石,届时他们之中只能活一个, 若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顾雪洄转了转手中的碧玉长杆化成碧光剑,试图以沟通神魂中的清霜剑。 碧光剑碧绿的剑身凝结一层薄霜, 一剑挥出,冰雪寒气凛冽,摧折所过之处所有花草。 江鱼头结束修炼缓过神来,迎面就是一道剑气。 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有一道青绿色的剑光闪过, 替他挡下这道剑气。 “又是谁惹了小师叔?”贺怀霄问。 “没有谁。” 顾雪洄蔫蔫地收了剑。 第二日,贺怀霄约顾雪洄一起去日和岛附近的水域钓鱼。 放饵下水,任由水流托着小船漂流。 两人已经辟谷,其实能不能钓上鱼果腹对他们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斜阳沉入水中, 墨夜渲染水天相连清新成一话。 贺怀霄从袖里拿出一个竹哨。 顾雪洄瞄了眼,懒洋洋道:“这都多久的东西了, 我还以为小贺师侄早就丢了。” 竹哨保存良好,十年过去,依旧青翠能发声。 夜里水鸟都去歇息,竹哨的鸟声着实突兀。 顾雪洄想了想,顺势用碧玉长杆做成的钓竿点了点水面。 水面波澜波动如山峦起伏,水雾蒸腾若云霞流动。 山光水色,苍苍疏影缀霜花。 贺怀霄道:“我就只会吹个竹哨,还是小师叔雅致。” 顾雪洄哼哼道:“你怎么只会说我的好话,这一点都不小贺师侄。” “是啊,为什么呢?”贺怀霄笑着反问。 他实在坦然,直白炽热地展示自己的情意。 顾雪洄握着碧玉长杆的手一抖,刚吃饵上钩的肥鱼就这么溜走。 “小贺师侄……”顾雪洄喉头干涩,感觉自己要被贺怀霄的目光烤干,脑子大概是自己的霜雪冻傻转不动。 浑身哪里都不对劲,怎么都想不出合适的答案。 或者说搪塞回绝这样炽热直白感情的借口。 他不想辜负贺怀霄,不想让他失望。 顾雪洄很明白,贺怀霄一直都是一个坚韧极其有毅力的人,如果他一日不能给出明确的答复,含含糊糊继续过下去,贺怀霄就会觉得有希望,终有一天能磨得顾雪洄松口。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顾雪洄终于说出话来,“也许你只是觉得我刚好这十年陪着你,所以才会……” 顾雪洄很认真地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贺怀霄闭关十年,他们都隔着一堵墙,贺怀霄是如何情根深种认定他的呢? “才会什么?”贺怀霄追问。 “才会喜欢我!”顾雪洄接话的语速极快,耳根发烫。 他当然是知道自己出身好又有一副好皮囊,更别提的自己天资极高,年少扬名,是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按理说顾雪洄应该收到不少爱慕才是。 实际上是一个都没有。 参加天骄榜的修士多为元婴,少说也有百来岁,顾雪洄一个十八岁金丹直愣愣闯进去,一开始是把他当做不知天高地厚的稚童。 即使按照修士的年龄观念来看,顾雪洄和他们算是同辈人,还是有人下意识觉得他年纪太小锋芒太盛。 仰慕有,妒忌有,唯独难有爱恋。 顾雪洄以往当然是不在意这些的,甚至还乐得看别人的笑话。 于是轮到自己的时候,就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一下子自己就成了笑话。 只是幸好,在这举目无亲的湘汀州,他们的故事没有别的旁观者。 贺怀霄笑起来,低低道:“不是这十年才有的,十年前就喜欢了。” 那个时候,自己还不知道这就是喜欢。 “十……年前?”顾雪洄愣住,下意识道,“我还是你小师叔呢!” 他的意思很明确,那个时候轩紫剑宗还在,贺石叫顾雪洄是一口一个“师弟”,要是被贺石知道自己最得意的大徒弟竟然会对顾雪洄有意。 ——这一点都不符合贺石教给贺怀霄的尊师重道。 “我一开始,确实不太喜欢小师叔。”贺怀霄坦诚道。 他不喜欢那时顾雪洄的懒散不上进,时日常相处,顾雪洄偶尔使坏捣乱时就会弯弯桃花眼,笑得狡黠。 那个时候,轩紫剑宗其他弟子都感叹过这位小师叔长得真好,若不是身份摆在那里,自己心头的小鹿已经要撞出去了。 贺怀霄却不曾心动过,只是觉得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师叔人还不错,只是自己不长进,从来没有影响过别人。 后来震雷宗来势汹汹,一夜之间轩紫剑宗分崩离析,是顾雪洄始终在贺怀霄身边,带着他走出那个变得陌生的轩紫剑宗。 在贺怀霄悲痛万分时轻轻抚过他发顶的手掌,始终不曾动过的怀抱肩膀任他动作,是贺怀霄寂寂春夜里唯一的倚靠。 贺怀霄不想辜负。 “我也不想啊,可是小师叔太好了。” 是员外郎庭院里,第一次念出顾雪洄名字时莫名的雀跃欢喜,还有那些么些羞怯,要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咬字发音才会念出来得名字。 他以为,自己时时刻刻的挂念,是放心不下,第一年闭关出来,还懵懵懂懂。 只当是顾雪洄又不让他省心。 夏日大雨,两人坐在檐下,咕噜噜吃着东西,同一时刻伸手递出勺子相撞击却又同一时刻收手,雨停日出,天光明亮,一道彩虹挂天边。 第一次放水灯,看着身边人笑得神采飞扬,没有他也能把一切料理得当。 逾越千年再次落下的雪花,每一次呼吸全是冷冽的空气,终于在刹那间通透明了。 “我很清楚,就算没有闭关十年,我也会心悦顾雪洄。” 即使十年闭关隔着一堵墙,他们依旧没有任何隔阂。 三叶金鳞鱼吐出的泡泡光影里,澄光玉保存的风光景象,全部只有一个人影留存。 师尊贺石已经不在,小师弟林融忘记了他,曾经一起教导他的长老陈单邱历坤,要么狠心离开要么投靠震雷宗,已经是彻底的陌生人。 他不能再错过顾雪洄。 “我只有你了,小师叔。”贺怀霄努力微笑,却还是禁不住红了眼眶,“抱歉……我不想逼你,可是我没有办法去控制,我不想就这么看着你丝毫不知就此离开。” 曾经懵懂不知,他就知道要下意识奔向顾雪洄,如今明白自己的心意,又怎么可能让顾雪洄这么糊弄过去。 他可以退步,却不能放手。 “顾雪洄,我只有你了。” 贺怀霄靠过来,毫不犹豫利用自己的这十年抽条长高的身高优势,俯身对着顾雪洄道:“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 若说是所谓的辈分伦理,他们又不是真真正正的同一个师门,更何况修士年岁绵长,这点辈分伦理着实算不上阻碍。 若说顾雪洄是碍于贺石的嘱托,可是贺怀霄已经成功元婴,比被白玉镯压制禁锢修为的顾雪洄修为还要再高些,顾雪洄已经完成承诺,不再被诺言束缚。 “我……我当然知道,”顾雪洄挫败承认自己并不是毫无所知,“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我……” 顾雪洄依旧词穷,这世间明明没有什么能阻碍束缚这段感情,他却始终说不出口。 他做不出回应。 不喜欢,讨厌? 不,他没有。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回应同样的感情。”顾雪洄避开贺怀霄的眼神,“我怕对不起你。” 贺怀霄太好了,他不应该这么草草地认定顾雪洄一个人。 他给的太多,顾雪洄不想让他的付出就此浪费,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是喜欢贺怀霄的。 贺怀霄:“抛开那些顾虑,我更想知道小师叔心里是怎么想的。” 顾雪洄一惊,愕然回头:“我……我不知道。” 想要什么就会去努力,贺怀霄一向如此,他会越过重重困难,尽己所能。 他伸出手,才要靠过去,就被凌冽的寒气逼退。 贺怀霄一顿,抚摸指尖薄薄的白霜,哂笑道:“原来如此,是小师叔自己也不知道。” 顾雪洄沉默不语。 他不明白。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懂这些的,毕竟看过的多,可是等到自己深陷其中,却又计较起来。 顾雪洄对贺怀霄,是什么情感呢? 小船继续在水上自由航行,萦绕小船的山光水色骤然变化,霜花片片消散,蓬勃长出玉白莲花。 李若腰间环着银白软剑站在一支莲花上。 赤足红衣,白发白睫,月色照在他艳丽的五官上,更显妖媚。 顾雪洄陡然站起,警觉地盯着李若。 第 108 章 “倒也不用那么紧张, ”李若不紧不慢道,“我要是真想杀你们,早就动手了。” “不动手是因为你想养着, ”顾雪洄接道, “不然你会这么好心?” 李若一顿,随即大笑:“原来你发现了?别慌, 现在发现还不晚, 你们的修为在我看来还是不够格。” 顾雪洄面无表情,周围温度骤降, 水面结冰, 玉白莲花花瓣覆盖白霜。 “不行的,你们没得选。”李若并不在意顾雪洄的虚幻法相, “只要你一日不化神,一直维持在金丹大圆满, 你就不可能活着走出湘汀州。” 李若的视线从顾雪洄移到贺怀霄面上:“我的父亲大人钦点你为我的试剑石,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希望你能在天骄榜开启前来找我——不管你们是想去中州还是冰原州,我们之中,只有一方能离开湘汀州。” “如果你们不能按时来找我,”李若笑了笑,“那你们就要真的走不出湘汀州了。” 李若说完就走, 他留下的话语还在空中飘荡:“如果顾雪洄你愿意替代你的小贺师侄,我也不介意把试剑石换成你,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现在不行。” “小师叔……”贺怀霄小心观察顾雪洄的脸色。 “没事。” 顾雪洄放下碧光剑, 水面冰层存存碎裂,白霜消散。 被人上门这么威胁, 任谁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贺怀霄道:“小师叔,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想那么多,我们一定能离开湘汀州。” “我对你当然有信心,”顾雪洄低声道,“我只是觉得,李若对我有莫名的敌意。” “我没有觉得连累,”贺怀霄认真道:“就算李若不把我当试剑石,我也会想要去试试看。既然我是天生剑骨,不磨砺怎能成?” 顾雪洄怔住,半晌才干涩道:“你自己决定吧,有信心就好。” 随着贺怀霄修为的增长,他能给的指点越来越有限,再往上是他自己也困住的地方,甚至于还要反过来求助贺怀霄。 “你好好修炼吧。”顾雪洄嘱咐完,转身就走。 贺怀霄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喊他:“小师叔——” 顾雪洄迅速回头。 “没什么,”贺怀霄笑笑,“就是叫一声。” 顾雪洄眼睫一颤,摆摆手离开。 在他后面,贺怀霄两手一合,手里灵气凝成小号顾雪洄仰着头与贺怀霄对视。 他刮了刮小号顾雪洄的眉目。 “别不高兴,别担心,我知道的。”他顿了顿,道,“我只是……也有那么一点点难受,小师叔竟然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明白。” ========= 清安岛。 百无聊赖地甩了甩银白软件,李若环顾四周:“清安岛果然比升龙宫差远了。” 韦攸安额角青筋直跳:“委屈李公子了。” “不委屈,”李若道,“反正再忍一忍,升龙宫就要没了。” 韦攸安不像李若那么镇定,反复和他确认:“你确定那个姓顾的真的能……” 金丹挑战大乘,再天赋异禀,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金丹肯定是不行的,不过他死了就死了,作用也出来了,”李若满不在乎道,“我只要他能够刺激到父亲大人的心魔就行。” “顾雪洄可是父亲大人自己钦点的”李若勾了勾嘴角,“闭关时时琢磨破解心魔,却不知道心魔早就越来越深重,这一点连他自己也没发觉。” “当局者迷,这是自然的。”韦攸安附和道,“他若是继续闭关,恐怕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心魔打败。”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李若要专门来拜访他,让他给顾雪洄贺怀霄成长时间了。 李渡河太难打败,不如从他的心魔入手。 韦攸安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只要李渡河的心境一波动,就算我们不出手他自己也会……” “你在说什么?”李若打断他的话,“父亲大人怎么可能会输?” 韦攸安停住,眉心一跳。 李若接着道:“父亲大人应该输给我才是,顾雪洄不过是让他认清楚,靠自己打败心魔是不可能的,他一辈子都无法逃脱这一剑,当然了,这一剑必须由我来出,这样他以后才会听我的话。” 李渡河并不喜欢剑修,甚至是畏惧。 几乎李若每次去升龙宫,都能看到李渡河面对那幅顾氏剑仙的壁画。 可想而知当年剑修提剑斩鲸对李渡河的影响,不管自身修炼到多强大,依旧觉得心焦,害怕自己也像巨鲸一样,成为剑仙的剑下亡魂。 “他始终不能忘记自己还是一条小鱼的时候,一直记得自己被剑仙斩鲸掀起的巨浪摆布推翻……”李若缓缓笑起来,艳若桃李,“幸好我学了剑,不然父亲大人以后连个倚靠的人都没有呢,真可怜……” 韦攸安寒毛直竖:“你,你是想……控制李……李渡河?” 他很早就知道,李若对李渡河居心不良。 最早就是李若来告知,觉雨和琉光金童有婚约,他才想要和知晴合作,意图离间这对齐心协力的姐妹。 现在也是李若来和他商量如何利用李渡河的心魔。 “这什么能叫控制?”李若反驳道,“我只是希望父亲大人不要那么辛苦,他那么脾气不好那么急躁,以后湘汀州统一后事情那么多,怕是要气得眼睛鼓鼓的。” “鱼生气的时候,眼睛是鼓鼓的吧?”他向韦攸安询问,“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太可爱了。” 说着说着,李若又笑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场景。 韦攸安捧着手里冷掉了还没喝上一口的茶沉默。 “顾雪洄和贺怀霄也不是没有破绽无法分开的,”李若嗤笑,“顾雪洄那家伙,练剑练傻了,竟然下意识去逃避。化神要么开情窍悟万道,要么闭情窍修无情,他都在门口迈出一只脚了,愣是停住。” 他去找人时看得可清楚了,贺怀霄对顾雪洄的情意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就等顾雪洄应一声好了。 可惜顾雪洄连自己都不明白,明明他也是很紧张贺怀霄的,要不然就不会在以为李若把贺怀霄当做试剑石时这么紧张了。 明明他倾尽全力也打不过李若,却不曾想过要退一步。 “不过也比我那个闭情窍的父亲大人强多了,至少顾雪洄是知道贺怀霄是什么意思的,”李若感叹道,“真是令人嫉妒讨厌啊!一想到他们有一天能互明心意,会成为一道神仙眷侣,我就不想让他们活着走出湘汀州了。” 韦攸安已经麻木了,任由李若叨叨絮絮发泄自己的不快。 他是不觉得顾雪洄贺怀霄能不能成有什么好嫉妒的,偏偏李若已经气疯。 ——肯定是想到李渡河了。 除此之外,韦攸安想不到其他原因,李渡河本就对情爱毫无兴趣,若是闭情窍化神,更是无法感知到李若看他的意思有多粘稠。 现在李渡河深受心魔困扰,被李若这么一阴,说不定还能再开情窍,只不过修为恐怕要一直踏步在原地了,一辈子无法化龙,除非愿意重修。 这对一心只有修炼的李渡河而言,肯定是不愿的。 “总而言之,你不用担心,”李若道,“我对一统湘汀州没有任何兴趣,我只要父亲大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韦攸安应声,待李若走后,才泼了手上的冷茶换上一口热的灌下去。 身体这才舒服多了。 ========= 安排好事务,石荐又想了想,叫来心腹把新生成的长石岛灵宝送到甘霖岛。 “如果他们不在甘霖岛,你们就去日和岛找人,对待这两位岛主,要像对待我一样,不能有任何的不敬。”他再三嘱咐。 心腹不懂,一岛灵宝是灵脉长时间凝结出来的,珍贵异常,就这么送出去,还要这么客气,未免太卑微了。 即使顾雪洄贺怀霄有两座岛屿,可石荐还靠着韦攸安一个大乘,不至于需要讨好他们。 “你懂什么?”石荐训斥道,“韦攸安你对他这么好他可不会放在心上,而且一次过后,你下一次没有给他同等待遇,他还要记仇,这点倒是和李渡河一样,没有人家的修为实力,脾气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依石荐看,贺怀霄顾雪洄这一方可比李渡河韦攸安靠谱多了。果然还是湘汀州外面的修士比较讲情义道义,就连以前对他们不甚友好敌方小喽啰都愿意原谅给好处。 两人的体质天赋还算不错,敢打敢拼,将来…… 李渡河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石荐深吸一口气,压下加速跳动的心脏,他想试试押注顾雪洄贺怀霄这一方了。 与李若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他不会再相信湘汀州本土任何一方势力了。 他只是个天赋稍好一些的修士,想要一个平和的环境,安安稳稳地赚钱修炼。 石荐翻了翻手中的情报,看到李渡河又加重剥削,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 湘汀州再富饶,也不能这么继续内耗下去,迟早要成为另一个长山州,甚至更惨。 因为这里连贸易都没法做,物流不畅,水再多又如何聚财? 第 109 章 冷风卷起残叶, 潇潇冷雨随之落下,寒意一阵一阵愈发浓厚。 江鱼头搓着手跺着脚,呵出一口白气, 眼见贺怀霄从里面出来, 连忙迎上去。 “都准备好了?”贺怀霄问。 阴云密布,就算是白天也阴沉得厉害。 “都准备好了!”江鱼头应道, “两位岛主要不再等等, 过几天天晴了再出发。” “哪天都是一样的,”贺怀霄淡道, “出了甘霖岛就没这么多雨了。” 江鱼头连连应是, 又问道:“时候不早了,我去叫顾岛主大人?” 贺怀霄没有立即回答, 而是默然了一会儿。 他不说话,江鱼头也不敢自作主张, 低垂着脑袋数脚下的小石子。 想想两位岛主来到湘汀州已经三十四年了,前十年, 贺怀霄从金丹晋升到元婴时,他是元婴初期,二十四年后,贺怀霄到了元婴中期,他也借着贺怀霄修炼的时候蹭下来的灵气, 坎坎坷坷摸到了元婴中期。 比他自己原先预计的慢慢摸索修炼要快多了。 就这样,江鱼头还是要感叹一句,真不愧是他们的岛主大人,就算是一开始修为比他低, 还能在短时间内赶上来,至于具体的实力嘛, 那肯定是比他这个水货强多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最近两位岛主的相处有了变化,说不上来的奇怪,好几次他瞧着两位岛主明明靠得那样近紧紧挨着,却又不知道怎么的,两人对视一眼,而后极其默契地一同迈步退开。 想起之前贺岛主闭关十年,两人就算不见面,出来后还是一样照常相处。 贺怀霄看了眼天色:“还是我去吧。” 江鱼头点点头,说道:“您去再好不过了,顾岛主每逢这个天气,就总觉得天不亮还想再睡会儿。” 贺怀霄停住脚步,往后瞥了江鱼头一眼:“你还挺了解他的。” 这一眼轻描淡写没带什么情绪,江鱼头却是瞬间被定住,干笑道:“这不是顾岛主的习惯么。都这么多年了,我之前还想着什么时候甘霖岛能办一场真正的喜宴呢,结果等到你们要走了,这喜宴还没办成。” 贺怀霄面容看着年轻,却身形挺立,气势十分不凡,渊渟岳峙,随着修为加深和年岁增长,气质如高山愈发沉静肃穆。 至于顾雪洄,江鱼头看着就想叹气。 他们顾岛主像是怎么也长不大一样,桃花眼潋滟,一如既往保持着天真澄澈。 江鱼头和顾贺两人相处三十多年,看得出两个岛主之间暧昧涌动,可是他想不明白,若是两情相悦,为什么迟迟不肯明说。 特别是顾岛主,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满心满眼都是贺岛主。 江鱼头几次撞见,都差点没把自己急死。 也就是贺岛主才有这个耐性等下去。 江鱼头心里嘀咕,要是换成他自己,早就没耐心移情别恋了。 顾岛主长得再好看,那也是根好看的木头,不能当饭吃啊! 贺怀霄和顾雪洄占有两座岛,离开之后由江鱼头暂时管理。 江鱼头一想到自己将要管理座岛,虽然前二十四年也是如此,作为两座岛的管家处理各类事务,但是这以后就不一样了,压在他上头的两个岛主走了! 江鱼头担忧两人走后他会不会守不住岛,被其他势力攻打,另一方面又很兴奋,两位岛主是如此信任他,将这个重担交给他。 是时候证明他自己了! 贺怀霄还没走到顾雪洄的住处,就看到顾雪洄已经起来了。 衣裳齐整,站在廊下遥遥望着天色。 “小师叔——”贺怀霄快走几步。 “我们还是尽早出发吧。”顾雪洄回过神,声音有些干哑。 他一夜没睡,算着时间到天亮就在廊下等着了。 湘汀州距离冰原州并不算多远,要是一路没有阻拦,以修士的灵力催动快船,两天完全可以到达。 ——顾雪洄担忧的是,贺怀霄必然要和李若一战。 从前几天贺怀霄告知他已经准备好,他们可以出发去冰原州,顾雪洄就心神不宁。 他专门去找了一趟琉光金童打探,或者说是挑衅,从他那里得知李若的修为还是在化神初期。 天生剑骨的体质天赋不用多说,可李若的天赋也不见得差到哪里去,这将是一场苦战。 实际上,出了甘霖岛的范围,天空还是乌云密布,雨要下不下。 顾雪洄手上拿着碧玉长杆化成的碧光剑,一直注意四周的动静。 贺怀霄还是第一次看到顾雪洄这么紧张,心上有些酸涩,又有些甜。 顾雪洄为他担忧他是高兴的,可是他还希望顾雪洄不要那么担忧,对他有信心。 “小师叔要是再想下去,就要中李若的圈套了。”贺怀霄靠坐在顾雪洄旁边,放慢船速,“小师叔还记得,李若曾经要坏你道心一事吗?” 李若曾经要顾雪洄承认他是湘汀州第一剑修,剑法无人能敌。 顾雪洄若是担忧贺怀霄赢不了,本就有瑕的道心将会更加受到更多打击。 “我当然不会中招!”顾雪洄想也不想,“我只是不想你输。” “那我也不会输。”贺怀霄沉稳道,“小师叔知道的,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如果不是确定自己可以,贺怀霄不会主动提出要去冰原州。 “马上就是天骄榜了,”顾雪洄道,“其实我想过,我们其实不必要去赶着参加。天骄榜这种东西,就是一群人乌泱泱挤在一起打来打去,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贺怀霄点头赞同:“我自然是信小师叔的,毕竟你参加过。” 顾雪洄:“……” 他曾经激励贺怀霄要努力修炼,走出长山州去见识更广大的天地,去中州挑战各路天骄,如今他自己先打退堂鼓,贬低天骄榜,怎么贺怀霄连这个都能附和。 这算什么? 被情意迷了眼? 顾雪洄收起碧光剑,捏着碧玉长杆叹气道:“其实我离开中州的时候,我家老祖宗还和我开玩笑,说我要百年才能突破,我那会儿还不信,说我很快就回去。” 现在想来,再等百年也不算什么一个天骄榜而已,他不需要那么响亮的名声,更重要的是稳扎稳打的修炼。 年少时轻狂地以为天下被自己踩在脚下,四海纵横无敌手,现在想来,就真的只是年少才会有的轻狂想法。 大道无形,养育万物;似有还无,隐于万物。 这世上除了修炼,还有很多东西值得他去细细体悟。 就算是一时半会没法突破至化神,他还是能另外学会法相外化;隐匿在神魂中的本命剑迟迟不出也无妨,他能借用碧光剑凝结出清霜剑的剑气,一样能使用。 “我其实没有那么紧张说,我一定要领悟剑意晋升了,我觉得我总有一天可以晋升,”顾雪洄顿了顿,笑道,“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 修炼者岁月漫长,以他的修为来看,他还年轻得很,剩下的岁月那么长,他越急,越有可能困囿在原地。 时至今日,在三次化神失败的三十多年后,顾雪洄终于明白自家老祖宗为何一定要他离开中州。 中州的环境太紧张太功利,催着他一定要晋升,一定要做十四州最年轻的化神修士,一定要接着在下一届天骄榜有漂亮的名次,要比上一次更高。 顾雪洄的体质天赋是不错,可他的心性并没有比普通体质强太多,前八十年他已经足够努力,因为之前还没化神,只要会修炼,自然是比其他一般人强的。 可到了化神这一门槛,就不一样了,它更考验心性感悟。 只是会修炼,毫无感悟,就算是侥幸化神,剑意空荡没有锐意,再绝顶的天赋体质,到这一步就算是养废了。 “这一天很快就能到来。”贺怀霄肯定道。 顾雪洄转了转碧玉长杆:“那就借小贺师侄吉言了。” 贺怀霄瞧见顾雪洄和他一样放松肩膀躺下来,才接着道:“我是不觉得自己打不过的,虽然我也会担忧李若会不会有什么秘术没展现,后来我想了想,就算是我真的打不过也没关系。” “嗯?” 贺怀霄慢吞吞道:“我打不过还有小师叔,我的小师叔剑法天下第一,我怕什么?” “……” 顾雪洄歪了歪头,对上个贺怀霄的眼睛。 头顶风呼呼吹,有细细的雨丝落下。 顾雪洄捏了一道法诀挡雨,无奈道:“小贺师侄你也太相信我了,你知不知道,李若参加过上一届的天骄榜,排名还十分靠前。” “很高吗?”贺怀霄问,“就算是参加了,也没有小师叔排名高吧?” 顾雪洄:“……” 还真比他高,不高不低正好高一名。 “你怎么知道我参加了,”顾雪洄道,“我要是说没有呢?” 贺怀霄:“那就是下一次参加,小师叔排名会比他高。” 顾雪洄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还不忘给贺怀霄比个大拇指。 “比起无关紧要的李若,我倒是很好奇,如果我们两个同时参加,谁才是第一。” 贺怀霄愣住。 顾雪洄继续道:“怎么,没想过这个?天生剑骨你行不行啊?” 贺怀霄扭过头,不理顾雪洄了。 “别说这种话,我们平时又不是没有对练过。”他喜欢顾雪洄,怎么会忍心看他败在自己剑下。 “同等修为,酣畅淋漓地打一场,”顾雪洄转了转右手的白玉手镯,放轻声音,“我其实很好奇谁能赢。” 中州是各路天骄汇聚地,明明湖的天骄榜更是很多修士一生追求的目标。 “我想,我既然要在剑道一途继续走下去,我就不应该觉得自己会比天生剑骨差。”顾雪洄停了一下,接下来的声音铿锵有力。 “毕竟我可是,被公认为最有望飞升成圣的体质——先天灵体!” 天地昏暗,日光隐去,唯有顾雪洄的眼睛明亮,是唯一的光源。 贺怀霄胸腔内浪潮翻涌,推动心脏加速跳动颠簸。 这样的顾雪洄他没有办法移开眼。 “小师叔——” 顾雪洄猝然抬眼。 贺怀霄一动不动,墨色眼瞳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四周的风声雨声在这一刻好像没了,世界安静下来。 顾雪洄动作一停,他才下意识想要退开,就被贺怀霄拉住袖子。 “我真的没有办法拒绝小师叔。”贺怀霄深吸一口气,他喜欢的顾雪洄就是这么张扬肆意,他总是不自觉地会被吸引。 “我也很期待,哪天能尽力和小师叔一战。” 同为剑修,只有倾尽全力,才是最对方最大的尊重,不论是胜还是负,对于任何结果,两人都很期待。 第 110 章 石荐立在礁石上, 捏着手指掐算时间。 身后的心腹道:“岛主大人何必亲自来,他们两个若是被李家打败,证明这湘汀州就不适合他们这种人。” 弱肉强食, 适者生存, 这就是湘汀州的道理。 石荐面色一冷,隔空抓起心腹摔在地上:“你再说一次?” 他看中顾雪洄贺怀霄, 就是为了湘汀州能和其他州地一样, 至少不会这么残酷难以生存,给大部分普通人喘息的空间。 心腹心中惴惴, 却还是坚持劝道:“岛主大人……就算是你再看好他们, 以他们如今的修为,想要赶上升龙宫那位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啊!” 时间的差距不是那么容易追上的, 说不定等李渡河晋升渡劫统一湘汀州,这两人还在化神期挣扎。 而且, 这两人还不是湘汀州本地人。 说句难听的,他们打不过了想跑路, 拍拍屁股就走了,石荐投靠他们,一家老小全押上去,最后可能下场凄惨还要连累亲朋。 “你若是害怕,回去以后就收拾东西离开吧。”石荐闭了闭眼, 最终还是没舍得下杀手杀了这个追随自己多年的心腹。 他明白心腹的担忧很有道理,但是他对顾雪洄贺怀霄极有信心。 根据石荐这二十四年的观察,两人的所作所为更符合他想象中那个可以一统湘汀州之人的形象。 至于两人会不会像觉雨知晴姐妹二人一样离心闹翻的问题,石荐觉得不会。 这两人都不是恋权之人, 说不定等他们离开湘汀州,还要在湘汀州找个代言人管理…… 石荐一想到这个可能, 内心更加火热。 他很清楚自己的天赋到了哪里,此生能到大乘就是上限了,挑战李渡河并且赢下来,他是想都不敢想。 石荐需要一个可以效忠出力的对象,这个对象除了有实力,还要大度宽容,愿意对他不计前嫌,相信他。 二十四年来,石荐持续示好二人修补关系,前些日子得知两人要去冰原州,他就在必经之路上等着了。 远远看到一艘小船和熟悉的身影,石荐精神一振,运气飞身迎上去,恭敬一礼。 “石岛主怎么在这里?”顾雪洄意外。 “石某专门来送两位岛主,祝你们一帆风顺,”石荐走尽几步,压低声音,“此外,石某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想要告知两位,也许能对你们这次去冰原州有所帮助。” 石荐这些年和贺怀霄顾雪洄关系不错,却也没怎么冷着韦攸安。 毕竟韦攸安的修为在湘汀州排名第二,是唯二的大乘期之一,石荐没有理由去得罪。 这次他专门来为二人送行,就是给他们带来一个,他从韦攸安那里打探来的消息。 ——李渡河的心魔。 剑仙跨海斩巨鲸这一故事,不仅在冰原州流行,在湘汀州也算得上妇孺皆知。 因为年代久远,很多人都当做故事传说,没有怀疑过真实性。 没想到李渡河是见证者,这一幕还成了他困扰自身的心魔。 石荐试探性看向顾雪洄:“听说那位剑仙姓顾。” 顾雪洄从未和他说过自己的出身,只说自己来自中州。 中州世家宗门林立,顾雪洄这通身气度,再加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品味,石荐不觉得顾雪洄出身草根。 必然是有传承有背景,只是不知道背后是多大的来头。 “多谢石岛主,我记下了。”顾雪洄心中一动,面上还是一副沉稳模样,感谢石荐专门来跑这一趟。 石荐走后,贺怀霄扯了扯顾雪洄的袖子,他听顾雪洄说过天衍宗长鲸汀的名字由来。 “小师叔,石荐的意思是?” “李渡河并不是无懈可击真的无敌。”顾雪洄肯定道,“这个心魔不除,他就一日不能渡劫化龙。” 贺怀霄隐隐不安:“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虽然知道这个消息对他们有好处,然而凭两人如今的修为联手,化神大圆满还能拼一拼,到了大乘就再没有可能了。 即使他们天赋体质过人,也不能无视这些老怪物千百年的修炼努力。 打败李渡河对贺怀霄顾雪洄而言还太过遥远,此行他们的打算是利用李若要挟李渡河放行。 如果李渡河压根就不在意李若这个养子呢? 李若一手搭着椅子扶手,旁边是琉光金童点头哈腰汇报。 “韦攸安来信说他已经把消息透漏给石荐了,果不其然,石荐跑去找顾贺二人了。”琉光金童继续说道,“我这边也按照李公子您的吩咐,让他们顺利走过琉光岛了。” 他是被叫来琉光岛才知道李若要和贺怀霄约战,同时也很疑惑:“消息是什么消息?” 难道他琉光金童不是李氏父子这边的吗?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琉光金童一头雾水想了一会儿没想出头绪,转而蠢蠢欲动目露贪婪:“这两人走后,甘霖岛日和岛无人看守,最高修为就只有元婴,我觉得我们可以迅速出手,赶在他们回来前拿下!” 他才不关心这两人要去哪里,这两人敢离开,就要做好丢岛的准备! “蠢货!” 李若手指敲击扶手,哒哒的声音让琉光金童背后瞬间满是冷汗。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让你不要着急,你是哪句话听不懂?”李若话锋一转,声音轻柔,“还是说你是有哪只耳朵没用听不见了?” 琉光金童身子僵直。 他毫不怀疑,如果他敢回到是,李若一定会把他那只没用的耳朵削下来。 “就这样吧。” 李若幽幽叹了一口气,腰间的银白软剑闪动。 琉光金童只觉得眼前有银光闪过,心脏痛得厉害。 他呆愣愣地垂下脑袋,看到直直插入自己心脏的银白软剑。 一剑贯穿,干净利落。 “为……为什么?” 琉光金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没有人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死掉,还是死在他视为盟友的李若手里。 虽然李氏父子二人待他着实不算好,李渡河暴戾难相处,要的还多,李若一样时不时犯病喜欢搞事,但总的来说,依附他们收获的资源还是比他以前单打独斗来得多。 特别是借着李氏父子的名头可以打劫其他岛屿的东西,琉光金童还是很满足的。 “什么为什么?” 李若眨了眨雪白的睫毛,灰白色的眼瞳毫无波动:“你怎么还没听懂?” 没有用了,自然就不用留下来了。 琉光金童明悟:“你……你怎么敢?!” 他的神魂还想从眉心紫府逃逸,还没动作,就被无数银丝定住。 在神魂消失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怒吼:“李渡河大人知道后不会放过你的!我是他亲自招揽的!我对他那么重要!你等着!李若——” 无数银色如蛇蜿蜒攀附琉光金童的身体,将其撕碎断裂成无数小碎块。 周围血肉淋漓,血肉横飞,李若的表情却没有一点变化。 琉光金童在说什么笑话? 他以为父亲大人真的很在乎他吗?不过是用着觉得还算顺手,再加上琉光金童足够主动,愿意让出利益。 但是还不够。 李渡河既然有心想一统湘汀州,将整个湘汀州视为囊中物,那么在他看来,这湘汀州所有的东西就该归他。 琉光金童居然还敢占有,这不就是往李渡河口袋里拿东西? “他连我都不在乎,还会在乎你?未免太自大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李若嗤笑,踢掉脚下一个还保持肌肉记忆眨动的眼球,这个眼球还保持死前血丝暴起的样子,凄厉可怖。 李渡河亲自招揽琉光金童? 难道不是琉光金童主动带着一大堆东西到升龙宫臣服的吗? 在李渡河点头同意后,原本只有李若能自由出入的升龙宫又多了一个外人。 特别是琉光金童动不动就把李渡河挂在嘴边,有什么好东西都往那边送。即使李若心知李渡河真实想法,还是看不上个琉光金童这副掐媚的怂样。 “我会为父亲大人铲除一切障碍,”李若擦去银白软剑上的血,回望升龙宫所在的方向,痴痴露出一个笑来,“只要他最后是我的就行。” 父亲大人应该把一切目光都放在他身上,而他也会竭力满足父亲大人的所有要求。 鱼食、手下、养子……这些对李渡河来说并没有太大不同。 都是可以舍弃,或者说,可以吃掉。 李若抖了抖银白软剑,回想起那幅水晶壁画上的剑仙风姿,学着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父亲大人,我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学剑成为一个剑修。”李若喃喃道,“虽然你一个招式都没教过我,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会教我了,我真的很期待,你要怎么打败你的心魔,教授我这套剑法。” 他按了按胸腔内跳动的心脏。 “——毕竟你是我的心魔。” 银白软剑划破空气,发出嗖嗖声响,剑气横扫,长生岛上所有莲花摇晃,花瓣四散。 “贺怀霄,我等你很久了。”李若站定,“到现在才来,我差点以为你怕了。” “我没有什么怕的。”贺怀霄不紧不慢取出碧光剑。 “来——” 110-120 第 111 章 银白软剑与碧光剑剑尖相对, 剑光炽亮,剑气呼啸成风,所过之处皆为平地。 这一战除了顾雪洄再没有其他旁观者。 李若白发飞扬, 红衣猎猎, 灰白的眸子平静无波,一剑划过, 身后法相外化, 莲花漫天。 莲花叶片轻轻抖动,溢出丝丝缕缕的银白雾气, 掀起银白色的波浪向贺怀霄袭来。 李若的法相看似祥和, 其实再凶险不过。莲花花瓣飞舞,雾气飘飘, 李若位于法相构成的小天地,万法不侵, 所有攻击在他面前自动化解。 贺怀霄完全动不得,只能看着李若手持银白软剑, 步伐从容轻缓,一步步临近。 顾雪洄心惊,大多数化神对法相外化的理解只是杀伐抵御,只有到大乘才会对天地法则的感悟融进法相中,李若这一手已经远超普通化神修士, 即使他只是化神初期,越境杀人完全不在话下。 这就是为什么化神一定要感悟天地法则的原因! 李若就是这一方小天地的规则制定者,一念花开万物生,莲花生机勃勃, 碎裂苍穹,强悍的威势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动弹不得。 顾雪洄心跳加快, 瞪大眼睛不敢眨一下。 他知道这一战他不能出手帮忙,不然即使贺怀霄赢了也会妨碍之后的修炼,道心留下瑕疵。 可是…… 他捏紧手中的碧玉长杆,指腹用力到捏出红痕,他还是很担心,即使贺怀霄再三保证过自己一定能赢。 李若这一柄银白软剑能够随心意改变软硬,软时如灵蛇吐舌,灵活迅捷,硬时如寒石坚铁,银光一闪,锋利无比。 贺怀霄提气,勉力挥动碧光剑避开。 但是在这一方小天地,他受到的禁锢太大了,每次都是险险避开,李若的银白软剑几次拂过他的要害,但凡剑尖再长一寸,就要入肉扎得他鲜血淋漓。 李若眯了眯眼,很是满意:“还不错,我还以为你坚持不了几个呼吸呢。” 贺怀霄面无表情没有应话。 李若的实力远超他的想象,二十四年前化神大圆满的知晴都没有这样恐怖的法相。 这边打着,李若还有空朝顾雪洄那边瞥去,提醒贺怀霄:“他在看着呢。” 贺怀霄看也不看,碧光剑递出,剑气澎湃。 李若同样挥剑,莲花花瓣落下,片片蕴含杀机,雾气丝线嗖嗖,袭向贺怀霄。 山岳崩塌,海浪翻涌,周围的景物被两人的打斗波及,无一幸免化成飞灰。 战场中心的两人却依旧不为所动,身形不断变化,各种招式齐出。 贺怀霄提剑大喝一声,再次进攻。 他不能输,也不会输。 李若看似轻松,其实一直紧绷神经。贺怀霄的表现远在他的意料之外,虽然只有元婴,但每一剑都极其精准,若不是他有法相协助,好几次就要被贺怀霄正中要害。 他自认是越境界的好手,虽然没有夸张到超越一个大境界,但也能做到同境无敌轻松碾压。 而贺怀霄,不过是元婴中期,竟然就能和他这个化神初期打得有来有回。 剑光冲天,碧光剑斩破苍穹,雾气散开,莲花凋零。 法相被破,李若闷哼一声,倒退几个身位。 一剑破万法,没有依靠任何法术,竟然就这么破了。 李若心惊,同时感觉到贺怀霄身上的气息更加浓厚。 “……你,突破了?”李若很少将震惊直接表现出来,这一次却是忍不住。 是的,在这一场战斗中,贺怀霄竟然一边打一边提升自己的小境界,到了元婴后期! 这样一来,他们两人之间的修为差距就更小了。 李若暗道不好,这一战确实是他听从李渡河的话有意去挑衅,但他的最终目的可不是贺怀霄。 从始至终,他都没把贺怀霄当做自己的试剑石! ——顾雪洄! 他们父子二人的目标一致,是不是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心连心? 李若勾起唇角,毫不避讳在紧张时刻笑出来:“贺怀霄,你很好,可惜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你当对手,若是你能活着到中州参加天骄榜,我们再战!” 贺怀霄眉心一跳。 李若却不等他,接着倒退几步的动作顺势朝顾雪洄飞去。 他不能是李若雪,他必须是李若。 若是顾雪洄死在他的剑下,李渡河的心魔将无法再破除,还有贺怀霄恐怕也会就此生出悔恨,就算是能成长起来,下次再战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不过瞬息间,李若脑海里闪过好几道念头,迅速做了决定。 “小师叔——” 贺怀霄怒吼,抡动碧光剑试图阻拦李若。 莲花法相再次出现,雾气氤氲,李若一挥手,无数银白丝线交织成浪潮,涌向顾雪洄。 顾雪洄有想过李若来者不善,却没有想过李若会打一半放弃贺怀霄。 眼见李若势在必得的样子,他也不敢马虎,碧玉长杆化成碧光剑,清霜剑剑气缭绕,斩断银白浪潮,冰寒剑气扫过后,是纷飞的雪花,冻住雾气与莲花花瓣。 两人的修为差距太大,即使顾雪洄有了法相外化,终究还是没有足够撑起法相的修为,不过坚持了三个呼吸,被冰冻固定住的莲花花瓣破开冰层,雪花被莲花花瓣削裂成更细小的雪粒尘埃,雾气再次扑向顾雪洄。 幸好三个呼吸的时间对贺怀霄来说已经够了。 碧光剑横扫,冲向李若。 李若不得不回身防守贺怀霄。 既然是李若先动手,顾雪洄不再有顾虑,同样出剑。 之前顾雪洄就和贺怀霄联手杀过有心魔困扰一直没有进境的知晴,李若即使自觉自己比知晴厉害,这会儿也觉得不妙。 二十四年过去,顾雪洄因为自身限制修为没有提升,可是他的法相外化比当初更加精进,还有清霜剑剑气,不能视为普通的金丹大圆满。贺怀霄更不用说,与李若只有一个小境界的差距。 虽然化神与元婴之间还有一个悟道门槛,贺怀霄没有如顾雪洄这般还没化神就展现法相,可同样是剑修,李若看得出来,贺怀霄道心坚定,剑心通明,每一剑都极有章法,困扰许多人在化神元婴之间的悟道门槛对他来说绝对不存在。 更何况,这两人极有默契,无需言语交流,甚至连眼神交汇都没有,就能根据场上形式迅速配合起来。 三十四年的相处对寿命漫长的修士来说算不得多长,但这两人却仿佛配合了千百年一样。 特别是两个剑修要配合,一着不慎,捅进敌人的剑就有可能伤到对方。 李若再次震惊,雪白的睫毛抖动几下,大口喘气。 他不能……他答应了父亲大人,要完成任务的,不然的话……他真的要输在这里,以后什么都是空的。 父亲大人…… “废物!” 一道低沉冷厉的声音忽然传来。 原本就阴沉下着雨丝的天黑云更加浓厚,狂风一阵一阵吹,酝酿更大的风雨。 李渡河对困扰了自己许久的心魔当然很重视,要不然也不会自顾自从李若这里要走顾雪洄。即使顾雪洄早就被李若看好要做试剑石。 对李渡河来说李若的试剑石可比不上的他的心魔重要,所以他让李若截住贺怀霄做试剑石,自己在他们打起来以后,难得分出心神来更关注这一场战斗。 本以为李若能轻松拿下贺怀霄,却不想李若打了半天,贺怀霄依然顽强。 李渡河不太高兴,他要李若利用贺怀霄,让顾雪洄打破限制,展现他真正的修为,可是现在两人联手,李若竟然逐渐处于下风! 养了这么久的鱼食,即使侥幸做了他的养子,依旧不行。 还不如当初一口吃了。 李渡河看向李若的目光毫不掩饰其中的含义。 李渡河竟然提前出关了! 这对贺怀霄和顾雪洄来说是十分恐怖的消息,原本他们确实打算用李若做要挟,可现在看来,怕是要不行了。 顾雪洄也觉得不太妙,特别是看到李渡河看都不看李若,陡然生出一个想法:即使他们就在这里杀了李若,李渡河都不会掉一滴眼泪为这个养子哀悼吧? 李渡河的眼里只有顾雪洄。 当初那个在无尽海掀起风浪斩杀巨鲸的剑仙已经远去,那位剑仙绝世风姿无双,他斩杀掉作恶多端霸占地盘,压榨得其他小妖无法生存的巨鲸,是为民除害,可是那位剑仙没有想到,他会在一只小鱼妖心里留下一生的心魔。 “你和他很像,”李渡河第二句话就是对着顾雪洄说的,“我等你很久了,顾剑仙。” 贺怀霄屏住呼吸,稍稍往顾雪洄面前挪动一步。 轰隆一声巨雷敲响,雷光闪烁,照亮所有人的面容。 暴雨如注。 李若直直地看着天边那个走来的人影,眼眶通红,任由雨水从他脸上滑落。 剑仙,顾剑仙…… 顾雪洄…… 李若雪…… 挺直的银白软剑卸去灵力,蔫蔫耷落,光华熠熠的银白剑身被雨水污泥浇湿,不复以往的锋锐。 中州,长鲸汀。 夏侯泰的面容在阴雨下更加漆黑难看:“我就不懂了,为什么霏霏不能回中州修炼,这要是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你怎么办?长鲸汀将来怎么办?” “他不回来我反而更安心。”顾家老祖宗叹道,“你就不要乱操心了,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整天想这想那的,我记得你好像也很久没进境了吧,心绪太多静不下来,修炼怎么可能有进步?” 夏侯泰嘴唇动了动,别过头:“要你管!” “呵!”顾家老祖宗乐了,“你个老小子这么大年纪你还和我闹脾气呢?” 第 112 章 修士到了渡劫期寿命逾万岁, 不管是从辈分还是按年龄算,只大不小。 不管出关去了哪里都是恭迎敬重。 夏侯泰已经很久没被人这么打趣过了。 顾家老祖宗笑笑:“我是不觉得会有什么危险,他要是没化神, 这天骄榜不参加也罢。” 夏侯泰不同意:“霏霏金丹时就能排十八, 若不是当初提早叫他回来,可能会更高, 难道百年过去, 他还打不过先前的手下败将吗?” 顾雪洄先前的手下败将,大多数已经化神, 以先天灵体的越境打斗能力, 就算是顾雪洄没有化神,以元婴大圆满的修为参加体天骄榜, 这些人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顾家老祖宗摇头:“不行,化神之后的修士和金丹元婴修士可不一样, 光是一个法相外化就够他吃的了。特别是这些年,这些年轻人越来越优秀, 保不齐里面就有能领悟天地法则融进法相成就一方小天地的。” 夏侯泰小声:“哪有这么夸张的,就算是霏霏都不行吧。” 顾家老祖宗还是笑:“他是不行,他连自己的剑意都没有,化神都困难。” “……”夏侯泰沉默了半天,最后道, “霏霏要是不参加天骄榜,这一届天骄榜的第一……” 顾家老祖宗挑眉:“你不喜欢姜榭那孩子吗?他不是你昭灵殿出来的吗?” 以后还会是天衍宗的掌门,若是姜榭此次天骄榜能拿下第一,就此扬名, 这个继任的位置就更稳了。 夏侯泰还是别别扭扭,姜榭看着正经, 私底下跳脱得很,好几次汇报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和苗福眉来眼去。 他是知道这对师徒感情好,问题是有什么话你们不能商量好再来,非得当着他的面做这些? 渡劫期的修士就算是不用眼睛看,感知力也很敏锐,苗福和姜榭的动作再小,夏侯泰都能感知到。 一个两个不正经。 夏侯泰看见这对师徒就烦。 顾家老祖宗道:“你不喜欢苗福我理解,姜榭这孩子我看着不错,他哪儿惹你了?” “跟他师父一个样。”夏侯泰哼道,“霏霏跟他关系好,你也就跟着偏心了。” “你……”顾家老祖宗顿了顿,继而道,“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魔修妖修,苗福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就没做错过什么,有这样的继任者,你就安心修炼等飞升,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飞升成圣?”夏侯泰道,“掐指一算,这天下的渡劫老怪就剩两只手了,大家都是苟延残喘,平日闭关躲着不出来,有谁真的摸到那个槛了?” 他斜眼看向顾家老祖宗:“也就你还有可能了。” 顾家老祖宗比起夏侯泰和其他渡劫修士,算得上年轻。修士越往后要进境越困难,顾家老祖宗这些年还一直有进境。 夏侯泰道:“你这修为快赶上我了吧。” 顾家老祖宗还是一副平和模样:“还差得远呢。” “我是没那个飞升的可能了,”夏侯泰道,“我就想在闭眼之前看到天衍宗好好的,最好成为实打实的天下第一宗门。” 把兴阳派踩在脚底下。 顾家老祖宗无奈道:“霏霏若是不能化神,参加天骄榜也拿不到多好的名次,姜榭又不是不争气,你偏偏不喜欢。” “我没有不喜欢,我只是不太看得惯他们师徒两个。”夏侯泰强调。 “是是是,”顾家老祖宗顺着他的话说,跟着道,“我也没觉得霏霏有什么回来的必要,只要他不惹到其他渡劫老怪,我都能保下他。” 这个道理夏侯泰当然知道,顾家老祖宗肯定不会就这么让长鲸汀的独苗什么保命手段都没有就出门。 实际上,以顾家老祖宗这个剑修的打斗能力,就算是顾雪洄真的惹到了渡劫期老怪,顾家老祖宗只要能赶过去,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顾家老祖宗问:“你到底是有什么不安心的,非要霏霏回来呢?” 天骄榜百年一次,在小辈眼里是很重要,但在他们这些年岁深远的老人看来就是个小游戏,天衍宗兴阳派这些大宗门固然会用天骄榜来展现宗门底蕴和实力,可是他们的地位也不仅仅是靠天骄榜决定的。 “……我只是觉得不安,”面对顾家老祖宗的审视,夏侯泰无奈承认,“觉得还是把人叫回中州放心些。” 渡劫期修士的感觉已经不是单纯的感觉,更有可能是某种预感,天机启示。 顾家老祖宗沉吟一阵,最终叹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叫他离开中州。” 他所看到的天机启示比夏侯泰更准确,顾雪洄若是留在中州,才是死局。 ——连他这个渡劫期都护不住。 顾家老祖宗道:“我至今都不知道他会遇到什么危险,只能尽我所能。” 但若是连他这个渡劫期都没有办法,会是什么样的杀身之祸,幕后人又该是什么修为地位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夏侯泰自然是选择相信顾家老祖宗了。 身位长辈,他们为小辈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他们自己,若是没有这个悟性造化,也是他们的命,再如何强求都是白费力。 “还有一件事,”夏侯泰临走前,顾家老祖宗叫住他,“我想借庚玄镜一用。” 庚玄镜收回后,就由夏侯泰亲自保管,再也没交给下面的传承,想要用都要找夏侯泰。 “你要庚玄镜干什么??”夏侯泰奇怪,庚玄镜的明心作用对他们这些渡劫期来说微乎其微。 顾家老祖宗道:“之前姜榭来找过我,说是想用庚玄镜再搜索一下曾又夏是否还有残魂存在,想请我帮忙。” 夏侯泰冷哼:“这话他怎么不敢和我说,非得绕弯来找你?” 顾家老祖宗还是好脾气,笑笑道:“都叫你别板着一张脸了,你要是能多笑一个,人家说不定就来找你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夏侯泰不耐烦摆手,“回头我给你送来就是。” “夏侯,我记得你年轻时很喜欢研究一些乱七八糟的的东西,还喜欢指点散修,不管是魔修还是妖修,你都不吝赐教,还喜欢与人探讨,不管对方说的是对还是错,你都会认真记下来思考。现在修为是差不多到顶了,可怎么就成了一个这么固执的老头了呢?” 顾家老祖宗幽幽低语。 渡劫期修士的听觉何其灵敏,长鲸汀就两人,顾家老祖宗说这话没有特意遮掩,只能是说给另一个人听的。 夏侯泰身子一顿,加快速度离开。 顾家老祖宗摇摇头,低头捻了捻手指,感应远在湘汀州的白玉手镯。 无心无情非本道,至诚至善始为真。 若是不知情为何物,不愿承认本心,如何洞彻明心,坚定出剑? “霏霏……若是此次有生死大劫,我是能替你挡住,可你要是还看不明白自己的道,就没有人能帮你了。” 湘汀州。 李渡河出行没有带任何人,仅有他一人站在那里,就有铺天盖地的威压压来,让在场所有人紧张不已。 “父亲大人——” 李若深吸一口气,勉强笑着道:“不是说交给我吗?怎么还要劳烦您动手?” 李渡河看也不看他,视线一直停留在顾雪洄身上。 水晶壁画里的剑仙眉目俊朗,长眉入鬓,面对巨鲸神情坚毅,和顾雪洄的精致五官其实谈不上多相像,但李渡河一看到顾雪洄,就知道这是他要找的人。 即使他是第一次见到顾雪洄。 “像,太像了。”李渡河感叹道。 顾雪洄看向他的眼神,和当初顾剑仙斩巨鲸的神情一模一样,仿佛他就是那条巨鲸。 “可惜你的修为太低了,”李渡河道,“我很不满意,这不行。” 他不能像当初的巨鲸一样死在顾剑仙剑下。 “所以你什么时候能突破和我一战?”李渡河问得相当认真。 “我应该认识你?” 顾雪洄疑惑,他从未听自家老祖宗说过自己在湘汀州还有仇人。 李渡河:“你用不着认识我,你只要知道,我是要杀你的人就是。”-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顾雪洄脑子飞快运转思考,试探道:“既然你觉得我的修为不配和你打,能否放我们离开,等我到了冰原州,提高了修为定然和你一战。” “可以。”李渡河颔首,“你走吧。” 居然这么简单? 顾雪洄仅仅是惊诧一瞬于李渡河竟然这么好说话,连忙拉过贺怀霄就要走。 “但是——”李渡河手一挥,贺怀霄当即后退脱离顾雪洄的手,禁锢在原地,“他留下!” “这不可能!”顾雪洄断然道。 “没有不可能,”李渡河道,“湘汀州我说了算,你只能按我说的去做。” 他一手将顾雪洄拍到船上,掀起巨浪狂风:“你速速去冰原州突破再来找我,我希望你是大乘,因为我也是大乘。” 顾雪洄想也不想,抽出碧光剑一撑,挡住风浪,小船逆风折返。 就像当初贺怀霄义无反顾跳下跨州飞船。 “李渡河你想得还挺美的!” 李若眼眶骤然睁大,多少年了,不论明面上,还是背地里,李渡河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完完整整喊出来了。 第 113 章 李渡河是实打实的大乘大圆满, 整个湘汀州修为最高,将九变化龙的鲤鱼大妖。 就算是顾雪洄和贺怀霄联手,也不可能打过。 李若插着手站在一边, 面无表情看着顾雪洄拔剑对上李渡河。 既然父亲大人说他是废物, 他就老老实实当一个废物。 按照李渡河对心魔的重视程度,他肯定是想养着顾雪洄, 以贺怀霄为人质, 让顾雪洄提升修为再过来。 如同当初李若把顾雪洄视为试剑石一样。 无法再去找当初的剑仙,李渡河的出手很小心, 没有出全力。 掐指捏法诀, 万里水域波澜骤起,巨浪卷起淤泥沙石, 水质不再澄澈,变成浑浊的黑色, 如高墙耸立围困住两人。 李渡河还是那句话:“你走,他留下, 不然你们现在都得死!” 他对顾雪洄格外耐心:“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小师叔,要不然……” 贺怀霄抓住顾雪洄的衣袖,稍稍扯了扯。 顾雪洄握剑的手一顿。 他现在的修为要和贺怀霄打平手都够呛,更别提李渡河。李渡河一心要逼他突破,在他突破回来以前, 就不会对贺怀霄如何。 可是……可是…… 顾雪洄怎么可能放心。 “没有要不然。”顾雪洄道,“当初说好了一起去冰原州,我怎么可能放下你一个人走。” 两人的手紧握。 贺怀霄把顾雪洄的手抓得更紧:“好,要走一起走!” 清霜剑剑气包裹碧光剑, 顾雪洄与贺怀霄一同挥剑。 剑气狂放卷向海浪,倒反扭转水势。剑光穿过浑浊海浪, 凌寒剑气冰冻一切,定住海浪高墙。 顾雪洄再挥出一剑。 被冻成冰的海浪发出碎裂的清脆声响,两人一起从里面破开。 “顾雪洄,我知道你是先天灵体,天赋过人,擅长越境对敌,但你最多也只能跨越一个大境界,现在你的修为和父亲大人相差太多,无异于以卵击石,为什么不听他的话呢?”李若道。 “我又不是他儿子,为什么要听他的话?”顾雪洄冷笑。 李若笑起来:“收得对,我是父亲大人的儿子,自然要听他的话。” 李渡河只觉得聒噪,一掌拍开李若:“这里没你的事,到一边去!” 李若被李渡河一掌掀翻在地,再爬起来时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而李渡河好似没看到,目标依旧是顾雪洄。 贺怀霄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眼皮一跳。 顾雪洄挡在贺怀霄前面,握紧碧光剑正对李渡河的攻势。 李渡河投鼠忌器,心烦不已。 修炼有成登顶湘汀州修为第一个人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有所顾忌的感觉了,像是回到了他还是一尾小鱼的时候。 李若看在眼里,只是抚了抚胸口内剧烈跳动的心脏,迟迟不动作。 李渡河随心所欲惯了,整个湘汀州没有人敢和他叫板,久而久之,他也懒得为某个目的谋划。 他习惯直接要,或者抢,没有人能拒绝李渡河的讨要。 至于顾雪洄和贺怀霄,李若只觉得好笑。 明知不可能,偏要出剑。李渡河在这之前可没有耐心这种东西。 只怕无需等李渡河的耐心消磨光,这两人就要先力竭倒下。 李渡河挥出一道法诀,再次将两人拍落。 他看不懂为什么贺怀霄和顾雪洄要坚持一起走,明明他提出了条件,虽然顾雪洄回来后必死,但若是能让他除掉心魔,他心情好了说不定贺怀霄就能活下来了。 打到现在,李渡河的法相和本命法宝都没祭出,单凭修为使出各种法术就已经让他们应接不暇, 李若在一旁,越看越难以忍受。 他不知道李渡河为什么要给他起名李若雪,可在发现有顾雪洄这个人后,他不免起了暗自比较的心思。 他不觉得自己比顾雪洄差,特别是知道顾雪洄不知因何还无法化神,更觉得顾雪洄不如自己。 凭什么他要叫做“若雪”? 顾雪洄和他不一样,他什么都有,却还是卡在化神这一关懵懵懂懂,他只有一个名头唬人的李渡河养子身份,李渡河根本就不在乎他! 贺怀霄和顾雪洄虽然不敌李渡河,却依旧配合默契,合力抵挡住李渡河的攻势。 顾雪洄知道李渡河不愿意伤他,会利用这一点,身位站得更往前一些,可他偏偏修为最低,李渡河收不住力,顾雪洄首当其冲,会受伤更重。 于是贺怀霄运气起剑,挥出一道剑气,化去大半攻势。 贺怀霄还没收剑,李若的银白软剑就从斜侧穿来刺向顾雪洄。 顾雪洄并没有看到,只是感觉到有另一道剑气袭来,无需思考,碧光剑一横,接下李若这一剑。 李渡河也跟着出手,把李若从战局中扯出来:“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我来助父亲大人一臂之力,”李若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眼前是一片模糊的血红色,“就算是顾雪洄没有化神,我相信他的真实修为也远不止金丹大圆满……我猜是元婴大圆满,距离化神只有一道槛。” 道心坚定,悟得天地法则,化神天劫就和其他晋升天劫没有两样;道心茫然不坚,没有悟道,要渡过化神天劫就难如登天。 “有些人修道,修的无情无心,斩断一切尘缘,若是斩不断则一直无法进境,”李若道,“顾雪洄迟迟无法突破,说不定是贺怀霄的原因,他们情深太过羁绊太深……” 顾雪洄没懂李若的意思。 李渡河却很赞同:“是这样,杂念太多所以无法化神,还是斩去的好。” 李渡河抬手,祭出一个六层的紫色宝塔。 这就是他的本命法宝了。 紫塔被李渡河一扔,飞到贺怀霄头上变大,大乘威压不再收敛,李渡河要当场镇杀贺怀霄,逼迫顾雪洄突破! 顾雪洄摸了摸右手的白玉镯,没有这个镯子压制修为,他就是元婴大圆满,如李若所说的,他最多可以跨越一个大境界,最多可以对上化神大圆满。加上顾雪洄领悟到的法相外化和清霜剑剑气,虽然不是真正的化神,顾雪洄觉得一般的大乘初期对上他也不一定能讨到好。 要是再加上贺怀霄,他现在是元婴后期,一样是有越境杀敌的能力…… 即使联手对敌不是做算术题,顾雪洄还是觉得,他们未必没有胜算。 ——只要李若不出手。 顾雪洄瞄一眼李若。 他就不信李若看不出来,李若这个尊敬的父亲大人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死活。 然而李若只是抹去唇角的血,低着头继续道:“所以,还是杀了贺怀霄比较省事——顾雪洄,我帮你一把?” 顾雪洄寒毛直竖。 李若是没动手,可他能说动李渡河使出全力! 顾雪洄抡起碧光剑。平口的碧绿剑身上是冰蓝的剑尖,寒光凛凛,指向紫塔。 能被收缴了一州无数资源的鲤鱼大妖看上做本命法宝,紫塔自然不凡。 李渡河还没催动,紫塔就先发出神光,从第一层开始亮光,接连亮到第三层。 三层可不够。 这座六层紫塔每一层代表李渡河的修为水平,从练气开始,待到李渡河九变化龙晋升渡劫,这座紫塔也会跟着渡劫大成铸成七层,将会随李渡河一起飞升。 不等顾雪洄的清霜剑剑气劈下,李渡河双手结印,紫塔再亮一层。 ——元婴! 清霜剑剑气落下,冰蓝剑尖与紫塔相击。 被压在塔下的贺怀霄亦没有坐以待毙,同样出剑。 紫塔被内外夹击,李渡河不慌不忙,继续催动紫塔,第五层亮起! ——化神! 顾雪洄握紧碧光剑,向紫塔挥去,剑气道道打在紫塔上。 冰寒剑气过后,雪粒纷纷落下。 顾雪洄的外化法相一出,李渡河的面色跟着变了变。 顾雪洄这个法相与真正的化神法相相比其实很粗糙,没有蕴含天地法则,只是考虑到他本身的修为能力,这样的悟性就很恐怖罕见了。 果然是顾剑仙的后人,没有化神,甚至将修为压制到金丹大圆满,还能做到这种地步。 李渡河不再犹豫,紫塔第六层亮起,紫色霞光弥漫,倒出千万条紫气。 他不再保留,发挥大乘大圆满的全部实力! 紫气万丈如瀑布垂落,将贺怀霄彻底围困在其中。 “不——” 顾雪洄瞪大眼睛,再也顾不得其他,用碧光剑劈向紫塔。 铛—— 冰寒剑气破开紫气,碧光剑剑身砍中塔身。 紫气内,贺怀霄一样是出剑的姿势。没有任何交流,他们击中一样的位置。 “小师叔!” 贺怀霄还未能完全脱困,但至少他们能见到彼此了。 顾雪洄稍稍放心,却见贺怀霄睁着眼,十分震惊。 “怎……” 顾雪洄还没问出来,就知道答案了。 他感觉手上一轻—— 这把经历多起磨难,曾经裂过又修补,后来断了剑尖的普通材质碧光剑,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碎裂成一片片掉落。 碧绿的剑身碎片落在地,发出丁零当啷的清脆声音。 “剑修没有剑了,”李若低语,“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顾雪洄?” 第 114 章 顾雪洄有自己的本命剑, 是顾家老祖宗去到冰原州,从千万年的冰层下面挖取出仙泪星铁,后又拜托天衍宗专长铸造炼器传承的铸灵峡专门铸造。 除了仙泪星铁作为主料, 还有长鲸汀顾家长久以来的底蕴积累, 只要契合能用得上的,通通投入, 才铸造成这一把绝无仅有的清霜剑。 自然而然, 这把剑在顾雪洄金丹后就祭炼成为他的本命剑。 然而在接连的三次化神失败后,因为顾雪洄没有剑意, 清霜剑隐于神魂, 再也无法召唤出来。 没了本命剑,顾雪洄就觉得拿什么剑都无所谓, 因此在长山州拿到轩紫剑宗人手一把的碧光剑后,觉得用着还算顺手就一直用下来当做清霜剑的替代品。顾雪洄并不觉得这把烂大街的碧光剑有多重要。 这是当然的, 世间能有几把剑比得过清霜。 直到贺怀霄提醒顾雪洄,一个剑修不应该因为手上的剑太过普通, 就轻视这把剑。 不管手上的剑是好还是坏,他是剑修,就应该重视、用好手上的剑。 没有剑,还是剑修吗? 顾雪洄两手空空,有些茫然垂眼看着地上的剑身碎片。 不知不觉, 这把普通的碧光剑已经伴随将近四十年,他用这把剑从长山州走到湘汀州,对战修士从元婴到大乘,与不少天材地宝炼制的灵宝神兵相对抗。 这超出了很多修士的想象。 一把普通的碧光剑, 并没有比那些灵宝神兵差太多,甚至使用这把碧光剑的主人还获得了胜利。 直到这一次。 绝对的修为碾压, 顾雪洄不敌才碎裂。 贺怀霄嘴唇动了动,喊顾雪洄回神。 然而顾雪洄一直低着头,似乎听不到。 贺怀霄停住动作。 ——顾雪洄应该是真的听不到。 破开紫并不意味着贺怀霄就能走出紫塔的镇压,还有一道屏障隔开。 顾雪洄只有看到贺怀霄,看到他的口型才知道贺怀霄在说什么。 李若笑起来:“才发现吗?” 这道屏障可以把外面的声音传进来,里面的声音却传不出去。 被镇压在紫塔内的人可以知道外面的亲友如何奋力营救,然而不管里面的人怎么嘶声力竭让他们放弃离开,外面的亲友都听不到。 李若完全是看好戏的样子。 顾雪洄没有剑,修为又不够,要如何破开紫塔救出贺怀霄呢? 李渡河盯着顾雪洄:“我想了想,如果你不能破境,那么你们两个都没有活着的必要。” “那就来试试!”顾雪洄左手握住右手的白玉手镯,发狠道,“你认为你的心魔不可战胜,始终畏惧曾经的顾剑仙,始终不敢去找他,想拿我练手,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看到顾雪洄的动作,贺怀霄猛然一惊,手上的碧光剑更用力戳刺屏障,他近乎目眦尽裂:“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以前顾雪洄曾经和贺怀霄感叹说过,曾经自己突发奇想过要练左手剑。 贺怀霄问为什么。 顾雪洄把右手伸出来,示意贺怀霄看向这个白玉手镯。 若是一辈子不能感悟到自己的剑意化神,想要取下白玉手镯,大概只能把右手废掉了。 右手废掉不能用剑,当然只能学左手剑。 当时贺怀霄就被这个说法吓了一跳,严肃和顾雪洄说过不可以。 剑修握剑的手,怎么能自废? 顾雪洄笑说自己只是想想,防止哪天遇到的敌手太强打不过需要强行突破,还给贺怀霄展示了一番左手剑。 贺怀霄看完脸色更难看了。 “我们不会遇到这种对手的,我会保护小师叔的。”他郑重承诺。 “那怎么行?好歹你也叫我一声小师叔,我一个做师叔的,哪里好意思依赖小辈?” “可以不当师侄。” 贺怀霄如此直白,顾雪洄微微别过头:“我知道,但是……但是我更想自己努力。” 顾雪洄确实说过要让贺怀霄努力修炼给他当靠山,但两人心知肚明,那都是玩笑话。 有白玉手镯的压制,顾雪洄不管怎么修炼都不可能进境。 倒也不是说吸纳这些灵气就没有用了,只是无法进境,吸纳再多灵气,除了不断在体内压缩精炼,只能提升顾雪洄在打斗中的耐力,让他坚持更久。修为没有提升,遇到超出修为太多的对手,顾雪洄该打不过还是打不过。 李渡河好整以暇等着顾雪洄的动作。 李若低下头,看着他脚上银白的潜龙链,手指微动,潜龙链跟着风轻轻抽动。 李渡河抓起李若:“你在干什么?” “没,只是没想到父亲大人竟然真的时时刻刻带着我送的链子。”李若扬起一个笑来,“我好高兴啊!” 李渡河甩开人,嗤了一声:“我忽然想起来,我是把贺怀霄送给你当试剑石了。” 李若仍由李渡河把他摔在地上,爬起来后才道:“父亲大人确实允诺过我,不过肯定是父亲大人的心魔要紧,我是无所谓的,没了这个试剑石,我再找一个就是。” 李渡河转开头:“确实是,等我解决我的心魔,带你去中州再找就是,你不是要参加什么天骄榜吗?” 白色的眼睫迅疾掀起,李若语气急促了几分:“父亲大人知道?” “知道些。”李渡河道,“你要带琉光金童去就带着去吧。” 李若微笑:“他应该是去不了了。” 琉光金童为什么去不了,李渡河没有问,继续道:“都行,看你吧,爱去不去。” 心魔一解决,他就能突破到渡劫期,一统湘汀州,届时去中州找那个顾剑仙,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渡河一想到那个场景,再次挥手发出一道法诀打向紫塔。 紫色霞光更加绚烂,原先被破开的紫气再次垂落,贺怀霄感觉浑身针扎一样痛,紫气冲击淹没他的身体,他再也看不到顾雪洄要做什么。 听不到看不见,贺怀霄心急如焚,却又动弹不得。 紫塔外,李家父子二人都在等顾雪洄做出选择。 白玉手镯毫无疑问是禁锢住顾雪洄修为的法宝,可若是为了这一时的反击强行废掉右手,从长久来看,得不偿失,当然,这个长久是指顾雪洄能活下去。 眼见顾雪洄真的要对自己下手,李渡河冷笑:“看来没必要再等了,所谓的先天灵体今天就要在这里陨落了。” 顾雪洄不愿意放下他的杂念,就算是没了白玉手镯的禁锢,依旧无法化神。 怎么会有人愿意为了另一个不相干的人搭上自己的未来? 李渡河很生气,顾雪洄不愿配合,他的心魔该如何破解? 大手一招,虚空中无端出现狂卷的海浪,汹涌奔向顾雪洄。李渡河外化法相的的水与湘汀州本土的水互相配合,将顾雪洄淹没在内,不见人影。 李渡河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失去耐心的他在暴怒之下,各种手段齐出,外化法相压制顾雪洄,本命法宝紫塔镇压贺怀霄。 不同于其他人的法相外化只有一小片地方,大乘大圆满的李渡河法相范围极大,不过一眨眼,铺天盖地都是海浪,吞噬地面上一切物体。 汹涌的浪潮打断顾雪洄的动作,无穷无尽的水进入口鼻,顾雪洄封闭呼吸,却封闭不了自己的思绪。 在三次化神失败以前,他的修炼之路太过顺畅,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卡在这里,还会因为迟迟无法进境,遭受灭顶之灾。 手上的白玉手镯发出荧光,包裹住顾雪洄,护住他的身体心脉,免得他被李渡河的法相彻底碾压成碎末。 顾雪洄当然知道,即使强行废掉右手,也不一定能赢过李渡河。 可是万一呢? 顾雪洄摸索到右手腕上的白玉手镯,慢慢转动。 他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踏上贺怀霄的碧光剑时,贺怀霄对他说的话。 “剑对剑修犹如身家性命……” 既然剑如此重要,有些剑修睡觉要抱着剑睡觉,小贺师侄也会吗? “……小师叔觉得我是这种人吗?” …… “那真是太巧了,我在闭关的时候也在想着小师叔。” ——祝顾雪洄本命剑出,一剑登仙。 “但是小师叔的剑最好。” 可是我的剑在哪里呢? 顾雪洄自问,碧光剑之前不被他当做剑,却也是实实在在陪伴他多年,他用这把最普通的剑做过很多事——这把剑已经是他的剑了。 但是现在这把剑碎了。 本命剑清霜不出,然而在他十八岁的时候,他带着这把剑走出天衍宗长鲸汀,在明明湖挑战天下各路天骄,登上天骄榜第十八名,从此扬名。 可是这把剑不愿意承认一个没有剑意的剑修是它的主人。 小贺师侄和他说,剑是最重要的。 我没有剑了。 还是剑修吗? 顾雪洄在无尽海水中做出挥剑的动作,有白玉手镯他不会死,可是贺怀霄呢? 他猛地惊醒—— 他被困在这里多久了? 贺怀霄能临阵突破到元婴后期已经是极限,再无可进,越境敌对能力再强,也不可能横跨两个大境界赢过李渡河。 顾雪洄急切不已,在法相内快速游动寻找出口,没有剑,他还有其他法术。 法相一出,以他为圆心,四周海水冰冻,化为冰雪世界。 可是很快,周围其他海浪就把这些冰掀翻淹没,重新融化成水,甚至更多。 “剑很重要吗?” 顾雪洄闭上眼,明明贺怀霄不在跟前,却还是满眼都是贺怀霄。 天生剑骨说剑是最重要的,可是他不会抱着睡觉,因为剑再重要,都没有重要过人。 贺怀霄喜欢的人,比他的剑更重要,他会为那个人剑指任何地方。 那我呢? 我的剑应该指向哪里?为谁出剑? 顾雪洄把手按在心脏处,那里不断跳动。 贺怀霄,我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我学剑做剑修,当真只能有学剑做剑修吗? 人间俗世,皆是修行,若是无情,长生无敌又有何用? 我首先,应该是个人。 我会喜欢人。 如果我们不是师侄……算了,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师侄。 那就直接承认好了—— 顾雪洄喜欢贺怀霄。 第 115 章 顾雪洄虚虚做出握剑的姿势, 向前一扫。 没有剑,却自有一到凛冽的剑气,随顾雪洄挥剑姿势向前冲荡。 心在哪里, 剑就在哪里。 直面本心, 他想要的自会去取。 白玉手镯脱离手腕,顾雪洄再挥出一剑。 风雨交加的天色雷云滚滚, 这次却不是正常的雷云, 也不是任何法术召唤来的雷云。 绝对无上的天道威压降临,一道雷光劈下。 ——化神天劫。 李渡河的眼睛一亮, 顾雪洄竟然在这个时候冲破禁锢晋升化神了! 迫不及待撤去法相, 李渡河收回紫塔,站在一边等待顾雪洄的化神天劫结束。 “恭喜父亲大人得偿所愿。”李若抬手行礼, 手上两个碧玉琢完全露出来。 李渡河颔首:“我等很久了,先天灵体当真如传说中那么强横, 能跨过一个大境界依旧无敌?” 李若未曾与顾雪洄单独交手过,从顾雪洄以前的战绩来看确实如此。 习惯了李若在自己面前乖巧低头的默然, 李渡河背手道:“你们这些人,只是听闻先天灵体越境一样无敌就心生怯意,哪怕修为相差甚大,也不会觉得自己能打过,从一开始就输了。” 李若诺诺应是, 垂眼看着李渡河脚上的潜龙链。 主人一动,银白的链子跟着晃动。 如果李渡河是是那种一出行就要呼啦啦跟着一大堆人的首领,这些人会因为李渡河的威势而不敢抬头,于是只能盯着地面脚下, 他们都会发现李渡河的脚踝上戴了一条链子。 可是李渡河不是,而唯一能够低着头看见的琉光金童, 已经死在李若手里。 于是知道李渡河脚上戴了潜龙链的现在只有李若了。 李若和李渡河一样饱含期待,等待顾雪洄的化神天劫过去。 顾雪洄对化神天劫并不陌生,滚滚雷电落下,电光灼眼,雷海无尽,尽数集中到顾雪洄这一处,向顾雪洄压来。 李家父子先后经历过化神天劫,却还是为顾雪洄的化神天劫暗暗心惊。 自古以来,特殊体质经历的天劫就不同于普通体质,天道会对他们进行更加残酷的锤炼,若是能挺过去,自然受益匪浅,若是不能渡过这一劫,就此身死道消的也不在少数。 “看来这先天灵体确实不一般,”李若谨慎开口,“父亲大人要小心才是。” 李渡河眯眼打量雷海中的顾雪洄:“这种天劫威压气息,古往今来只有那些遭天妒的逆天体质才会经历。” 李渡河的跟脚只是一尾普通的鲤鱼,能走到今天也算是经历了诸多磨难。 他又转过头来,目光沉沉盯着李若:“我记得你是沧海月莲千年根茎,也算得上是出身不凡了。” 沧海月莲对生长环境要求苛刻,即使精心养护千年,其根茎也不一定能生出灵智。 妖修体质继承跟脚特性,越是珍贵的物种天赋越高。李若从开启灵智后的修炼速度十分惊人,除了百毒不侵,其再生能力更是一绝。 李若低下头,在李渡河面前暴露脆弱的脖颈。他听见李渡河道:“可是和你的化神天劫相比,还是顾雪洄这个更厉害。” “他再厉害也没用,毕竟是顾剑仙的后人,注定要被父亲大人打败。” 李渡河笑了一声:“看来所谓的天骄榜十七也不过如此。” “父亲大人……知道?” 李渡河没有再回答,目光转向顾雪洄。 雷海中,顾雪洄被劈得皮开肉绽,天雷洗礼肉身看着可怕,□□再生,骨骼重组,看似破败,其实内里生机不断甚至更加蓬勃。 迎着落下的雷光,顾雪洄一双桃花眼依旧明亮,眸光湛湛。 李若刚好在这个时候抬起头与顾雪洄对视。 他没有动作,看着雷海将顾雪洄淹没,直到一道极亮的剑光出世。 凛冽的剑气横扫,劈开雷光—— 清霜剑出鞘。 剑刃寒光盖过雷霆,这个时候正好落下的一道天雷竟然在此刻出现一瞬间的凝滞,冰蓝的冰壳裹住紫白色的天雷! 李渡河的眼睛猛地睁大,脊背挺直,更加严肃。 果然,先天灵体的越境能力在渡天劫时就体现出来了,他从未见过还有人能反手制住天劫天雷。 李若的手按在腰间的银白软剑上,制住兴奋颤抖的剑身。 前一道天雷被清霜剑出鞘挥出的剑气冻住,却不妨碍下一道天雷落下。 后一道天雷劈开冰壳,两道天雷同时到达! 清霜剑飘飞在顾雪洄身侧,与肉身一同经历天劫锤炼升华,雷光缭绕银蓝剑身,镀上一道道天然的法则纹路,更加凌厉大气。 最后一道天雷落下,顾雪洄持剑相迎。 轰隆隆—— 最后一道天雷粗壮如同擎天柱屹立在天地间,连带地面跟着颤抖,流水翻涌急速退却,避开这无上神威。 这样大的动静,即使贺怀霄被困在紫塔内也感受到了。 碧光剑更加焦急迅速,剑光一道道扫过,却只能勉强破开浓厚的紫气,看到外面的景象。 紫白色的雷光成了天地间的唯一,万丈天雷像是带着那片天宇一起落下压塌地上生灵,虚空震颤,顾雪洄的人影化作一个小点被淹没在其中。 最后,天雷消失,将海水烤干,山峰削平,所有声响消失,生机灭绝。 贺怀霄眼睁睁看着清霜剑从高空坠落,直直插入地面,发出叮当的清脆声。 却不见其主人。 “顾雪洄死了?”李渡河倒吸一口冷气。 渡劫之地满是焦黑的尘土,顾雪洄就在其中。 “可惜了。”李若微微勾起嘴角,“没想到顾雪洄竟然没能渡过化神天劫,看来父亲大人的心魔只能另想办法了。” “确实是可惜。”李渡河说道,“我还想正式见识一下先天灵体的越境敌对能力有多强呢。” 不,不可能! 贺怀霄紧紧盯着那片焦黑的土地,不相信顾雪洄就这么死了。 他们可是约好了,要一起去冰原州的! “小师叔——顾雪洄——” 贺怀霄顾不得结界封闭,顾雪洄是否还能听见,出剑更快更用力。 “别白费力气了,”李渡河对贺怀霄道,“既然顾雪洄没了,现在只剩下你一个剑修了,他是你小师叔,这么说来你也跟着他学了不少吧?” 李渡河当真思考起用贺怀霄破除心魔的可能性。 李若默然等着李渡河,手指按着手腕的碧玉琢有一搭没一搭转动,看着李渡河脚踝上的银白潜龙链,低声喃喃道:“顾雪洄真令我失望啊,我还以为他会是一个好的试剑石呢……” “你说什么?他不是死了——” 李渡河话还没说完,忽然就感受到后面有一道冰寒的剑气袭来。 来不及多想,李渡河瞬移避开,李若同样如此。 顾雪洄的目的本就不是李家父子二人,即使注意到李若的动作比李渡河更快,直接把李渡河的后背暴露出来,他也没有转变方向,依旧剑指紫塔。 新生的肌体明净无暇,被天劫淬炼过的神魂更加坚韧。还有清霜剑,隐于顾雪洄的神魂许久,虽不愿被顾雪洄祭出使用,却早已和顾雪洄神魂相通相契合,可以说是剑随心动。 特别是如今顾雪洄有了自己的剑意,出剑剑势更加猛烈,一挥剑剑气如潮,寒气刺骨。 叮当一声,清霜剑剑尖刺中紫塔,剑身还有雷光缭绕,借助最后一点天雷威势,破开屏障紫气,逼得李渡河不得不咬牙放出贺怀霄。 “好好好!你竟然成功渡过化神天劫了!”李渡河收回紫塔托在手中,紧张又兴奋,战意沸腾。 他终于可以破除他的心魔了! “父亲大人,”李若提醒道,“顾雪洄现在是真正的化神了,还有本命剑出世,请父亲大人务必小心。” “废话,这些还要你提醒?!” 李渡河不耐烦打断李若的话,手持紫塔如闪电飞出。 紫塔光芒大盛,万道紫气冲刷,李渡河没有保留,法相外化,滔天洪水轰然倒下,扑向顾雪洄。 剑气漫卷有如狂放的海啸,草木倒伏折断,山石崩裂乱飞,四周景物扭曲,洪水紫气皆受剑气影响,随剑而动。 ——长鲸汀绝学鲸吸百川。 顾雪洄渡过天劫后没有半分喘息,刚才的静止只不过是想要留住一点点天雷,用来破开紫塔。 毕竟李渡河是即将渡劫的大乘老怪,是顾雪洄有史以来敌对的修为最高者。 李渡河对顾雪洄很重视,每次出招不敢有任何马虎,顾雪洄亦是,每一剑都冲着李渡河的要害刺去。 贺怀霄握紧碧光剑,一边关注战局,一边分心力关注在一旁闲适站着的李若。 “那么紧张干什么?”瞧见贺怀霄紧绷的神情,李若笑了一声,“放心,我不会对顾雪洄动手的,现在还不适合。” 他是把顾雪洄视为试剑石,可是就如李渡河,在和顾剑仙正式对拼之前,他得除掉自己的心魔才能尽全力。 “而且我其实也很好奇,顾雪洄的越境能力,到底到了哪一个地步?”李若道,“李渡河的天赋体质太差,才会超出那么多修为还和他打得有来有回——” “我可不是。” 第 116 章 贺怀霄眼皮一跳。 以往李若称呼李渡河, 都是恭恭敬敬的“父亲大人”,从没有直呼其名,还直接说李渡河的天赋体质太差。 李若说这些话神色坦然, 并无任何异样。 天空灰暗, 劫云过后继续酝酿雷雨。 李渡河捏诀施法,滔滔洪水法相从天降落, 冲散乌云如同天塌, 铺天盖地。 清霜剑一横,剑气凛凛, 剑气绵绵不绝, 紧接着是接连不断的剑招。跃身上撩后反削一剑,斜劈后再横斩, 随顾雪洄剑招而出的,还有凛冽的风雪法相。 法相一出, 这一方天地皆被风雪覆盖,李渡河的水被顾雪洄冻住, 一眼望去皆是银白。 天寒地冻,呵气成霜。拳头大小的雪花兜头劈下,六角冰晶边缘锋利,狂乱飞舞寒光四射,割据紫塔发出尖锐的铮铮声。 紫塔紫气涌出, 化作锁链围困顾雪洄,李渡河神情严肃,不敢有半点马虎,一边操控紫塔抵抗清霜剑, 一边催动洪水冲破坚冰。 仙泪星铁来自冰原州,其冰寒特性与顾雪洄的法相相契合, 冰天雪地中,冰蓝色的清霜剑浩浩荡荡携带无穷的寒意,剑气一往无前,撕碎一切阻碍。 紫塔留下一道道裂痕,李渡河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眼中是止不住的惊惧。 他自是不敢轻视顾雪洄的,既然要把顾雪洄当做心魔破除斩杀,他就会尽全力——当然,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输。 先天灵体能跨越一个大境界对敌,他不认为这个说法会有虚假。只不过这个所谓的跨境说法,里面也有些玄妙——一个大境界包含四个小阶,同一境界中的大圆满和初期差别极大,一个是刚入门还要适应摸索,一个是迈开脚要进入下一个更高的境界。 虽然对战时不论初期还是大圆满都称作越境,但这其中的意味可不一样。 顾雪洄背靠天衍宗,大宗门出了这么一个天才,肯定是要给他造势宣传。 化神初期能打过大乘初期,可要是再问能否打过大乘大圆满再跨过三个小阶,就很值得推敲了。 可是顾雪洄展现出来的实力远超他的想象。 冰雪法相冰冻一切,就连石头都被冻得粉碎,紫塔被冰雪覆盖后,遭受清霜剑的劈砍,偏偏顾雪洄本身没有杀机,出手凌厉,气息平和,李渡河很难预先感知避开。 这是怎样的天地法则感悟? 融于万物中悄无声息,如同一片随风自然飘落的雪花,每一剑都与天地法则相契合。出剑就是出剑,为自己心中想要击中的地方出剑,心无旁骛,天地之间唯有这一剑。 平凡的一剑,亦是惊艳的一剑。 大吼一声,李渡河眼眸发亮闪着金光,头发飞舞,张开手成大爪直冲清霜剑。 他是大乘修为,即将九变化龙的鲤鱼大妖,他的肉身一样是无双的法宝! 清霜剑与金色爪印相撞,余波震荡,周围海水翻涌,山岳塌陷。 顾雪洄接连倒退几步,持剑平衡身体,李渡河化作一条金色长龙真身,嘶吼着冲向顾雪洄。 威压滚滚袭来,巨型龙爪盖在顾雪洄头上,撕裂苍穹,尖锐的指甲近乎穿刺入顾雪洄头顶。 贺怀霄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不敢错过一丝画面,手中紧握碧光剑,做好救人着顾雪洄逃亡的准备。 李若同样看着这一幕,只是比起贺怀霄的紧张,他反而是闲适地抱臂,待看到李渡河即使化成金龙,龙爪上还有他亲手系上去的潜龙链,更是笑了一声。 当—— 风雪法相轰然袭来,趁着李渡河动作凝滞一瞬,清霜剑一扬,硬生生削下龙爪指甲。 洁白的雪地洒落点点梅花,冷风将血腥味吹散。 顾不得指甲的疼痛,这点小伤对李渡河来说还在忍受的范围内,他继续进攻。 今天要么是他杀了顾雪洄战胜心魔,要么是顾雪洄杀了他,湘汀州换新王! 李渡河再挥出一爪,迅疾抓去,虚空划破,爆发嘶鸣。 顾雪洄连忙闪身回避。 “不好!”贺怀霄惊呼出声,顾雪洄虽然躲开了这一爪,但却没有防备在另一侧袭来的金色的龙尾。 龙尾摆动,凶猛拍向顾雪洄的后背,紫塔从砸中他的肩头,滔滔洪水从上而下直冲他的头顶。 顾雪洄浑身是血,骨头碎裂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五脏六腑移位。手上的清霜剑还差点因为这一击脱手飞出。 “到这个时候还要握着你的剑?”李渡河长啸,“好好好,果然是剑修,不愧是顾剑仙!” 他可太高兴了,这就是他想象中战胜顾剑仙的场景! 剑仙始终不愿意放下他的剑,所以最后要和他的剑一起死! “小师叔!” 贺怀霄再也忍不住,提着剑就要冲过去。 “站住!”李若抽出银白软剑拦住贺怀霄,“现在可是最关键的时候,你可不能去破坏。” 碧光剑与银白软剑缠斗,贺怀霄挥出剑气试图甩开李若:“滚开!” 如同灵蛇柔软纠缠,水面上倒映出李若的猎猎红衣,他俯下身在贺怀霄耳边低声道:“不行呢,虽然我没打算把你当做我的试剑石,可是顾雪洄若是连李渡河都打不赢,他又怎么能当我的试剑石呢?” 贺怀霄甩手击退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最开始相遇的时候,李若是毫无顾忌的缺心眼,行事随心所欲,完全不考虑后果。 后来身份暴露,李若与他们在几个岛屿间辗转逃亡,却又执着要去杀不知道哪里惹到他的觉雨,招来知晴对顾雪洄和贺怀霄的仇恨。 也是因为李若对琉光金童下令,贺怀霄才能在甘霖岛安稳度过十年成功晋升元婴,也是因为李若对贺怀霄下战书,逼得他们不得不来找李若。 “你的目标是小师叔,明明没有把我当做试剑石,却又不断拿我做借口,可现在小师叔来了,你又把他让给李渡河,让他们二人打斗在一旁袖手。”贺怀霄道,“我不明白,你嘴上说李渡河对你有莫大的恩情,你要报答他,可是你却私下里对他直呼其名。” 李若笑问:“你喊过你小师叔的名字吗?” 贺怀霄愣住。 “李渡河之于我,比顾雪洄对贺怀霄的意义还要重要。” “我并不在乎李渡河是输是赢,我要的是他的人。”李若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贪婪,说这话的时候紧紧盯着空中那条翻飞的金龙。 “所以——” 所以他要等一个极好的时机,将这条大鲤鱼困住。 以后就住在他的莲池里,于莲叶间游弋,再也离不开他的视线。 这是他的小鱼最后的自由了。 半空中的李渡河对此毫无所知,于顾雪洄的战斗进行到白热化。 顾雪洄手持清霜剑,后背伤口深可见骨,伤口深可见骨,血液飞洒。 这是他化神之后的第一战,亦是他出道以后,修为差距最大的一战。 足足跨越一个大境界外加三个小阶。 以往顾雪洄的对手确实是只和他差距一个大境界,满打满算的四个小阶,十八岁时他就是金丹大圆满,参加天骄榜时,他的对手修为最高只到元婴大圆满。 先天灵体恐怖的越境敌对能力就是在那个时候传扬出来。 后来到了长山州,修为压制顾雪洄除了在震雷宗的化神初期严天瑞面前出剑过,那个时候严天瑞已经和贺石打过,消耗过大,而他本就不是真正的金丹大大圆满,就算顾雪洄跨越四个小阶,也不觉得有太多值得称道的地方。 这次不一样。 没有修为压制,没有其他人提前消耗,从头到尾他们的对手只有彼此。 李渡河胜券在握,却还是继续出手不给顾雪洄一丝喘气的机会。 金龙长啸盘旋,金光照耀天地,法相和各种法术齐出,本命法宝紫塔吞吐紫气,围困顾雪洄。 顾雪洄被打飞落地,溅射无数水花。 李渡河血液沸腾,只要顾雪洄一死,他就能在这里当场渡劫,届时别说湘汀州,就是冰原州和长山州,都要纳入他的地盘下。 贺怀霄被李若拦住,看不清顾雪洄的状况如何。 “你放心,就算是顾雪洄在这里死了,我也会为他报仇的,好歹朋友一场。”李若道。 “谁要你帮忙!” 贺怀霄挑开银白软剑:“我小师叔不会有事的!” 李若笑道:“你这么喜欢他相信他,他却好像看不见,一直在回避,如今你为了他于我在这里拼命,他也不知道,值得吗?” “值得!”贺怀霄坚定道,“因为他只是迷茫不知情,不是如李渡河一般无心无情。” “你!” 这真是结结实实戳中李若的痛处了,李若瞪眼怒喝:“贺怀霄你找死!” 莲花飘飞于水面上,李若赤足立在上面,抬手露出手上的碧玉琢,银白软剑嘶嘶作响:“我忽然想起来,若是你们两个今天都死在这里,也算是同生共死了——这么一想,忽然就不想成全你了。” “说得好,我今天就帮着小师叔成全你们父子!” 贺怀霄的碧光剑剑指李若。 与此同时,紫塔万道紫气扭曲,凛冽的剑气呼啸,裹挟紫气轰鸣,李渡河的洪水法相陡然停住冰冻,紫塔也裹上晶莹的冰层。 顾雪洄从紫气中破开,清霜剑一挥—— 鲸吸百川。 紫气断裂飘散成白雾,凝结成冰的洪水法相彻底破碎,紫塔轰然被劈成两半! 顾雪洄不复以往的风流潇洒,长发飘散,衣袖染血鲜红,剑招却不见丝毫缓慢。 他飞身落在李渡河的龙身上,一剑劈下。 昔日顾家老祖宗无尽海斩长鲸,今天他顾雪洄就要湘汀州屠龙! 第 117 章 森寒的剑锋穿透坚硬的鳞片, 红色血花飞扬洒落。 一剑再一剑,清霜剑与鳞片刮擦出火花,李渡河痛得嘶鸣翻滚, 神龙摆尾, 吹起狂风扫向顾雪洄。 清霜剑一挥,顾雪洄从狂风中穿过, 继续杀向李渡河。 鲤鱼随着修为加深九变蜕变出龙爪、鳞片、龙尾等各个部位, 直到成功晋升至渡劫期才可化为真龙。 李渡河只差一双龙角,其余身体部位与真龙无异, 若非顾雪洄手中的清霜剑是仙泪星铁所铸, 根本就刺不穿龙鳞。 李渡河仰天怒吼,震耳欲聋的龙吟激荡, 海水被震荡得不断翻涌,海浪一重高过一重, 吞噬山岳冲刷成平地。 清霜剑挥出一道剑气分开海水围筑的高墙,剑光如新月破空呼啸撕裂空气, 李渡河根本躲不开。 金色鳞片被削落,滴落鲜血坠入地面,李渡河还没喘口气调息,顾雪洄再次出手。 就算是能越境对敌,修为差距也不可忽视, 顾雪洄的灵力积累不如李渡河,最好是速战速决。 既然占了优势,就不能给李渡河扭转局势的机会,一步领先, 之后就要压得李渡河无法反击,只能承受顾雪洄接连不断的剑招。 李渡河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被顾雪洄压着打, 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就是想着消耗顾雪洄的力气等他精疲力尽疏忽时露出破绽,也一直等不到这个时候。 顾雪洄传承有特殊吐纳法,呼吸吐纳灵气已经是本能,即使在打斗中也能炼化大量灵气补充,根本没有看不到力竭的时候! 李渡河对这一战极其重视,就如之前他教训李若所说的,他并不畏惧或者轻视顾雪洄,而是将顾雪洄当做是和他一样境界的修士来对打。 但是他妈的顾雪洄的实际修为确实是化神初期没错吧? 怎么会人刚渡劫就能灵力充沛,没有任何疲惫地与他对战这么久?! 更让李渡河心惊的是,他发现顾雪洄气势如虹越来越盛,对法相的运用也越来越纯熟,与剑招融为一体,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顾雪洄在逐渐适应自己的修为。 他被压制在金丹大圆满太久了,一下子跨越这么大的境界,同一个法术剑招,用出来的威力完全不一样。 众所周知,化神期以前的修炼无需感悟天地法则,因此不管是多逆天的天赋体质,都要老老实实吐纳灵气修炼,天才无非是比普通人修炼速度更快,但是在化神以后,各种天赋体质的优势就会展现出来。 先天灵体天生与大道亲和,早在顾雪洄还未完全化神时,就能被其他人启发感悟出法相,那时他的法相就已经让人忌惮。之后即使修为被压制在金丹大圆满,法相感悟却一直在精进。 如今正式化神,外化法相所蕴含的法则之力比那些修炼多年的老怪还要浓厚——这也是顾雪洄与李渡河对战不落下风的原因之一。 “顾雪洄……你好得很!”李渡河恨声道,“当年我还只是一只刚踏上修炼之路的小鲤鱼,就因为你们顾家先祖一剑生出心魔,终日惶惶生怕自己也做了剑下亡魂……我此生最恨剑修!” 若非那一剑,他就不会被困在大乘大圆满这么久,迟迟无法化龙! “最恨剑修?可你的养子就是剑修。”顾雪洄冷冷道,“你的心魔激励你不断修炼,却也因为你修为的增强不断壮大。从开始你若是能控制及时斩杀心魔,就不会到今天还困在这里。” 李渡河早就意识到心魔的存在,可还是贪图心魔激励带来的便利,使得他的修为增长更快,但同样的,他也在心魔的驱使下,脾气愈发暴戾难以控制。 如果早点除掉心魔,李渡河的修炼速度就会慢很多,不会有今日的湘汀州修为第一。 可是李渡河没有。 因为他只是一尾最普通的小鲤鱼,没有过人的天赋体质,若不是偶然见识到剑仙一剑生出心魔,他恐怕早就因为修为低微寿命耗尽死去。 “天之骄子,体质天赋过人又如何?还不是一个个都要看我的眼色过日子!”李渡河重新化为人身,双眼赤红满是血丝,手上是裂成两半的紫塔,“就算是先天灵体,今天也要死在我手里!” 此刻的李渡河气息威压暴涨,杀气汹涌,眼也不眨地盯着顾雪洄一挥手。 无数金鳞飞起闪耀,金光漫漫,光芒璀璨。金鳞穿金裂石,刺穿顾雪洄外化的法相雪花,交织成天罗地网,困住顾雪洄。 正在拦住贺怀霄的李若看到这一幕,瞳孔一缩。 李渡河竟然连自己的鳞片也炼化成杀伐手段,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只是这样的损耗,对李渡河来说是代价是十分沉重的。 清霜剑振动剑鸣,剑光破开金鳞网,澎湃剑气中风卷雪飘,雪花与金鳞相撞击,反冰冻住金鳞。顾雪洄一脚踏在一片金鳞上,跃身向李渡河杀去。 李渡河无法,只能将裂开的紫塔相合,勉强接下这一剑,却也倒飞出去,口中喷出鲜血。 顾雪洄持剑追上,李渡河来不及躲开,只能用法相阻挡,大浪翻卷,却还是被清霜剑定住冰冻,之后化作无数碎冰落下。 远处,暗中追随赶来的石荐看到这一幕,暗中庆幸。 还好自己早早就对顾雪洄示好,提醒他这一趟小心为妙……虽然顾雪洄若是不能晋升化神,这个提示就没什么用。 看来湘汀州以后就要姓顾了。 石荐不敢贸然现身,继续隐匿身形观察另一侧贺怀霄与李若的战斗。 贺怀霄与李若也是打得有来有回,看来李若是腾不出手救下李渡河了。 就是不知道李渡河还有没有压箱底的杀招。 石荐暗暗蓄力,戒备提防。 李渡河必须死! 清霜剑剑锋点在李渡河的脖子上,顾雪洄头发散乱飞舞,如神灵降临睥睨众生:“是不是很惊讶,做了那么久的准备,想要把我当做心魔除去,却还是败在心魔手下。” 李渡河面色灰败,暴露在外的伤口被清霜剑剑气侵袭,疼痛加剧,表面结出一层白霜使得他的伤口始终无法愈合。 他输了。 今天就算顾雪洄不杀他,他也很难再恢复心气除去心魔。 “你要杀了我吗?”李渡河抖着嘴唇,“你可想清楚,杀了我湘汀州其他妖修可不会放过你,你到时候就再也走不出湘汀州了。” 湘汀州的人妖之争一直存在,哪怕李渡河脾气差不好说话,还是有不少妖修以李渡河为首,靠向李家父子阵营。 顾雪洄嗤了一声:“湘汀州有道义这种东西?” 李渡河死了,其他妖修只会另外寻找强者依附,或者是自己上位做这个强者。 湘汀州没有道义,不讲情义,在这里生长的修士,不论妖修还是魔修,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这些东西。 清霜剑刺入,就要斩下李渡河的头颅。 “小心!顾岛主小心!” 石荐陡然惊呼出声。 他提着心神关注李若贺怀霄这边。 李若并不在意顾雪洄的生死,这块试剑石死了另外找就是,可是李渡河不行! 他对贺怀霄并未下死手尽全力,只是阻拦为主,在发现顾雪洄要杀李渡河,李若双手立刻结印演化法相。 莲花飘飞,转瞬间,每一朵莲花化作一个李若,将贺怀霄围住。 同时,他的真身撇下贺怀霄,迅疾奔回,银白软剑咻咻,挥向顾雪洄。 顾雪洄和李渡河打到这会儿,已经消耗了太多精力,他只知道有贺怀霄缠住李若,他可以放心杀李渡河。 没想到李若竟然还有杀招! 幸好有石荐的提醒,顾雪洄这才堪堪避开李若这一剑。 “父亲大人!” 李若扶起李渡河,剑尖直对顾雪洄:“顾雪洄,你休想!” “好好好!”李渡河终于有机会喘一口大气,欣慰地望向李若,“看来你也不是完全没用!” 这是李若第一次听到李渡河对他的夸奖,不由得耳热:“多谢父亲大人的夸……”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就感觉胸腔一痛,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只能呆呆地看着李渡河。 “养你还是有点用的。”李渡河的手伸入李若体内捏住李若的脏器,寻找神魂。 他要吃掉这个养子。 鱼食终究是鱼食,最后还是要进入他的腹中成为他的食物。 沧海月莲的千年根茎是大补的灵物,吃下去后就能迅速恢复他的状态,继续和顾雪洄再打一次! 有了沧海月莲的千年根茎补充,他绝不会再输! “父亲……”李若眨了眨雪白的睫毛,灰白空洞的眼里没有任何神采,似是十分茫然,不知李渡河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明明上一刻还在夸奖他。 是他不顾一切,使出压箱底的招数,只为了救李渡河。 “为什么呢?父亲大人?”李若声音低低,雪白的睫毛上落下一片雪。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本来就该是我的!”李渡河满手鲜血,眼底尽是疯狂,他把唇印在李若眉心上,想要直接吞噬李若的神魂。 “原来是这样啊,这是我最后能为父亲大人做的事了……毕竟我本来就是鱼食。” 李若面无血色闭上眼,伸出手抱住李渡河,无力将头搭在李渡河肩上。 “父亲大人,再见了。” 话音落下,李渡河脚上的潜龙链猛地缩紧,如同藤蔓生长攀附,与李若手上的碧玉琢一起,扣住反锁李渡河! 李渡河瞪大双眼,却听见李若贴在他的耳边小声道。 “父亲大人既然记得我是莲藕,怎么会不知道莲藕是有很多心眼,但却没有心的呢?是不是摸空了才不耐烦地想着直接吃了算了?” 第 118 章 潜龙链顺着身体线条游走攀爬, 碧玉琢碰撞丁零当啷,如同藤蔓缠绕四肢,李渡河稍稍一动, 每一次挣扎只会让潜龙链收缩, 更加紧密地缠绕。 锁链摩擦皮肤,鲜红的血液染红银白链条, 滴滴答答滴落在满目疮痍的黑色土地。 李若神情自若, 喃喃着轻轻抚过捆住李渡河的潜龙链。 “隐没不显为潜,父亲大人既然把命名权给我, 我怎么好让您失望呢?” 脚带链条束缚, 李渡河如何能成真龙? 一手抬起李渡河的下巴,李若垂下雪白的眼睫, 灰白的眼瞳弯弯,映出李渡河从不可置信到痛苦呻吟, 满意微笑。 ——李渡河现在终于只能看到他一个了。 在场其他人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李若给予李渡河最致命的一击。 潜龙链碧玉琢抽取李渡河的生机, 李渡河眼睁睁看着李若满身鲜血,亲昵依靠自己,犹如真正的父子。 亦或是情人? 他分不清这些感情,也不了解这些感情,只模模糊糊地觉得, 只有这样的关系靠得这么近。 他明明记得,这个养子从来不敢直视他,从来都是恭恭敬敬地叫他“父亲大人”,他从没有注意过, 李若的眼睛竟然是无神的灰白色。 他最经常看到的是李若头顶。 当初他不小心点化沧海月莲千年根茎,本来应该吞入腹中的鱼食主动认他为养父。 那时化为人形的小妖低下头温顺行礼, 雪白色的长发垂落。 小妖请李渡河赐名。 他看着他的发顶,想起了他在剑仙斩鲸离开后,遥望无尽海对岸时看到的皑皑白雪。 湘汀州几乎不下雪,李渡河从未触摸过真正的雪。 真正的从天上落下的雪。 “就叫李若雪吧。”他说。 如果有一天他能斩除心魔,就渡过无尽海,去看看那个剑仙到达之地,去触摸真正的雪。 也许可以带上他这个养子? 父子二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湘汀州人,从没有见过雪。 渡河和若雪,就应该渡过无尽海,去见一见雪。 潜龙链碧玉琢斩断生机,无法动弹,无法言语,就连神魂也被禁锢不得逃脱。李渡河睁着眼,身体颜色变淡,化成一只无角金龙仰天长啸,炸成万千金色鳞片嘭的飘飞。 他最终还是没有渡过无尽海,没有触摸到真正的天上雪。 金鳞闪烁,李若袖手一扬,尽数揽入怀中。 “父亲大人……” 金鳞光点急速旋转飞舞,似是不想在死后仍旧受他的束缚,然而李若还是死死揽住,一片金鳞飞擦过李若眼下,留下一道红痕。 金光最终消散,天上雪粒纷纷扬扬洒落,落在李若的红衣白发上。 “我不和你打,顾雪洄。”李若再抬起眼,灰白的眼瞳里蕴含一点金光。 “我现在没有心情,你们走吧。” 他握住雪粒,手心发热,雪粒化作水滴下。 一滴,两滴,三滴…… 手里的水流光,李若满是鲜血的破碎身体同时恢复。 化神之后的体质优势在李若这里体现出来的就是极强的自愈能力,李渡河自恃修为比李若高,再加上李若向来顺从听话,他是怎么也想不到李若会早早布局反击。 “你早就做好了准备。”顾雪洄笃定道,“就算没有我,你也会杀了李渡河。” 李若拎起散落在地的潜龙链绕卷,与青绿色的碧玉琢一起戴在手腕上。 “确实如此,但是没有你,我不能这么快,也无法这么顺利。” 如果不是顾雪洄耗尽了李渡河的灵力,他就不会想着要吞掉李若,李若也不会这么顺利得手。 李若直白承认:“多谢你,你说得很对,既然有了心魔,就应该今早除去,而不是任由他疯长到最后不可遏制。” 没有李渡河,李若就没有了心魔,至此修炼路上再无阻碍。 “真好呢……”李若眨了眨眼,雪白的眼睫下金光一闪,“我终于和父亲大人在一起了,永远的……” ======== 李渡河一死,李若不知所踪,湘汀州格局大变。 打败李家父子的贺怀霄顾雪洄就成了湘汀州当之无愧的霸主。 特别是顾雪洄,以化神初期的修为跨境大败李渡河,即使湘汀州还有个大乘初期的韦攸安,依旧被众人认为是湘汀州第一人。 石荐按捺下内心的激动,对着顾雪洄一礼,恭贺他此战得胜,又拿出不少灵药给顾雪洄疗伤。 “多谢石岛主好意。”顾雪洄没有推辞,全数收下。 “这算不得什么,”石荐笑问,“就是不知道两位岛主什么时候从冰原州回来呢?” 少则数日,多则数月,这个顾雪洄可说不好。 石荐忙道:“不是催促的意思,只是现在湘汀州还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主事人恢复秩序,如今两位岛主只差一个清安岛还没拿下,我就是想问问两位岛主的意思。” 他这话说得巧妙,顾雪洄贺怀霄没有征讨,就主动把自己的长石岛归纳给两人了。 贺怀霄看向顾雪洄,他自然是听顾雪洄的意思。 马上就是中州天骄榜开启时间,他们拿下湘汀州后都不可能亲自管理,至于以后,两人也不可能留在这里。 顾雪洄问石荐:“你希望湘汀州是什么样的?” 石荐就是在等顾雪洄这个问题! 他不求所谓的湘汀州第一人,但他希望湘汀州是一个适合修炼的环境。 不需要所有人讲道义,只要成为一个和其他州地差不多的地方,每个人都能安心生存修炼,不需要担心身边人两面三刀,背信弃义。 顾雪洄听他仔细说完,笑了声:“原来石岛主才是最具雄图伟略的那个人。” 李渡河可不会想这么多,他管杀不管埋,一统湘汀州的手段除了杀人将人杀服气再也没有其他。 石荐低下头,拱手一礼:“过奖,我只是希望湘汀州不再是其他州地人口中的危险妖魔地。这里确实是妖魔聚居地,但是没那么危险。这里有渺茫的流水,有各具特色的岛屿,灵气充沛,物产丰富,是极好的地方。” 萋萋湘汀,苍苍烟水。 鲤龙跃起,月莲摇曳。 湘汀州确实是个好地方。 天上星河流转,倒映水天。 顾雪洄躺在小船上,贺怀霄立在船头,时不时划动调整方向。 “小贺师侄,”顾雪洄喊完,又停了停叫人全名,“贺怀霄——” “小师叔?”贺怀霄应了一声,却还是没有动作。 “别划了,用法术不行吗?”顾雪洄说着,直起身来走到船头坐下,朝贺怀霄招了招手。 贺怀霄只好跟着坐下。 “我化神了。”顾雪洄认真道,膝盖上放着清霜剑。 贺怀霄点头:“恭喜小师叔。” “只有这个吗?”顾雪洄眼也不眨地盯着贺怀霄,桃花眸子映出点点星光。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化神。”顾雪洄道,“我曾经以为,我没法化神打败李渡河,只能断手卸掉白玉手镯与他拼死一战了。” 顾雪洄扬起右手,白玉手镯还在,但再也不能压制顾雪洄的修为,现在就是一件普通的法宝。 “我那个时候想,要是死了还有你陪着,就特别对不起你,我不想你死,更不想我们两个都死在这里。” 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要一起去冰原州,要一起去中州参加天骄榜,以后大概还要一起回长山州,重新光复轩紫剑宗。 一个李渡河而已。 贺怀霄心脏鼓动,他看着顾雪洄拿出很久以前他送的剑穗系在清霜剑上。 他的碧光剑上一样有顾雪洄送的剑穗,坠着一块澄光玉,里面有两条三叶金鳞鱼游来游去。 清霜剑叠在碧光剑上,两个剑穗交缠。 三叶金鳞鱼从澄光玉中探出头来,探头探脑试探这把从未见过的长剑。 寒光凛凛,光是放在那里,就散发着寒气。 有一条三叶金鳞鱼好奇甩着鱼尾去触碰清霜剑,甫一触碰就感觉尾巴一凉,再也动不了。 另一条三叶金鳞鱼急得不行,嘴巴开开合合想要救下同伴,于是也跟着冻在上面。 贺怀霄:“……” 顾雪洄好笑地一挥手将两条胖头鱼救下。 两条三叶金鳞鱼心有余悸,不敢再靠近清霜剑。 “我想,我终于找到了我出剑的意义,我要为何出剑。” 顾雪洄握着清霜剑一挥,削下一朵沧海月莲。 “我学剑做剑修,自当要为我的本心出剑,而不是随波逐流,一开始学剑既是家学渊源,也是我的本心想学——我想做一个剑修,一个为自己出剑的剑修。” 承认自己的本心,才能在纷乱的红尘俗世中坚守,有心亦有情,守心明彻,才能知道自己为何出剑,坚定出剑。 “贺怀霄,我之前一直在纠结我们的关系,找了很多借口,其实现在想来,那些借口其实没有一个能成立,只是我在逃避。” 顾雪洄曾以为,自己出身天下第一宗门修仙世家,自当超凡脱俗远离红尘,应该是默默观测人间俗世,不参与其中。其实不是的,不管修炼到多高的修为,亦是凡人本心。 同样有七情六欲,一样要经历生离死别。 他不是李渡河,对眼前人视而不见,也不是李若,会在情爱中疯魔。 他是顾雪洄,要做一个有自己剑意的剑修,要为自己的本心出剑的剑修。 “我知道贺怀霄喜欢顾雪洄,我想顾雪洄也是喜欢贺怀霄的。”顾雪洄探过身去,两人气息交缠,“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 贺怀霄伸出手抱住顾雪洄,声音微哑:“没关系的,我等得起,也能等到。我知道顾雪洄不会让贺怀霄等那么久。” 沧海月莲在顾雪洄手中转动,花瓣覆盖一层白霜,随后散成银白的光点飘落。 流光渺渺,如梦似幻,莲香馥郁醉人。 如同此夜眼前人。 第 119 章 冰原州很冷。 还没到岸, 仅仅只是在无尽海上,就能感受到冰冷的寒风一阵一阵刮来。 冰原州是部落制,几乎全民修炼提升自身体质, 不然难以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 “我其实有点紧张。” 还没上岸, 顾雪洄就说道:“冰原州这里的修炼法门较为特殊,人虽然少但较为封闭, 如果不是本身资源单一需要与外界交流, 他们其实不太欢迎外人。” 当初兴义和为了开通这条航路,也是花费了不少功夫。 “我想带你去挖点仙泪星铁, ”顾雪洄压低声音, “就是不知道他们肯不肯让我们过去。” 贺怀霄已经元婴后期,再之后还要参加天骄榜, 炼制属于自己的本命剑迫在眉睫。 其他参加天骄榜的天才所用的本命法宝兵器皆是天材地宝炼制而成,贺怀霄这把碧光剑怕不是一碰就碎。 工欲善其事, 必先利其器。 来都来了,总不能空着手走。 ——秉承这两条理念, 顾雪洄觉得怎么也得从秦天逸那里扒点东西出来。 秦天逸,冰原州最大部落的少族长,上次天骄榜名列二十。 “我和他应该还算有点交情?”顾雪洄不确定一场战斗被打败的经历在秦天逸这里算不算认识。 “应该?”贺怀霄好笑,“小师叔要是觉得为难就算了,不用硬想。不是说中州要什么有什么吗?” 话是这么说, 可清霜剑所用的仙泪星铁是遍寻中州都找不到的——这是顾家老祖宗特别远渡无尽海压制部族挖取出来的,独一无二,部落甚少允许仙泪星铁外流,都是留下来给自己族中最优秀的继承者使用。 所以顾雪洄和秦天逸是在他们还没见面的时候就结下了梁子。 冰原广袤安静, 放眼望去一片白。他们到的时候正好飘着细细的雨丝,冷风呼啸, 刮得脸生疼。 饶是修士身体强健,也觉得难捱。 幸好两人早有准备,拿出大氅外衣披上,去往部落的驻扎地。 因为不太熟悉路,两人都没有走很快,一边走一边探索周围。 除了深埋在冰川下的仙泪星铁,还有一些奇异的冰原动植物。 偶尔从头顶拍打翅膀飞过的禽鸟,几只从冰川后蹑足探脑的羚羊,围长在冰湖周围的冰晶莎草,岩缝中颤颤巍巍生出一朵红色小花。 顾雪洄看了一会儿,认出来是什么物种。 “竟然是焱华萝,这是炼器用的灵植,加入炉火后炼制出来的灵宝会形成天然的火焰纹路,是天道法则的体现。” 是很难得的灵植。 贺怀霄一听就懂,顾雪洄来这里原本就是为了寻找剑意,如今化神了自然是不再需要。 去寻找顾家老祖宗当初挖取仙泪星铁的矿坑,除了怀念更多的还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再挖取一些给贺怀霄炼制本命剑。 至于炼制的其他材料,要是有更好的,肯定不能错过要攒一攒。 焱华萝生长的石缝就在他们上方,周围是陡峭的石壁,一点攀爬固定的地方都没有。 不过这难不倒修炼之人,除了风大一些吹得人睁不开眼,其余没什么难的。 贺怀霄应了一声,当即就跃身腾飞到半空去采摘。 这是要炼制本命剑的材料之一,要好好采摘不能有一点损伤,贺怀霄不敢马虎,小心扒拉着石缝免得伤到根部。 风很大,吹得人衣袖乱飘,顾雪洄就在石壁下仰着头等待。 贺怀霄把焱华萝挖起来收好,正要站起,忽然敏锐感觉到风更大了,与此同时,还有咚咚的鼓声响起。 与鼓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嗖嗖的箭矢破风声。 他猛地一旋身,一支闪着黑光的长箭就从他的身侧飞速擦过,深深钉入石壁。 射出黑光长箭的是一名极其高大的年轻男人,仅有上半身身体穿着一件灰色狼绒上衣,手臂没有任何遮盖的衣料,暴露在风雪中的肌肉线条遒劲利落。 年轻男人手上搭着一张弓,声音冷肃。 “部族围猎,外来擅闯者死!” 这是冰原州最大的部落围猎,其他部落要么避开他们的圈地在外观望,要么表示臣服加入,然后上贡大部分猎物。 身为少族长,秦天逸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张弓拉弦接连射中好几只大型猎物,引来阵阵欢呼。 敢进入部落的圈地私自获取里面的任何资源,都会被视为挑衅。 贺怀霄手上还拿着焱华萝,证据确凿。 一箭不成,秦天逸再次拉弓,黑光长箭呼啸直冲贺怀霄要害。 同样的,站在石壁下方的顾雪洄也难以幸免,清霜剑铮然出鞘,第一招就是鲸吸百川,所有射出来的箭矢凝滞一瞬,而后尽数倒退原路返还。 除了秦天逸座下是难得一见的黑翼虎,其他人的坐骑都是较为常见的灵兽。 不光箭矢倒射让这些灵兽受到惊吓,还有顾雪洄这一剑的磅礴剑气,让它们先乱了阵脚,不安地颠簸座上的主人。 秦天逸喝声:“安静!” 座下的黑翼虎拍打翅膀,跟着发出一声虎啸震慑其他灵兽。 震耳欲聋的虎啸不仅吓得其他灵兽不敢再动,就连雪山也轰隆颤抖,积雪高速坠落,激起重重雪浪,一些小动物躲避不及,当即被淹没。 “顾雪洄!”秦天逸认出剑招主人。 “是我,”顾雪洄收剑挽了个剑花,“秦少主别来无恙。” 秦天逸盯着顾雪洄在毛领帷帽下的脸,冷声道:“这里不欢迎你们。” 他再次搭起弓箭,意思十分明显:放下所有东西,速速离开! “秦少主好小气,”顾雪洄才不想就这么放弃到手的东西,“我本来还想着百年不见,去拜访喝杯热茶呢,看来是要空着手回去了。” 秦天逸把目光放到顾雪洄的清霜剑上,仙泪星铁在冰原州也是稀缺资源,且开采难度极大,若不是有顾家老祖宗横插一手夺走,清霜剑所用的仙泪星铁是用来给秦天逸打造本命神兵的。 虽然现在他手上的破晓追影弓也有仙泪星铁,可是只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多,哪里比得上顾雪洄手上的清霜剑,剑身全部用的仙泪星铁! “喝茶可以,你的剑留下。”秦天逸道。 不等顾雪洄说话,贺怀霄先开口拒绝:“这不可能!” 他把刚到手的焱华萝砸到秦天逸脸上。 焱华萝气味辛辣,花瓣灼烈,秦天逸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脸,即使这株焱华萝还没开花,他的脸还是瞬间灼烧起了红痕。 还好冰原州最不缺的就是雪,从旁边抓一捧冷敷就好。 “……” 顾雪洄一顿,随即就是无奈:“小贺师侄,你怎么这么实诚。” 就算是要跑路,都到了手的东西怎么还有还回去的。 秦天逸认得顾雪洄,可不代表他们两人很熟,除了夺宝之仇,还有百年前的天骄榜战败之耻。 那时秦天逸信心满满从冰原州乘坐跨州飞船踏入中州,一路过关斩将,直到遇见顾雪洄。 与秦天逸一战是顾雪洄上次天骄榜的最后一战,打完他就被天衍宗叫回去了。秦天逸只有在开打前知道他叫顾雪洄,拿着一柄清凌凌的冰蓝常长剑,打完都没来得及说话,人就走了。 后来才知道,这是本届天骄榜最夺目的天才,十八岁金丹大圆满,天衍宗长鲸汀的唯一传人。 在本届天骄榜所有参加的剑修中,顾雪洄排名最高。即使天衍宗之后没有刻意宣扬过,结合顾雪洄先天灵体的体质天赋,其他修士私底下都认为他是当之无愧的剑法第一。 输给这样的人好像很正常。 秦天逸的最终排名是二十,这在其他人看来也很高了,更何况当初的秦天逸只有元婴后期,在其他人看来同样未来可期。 ——只是比不上顾雪洄而已。 百年前参加天骄榜的所有人基本都得到这样的评价,即使是第一名也要被怀疑的目光打量——如果顾雪洄没有中途退出,名次是不是还要发生变化? 秦天逸不喜欢这样的怀疑,他和顾雪洄开打时受了暗伤没有好,也没有用破晓追影弓,他没有尽全力。 如果尽全力,秦天逸不觉得自己会输。 可惜把顾雪洄叫回去之后,天衍宗就不允许顾雪洄出来,而天骄榜结束后,秦天逸就回了冰原州。 再之后,即使秦天逸每次都会借兴义和的商船打探顾雪洄的消息,却渺无音讯。 未曾料到,顾雪洄好好的中州不待,带了另一个毛头小子出现在冰原州。 对方还是一样的桃花眉眼,明丽夺目,肤色比千万年的冰雪还要白皙,更有冰雪没有的温润感。 茫茫雪地里,秦天逸一眼就看到顾雪洄。 甚至不需要看到正脸,他就能笃定地喊出名字。 “顾雪洄!” 哪有剑修会放弃自己的剑,秦天逸想道,冰原州可是自己的地盘,这杯茶顾雪洄肯定是要留下来喝的。 只不过,他不想顾雪洄喝得那么舒服。 搭在弓上的手指动了动,秦天逸把目光移到贺怀霄身上:“你们长鲸汀的传统,就是为小辈来冰原州要东西的?” “想要可以,拿出实力来!” 秦天逸扬了扬下巴,对顾雪洄道:“天骄榜马上开启,可我已经等不及想要先试试你的修为实力到了哪个地步。” 愿赌服输,如果顾雪洄赢了,冰原州的资源任由顾雪洄收取,但若是顾雪洄输了…… 秦天逸的鼻腔吸入一口冷风,加速的心跳渐渐平复。 就是不知道来自中州大宗门的小少爷喜不喜欢他们冰原州。 第 120 章 冰原州的本地居民在其他州地人眼里就是蛮夷土著。 他们坚持自己的风俗文化, 不愿融入其他州地,甚至自我封闭,不太喜欢与外人接触。 为了在极寒环境中生存下来, 这里对体魄的锻炼更加注重, 每个人都是人高马大的身材,悍勇无畏, 是天生的战士。 祭台燃起篝火, 猎来的猎物割下皮毛,肉抹上香料挂上烤架, 旁边架了个锅, 咕咚咕咚煮着奶茶,一个老妈子往里面加糖, 温热的奶香甜香飘散,熏得人暖洋洋。 “我们这儿只有小孩才喝奶茶, ”秦天逸挑眉打量两人,“其他人都是喝酒的, 你们会喝吗?” 冰原州的酒是血酒,鹿血狼血亦或是其他灵兽的血,混着草药灵果,辛辣得很。 秦天逸去中州的时候喝过那边的酒,几坛下肚还觉得没滋没味, 一点都喝不惯。 中州兴义和那边过来做生意的管事伙计,除了第一次来冰原州没试过好奇尝一口,剩下的都会选奶茶。 “会!” 顾雪洄想过也不想,直接让秦天逸拿酒来。 开玩笑, 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秦天逸语气中的轻视,这个时候气势千万不能输。 修炼之人喝酒除非特意放纵沉溺, 亦或是特殊的灵酒,不然很难醉倒。 冰原州的血酒就是特殊的灵酒,玫红色的酒液倒在冰杯里,还没入口就能闻到浓郁酒味,入口微酸,仿佛有一团火焰在口中燃烧,辛辣浓郁的果木香气直往鼻腔里窜。 顾雪洄没忍住咳了咳,再回头一看,贺怀霄已经面不改色一饮而尽。 秦天逸的视线慢条斯理从顾雪洄手上还剩一半的酒液的冰杯划过,嗤了一声道:“之前说了请你喝茶,等下奶茶煮好了就给你打一杯。” 冰原州风大,烈酒和烤肉暖身,吃完就可以开始比斗了。 秦天逸在开始前就把话说明白了,顾雪洄赢了就能拿走他想要的,输了得留下来。 话毕,秦天逸端起倒满血酒的冰杯向天高高一抛。 冰杯破碎,血酒炸成红色的血雾燃烧。 周围人热烈欢呼。 贺怀霄总感觉不太对劲。 留下来做什么,秦天逸没有说,周围人却暗地里挤眉弄眼,还有的掩嘴笑说少主终于开窍了。 开什么窍? 贺怀霄听不太懂。 他没有顾雪洄那般见多识广,不知道冰原州这边的部落风俗:示爱求婚,就要展示自己的武力与强大,自然是要挑战伴侣让他心服口服。 赢了的人代表上位可以结契成婚,输者则要答应对方提出的条件。 血酒抛洒燃烧,意味着立下誓言仪式开始。 只有最勇猛的勇士才会这样示爱求婚。 顾雪洄抽出清霜剑就要应战,贺怀霄却先他一步走出。 “我来——” 他学着秦天逸抛冰杯燃血酒,碧光剑剑身映出两人对立的身影。 贺怀霄没太懂周围人看好戏的欢呼期待,却能看懂秦天逸看向顾雪洄的眼神。 ——与他自己一模一样。 他家小师叔别的不说,就冲着这脸让人一见钟情不是难事,有人心生爱慕很正常。 贺怀霄灌下一大口血酒,浑身血液仿佛也跟着燃烧,直直对上秦天逸眼睛。 “你怕是不行,”秦天逸拨弄大拇指上的犀角夔纹扳指,提醒道,“我可是化神中期,不欺负元婴。” 贺怀霄:“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行?” 他转头看一眼顾雪洄。 顾雪洄正捧着一杯奶茶,一口一口啜着,唇上沾了白色的奶沫。 收到贺怀霄的眼神,顾雪洄举起冰杯,弯了弯眼:“我等小贺师侄得胜归来。” 贺怀霄面上平静内心却知道,顾雪洄肯定是知道秦天逸的意思。 压下心中的烦躁郁闷,贺怀霄道:“秦少主想留下我的小师叔,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实力!” 这话一出,其他人静了一瞬,而后是更大的欢呼。 贺怀霄不懂这里的风俗习惯,可是他刚才的应战却符合了这里的抢亲要求。 有同秦天逸一起去过中州的随从,偷偷瞄眼旁边顾雪洄明净的侧脸,暗暗感叹果然是天下第一宗门的世家少爷,到哪里都能掀起波澜。 “来一杯?”顾雪洄举起冰杯问随从。 “干!” 随从举杯。 周围人呼喝,敲鼓助威。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场精彩的比斗。 秦天逸用弓箭作战,按理说是要拉开远距离才能更好发挥优势,可他却没有一味拉开距离,甚至有意近身与贺怀霄肉身搏斗! 冰原州土著有特殊的锻体法门,肉身强度远比其他州地同等修为的修士高很多。 顾雪洄以前同秦天逸对战就体会过了,百年过去,秦天逸的修为提升,肉身强度只会更强。 不论远攻还是近战,秦天逸都信心十足。 眼前这毛头小子,顾雪洄怎么可能看得上? 一拳轰出抵掉剑气,秦天逸翻身取弓拉弦如满月。 箭矢飞出,划出一道黑亮的光束,冷冽的锋芒撕裂虚空,带起狂风呼啸。 贺怀霄提剑抵挡,剑光一闪。 箭矢被劈成两半,向两边的雪山飞去,轰隆声响,余下的力道卸不去,令雪山炸裂,无数雪块冰块坠落。 乘胜追击,贺怀霄凌空一剑劈下,秦天逸来不及闪避,只能双手交叉运气,竟然生生用手接下这一剑! 剑气狂乱,秦天逸在这样猛烈的剑势下倒飞数步,双手顺势便拳直冲。 吼—— 两道拳风化作两头黑虎,吼声震天冲向碧光剑。 赤手空拳硬撼长剑,即使碧光剑只是最普通的剑,徒手接下这一剑却依旧毫发无损,秦天逸的肉身强度可见一斑。 碧光剑转动斩下拳风黑虎,贺怀霄双手并指在碧光剑剑身一抹,才定住不断震颤的剑身。 秦天逸眯了眯眼:“有点东西。” 一般的武器与他的肉身相拼,在他手下走不到三招就要碎裂。眼下贺怀霄的碧光剑还能用,自然是因为他本身的剑意坚定,剑招纯熟,对战时扬长避短,避免了碧光剑的损伤。 “再来,我看你能在我手上撑过几招!”秦天逸喝声,直拳变横扫,刚烈巨大的拳头直接砸向贺怀霄的脑袋。 贺怀霄不得不橫剑在前,提前削断秦天逸的出拳路径。 这一拳秦天逸没有打中预想中的地方,强劲的拳风刮扫,扬起无数积雪白浪。 眼见秦天逸一直没讨到好逐渐吃力,底下部族鼓手连连击鼓为他助威打气。 贺怀霄终于开口,他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来试试!” 挂剑势防守后变招为点剑,贺怀霄反守为攻,翻剑跃步左右平斩,剑光劈落,声势浩大如雷鸣响动。 剑落如雨,密集且快。 秦天逸逐渐感到棘手。 他听贺怀霄喊顾雪洄小师叔,断定这是顾雪洄的后辈,能让天衍宗收在门下天赋肯定不错,百年前的天骄榜不乏有越境挑战的天才。 可秦天逸也是天才,他一样能越境挑战,不然决计走不到二十名。 虽然不如顾雪洄那般能超越一整个大境界,很多人提起他也是赞不绝口,说他难以寻到破绽,不要随意招惹。 天衍宗从哪里寻摸来那么多天赋超绝的天才? 秦天逸没忘记自己挑战的目的,这一战他要是没赢,就只能让族人准备好屋子送两人入洞房了! 脑中思绪转得飞快,秦天逸手上动作却不慢。 一尊巨大的人形法相出现,手上拿着一张巨大的弓,弓弦横跨天际,弓片如同山脉漫长雄伟,这一方天地顷刻间成为靶场。 贺怀霄就是靶心。 秦天逸拉动弓弦,法相亦是一样的动作,天空震动,箭矢射出如同流星飞速划过,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冲向靶心。 贺怀霄面不改色挥剑。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战拥有法相的修士。 一剑破万法! 这是他师尊贺石当年以元婴战化神期的严天瑞说的话。 他是天生剑骨,即使没有化神,依旧剑心通明,剑意卓绝纯妙,没有什么是他一剑破不了的! 一剑,只要一剑就够。 剑气崩云碎星,无坚不摧,贺怀霄反冲向秦天逸的法相,一剑劈下。 秦天逸抬手硬接下贺怀霄这一剑。 他的肉身强大自是无需多言,然而还是感觉阵阵酸麻。 幸好贺怀霄的碧光剑是最普通的剑,若是换了顾雪洄的清霜剑,这会儿他已经是冰雕一座,连带他的法相也要被禁锢。 法相的箭矢继续射出,如同雨点从四面八方射来,每一支箭都精确瞄准贺怀霄,编织天罗地网让他无处可逃。 贺怀霄不得不收剑抵御箭矢。 碧光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所有箭矢瞬间停住,而后扭曲碎裂成更小的羽箭,借力打力,羽箭倒退反伤主人。 鲸吸百川! 顾雪洄猛地站起。 他从没有教过贺怀霄这一招,却无数次在贺怀霄面前用过。 不仅仅是在对战的时候,还有他们私底下对练时。 贺怀霄从没有在顾雪洄面前展现过,他一直用的是轩紫剑宗的宗门剑法,这套剑法说好听点就是中正平和,说白了就是平庸,若非出剑者是贺怀霄,这套剑法不会有太超常的威力。 两人在对练后,时常会讨论如何改进。 “鲸吸百川?”秦天逸惊疑不定,“不,不对。” 贺怀霄这一剑不仅仅是鲸吸百川,法相外化者是秦天逸,他完全可以收了法相外化出来的箭矢,可是贺怀霄这一招并不单单是剑气汹涌澎湃到扭曲吞噬所过之物。 他的法相箭矢被这剑气破坏劈成更细小的羽箭后,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每一支细小的羽箭就是一柄小飞剑,直插秦天逸的天际拉弓巨人法相。 十万八千剑,剑光耀耀,摄人心魄。 秦天逸呕出一口血从半空跌落,瞪大眼不敢相信。 能使出这样的剑,这是对剑道感悟到多深刻才有可能?就是顾雪洄也使不出这样的剑来。 “你输了。” 贺怀霄平淡道:“化神输给元婴。” 最后一句话可太扎心了。 顾雪洄坐在篝火旁摸了摸鼻子,这和当初他击败秦天逸说的话一模一样。 从元婴输给金丹,到化神输给元婴。 秦天逸若不是遇到他们两个,一样是备受瞩目的天之骄子。 纵然惊异于少族长就这么输了,部落其他族人还是遵守约定,为贺怀霄擂鼓唱歌庆贺。 秦天逸盯着贺怀霄,忍不住问道:“你拜入天衍宗多久了?” “我不是天衍宗的弟子,”贺怀霄道,“长山州轩紫剑宗贺怀霄,承让了。” “???” 秦天逸没听懂。 贺怀霄到底是顾雪洄哪门子后辈? 难道这一出不是单纯地为长辈出头? 贺怀霄却不再和他解释,走向顾雪洄。 按照冰原州的部落规矩,胜利的勇士可以获得他的战利品。 其他人自动为贺怀霄让开一条道路。 “贺怀霄,元婴战化神,你好厉害啊!” 不等贺怀霄说话,顾雪洄提前跑向贺怀霄,仰着头,桃花眼弯成新月。 顾雪洄甚少直接喊贺怀霄的全名。 贺怀霄愣在原地。 风止雪停,周围是明红的火焰,天上银汉倾斜坠落。 星光落入心上人眼眸。 落入他的怀里。 贺怀霄在欢呼笑闹声中结结实实感受到身上收紧的力道。 顾雪洄主动抱住贺怀霄,周围人更高兴,恭喜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笑着让贺怀霄动作快些,带人回去休息。 贺怀霄下意识回头看一眼秦天逸。 秦天逸嘴巴绷成一条直线。 顺势搂住抱起顾雪洄,大氅将人完全笼罩,不露一点颜色,贺怀霄顺着指引走向早已准备好的雪屋。 脚步飞快。 120-130 第 121 章 完全被包住, 没有一丝缝隙容许风雪吹进来。 顾雪洄看不到外面是什么场景,只能看到贺怀霄抿紧的嘴巴。 欢呼声渐远,四周安静下来。 顾雪洄从中探出头来:“你生气了。” 是肯定的语气。 贺怀霄其实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 可一想到顾雪洄明明知道秦天逸的意图还是选择应战, 贺怀霄心里还是不太痛快。 就算顾雪洄能赢又怎样? “小师叔明明知道……”贺怀霄说一半就不肯再说了。 他喜欢顾雪洄,自然不希望顾雪洄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 也不喜欢有人千方百计吸引顾雪洄的目光。 他是很想做出大度正经的姿态, 就像以往一样,镇定自若。 顾雪洄盯着贺怀霄通红的耳垂, 忽然抬起手遮住他的眼睛。 温热的手掌挡住视线, 仅有手指缝隙漏出一点微光,贺怀霄睁着眼, 呼吸停滞。 他能通过手指缝隙看到顾雪洄凑得更近了。 唇上一热,是细细的啃咬, 一点都不痛。 有甜腻的奶香和甘醇的茶香传来,似乎还有隐约的果香。 贺怀霄浑身僵硬, 血液似乎停止流动,却又好像往上涌,不断激荡爆发。整个人不知道要做什么,像个木偶人一样被顾雪洄放倒,任由他摆布。 从耳根烧起来的烈火蔓延到身体各处。 “我是知道, 但是——” 顾雪洄带着笑意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不管秦天逸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因为我只喜欢小贺师侄。” 顾雪洄把手拿开。 贺怀霄看到顾雪洄垂着眼睫,桃花眼中笑意潋滟。 屋内烛火明亮,他能清晰看到, 不仅仅是顾雪洄那双极其漂亮招人的桃花眼,泛着红晕的脸颊, 秀挺的鼻,再往下,还有红润饱满的唇瓣…… 贺怀霄感觉身体里的火烧得更旺了。 贺怀霄不是第一天知道顾雪洄长得好,却是第一次知道顾雪洄这副相貌惑人。 他移不开眼,却又慌张得不知道应该把视线往哪里放。 偏偏顾雪洄还火上浇油,声音放轻放软求他。 “所以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贺怀霄绷着身子,他已经想不起秦天逸是何许人。 “贺怀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没得到回答顾雪洄只好继续,吐出的话语是懒散的语调,伴着温热的气息一起,烧得贺怀霄脑子一片空白。 从小到大,贺怀霄就没学过这个,也没有人会没脑子和贺怀霄撒娇。 他当然知道那些情爱故事,有情人当终成眷属,相爱的人总要在一起,君子当有成人之美……这些贺石都教过他。 但是之后呢? 两个人在一起之后要做什么呢? 初到湘汀州去给觉雨做假新郎那几天,贺怀霄倒是隐隐约约听其他人说过。 那时他觉得这个与他无关,他对觉雨毫无爱慕之心,结契成婚这么重要的事,当然是要和自己喜欢的人。 而且那会儿他还惦记着要去中州努力修炼,哦,还要督促顾雪洄努力修炼……反正情爱一事与他无关。 贺石曾经教过贺怀霄,若是有喜欢的人,就要及时抓住不可错过。 这是贺石的肺腑之言,他说得真心实意,贺怀霄肯定是听话地应下。 所以在发现自己的心神会不自觉被顾雪洄牵引,闭关中用灵气下意识捏出桃花眼弯弯笑着的小人,冰块伴着心跳叮当撞,世间情动,不过如此。 顾雪洄被贺怀霄用大氅罩住后,就被抱起来包裹住,他没有听到外面部族的乐手唱歌—— 情深似雪融不尽,有情人要缠绵到春生。 贺怀霄听得一清二楚,没有错过秦天逸眼中的落寞。 他的。 是他的。 这一刻贺怀霄的占有欲前所未有得到满足。 冰原州远比其他十三州地要奔放许多,喜欢的人在面前就要去表现,去争取,到手了就要抱在一起,依偎一整晚。 顾雪洄逼近似乎还想要问个清楚。 贺怀霄慌乱艰难想起自己需要解释回答:“没有了,没有生气了。” 再大的气都没了。 只要顾雪洄说一句喜欢贺怀霄就好。 贺怀霄仰着头注视上方的顾雪洄,他的五官轮廓在烛光明灭的光影里更加深刻俊朗,他的目光是如此明亮炽热,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顾雪洄身上,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赤诚专注。 贺怀霄闭上眼, 是很轻柔又生涩的触碰,先是磕磕绊绊没有对得很准,后面才小心翼翼地调整挪位。 唇与唇终于相贴,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他没有学过应该怎么亲吻,只能照着顾雪洄刚才的动作笨拙地模仿。 亦或是学着他很久以前在凡人城池走过时,走过戏曲舞台时的惊鸿一瞥,学着那些人的动作。 或者是按照贺石曾经说的,刚才门外的情歌所唱的—— 有情人就应该在一起,风雪共天明。 “你知道冰原州这里抢亲成功后要做什么吗?”顾雪洄用气声问。 两人靠得太近,眼睫刮擦,像羽毛在心上轻挠。 顾雪洄的手顺着贺怀霄的手腕往上,手指攀爬探入他的掌心,十指相扣。 明明是几乎无声的摩擦。 贺怀霄却觉得有什么忽然炸开,脑子里那根紧绷拉到极致的弦陡然就断了。 无需再多想,凭借本能,贺怀霄的另一只手掌扣住顾雪洄的后脑往下按。 烛火噼啪燃尽,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雪,呜呜刮过。 雪光与烛光交叠映照,顾雪洄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睫,上扬的眼尾泛着潮红。 他没什么力气地靠坐着,背后的肩膀肩膀宽阔而坚实,如同山峦一般。 在他坚持不住要即将闭上眼的时候,一只不属于他的手伸过来,用手指拨弄着他,从耳朵轮廓慢慢捏过去,扳正他的脖子。 细密的亲吻落在他的眼睫,鼻尖,到往下的唇角。 贺怀霄是个好学且勤恳的学生,学到什么就会付诸实践。 他低下头,听见顾雪洄轻声道。 “我是知道自己能赢所以才应战,但是……贺怀霄,你愿意站出来,还赢了秦天逸,我比自己赢了还要高兴。” 就像贺怀霄觉得顾雪洄的剑是最好的,顾雪洄亦觉得贺怀霄的剑是最厉害的。 他知道贺怀霄一定能赢。 当贺怀霄收剑赢下胜利,他的心也跟着飞起,脚步飞跃跑去。 ========= 风雪在早上奇异地停止,部落中的老人啧啧称奇,说冰原州很少有这种情况,一般是几天几夜的风雪,吹得人只能在家里瑟瑟发抖。 按照约定,秦天逸带着贺怀霄顾雪洄两人去星铁矿坑。 秦天逸道:“仙泪星铁举世罕见,除了清霜剑所用的,这些年挖出来的总共就一个拳头大小,都被瓜分用完了,再多的就没有了。你们就是去了矿坑那边,也只能在外面逛一圈挖点普通星铁。” “无妨。” 贺怀霄直接道:“无所谓有没有,我只是好奇清霜剑的仙泪星铁是从哪里挖取出来的。” 顾家老祖宗修为深厚,当年发现有仙泪星铁就直接用神通法力开挖拿走,压根就没通知过冰原州这边的部族,更不要提拿什么许可了。 ——实力就是最大的许可。 秦天逸的视线从贺怀霄再转到顾雪洄脸上。 “是我执意要来的,”顾雪洄道,“小贺师侄只是陪着我来的。” 清霜剑是他的本命剑,虽然早已与自己的神魂交融,化神后更是剑随心动,但他还想更了解这把剑。 秦天逸嘴唇动了动,却没有一句话。 “秦少主?”顾雪洄奇怪。 “贺怀霄不是天衍宗的弟子,不是你的师侄,”秦天逸还是没忍住问出来,“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这就说来话长了。 师侄这一关系不好解释,另一层关系却很好解释。 “贺怀霄——” 顾雪洄叫人,示意他伸出手来。 两只手握在一起,顾雪洄扬起手来给秦天逸看:“喏,就是这样的。” 秦天逸:“……” 秦天逸脸色铁青,觉得自己真不该多嘴去问。 之前顾雪洄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了。 只是…… 秦天逸压了压嘴角,还是觉得很难甘心。 即使他已经输给贺怀霄一次。 星铁矿坑在雪山深处,这里在挖出过仙泪星铁后,陆陆续续开采挖出不少品质极佳的星铁,之后资源枯竭,冰原州的本土居民将这个矿坑废弃,不再开采。 矿石极其坚硬,单用法术难以凿开,需要用专门炼制的法器开凿。站在矿坑上方,望着底下密密麻麻的矿洞,冷风在洞中穿行凶猛呼喝。 秦天逸提醒他们小心,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自然之力在这里肆虐,危险无处不在。 说话间,就有一阵狂风从他们头上吹过,一条连接的桥索抖动两下,呼啦啦断裂随风刮走。 “这还只是边缘区,内里更加危险,有些地方连法术都不能用,”秦天逸道,“那里可能会有凶兽寄居,对生人气味十分敏感。” “你说的是那个吗?”贺怀霄往后指了指。 秦天逸顺着他的动作望去。 红色复眼,长满白毛的庞大背部,外形酷似蜘蛛,八只腿高耸,每一条腿分成三个肢节,末端有黑色的毛发。 因为白色的背部与雪融为一体,所以秦天逸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秦天逸脸色一白:“这是白冥蛛!长这么大了这怕是大乘来了都不一定打得过!” 白冥蛛动作灵活,其毒液有强大的腐蚀性,整只白冥蛛浑身都是毒,碰都碰不得。 察觉到外人到来,白冥蛛抬起一只脚向他们扫来。 顾不得其他,三人迅速腾挪闪开。 第 122 章 白冥蛛生活在极寒的冰原州, 庞大的体型并不影响其动作速度,八只脚交叠移动,向距离最近的秦天逸张口吐出丝网。 丝网铺天盖地, 秦天逸抬手轰出一拳, 强劲的拳风化作黑虎撕咬丝网,秦天逸趁机在雪地接连翻滚才勉强躲开。 白冥蛛吐出的丝网极其柔韧, 这么一张网下来, 拳风黑虎根本就不能奈何,只能打歪丝网却不能断开撕裂。丝网落到地上, 有如活物向着热源蠕动, 继续捕捉猎物。 这只白冥蛛不知道在这里生活多久,秦天逸也是这个时候才恍然发觉废弃矿坑附近一只活物都没有, 应该是都落入白冥蛛的捕食网内。 不知道这只白冥蛛饿了多久,再加上白冥蛛极强的报复心, 秦天逸心道他们今天若是不能杀了这只白冥蛛,是别想离开矿坑了。 一打三, 就算这只白冥蛛真的强悍到有大乘期的实力,他们三人合力,不至于打不过吧? 秦天逸心里没底。 他没有顾雪洄那样强悍到可以跨越一个大境界的敌对能力,贺怀霄的实力他是领教过了,可顾雪洄呢? 百年不见, 他的修为到了哪个地步,是否还有和从前一样的跨境敌对能力? 这些他都不知道。 拉开距离,秦天逸的手在虚空一抓,破晓追影弓显现, 法相外化,天地化为靶场, 巨人法相与他一同拉弓。 瞄准白冥蛛的红色复眼,黑色箭矢射出拖出一道黑光,箭尾黑色火焰燃烧,黑烟涌动。 白冥蛛张口吐出一丝线,将这只箭矢包裹阻拦。箭矢在丝网内颤动,黑色的火焰反噬丝网,疯狂燃烧,破开丝网继续朝白冥蛛的眼睛射去。 挡不住,白冥蛛不会傻傻在原地坐以待毙,当即迈腿避开。 然而箭矢还是比它预想的还要快,擦着它的眼睛钉入石壁,即使没有正中,箭尾的黑色火焰还是燎到它的眼睛。 记仇的白冥蛛记住射出箭矢的秦天逸,朝他喷涌毒液。 酸腐的味道散开,即使在极冷的环境下依然强烈刺鼻。 秦天逸道声不好,捂着口鼻闭息,提醒其余两人不要吸入。 白冥蛛是真正的从头毒到尾,冰原州本地土著都不愿碰到。 修士闭息就意味着在战斗中不再炼化补充灵气,极其考验修士自身的体质。秦天逸不由得多看一眼顾雪洄,他记得百年前与顾雪洄对战时,对方的吐纳法极其霸道,周围的灵气几乎让他吸纳殆尽——这也是顾雪洄面对比他高境界的修士能坚持得更久的原因之一。 清霜剑在手,顾雪洄挥出一道剑气,纷纷扬扬的雪花旋转落下,寒气逼人。 丝网冻结被剑气绞碎,锐利的冰晶扎入白冥蛛的背部。 秦天逸微微怔愣,等他反应过来要继续进攻时,一旁的贺怀霄已经配合顾雪洄出剑。 两个剑修没有言语,配合默契,他根本就插不进去。 秦天逸想了想,跃上高处拉弓放箭。 白冥蛛是不怕冷,可是顾雪洄的冰雪法相不仅仅是冷那么简单,雪花落下覆盖这这一方天地,此地的法则秩序皆为他所控,白冥蛛的活动不再如之前那般灵活,生生挨打。 咔嚓一声,白冥蛛一条腿被清霜剑削断,痛得爆发出尖锐的嘶鸣。 断裂的腿在风中晃动,白冥蛛在伤口喷出毒液,红色的复眼紧盯顾雪洄。 秦天逸提醒道:“白冥蛛的毒液对它有疗愈作用,如果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贺怀霄已经举起碧光剑再次劈向白冥蛛的伤口,切断它自我修复的可能。 顾雪洄转过头:“你说什么?” “……没事了。”秦天逸摸了摸鼻子。 顾雪洄还是一如既往的强悍,对秦天逸来说难以应付的白冥蛛在顾雪洄算不得什么。 同为化神,秦天逸看得出来,顾雪洄的实际修为只在化神初期,可不论是他的剑法还是法相,对天地法则的感悟远在他之上。 “果然啊……”秦天逸无奈苦笑。 果然是那个被让众多天骄心服口服的顾雪洄,百年前就压得年轻一代的剑修喘不过气,已经是众人眼里的剑法第一。 以顾雪洄的天赋体质,未来千万年,剑道第一人必然是先天灵体,没有人能逾越。 清霜剑剑气浩荡如汪洋,气冲牛斗。 千万朵雪花轻盈又凌厉,封冻绞碎一切生机。 不过眨眼间,白冥蛛就成了一座冰雕,红色的复眼还睁着,口中的丝线只吐出一半,还没完全喷发出来就被完全冻住。 顾雪洄道:“我记得白冥蛛的心脏极其罕见,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取出来。” 他看向秦天逸。 秦天逸抹了抹额上不存在的虚汗:“冰原州的白冥蛛不算少,你猜为什么白冥蛛的心脏罕见?” 当然是因为难取啊! 单是猎杀就有难度,再加上不能直接触碰,普通的刀刃也会被白冥蛛带毒的血肉腐蚀。白冥蛛的心脏能用的地方有限,所以没什么人会来猎杀白冥蛛,再费心费力取出心脏。 “还是算了,”秦天逸劝道,“这只白冥蛛就是守在矿坑这里猎食,死了就死了,没必要再脏了你的剑。” 仙泪星铁铸成的清霜剑当然不怕白冥蛛的毒液。 顾雪洄道:“你之前说赢了你,冰原州的东西任我取,可是赢你的是小贺师侄。” 秦天逸表情有些不自然。 这事儿说来有些不厚道,他们冰原州的规矩外来者不管知不知道,都要遵守。 秦天逸向顾雪洄提出挑战,并没有问顾雪洄是否知道,只想着自己若是赢了就能把这个剑道第一揽入怀中。 虽然被贺怀霄破坏了,但看贺怀霄赢了以后,顾雪洄跑向贺怀霄来看,顾雪洄肯定是知情的。 一开始就是秦天逸的一厢情愿,顾雪洄若是知情不配合也情有可原。 现在以顾雪洄的实力来看,秦天逸是一点胜算也没有,赢下是必然的。 纵然知道结果如此,秦天逸还是难以释怀。 顾雪洄一双桃花眼清凌凌,和他记忆中那个笑着手持清霜剑的十八岁少年一模一样,百年过去,他的相貌反而更加夺目,让人完全移不开眼。 一笑生花,一剑霜雪落,对这样的人一见钟情,是自然而然的事。 贺怀霄提出的要求是带他们来矿坑这里,秦天逸已经完成了。 “我想要焱华萝,我不会白拿你们部族的东西,”顾雪洄指了指冻成冰雕的白冥蛛,继续道,“我拿白冥蛛的心脏换。” 如何取白冥蛛的心脏要去回去问族老,白冥蛛冰雕只能先放着。 秦天逸带着人继续深入矿坑。 最大的威胁已经被冻住,再有就是顾雪洄的态度实在敞亮,秦天逸自觉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再扭捏也没用,干脆大方走在前面开路。 矿坑废弃太久,许久没有人来,有很多地方看着是安全的,实际上十分危险。底部塌陷,一脚踩上去就陷落,亦或是一不小心,头顶就有碎石落下。 如果是普通矿坑,这些意外无法对修仙者造成威胁。 但这是灵石矿,内部极其脆弱敏感,很多地方不能用法术,稍微强烈的灵气涌动都有可能引发狂暴乱流。 所以真的有什么危险,就只能靠自己的反应。 比斗输了,人也带来了,肯定没有让人空着手回去的道理。 秦天逸自认自己还是输得起的,说到就要做到。 贺怀霄要铸造本命剑,除了铸造剑身的主料,其他资源也必不可少。 “仙泪星铁是没有了,普通的星铁这里应该还是有的,你可以采挖一些回去,即使后来没有找到合适的材料铸剑,星铁剑也很不错了。” 反正肯定比贺怀霄那把碧光剑强。 秦天逸自己的破晓追影弓大部分就是用普通的星铁铸成,使用起来感觉如何他很愿意分享。 “你有想过自己的本命剑是什么样的吗?”秦天逸问。 贺怀霄看了一眼顾雪洄。 秦天逸:“……” 他憋着气,觉得自己不该问,最后还是没忍住:“你看他做什么?这是你的本命剑,和他有什么关系?” “是没什么关系,”贺怀霄道,“我只是在想,什么样的剑才能和小师叔的清霜剑抗衡。” 秦天逸:“那这个你就真的只能是想想了,仙泪星铁铸成的剑十四州就这么一把,你就是能找到和仙泪星铁同等级的灵矿石,也不一定能像他这么多能用来做剑身,这不单单是有钱就能解决的。” 运气实力缺一不可。 没有运气遇不顶级的灵矿石,没有实力护不住用不了这么顶级资源。 “确实是。”贺怀霄说着,语气里没有任何的叹息不甘。 秦天逸顿了顿,说道:“就算是普通材料铸成的法宝,若是能再加一点顶级材料,比如仙泪星铁凰羽金这些,也会完全不一样。我当初用的仙泪星铁,就是族老在旷坑深处一点一点刮出来的,再加上族中的积累,这才铸成了破晓追影弓。” 如果贺怀霄的本命剑最终只能用较为普通的材料,以他的资质来说,确实可惜了。 反正贺怀霄的要求本来就是来旷坑这里看仙泪星铁的挖采地,他再带着人深入一些,也是在兑现诺言。 秦天逸自我说服完毕,提议再往前走。 “说不定你就撞了大运,能挖出点什么。” 他抬起腿往前一迈,忽然感觉脚下一空,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寒意从脚底板往上窜,头顶景物倒转,脚下是黑色的无尽深渊。 他的手不断挥舞想要抓住任何一点支撑,然而他什么也没有抓到,身体不由自主往下坠。 ……完了。 这是秦天逸在绝望中唯一能想的词。 第 123 章 像是过了很久, 又像是只有一眨眼的瞬间,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石壁嗞嗞嗞声响起。 “抓紧!别掉下去!” 秦天逸的手被另一只手牢牢抓住。 他抬起头,看到贺怀霄悬在他的上方, 碧光剑的剑身幽幽发光, 照亮这一小片地方。 秦天逸仰着头,嘴唇动了动。 贺怀霄根本就没往下看, 他在观察四周, 思索他们掉到多深的地方。 “得想办法联系小师叔。”贺怀霄安慰道,“我刚才下来的时候, 有听到小师叔的声音, 应该不是很深。” 往上往下都是一片黑,压根就看不到顾雪洄在哪里。 秦天逸深吸一口气:“我知道。” 顾雪洄当然不可能放弃他们, 就算顾雪洄没下来,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 只是一瞬间的慌张而已。 秦天逸道:“这里不能用法术, 你出剑就只能出剑,不能用其他的, 剑气更要小心控制。” 要是剑气太强,石壁随时会炸开造成狂暴乱流,那他们才是真的完了。 “我知道,”贺怀霄道,“剑气只在破开石壁才用, 现在就是单纯的剑身支撑。” 秦天逸渐渐镇定下来,他没有感受到有灵气波动,也没有听到其他动静,说明贺怀霄的剑气控制得十分精准。 “不知道这里的承受极限是多少, ”贺怀霄不敢贸贸然动作,“飞不了我们只能爬上去……我们互相借力跳上去, 你可以吗?” 这点功底秦天逸还是有的。 深吸一口气,借着贺怀霄的力一甩,往上跃起,手上摸出一支黑羽箭插入石壁。 石壁比秦天逸想象中还要硬,黑羽箭锵锵几声,靠秦天逸的力气也不过扎进小半指。 没能像贺怀霄一样靠着某样东西支撑,秦天逸干脆用手把住石壁。 石壁很粗糙,哪里都找不到固定点,秦天逸的手心摩擦出血来还是在下滑。 幸而底下的贺怀霄托了他一把。 秦天逸:“……”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鼻下满是虚汗。 这会儿压根没有空拂去,秦天逸呼吸急促了几分,声音有些干涩:“多谢。” “无妨,举手之劳而已,”贺怀霄声音平淡,“如果你没有支撑物,可能要难受些。” 秦天逸这会儿顾不上手上的伤了,连忙说道:“能上去就行,还要请贺……贺兄弟多出些力了。” 贺怀霄应了一声,跳起踩在秦天逸肩上一跃,顺手拖起秦天逸,碧光剑在手中一转,再次插入石壁。 依旧是非常精准的剑气控制,碧光剑刚好插入石壁中能承受两人的重量。 秦天逸接触的剑修谈不上多,却也知道很多剑修到了化神都不见得能将剑气控制得如此细致入微。 顾雪洄都不一定有这水平。 他不由得重新审视贺怀霄。 “你学剑多少年?” “七岁引气入体后正式学剑,算来已有四十五年。” 不到百岁的元婴后期! 秦天逸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知道贺怀霄年纪小,没想到居然这么小。 “后浪推前浪,你这修炼速度和顾雪洄当年差不多。”秦天逸彻底服气。 贺怀霄低低笑了声:“只是差不多,那我还得继续努力。” 秦天逸翻了个白眼:“别努力了,这不够啊?给点活路吧。” 贺怀霄这个修为就已经能把他压着打,秦天逸已经可以预见到,新一届天骄榜竞争要更加激烈,龙争虎斗,看谁能真正力压八方登顶。 嘴上说着闲话,两人的动作却不慢,贺怀霄已经能隐约看到顶上亮着微光。 正是顾雪洄在等他们。 有惊无险,只有秦天逸两手血肉模糊,擦点药等出去再运行功法就能恢复了。 剩下的路途秦天逸不敢再托大,都是探了探再走。 这座星铁矿早就挖得差不多,就算还能挖出星铁品质也很一般,秦天逸教了他们一些辨别和采挖的技巧,就安静了下来。 顾雪洄早就期盼着要来到这里。 四周满是崎岖坑洼的矿洞,连风都进不来,再往前走,更是只剩下一人能走的通道,逼仄得很。 确定安全后,贺怀霄指了指,问道:“我们在这里等小师叔?” 剩下的路顾雪洄一个人走就够。 顾雪洄拿出清霜剑,抚了抚剑身,一个人走进去。 秦天逸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见顾雪洄头也不回地走进去,问贺怀霄:“你不陪着一起?” 按照他们冰原州的习俗,结契成婚在一起,就该形影不离,走到哪里跟到哪里才显得亲昵情深。 “那是顾雪洄的本命剑,不是我的本命剑。”贺怀霄找了个稍微平整的地方盘腿坐下,望着顶上黑黝黝的石头。 秦天逸跟着看一眼,黑黝黝的石头时不时闪光,如同星点,说道:“上面的石头要是能挖出来淬炼,还是能炼出几两星铁出来的。” 身旁人没有回应。 秦天逸转过头,却见贺怀霄已经闭上眼,陷入入定。 “喂!不要在这里入定吐纳灵气啊!很危险的!”秦天逸后背一下子就被冷汗濡湿了。 他等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感受到有什么特别剧烈的灵气波动,贺怀霄好像就只是普通地睡过去了。 “???”秦天逸一头雾水,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况。 他不敢乱动,打起精神在外戒备。 周围的矿洞极多,每一个洞在外看起来都是黑乎乎的,不知道会通向什么地方。 秦天逸这里转转那里转转,时不时看一眼贺怀霄,再往里面看看顾雪洄什么时候会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太无聊太安静,秦天逸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在盯着他。 应该是错觉吧? 这里什么都没有,再加上之前还有一只白冥蛛,哪还有活物能在这里生存下去? 秦天逸眼角余光一扫,忽然顿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根白色的丝线在角落里悠悠晃荡,再仔细一点,空气中还有若隐若现的酸腐味。 秦天逸神色一凛,那只白冥蛛是母蛛,这矿坑内还有人家的子孙后代! 里头两个剑修不知道在干啥,秦天逸没有办法,只能先拿出自己的破晓追影弓,警惕这些小毒物。 小白冥蛛越来越多,秦天逸头上的冷汗更多。 这里的小白冥蛛肯定没有外面那只大的厉害,可同样触碰不得,这里面无法使用法术,意味着就要赤手空拳。 至于弓箭…… 他的黑羽箭都是法术凝结出来的,一支两支还好,这么多白冥蛛,肯定会引发狂暴乱流,到时候整个矿坑塌陷,他们可能就出不去了。 秦天逸喉结耸动,咽下一口唾沫,手握成拳随时准备出手。 进入内里的顾雪洄并没有看到和外面有太多区别的景色。 这里和外面一样黑,一样冷,石头中星点微光闪烁。头顶脚下仿佛有星河在流淌。 顾雪洄闭上眼,清霜剑挽了个剑花。 剑随心动,他没有做任何固定的剑招动作,想起什么就做什么,清霜剑划过地面,划过头顶的星河,锵锵划出一道道剑痕。 黑暗的通道外面。 贺怀霄紧闭双眼,一样看见无数星辰旋转,云汉缥缈。 碧光剑就在他身侧轻轻震动,剑鸣铮铮。 秦天逸整个人浑身就像在水里捞出来一样,明明在这么冷的环境下,他身上的汗就没止住过,浑身火热。 白冥蛛越来越多。 他的手搭在弓上,眼珠一动不动。 星河遥遥,无数剑痕从星河上划过,化成一道新的河流。 顾雪洄睁开眼。 贺怀霄一样睁眼。 清霜剑动,安静且迅速从顾雪洄手中脱开。 碧光剑动,剑鸣铮铮在前,为清霜剑开前路。 没有任何的剑气涌动,单凭一往无前的剑势,所有的白冥蛛猛地停住动作,而后尖声鸣叫。 两把剑一同插入秦天逸面前一只白冥蛛的腹部。 这是这里最大的白冥蛛,秦天逸之前一直瞄准的也是这只白冥蛛。 这是最单纯的一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一剑就把这里的领头白冥蛛打死,剩下的就好办多了。 秦天逸盯着两把剑,整个人放松下来。 “真有你们的,吓死我了。”他悄然动作抹去后颈的汗水,“在这种地方入定感悟,还是两个一起,你们是约好的吗?” 顾雪洄从后面走出来,瞥一眼贺怀霄。 “应该是碰巧。”贺怀霄手指一勾,碧光剑回到他手中。 服了你们这些剑修了。 秦天逸别过脸,就当没看到他嘴角的笑意。 秦天逸不方便在狭小的矿洞中发挥,几下跳开让出空间给两人,自己则掏出一支黑羽箭,就近解决一些小的白冥蛛。 整个矿洞满是白冥蛛尸体,几乎无处下脚。 秦天逸嫌恶地跳起,率先离开,到了矿坑外面,主动背起拖拽母蛛的活。 顾雪洄乐得轻松,三人踩着夕阳余光回到部族。 依旧是盛大的篝火宴会,族老向顾雪洄敬酒,感慨很久没有人能猎到这么大的白冥蛛,还如此完整地保存下尸体再带出来。 顾雪洄忍俊不禁:“秦少主也出了很大的力。” 族老挥挥手,秦天逸的实力如何他们心里还是有点数的,这只白冥蛛他就是能杀,也做不到保存完整运送回来。 除了心脏,他们还打算研究如何提取白冥蛛的毒液。 顾雪洄笑得见牙不见眼,说着客气了又喝下一口热奶茶。 秦天逸收回视线,叫住人:“贺怀霄——” 他珍而重之拿出一个锦盒:“这个给你,多谢你拉我一把。” “都说了举手之劳,”贺怀霄才要推回去,就被秦天逸按住,“我请你一定要收下。” 他端正身姿郑重一礼:“这不仅仅是我对你的感谢,更是我们部族的。” 第 124 章 秦天逸说得真心实意, 这份来自冰原州部族的谢礼他是真的希望贺怀霄能收下。 贺怀霄双手接过,没有再推辞。 顾雪洄摸了摸锦盒的材质,感觉很是不凡:“里面的东西肯定很贵重。” 他笑着调侃道:“看来你那一拉给他拉得心服口服, 小贺师侄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贺怀霄点了点锦盒的外面, 猜不出里面是什么,干脆打开来。 锦盒里面是只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石头。 银蓝交错, 闪着点点金光。 “仙泪星铁!”顾雪洄瞪大眼睛, 不可置信,“他把这个给你了?” 仙泪星铁难得, 百年前顾雪洄在中州时, 就已经没有仙泪星铁进入市场,可以说是有价无市。 冰原州部族年轻一代实力出色, 部族就算是开采到仙泪星铁都会截留在手里给自家人用,根本不可能外售。 顾雪洄道:“秦天逸这心意很足啊, 估计他们手里的仙泪星铁最多就一个拳头,居然能刮一点给你。” 只有一点, 就已经是价值连城。 贺怀霄小心收好:“我会拿来好好用的。” 这些都是他的本命剑材料。 屋外又是风雪交加,就算是修炼者耐寒,屋子里还是烧了炭火,架了一个小锅咕噜噜煮着东西。 地上铺了绒毯,两人席地面对面而坐, 简单交叉简单比划两手。 并指成剑,精纯的剑气缭绕在指尖,控制在一个画好的圆圈内。这个游戏的规则很简单,双方只能在圈内活动, 要是有任何一点剑气法术出圈,都算输。 这个游戏就是用来练习修士对自身灵力的控制, 两人你来我往,剑气纵横。 法相外化,捏一个持剑的雪人,顾雪洄抬起眼睫,桃花眼潋滟婉转:“我觉得小贺师侄可以应付的,对吧?” 贺怀霄失笑颔首:“是是是,小师叔尽管来。” 说话间,贺怀霄手腕翻转再掐诀,一道剑气飒飒冲向雪人。 雪人挥剑应战,放在圈外的清霜剑微微震动。 贺怀霄眉毛一扬:“小师叔,这就犯规了,我可没拿碧光剑出来。” “清霜剑有它自己的想法,”顾雪洄咳声,一手按住迫不及待想要出鞘的清霜剑,“同样是剑修你会你会理解的吧小贺师侄?” 顾雪洄引动剑气对战,清霜剑感受到主人在侧,即使被强行按住,剑身上还是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贺怀霄的剑气在指尖萦绕一圈后,忽而无声炸开散成白雾。 顾雪洄触及到一片温热,诧异:“热的?” 贺怀霄笑了笑:“天气冷,暖暖手。” 话说得客气,顾雪洄法相外化的雪人在这白茫茫的雾气中已经化成水。 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顾雪洄摆摆手表示要歇会儿。 揭开锅盖,里面是如胭脂艳红的血酒,冰原州没什么多汁鲜嫩的灵果,只好拿些别州运来的香料干果。 煮过的血酒酒味挥发大半,不再容易醉人,香料干果的香味冲淡辛辣味,入口丝滑带着甜香。 “来一杯?”顾雪洄手里已经有了冰杯,倒满热腾腾的血酒。 贺怀霄没有拒绝,两人捧着冰杯喝热酒。 “不知道今晚有没有星星。”贺怀霄忽然道。 顾雪洄懒懒散散耷拉着眼:“这还不简单?” 他掐了到法诀,一点流光从他指尖飞向屋顶,黑蓝的天幕显现。 “有星星,你看看——” 顾雪洄转头叫贺怀霄,猝然止住。 贺怀霄正笑着看他。 他好像维持了这个姿势很久,视线一直在顾雪洄身上。 风雪这会儿小了很多,仅有小小的雪粒慢慢飘落。月色明亮,星光闪烁。 “我可以亲一下小师叔吗?” 贺怀霄靠过来,很认真地询问。 “……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顾雪洄借着喝酒的动作,用冰杯捂了捂滚烫的侧脸:“怎么会有人亲人还要问的?” 贺怀霄道:“所以是不用问的吗?” 他又道:“因为上次做得不是很好,所以想问问小师叔是什么感觉。” 顾雪洄瞪眼:“我上次也是第一次,我都没问你呢!” 在顾雪洄看来,这种事只要敢想敢做就行,至于感觉……咳咳咳,可能全天下只有贺怀霄这种不管做什么都一本正经认认真真要做到最好的人才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交流经验争取下次有进步? “上次小师叔亲太快了。”贺怀霄似乎真的在认真回想,“要说感觉……” 顾雪洄猛地扑过去,一只手捂住贺怀霄的嘴巴:“不许说,我不想知道!” 这种事他顾雪洄敢做,可不好意思和贺怀霄交流。 要不然他第一次就不会遮住贺怀霄的眼睛了! 手掌心传来细细密密舔舐,顾雪洄的手才要拿开,就被贺怀霄按住。 “再亲一次可以吗?”他问得很认真。 顾雪洄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因为黑暗,所以其他感官更加清晰。 唇齿被打开,这一次贺怀霄很准,没有一点错位,抓住以后就是辗转反复。 明明喝的是一样的酒,顾雪洄却觉得贺怀霄那杯好像更加醇厚甜腻一些。 顾雪洄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睁开眼。 底下就是贺怀霄,他一直睁着眼睛在看他。 贺怀霄眼睛是无底的黑沉沉,雪月星光,仿佛将所有景致都收在里面。 清冷透亮得不可思议。 明明手上的酒不醉人,顾雪洄这会儿却觉得酒力好像开始发散,整个人发软无力,沉溺在其中。 屋外,秦天逸和族老坐在篝火边闲聊边处理巨大的白冥母蛛。 “总觉得,自从两位客人来了以后,风雪小了好多,晴天好多。”族老声音和缓,手上的动作却不慢。 两人都戴着特质的手套,手上拿着小刀顺着经脉解剖。 “好像是吧?”秦天逸跟着应一声,头也不抬。 族老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先是输给姓贺的剑修,现在看来那个姓顾的你也打不过,这天骄榜你还去吗?” “去!” 秦天逸这一次反而抬起头来,回答铿锵有力。 “哦?那两个剑修不是也要参加天骄榜吗?你就不怕再撞上?” “怕什么?”秦天逸哼哼着割下白冥母蛛的毒囊,这才晃晃胳膊放松下来,“又不是没输过,大不了再输一次就是!” 族老一顿,继而放声大笑:“好好好,你这样我们这些老家伙就放心了,你去吧!” 秦天逸看穿族老的想法:“你们是怕我受打击想不开是不是?” 要是他的回答有一点和这个答案不一样,这次天骄榜族老铁定不会让他搭上兴义和的跨州飞船了。 “十四州天骄何其多,我虽然不是最厉害的,可也不差,”秦天逸道,“我上次可是二十名呢!输给我的天骄可不少!这次我的名次一定会更靠前!” 族老眼睛转到旁边顾雪洄贺怀霄所住的冰屋,神情了然:“就是输给他才不想打了回家是吧?” 秦天逸摆手:“您知道还说。” 上次输得不太服气,这次对方没有出手就已经服气。 “我们冰原州虽然缺这缺那,可也不是非要依赖兴义和商船不可,”族老道,“你去中州参加天骄榜,更重要的是让其他州地知道,冰原州有实力有能耐坚持我们的传统,不管是谁来我们这里,都要遵守我们的规矩!” “这是自然,我参加天骄榜,就是为了让其他十三州知道,我们冰原州不可侵犯,不容践踏!” 话音一落,秦天逸双手一翻,破晓追影弓拉弦如满月,一支黑色羽箭瞬息射出。 羽箭哚的一声穿透一个黑色的人影。 族老五指成爪向人影抓去,人影却像是预料到一般,无声炸开,什么都不剩。 秦天逸:“这是什么东西?” 他还以为是湘汀州那些不老实的魔修妖修,没想到什么都不是。 篝火熊熊燃烧,族老神色肃然,皱纹如同一条条沟壑,他捻了捻手指,道:“元神外游,看来我们的两位客人很招人喜欢啊。” 这个元神反应如此快,还能躲过大乘后期的族老不留一点痕迹。 秦天逸再次挽弓做出射箭的姿势。 “来不及了,对方大概已经走了。”族老道。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修为在他之上,若不是在他们谈话时不慎露出气息波动,他们还察觉不到。 秦天逸:“不管他走没走,这一箭我都要射出去。” 族老怔愣一瞬,随即叫了声好。 黑色羽箭呼啸飞过万里的皑皑冰原,寒光凛凛带着独属于秦天逸的壮志豪气,直上九重巅。 “有点东西啊。” 此刻,中州一处闭关洞府,一道苍老的声音悠悠响起。 “果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人,我还以为……” 老人低低笑起来,洞府内满是他的笑声:“若不是跟着去了冰原州,我都差点忘了,这些落后的蛮族体质都相当不错,这样想来……秦天逸似乎能做我的备选?” “还是等人到中州再看看,冰原州那边我不熟,那些老家伙又看得紧……我真的越来越期待这次天骄榜了。” “虽然我的首要目标还是先天灵体,毕竟是有望飞升成圣的体质,有谁能拒绝呢?” 第 125 章 “都安顿好了?” 察觉到有人到来, 任闲停下吐纳懒洋洋睁开眼问。 他借用阵法隐匿了身形,林融看不到他,下意识听音辨位看向与任闲相反的方向, 认真回答:“都好了, 我们可以出发了。” 任闲继续问:“要不要再去买些东西?我们不坐跨州飞船,这一路不会太好走。” “不用, 我已经准备好了。” 说到最后, 尽管林融已经尽力控制,还是泄露出几分雀跃。 ——他终于从震雷宗脱离, 可以离开去中州了! 从此天高任鸟飞,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随着年岁的增长,林融已经渐渐放下对叔婶一家的感情。 这种释然放下的感觉是越来越清晰的。 在自己还维持着风华正茂的少年人模样, 而叔婶佝偻着腰老去容貌沧桑,就连和他只差了几岁的堂兄嫂子, 头上也生出了白发。而林融的模样看着,甚至比自己的侄子还要年轻。 仙凡之间的差距逐渐拉大, 即使林融不说,叔婶一家对这样的差距也心知肚明,对他还是看着亲近,却更多的是拘谨恭敬。 如今自己要离开震雷宗,林融最后能为叔婶一家做的, 就是让他们离开那个小村庄搬到云上城下面的皇城,有广流仙宫在,震雷宗不可能来这里寻仇。 林融已经想好了,到了中州先去看看传说中的天骄榜有多热闹, 人这么多,还可以顺便打听贺怀霄的消息, 如果再找不到,他就去湘汀州看看。 任闲没到看林融的正脸,却还是禁不住被他感染,禁不住翘起嘴角:“行,我们走吧。” 他终于兑现了曾经的承诺,带林融离开长山州。 在他们头上,云上城专门停泊兴义和商船的港口,亦是灯火辉煌。 广流仙宫为了这次天骄榜准备许久,这次去中州的无一不是佼佼者,为了能让弟子们有最好的状态去到中州,广流仙宫财大气包下一整艘跨州飞船,除了正式参加的弟子,还有长老和一些凑热闹去长见识的弟子,一大群人浩浩荡荡。 宋意趴在栏杆上,看着底下其他人忙忙碌碌,就连姚采麓也跟着上手帮忙,他倒是像个没事人一样,偶尔看心情使点小法术。 姚采麓和兴义和的管事交流完毕,再帮着小弟子们把一些要带去中州的东西运到货舱,状若不经意一甩手,抓住一道迅疾调皮溜来的流光,眼神犀利看向宋意。 “哎呀呀,被发现了啊!”宋意眨眨眼,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慌张。 这道流光本就是冲着姚采麓去的,他才不会无聊到去给忙上忙下的小弟子们捣乱。 捏碎手里的流光,姚采麓头也不回跳下跨州飞船,继续去忙了。 身为大师兄,他要多照顾底下的小师弟,当然,对某个特别喜欢搞事的师弟,他也有耐心去包容。 宋意撇了撇嘴,收回视线又看到走过来的卢秋心,又跟着叹了一口气。 这个入门只有二十多年的小师妹也是一板一眼的闷性子,不知道是不是顾忌自己以前是震雷宗出来的,总是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卢小师妹,”宋意难得正经叫人,“你要是没事的话,可以先回去休息,不用在这里。” 卢秋心没什么事可做,却跟着他在这里乱忙,肯定是觉得大家都在忙,她躲到一边不好。 听到宋意这么说,卢秋心有一瞬间的紧张绷紧肩膀,随后是怔愣着放松下来:“好,多谢宋师兄。” 宋意弯弯眼睛,心情十分美好:“不谢不谢。” 卢秋心往后一抬眼,看到姚采麓跟着上来,冷着一张脸不知道在看什么。 拜入广流仙宫的苏月门下后,卢秋心还是和以前在震雷宗一样,除了和同一师门的刘琦诗比较熟,甚少与其他同门来往。 宋意总共和卢秋心就没说过几句话,谈不上很熟。 苏月长老门下总共就这么两个弟子,还一个比一个寡言,哦不对,宋意想了想,应该说整个门派,除了自己其余人都和姚冰块一个性子。 笑眯眯目送卢秋心远去,宋意习惯性哎呀呀几声,打算倒退着走回原来趴着的位置。 没走两步就撞上一个人。 他后知后觉地转过身,正对上姚采麓。 “干什么?”宋意几下跳开,姚采麓来得无声无息,他都没察觉到。 “差不多要走了,高空罡风猛烈,不要在外逗留。” 姚采麓说完转过身就走。 “放心,我知道。” 宋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即使心里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姚采麓这个师兄做得确实不错。 反正他肯定是不会特意去提醒底下的小师弟。 像是察觉到他心中所想,姚采麓陡然转过身来:“其他弟子不会像宋师弟一样。” “嗯???” 宋意瞪眼,才快走几步要追上去,姚采麓已经走开不见身影。 姚采麓说得很有道理,高空罡风不是可以开玩笑的,广流仙宫曾经就为此付出了大把灵石,宋意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跨州飞船正式起航前就回了船舱。 船舱内的大厅乌泱泱满是激动的小弟子,宋意一向独来独往,跟着坐下来喝茶休息,却没有一个人和他搭话。 跨州飞船正式起飞后,第五凤带了兴义和的管事过来训话,讲明注意事项。 宋意眼睛在厅内转了一圈,没看到姚采麓。 他随手抓了个弟子问话。 得知姚采麓居然还没忙完,宋意惊讶一瞬,喃喃道:“就算是修炼之人精力旺盛,也没有当驴子使的道理吧?” “……” 小弟子可不敢觉得姚采麓是驴子,小声道:“听说中州的宗门气派得很,我们这次作为长山州唯一参加的修仙宗门,肯定不能太寒碜。” 所以姚采麓忙上忙下,就只是为了好看? 宋意觉得荒谬:“面子是实力挣来的,再好看内里是草包有什么用?” 身为宗门内的首席大弟子,姚采麓就是广流仙宫的门面,这会儿就该养精蓄锐,给其他十三州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好好瞧瞧! 而且…… 出身长山州修仙世家的宋意比其他小弟子知道更多——天骄榜不仅仅是其他十三州天才的扬名地,也是顶级宗门的挖墙角地! 刘琦诗家宋意是知道的,若是真的能在天骄榜拿到好名次,中州有大宗门看上她,她肯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广流仙宫! 单是宋意自己,也被家族提点过,若是觉得中州有比广流仙宫强的宗门,比如兴阳派,比如天衍宗愿意收他,立即跪下送上敬师茶不要犹豫,至于其他的,家里会搞定。 宋意不觉得广流仙宫有什么不好的,虽然比起那两个天下第一宗是差了些,可是也没有那么差吧? 听说兴阳派强调有教无类,不会在乎弟子出身,就算是人妖混血,只要天赋足够,在天骄榜表现出色,他们会招揽。 反而是天衍宗,眼高于顶,更喜欢从小培养弟子,这种半路投靠的不要。而且他们还对弟子的出身有要求。 宋意还听说,天衍宗以及一些依附天衍宗的宗门弟子对不是纯人族血脉的修士有偏见。 ——得让姚冰块注意些才是。 宋意问明白姚采麓在哪里就走了。 “我就说宋师兄和姚师兄关系还是很好的吧!”背后的小弟子得意洋洋。 还没完全离开的宋意脚步一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继续往前走。 ……真不知道这些小弟子不好好修炼,整天在想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天清气朗,又是冰原州难得的好天气。 跨州飞船停靠在港口,如同一座真正的高楼。 秦天逸是知道跨州飞船从冰原州去到中州免不了要经过湘汀州,依照湘汀州那群魔修妖修的性子,大概是要经历一些波折。 虽然不知道贺怀霄顾雪洄是怎么到冰原州来的,在湘汀州经历过什么,秦天逸在上船之前还是同两人说好,虽然可能要耗费一些时间或者多花些钱,但只要安分守己,他们肯定能到达中州的。 顾雪洄听了,和贺怀霄对视一眼,跟着颔首:“是,这个秦少主有经验,肯定是听你的。” 秦天逸道:“确实是,放心吧,我在湘汀州还是有几分薄面的——只要你没得罪李家父子,一切都好说。” 他并未往深里想,更想不到李渡河败给顾雪洄后,死在养子李若手里。 湘汀州现在就是顾雪洄说了算。 谁敢动手打劫顾雪洄坐的跨州飞船? 跨州飞船缓缓起飞,横渡无尽海。 碧海宁静的海面波光粼粼,无垠无尽。 贺怀霄很少有放空思绪走神的时候。 现在就是。 眼睛不知道盯着哪里。 顾雪洄转了转手上的白玉镯。 如今他已经完成当初对老祖宗的承诺,化神之后再回中州,赶上这一届天骄榜。 不知道老祖宗现在是不是还在闭关,他比起之前约定的百年,算是提前了。 不知道他感应到没有…… “贺怀霄——” 贺怀霄回神。 一声低沉而悠长的鸣叫从深海中缓缓传来,原本宁静的画面忽然波涛起伏,有一道巨大的阴影在海底中快速掠过。 贺怀霄骤然意识到什么,不等他说话,一只巨鲸猛然跃出海面,浑身映照日光闪闪发光,宽大的扇形尾巴划出一道弧线,扬起无数水雾,雪白浪花滚滚。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安静地看着巨鲸跃起沉入海中。 距离两人有一段距离的秦天逸悄然翻了白眼。 不就是巨鲸跃出海面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终于脱离家庭束缚私奔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呢! 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都看腻了! 第 126 章 中州极大, 跨州飞船一路飞行,最后是落在兴阳派所在的驻地,同时也是兴义和的总部——归兴城。 归兴城极大, 远远就能看到一个轮廓, 等跨州飞船飞到近前,还要绕一个大弯到专门的港口停泊处落地。 港口乌泱泱停了几十艘跨州飞船, 还没下船就能看到这些跨州飞船停在下方整齐排列, 如同巨兽匍匐,极其壮观。此外, 还不断有其他跨州飞船起飞降落。有些跨州飞船甚至比他们乘坐的这艘还要大, 飞在半空遮天蔽日,如同一座小岛。 负责接船的港口管事介绍, 这个港口在归兴城外围,归兴城还有其他港口, 这只是其中一个。 贺怀霄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城市,他们现在还在城外, 管事说如果他们要进城,元婴以下的修士最好还是乘坐他们商行的飞梭,如果单靠自己御剑,即使是最快的速度,也要走个一两天。 “前面那么热闹, 还不是归兴城吗?”贺怀霄问。 “只是归兴城外环而已,中心城区还远着呢。”秦天逸已经来过,说实话他看到贺怀霄这么惊讶,这一路的憋屈终于有了释放的地方。 “确实如此, ”管事骄傲挺胸,“归兴城是十四州最大的城池, 天上地下,全属于兴阳派。” “这样啊……”贺怀霄一脸受教,又问,“那天衍宗呢?” “……”管事是兴阳派的外门弟子外放,他瞪了贺怀霄一眼,觉得这没见识的小子真不会说话。 “天衍宗的驻地是一处秘境,就叫天衍秘境,不怎么显露在人前,”顾雪洄道,“要单论地方大小,天衍秘境加上在外的附属城池,其实比归兴城大。” “天衍宗怎么总爱算上其他地方?都说了是单纯的门派驻地!”管事加重语气强调,“天衍宗只有天衍秘境才算门派驻地,其他的附属城池都算是依附,天衍宗就只是派个人看着,算什么驻地?” 正好一个客人下船,听到这话接道:“可是归兴城也不是单独存在的门派驻地啊,要不然兴阳派就不会吞并周围其他地方不断扩大归兴城了。” 管事:“……” 这话算是戳到重点了。 宗门发展需要众多资源支持,越大的宗门所耗费的资源越多。 天衍宗的天衍秘境听着好像不大,实际上是整个十四州最大的秘境,灵气远比归兴城浓郁,里面的景色风光多是自然形成,远比兴阳派这种自己造景出来的多了几分大气纯朴,更加秀奇。 再者,别的不说,天衍宗还有一个西极州这个后花园,若真是要算实际管理的地方,天衍宗确实比兴阳派大。 只单论中州,可以说是天衍宗谦让了。 管事不服气地哼哼:“我们兴阳派弟子众多,每个弟子都要照顾到,这是宗门对弟子负责,不然大家一起喝西北风?” 那位客人莫名其妙:“我又没说这么做不行,就是这些大宗门为弟子考虑才会发展得越来越好,继而有更多人愿意拜入这些宗门。” 管事脸色阴转晴,颔首道:“确实如此,要不然天骄榜就不会这么热闹了。” 不论出身,只看实力天赋,天骄榜就是各路天才的展示机会,小宗门小地方出来的天才想要另外找师门传承,想要获得更好的资源,都可以来天骄榜寻找机会。 哪个新人上榜名次不错有潜力需要拉拢,哪个家族宗门这次天骄榜无人上榜预示落败。兴义和根据天骄榜来评判各州实力,从而确定如何分配商船和交易份额不是没有道理的。 三人里面,就只有顾雪洄是土生土长的中州人,但实际上,顾雪洄对归兴城也谈不上多熟,而且要是真的靠顾雪洄带路…… 贺怀霄忙道:“我们还是坐飞梭一起去城中心吧。” 秦天逸对这个无所谓,他和港口管事要了张卷轴,是归兴城城中各路飞梭的运行图。 三人对着运行图研究了一番。 秦天逸道:“我是打算先去找落脚处的,趁天骄榜还没正式开启到处走一走,顺便看看还有哪些秘境试炼可以去闯一闯。” 顾雪洄肯定要先回一趟天衍宗。 秦天逸进不去天衍秘境,虽然他很好奇天下第一宗门驻地的景致如何,可也知道那里轻易去不得。 他瞄了眼贺怀霄,贺怀霄面上还是一派沉静,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在跨州飞船失事意外进入湘汀州前,顾雪洄以为自己暂时不会回中州,所以托付贺怀霄去一趟天衍宗找姜榭,现在两人一起回中州,贺怀霄就没有再去天衍宗的必要了。 秦天逸道:“中州花费比其他地方高,贺怀霄你要不还是和我一起走吧,到处转转看看哪里能赚钱,等到天骄榜开启了直接去明明湖,哦对了,你不是要找材料铸剑吗?还是留在归兴城好。” 归兴城四通八达,比起相对高冷避世的天衍宗,更加热闹接地气,算得上是到中州必须要来的一处地方,不然算是白来中州了。 “秦兄少主说得是,目前对我来说,还是要尽快铸出本命剑赶上天骄榜才是。”贺怀霄谢过秦天逸的提醒,和顾雪洄道别。 目送顾雪洄上了另一只前往天衍秘境的飞梭,贺怀霄才和秦天逸走到另一边。 “我还以为你会和顾雪洄一起去天衍秘境。”秦天逸小声道,“顾雪洄都邀请你一起走了,你就不好奇他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吗?” 天衍秘境进出严格,只有正式弟子才有资格进入。 “我是好奇,但是我现在还不能直接上门。”贺怀霄直接承认,顾雪洄和他分享过自己小时候练剑的故事,包括那棵无辜被他砍掉的香愈木。 他想知道故事中那处巨鲸化成的长鲸汀是什么样子,想知道顾雪洄小时候是在哪里练剑。 但是他现在还不能去天衍秘境。 他是籍籍无名的贺怀霄,顾雪洄是天下第一宗天衍宗长鲸汀的唯一传人,是被寄予厚望的先天灵体,未来宗门的顶梁柱之一。 在别人眼里,他是配不上顾雪洄的,贸贸然上门,难免被看低。 秦天逸松了口气:“我还真怕你就这么跟了过去,中州这些天才傲得很,特别是天衍宗,规矩多得很。你现在什么都不是,跟在顾雪洄后面过去,很容易被人找事的。” 他在冰原州是一呼百应的少族长,到了中州也算不得多厉害,若不是在上届的天骄榜扬名,谁都能在他面前鄙夷地说一句冰原州是蛮荒之地。 贺怀霄低下头笑了笑:“我知道,多谢秦少主好意。” 秦天逸一滞:“……你是不是在笑我?” 贺怀霄定定答道:“没有。” 他眼瞳深黑,再加上一张脸长得实在端正俊朗,定定看人的时候,总给人坚定真诚的感觉。 不过秦天逸和贺怀霄顾雪洄相处了一段时日,可不太相信贺怀霄表面呈现出来的镇定。 如果不是自己遇到,以秦天逸很难相信世上还有这种人存在。如此年轻,不到百岁就有元婴后期的修为,更难的是沉稳冷静,端正大气宽厚赤诚……似乎怎么形容都合适。 虽然偶尔会揶揄人开个小玩笑,但切切实实是个君子。 比较讨厌的是,这个人即使开玩笑也端着张脸看不出变化,实在让人郁闷。 秦天逸是真恨自己这张嘴啊!怎么就憋不住呢! 他是对顾雪洄有过好感啦,可是已经放下。 顾雪洄对自己的态度很明显,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未有过暧昧的暗示。 就算是当初答应比斗,也是为了贺怀霄。 一想到这个,秦天逸更想翻白眼。 “小师叔风姿灵秀,一手剑法几乎无敌,有人钦慕很正常。”贺怀霄语气如常,“我自己也喜欢这样的小师叔,怎么可能强行要求别人不动心呢?”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冲下,秦天逸愣在当场。 “你……你……也知道啊?” 顾雪洄确实太优秀了,百年前他初入明明湖挑战天骄榜,一出剑就被认为是当之无愧的剑法第一。 神采飞扬的剑修,一剑光寒十四州,确实很难抑制住不去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我当然知道小师叔很厉害。”贺怀霄满是期待和顾雪洄在明明湖前一战,实现多年前他在长山州对顾雪洄所说的。 ——他会看见更广阔的天地,遇见更多实力强劲的敌人。 贺怀霄不知道秦天逸在想上一届天骄榜的事,顾雪洄也从未与他说过自己的过往战绩。 顾雪洄是很骄傲自信,但他不喜欢自吹自擂,他骄傲自信的来源,从来都是自己的实力,不是因为自己出身天衍宗长鲸汀。 秦天逸听到贺怀霄这么回答,再加上两人的关系,只当他是知道,便不再说这些。 “虽然不知道你们之前为何如此称呼,可你现在进了中州,不能继续叫顾雪洄小师叔了。”秦天逸再三告诫。 顾雪洄不在意这些,秦天逸知道以贺怀霄的实力必然能在此次天骄榜留名。 可那又如何? 天衍宗不会随意认贺怀霄这个师侄。 更别提贺怀霄还疑似要把人家的宝贝天才拐走,这能有好脸色才怪。 如果贺怀霄未来真的要上天衍宗求亲,这次天骄榜就不能马虎。 秦天逸总觉得自己的身份好奇怪,为什么要替这两人操心这些问题? 罢了,他就当他是闲着没事好了。 他问道:“天衍宗就不说了,你之前说你是长山州轩紫剑宗的弟子,轩紫剑宗是长山州的第一宗门吗?” “不是,轩紫剑宗只是个小宗门,”贺怀霄顿了顿,“现在就只剩我一个了。” 第 127 章 兴义和的飞梭四通八达, 连接中州大大小小的地方,不管修士还是凡人,在不愿意自己走路情况下, 飞梭出行是最好的选择。 顾雪洄乘坐的这只飞梭一样有凡人修士同路。 天骄榜即将开启, 除了中州本地宗门的修炼者摩拳擦掌,其他州的修炼者有些会提前到达, 打探各路消息, 顺便看看能不能在这风云汇聚的中州淘到什么宝贝。 飞梭乘客上上下下,大概是临近天衍秘境的缘故, 有同行的乘客说起天衍宗。 “要说炼器还得是天衍宗的铸灵谷, 光是秘境里头的神火金玉彩焰炼出来的法宝就比其他地方官强!” “对对对,可惜天衍宗的定制外单实在难排, 大多数都被其他大宗门世家给截胡了,那些人都是要参加天骄榜的……这一次天骄榜天衍宗和兴阳派都赚翻了, 有钱又有名,这一次又不知道两个宗门有什么绝世天才出世。” “想开点, 这天骄榜要是大宗门看不到赚头,怎么可能一直办下去,至于我们这些普通人,当然还是看热闹有意思!” “就是就是,我们这些人资质普通, 就算是同等境界,在那些人手里都撑不过几个来回,还是看着好了。再说天骄榜一开,好几个秘境也跟着开出来给大家历练, 我们也能赚到,没什么不好的。” 顾雪洄对这些话题没太大兴趣, 听到后面的秘境才动了动,插进去问秘境的情况。 中州有不少秘境可以历练,但不是每个秘境如同长山州的镜河秘境一般安全,有些宗门无意中发现特殊秘境,每逢这个时候就会邀请人进去开拓探索,各种要求奖赏都有。 秦天逸之前叫住贺怀霄说要去探索的秘境就是这些。 顾雪洄没有去过外面这些秘境历练过一次,长鲸汀就他一个传承人,顾家积累下来的资源任由他取用,至于历练,在门内他有姜榭和他对练,十八岁参加天骄榜和各路天才对战,经验这么算下来,远比其他人丰富,没必要故意去磨练己身。 每一个上飞梭的乘客,都能一眼注意到顾雪洄。 飞梭上热热闹闹,不是没有人想要找顾雪洄搭话,可惜顾雪洄没什么兴趣,一直在闭目养神,也就没人敢去打扰。 这会儿顾雪洄主动开口,被搭话的人兴奋得满脸通红,说自己是白鹿州的某个世家,和天衍宗有些关系,这次来天衍秘境附近就是为了炼制法宝。 顾雪洄觉得有意思,反问道:“不是说天衍宗的定制外单难排吗?” “那是其他人!我们家不一样,白鹿州就在西极州旁边,天衍宗从西极州挖的矿出入都要经过我们家!天衍宗怎么敢拒绝我的单?” “原来是这样。”顾雪洄若有所思拖长声音。 那人见顾雪洄两手空空,仅有右手一个简单的白玉镯,浑身气息不显,修为不高,只当他是一样来天衍秘境购买或找人炼制法宝。 “这位公子若是有有需要可以来找我,我和天衍宗……” 他话还没说完,飞梭就停下了。 ——到站,可以下去了。 顾雪洄走在其他人后面一起下飞梭,后面那个白鹿州的世家子弟还跟着追上来,问顾雪洄是哪里人打算在哪里落脚。 “中州人。”顾雪洄答道,“落脚的地方,应该是天衍秘境吧。” “啊?” 顾雪洄笑着摆摆手,算是和他告别:“有缘再会了。” 再往前走,就是天衍宗的秘境结界,只有天衍宗的弟子才能顺利穿过去。 那人眼睁睁看着顾雪洄就这么踏入结界,倒吸一口冷气。 他刚刚是在天衍宗的正式弟子面前装了个大的? 顾雪洄离开中州就没几个人知道,天衍宗其他弟子只当他是在闭关提升修为等待下一次天骄榜,所以回来的时候,就没有大张旗鼓。 一个人穿过结界,走过山门,几个跃身翻腾,清霜剑飞出划出一道长虹,无声且迅疾向着长鲸汀而去。 无论是其他传承,亦或是长鲸汀,景色还是和顾雪洄离开时一样没什么变化,仿佛他一直就在天衍宗从未离开过。 顾雪洄落在长鲸汀那棵香愈木旁。 这棵香愈木极大,树干需要多人合抱,一棵树抵得上一片小树林。可惜惨遭顾雪洄的毒手后,一直半死不活。长鲸汀上就一个老顾一个小顾,都是看心情给这棵香愈木输送一点灵气,剩下的能不能活全靠它自己。 对修士来说,三十五年的时光不过眼睛一睁一闭,顾雪洄却有种过了很久的感觉。 流水从长鲸汀旁边绕过,香愈木树枝上仅有的几片新叶炫耀似地无风自动,晃来晃去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顾雪洄手上的清霜剑嗡嗡剑鸣震动,香愈木新叶停滞一瞬,而后是更加剧烈的抖动,发出更大的声音。 “……老祖宗。”顾雪洄无奈,“我回来了你就这样啊?” 顾雪洄抚了抚树干。 大量的灵气涌入,原本还是光秃秃的香愈木顿时生出无数新叶,特有的香味飘散。 顾家老祖宗还是没出现。 顾雪洄并不着急,继续输入灵气给香愈木,蓬勃的新叶长出后,就是嫩粉的花骨朵,灵气越多,颜色慢慢向红色转变,花瓣微微张合,马上就要盛开。 香愈木香味越发浓郁。 顾雪洄手腕一转,继续结印打算催开花朵,让老祖宗好好见识一下他现在的修为。 一道剑气陡然袭来。 顾雪洄当即拔剑,凛冽的清霜剑气与这一道剑气对撞,震得香愈木的花苞新叶脱离树枝,嫩粉淡红花瓣与绿叶交叠飞舞,尽数被这一道剑气卷走落入流水。 “看来是真的化神了。” 顾家老祖宗从虚空中一步踏出,看向顾雪洄的眼中尽是欣慰。 两人坐在香愈木下,说起这些年的游历和感悟。 “所以这次回来,刚好赶上天骄榜了?”顾家老祖宗吹了吹手中的热茶烟气。 “是,”顾雪洄点头,“我等会就去找姜榭,问问他是怎么安排的,他也是要参加的吧?” “别急,”顾家老祖宗还是慢悠悠的语气,“我想知道你既然去过湘汀州和李渡河对战过,也去过冰原州,看过仙泪星铁所在的矿坑,那你有没有想过,再继续游历?” “我还需要吗?” 顾雪洄有些怔愣,不知道老祖宗觉得他哪里还有问题。 “天下何其大,接下来的修炼不再是灵气积攒,更多的是依靠法则感悟,你是先天灵体,天生与大道亲和,若是这么草草结束游历,就为了一个天骄榜,我觉得没有必要。” 天骄榜的年龄限制在千岁以下,顾雪洄以后多的是参加机会,错过这一次并不可惜。 “姜榭也会参加?”顾雪洄问,“老祖宗是怕我输给姜榭?” 顾家老祖宗摇头:“我不觉得你会输。” “那就是怕我赢了抢风头。” 顾雪洄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平时他在门内和姜榭对练都不会尽全力,有输有赢,谁也不会把结果放在心上。 然而天骄榜不一样,不仅仅是天衍宗会关注,其他宗门世家也会根据天骄榜来评判彼此的实力。 姜榭是天衍宗未来的掌门,现在外面知道他的还不多,天衍宗是打算让他和顾雪洄一样,一鸣惊人。 不过姜榭要拿到第一名,力压十四州天骄,才能满足天衍宗高层的面子。 顾雪洄和姜榭一起参加,在高层看来有可能两败俱伤,不如先让姜榭参加这一届,以后姜榭不再参加,顾雪洄爱怎么玩怎么玩。 听到顾雪洄这个回答,顾家老祖宗突兀地笑了一下:“我会在乎其他人是怎么安排的,然后要你也遵守吗?” 长鲸汀向来独立,不怎么卖其他传承的面子。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回来。”顾家老祖宗叹气。 弹指间,原本被树叶几乎掉光的香愈木忽然爆发极强盛的生机,猛然生长,遮天蔽日盖住整座长鲸汀。 灵气停止流动,所有气机隔绝在外。 顾雪洄愕然:“老祖宗这是?” “我不知道是谁在暗中窥伺布置,”顾家老祖宗没有张嘴,以心声传音和顾雪洄说话,“我查了很久,还是不知道到底是谁暗害了曾又夏,天衍宗门内没有表面那么太平和祥,幕后黑手到现在都没有露出一点马脚。” 而他看到的天机昭示,顾雪洄若是留在中州,百年内必陨落,更是让顾家老祖宗寝食难安。 “我没有办法,我找不到那个人,”顾家老祖宗第一次在小辈面前承认自己的失败,“所以我只能要求你离开中州,如果天衍宗内部真的有异,你……你就不要回来了。” 因为连他,可能也要死在这场未知的浩劫里。 顾雪洄僵住,他隐约觉得曾又夏的死没那么简单,没想到会连老祖宗也查不到一点线索。 “庚玄镜不是拿回来了吗?那个也不行吗?” “正是因为庚玄镜查不到,所以才更可怕。” 顾家老祖宗按住顾雪洄的手:“答应我,不要参加这次天骄榜,离开中州,越远越好!” 长鲸汀顾氏就这么一个独苗,不能因为天衍宗就这么断绝! “我……可是我已经答应……答应小贺师侄了,我们约好在明明湖相见……”顾雪洄茫然,“不是您教我的,剑随心动,为情而出吗?我这样……不是违背我的本心吗?” “本心没有你的命重要,霏霏。”顾家老祖宗的心声淡去,“你好好想清楚。” 第 128 章 当初顾雪洄是领了夏侯泰的信物去往长山州, 回来自然要去复命汇报。 “这么说来,长山州那个小门派就剩一个独苗了?”夏侯泰沉吟一番,“天生剑骨这么流落无所依, 着实可惜。” 顾雪洄道:“他心性坚定, 这么一点挫折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这无关乎心性,顶级宗门固然对弟子资质有要求, 可就算招收的是普通人, 教导出来的也比那些小宗门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顶级宗门拥有最好的功法资源, 教出来的弟子再差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要往顶级宗门挤的原因。 以贺怀霄对轩紫剑宗的感情,是不可能转投他门的。 夏侯泰又问了顾雪洄相关贺怀霄的事, 背手走了几圈,说道:“有心来天骄榜一试, 说明他的眼界就不止局限于长山州,你要不回头问问你家老祖宗有没有想法?” 顾雪洄:“我觉得就算是老祖宗有想法也没用, 怀霄要是不愿意,谁也劝不动,您这也太想当然了,天衍宗的名头也不是哪里都有用的。” 夏侯泰瞪眼。 “咳咳咳,”顾雪洄假咳几声, “这个我是劝不动的,您要是觉得可行,您就自己去找他说吧。” 从夏侯泰那里出来,顾雪洄不出意外看到姜榭在外面。 “回来之后这么忙, 都没时间上我那儿去?”姜榭抱臂站着,不知道等了多久。 因为老祖宗的告诫, 这些日子顾雪洄一直在整理线索。 从当初的曾又夏突然死亡,再到长山州震雷宗杀人时取丹用的相似手法,以及莫名出现的天衍宗印记,所有事件看起来杂乱无章,没有线索串联在一起。 实际上,从顾家老祖宗说幕后黑手比他还强的时候,可怀疑的人选就已经缩小很多,一只手能数得清。 但这也意味着,对方的实力深不可测,他不能有一点错漏,还得像以前一样相处。 ——这个怀疑人选也包括天衍宗掌门苗福。 他确实是只有大乘期,不符合顾家老祖宗对幕后黑手渡劫期的猜测,但作为天衍宗掌门,他持有掌门印玺,要对曾又夏下手不是难事。 虽然顾雪洄想了半天,想不明白曾又夏和苗福有什么恩怨。 如果是因为当年苗妙妙那件事…… 曾又夏是没有表态,但也没有没有对苗福落井下石,这对苗福来说就是保住他掌门位置的最大支持。 顾雪洄不觉得苗福会因为这个记恨曾又夏。 应该说,苗福本人在门内的风评也是极好的,宽厚豁达,从不给人难堪却又不失原则公平。 可是苗福做这些事实在太容易了。 如果苗福是幕后黑手,姜榭作为苗福的得意弟子,会什么都不知道吗? 各种思绪在脑海里抓了一圈,顾雪洄面色如常,向姜榭走去。 两人在相隔一步远的距离同时动作。一个并指成剑挥出一道剑气,一个展扇旋转,两人来往交手几招。 “好家伙,真是化神了了不得。” 姜榭手中的折扇一转,挡下顾雪洄剑气,笑道:“原来是藏了一手要去天骄榜与我争高低呢,难怪躲着我。” “说的什么话,这不是刚忙完吗?” 顾雪洄收了剑气,主动揽住他的肩膀:“走走走,去我那儿还是去你那里?” “你那里。”姜榭道,“我可不回昭灵殿,好不容易出来歇会儿。” 顾雪洄了然:“掌门又把事情都丢给你了?” “不能这么说,应该说是大部分,虽然我觉得也没差了。”姜榭挥挥手,跟上顾雪洄去到长鲸汀。 两人好久不见,顾雪洄翻找了一通,找出老祖宗珍藏的好茶,随手取了些香愈木树汁泡上。 姜榭抬眼瞄了眼香愈木树:“这树被你们折腾这么多年,居然还愿意待在长鲸汀,要是我拔根就走,省得老是被你们一老一小欺负。” 这棵香愈木早早就有了灵智,不能言语但能做些简单的动作表示。 “那是我们长鲸汀风水好,它长这儿就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想怎么长怎么长,到了其他地方可不行。” 姜榭嘁了声:“那是你们长鲸汀没人打理,到现在才长了这么一棵香愈木,其他灵花灵草在这里都长不成。” 闲扯了几句闲话,顾雪洄说起长山州遇到震雷宗的天衍宗印记一事。 “我知道,这正是我想和你说的,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姜榭收了笑,“庚玄镜是我从任闲手里拿回来的,曾峰主的死有异常我知道,震雷宗的阵法印记我也知道——” 他忽然凑过来,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在怀疑我?” 顾雪洄没动:“我没说过这话。” “是没有,你在怀疑我师尊。”姜榭一针见血。 “天衍宗只收纯人族血脉的优质弟子,历代天衍宗掌门都是出自昭灵殿,是这一条规则最忠实的实行者与监督者。可是偏偏,这一代天衍宗掌门和一个妖女死定终身,这个妖女还是天衍宗的死对头兴阳派,两人生下一个人妖混血,当年这件事爆出来的时候,他差点因此失去掌门位置,还要被逐出宗门——他确实有理由记恨天衍宗的每个人,记恨这条规则的制定者。” “苗掌门不是这种人。”顾雪洄补充道,“我相信他。” 姜榭停住,良久长叹道:“实不相瞒,我也在怀疑我的师尊,你可以不相信他,不必在我面前说这些。” “你……”顾雪洄愣住,没想到姜榭这么直白。 “你怀疑我师尊,所以怀疑我是帮凶,我也许知情,所以不愿意来找我,这很正常,我不怪你。”姜榭抿了一口茶,胸口不断起伏。 他是天衍宗内定的下一任掌门人,苗福对他悉心栽培,信任他,门内大大小小的事都放心交予他去处理。 姜榭比任何人都害怕苗福是幕后黑手。 “我不知道我是会熬到真正继承了掌门之位才能调查清楚,还是在调查清楚之前,我会因为这怀疑露出马脚从而被做掉。” 姜榭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不可闻。 “我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别参加这次天骄榜,离开中州老老实实找个地蹲着,低调些总没错。” “然后让你一个人面对吗?”顾雪洄反问,“我们难道不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你觉得我会放你一个人面对?” “……”姜榭沉默。 “真的会死的,”姜榭艰涩道,“你要想清楚,我不希望你出事。” 长鲸汀与天衍宗其他传承不同,人少,不参与天衍宗大多数事务,直接听命昭灵殿。 如果昭灵殿内部真的分裂,长鲸汀难免被波及。 顾家老祖宗好歹是个渡劫期,能拿捏他的人有限,顾雪洄就不一样了,留在天衍宗就是掣肘,可以反过来威胁顾家老祖宗。 “我也不希望你出事。”顾雪洄道,“我是不如你思虑周全,可是我知道你的道是什么,你不会违背。” 姜榭撇过头,借着举杯的空档用手指揩去眼泪。 再转过头来,是发红的眼眶。 “我也不会违背我的本心,我好不容易才化神,要是听了你们的话就跑,那我好不容易修补好的道心,又要生出瑕疵。” 姜榭:“……真有你的。” 他打开扇子扇了扇:“算了就先这样吧,主要是现在那个未知的敌人太强大了,找到又能如何,还是一样没办法。” 唯有忍耐,等待自己强大后才有机会。 说到修炼,顾雪洄又说起夏侯泰要去找贺怀霄一事。 夏侯泰是昭灵殿出身,如果真的起了爱才之心,想收下贺怀霄这个天生剑骨,昭灵殿的弟子地位难免尴尬。 “夏侯太上长老这脾气可这没谁了,越老越顽固。”顾雪洄观察姜榭的神情,“怀霄他肯定是不会转投天衍宗的,到时候要是有什么功法流落出去,你要怎么办?” 姜榭对此的回答是一个大大的白眼。 “他喜欢大包大揽管事随地大小爹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随便遇到一个散修,觉得人家资质不错或是哪里做错了就喜欢指点两句,也就是这些年常在门内闭关,要不然现在秘境外说是他弟子的散修能从门口排到冰原州。” 这种攀关系的姜榭最讨厌不过,夏侯泰自己爽完了不管后续,他们这些后辈实在难做。 “他就是喜欢指点几句,虽然说是好意,可架不住人家多想,再一听说是天衍宗的,可不得乐颠颠跑来,”姜榭一说起夏侯泰简直满腹牢骚,这些话他不好和其他人讲,都倒给顾雪洄了。 “他瞧不上人家的资质又爱说教,这么多年了,一个徒弟也不收,就只顾着自己修炼琢磨功法,我实在……” 他忽而一顿,重复道:“夏侯长老这么喜欢研究阵法琢磨各种功法,在门内也算是天纵奇才了,可他为什么不收徒弟帮忙试验呢?” 不论做什么阵法功法改进,都需要大量的试验。 可是夏侯泰一直都是一个人单干。 “你这话说得,我们长鲸汀也不收徒,”顾雪洄喝了一口茶,“你要是去问他这个,回头他又要来找我们长鲸汀收下怀霄了。” “怀霄?”姜榭忽然凑过来,眼中满是戏谑,“叫得这么亲热?还知道他一定不会答应与你做同门?从师侄到同辈,他就不动心?” 顾雪洄还没回答,他就啪嗒一下合上扇子,感叹道:“差点忘了,你们是实打实朝夕相处了三十五年,啊,真是……” 他的扇尖忽然抵住顾雪洄眉心。 “这么紧张,霏霏,你有问题。” 第 129 章 中州的不少秘境都赶在天骄榜这段时间开启, 广邀各路天骄去往里面探索。 贺怀霄初到中州,哪里都不熟,还好有秦天逸这个引路人, 两人以收集铸剑材料为目的, 哪里有合适的材料就往哪里走,这样陆陆续续积攒了不少东西。 “你这些东西不能说不好, 可惜的是没有算得上是特别极品的材料, 这些都被大宗门世家把持住了,很少会流出来。” 秦天逸还是觉得可惜, 以贺怀霄的资质, 如果本命剑有更好的材料炼制,这次天骄榜杀进前十也不是不可能。 贺怀霄倒是想得开:“就算是真的有, 我也买不起,能搜集到这些材料就很不错了。” 秦天逸:“你还挺容易知足的。” 贺怀霄向秦天逸一礼:“这还要多谢秦大哥, 如果没有你带着,我肯定要走不少弯路, 说不定还要被人坑了。” 秦天逸摆摆手让他不必多礼。 他这段时间跟在贺怀霄后面,也捡漏了不少好东西。 实际上,因为贺怀霄近些日子在各个秘境的表现,有不少散修都知道有个剑修特别厉害,每次都能拔得头筹。 即使没有秦天逸, 贺怀霄也能闯出来。 拍拍贺怀霄的肩膀,秦天逸说自己接下来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既是巩固这些日子的感悟修为,还有就是提前探听其他消息。 “兴阳派和天衍宗每次有什么人参加是最受关注的, ”秦天逸和贺怀霄分享,“顾雪洄就不说了, 今年兴阳派也有剑修峰头出来,之前也参加过天骄榜……” 上一次天骄榜顾雪洄是只有十八名没错,然而他这个十八名就抢走了所有注意力,没人再关注其他剑修的表现如何。 贺怀霄认认真真听完,谢过秦天逸。 他现在得和秦天逸分别去找地方铸剑了,之前中州有个剑修门派的掌门很欣赏贺怀霄,听说贺怀霄打算铸本命剑,热情邀请贺怀霄去他们门派铸剑。 秦天逸不太放心,说道:“那个掌门肯定是想着要拉拢你,看好你在天骄榜拿个好名次攀点关系之类,你去的时候千万小心,最好和人家算清楚借地方铸剑要怎么算账。” “我知道,我打算拿一些材料换。” 贺怀霄已经想好要自己铸剑了,就差找一个合适的地方。 秦天逸:“虽然那个门派的铸剑池产出的剑也很有名,但要说到更有名,那肯定还是天衍宗,特别是天衍秘境内的金玉彩焰,经过金玉彩焰锻烧出来的法宝武器,都坚不可摧……你要不……” 后面的话秦天逸没说下去,贺怀霄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要是去找顾雪洄借地方铸剑,这事儿就不难。 贺怀霄摇头:“还是算了,再说我手上的材料也不知道经不经得起金玉彩焰的灼烧,对我来说,剑不一定要最好,但一定要最合适。” 既然如此,秦天逸不再多说,干脆利落与贺怀霄告别。 “秦兄一路顺风,明明湖前见!” “到时候再一战!” 秦天逸回礼,化作流光急速远去。 贺怀霄朝着和秦天逸相反的方向远去。 那个剑修门派在某处深山中,贺怀霄上门前先找了个地方打理,又去买了个锦盒把要交换的材料放好。 贺怀霄回忆当初那位掌门告诉他的方位,只身步入山林中, 越走越深,原本还有一条人踩出来的山道越来越崎岖,到最后是绝路悬崖。 贺怀霄几个跃身飞到高处往下望,山岚起,他分不清楚自己现在在何方。 因是来做客且有求于人,贺怀霄怕冲撞对方,毕竟很多门派驻地会连带管制空中地盘,不允许其他修士乱飞。在空中有可能无意中触发该门派的护山阵法,贺怀霄这才选择入山寻找对方的山门。 但是现在…… 贺怀霄苦笑,觉得自己大概已经触发了人家的护山阵法,陷入迷障中。 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能发觉。 贺怀霄找了个平整的地方盘膝而坐,这个阵法看起来似乎没有其他危险,身在其中没有其他不适与桎梏。贺怀霄干脆闭眼打坐吐纳。 在心中默数三息,贺怀霄手指微动。 一道剑气从指尖弹出,向某处飞去,在触及到一片透明的光幕后反弹给贺怀霄自己。 贺怀霄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双手结印化解掉这道反弹回来更加凌厉的剑气,依旧闭眼打坐。 在他收回这道剑气后,周围的灵气形成乱流四处涌动,山岚迷蒙,隐有火光闪现。 碧光剑铮然出鞘,继续朝刚才的光幕扫去。 哗啦啦几声琉璃碎裂声响,贺怀霄仍旧没有收剑,闭眼接连出招,身形快速翻转变化,在几个位置留下剑痕。 最后,犹如离弦之箭,贺怀霄提剑往后倒飞,一剑扎入山岚中。 碧光剑剑尖被牢牢卡住,而后拖拽。 贺怀霄面色不变,借力翻身,剑身旋转往前冲刺。 朗朗笑声在山岚中响起:“好剑法,好剑法!” “前辈是何意?”贺怀霄听得出这道声音不是之前邀请他上门的剑修门派掌门,一时拿不定此人身份,只能道,“还请前辈速速现身,晚辈怕没轻没重伤了你。” “要伤我,你手中这剑可不行。”对方说着,挥开山岚显现身形,“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过这样的话了。” “前辈是?”贺怀霄很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老者。 对方戴着一个青玉冠,头发一丝不苟梳得整整齐齐,就连耳朵边的几率白发也尽数梳起。身穿大袖长袍,襕边勾勒青金色云山纹路,简洁又不失风雅。 夏侯泰温和笑笑:“闲话不多说,我是从天衍宗来的,此次是来问你,为何不去天衍宗找雪洄?” “小……”贺怀霄差点脱口说漏嘴,“雪……雪洄他让前辈来找我的?” 捏了捏耳根,贺怀霄道:“我们已经约好了明明湖前见,他是有什么急事吗?” “他没什么事,在门内好好呆着呢,”夏侯泰道,“是我听他说,你是天生剑骨,这才想来问问你。” 夏侯泰不是专门修习剑的剑修,天生剑骨若是要入门,肯定是拜在长鲸汀的好。 “多谢前辈好意,只是我已有师门,不会再转投其他宗门。”贺怀霄谢绝夏侯泰的好意,最后一礼说麻烦夏侯泰专门跑这一趟了。 “你当真不愿意拜入天衍宗?”即使顾雪洄已经说过贺怀霄不会答应,夏侯泰还是不太高兴。 “我确实不愿。”贺怀霄坚定道。 还真给顾雪洄说中了,夏侯泰脸上有些挂不住:“你原来那个门派名存实亡,你学剑不想着学最厉害的剑法,有最好的剑,这么千里迢迢来到中州,又是为了什么?” 贺怀霄依旧耐心:“只要我在,轩紫剑宗就没有真正灭亡。我来中州不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证明我自己。” “就凭你手上这把剑吗?” 夏侯泰手指夹住碧光剑,刚想用力,贺怀霄就迅速抽了回去。 “还请前辈见谅,”贺怀霄抚了抚碧光剑的剑身,“这把剑是恩师所赠,对我有特殊意义。” 夏侯泰捻了捻空空的手指,没好气道:“年轻人就是喜欢想当然,觉得自己最厉害,殊不知天外有天,等你真正走到明明湖时就知道了。” “这我已经知道了。”贺怀霄答道,“所以我没打算用这把剑去参加天骄榜。” 如果不是夏侯泰设障阻拦,他现在大概已经在铸剑了。 等他铸出本命剑,这把碧光剑就要好好收起来,不会再用。 “铸剑不去天衍宗,来这山旮旯做什么?”夏侯泰问。 贺怀霄:“我虽然和雪洄很熟,但他本身并不是天衍宗内专司炼器的传承弟子,我不想他为我卖人情。” 夏侯泰哼道:“你倒是挺会为他着想。” 明明已经明确拒绝,夏侯泰还要继续问话,贺怀霄实在弄不清楚夏侯泰别别扭扭是要做什么。 偏偏对方又勉强算得上是顾雪洄的长辈,修为高深,贺怀霄不想轻易得罪。 夏侯泰又问了几句,确定贺怀霄是真的一点去天衍宗的心思都没有,烦躁挥袖:“算了,你走吧。” 这一袖子就把贺怀霄送到了剑修门派的山门口。 “多谢前辈。” 贺怀霄哭笑不得,对着身后空荡荡的虚空一礼。 这个剑修门派就叫万剑门,在中州的剑修门派中也算能排得上号,当然比起天衍宗兴阳派这样的大宗门就差得远了。 贺怀霄整理好衣袖,一步一步走到山门前传出一道传送信。 “杨掌门,长山州轩紫剑宗贺怀霄求见。” 他等了一会儿,万剑门掌门杨问带领一大批弟子从门内走出。 “终于盼到你了!”他很热情握住贺怀霄的手,“上次秘境一别,我就一直在等你,来来来,这里走——” 铸剑池已经为贺怀霄准备好,红色的铁水火花跳跃,灼热逼人。 贺怀霄深吸一口气,手微微颤抖,终于要开始了,他的本命剑将在这里出世。 第 130 章 第一次铸剑, 贺怀霄没有着急忙慌地把所有材料都投进去,而是先试炼一把小剑。 杨问带着一众弟子在旁边观摩。 对于要炼制的本命剑,贺怀霄心中已有腹稿。 小剑出炉后, 贺怀霄拿起端详一番, 摇了摇头,重新丢铸剑池里融成铁水。 “怎么了这是?”杨问看不明白。 贺怀霄道:“和我预想的有些差别。” 他的本命剑不该是这样的。 铸剑没那么容易, 杨掌门安慰了贺怀霄几句, 让贺怀霄不必着急,慢慢想慢慢做就是。 之后贺怀霄又陆陆续续试炼了好几把剑, 均不满意。 知道急不得, 贺怀霄暂时放下炼剑一事,去外面散心休息。 乘坐飞梭到归兴城, 贺怀霄把身上没用到的资源换成灵石,再到处走走淘换自己想要的铸剑材料。 归兴城做什么生意的都有, 贺怀霄一路走一路看,偶尔还会遇到相熟的修士。 ——都是之前在秘境试炼中认识。 “我还以为贺兄弟会继续参加秘境试炼呢, 原来是躲起来铸剑去了。”一个散修道,“最近接连开了好些秘境,说是拓荒的,有好些朋友不幸在其中丧命,我还担心你是不是也去了呢?” 贺怀霄谢过这些人的关心, 又打探了一番去哪里淘换材料比较便宜。 得知贺怀霄要铸剑,这个散修朋友热心地招呼了其他一同来中州参加天骄榜的修士。 贺怀霄与他们直接商谈交换,可以省下不少功夫。 忙完这些,贺怀霄再去找自己欠缺的材料。 前方一座亭子有个手握折扇的翩翩白衣公子在招手。 那个公子样貌不俗, 招手不出声,于是总有人觉得是在叫自己, 两三步跑过去。 然后翩翩公子笑眯眯地一展折扇,跑过去的人就被无情弹开。 贺怀霄瞧着有些好笑,摇摇头继续和旁边的商贩讨价还价。 待他买完东西,那个白衣公子哥还在招手,大袖迎风飘扬。 贺怀霄和那个人对上眼,忽然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这个人在和自己打招呼。 他很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白衣公子。 对方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瞧见贺怀霄跑过来,手中折扇一展。 就在之前跑过去被拒的人以为贺怀霄一样要被拒的时候,就看到贺怀霄一个腾挪翻身,避开无形的力落到白衣公子的对面。 “好身手。”姜榭赞叹。 “过奖。”贺怀霄一礼,有些犹豫,“这位公子,我们认识吗?” 姜榭眉毛一抬,手中的折扇不急不忙摇晃:“你觉得呢?” 贺怀霄忽然福至心灵:“姜榭!” “哎,对了!”姜榭笑得更加灿烂。 这是姜榭和贺怀霄第一次见面,两人之前仅仅通过旁人描述过对方,却在互报姓名过后,对彼此的身份深信不疑。 姜榭道:“我之前去过长山州,见过你那个小师弟,他和任闲在一起。我听任闲的意思,你和他交情也挺好的?” 任闲是天衍宗叛徒,贺怀霄相信任闲不会杀师叛门,可天衍宗内部其他人如何看待这件事,贺怀霄却不大清楚。 在中州这些日子,贺怀霄也知道姜榭所在的昭灵殿是天衍宗的主事地,各项命令都由此传出。 姜榭声名不显,可深受顾雪洄信任,当初贺怀霄打算孤身一人来中州,顾雪洄也是专门写信让贺怀霄来找姜榭。 贺怀霄想起顾雪洄知晓任闲与自己有往来后生气的样子,顾雪洄那时对任闲是追杀和警惕。 姜榭也是一样的吗? 当初离开得太匆忙,特别是在贺石离世后,陡然发现林融失忆不认识自己。 对贺怀霄打击巨大,若不是顾忌随后追来的陈单,贺怀霄肯定是要带着林融一起走的。 离开长山州后,贺怀霄时不时就会想起这件事,他和顾雪洄分析过,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特别是顾雪洄说过,当初陈单是瞄准他手里的灯笼再掷出碧光剑。 陈单自己不追,也不想让其他人追上。 震雷宗要杀林融,而现在林融失忆被陈单带着转投入震雷宗,震雷宗就没了杀他的理由。 那时候的贺怀霄还太过弱小,无法与严天瑞抗衡,如果一味强上,确实要连自己也搭上去。 幸好陈单愿意放他们离开,也幸好那个时候还有顾雪洄在身边,带着他走出绝望之地。 贺怀霄一拱手:“我和任大哥虽是萍水相逢却倾盖如故,如今一别多年,能从您口中听到他平安的消息,心中倍感欣慰。” 他不在林融身边,有任闲代为照顾,贺怀霄放心许多。 姜榭眯了眯眼:“任闲目前仍旧是天衍宗的叛徒,而且还发出了通缉令,你这么直接和我交代,就不怕我把你抓回去审问。” “我相信你,”贺怀霄顿了顿,“我相信雪洄的眼光,你能和他做朋友,一定不是不讲理的人。” 姜榭:“这个形容我喜欢,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顾霏霏那家伙看着霸道不讲理,其实最是心软,你要是有足够的理由好好和他说话,他是能接受的。我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比较喜欢让别人接受我的道理。” “……” 贺怀霄沉默。 “算了,今天来找你不是来和你说这些的。”姜榭郎朗一笑,如清风明月,“第一次见面,没什么好送你,听说你在铸本命剑,我就送你有点有用的吧。” 折扇翻转,周身黑白二气环绕,黑气上升褪去洒落点点黑光褪色变成白气,最后化成一颗白珠,白气下沉凝聚黑光沉淀成黑气,化成一颗黑珠。 黑白二珠被姜榭接住握在手中,一团金色的火苗在黑白二珠上腾跃:“我要送你的是天衍秘境特有的金玉彩焰焰心,多的我也不说,你也应该听说过,只有经过金玉彩焰的法宝才是真正的法宝。愿你能真正铸成属于你的本命剑。” “承蒙厚赠,不胜感激。如此贵重之物,怀霄一定好好利用。” 贺怀霄伸手就要去接,姜榭转了转手,没有直接给他。 “还有一件事,也是我送你金玉彩焰的原因。” 姜榭道:“你之前有没有遇到一个脾气不是很好的老头,他大概会和你自爆身份说自己是天衍宗的太上长老夏侯泰,你要是遇到了,不必理会他,不用那么在意是否会得罪他。” “这……这样好吗?”贺怀霄忐忑,他大概能猜到夏侯泰地位不低,没想到竟然这么高。 “没关系,他作威作福惯了,不喜欢别人忤逆他,你又不是天衍宗的人,不必卖他面子。”姜榭道,“我反而还要给你道歉,是我们天衍宗给你添麻烦了。” 谈不上多麻烦,更何况姜榭一来还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黑白二珠旋转漂浮,金色火焰外缠绕黑白二气,贺怀霄小心翼翼接过金玉彩焰焰心。 姜榭眼睛一亮。 金玉彩焰看着和普通火无异,其实温度极高,就算是他是化神修为的体质,也不敢徒手触碰。 刚才他故意多说了会儿话,就是看贺怀霄直接伸手来接,想要看看贺怀霄是否反应过来。 这其实算得上是姜榭对贺怀霄的考验——如果连金玉彩焰的特性都不了解,谈何驾驭使用。 贺怀霄确实是用双手接的,但不是直接用手。 金玉彩焰悬浮在贺怀霄手掌上方,有一片透明流光在金玉彩焰下方托举,慢慢向上蔓延包裹。 姜榭:“这是你的法相?你不是还没化神吗?” 贺怀霄谨慎答道:“只能算得上是些许感悟,和雪洄比还是差远了。” “这样吗?”姜榭拉长声音,意味深长道,“不错不错真不错,比顾霏霏那个漂亮木头强多了。” “顾……霏霏?” “他小名,你不知道吗?”姜榭展开折扇,挡住扬起的嘴角。 贺怀霄摇头。 姜榭说顾雪洄带着苗妙妙出去买东西,贺怀霄如果想见他还要等等。 “没关系的,”贺怀霄道,“左右我这边也没什么急事。” “那我们再好好聊聊。” 姜榭从袖里掏出一套茶具,当场烹茶品茗。 贺怀霄还是没能适应顾雪洄的小名。 姜榭倒是很坦然,把顾雪洄的小名来历抖了个底。 “我们亲近的人都这么叫他,你还一直叫他雪洄?” 贺怀霄轻轻嗯了声。 “只是叫名字也能脸红啊?你们以前是不是以师叔侄想称的?明明不是同门还叫得这么恭敬,好像也挺有意思的。趁他现在不在,你要不趁机练习一下叫他小名试试?” 姜榭眼睁睁看着贺怀霄那抹红从耳根红到脸颊,差点没控制住大笑出声。 顾雪洄从哪里找的纯情少年人? 别说,和他还挺配的。 姜榭简直心花怒放,忍不住多问了贺怀霄几个问题,越看越满意。 “其实你也不用和我那么客气,”姜榭给贺怀霄递了杯茶,“要是不嫌弃,可以和顾霏霏一样,叫我一声哥就好。” “啊……这个这个……” “就你和顾霏霏的关系我们就算是亲友了,你和顾霏霏一样叫一声哥,以后我罩你!” 贺怀霄接过茶,眼睛直愣愣盯着姜榭。 “嗯?来啊!别害羞啊!” 姜榭还想继续,忽然感觉肩膀一重。 清霜剑毫不客气释放冰寒剑气架在姜榭肩上,再往里挪一寸剑刃就要碰到皮肤人头落地。 姜榭喉结耸动咽下一口唾沫,犹如一只被掐了脖子的鸭子。 “叫哥?你还真敢想?”顾雪洄似笑非笑,“姜榭啊姜榭,我不在你就趁机占我便宜是吧?” 130-140 第 131 章 剑在肩上, 姜榭还垂死挣扎试图狡辩:“我比你们两个都大,叫一声哥有吗不对的?” 顾雪洄呵呵一声冷笑。 贺怀霄忍俊不禁:“算了吧小师叔。” 话音一落,贺怀霄立刻对上姜榭发亮的眼睛。 贺怀霄:“……” 要不然还是让顾雪洄一剑把姜榭砍了吧。 “不愧是榭哥, 这嘴就是硬。” 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 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贺怀霄循声看去,这才发现顾雪洄后面跟了一个梳双髻的少女。 苗妙妙落落大方同贺怀霄打招呼, 解释说:“他们就这样, 你不用紧张。” 顾雪洄和姜榭闹了一小会,听说贺怀霄也要参加天骄榜, 苗妙妙手腕一翻, 拿出好几瓶丹药送给贺怀霄。 “第一次见面,也没什么好送你的, 就这些吧。”苗妙妙笑眯眯。 “妙妙就是之前为林融提供修补丹田药方的人,”顾雪洄道, “我已经就林融失忆一事问过她,不过具体的我也不了解, 所以她想来详细问问。” 顾雪洄一样记挂林融。 仪苏峰是兴阳派的主峰,因为苗妙妙的原因封闭甚少与外面往来,送去那里的物件要经过筛查,包括信件也有可能会被翻出来用各种法术检查,即使做了遮掩法术, 也难保不会被破解。 所以顾雪洄从长山州兴义和送来这边的信没有明说发现另一个先天灵体,只是语焉不详做了假设。 苗妙妙的回信没有刨根问底,而是认认真真照着顾雪洄的问题回答。 任谁来检查都查不出什么端倪。 这次顾雪洄回来,许久未见, 姜榭这才想办法约了苗妙妙出来,三人到处逛逛聚一聚。 “失忆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如果只是单纯的丹药封闭记忆就简单多了,怕的是伤及神魂,”苗妙妙没有轻易下定论,“最好还是带人来给我看看。” 贺怀霄郑重道谢。 待天骄榜结束后,他就回长山州杀了严天瑞夺回轩紫剑宗的地盘,到时候再带林融来中州求医。 “好说好说,”苗妙妙摆摆手,“你是霏霏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有事来兴阳派找我就成。” 贺怀霄想了想,又拿出几册古医书出来。 这是他之前去一次秘境得到的,那个秘境是一个上古大能的废弃洞府,里面大多数东西已经腐朽化成飞灰,值钱的东西不多,仅有些书册还算罕见。 苗妙妙摸着书册,有些惊愕地瞪眼看向贺怀霄:“你要把这个送我?” 姜榭忙凑过来,念出书册上的书名。 贺怀霄这才注意到,苗妙妙双眼无神,虽然能做到在与人交谈时面朝说话之人,却是靠着神识感知来辨别方位,无法完全视物。 身体残疾在修士里头是相当罕见的,就算是在开始修炼前受伤,只要不是特别严重的躯体器官缺失,都能在修炼后恢复。 苗妙妙本身还是医术高明专修丹药的修士。 “不好意思啊,一般的文字记录我是看不见的。”苗妙妙还是笑眯眯的模样,“不过没关系,书我就收下了,回头我找人把里面的内容念出来或是重新记录就是。” 姜榭拍了拍贺怀霄的肩膀,笑道:“妙妙师妹都这么说了,你就不用那么在意。你也好久没见霏霏了吧,不如和我们走一趟?” 有姜榭在,贺怀霄要买其他逐渐材料反而简单了许多。 姜榭对归兴城远比其他三人熟,哪有又好吃好玩的,问他就知道。 临到分别时,姜榭说要送苗妙妙回兴阳派,让顾雪洄送贺怀霄回万剑门。 贺怀霄:“……” 他就不信姜榭不知道顾雪洄路痴的毛病。 他们两人在一块,指不定是谁送谁呢。 顾雪洄奇怪:“归兴城是大没错,但是兴阳派就在眼前,你以前也没有说会送妙妙……呃!!!” 他的脚不知道被谁踩了一下。 苗妙妙对贺怀霄微笑:“我们霏霏就拜托给你了,你要是能送他回天衍秘境也行。” 顾雪洄:“这点路我还是认得的,再说还有飞梭,怎么也不可能走丢……姜榭你别躲!” 这次顾雪洄终于抓到凶手,当即反击,按着姜榭就是一顿打。 “啊,习惯就好,不用那么在意。”苗妙妙微笑。 贺怀霄沉默,背后是姜榭大喊冤枉说自己还没做成就被抓住的声音。 贺怀霄撇眼过去,苗妙妙歪头:“嗯?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眨巴着眼睛,绑着双髻的发带流苏微微摇晃,一派天真可爱。 贺怀霄摇摇头,又想起苗妙妙看不见,笑了笑和她告别。 “小师叔——”他叫上顾雪洄,“我们该走了。” “来了!” 顾雪洄应一声,甩袖射出一道流光。 姜榭早有准备,翻身躲开,几步走进顾雪洄,低声快速道:“我不是开玩笑的,我收到消息,最近又不少准备参加天骄榜的天才死得莫名其妙,你们两个小心些。” “怎么死的?” 往届天骄榜开启,一样有无数天才蜂拥来到中州,去往秘境或是逞凶斗狠,被仇家杀掉的又不是没有。 “和曾峰主一样的死法。”姜榭严肃道。 顾雪洄瞳孔一缩:“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姜榭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姜榭的吩咐,这一路顾雪洄都有些心事重重。 说实话,要是幕后黑手只对天衍宗门人出手,那他们还能瞒住自己想办法清理门户,要是对外人出手,兴致就不一样了。 ——要是被外人发现自诩光明浩荡的天衍宗竟然有门人暗中杀人嫁祸,天衍宗肯定要成为天下口诛笔伐的对象。 “小师叔在担心什么?” “我在想你的本命剑是什么样的。” “你要来看吗?” “可以吗?” 顾雪洄本就是临时找的借口,没想到贺怀霄还会主动邀请。 “为什么不可以?”贺怀霄道,“你能来一起见证我的本命剑出世,是我的荣幸。” 有了别的事转移注意力,顾雪洄不再想幕后黑手的目的。 对他和姜榭来说,幕后黑手的修为远超他们,就算是揭露也毫无办法。 顾雪洄没铸过剑,不过他出身天衍宗,见识不俗,听贺怀霄说自己怎么也炼不出自己想要的剑,跟着点拨了几句。 “那我再试试。”贺怀霄没怎么犹豫,按顾雪洄所说的做。 他做准备去往铸剑池另一侧,顾雪洄就在原地等着。 万剑门掌门杨问早在贺怀霄带着顾雪洄回来说这是他朋友时,眼皮就跳了跳。 贺怀霄没具体说介绍顾雪洄的名字,只说他姓顾,一样是剑修。 之后两人就嘀嘀咕咕商量要怎么铸剑,杨问插不进话,现在贺怀霄走了,顾雪洄空下来,杨问终于能和顾雪洄接触。 “阁下可是天衍宗长鲸汀顾雪洄?”杨问几乎按捺不住激动的语气。 百年前的顾雪洄实在惊艳,至今仍是所有剑修的仰慕对象。 顾雪洄点了点头,替贺怀霄谢过杨问的照顾。 杨问激动不已:“不用谢不用谢,天下剑修是一家。贺道友剑意精纯,他来我们万剑门铸剑,我们门中的小弟子还能得到他的一两句指点,是互惠共利的好事。” 杨问此前就觉得贺怀霄天赋不俗,这次天骄榜可能会占一席之地,这才起了招揽交好的心思。眼下得知贺怀霄是顾雪洄的朋友,更觉得自己没押错宝。 他们万剑门当然也有参加天骄榜的弟子,只是相比之下,逊色许多。 没办法,在中州的宗门头上压着兴阳派和天衍宗,好苗子都给他们筛过一遍,才能轮到下面的宗门。 再之后就是各类功法资源的差距,无怪乎每次天骄榜天衍宗和兴阳派都要大出风头,也愿意继续支持天骄榜举办下去。 “怀霄现在失败多少次了?” 顾雪洄担忧连续的失败会让贺怀霄觉得受挫折,再加上材料这么损耗,难免焦虑。 杨问想了想,答道:“八十六次了。” 顾雪洄嘶了一声,觉得这样不行,偏偏炼器铸剑他只有理论,压根就没做过,实在提不出什么高明的见解。 现在贺怀霄还有姜榭送的金玉彩焰,一般的材料经不住金玉彩焰的焚烧,噼啪一下就成焦炭浪费掉。 “我要回宗门问问金玉彩焰怎么用,”顾雪洄道,“你要不再等等我?” 贺怀霄抹了抹头上的汗水,点点头:“麻烦了……” 顾雪洄抬起眼,听见贺怀霄放轻声音:“霏霏。” 金玉彩焰就在旁边跳跃燃烧,这种神火的焰光并不是单纯的金色,而是透着玉质的光彩,可映出周围的景象。 此刻,焰光中的顾雪洄耳根通红:“你,怎么知道的?” 不对,苗妙妙和姜榭和他一起长大,习惯喊他小名,顾雪洄也早就习惯了。 贺怀霄居然胆大包天,连小师叔的小名也敢叫了? 顾雪洄瞪眼,色厉内荏:“你再叫一遍试试?” “霏霏。” 顾雪洄……顾雪洄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办,他是总觉得自己年纪比贺怀霄大,要包容大度些,必要的时候还要负起教导的责任。 可是贺怀霄太直接了,有什么做什么,连个弯子都不绕! 不用照镜子顾雪洄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姜榭和我说的,”贺怀霄说道,“你别生气,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叫了。” “没……没有生气。”顾雪洄吞吞吐吐,“我周围的亲友确实这么叫我,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吧。” 贺怀霄是他认定的道侣,当然能叫小名。 看着顾雪洄耳根的绯红蔓延到脸颊,贺怀霄终于知道为什么姜榭这么喜欢逗人了。 “霏霏,”他忍不住抱住顾雪洄,“我好喜欢你啊。” 金玉彩焰在旁边噼啪燃烧,应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两串靠得极近快得几乎同步的心跳声。 第 132 章 贺怀霄知道铸剑没那么容易, 因此一直没敢把秦天逸送的那点仙泪星铁用掉。 顾雪洄一走,贺怀霄也暂时放下铸剑一事,到外面走走散心。 万剑门处于群山怀抱之中, 再走远一些还有个繁华的小城——很像长山州的轩紫剑宗和云鹤城。 只是这里没有咄咄逼人的震雷宗和爽利泼辣的云鹤妖修城主丹绮。 不论是周围的群山还是小城, 都归属于万剑门管辖,周围民众有困难可以上万剑门求助。 贺怀霄从小城街道走过, 修士和凡人混居, 凡人虽对修士恭敬却不掐媚,如常交往。 贺怀霄没有表露自己的身份, 如同凡人一般在大街小巷到处转悠。 走马观花走过街市, 他没有买吃食亦或是衣物法宝,而是在街角一个卖草编竹编物件店铺停下来。 贺怀霄往门口一站, 店主立刻注意到这位身姿极其挺拔的客人。 他们店里的织物多是生活用品,店家一打眼就知道贺怀霄不是普通人, 用不上他们店里的东西。 想是这么想,有客人来店家还是起身招呼。 贺怀霄的视线定格在一个小竹篮上, 里面是各种草编的小动物。 “就要这个吧。”贺怀霄拎起竹篮付钱。 店主惊讶:“仙长是全都要?” 他家店开在这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多为普通人,修士哪里需要他这些? 手一指,一个小法术就能做到。 “我想知道这些是怎么编的。”贺怀霄拿起一只小兔子问,“能教吗?” 当然能教, 教给修士又不会影响店里的生意,何况贺怀霄还出手大方不讲价,店主乐滋滋应下。 如果把时间线再拉回三十五年前,贺怀霄是看都不会看这些东西一眼。但是现在不一样, 顾雪洄一定会喜欢这些东西。 贺怀霄愿意为此付出。 拎了一篮子小动物走出小城,贺怀霄不急不慌走回山门。 山中寂静, 云雾缥缈。贺怀霄脚步无声,走了一段路后,贺怀霄出声:“云深不知处,前辈高人尊驾隐逸,晚辈愚钝,不知可否现身拨云见日,指点迷津?” “好小子,很是敏锐。”夏侯泰一声长笑后从云雾中走出。 姜榭同贺怀霄说过,不必太在意夏侯泰的态度,只要他不加入天衍宗,夏侯泰就是有气也撒不到他身上。 姜榭说得不太客气,真正面对夏侯泰的贺怀霄却不敢那么大胆,依旧是恭敬一礼。 眼下他确实有好些疑问需要一个资深前辈解答。 夏侯泰问:“你心中的本命剑是怎样的呢?” 贺怀霄答道:“凝聚日月辉光,照彻黑暗,冲破一切阻碍。” “日月辉光,照彻黑暗,你很敢想啊小子,”夏侯泰眯了眯眼,“不过,这世间并非所有的光都能驱散黑暗,总有角落是光照不到的地方。” “这正是我的剑存在的意义,不为照亮所有,只为破开我前行之路的黑暗,哪怕只有一寸之地,一样足够。”贺怀霄一字一句,“只要心剑如一,敌人会因我的光而显形无处躲藏,没有什么能逃过我的剑。” “我需要的正是这样一把剑,一把能和我一起面对任何困难挑战的剑。” 剑在手中,但心在剑先,铸剑就是铸心,剑是死物,唯有心剑合一,才能铸出真正属于自己的本命剑。 如果是别人说这样的话,夏侯泰只会觉得是狂妄,但贺怀霄是天生剑骨,天赋体质不可限量,就算没有拜入天衍宗,以后也会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 更何况…… 夏侯泰轻轻一笑,笑声中蕴含着一丝深不可测的意味。 更何况这小子和顾雪洄关系匪浅,他很难不注意到啊。 “想要铸成这样的剑,实力与运气缺一不可,不过既然你有此志向,我不如再送你一个机缘。”夏侯泰一挥手,一团金红色的光耀火石就落到了贺怀霄手中。 “这是……”贺怀霄难以抑制语气里的激动,“凰羽金!” 还是这么大块的凰羽金! 夏侯泰:“这东西留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就送给你吧,期待你铸成属于自己的本命剑。” 对十四州众多修士来说,凰羽金连遇都遇不到,天衍宗几乎把西极州的所有矿脉,有凰羽金出世,必然要在天衍宗这里过一遍手,能不能放出给外人,放出多少,都是天衍宗说了算。 实际上,就是天衍宗内部,也没有这么大的凰羽金。 这是夏侯泰自己截留下来的,因为没有用掉,这么多年就留了下来。 如今对他而言,凰羽金这样的顶级炼器材料一点用都没有,送出去没有丝毫的犹豫。 贺怀霄捧着凰羽金,几乎不敢相信夏侯泰就这么轻易把这个东西送给自己了。 “我与前辈萍水相逢,更不是天衍宗的弟子,前辈送这么大一份礼给我,我实在受之有愧。” 夏侯泰不是姜榭,远还没有让贺怀霄能坦然接受任何礼物的地步。 “你不必愧疚,总有你能还得上的时候。”夏侯泰意味深长道。 ========= 顾雪洄专门找了铸灵谷的弟子要来金玉彩焰对各个材料的温度控制,得知夏侯泰突然出现,还给贺怀霄送来凰羽金,顾雪洄让贺怀霄直接收下,不必管那么多。 “我们天衍宗这个太上长老就这样,大概是对你还抱有企图。”顾雪洄的脸色不太好看,“不过姜榭说得对,他要怎么样我们确实没办法,你东西收着用着就是,要不然回头他发现你收了东西不用,又要不高兴。” 贺怀霄看他气鼓鼓的模样,笑道:“怎么说得好像凰羽金像个什么烫手山芋,平白得了这么珍贵的东西来铸剑,应该庆祝才是。” 自家人知自家事,顾雪洄也不想多评论这位长辈。夏侯泰曾经是天衍宗的掌门,积威深重博学多才,除了有些恋权固执这些年确实没出过什么差错。 至于喜欢动不动外出给予其他散修指点亦或是某些恩惠,这些都是夏侯泰自己的事,其他人是管不到的。 以往顾雪洄是觉得没什么,毕竟轩紫剑宗的上上任掌门就是得了夏侯泰的指点,也有了后来的顾雪洄去往长山州。 那些口头的指点都不算多贵重,可凰羽金不一样。 总让顾雪洄生出不安,觉得夏侯泰另有所图。 “小师叔?霏霏?”贺怀霄想了想,拿出自己做的一篮草编,“不管如何,我能拿到这么多铸剑用的珍贵材料,都多亏有你,小小心意,不甚值钱,霏霏可不要拒绝我。” 顾雪洄拿起竹篮中一只草编小鸟。 小鸟在他手心摇摇晃晃,摇头摆尾扑通扑通跳跃。 顾雪洄没忍住笑出来:“这不像你啊,怎么忽然搞这些,你不是一向最正经的吗?” 贺怀霄:“你还记得师尊曾经在羽台峰讲过的剑道心法吗?” 顾雪洄当然记得。 那时他苦于没有自己的剑意,一直无法化神,就问了贺石的剑意是什么。 结果贺石说他的剑意是“平凡”。 平凡无奇的平凡,出身平凡,超脱平凡,于是不凡。 当时的顾雪洄不懂,贺怀霄似懂非懂。 “轩紫剑宗的门规是‘克己守心,慎思笃志’,我曾经想了很久,我应该守的是什么心。”贺怀霄的目光落在顾雪洄身上。 在甘霖岛闭关的那十年,即使他和顾雪洄没有见面,却能清楚知道,对方就在身边。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修炼不是高高在上不问俗事,”顾雪洄苦笑,他生得太好,一帆风顺,一直就没吃过什么苦头,“所以我必须走这一趟,才能知道我到底是为什么修炼。” 克己守心,慎思笃志;人间俗世,皆是修行;红尘历遍,超凡脱俗。 凡人眼中的修士有通天彻地之能,长生不老之命,其实修士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一样平凡,一样要经历生离死别七情六欲。 真正的圣人并不是冷漠地高高在上,而是温柔俯瞰世间,尽己所能帮助他人。 “我等你出剑。”顾雪洄道,“毕竟你是我认为的,唯一与我势均力敌的对手。” 两人的手掌在空中一击。 “顾雪洄你就等着吧!” 凰羽金号称百炼不灭,越是煅烧越红火。 火光跳跃,铁水翻涌,凰羽金燃烧,尖锐的凤鸣响彻天际。 万剑门内人人皆是剑修,他们专门铸剑的铸剑池内,更是陈列无数把剑,即使没有人使用这些剑,依旧能感受到这些剑的剑锋有锋利。 胆小的人看到铸剑池内的场景,只会觉得肝胆俱裂,不敢步入其中。 能在这些剑的威势下铸出的剑,才是好剑。 金玉彩焰越烧越旺,金玉光彩附着在凰羽金上,流光溢彩,蒸腾出片片云霞。 贺怀霄已经脱了上衣,运气从金玉彩焰中取出凰羽金。 凰羽金剧烈燃烧,如同凤凰展翅欲飞,凤鸣愈发尖锐,贺怀霄当机立断,加大钳制力度——若是真让凰羽金脱手而出,以后就算是剑成,他也控制不止这把剑,迟早要易主。 顾雪洄看得心惊不已。 他的清霜剑是顾家老祖宗督造,铸灵谷谷主亲手锻造,有他们压阵,仙泪星铁可不敢搞出什么幺蛾子,老老实实认了顾雪洄为主。 虽然后来顾雪洄没有剑意清霜剑就自封于神魂中……总之,如今顾雪洄也算是彻底和清霜剑剑心相通了。 贺怀霄抡起巨锤。 当的一声响,巨锤与凰羽金碰撞,火花四溅。 “怀霄!” 顾雪洄瞳孔一缩,巨锤竟然有了裂隙! 贺怀霄迅速丢开巨锤,然而凰羽金迸发出来的火花依旧灼热,就在他丢开的一瞬,还来不及落地的巨锤当即四分五裂! “这是什么?”杨问吃惊,他们这一把巨锤可以说是万剑门代代传承下来的,说是镇门之宝也不为过。 顾雪洄摸摸鼻子,和杨问说自己过后会赔偿。 没办法,凰羽金是他们天衍宗的太上长老送的,金玉彩焰是他们天衍宗未来掌门送的,至于贺怀霄,那是他们天衍宗长鲸汀传承人未来的道侣。 天衍宗还是很负责的。 “放心吧,我有办法。”贺怀霄回头朝顾雪洄轻松一笑。 杨问咂咂嘴,咂摸出不对味来:“贺道友和您关系还真好……那个,那个是凰羽金吧?” 还是这么大的凰羽金,真是他平生所见最大了! 比当初在兴义和总号的拍卖会卖出的凰羽金还要大! 顾雪洄:“是,给您添麻烦了。” “这算什么麻烦!”杨问激动得直搓手,这么大的凰羽金铸出来的剑必定不同凡响,“我们万剑门终于要有神剑出世了!” 凰羽金不服被巨锤敲砸,贺怀霄亲自出手,手心握拳大力砸下去。 拳头势猛力沉,如同陨星坠落,与凰羽金撞击,火光四溅。 此时正式日落西沉,月从东升的时刻,顾雪洄预计贺怀霄单靠肉身和凰羽金抗衡驯服不会那么快,原本还想劝杨问和万剑门其他人不用围得那么紧,却见对方眼睛发亮,精神极好,显然满是期待。 这样的场景千百年也不见得能看到一次。 每一道锻造的火花,每一次磨砺的痕迹,都会成为剑的一部分,也会成为贺怀霄自己的一部分。 汗水滴落,贺怀霄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却不见任何疲态,眼神依旧专注坚定。 火花随敲打锵锵声四溅,凰羽金逐渐被打造成长剑的形状,清亮的月色为它镀上一层银光。 围观的万剑门众人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惊扰了贺怀霄。 当最后一击落下时,黑夜褪色,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坠兔辉光还在,金乌初升。 日月辉光交映于此时,贺怀霄拿起冷却的剑胚,轻轻吹了一口气。 剑长二尺五寸,宽阔的剑身,剑身接住天边倾泄的霞光,金红交错如同流动的火河,剑锋凝聚日月之光,剑柄含有仙泪星铁,随光线变化时而明亮,时而昏暗,隐有冰白青金色流光闪耀。 轻轻一挥,剑出如霞喷洒,剑落星落,光芒四散,留下炙热的焰痕,剑身震动如同凤鸣声响。 整个铸剑池所有人陷入沉寂,唯有万剑鸣动,片刻后,齐齐自断。 万剑门外。 夏侯泰亦听到剑鸣声。 “这就是天生剑骨吗?”他喃喃自语。 “是啊,这就是天生剑骨。”有另一道声音响起。 夏侯泰猝然回头,身边却空无一人。 “顾澜生?”夏侯泰惊疑不定,而后倏地反应过来,一闪身,人已经回到天衍秘境长鲸汀。 第 133 章 贺怀霄的本命剑名为定光。 一成形就万剑振鸣自断, 就连顾雪洄的清霜都感受到灼烈桀骜的剑气,跃跃欲试。 贺怀霄劳累一夜消耗大量精力锻造这把剑,现在还有些许精神和万剑门诸位道歉。 万剑门好心借出铸剑池给贺怀霄铸剑, 损失太大了。 顾雪洄抽出清霜剑, 朝贺怀霄扬了扬下巴:“让我试试你这定光剑如何。” 一声清脆的鸣响,清霜剑出鞘与定光剑相击。 两把剑用的是完全不同的顶级材料锻造, 清霜剑一挥, 配合顾雪洄的外化法相,瞬间冰封千里。 定光剑剑光明亮, 剑身较清霜剑更短些, 然而剑身宽阔,且剑柄更长, 挥动速度会快许多,手感轻盈, 可以利用持握位置调整剑刃挥砍位置。 贺怀霄与顾雪洄对战的时候握剑于护手处,剑刃在挥动间火焰缭绕, 融化顾雪洄的剑气寒霜。 这次比试不是为了分出胜负,主要是为了试验定光剑各个部位,以及贺怀霄是否能真正用好这把剑。 普通剑哪里比得上凰羽金铸成的定光剑,也很难说能真正让贺怀霄这个天生剑骨认真发挥。 清霜剑与顾雪洄正合适。 两人的身影上下翻飞,一个剑招一个剑招接连不断, 杨问和其他万剑门弟子看得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任何一丝细节。 “看来这天骄榜,贺道友必有一席之地啊!”杨问同身边的小弟子感慨,暗自庆幸自己先下手为强交好贺怀霄。 “掌门真的不问问他愿不愿意加入我们万剑门吗?”旁边一个长老道, “许以长老之位未必不可,他不是来自长山州吗?那个地方哪里比得上中州。” “你以为我不想啊?”杨问苦笑, “人家都有天衍宗的顾雪洄来亲自为他还债了,” 历届参加天骄榜的天骄从未有过大乘,以顾雪洄金丹时的彪悍战绩,这次他化神期再参加,必然压得其他天骄抬不起头来。 杨问长叹:“天衍宗有个顾雪洄,未来这天下第一宗大概会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了。” 不要说这一代的兴阳派新人,这一代十四州所有的修士,未来都要笼罩在顾雪洄的强势阴影下,难以突破。 顾雪洄先前已经和杨问商量过,贺怀霄这次铸剑造成的损失由他买单,如果只是铸剑池部分损坏,杨问还能客气客气。现在这么多剑自断,杨问想客气都客气不了。 贺怀霄摸摸鼻子:“我会还给小师叔的。” 顾雪洄眉毛一扬。 贺怀霄心领神会:“霏霏。” 顾雪洄道:“反正你也不欠我这点了。” 贺怀霄:“……” 他没忘记自己还欠了顾雪洄跨州飞船的船票,他不是没想还,是顾雪洄没要。 现如今船票钱对贺怀霄已经不算什么,不过万剑门这一笔…… “钱我是不缺的。”顾雪洄桃花眼弯弯,狡黠的流光一闪而逝,“但债肯定是要还的。” 贺怀霄老老实实点头,任由顾雪洄发话。 “你过来些。” 顾雪洄示意贺怀霄走近几步。 “……”贺怀霄罕见犹疑起来,总觉得在顾雪洄的眼里自己好像没穿衣服。 不可能,明明他铸剑完毕后就去做了清洗,还重新穿上了衣服! 顾雪洄已经等不及,快跑几步抱住贺怀霄:“钱没有的话,肉偿也是可以的。” 贺怀霄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唇上一软,眼前一黑。 顾雪洄一只手遮住贺怀霄的眼睛,另一只手按住贺怀霄的后脖子。 顾雪洄的手遮得不是很严密,贺怀霄能通过手指缝隙看到顾雪洄乌黑的发顶,闭起来卷翘抖动的睫毛,笔挺的鼻尖。 明明主动的是他,他却比贺怀霄还紧张,按住贺怀霄后脖子的手渐渐松懈,被贺怀霄抓住反握在手中。 日光大盛,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贺怀霄和顾雪洄十指紧扣,他的心潮从未有过如此澎湃的时刻,像是有一团火在体内燃烧。 顾雪洄把手放开,两人目光相对,气息交缠。 明明已经离开铸剑池,金玉彩焰焰心收起,已经没那么热才是。可是好像有火焰水雾在两人之间加热蒸腾,烧得两人面红耳赤。 贺怀霄顺着顾雪洄的姿势回吻。 顾雪洄眼睫颤动,心神恍惚。 再是不舍,也有离别时刻。 “明明湖前见,”贺怀霄低低道,“我会在那里等你。” 他要拿下天骄榜前列的名次,功成名就,正大光明去到天衍秘境求婚。 “好说好说,债还了,到时候就不用对我那么客气了。”顾雪洄话音一落,右手腕的白玉镯跟着脱落。 ========= 天衍秘境的长鲸汀。 顾澜生一直在等夏侯泰。 “我没有想过,竟然真的是你。”顾澜生苦笑。 夏侯泰不论是门内还是门外,都是众多修士尊重仰慕的对象。 就算是顾澜生,如果不是觉得夏侯泰最近动作频频实在可疑,他实在不想怀疑到夏侯泰身上。 “修士也是凡人,我不想死。”夏侯泰道,“因为死了就什么也不剩,所以活得越久,越怕死亡。” “这本就是正常的,就算飞升成圣,也会有天人五衰,有谁能真正永垂不朽?” “那是因为你们没人想过要去试!” 他没有多少年的寿命了,在发现自己怎么也进境不了增加不了寿命后,他就一直在尝试各种方法。 修士夺舍伤天害理,况且以他的渡劫期神魂强度,一般的修士身体无法容纳,他需要的夺舍身体 在前期试验的各种方法他不能确定效果如何,又怕天衍宗内部其他老怪发现端倪,当然不敢在门内收徒找人,只好四处寻找其他才俊,但凡他觉得合适的,都愿意指点一番。 经过多年试验,他终于试验出合适的方法。 夏侯泰不再废话,拿出自己的本命法宝噬魂盘以及捭阖天悲卷。 捭阖天悲卷一展,封闭长鲸汀与世隔绝,外人无法探寻里面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噬魂盘则是少有的神魂攻击武器,握在手中就有无数阵法刻痕落下,杀阵一启,符文闪烁,各色光芒闪烁,触之当即殒命。 顾澜生出剑。 即使在封闭空间内,两大渡劫期修士大战亦是风云变色。 长鲸汀标志性的那棵香愈木枝桠不断抖动,树叶从枝上落下,还未完全落地狂风撕碎。 尘土飞扬,地上阵法刻痕刚落下,又被剑气削废。 长鲸汀外,天衍宗其他人亦有所感。 苗福神色严肃,手中结印再给长鲸汀加了一层封闭阵法。 姜榭从远处急速赶来:“师尊,这是怎么了?里面是谁?” 苗福抬眼,没了以往插诨打科的笑:“你觉得是谁?” 姜榭脸色煞白:“师尊早就知道了?” 在他还在瞻前顾后思索如何探查天衍宗高层时,苗福已经猜到杀害曾又夏的真正凶手。 可是他谁也没有说,任由夏侯泰继续逍遥法外。 “为什么?”姜榭不能理解,“他……他做出这样的事,浩荡峰何其无辜?” “可是她已经死了,”苗福的声音极其平静,没有太多的感情,“任闲也走了,我们没有真正找到证据,也无法真正让一个太上长老接受惩罚。” 反正只是天衍宗内部的事,关起门来谁也不知道, 姜榭不可置信:“可是……可是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我们门内了,近期天骄榜开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已经成了对方的狩猎场,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死了!” 苗福反问:“你确定是他做的吗?平白无故他为什么要对那些人出手?” 姜榭嘴唇嗫嚅。 他不知道,也无法想到夏侯泰究竟在策划什么,想要获得什么。 处于夏侯泰这样的地位,可以说是什么都有,这些年轻的天骄再惊艳,与夏侯泰都不是一代人,再怎么努力修炼都不可能赶上他。 更不存在什么资源争夺。 不提夏侯泰能靠自己实力获得的,就是天衍宗能供给的资源就是很多宗门都比不上的。 “生老病死,七情六欲,不仅仅凡人要烦恼的,也是修士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的。”一眼看穿姜榭在想什么,苗福淡淡道,“你还年轻,没有怎么经历过,自然难以理解。” “所以这次天骄榜,就任由他胡来?”姜榭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把天衍宗往风口上推,一旦被发现,天衍宗的名声也臭了! 苗福垂着眼,攥紧的手微微抖动:“我没有办法。” 他比任何人都要厌烦夏侯泰——当年他和兴阳派的妖修私定终身,就是夏侯泰主张拆散的可那又如何,他身为天衍宗掌门,却无法忤逆这个曾任掌门的太上长老的命令。 他最终只能妥协,看着妻子香消玉殒,女儿苗妙妙远远送离。 “其他人呢?其他太上长老呢?”姜榭问。 “有哪一任掌门能指挥他们呢?”苗福反问。 太上长老地位超然,哪怕不是在天衍宗内,去到外面一样超然,几乎无人能挟制。 只能请一样是渡劫期的老怪出手。 但是这非常困难,这些老家伙愿意出手打比自己境界低的,同等境界的却不会想要再出手。 到了渡劫期,距离飞升成圣只有一步之遥,更要紧的是修炼,和同境界打生打死,损耗的是自身。 ——人终究是自私的。 姜榭:“所以你一直在等顾长老出手?” 苗福轻轻点了点头。 他收拾不了夏侯泰,自然只能请其他人。 “天衍宗以后,可能不会有剑修了。”他道。 第 134 章 顾雪洄从外面回到天衍秘境, 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太安静了。 应该说,平常天衍秘境内也是很安静的,但不会让人觉得一片死寂, 而是宁静安详。 现在, 风云不动,流水不流, 一切都是凝滞缺乏生机。 待到了长鲸汀, 迎面就是倒下的香愈木。 ——这棵经历多次生死劫难的香愈木终究还是倒下了,深埋地里盘虬卧龙一般的树根被尽数拔出, 大部分化为黑乎乎的焦炭, 断枝残叶四处散落。 没有任何一处建筑留存。 高耸的山峰残缺不全,半山腰平白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 是被锋利的剑气生生割裂。山石簌簌滚落,尘土飞扬。湖水蒸腾挥发, 空气中弥漫着焦土和烟尘的味道,没有任何一处建筑留存。 天空雾蒙蒙满是烟尘, 原本明亮的阳光变得黯淡,四周静悄悄的,无人来访查探。 “老祖宗?”顾雪洄脸色一变,声音发抖。 还有什么人敢在天衍秘境内对顾澜生动手,还没有人来阻拦劝架? “老祖宗——” 顾雪洄放大音量, 不断喊人,手上动作不停,启动长鲸汀阵法。 在战斗中没被毁坏的几道阵法刻痕勉强亮了一下飘出几道符文,之后嘭嘭声响, 自行炸开。 ——长鲸汀的阵法也在这场两大渡劫期的斗法中被破坏殆尽。 抬手丢出一道流光传送信,顾雪洄抹了把脸让自己强行镇定下来, 继续找顾澜生。 无论如何,老祖宗都不能出事。 昭灵殿内,姜榭一身白衣,手上捏着顾雪洄送来的传送信。 “顾雪洄回来了,师尊想好怎么交代了吗?”他没有行礼,直视座上的苗福。 “你会想要告诉他,让他去找夏侯泰吗?”苗福反问。 夏侯泰自这一战后就不知所踪,连天衍宗其他太上长老也没追踪到他去了哪里。 姜榭脸上浮现些许纠结:“我不希望他出事,可也不想欺骗他。” 天衍宗没有管这件事,想必顾雪洄知道后必然要对天衍宗失望,本来长鲸汀就不怎么参与天衍宗门内事务,一直保持自己超然物外的游离。 告诉顾雪洄真相,以顾澜生现在的状态,顾雪洄必然不会放过夏侯泰。 可是两人的实力差距是如此明显,顾澜生这么一动手,顾雪洄只要出了天衍秘境……不,哪怕在天衍秘境内也不是绝对的安全,夏侯泰对这里太熟悉了,只要他有心,以他的能力,天衍秘境的防护阵法拦不住他多久。 苗福道:“是这样的,虽然天衍秘境的阵法已经变换修改,可是我们这些年太依赖他了,整个天衍宗的阵法发展几乎都是靠着他在推动。” 曾经的规则制定者成为了违反规则的人,夏侯泰的事一旦曝出,天衍宗必然成为全天下的笑话。 姜榭道:“我已经在着手重新布置阵法了,只是这次天骄榜……” 苗福了然:“我会拦住他。” “多谢师尊。” 姜榭这才一礼,谢过苗福。 “不用谢我,想必顾长老也是这个意思,”苗福叹气,“我其实以为他会来找我们商量,亦或是等到天骄榜过后才动手。” 顾澜生太早发动了,逼得夏侯泰提前暴露,不得不离开天衍宗。 夏侯泰笃定了天衍宗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主动认罪,只要他一天不现身认罪,天衍宗就能沉默一天。 姜榭冷声道:“因为顾家已经不相信我们了,所以什么时候动手,会做什么,长鲸汀已经不会同我们昭灵殿商量了。师尊不是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了吗?” 苗福只剩下苦笑。 他是想着借长鲸汀的顾家除去夏侯泰这个毒瘤,可同样的,长鲸汀是他控制不了的一把剑,要剜去夏侯泰这个毒瘤,自己也要跟着流血。 “你安心去参加天骄榜吧,”苗福接过传送信,捻指捏碎,郑重承诺,“我不会让顾雪洄走出天衍秘境一步的。” ========= 顾雪洄是在一片废墟中找到顾澜生的。 顾澜生神魂受损,失去意识,一直昏睡不醒,顾雪洄做了简单的检查,确定他身体没有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去昭灵殿了。 姜榭迟迟不给他回信,不知是心虚还是在等他亲自上门详细说明。 不等顾雪洄去到昭灵殿,苗福就上门来到长鲸汀了。 除了送来丹药给顾澜生,还劝说顾雪洄不要出天衍秘境。 “为什么?”顾雪洄直接问,“到底是谁来长鲸汀,谁动的手?” 苗福嘴唇微动,答道:“他不是你现在能撼动的人。” “所以天衍宗要包庇吗?” “天衍宗不会包庇,只是现在不合适。” 正是天骄榜开启时,如此多的天骄人物汇集中州,天衍宗和兴阳派每次都要在这个时候别风头,天衍宗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而且没有证据。”苗福再接着道,“现在顾长老昏迷不醒,若只是两位长老的私人恩怨,天衍宗没有理由忽然就宣布将夏侯泰除名。” 顾雪洄手腕一翻,清霜剑现形握在手中:“掌门想要什么证据呢?我去找。” 苗福:“不要你去,如今顾长老昏迷不醒,夏侯泰必然怀恨在心,只要你不出天衍宗就行。” 顾雪洄不答,反而道:“我听说这次天骄榜有不少天骄殒命,死状与曾峰主相似,夏侯泰是不是寿元无多,在找夺舍躯体?” 苗福深深叹气:“也许吧。” “如果你真的想找夏侯泰,我希望你是先等顾长老醒来,再做决定。”苗福做出退让,“我想别人来照顾他你也不会放心。” 这话确实有道理。 顾雪洄没有办法反驳。 如今他已经很难相信天衍宗,放顾澜生一个人在这里,他不放心。 “最后一个问题,”顾雪洄问,“他会继续对参加天骄榜的天骄动手吗?” “……不知道,”苗福顿了顿,答道,“我猜会。” 天骄榜已经正式开启了,无数人蜂拥赶往明明湖,不论是来参加博名次的,亦或是来看热闹的,天际的流光一道一道接连不断。 有修士御宝飞行,有单靠本身飞行,也有乘坐异兽,不一而足。 万剑门同样有去明明湖参加此次天骄榜的弟子,杨问殷勤请贺怀霄一同搭乘他们本门的飞舟赶往明明湖。 杨问:“贺道友可不要拒绝,顾道友已经付了钱了,这对我们来说是应该的。” “好,多谢杨掌门。”贺怀霄没有推迟,依言坐上万剑门的飞舟。 这一路,杨问和其他万剑门的长老也会同往,除了以往参加过天骄榜的天骄会再次参加,今年也有不少新人冒头。万剑门没有吝啬,与贺怀霄一同分享这些人的情报。 “对了,今年顾道友是一定会参加的天骄榜的吧?”杨问向贺怀霄询问。 天衍宗的长鲸汀甚少收徒,这一代就出了一个顾雪洄,连兴阳派都要低一头,更别说其他剑修了。 万剑门的剑修单拎出去,也能和大部分人打得有来有回,可惜生不逢时。 就是不知道顾雪洄和贺怀霄谁更胜一筹? 杨问刚想说顾雪洄,又想起两人熟识,想来贺怀霄应该比他们更清楚顾雪洄的实力以及招牌剑招,至于以往的战绩,那就更不用提了。 贺怀霄答道:“他会来的,已经说好了。” 杨问点头:“如此,今年的天骄榜看头就更足了。” 天骄榜的排行极其醒目,虚空中垂落一道长幕,上面显现各个名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能看清那些旋转飘动的金名。 报名者只要在在上面刻下自己的名字就算报名成功。 “别看这道光幕平平无奇,其实是第一道考验,”杨问说道,“这是天骄榜参与者资格的第一个筛选,非得金丹期以上,岁数在千岁以下才能在上面留名,至于留下来的名字颜色深浅大小,就要靠自己的个人修为了。” 有的名字颜色浅淡,字体极小且笔画扭扭歪歪,一看就是花费极大的力气才能留下,这样的人上去不过一轮就下来了。 天骄榜的第一轮是混战大淘汰,有很多自恃实力过人的修士不会一开始就现身出来接受挑战,除非有人点名。 战场就在明明湖上。 光幕笼罩明明湖,却不会遮挡视线,不断有滔天风浪掀起,亦或是轰隆的爆裂声响起。 有修士施展法相,瞬间天地失色,日月无光,山崩地裂的汹涌灵力将不少欲要在光幕留名的修士掀翻推开,这些人再爬起来,已是一片颓丧。 “才刚来就这么猛?”万剑门的弟子讶然,“今年的化神修士到底有多少,现在就出手连报名的机会都不给人了?” 纵然有人不满这位化神修士的霸道,却又无可奈何。 这本就是天骄榜的规则—— 有实力才有资格参加! 不过有这个化神修士拦截在前,一时间有不少人都不敢触霉头挤上去报名。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贺怀霄看了一圈,没有看到顾雪洄的名字,“报名什么时候结束?” “那边——” 杨问的手指明明湖前一条绿色长廊。 绿色长廊是各种参天古树自然构成,犹如一道屏障分开围观者与挑战者。绿色长廊尽头是一道瀑布。 水势浩大如银河飞泻,撞击在岩石与古树上,翻腾起层层白色的水花,溅起无数水雾光点不断飘飞向明明湖中心——正是这些光点水雾构成光幕。 杨问道:“瀑布流尽,报名截止。” 现在还早,还有不少人没到,也有的还在蛰伏观望,就是不知道这个化神修士能坚持到几何了。 第 135 章 瀑布似是从天上落下, 水声轰隆如奔雷,声势浩大。 眼见距离瀑布流量变小还有段时间,都讨论起那个外化法相的化神修士。 来自嘉林州的周擎宇, 出身嘉林州第一宗门, 从金丹期后就开始参加天骄榜,除了上一届天骄榜因为冲关巩固化神修为没来, 每次的名次都有进步。 这次他冲到化神, 定然是要争取前二十乃至前十的名次。 “千岁以内的化神,少之又少, ”有人庆幸, “其实他就只剩这次机会了,下次天骄榜他就超过千岁了, 无法再参加。” 有人不屑:“他也就这会儿耍一下威风了,兴阳派还有天衍宗的人还没来呢!” 说到这两个顶级宗门, 可聊的就多了。 贺怀霄跟着听了一耳朵,两个宗门以往参加过天骄榜的弟子都被拉出来说了一遍。 “说到年轻, 还有谁能得上天衍宗的顾……” “贺怀霄!” 一声忽然夺去贺怀霄的注意力,秦天逸从绿色长廊尽头走来,问他:“你报名了没有?我好像没看到你的名字?” 贺怀霄摇了摇头:“我想等雪洄。” “我还没看到天衍宗的人,估计还没来吧,”秦天逸了然道, “他们这种大宗门就是拖拖拉拉,出行都要备一大堆东西,就怕丢了面子。” 两人说话间,光幕上的名字加快飘动, 有一中年模样的修士握着拂尘卷着一个金色名字冲进去。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说话的人也顾不上这些八卦了,目不转睛地盯着挑战周擎宇的人。 握拂尘的中年人是要把自己的名字送进光幕正式报名, 他已经是元婴大圆满的修为,自认为挑战化神也不会太难看,有机会挑战周擎宇。 拂尘一甩,尘尾抽长如匹练,向周擎宇抽去。 周擎宇面无表情,外化法相落下,将尘尾淹没。黑暗侵袭,中年修士额头满是冷汗,半边身子也要被淹没在这暗无天地的法相中。 周围有人叹气,看来又是一个失败者。 “越境界挑战哪有那么容易,真以为自己是那……” 轰—— 说话的人还没把话说完,就见那中年修士的拂尘尘尾如花绽放,白色的尘尾一丝一丝纷繁舞动,化作数十道幻影,刺破周擎宇的法相。长长的尘尾扫过湖面,水花四溅。 周擎宇一言不发,继续出手,大手一揽去抓拂尘,中年修士当然远不止拂尘这一进攻手段,手上动作不停继续结印,诸多法术施放向周擎宇砸去。 面对接连不断的进攻,周擎宇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收起不在意神色,专心应战。 秦天逸道:“周擎宇我早就听说了,果然实力强横,不愧是放话要挑战顾雪洄的人。” “放话?”贺怀霄眯了眯眼,“他?” 周擎宇除了一开始在金丹期排名不显眼,元婴之后随着修为精进,每次展现出来的实力都十分引人注目,如果不是上一届天骄榜觉得巩固修为要紧,想以更好的状态参加这次天骄榜,估计会是顾雪洄的劲敌之一。 “他这次是想要第一,”秦天逸道,“来势汹汹啊。” 说着话,秦天逸又瞄了眼身边的贺怀霄,低声问:“你的剑铸得如何了?” 他其实也有点心痒:“要是我们后面的排名战能撞到,我们再打一次试试?” “行。”贺怀霄应下。 任谁都能看出,即使中年修士拼尽全力,要战胜周擎宇还是不可能。 中年修士的拂尘尘尾已经被周擎宇撕烂,各类法术皆被破,中年修士面色发白,灵力消耗一空,周擎宇也只是大喘气,看起来还算轻松。 握着只剩尘柄的拂尘,中年修士手一甩,尘结处立刻生长出崭新的尘尾。 他今天一定要把名字留在光幕上! 不再犹豫,中年修士把拂尘一丢,尘尾带着凌厉的劲风,直冲周擎宇的门面。 这个招式之前中年修士已经用过了,对方故技重施周擎宇也懒得多花心思,和之前一样的手段化解。 然而这一次的拂尘却不是像之前一样,看似犀利如同狂风骤雨,其实如流水般绵软,气势汹汹到周擎宇面前后反而如云朵绵软,忽地散开捉摸不透。 与此同时,中年修士迅速动作,把自己的名字送到光幕—— 罗乡两个字与其他金色名字一起在光幕上旋转,他终于正式报名成功! 周擎宇还想继续出手,奈何结局已定,周围人阵阵喝彩,而罗乡看起来没有想要和他再战的打算,只能不甘心地抿了抿唇暂时放弃。 反正以罗乡的实力,也许撑不到下一轮的排名战,不想要他出手。 既然有第一个成功的人证明想要正式报名并不是不可能,而且不用一定去打过周擎宇,像周擎宇这般讨巧也不是不可能,于是陆陆续续有修士上前去挑战。 秦天逸只看了一两个上去挑战的人的修为,摇摇头道:“那个罗乡看似讨巧,实则实力不凡;再说周擎宇已经在这方面吃过一次亏,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面犯一样的错?” 这样的话可太丢人了。 果然之后再没有修士能成功报名。 瀑布的水流越来越小,然而周擎宇还没有让位的意思,有些修士不甘心,窸窸窣窣私下打探其他宗门世家的弟子什么时候到来。 秦天逸有些担心:“你要不先去报名吧?我怕等会那些大宗门世家的一到来,再出个周擎宇这样的。” 秦天逸估摸周擎宇的实力和自己差不多,贺怀霄不至于报不了名。 至于其他宗门世家的弟子,他就说不好了。 贺怀霄望向绿色长廊尽头,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一片五彩霞光,有丁零当啷的环佩碰撞声,隐隐有娇俏的笑语声传来。 周围人精神一振:“来了来了!这是飞燕门的女修,一样是中州的大宗门,上一届天骄榜名列第七的燕书彤就是出自这里!” 为首是一个容貌艳丽的女修,发间饰满宝石金钗,华贵雍容,身着软红轻纱裙,走动间披帛飘扬,仿若真仙下凡。 这就是燕书彤了,一路走来目不斜视,下巴昂扬没把在场任何人看在眼里。 以她的修为地位,确实有这个资本。 秦天逸道:“上一届天骄榜我与她交手过,那时她已经是化神初期,没想到短短百年,她就到化神中期了。” 整个十四州千岁以内的化神就这那么多人,到时候最激烈的战斗将会在这些化神中间展开。 燕书彤一到,原本还把持报名机会的周擎宇立刻撤去法相,客客气气与她行礼寒暄,给她让出位置报名。 有人不满啧声,却也没办法。 燕书彤的实力摆在这里,若是真要和周擎宇打,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这些人都是想着在下一轮,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下酣畅淋漓大战一场。 报完名的燕书彤眼一转,注意到与贺怀霄站在角落的秦天逸。 “好久不见秦少主,”燕书彤微微一笑,艳光四射,“我想再见识一番秦少主的破晓追影弓,还请别让我失望。” “好说好说。”秦天逸大大咧咧应下,“这次我一样是化神,我也想让燕姑娘见识一下我的法相,看看谁更胜一筹!” 两人对视一眼,说着客气话,却在彼此眼中看到胜券在握的得意。 燕书彤以后,陆陆续续有不少世家宗门子弟前来报名,只要是以往曾在天骄榜留名的,无一例外,周擎宇都会让开,但若是无名小卒,或是名次太靠后的,无一例外的,都被周擎宇拍飞推离明明湖。 聚集在明明湖的天骄越来越多,有些与秦天逸熟识,秦天逸不得不暂离贺怀霄这边到另一头寒暄。当然,他临走前还不忘提醒贺怀霄尽快报名。 按照周擎宇这势利眼的程度,就算贺怀霄想等顾雪洄,也只会等来两人的区别对待,要是再错过时间就得不偿失了。 贺怀霄一样遇到了之前与他一同闯秘境的朋友,有的是来自其他州宗门世家的,也有的是单纯的小门派散修,就是看热闹的。 这些人中后来的,和贺怀霄一样都没有报上名。 听到贺怀霄一样没报名,很是惊讶,对视一眼却又不好意思说。 他们确实见识过贺怀霄的实力,在元婴期中确实出类拔萃,可是能不能和化神期的对上……唉,还是别说的好,虽然打不过是事实,可周擎宇现在连报名的机会都不给人,贺怀霄自己也没信心去争取,估计要和他们一样一起在周围看热闹了。 “兴阳派和天衍宗也来了!” 很快,就有人来报信,说是兴阳派和天衍宗在路上撞见,两个大宗门已经私下先比过一场了。 听到天衍宗来人,贺怀霄连忙跟着看过去。 天衍宗是姜榭带队,比起兴阳派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天衍宗只有不到十人。 没有顾雪洄。 贺怀霄再仔细地把天衍宗来人都看一遍,很快对上姜榭的目光。 对方手中折扇一翻,像是没看到他一样,目不斜视走过。 如同之前走过的任何宗门世家弟子。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来自长山州小门派的剑修,不知道贺怀霄是何许人也。 贺怀霄的目光追着对方的衣摆,这些大宗门一出现,周围人就主动为他们让开道路,前路不再拥挤,让他们能顺利报名等待。 是的,这些人在第一轮混战也不会有人去点名挑战,一般都是等到第二轮才开打。 和周围人说了句抱歉,贺怀霄快走几步,跟在天衍宗后面。 “怎么,你也要报名吗?”姜榭忽地转身来问。 第 136 章 姜榭甚少出现在人前, 他身后跟着一串曾经参加过天骄榜的天衍宗弟子其他人都认得。 现在天衍宗弟子以他为首,其他人就是不认识他,也能意识到这个人不简单, 都将目光集在他身上。 他一问话, 其他人顺着目光看向贺怀霄。 周擎宇势利得很,曾在天骄榜留名, 有名望的就退让一步, 若是贺怀霄跟着天衍宗这些人一起报名天骄榜,周擎宇估计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 “要报名的。”贺怀霄答完, 又往后面看了看。 知道贺怀霄在找谁, 姜榭道:“他没来。” 这里人多,姜榭不好说顾雪洄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来, 只是道:“你安心参加天骄榜就是,有什么事过后再说。” “他和我约好明明湖见, ”贺怀霄道,“他不是轻易会毁约的人。” 姜榭有些烦躁, 不再答话,抬手推了贺怀霄一把将人推到瀑布前。 瀑布的水流稀稀拉拉,几缕细细小小的溪流落下,不再像之前那样轰轰隆隆,溪流落下后全部化为水雾腾空, 一层一层围在明明湖周围。 这其实是一道阵法,马上成形启动。 贺怀霄落名,水雾将他的名字顺顺利利送至光幕。 姜榭拍了拍他的肩膀做鼓励:“他人是没来,可是这届天骄榜依旧万众瞩目, 他依旧在等你。” “我知道。”说是这么说,贺怀霄语气里还是难掩失落。 明明湖上, 周擎宇抱臂看着这一幕。 贺怀霄转过头来,直直与他相对,脚下腾空跃起,飞至光幕处,从无数名漂浮的金色名字里捞出一个名字来——周擎宇! 在贺怀霄点名周擎宇的一瞬间,有一层光幕将两人单独包围,两人的名字迅速亮起高挂。 周围人看到这一幕,有惊讶有喝彩。 “不是吧不是吧,这小子沾了天衍宗的光不会被周擎宇打,居然还不识相点避开想办法留到第二轮?” “他是谁啊,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小子是不是还没化神啊,还挺狂的居然敢挑战化神的周擎宇!” “贺怀霄!我认识他!好像来自哪里来着……之前在不少秘境里头见过他,是个剑修。” “人家和天衍宗的认识,好像还挺熟的……” “和天衍宗的认识,估计也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实力不俗吧?” “他不是,”姜榭忽然开口回应道,“他来自长山州的轩紫剑宗,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不过确实是个很厉害的剑修。” 在周围人目瞪口呆之际,他又悠然一礼,朗声道:“在下天衍宗昭灵殿姜榭,第一次参加天骄榜,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说话间,光幕内两人已经开始比试。 天骄榜的第一轮混战不论排名,将会淘汰大量修士,因此很少有修士会选择捉对厮杀,更多的是想办法在混战中保住自身苟到第二轮的排名战。 不过这其实是很难的,第二轮只允许三百名修士进入,能在混战中留下来的修士,本身就实力非凡。 理是这么个理,可万一呢? 点名捉对厮杀,败者就要被淘汰,能在第一轮混战中多留存一会儿,说不定有转机也不说不定——比如实力比你强的被更强的淘汰,而你侥幸留下来。 虽然这种几率极小,就算真的极其幸运留下来,到第二轮的排名战也会被迅速清出去。 天骄榜第二轮进入三百人,却只有两百人正儿八经有排名记录在册。 总而言之,贺怀霄在天骄榜刚开始就选择周擎宇挑战在众人看来是非常不理智的行为。 面对贺怀霄突然选择自己挑战,周擎宇只是惊讶一瞬,随即就应战。 既然对方想在天骄榜一开始就被淘汰,他就满足贺怀霄这个愿望! 周擎宇的外化法相一落下,周围俱是一片黑,贺怀霄深陷其中,恍如绝地不得突破。 “果然还是托大了,元婴打化神怎么可能嘛,就是那谁过来都不一定。” 越境挑战并不是不可能,这里在场的很多天骄都能越一两个小境界,但这跨越了一个大境界,到现在也就天衍宗一个顾雪洄。 就算是顾雪洄,在很多人看来,之前他的战绩都是金丹挑战元婴,先天灵体体质特殊,看着逆天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是之后,就不好说了。 众所周知,修士化神之后就完全不一样了,化神修士的感悟天地法则的外化法相对未化神的修士神魂是极难忍受的。 这一次天骄榜顾雪洄没有来,有不少人都在暗中猜测他没有化神,没有把握以元婴的修为打过化神,有损以前越境对敌的形象,所以干脆不来了。 “谁不知道化神以后的修士都是看法相,元婴打化神简直就是做梦!” “可惜了顾雪洄不来,不然我还真想看看元婴是怎么打化神的,不会输得哭鼻子吧?” “没办法啊,人家先天灵体怎么说都是天衍宗费心打造出来的门面,门面这种东西怎么能有损,要是在天骄榜丢人,那还不如不来……” “顾雪洄才多少岁啊,再怎么天才都不可能两百岁以内化神,天衍宗要面子,肯定选择最保险的法子。” “我看这次天衍宗要输给兴阳派了,上次也是兴阳派第一,可你听听人家天衍宗怎么说的,所有的风光都给顾雪洄抢了去。” “天衍宗还是老老实实当老二吧,别说什么自己是天下第一宗了。” 姜榭轻飘飘扫去一眼,手上折扇一展,一黑一白两道流光从扇面飞出,击中其中说话的几个修士。 同一时刻,光幕上的几个名字脱落褪去金色。 ——淘汰! “承认了。”做完这些,姜榭收回手,依旧是折扇在手的翩翩公子。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不过是眨眼间,这几人就失去资格。 绿色长廊瞬间鸦雀无声。 瀑布即将流尽,这些说闲话的人不乏有想着拖到最后一刻再去报名,眼下被姜榭这么一扫,也知道这个天衍宗昭灵殿出来的弟子定然是暗暗将他们记住了,就算是报了名,只要报名停止,光幕正式将他们包围,姜榭也会出手把他们淘汰。 燕书彤眉眼一转,从这些人身上轻蔑扫过。她是不知道顾雪洄的修为现在到了什么地步,天衍宗为何会不让他来参加,却是知道这些碎嘴的人最是欺软怕硬。 和周擎宇一样。 只不过周擎宇的实力更强罢了。 顾雪洄这次不来,下次天骄榜应该会来,她是不着急的,顾雪洄这次没化神无所谓,等他下次化神了再来一战,她可不觉得化神以后先天灵体的越境敌对能力还会那么强悍,同是化神对战才会更公平! 而且,这次天骄榜,没了顾雪洄,还有另外一个不容小觑的剑修。 周擎宇的法相看起来气势十足,其实蕴含的法则之力没那么深刻,贺怀霄被法相侵吞在内,不慌不忙试了几个法术都无法破开,似是觉得这法相有意思。 “他是剑修,怎么还不用剑?”很快就有其他修士发觉异样。 燕书彤的目光落在贺怀霄身上,肯定道:“这人不会是第一次打化神。” 另一边的秦天逸摸了摸鼻子,他对贺怀霄信心十足——周擎宇的修为比他还差一些,贺怀霄没理由会输。 姜榭微笑:“因为现在还不值得他出剑。” 要当天生剑骨的对手,周擎宇还不够格! 定光剑可不是街边随处可见的碧光剑,就这个小场面还值得动用。 “这是我来中州参加天骄榜的第一战,”贺怀霄道,“我听说前辈原先想挑战的对手是先天灵体,在下不才,也许比不上先天灵体,可也想试试前辈的本命法宝。” 说着,贺怀霄双手并指一点,剑气横扫,笼罩在他周围的黑暗如琉璃碎裂,化作无数碎片掉落。 周擎宇的外化法相比秦天逸还差了大一截,就算是和琉光金童比,也不太行,贺怀霄真正对战过的化神修士不多,可他们的法相,包括顾雪洄在内,蕴含的法则之力都极为恐怖。 见多了这些,再看周擎宇的法相,就觉得不过是小孩把戏了。 让元婴大圆满的罗乡苦恼不已,费劲全力才勉强用调虎离山计吸引周擎宇注意力报名成功的外化法相,就这么被轻松破解了? 周擎宇也没想到贺怀霄居然这么快,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就是因为他的化神法相不如其他天骄,他上一次天骄榜才想着闭关百年巩固,一心要在这最后一次天骄榜一举夺魁。 这才一开始,就被一个无名小卒给破了! 百年光阴的修习在这轻轻一点尽数碎裂! 周擎宇不再犹豫,当即拿出自己的本命法宝,是一个厚重的黑色大钟。 钟身表面极其光滑,能映照出与主人对战者的人影,钟口极大,可以看到钟壁上布满了细密的图案,似是一个个人形。 那是以前被周擎宇打败的人,每打败一个就会烙印一个人影在上面。 手握钟钮,周擎宇低喝一声,钟身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灵力波动瞬间将周围的空气撕裂,钟壁上的人影不断旋转,化作一道道黑色的流光,从钟□□发而出,奔向贺怀霄。 黑色大钟配合周擎宇的法相,令人窒息的黑暗再次笼罩贺怀霄。 “果然年轻人还是不要太狂的好,化神修士的本命法宝可是……” 说话的人还没说完,眼睛就被一道极亮的光刺痛到流泪。 定光剑是无边无际黑暗中的一道光。 不管周擎宇有什么手段,贺怀霄只要一剑就够了。 第 137 章 在场的无一不是见多识广之辈, 定光剑一出来,就能看出这剑不同凡响。 “这一剑气势十足,剑鸣如雏凤清声, 剑身流光溢彩, 该不会是凰羽金吧?” “哪有这么多凰羽金铸剑的,肯定大部分是白羽金……” 燕书彤凝神看了一会儿, 瞥一眼姜榭, 对方神色如常,扇扇子的速度就没变过, 她压低声音:“你们天衍宗……就这么给了?” 除了她, 相信还有不少人都能看得出来,贺怀霄的定光剑剑身全是凰羽金。 天衍宗正儿八经的弟子都没这待遇。 “不清楚, ”姜榭道,“他不是天衍宗的弟子, 宗门不可能给一个外人这么多凰羽金铸剑。” 燕书彤这下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这是他自己的机缘?” 乖乖,这是什么逆天的运气, 能在天衍宗的后花园弄出这么大的凰羽金! 姜榭没应话。 宗门规定如此,宗门的资源只能供给宗门弟子,却没规定门内的弟子不能将自己所获得的资源赠与外人。 他可以送给贺怀霄的金玉彩焰焰心,自然就有人能送给贺怀霄凰羽金。 定光剑剑尖缭绕冲霄的赤芒,一剑落下, 包围贺怀霄的钟壁黑影化为烟气。 周擎宇面沉如水,不再小觑贺怀霄。双手结印变化,黑色大钟喷出黑光,震出一声巨响, 声音震耳欲聋,音波不断震荡如涟漪向四面八方扩大, 哪怕有光幕防护,围观者还是有人捂着流血的耳朵面色发白。 定光剑剑光冲霄,贺怀霄的身影高高跃起,抬手劈下。 剑光破开音波,黑色大钟摇晃,浩荡的钟声骤然停止,定光剑剑尖与黑色大钟钟体相撞,铿锵声不断,火花四溅。 周擎宇咬着牙齿,顾不得心疼钟体损耗,手持钟钮大喝一声,钟体迅速放大,将所有的剑气剑光尽收入其中。 而后将钟口对准贺怀霄,想要将他也收入其中! 这一战贺怀霄若是输了,他将会被抽取一道神魂烙印被刻在钟壁上,成为周擎宇此后的最强打手。 “你的剑确实不错,可惜你还没化神,这就意味着你的神魂远不如我,可惜了,若是化神被我收入钟内……”周擎宇啧声,发出叹息。 贺怀霄笑了一声:“小心点,你还没赢呢——你可不是第一个输给我的化神。” 定光剑剑尖直指周擎宇。 周擎宇没有退却,双手合十,人钟合一,黑色大钟飞起,贺怀霄在下,巨大的钟口正好对着他。 黑色大钟喷出黑色流光人影,周擎宇亦展开法相配合,将贺怀霄笼罩在内,“铛”一声巨响,黑色大钟如山向下镇压。 贺怀霄橫剑抵挡,然而黑色大钟不断放大,将他笼罩在内,钟声不断轰鸣,响彻长空。 “果然元婴打化神还是不可能的,贺怀霄不过是说大话而已。” “就是就是,就算是真的打过又能如何,普通化神怎么能和周擎宇比?” “所以说啊,对手很重要,做人还是不要太嚣张,以贺怀霄的实力,他若是老老实实选择其他人,说不定能挺到第二轮的排名战,现在第一轮就要被淘汰,真是自作自受!” “他一个元婴后期能逼得周擎宇拿出本命法宝,确实算得上天赋过人了,就算是输了应该也有宗门世家招揽他,他不是小地方来的吗?” 周围议论纷纷,都说贺怀霄年轻实在沉不住气,不过这一战就算是输了也不亏云云。 唯有秦天逸仍旧坚定道:“贺怀霄不会输。” “咦惹,我知道秦兄和贺怀霄交情匪浅。然而天骄榜拼的是实力不是人情,你信贺怀霄没有用啊!” “我也觉得贺怀霄能赢。” 另一道声音响起。 秦天逸往后一看,是罗乡。 罗乡看着是中年人的模样,其实不过六百多岁,比在场不少修士都要年轻。 罗乡一抱拳,回应秦天逸投来的视线:“之前有幸与二位兄弟一起闯过秘境,见识过贺道友的实力,所以我相信他。” 他和周擎宇打过,之前更是在绝境中见识过贺怀霄出剑,暗自比较过自己与贺怀霄的实力。 同样的修为,贺怀霄比他强太多了。 更何况…… 罗乡道:“贺怀霄还没出全力。” 这才是贺怀霄最可怕的地方。 一个元婴后期对战化神,居然还没尽全力! 秦天逸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有眼光。” 想当初贺怀霄只是用一把烂大街的碧光剑就能把他按着打了,现在有了定光剑,打周擎宇更轻松。 黑色大钟内,定光剑剑身绽放灿烂光华如云霞涌动,剑尖划过钟壁留下金红色剑痕。 钟外,自觉镇压了贺怀霄的周擎宇才刚刚松了口气,这一口气才下来,喉间立刻涌上一口腥甜。 “不好!” 黑色大钟是他的本命法宝,与神魂相通。 贺怀霄在钟内一剑一剑比划的速度极快,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黑色大钟轰地碎裂,贺怀霄手里的定光剑如同真凰出世,剑光明亮如凤凰展翅,尖锐的剑鸣如凤鸣。 贺怀霄一冲而出。 所有人惊呼,看着贺怀霄闲庭信步,不急不缓挥剑,磅礴的剑气直接将周擎宇压得直不起身来。 这一剑出来,再也没有人认为贺怀霄会输给周擎宇了。 这个元婴后期的剑修看着年轻,每一剑的剑意却精纯浩瀚,配合绝世无双的定光剑,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太强悍了,比之顾雪洄当年也不遑多让!” 有人感慨,和当年十八岁参加天骄榜的顾雪洄作比较,更有的好奇起贺怀霄的年纪。 “之前从未见过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师从何人,年岁几何?” “绝佳的剑修苗子!” “你输了。”贺怀霄平淡宣布。 他说过了,周擎宇不是输给他的第一个化神,有这样的结局理所当然。 ——连他都打不过,竟然还想要挑战顾雪洄。 贺怀霄:“我和顾雪洄交过手。” 周擎宇面色灰败,深深看了贺怀霄一眼。 贺怀霄继续道:“你,不行。” 周擎宇在光幕上金色的名字脱落,整个人被光幕挤压出去。 ——淘汰! 一出光幕,周擎宇再也憋不住,无力滚倒在地,不仅喉咙喷出一口黑血,浑身毛孔亦在出血。 “周擎宇居然输了!化神输给元婴!还是输给一个无名小卒!” 秦天逸大声道:“现在可不是没有名字了,他叫贺怀霄!他叫贺怀霄!是一名来自长山州的剑修!” 周擎宇身边的人扶住他,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 看着瀑布水流流尽,姜榭折扇一合:“天骄榜终于正式开始了,今年想必也是很精彩的。” “确实如此,希望能在第二轮看到姜道友。”燕书彤从他身边快速飞过,披帛飘飞,艳光四射。 光幕展开,将所有成功报名的修士纳入在内,而已经淘汰的修士,只能在外面看着光幕内的修士混战。 像燕书彤秦天逸这般,有强悍的过往战绩,尽可以端坐在光幕上方俯瞰。 柿子挑软的捏,这些人是铁定能进第二轮的,第一轮的混战,更多的为了把实力弱修为低的修士清出去。 贺怀霄站了一会儿,发现周围人都自觉避开他。 环顾一周,就算有哪一个修士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神也会迅速移开。 “……”看来和周擎宇一战,充分让其他人知道他不是个简单的元婴后期,至少目前是没什么人想来惹他的。 抚了抚手中定光剑,贺怀霄只好找个地方打坐养神了。 “我本来还想着你是不是要血战一番,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贺怀霄。” 贺怀霄睁开眼,看到姜榭站在他面前笑吟吟摇着折扇。 贺怀霄是刚刚一战成名,秦天逸燕书彤这种是早已成名,第一次参加天骄榜出现在人前的姜榭无名无姓,却也因为天衍宗的身份无人敢来随意挑战。 不是没有人对他的实力有怀疑想要试探,但所有的试探招式都如泥牛入海,还没碰到他的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奇了怪了。 试探的人怀疑自己的实力 ,想要再试一番,然而不论他们用什么招式,都是一样的结果,再试两次忽然就觉得后背一凉,刚才自己用出去的招式,竟然直接作用在自己身上! 再一回头,只能隐约看见姜榭身上似有黑白流光闪过,白衣公子手持折扇,依旧风度翩翩。 “我本来没想选他的。”贺怀霄实话实说。 “嗯?” “他说他想挑战顾雪洄,”贺怀霄笑笑,“所以我就先替小师叔试试他的实力如何。” 姜榭大笑,折扇敲打手心连声说了个好。 同样是在明明湖的光幕内。 姚采麓手中的血渊剑轰然砸向来人,明明一点红都没有,血腥味弥漫。 白羽金刀在空中划出一道璀璨的金芒,宋意从天而降,刀刃掐在一个修士的脖子上,唇角扯起笑意扩大:“哎呀呀,你输了呢。” 刘琦诗脸色冰冷,手腕翻转结印,一个从斜侧方想要偷袭她的修士暴漏身形,猝然倒地被光幕推出淘汰。 这次来参加天骄榜的长山州修士,可不止贺怀霄一个! 不过几个呼吸,光幕内混战的修士就被清出一半。 “小心些。”一直没有说话的姚采麓开口提醒。 他们是第一次参加没错,可是天骄榜的第二轮也是一比一的捉对厮杀没错,可是第一轮的混战,没有规定不能抱团! 如果没有绝对的实力,刚刚崭露头角却又暴露自己只是一个人前来没有任何靠山伙伴。 ——那么,就不要怪其他人以多欺少了! 第 138 章 曾参加过天骄榜并且榜上有名的修士实力强劲, 没有人会不长眼先去挑衅,而是尽量先清除那些实力在他们看来比较弱的,亦或者是, 那种不上不下, 一个人的。 贺怀霄就属于后者。 他打败了周擎宇,实力足以进入第二轮, 但同时, 他确确实实是一个人。 这谈不上不公平——能真正拿到排名的修士,越境、以多打少并不算是特别稀奇。 稀奇的是, 能做到什么程度。 更何况, 天骄榜的争夺,还有一条规矩——不论生死。 敢独自来参加天骄榜, 就要做好被围攻的准备。 越到后期,为了进入第二轮的名额, 竞争只会越来越激烈。 光幕上漂浮的金名越来越少,大部分名字都是交叠在一起, 只有少部分名字是孤零零一个,周围没有其他人。 这些孤零零的名字,大多为人所熟知,在往届天骄榜上也是位列前排。 除了一个,贺怀霄。 贺怀霄抬眼看着自己所在身位上的光幕, 那里属于他的名字就挂在上面,同时,还有好几天团名字交叠,正向他这边靠近。 是来找他的。 这张光幕将所有在明明湖中的修士情况直白显示出来。 从天骄榜开启报名后, 明明湖的风浪就没有停歇过。 贺怀霄抽出定光剑,待新来的这群人说完话, 这才道:“想要我的剑,你们还不行,来吧。” 长剑一扫,剑气浩荡如潮,倒卷起湖水悬停到空中,造就一个大湖,水雾迷蒙。 贺怀霄再出一剑,湖水漫卷向来人,冲得人仰马翻狼狈不已。 “这……好像不太对啊……” 来的这群人最高修为是元婴大圆满,本以为击杀贺怀霄十拿九稳,没想到对方一出剑,他们就动弹不得。 “这……这不是元婴才有的法术,这是……法相外化?” 元婴大圆满修士察觉到异样,不可置信:“这真的是元婴吗?” 贺怀霄微微一笑:“当然是元婴,因为这不是真正的法相。” 定光剑划过一道弧光,将光幕上这些人的名字抹去, 光幕外,注意到这一幕的修士纷纷变色。 “元婴期就能感悟到天道法则,这样的天赋感知世间能有几个?” “难怪贺怀霄敢和周擎宇对上,看来这次不少宗门世家子弟都要栽在这个贺怀霄手里了!” “这次天骄榜排名最高的剑修会是谁?贺怀霄和顾雪洄相比,谁更厉害?” “我曾有幸见过顾雪洄出剑,他的剑意不如贺怀霄这般纯粹,可惜天衍宗这次没把顾雪洄放出来,不然就能知道谁更胜一筹了。” “顾雪洄不来正好!照贺怀霄这个表现,第一未必不可能!我实在腻烦天衍宗和兴阳派轮流第一的天骄榜了!” 这话一出来,有不少修士点头附和。 天骄榜确实是兴阳派和天衍宗分到的好处最多,之后就是其他宗门世家,被弹压久了,难免不服。 “当初顾雪洄参加天骄榜不过十八岁金丹,这次不来怕是无所突破,天衍宗为他遮掩才不许他出来。这百年天衍宗一直封闭天衍秘境,听说前些日子又紧急改了封闭阵法,不许宗内弟子随意出入,外人要拜访也要严查……” “天衍宗这是在该干啥,真怕自己的先天灵体修炼不顺被外人发现,所以换了人来参加天骄榜?” “嗨呀,人家几十年前就闭关了,想去探听的都被赶出来了,现在谁知道什么情况……” “天衍宗把自己的牛皮吹破了,这次天骄榜,出色的剑修可不止贺怀霄一个,长山州那个人妖混血,我看他每一剑都不同凡响,这混的什么大妖血脉可说不好;还有兴阳派这边新出来的孔连方,据说是云髓之体,一样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体质……这一届天骄榜先天灵体不来是怯战吗?” 杨问除了关心万剑门弟子,最关心的就是贺怀霄了。 万剑门好几个弟子已经被淘汰,都被杨问叫过来好好学习。 如今听周围人谈论,都有些纳闷,他们是见过顾雪洄的,更知道顾雪洄实力不弱,虽然那日给贺怀霄试剑点到为止,更从贺怀霄知道,他有计划要来。 杨问眉头一皱,低声嘱咐弟子不要乱说。 几个蠢货,真当这些大宗门脾气好?没看到那个天衍宗长老面色漆黑,视线频频扫过来了吗? 果然不出杨问所料,锁定目标后,天衍宗长老冷笑一声,袖子一扫,那几个闲话的修士就被袖子一卷,扔出千万里。 做完这些,天衍宗长老仿若没事人一样,继续看着光幕内的战斗。 而周围,再也没有人将顾雪洄和其他人做对比。 杨问暗暗叹气,这样其实更容易坐实顾雪洄修炼不顺,状态不佳的事实吧? 不过大宗门行事,他们这些小喽啰没有插话的份。 天衍宗这次派出来的弟子以姜榭为首,姜榭所在的传承是昭灵殿,几乎每一任天衍宗掌门都是这里出来的,顾雪洄所在的长鲸汀多年不收弟子,只听昭灵殿的令…… 杨问想了想,这大概就是大宗门所谓的策略吧。 看看兴阳派也是如此,一个云髓之体,竟然藏到化神才放出来。 光幕上的名字越来越少,贺怀霄头上光幕对应的三个字,周围始终是一片空白。时不时有其他名字朝他飞过来,而后消失。 贺怀霄握着定光剑站在原地没动。 其实他并不是完全孤独,有几个一同闯过秘境的朋友邀请他加入小队,说是不论最终排名如何,先挺过第一轮再说。 被贺怀霄拒绝了。 这些人抱团多是同一宗门,他们代表的是宗门实力。 轩紫剑宗只有他一个来到中州参加天骄榜,他不会和其他人抱团。 有些对他感兴趣的修士来找他挑战,开始前会自报家门,他的自我介绍一律是长山州轩紫剑宗贺怀霄。 他一个人就是一个宗门。 随着时间的流逝,光幕上的名字越来越少。 而同时,透明的光幕也开始变色,从淡淡的灰色开始加深,明明湖的湖水也不断翻涌,如同长舌舔舐在上方的修士,稍有不慎,就有修士被吞噬。 一直来挑战贺怀霄的人就没断过,他只能关注到自己周围,无暇注意到光幕上其他熟人的名字。 直到现在。 “贺怀霄,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宋意转着白羽金刀,笑眯眯问好,“最开始你和周擎宇那一战,很漂亮啊!” “是很久不见。” 在这里还能遇见长山州的熟人,虽然算不得朋友,贺怀霄还是很欣喜:“你们也来了?” 广流仙宫筹备多年,就是为了这一次天骄榜,他们当然会来。 姚采麓抱着血渊剑站在宋意旁边,眼睛盯着贺怀霄的定光剑,声音有些沙哑:“我们不和你打。” 他瞥一眼宋意,不再说话。 这次广流仙宫来的弟子不多,只剩他们两人不被淘汰,是宋意说好歹是老乡,怎么也要来打声招呼。 双方都很清楚,他们不可能抱团,打招呼就是真的打招呼,要是能进到第二轮,他们搞不好还要打一场。 三十五年前他输给贺怀霄,彼时他拿着街边最普通的剑,三十五年后,贺怀霄换了剑,听别人分析说,是顶级的材料凰羽金锻造的。 姚采麓抽出背上的血渊剑,铁链在他手上缠绕几圈,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 他的眼睛还盯着贺怀霄,手上的血渊剑却是扫向另一个方向。 剑气汹涌,一朵血花绽开。 ——又一个修士被淘汰。 “广流仙宫更希望有更多的长山州修士能在天骄榜留名。”姚采麓道。 哪怕贺怀霄并不是广流仙宫的弟子。 宋意接道:“所以,贺怀霄,尽可能活下来。” 轰隆声响起,三百条巨石长柱从湖中升起。 几乎就在这瞬间,原本还在抱团的同宗门修士立刻转背,各自朝距离自己最近的石柱飞去。 只有留在石柱上的修士,才有进入第二轮的资格! 同门抱团的时间已经到了,现在是个人实力说话的时候! 在石柱升起后,笼罩在明明湖上方的光幕变得更黑,剩余修士的金色名字更加闪亮。 湖水越涨越高,落入水中就意味着淘汰! 所有在光幕内的修士手段齐出,抢占只能站立一人的修士。 只有站立在石柱上,才不会被狂风和光幕闪电击倒。 天衍秘境,长鲸汀。 顾雪洄坐在香愈木破碎的树干上,周围流水淙淙,安静无声。 “贺怀霄,我很抱歉,我失约了。” “我好想你啊,你应该能进入第二轮吧?”顾雪洄笑了笑,“我好像都没和你说过,我当年第一次参加,有不少人觉得我年轻好欺负,就一直来挑战我,没有人相信我能进入第二轮。没有人相信一个金丹能进入第二轮,因为之前从未有过。” 最后的石柱抢夺,他的清霜剑剑鸣不断,剑气冲霄,倒在他脚下的修士无数。 “好可惜,我也想去的。”顾雪洄说道,“因为我觉得如果没有意外,我会是第一,我的第一,你应该来见证才是。” 第 139 章 顾雪洄没去明明湖不代表他不知道天骄榜的情况。 天衍宗收徒是苛刻, 可是有好苗子怎么也不会放过。 不过,顾雪洄对这些不感兴趣,他现在更关注另一件事——夏侯泰去了哪里。 昭灵殿内除了顾雪洄还有其他传承的长老在, 顾雪洄强打精神, 听他们商议了资源分配,又听他们说起此次天骄榜相关。 议事殿内, 一片透明水晶上显出和明明湖光幕上一样的金名。 不同于明明湖上的光幕只显示名字, 每当点击一次名字,还会显现出修士的籍贯年龄。 这是独属于兴阳派天衍宗的便利, 能时刻关注自己门内的弟子, 最快发现其他有天赋的非本宗门修士,判断是否能招揽。 兴阳派这次憋了个大的, 那个孔连方居然是不到五百岁的化神,还一样是剑修。 天衍宗几个长老说着说着, 不由自主瞥向顾雪洄这边。 顾雪洄眼也不抬,散漫道:“冲我来的?可惜了, 我没去。” 不管有没有夏侯泰这事,本来天衍宗就没打算让顾雪洄出去和姜榭争这个天骄榜第一。 苗福环顾一周,将其他人的神态收在眼里,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姜榭和小顾比他还年轻,一样都是化神初期, 云髓之体又如何?” 铸灵谷一个长老说:“有姜榭在,最少未来五千年阵法第一年依旧是我们天衍宗,但是剑道,再出一个孔连方, 就难说了。” 顾雪洄:“他还没赢呢,你怎么知道他是这次排名最高的剑修?” “难道还能有别人能赢过云髓之体?”一个长老道, “云髓之体的神魂超脱同境界更加坚韧,化神之后更是不可估量,兴阳派可真能沉得住气,藏牌藏到现在,看来是真的要和我们争这个剑道第一。” 他有些忧虑,顾澜生现在生死不明,顾雪洄这次一看就是来要说法,可夏侯泰…… 不到万不得已,天衍宗不愿意向天下人承认自己有错。 天下第一宗门有自己的骄傲,不会轻易低头。 顾雪洄:“任闲的通缉公告,什么时候能撤销?” “人没找到,突然撤掉太奇怪了,而且反正跟我们也不会拿任闲怎样,放着又如何。”一个长老说。 如今夏侯泰已经暴露,没有必要再揪着任闲不放,顾雪洄道:“我想不明白,一个前掌门太上长老滥杀你们觉得传出去丢人,那么,死去的人就不无辜不冤枉吗?曾峰主兢兢业业,为了天衍宗付出这么多,难道就连死后,都要背黑名,连带她名下的弟子也要受牵连?” 顾雪洄道:“我不知道诸位在等什么,是觉得夏侯泰哪天时间到了死了,这件事就能掩盖掉吗?” “……放肆!”一个长老厉喝,“夏侯太上长老以前曾任掌门,此事非同小可,怎么可以所以定罪?证据呢?” “小顾啊,你好歹也让你家老祖宗醒来先,说不定是误会一场呢?两人若是因为什么私人恩怨打起来,夏侯太上长老负气出走,这也不是没可能……” 顾雪洄掀唇冷笑:“对对对,是我家老祖宗不对,脾气不好还爱动粗,就不该管这事!” “雪洄!”铸灵谷的长老见势不对,赶紧拉架,“这话说得,我们天衍宗清正严明,怎么可能会冤枉无辜人,只是现在确实是没证据,而且夏侯太上长老是渡劫期,放眼十四州有几人是他的敌手?” 苗福颔首:“曾峰主若真的是清白无辜,自然要给她澄清,不会冤枉她的。” 吵来吵去就是没个结果,苗福倒是觉得撤去任闲的通缉无所谓,这个通缉本就是他和姜榭合计搞出来想要保人的,偏偏其他长老觉得没找到人就莫名撤销,容易引来猜疑, 说来说去还是面子问题。 顾雪洄最后是沉着一张脸出昭灵殿的。 跟在他后面的铸灵谷长老追上来,劝道:“你这样吵是没结果的,不如想办法赶紧让你家老祖宗尽快醒来,真是夏侯太上长老有问题,也得他来出手。” “何须我家老祖宗,天衍宗难道真的拿一个渡劫期没办法吗?”顾雪洄反问。 铸灵谷长老只是叹气。 当然有办法,只是不愿罢了。 就算是天衍宗,要对付一个渡劫期也要花费不少力气,更何况还讨不到好,要被天下人指指点点。 “行,我知道了。”顾雪洄不愿再多说,甩袖离去,“附骨之疽不尽早剜去,迟早成大祸。” 铸灵谷长老看着他远去,与后面走来的苗福对上眼神。 都知道夏侯泰难搞,可是谁也不愿真的接手处理。 “是我不好,”苗福道,“我没有那种魄力。” 铸灵谷长老道:“以前的规矩都是上任掌门定制的,苗掌门就没有想过改变吗?” “想过,但是做不到。”苗福答道,“所以我们这些老家伙只能等新人来替代。” 铸灵谷长老顿了顿,说道:“姜榭那孩子不错。” 苗福:“是,所以他必须是这次的天骄榜第一。” ========= 天骄榜的第一轮马上就要结束。 在没有正式结束前,抢到石柱并不意味着安全,还要接受其他人的挑战。 贺怀霄不敢马虎,选定一个石柱立住后依旧是战斗不断。 随着人名越来越少,贺怀霄能看到不少自己熟悉的名字在光幕上。 朋友有,敌人亦有。 李若手上的软剑一挥,激起风浪涌向贺怀霄。 红衣在白浪中猎猎,灰白的眼瞳金光一闪,额前的两缕头发闪着金光:“没有顾雪洄,贺怀霄你这一次只能做我的试剑石了。” 在湘汀州和李渡河一战更多的是依靠顾雪洄,贺怀霄只对李若起牵制作用,毕竟那个时候李若也分神在李渡河身上,没有想着要尽全力。 贺怀霄劈开风浪:“我等着。” “顾雪洄为何没来?”李若问,“他该不会是没信心第一所以不来了吧?” 贺怀霄:“他来了你又打不过,何必问?” 李若轻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李若了。” “因为你连我都打不过,至于是不是你很快就知道了。”贺怀霄道,“你来到中州也是死路一条,正好也省了我费力去找。” 最后的三百名定下后,光幕上会显出剩余修士更详细的信息。 包括年龄籍贯。 第二轮的三百名只有他一个出身湘汀州的妖修,而在天骄榜开始前,他已投入兴阳派。 来参加天骄榜的这段时间,是贺怀霄修炼以来战斗最密集的时间段。 危险当然也有,可比起当初湘汀州的战斗,亦或者是秘境中的危急,贺怀霄觉得更多的是频繁战斗带来的灵力不支感。 修士修为越高,灵力越是深厚,所以到最后留下来的,一个金丹都没有,贺怀霄是仅有的元婴后期,剩下的修士元婴大圆满居多,小部分化神。 “果然顾雪洄之后,半途转修剑的更多,这次进入第二轮的剑修不少。”有人道,“都觉得先天灵体学剑好,自己一样也能学好,连云髓之体也是半道转修剑,这下可好,这次天骄榜过后,我看天下剑修只会更多。” “若论剑道成就,谁能比得上天生剑骨,可惜这种体质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不然什么先天灵体云髓之体,都要输给这种天生剑修的体质。” “除了兴阳派两个剑修,就没一个化神的,天骄榜前十向来是化神才能闯进去,当初顾雪洄金丹能排到十八名,都说他能排得更高,也就是天衍宗敢这么吹了。” “这天下新一代的剑道第一,我看还说不好是谁呢……” “我说,你们别说天衍宗了,之前天衍宗的长老已经发过一次火了,别提那个姓顾的了,人家都没来……不如看看那个贺怀霄——不到百岁的元婴后期,这修炼速度比那些天才体质也不差啊!” “确实是,人家还是小地方小门派出来的,等天骄榜一结束,兴阳派和天衍宗不得抢破头?” “贺怀霄不会去这些大宗门的,”有和贺怀霄熟识的接道,“他亲口和我说过,天骄榜过后要回长山州,不可能留下。” “长山州那地方不是鸟不生蛋的地方么,这个贺怀霄的机缘未免太好,他的剑剑身是凰羽金做的,剑柄还有仙泪星铁,这是什么逆天运气?” “长山州轩紫剑宗……我曾去长山州游历过,这种专门修剑的宗门我应当有印象才是,怎么不记得有这个宗门?” “他不是长山州来的,他是坐跨州飞船从湘汀州来的,话说湘汀州上一次的那个李若,这次转投了兴阳派,就没人了?” “湘汀州啊,你们不知道吗?湘汀州势力大洗牌了,之前的第一高手李渡河死了!” “确实是,据说是有外来修士把李渡河杀了,不仅仅是李渡河,好几个岛主都死在那个外来修士手里。李若这才远走湘汀州转投兴阳派寻求庇护。” 光幕外议论纷纷,光幕内,第二轮的一对一挑战厮杀正式开始。 第 140 章 三百人进去第二轮, 只有前两百有排名,才能让天下人记住你的名字。 都进入到第二轮,当然要争抢这个排名, 而且还要越高越好。 名次排列在光幕上显现, 第二轮要么死亡或者选择主动退出,否则只能战斗到底。 选中自己想要挑战的人, 自有光幕将他们与其他人隔开。 贺怀霄没有意外自己会被李若选中。 他们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银白软剑与定光剑碰撞。 万千莲花法相外化,片片花瓣舒展绽放, 花瓣飘飞如雨落, 杀机浓厚。 李若凌空而立,红衣猎猎, 白发散乱,他手握银白软剑, 于法相杀机中与贺怀霄过招。 灰白的眼瞳金光一闪,是毫不掩饰的狠厉, 他不仅要杀了贺怀霄,连顾雪洄也逃不过。 随着李若的出剑动作,乱飞的花瓣与他一起动作,蜂拥涌向贺怀霄要将他淹没。 吞噬了李渡河后,李若的修为短时间内从化神初期到化神中期, 法相外化一出来,蕴含的法则比之前更加深刻。 贺怀霄神情凝重,不敢轻敌,定光剑剑光明亮, 一剑一剑破开无数花瓣。 莲花花瓣碎裂,眨眼间生成更多莲花, 继续向贺怀霄攻伐而来。 铿锵声不断,围观的人都为贺怀霄捏一把汗。 李若在上一届天骄榜就名列十七,以元婴的修为挑翻过化神,百年后修为进步神速,若不是时间太短,来不及好好炼化,李若的境界还能继续晋升。 很明显,比起周擎宇,李若的法相更加恐怖,一展现出来就引来阵阵惊呼,皆认为贺怀霄凶多吉少,暗叹可惜。 李若身法轻灵,银白软剑迅捷,贺怀霄腾空旋转刚避开直刺,银白软剑就随局势变化,剑身弯曲化成弧形,上撩意图穿刺贺怀霄握剑的右手。 定光剑比起银白软剑更宽且更短,软剑的弯曲就是战斗优势,对敌之人难以预判银白软剑会从哪个刁钻角度突然冒出来。 然而不等银白软剑弯曲触碰到,贺怀霄的定光剑已经先一步橫剑,剑锋堪堪扫过李若的脖颈,逼他不得不临时变招防守。 “这一剑妙啊!”杨问看得目不转睛,“利用李若变化软剑的这一点时间,其实他的剑法远比李若还要高。” 李若已经习惯了利用银白软剑的弯曲变化特点,这一剑不疾不徐,却是最好的反击手段。 内行看门道,贺怀霄的修为确实比李若低,面对李若咄咄逼人的攻势,一招一式中正平和,应对自如,可见贺怀霄的剑法实在不俗。 杨问暗暗感叹,难怪之前顾雪洄会专门来万剑门等待贺怀霄铸剑,还帮他试剑。 这贺怀霄怕不是顾雪洄看好的苗子,将来要拜入天衍宗的。 虽然贺怀霄已经说过自己不会转投其他宗门,杨问却没怎么放在心上,有谁能拒绝天下第一宗门弟子这个名头的诱惑,更何况天衍宗的长鲸汀还有个老顾剑仙,若能得他指点,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场上,贺怀霄与李若已经在众人议论期间接连打斗几个回合。 贺怀霄没有如众人想象中的处于下风,甚至还能接连反击,若不是还有法相外化,无数莲花花瓣飞舞杀向贺怀霄,李若已经落败! 这是单纯的剑法获胜! “这个贺怀霄的剑法……怕不是比那个人还要厉害。” “咳咳咳,说什么呢,这不是还有其他剑修吗?人家孔连方到现在也没输,我倒是想看看贺怀霄和孔连方相比,谁能赢。” 压低身姿,手上的定光剑却依旧向前直冲李若腰腹,横扫下盘,贺怀霄目光灼灼,逼得李若步步后退。 李若跃起躲开,同时不放过任何机会,银白软剑弯曲向下刺向贺怀霄露出来的空档——后背! 才一弯剑,李若就直觉不妙。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贺怀霄的定光剑已经变招,剑尖往上一挑,剑气如旭日东升,喷洒漫□□霞。李若只觉得手臂一痛,再一眨眼,自己的左手已经被贺怀霄生生削下来! 贺怀霄的剑大巧不工,看似陷入对方的出招节奏,其实一直保持自己的剑法出招节奏不变,且始终快李若一步,每次都令李若的银白软剑扑空。这次更是利用李若过于依赖银白软剑的弯曲特点,抓住李若的瞬间凝滞,直接破招! 剑出高亢的剑鸣犹如凤鸣,剑气磅礴浩瀚,剑落去势未止,惊起千万重白浪。 之前还不在意这一战的其他观战者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再看其他人的战斗,转而看向两人。 谁都能看得出,李若的法相外化已经超脱化神修为,就是与大乘一战未必不能胜出,但是贺怀霄,居然还在出剑,不落下风! “这固然有他的剑原因,但本人这样坚定卓绝的剑意,才能让这把剑发挥最大的威力,遇神杀神,佛挡杀佛……” 有人双眼直直看着这一幕,震惊不已:“贺怀霄的剑意远在他的修为之上,这真的是小地方小门派能养出来的弟子吗?” 李若和贺怀霄之中只能有一个活着。 李若不再留手,莲花法相极尽绚烂,漫天花瓣飘落,每一片花瓣都是李若,一起朝贺怀霄出手。银白雾气弥漫,辉光灼灼。 连带光幕都有过一瞬间的抖动。 围观者悚然,这个阵法光幕是真正凝聚天衍宗和兴阳派两大宗门的成果智慧,每次天骄榜正式开启前都会进行修补改进,就算是大乘期在其内都破不开。 这两人的战斗激烈程度远超围观者的想象,不死不休。 银白雾气与花瓣将贺怀霄淹没。 “我从未想过,最后是你做了我的试剑石。”李若轻声道,“李渡河说得对,我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你。要是早点杀了你们就好了。” 要是贺怀霄早点死,就不会成长为现在的棘手对手。 李若按了按胸口,感受内里的汹涌灵力在体内游走。 莲藕无心,里面现在却有了一颗金色的心脏。 “父亲大人……你也是想杀了他吧?你放心,等贺怀霄死了,我们就去找顾雪洄,我答应过你的,要让他死……” 茫茫雾气中,贺怀霄冷笑:“李渡河已经死了,还是被你亲手杀死的,你是在缅怀他?” 李若一愣,随即笑着,语气轻柔:“你胡说,父亲大人与我同在。” 银白软剑挥出,有金紫色的虚影辉光覆在其上,李若灰白的眼瞳中射出一道金光,纵然他五官精致艳丽,配合空洞无神的眼瞳,却像一个毫无生机的人偶。 汹涌的雾气中忽然亮起一个光点,花瓣雾气皆被定光剑一挥,排山倒海推开。 “这是什么招式?” 不懂围观的人感叹分析,光幕内贺怀霄就已经挥剑向李若而去了。 雾气散开,花瓣散落,借力打力,李若用来杀贺怀霄的法相,贺怀霄尽数还回去! 不是天衍宗长鲸汀的绝学鲸吸百川,这是独属于贺怀霄的剑招。 贺怀霄道:“李渡河输给顾雪洄,你也赢不了——哪怕是你们李家父子境界更高。” 李若瞪大眼睛,看着胸腔内那颗金色的心脏跳出,鲜血喷涌。 他的神魂从紫府飞出。 一只火红的凤凰从眼前划过,炽热的翅膀抚过他的神魂。 他在这样的光辉灿烂剑光中湮灭。 李若二字在光幕上消失。 明明湖一片寂静,看着光幕内的贺怀霄沉默收剑。 这个从长山州走出来的剑修,还不足百岁就已经是元婴后期,越境挑战化神中期,无疑是本次天骄榜最耀眼的天骄之一! “真是可怕啊,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实力,难道这一届的天骄榜第一要落到这个偏僻小州手里?” “天衍宗和兴阳派估计没想到会冒出来这么一个吧?” “这是长山州修士最有名的一次了……” 同样在明明湖内,姜榭笑眯眯一展折扇,向前走了几步。 “你……你不要过来啊!” 他面前的修士惊恐后退,在他旁边,另一个修士半边身子破碎,血流满地,张口无声尖叫却动弹不得。 随着姜榭的走动,阵法刻痕在他脚下浮现。 “不要害怕,我没有想对你做什么,”姜榭笑笑,“我只是想要这次天骄榜的第一而已。” “我……我马上就主动退出。”那人哭丧着脸,他就是想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熬到最后捡个二百名这种。 “没有这种运气的,”姜榭还是笑着,眼睛却看向另一处,“来了这里,就只能打到死,要不然就自己认输出去。” “两位远道从长山州来的朋友,我建议你们不要在看我了,我怕我忍不住要对你们动手——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姜榭收起折扇,说道:“长山州好不容易出名这一次,却不是长山州最大的宗门弟子出名。作为前辈,我建议你们好好规划一下怎么才能拿到名次,此外,最好还是不要去找贺怀霄了,你们也不是他的对手。” 姜榭说完,没再搭理姚采麓和宋意,他看向孔连方:“我看你的招式路数,之前应该不是学剑的吧?” 兴阳派这个云髓之体可太能藏了,居然到化神才放出来,这不明摆着是要来争夺天骄榜第一吗? 姜榭手腕一转,折扇收起。 他就只参加这一次的天骄榜,之后他就不会再来。 “很抱歉了,这次先天灵体没来,不过先天灵体的朋友姜榭自认实力不输给他,所以代他来接受云髓之体的挑战。” 话音一落,姜榭气势一变,周身一黑一白两颗珠子环绕,黑白不断变化。 “这次天骄榜第一非我莫属。”他说道。 140-150 第 141 章 从昭灵殿回到长鲸汀后, 顾雪洄就再没有出去过。 顾澜生这段日子昏昏沉沉,意识全无,也就是这几天才好一些, 断断续续恢复一些意识。 他状态不好, 顾雪洄没有勉强他一定要说清楚缘由, 其实不必多问, 都能猜个七七八八。 顾澜生说话有气无力:“所以你去昭灵殿闹了一场, 还是没办法?” 顾雪洄点头,没应声。 顾澜生沉吟了一会儿, 忽然道:“你走吧。” 顾雪洄愣住:“我……我要去哪里, 夏侯泰现在不知去了哪里,如果天机预示的危险是他的话, 我离开中州又有什么用?” 而且之前姜榭就同顾雪洄说过,有来中州参加天骄榜的修士意外死亡, 死状与曾又夏相似。 “苗掌门太好说话,弹压不住下面的意见, ”顾雪洄道,“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主动认下来,夏侯泰依旧逍遥法外。” “你很失望?” “也没有吧,仔细想想其实很正常, ”顾雪洄自嘲道,“天下第一宗门,当然要风风光光漂漂亮亮,不能有一点污点, 他们不愿意并不是觉得夏侯泰是正确的,只是相比于宗门的名声, 夏侯泰做的这些并不重要。” “所以,你想要做什么?” “我觉得我留在这里是没有用的,夏侯泰想杀我,还想杀其他人找一具年轻资质更好的身体夺舍,我不想让他这样下去。” 他留在天衍秘境内确实是安全的,但并不是他想要的。 “天机既然已经预示,未必不会有转机,”顾雪洄继续道,“我不觉得一味逃避有用,这本就不符合我的剑意,我不愿意。” 顾澜生精力不济,眼皮缓缓下垂,沉默很久。 顾雪洄看不出他是没力气想歇会儿,还是干脆又昏迷过去,拿出自己的清霜剑,把玩上面的剑穗。 “老祖宗,我要走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他说完,站起欲要行礼拜别。 “你说得对,把你困在这里,难道就真的能逃过吗?”顾澜生开口,“长鲸汀的剑不该如此畏缩不前,是我的道心出了问题,顾虑太多,剑意不再纯粹,所以输了这一次。” 自顾澜生醒来,顾雪洄一直不敢问他和夏侯泰一战结果如何,如今听他这么坦白,反倒惊讶。 “我知道老祖宗是担心我,也不想看到夏侯泰再这么行事,只不过我看宗门内其他人好像还不怎么领情,”顾雪洄想起之前在昭灵殿其他长老的态度,脸色一沉,“他们还觉得你捅破得太早了,心里不舒服呢。” “其他人未必没有察觉,掩耳盗铃罢了。”顾澜生的视线跟着移到顾雪洄的剑穗上。 “看着不像你自己编的,”他忽然笑起来,“看起来是很普通的丝络。” 当然是普通的丝络,这是当初贺怀霄还在轩紫剑宗的时候给顾雪洄编的。 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相伴这么久的时间了。 贺怀霄实现了当初说的话,来到中州明明湖,与十四州各路天骄一试高低。 一想到贺怀霄就在明明湖激战,他们相隔不远,顾雪洄思绪也忍不住雀跃起来。 贺怀霄这么实诚的人,说到就要做到,顾雪洄不用问都能想到,贺怀霄会一直等他,等到最后时刻,确定他不来了才会去报名。 “你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顾澜生道,“不要辜负你竭尽全力找到的剑意。” 顾雪洄应下:“好。” “我老了,霏霏。”顾澜生一只手开合再展开,一团白色的光点飞到顾雪洄身前,“我们长鲸汀本来就和天衍宗其他传承不一样,到了你手中,以后也不必与他们做什么同气连枝的同门。” 顾雪洄难得结结巴巴:“老……老祖宗,你……意思是?” 顾澜生已经摆手,卷袖扬起一道风送顾雪洄到天衍秘境出口。 “我也是凡人,也会失望丧气,毕竟大家好歹是这么多年的同门……” ========== 天骄榜第二轮的排名战即将结束,明明湖周围到处都是人。 顾雪洄来得太晚,砸了一大笔灵石才找到贺怀霄所在的前排位置。 给他引路的人介绍道:“您来得正好,贺怀霄到现在还没输过一场,之前更是越境界杀了兴阳派化神后期的李若,有不少人都觉得他说不定能爆冷夺得这次天骄榜第一,很看好他……” “兴阳派的李若?”顾雪洄沿途也听到其他人说起这一战,“李若真的死了?” “那还能有假?”引路人接道,“要说这李若的跟脚也是难得,居然是沧海月莲。可惜了可惜了,不过他死了后,内里的心脏竟然是金色的,这真真可以说是全身是宝!贺怀霄还没动手收拢,就被另一个给抢了,眼下正打着呢。” 和贺怀霄打的这个修士一样是第一次来参加天骄榜,样貌平平,手上的武器是一个紫金星辰轮盘,施展时,轮盘放出耀眼的光芒,释放出无数光点交织成一幅绚烂的星云图。 顾雪洄来得晚,听周围人说这个夏一每打败一个人,就要把败者全身搜刮干净,有的时候还要砍下败者的某一器官肢体,十分怪异。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看他施展出来的法术,就知道他是散修,什么都会一点。” “我们散修是这样的,只要是有用的法术都会学,有什么值钱有用的东西都要收,真是对不起啊,瞪什么瞪,想打架吗?打不过你不服就憋着啊!” 夏一没有宗门,修炼到元婴中期来参加天骄榜,确实激励了不少散修。 夏一各种法术频出,配合紫金星辰轮盘一样不敌贺怀霄。 这一战远没有之前精彩,周围人都觉得无趣,说起其他人。 比如即将分出胜负的姜榭孔连方。 “兴阳派能藏,天衍宗也跟着藏,姜榭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结果一步一个阵法,孔连方根本就接不住。” “难道这次真是天衍宗第一?” “别急,这不是还有一个贺怀霄吗?只要他们要争名次,肯定要打一场。” “云髓之体的剑自己都不是很熟的样子,就算是去挑战贺怀霄,恐怕也不会赢。” “没办法,虽然孔连方修为更高一些,但是贺怀霄剑意蕴含的锐气真是绝无仅有,他真的是普通体质吗?” “可能就是在剑道上天赋比常人高一些吧,姜榭也是普通体质,还是一样赢了孔连方。” “就算是贺怀霄是普通体质,他的运道机缘比常人好,凰羽金啊他的剑!” 一说到贺怀霄的剑,周围又是一阵眼红激动。 顾雪洄粗略扫一眼,只觉得这些人吵吵闹闹,有点烦人。 想要有凰羽金铸成的剑,也得能驾驭,真以为普通人能拿起这把定光剑? 光幕内,贺怀霄与夏一的战斗接近尾声,夏一节节败退,却还是不愿就这么认输。 这是外人看到的场景,都觉得夏一在负隅顽抗。 实际上,贺怀霄感觉很奇怪。 如果夏一是普通体质,在接连使用了这么多法术,就算没有力竭,所剩灵力也不会不会太多,不可能每次都堪堪躲过他的剑。 就连李若都不能及时躲过。 更何况贺怀霄的吐纳法特殊,能支撑他长时间战斗,一般人根本无法和贺怀霄纠缠这么久。 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修士从开打到现在,每一次躲闪的动作看着狼狈,面上的表情却没有太多变化。 平静得诡异,好像早有预料。 甚至于,贺怀霄除了最开始,听到夏一念他的名字正式宣战后,再没听到他说一句话。 再次下腰避开一剑,夏一连个大喘气都没有。 翻身避开一道风刃,贺怀霄深吸一口气,与夏一平静的眼睛对上。 一个极其荒诞的猜测忽然在脑中一闪而过。 贺怀霄握紧定光剑,不敢马虎,再次出剑。 果不其然,这一剑又被夏一堪堪躲开,贺怀霄压低声音:“前辈是专门来试晚辈的剑吗?” 夏一动作不停,声音极低:“我只是来看看天生剑骨有一把好剑能在天骄榜走多远而已。” 贺怀霄苦笑:“有前辈在,怀霄要止步于此了。” 化神他还能一战,渡劫期老怪是真没办法。 “那你退出天骄榜吧。” “不行。” “这倒是答得干脆。”夏一,也就是夏侯泰冷嗤一声,“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认出来的,不过你这个天生剑骨,我觉得还是差一些,要是化神就好了。” “……那就劳烦前辈再等等了。” “等不了了,我没时间了。” 夏侯泰道:“怎么说之前我都给了你凰羽金,眼下收点回礼不过分吧?” “您是要?” “李若的身体,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要。”夏侯泰道,“拿了我就走。” “这种大宗门的弟子,尸身都有人收殓,我这边刚给您,回头兴阳派就去找您了。” 贺怀霄猜测夏侯泰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一个渡劫期来掺和天骄榜,虽然他还不知道夏侯泰是怎么混进来的。 “那就你收着吧,回头给我。”夏侯泰说着,顺着贺怀霄的剑气倒飞出去。 贺怀霄:“李若的尸身再好,我都不会要的。” “你必须要。”夏侯泰一锤定音,“他的心脏精气极纯,是吸收了一个大乘期的神魂。” 贺怀霄:“……”这些他当然知道。 夏侯泰道:“你收着,回头兴阳派找你,你来找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贺怀霄自然只能照做。 就在他把李若的心脏收入袖里乾坤的一瞬,夏侯泰猝不及防拍了贺怀霄一下。 “贺道友修为高深,在下甘拜下风。” 金色的流光从贺怀霄袖边流入夏侯泰袖边,与此同时,光幕上夏一二字消失。 第 142 章 在外人看来, 李若的心脏就是被贺怀霄收起来。 兴阳派的人看到这一幕,怒气冲冲喝声:“尔敢!” 天骄榜确实是成王败寇,有不少胜者会将败者洗劫一空, 可若不是深仇大恨, 怎么可能连尸身都不放过。 “毕竟是沧海月莲,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 ”围观的修士唏嘘道, “就是李若修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有了灵智化成人, 终究不过是幻梦空花一场。” 有人笑开:“所以说这机缘来了你也得敢把握住才是, 我看贺怀霄恐怕真的要拜入天衍宗了,不然兴阳派不会善罢甘休的。” 顾雪洄第一次在外观战天骄榜, 没想到围观的人话能这么多,不耐烦橫眼一扫, 手上一道剑气跟着挥出。 “话真多,天骄榜原本就是如此残酷, 兴阳派要是真敢追着贺怀霄不放,不就是以大欺小?” 他这边一道剑气扫了一大片人,与此同时,贺怀霄正好结束战斗,目送夏侯泰化作一道流光出去。 光幕外, 顾雪洄周围是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伴随好些人被顾雪洄这道剑气击倒,哀哀叫唤;光幕内,定光剑入鞘, 划过一道明亮的弧形剑光。 剑光落下,两人四目相对。 贺怀霄看到一个戴着鸟羽面具的剑修。 顾雪洄朝贺怀霄眨了眨眼, 眼尾上扬,面具两侧的流苏晃动,晃得贺怀霄有一刹那失神。 贺怀霄低下头,捋了捋定光剑上的剑穗。 澄光玉轻晃,两尾三叶金鳞鱼咕噜吐着泡泡探头探脑要出来,被贺怀霄一手按进去。 光幕外的围观者看不到贺怀霄微微勾起的嘴角,只知道他要迎战下一个对手了。 ========= 顾雪洄来明明湖这一趟不仅仅是为了贺怀霄。 他没有表明身份,混在人群中探听各种消息。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原本每一次天骄榜前后都有天才陨落死亡,没有人觉得奇怪。 顾雪洄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现在中州这么热闹,各路天骄汇聚于明明湖,简直就是夏侯泰的狩猎场任由他挑选,对方没有理由离开。 光幕内的人数越来越少,金名浮动,按照挑战者的输赢排名。 天骄榜的定榜时间就要到了。 在这个时期,大多数人会为了保排名不再挑战其他人,只有小部分任想要最后冲一把,光幕内的战斗渐少。 这次天骄榜的排名已经大概确定。 输输赢赢的人很多,目前只有两人还没输过。 一个是姜榭,特别是在赢了孔连方后,直接跃升到第一,再没有人想要去找他挑战;一个是贺怀霄,在他赢了李若后,不少人都要掂量一下再去找他,无一例外都输了。 不少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盼着贺怀霄和姜榭打一场,不管光幕内两人如何,光幕外围观者分析双方实力分析得头头是道。 这些人说得再多,都没有顾雪洄了解深刻。 他没有兴趣多听,而是认真研究其他人的排名,推测哪些人有可能会成为夏侯泰的目标。 坐以待毙不是顾雪洄的风格,不如主动出击。 最好是众目睽睽之下抓夏侯泰一个现形,他就不信天衍宗其他长老还想要继续遮掩过去! 明明湖里里外外都是人,单靠目力根本不可能找到夏侯泰在哪里,更何况对方还是修为深不可测的渡劫期。 顾雪洄没指望自己能找到人,只是例行扫了一圈。 “人真的好多!”明明湖一处角落,林融和任闲终于勉强挤到一个能看到光幕内战况的位置。 林融很兴奋,他这一路听到好多人在说贺怀霄的名字,即使还没有恢复记忆,却下意识对这个名字有亲近感,听到别人夸赞贺怀霄,也觉得与有荣焉。 特别是来到中州脱离震雷宗的监视后,如同出笼飞鸟,林融再没有其他顾忌,可以随心所欲和任闲交流以前的事。这让他更加心心念念要找到贺怀霄。 虽然一路跋山涉水不容易,偶尔还会遇到不怀好意的劫道修士,但总的来说,算是有惊无险。 任闲身上还背着天衍宗的通缉令,不敢直接露出真面貌,头上戴着斗笠,不管林融说什么,都会应几句。 他其实也想参加天骄榜,奈何来得太晚,错过报名时间。 这让他有些郁闷。 林融小声问:“你觉得大师兄和姜榭谁会赢?” 贺怀霄和他分别太久,他又没有记忆,对贺怀霄的实力到了哪一种地步实在不了解,至于姜榭,林融更是看不清他的底线。 任闲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说实在话,他也很惊讶贺怀霄的成长如此迅速,记得初见的时候对方还只是筑基大圆满,面对宗门灭顶之祸,只能狼狈出走。 眨眼间,贺怀霄就有了能与化神修士对峙的实力。 “你大师兄,该不会也是什么特殊体质吧?”任闲神情古怪。 林融睁着一双杏眼,清澈显出自己迷惑。 “……算了,问你也闻不出来。”任闲好笑叹气,“不过你大师兄的天赋确实好,当时我就觉得他未来不会太差。” 林融小声道:“我希望大师兄能赢。” “我看有些难。”不知何时,林融身侧走来一道人影,回道。 “不可能,我大……” 林融一惊,在意转过头,只看到银白的流苏闪光。 “你记忆恢复了?”顾雪洄问他。 “啊?”林融小心翼翼,“前辈是?我们认识吗?” “看来还没恢复,”顾雪洄做出判断,“你们两个居然敢来中州,真是胆大包天。” 任闲面色不太好看:“你专门找到我们就为了说这个?你要把我抓回天衍秘境内审判吗?” 天衍宗的通缉令一发布,长鲸汀就要听令,顾雪洄抓他合情合理。 “……”顾雪洄沉默了一会儿,“你是不是知道谁是凶手了?” “我不知道,”任闲烦得很,这件事没查清楚他和曾又夏的罪名就洗不干净,“但是肯定就只有那几个人能对我师尊动手,一个个排查那不是很好猜?” 顾雪洄点头:“是夏侯泰。” 他这么干脆,任闲反倒没想到,当场愣在原地。 “你说什么?这么确定吗?”他不由得左右张望,下意识紧张起来。 渡劫期修士修为深不可测,夏侯泰又是其中的翘楚,天衍宗各种阵法法术他都有参与改进过,不知道私底下掌握多少奇门异术。顾雪洄如此大喇喇叫出他的名字,不知道会不会被他的神通给感应到。 不过任闲觉得最重要的是曾又夏的清白。 “都知道了,”不用任闲问,顾雪洄就猜出他在想什么,三言两语解释清楚,“我家老祖宗出手了,现在他不知道去了哪里,天衍宗那几个长老不打算对外通缉,还捂着呢。” 曾又夏惨遭毒手的原因很简单,浩荡峰的修士体质锤炼远比同境界修士更坚韧,会被夏侯泰看上太正常了。 任闲眼眶发红,语气哽咽:“我师尊拼死求生,她又做错了什么?只因为她反抗不服从,就要背上堕魔的骂名?天下泱泱十四州,修炼功法五花八门,魔修也好,道修也罢,不过是修炼功法不同,大家都只想与天一搏求长生,为此抓机缘,悟本心,谁不是辛苦修炼才有这一身修为呢?” “你也说了,大家都是想要长生不死,那不是很正常吗?”顾雪洄语气淡淡。 他对夏侯泰更失望的是,天衍宗现在收徒苛刻很大程度是受夏侯泰的影响,坚持不与妖修魔修来往,哪怕是当年苗福贵为掌门,也要忍痛放弃道侣,不认亲女。 苗妙妙双目失明不能视物,行动诸多不便,苗福却连在身边照顾她都做不到,被迫分离。 “苗掌门是太软弱了,”任闲道,“但是你们换上姜榭,难道这件事就能解决吗?” “……我不知道。”顾雪洄硬邦邦道,他是私自出来的,“我们长鲸汀的意见,就是要找到人,不能任由夏侯泰继续残害其他天骄。” 所以他不会抓任闲回去。 顾雪洄抬头看明明湖上渐淡的光幕:“时间不多了。” 天骄榜定榜后,这场盛会结束,属于夏侯泰的狩猎拉开帷幕。 任闲一样意识到这个问题,问道:“那你要?” “找!”顾雪洄冷冷道,“我就不信他不会来?他既然想要夺舍,就不会随意选择一般体质的修士,不然的话岂不是自毁修为?” 好不容易修炼到渡劫期,傲视十四州,要是因为夺舍身体没选好,修为跌落,任人宰割,这样的夺舍就没意义了。 任闲摸着下巴琢磨道:“你说贺怀霄表现这么出色,会不会成为夏侯泰的目标?” 顾雪洄脸色一白。 夏侯泰知道贺怀霄是天生剑骨,之前更是专门送了凰羽金给他。 贺怀霄不会转投天衍宗,待回了长山州,夏侯泰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夺舍,届时又有谁知道呢? “贺怀霄不能出事。”顾雪洄道,“我就看谁敢动他!” 任闲被顾雪洄突如其来的冷酷吓了一跳,暗暗嘀咕现在除了一个意图不明的夏侯泰,只要其他人想要和贺怀霄争夺排名,自然要和他动手。 搞不好不需要夏侯泰动手,贺怀霄就在里面要被打得鼻青脸肿。 特别是这个人还是顾雪洄的好兄弟姜榭。 贺怀霄现在想要第一名只能去挑战姜榭,他回过头,遥遥与姜榭对望。 姜榭折扇一展,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 他朝旁边指了指,一道剑气猛地刮过贺怀霄耳侧。 孔连方持剑来到贺怀霄面前:“听说你的剑是凰羽金和仙泪星铁打造的,我没能试试那把清霜剑,暂且试试你的定光剑!” 第 143 章 这次天骄榜兴阳派把宝押在孔连方和李若身上。 孔连方折戟输给姜榭, 李若则死在贺怀霄手里,兴阳派面子里子全输。 只要是比试就有输有赢,输给姜榭并没有让孔连方觉得太意外, 他是兴阳派培养多年不露于人前的云髓之体, 对方亦是天衍宗备受期待的未来掌门。 但是李若彻底输给一个无名无姓的贺怀霄,这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 而且还是被贺怀霄越了一个大境界打败, 死后连带尸身都收不回来, 之后又有几个兴阳派弟子去挑战贺怀霄,皆是败北。 特别是现在, 贺怀霄的排名与他距离极近, 他们终究会有一战。 孔连方避无可避。 初次交手,孔连方看似来势汹汹, 其实十分谨慎,并没有出全力。他是化神大圆满的修为, 比李若还要高一个小境界。 双方皆是小心应对的态度,试探对手的实力。 贺怀霄确确实实是元婴后期的修为, 应对比自己境界高的孔连方自然不敢马虎,可孔连方这样小心保守,可就让围观者嘘声了。 “孔连方在忌惮贺怀霄?”任闲一针见血,“这就有意思了。” 林融紧张得很,不知道贺怀霄能否赢下这一战。 “天骄榜就要结束了, 大师兄是要拿第一的,若是输了岂不是到此为止了。” 顾雪洄抱着手,半晌道:“不好打。” 孔连方握剑的姿势远和其他剑修不一样,他只是虚握, 剑距离他的手掌还有一指节的距离,剑气徐徐始终萦绕他的白色长剑。 剑随心动, 孔连方出剑如暴雨骤落,轰轰烈烈,剑气纵横,风起浪涌堆起千重雪。 贺怀霄毫不退步,橫剑在前格挡。 简简单单的一剑,竟不落下风,尽数将孔连方的剑气尽数挡回去。 手腕翻转,手上的剑跟着飞起挽了个剑花,孔连方面上平静,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难怪李若最终会死在贺怀霄手里,也难怪贺怀霄至今不曾一败。孔连方转修剑的时间不算多长,可他能对剑道的领悟并不输给从小就开始修剑的剑修,以他的眼光见识来看,贺怀霄这一剑平淡臻至自然,与大道契合,毫无破绽,已然是天人合一的地步。 这真的是元婴修为能做到的吗? 孔连方再次出招试探。虚虚握住的剑迅疾飞向前,自己则并指在空中幻化出另一把白色的虚剑。 两把剑接连而至,互相配合杀向贺怀霄。 橫剑变竖,贺怀霄脚尖点地腾挪飞起,定光剑剑尖刚触及到第一把实剑,孔连方第二把虚剑的剑锋已经冲到贺怀霄面前。 围观人群忍不住惊呼。 林融瞪大眼睛,呼吸近乎停滞,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无事。”顾雪洄说道。 他的话音落下,贺怀霄就撩起挑飞第一把剑,手臂往上一提,翻身下腰,定光剑旋起与白色虚剑相撞,剑光大盛,白色虚剑瞬间溃散。 “你……天生剑骨?” 孔连方倒退几步,眼睛死死盯着贺怀霄,并指成剑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动。 “承让了。”贺怀霄收回定光剑,不卑不亢。 这就是承认了。 孔连方凝神聚气,故技重施,手中长剑倏地飞起,在贺怀霄身边出现,而后被他避开再次回到孔连方身前。左手拂过右手并指,拖出一把白色虚剑,挥剑剑气如潮,剑气浩浩荡荡连绵不绝,刚猛浑厚。 白色虚剑与定光剑在空中相击,定光剑剑鸣如凤鸣,昂然长唳。 单靠剑孔连方是赢不了的,哪怕他修为比贺怀霄高。 在认出贺怀霄是天生剑骨后,孔连方就知道他想赢没那么容易了。 同样是天才体质,天生剑骨单靠剑一项,确实无敌。 不过他并不是完全没有胜算,孔连方沉住气,两人对战数十回合,依旧势均力敌。 孔连方扬了扬眉毛:“果然是天生剑骨,我第一次遇到能和我单靠剑打这么久的剑修。” “那是你见识太少,”贺怀霄不疾不徐道,“世上多的是厉害的剑修。” “有说法?”孔连方好奇,“还有哪个剑修能与你我相提并论?” 贺怀霄不再答话,挪动脚步,定光剑指向孔连方,示意他继续出剑。 没有得到的答案孔连方并不着急,他们还有得打,时间还长着呢。 两个剑修打架的场面是排山倒海的壮观激烈,围观者在外看着,心神跟着起起伏伏提心吊胆。 任闲看了半天,忽然问顾雪洄:“我听说湘汀州变了天,李渡河死了?” 他只是听说湘汀州被两个外来修士搅得一团乱,李渡河因此丧命。如今湘汀州是石荐在管,兴义和抓住机会,新增了好几条航线,连带冰原州的交易也跟着增加。 “嗯。”顾雪洄点头,“李若和我们的仇怨,不死不休,没办法的。” 任闲这下是完全惊呆了:“你……你们杀了李渡河?” 李渡河是实打实的大乘后期! “那我不担心了。”任闲长舒一口气,语气肯定,“贺怀霄这一战必胜。” 顾雪洄耳侧的流苏晃动,没告诉任闲李渡河是他杀的。 任闲到现在才勉强突破化神初期,带着林融从长山州来到中州实在不易,还是别吓着他的好。 “……你笑什么?”任闲敏锐转过头,有面具挡着他看不到顾雪洄的表情,可笑声还是听得见的。 “没有,我也觉得怀霄会赢。”顾雪洄笑着摇头,目光猝不及防与远处一个修士对上。 ——夏一。 这个样貌平平的修士虽然被淘汰了,但他还在明明湖周围等待最后的定榜。 和其他修士没有两样。 顾雪洄移开视线,对方似乎也只是好奇,多瞧了顾雪洄两眼后继续关注光幕内的战况。 孔连方的白色虚剑挥剑时无声无息,定光剑砍过去犹如泥牛入海,若不是贺怀霄天生剑骨人还勤学苦练,出剑力道刚好,每次孔连方的白色虚剑虚化散开吗,贺怀霄一个不小心就要脱手丢剑了。 白色虚剑再次化作云雾散开,孔连方的实剑飞回被他虚虚握在手里。 贺怀霄的剑势一往无前,剑意比孔连方还强盛,孔连方暂退一步避其锋芒。他大喝一声,虚空中神光乍现,法相外化,红色戟、蓝色刀、黄色矛、绿色枪、青色鞭、紫色锤、橙色斧、褐色钩、黑色叉、灰色戈……八种兵器虚影逐渐幻化成形,孔连方再把自己手中的白色长剑往上一扔,汇成九种兵器。 “幸好我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剑修,”孔连方笑道,“不然见了你这天生剑骨,单靠剑打不过,我真的会道心破碎的。” 九种神兵光华熠熠,随着孔连方一挥手,齐齐对准贺怀霄,散发恐怖至极的沉重气机。 白色长剑一马当先,呼啸着带起嘶嘶剑鸣冲向贺怀霄,其余兵器紧随其后,斧头抡下,鞭子横扫,大刀竖劈……九种兵器所过之处,虚空塌陷,连带光幕也不断颤抖。 轰—— 光幕上如丝如雾的气流涌动,上面不到三百个金名爆发出极亮的光芒,不断旋转飞舞,几个呼吸过后,光幕才稳定下来。 兴阳派的长老眯了眯眼,神色肃然:“这个贺怀霄竟然把孔连方也逼到这个地步,外化法相九种兵器尽出,光幕都要不稳了,之前和姜榭一战也不过如此。” 贺怀霄比姜榭更可怕的是,他才元婴后期,修为更低。 有人道:“这一战结束,当世剑法第一就要有两个了。” “说什么呢,肯定是贺怀霄更厉害啊!他可是越了一个大境界外加一个小境界,比那位姓顾的还强,那位现在最多就到元婴……为什么不来参加,是怯战觉得自己打不过吗?” “说不定人家天衍宗早就得了消息,长鲸汀那位不来,就是想着要招揽贺怀霄入门……” 兴阳派长老注视光幕内的战斗,拧了拧眉。 兴阳派不是没有剑修,但贺怀霄的剑意是他见过的绝无仅有的精纯,令他忽然想起有一个传说中的天才体质,这个体质是命中注定的剑修,于剑道上无往不利,没有人能赢过他——天生剑骨! 若不是天生剑骨,孔连方不会放弃用剑,转而法相外化出其他八种兵器。 剑是打不过了,只能换成其他兵器。 定光剑剑身如同烈火焚烧,金红交错炙热无比,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的剑痕。周围景色扭曲,顺风变逆风,明明湖的流水顺流变逆流,跟着贺怀霄的剑而动,连带的,向贺怀霄攻杀而来的九种兵器,也齐齐调转方向对准孔连方! 孔连方知道贺怀霄这一招,和长鲸汀绝学剑招鲸吸百川极像,却更着重借力打力,遇强则强,李若就是死在这一剑招上。 他早就做了准备,运气结印,然而还是能感觉自己外化出来的法相不受他的控制,不得已,他咬破舌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洒在噬主的九兵上。 九兵如云雾消散,剑气却未止。 澎湃的剑气直冲孔连方,将他掀飞近千里,光幕颤抖,气流疯狂涌动加固自身。 这已经是孔连方化去大部分威力的结果。 光幕外一众围观者哗然,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幕。 孔连方竟然也输了,至此兴阳派一众参加天骄榜的弟子可以说是全军覆没都输给贺怀霄了! 一个人赢了天下第一宗门! 有人忽然大声报出贺怀霄的来历:“长山州轩紫剑宗贺怀霄!” 紧接着是人山人海,如同浪潮一般的声音。 “长山州轩紫剑宗贺怀霄!” “长山州轩紫剑宗贺怀霄!” 第 144 章 光幕内的贺怀霄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却能看到外面的情形。 人潮涌动,嘴巴张合,异口同声喊着他的名字。 贺怀霄看到光幕上属于自己的金名大亮, 跃升至第十八位, 看到光幕外戴着鸟羽面具的顾雪洄和他一样仰头遥望光幕排名。 他看得很认真,旁边是激动的林融, 神情激动说着话, 顾雪洄偶尔点一点头,流苏随着他的动作摇晃, 折射长长短短的光辉。 贺怀霄的心跳忽然错漏一下。 孔连方落败后, 剩余的人愈发谨慎,不再敢来挑战贺怀霄, 都是绕着他走。 贺怀霄握着定光剑,看向姜榭。 姜榭却没有看贺怀霄, 他周身环绕着黑白两颗珠子,手中握着折扇, 眼也不眨地盯着光幕外面。 没多少时间了,天骄榜即将定榜,他想要第一就必须挑战姜榭。 定光剑嗖地一声划过,贺怀霄踩着定光剑飞起,抬手去揭姜榭的金名发起挑战。 姜榭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他神情凝重,不知道在看什么。 光幕渐薄,隐约能听到外面的声音,贺怀霄垂下眼, 跟着扫了光幕外的人一圈。除了他认识的,是他淘汰出去的, 也有些是之前在秘境历险结交的朋友,还有他不认识的,熙熙攘攘。 光幕外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很激动,有些按捺不住的,说起自己之前早就和贺怀霄认识,那时贺怀霄的修为就很不凡,自己也慧眼识珠,早早结交这样的天才,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也有些压根就不认识贺怀霄,胡乱吹嘘,说贺怀霄之前籍籍无名,幸得自己指点才能领悟剑意。 夏侯泰化名夏一于人群中遥遥瞥一眼吹得唾沫横飞的修士,突兀一笑,迅疾移到他面前。 周围不少人对他还有印象,认得他之前输给贺怀霄,如今见他到来,心照不宣对视一眼,给了那个牛皮吹破的修士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这……这位道友有何指教?”那修士还强撑着面子,硬挺着身子与夏侯泰打招呼。 夏侯泰语气和蔼:“你教过贺怀霄什么东西?” “也没什么,就是几个剑招。”这名修士刚好也是剑修,他确确实是在某处秘境与贺怀霄在一起过,但只是远远看过一眼,知道贺怀霄在那个秘境中拿了不少好东西,而自己则颗粒无收。 “这样吗?”夏侯泰笑了声,盯着他道,“这样说来,你的剑法比贺怀霄还厉害了?” 有那么一瞬间,这名修士的神魂猛地一颤,莫名其妙的寒意涌了上来。 “我记得你,”夏侯泰说,“你是在第一轮被淘汰的。” “……”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还不够格。” 这名修士的体质太差,夏侯泰瞧不上,他相中适合夺舍的修士没有一个被淘汰,都还在光幕里面。 “那你看我够不够格。”身后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顾雪洄一抬手,清霜剑出鞘,凛冽的剑气刮过,冰封千里。 夏侯泰一惊,不等他动作,顾雪洄的清霜剑剑尖已经要触到他的鼻尖。 不过顾雪洄的剑再快,在夏侯泰面前照旧没有用。 渡劫期的修为足以碾压顾雪洄,夏侯泰站在原地不动,顾雪洄的动作反而停在半空凝滞不前。 “胆子很大啊,敢在这里和我动手。”夏侯泰笑笑,问道,“你家老祖宗如何了?” 顾雪洄冷冷道:“他好着呢,不要你假好心!” 收剑倒退几步,顾雪洄欲要再出剑,就听到来明明湖坐镇的天衍宗长老喝声叫他的名字。 顾雪洄的伪装不好认,他的清霜剑可不难认,更别提顾雪洄一出剑就是长鲸汀的绝学剑招鲸吸百川,周围有来不及躲闪的修士被冻成冰雕,还有的当即倒下,任由剑气裹挟掀飞,差点粉身碎骨。 “住手!”天衍宗长老拦下顾雪洄,他像是没有看到夏侯泰,厉声呵斥顾雪洄,“你不应该在这里出现。” 光幕内的姜榭看到这一幕,眉毛皱起。 贺怀霄揭了姜榭的金名在他身旁落下,两人都没开打,就这么看着光幕外乱哄哄的场景。 “怕是不太妙,”姜榭搜寻另一个溜走的身影,嗤了一声,“那些人看来是要掩盖这件事,霏霏搞不好要吃苦头了。” “什么事?” “不是好事。” 贺怀霄问:“他没来参加天骄榜,也与此有关?” “是,”姜榭想了想,补充道,“性命攸关。” 贺怀霄的眼神刹那间变得更加凌厉:“什么意思?” “有个太上长老命不久矣,正在四处寻找合适的身体夺舍。”姜榭压低声音,“这个身体资质不能太差,修为也不能太低,所以这次天骄榜对方一定会来。不过我猜,这个身体的修为最少要化神,不然承受不住渡劫期的神魂强度……” 贺怀霄陡然想起之前夏侯泰化名夏一,说他要是化神就好了是什么意思。 “纵观天下十四州,符合他条件的人也就这么多。霏霏是其中之一,不过被顾家老祖宗发现了,门内现在乱得很,有不少人想放任那位太上长老任由他夺舍。霏霏这会儿跑出来,估计就是来找人……” 姜榭话还没说完,贺怀霄就提着定光剑冲出光幕。 “嗯?” 姜榭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光幕外乱作一团的天衍宗众人,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这大概是他此生唯一一次有可能赢过天生剑骨的机会了,现在就这么没了,他并不觉得有多可惜。 折扇遮住下半张脸,姜榭借着掩饰轻轻笑了一声,比起以后更精彩的日子,他和贺怀霄这一战就不算什么了。 长鲸汀就两个剑修,一个是渡劫期举重若轻的剑修泰斗,神龙见首不见尾,轻易不能见到;另一个则是天赋异禀的先天灵体,张扬傲气,不是常人可随意支使。 天衍宗这次来明明湖就两个大乘期的长老和几个元婴期弟子,一齐动手当然能拦下顾雪洄,可这样一来,场面就很难看了。 天衍宗现最怕的就是顾雪洄脑子一热,把夏侯泰的事抖搂出来。冷不丁在这里看到他,长老紧绷着脸,一挥手将其他闲杂人等隔开。 夏侯泰早就趁着这波乱走掉,顾雪洄脸色难看,知晓长老是故意的。 清霜剑剑尖向前,顾雪洄毫不客气,直接点名长老:“你们这么遮遮掩掩拖延下去,难道还指望夏侯泰能找到一个好的身体夺舍,再回天衍宗继续做太上长老?” 周围已经迅速刻下阵法划痕,外人无法看清听清里面的情况,唯有朦朦胧胧的白雾遮住一切。 这就更让人猜疑里面的情况了。 “刚刚那个,该不会就是之前的顾十八吧?” “他不是不参加天骄榜吗?忽然出现来做什么?” 贺怀霄一冲出光幕,听到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议论声,他顾不得仔细去听,挥剑一扫破开阵法。 迷雾散开,一道冷风裹挟几粒细雪落到贺怀霄掌心。 顾雪洄一个跃身,手持清霜剑从里面走出。 身后,天衍宗长老脸色铁青:“顾雪洄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顾雪洄反问。 他没有其他人想象中的气急败坏,衣袖猎猎,长剑冰寒,所立之地满是霜雪。 天衍宗其他弟子对贺怀霄的突然到来迷惑又警惕。 贺怀霄破开阵法后就不再动作,安安分分等顾雪洄,脊背挺直,看也不看其他人。 “来干什么?就这样冲过来,不要排名了?”瞧见贺怀霄,顾雪洄歪了歪头问,流苏碰撞发出轻微的叮铃脆响。 贺怀霄伸出一只手碰了碰顾雪洄。 是温热的触感。 他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顾雪洄这才发现贺怀霄的手极冷,在微微颤抖。似乎是刚从极惊惧的状态走出,还没完全恢复。 在贺怀霄的手就要退开的那一刻,顾雪洄反手握住他的手。 持剑挥舞风雪的人有最热的体温。 “我没事。”顾雪洄再次郑重强调,“我没事。” 贺怀霄点了点头,肩膀渐渐放松,依旧紧握定光剑。 天衍宗长老眯着眼打量贺怀霄:“长鲸汀要收下他?” “不收,”顾雪洄道,“我比较想收夏侯泰的狗命。” “放肆!” 长老一抬手,一只巨大的巴掌向顾雪洄袭来。 不等顾雪洄动手,贺怀霄先一步提剑格挡。 “既然不愿加入天衍宗,就不要掺杂我们门内的事,”长老说道,“你还不够格。” 顾雪洄拍了拍贺怀霄的手,冷呵一声:“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他有什么不够格的?” 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稳住顾雪洄,长老忍着怒气,继续道:“就算是你真的想……自家人犯的错自然该是自家人来解决,更何况他一个元婴,化神也许还能打打,大乘渡劫这些,难道不是单纯送死?” “你也是,就算是再能越境,以你现在化神的修为还是不够。既然别人不愿动手,就要靠你自己,”长老慢慢道,“顾雪洄,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活着好好修炼,等你真正有能力与敌人抗衡,你才有资格说这些话。” 顾雪洄抿了抿唇,感受到贺怀霄的手慢慢松开。 “无妨,”贺怀霄小声道,“总有那么一天,这天下剑道该是我们来主宰。” 同一时刻,笼罩在明明湖上的光幕剧烈震动,如流沙消散,光幕上一个个金名飞起,落到水流干涸的瀑布石壁上。金石撞击声不断响起——天骄榜定榜时间到。 从第一名开始,姜榭两个字首先凿刻在最上方。 第 145 章 姜榭从光幕内走出, 神情淡然,其他天衍宗弟子都和他贺喜,他一手握着折扇, 谦和道谢。 须臾, 他看向顾雪洄和贺怀霄,折扇一展, 笑笑说:“排名出来了是高兴事, 倒也不必拿刀拿剑舞起来。” 清霜剑在手上转一圈,寒霜气息凛冽, 顾雪洄抬眼对上姜榭, 对方面上轻松笑着,眼底定定相当严肃。 当啷一声收剑入鞘, 顾雪洄撇了撇嘴:“知道了。” 姜榭这才朝贺怀霄点了点头,黑白两颗珠子拖曳长长的流光在他周身环绕, 黑白二色不断转化。 天骄榜的定榜排名从第一名开始往下逐次排列。 贺怀霄名列十八。 这个结果一出来,姜榭挑了挑眉, 意味深长道:“有意思,居然这么巧。” 贺怀霄对这个结果早有准备,倒没有太多意外。 “什么巧不巧,”贺怀霄不解,他估算了一番排在他前面人的实力, “排在我前面的都是化神,不论我选谁挑战都是一番苦战,怕是无法在定榜前结束战斗。” 姜榭一顿:“你不知道?” 贺怀霄没有回答,显然不知姜榭是何意。 姜榭反而不答了, 笑着睨眼看向顾雪洄:“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是上一届天骄榜第十八名吗?” 顾雪洄道:“只是十八名又不是第一名, 我可没兴趣到哪儿都要夸耀自己的战绩。” “确实只是十八名,但却是有史以来排名最高的金丹修士。”姜榭缓声道,“还是很值得说道的。” 顾雪洄摆摆手,制止他再继续说下去:“都是百年前的事了,天骄榜每一次都有备受瞩目的新人出现,我这种昙花一现的战绩,很快就会被人忘记。” 这一次天骄榜最受瞩目的,除了姜榭无疑是贺怀霄。 即使有那么一撮人在贺怀霄明明去揭了姜榭的名却没有动手,反而中途莫名退出有些异议,但不可否认的是,贺怀霄确实没有过败绩。 结束天骄榜之后的贺怀霄去向很受关注。 天衍宗只有长鲸汀一个剑修传承,定榜当日顾雪洄莫名出现,又迅速离去,这些外人都看不太真切,只知道天衍宗忽然乱了起来,之后贺怀霄就持剑破开天衍宗长老的阵法,不知道谈论了些什么。 很多人都以为,贺怀霄会就此转投天衍宗,没想到的是,他反而带了一个杏眼少年去往兴阳派。 不少在归兴城的修士亲眼所见,贺怀霄在城中逗留许久,兴阳派才放他进去。 一时间各种消息如脱缰野马,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觉得贺怀霄至今没有转投天衍宗,如今又上兴阳派拜访,搞不好是要拜入兴阳派,带着他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小师弟一起,被天下第一宗收留总比旮旯地的小宗门好得多。 买一送一,兴阳派家大业大再养一个也不费多少钱。 很多人羡慕嫉妒起林融的好运道,私底下酸溜溜说贺怀霄杀了李若,兴阳派就算是再爱才,也不至于这么饥不择食。 说酸话的人被哄笑一阵,缩着脖子面红耳赤了好一会儿,又忽然见贺怀霄林融没多久出了兴阳派,顿时腰杆挺直。 “都说了兴阳派不会收贺怀霄的!” 仪苏峰是兴阳派的十八座主峰之一,因为与天衍宗的旧事封闭山头,几乎不与外界交流,贺怀霄带着林融上门寻找苗妙妙求医,兴阳派最开始并不太愿意接待,晾了贺怀霄好半天。 最后让贺怀霄进去,提出要求医治林融可以,贺怀霄需要转投兴阳派。 不等贺怀霄说话,林融先声拒绝,拉着贺怀霄转头就要走。 开玩笑,他千里迢迢来到中州,好不容易找到贺怀霄,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贺怀霄为了自己脱离轩紫剑宗。 震雷宗防着林融,故意不再让他学剑,转而学了阵法丹药,兴阳派这个要求师兄弟两人都不能答应,林融更是想着等自己学有所成,自己给自己治好。 这些年他就是这么过来的,甚至还摸索着给任闲治好了。 贺怀霄没想着打击林融的自信,只是说之前林融的丹田修补就是苗妙妙给的方子,如今再来找她算是复诊。 兴阳派不愿意让苗妙妙出来,林融不觉得遗憾,他之前已经在庚玄镜中看到不少记忆,就算不能恢复也不会影响他和贺怀霄顾雪洄的相处。 “再说了,不行还有小师叔呢。”林融小声道,“他一定有办法的,天衍宗一样是天下第一宗门,小师叔可真厉害!” 尾音是藏不住的欢喜骄傲,林融来中州这一路见识颇多,越了解越敬佩顾雪洄。 “四舍五入,我和小师叔也是同门,”林融不服气哼道,“都是天下第一宗门的弟子,兴阳派也不知道在牛什么,小师叔就不这样……” 林融在庚玄镜看到的顾雪洄,是会教他吐纳法的小师叔,会为他寻来修补丹田药方的,在遇事后会为他出头,每次遇见都是笑笑很好说话的样子。 贺怀霄沉默着,林融还不知道天衍宗内部动乱,如今顾雪洄在门内的处境不太妙。 他不想再麻烦顾雪洄了。 “当然了,大师兄也很厉害!”林融瞄了眼贺怀霄的脸色,急忙补充道,“没有大师兄,我们轩紫剑宗可能就真的完了。” 贺怀霄还是没忍住笑了一声:“别担心,兴阳派会为你医治的。” 这次来兴阳派,除了请苗妙妙出诊,还有就是为了解释清楚自己和李若的恩怨。 湘汀州的石荐在李渡河死后,彻底对顾雪洄和贺怀霄效忠,明面上,湘汀州由石荐管理,实际上,石荐听命于二人。 兴阳派愿意收下李若,一是他的天赋着实出众,二来当然是因为他的身份。 兴义和在湘汀州的生意难做,兴阳派收下李若当然是存了与湘汀州修士交好,开拓生意版图的意思。 贺怀霄隐去顾雪洄的身份,如实讲述湘汀州的经历,兴阳派接待他的长老听完半信半疑:“李渡河死了我们是知道的,但是既然轩紫剑宗门内有这么强的长辈,为何当初还会流离逃亡?” 贺怀霄夺得天骄榜第十八名以后,除去湘汀州冰原州的详细经历,在长山州的经历早被扒了个底朝天。 贺怀霄可以不说出具体杀了李渡河的是谁,但是这个人的实力兴阳派看来实在奇怪。 若当真是如贺怀霄说的,这个师门长辈能有杀了大乘期大圆满的李渡河,当初轩紫剑宗就不会不敌震雷宗化神初期的掌门严天瑞了。 而且,杀了李渡河这么漂亮的战绩,只要他愿意公开,定然扬名十四州,到哪里都是座上宾,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他自有他的的原因,我答应了他不能说。”贺怀霄答道。 碍于天衍宗的门规,再加上当初顾雪洄是秘密离开中州,顾雪洄早就和贺怀霄说好,不与外人言明是他杀了李渡河。 如今顾雪洄和天衍宗内其他人关系紧张,暗处还有个夏侯泰虎视眈眈,更不能留下把柄在外。 “确实是师门长辈,若是诸位不信,尽可去湘汀州打听,想必这对把兴义和开遍十四州的兴阳派来说不是难事。”贺怀霄坦然道,“这一战是生死之战,对我们来说并不轻松,稍有差错,今天我就无法站在这里了。” 如今兴义和在湘汀州的生意好做了许多,确确实实是因为李渡河死了,接手的石荐更愿意平和发展,不再打劫兴义和的航线。 以贺怀霄在天骄榜的表现以及李若对他的仇视,兴阳派几个长老商量了一番,不再怀疑贺怀霄。 实际上,以贺怀霄目前的身份,兴阳派反而要交好他。 如此一来,苗妙妙顺顺利利从仪苏峰出来为林融诊治,兴阳派对贺怀霄客气了许多,只不过言语间,还是不忘打探他那位师门长辈是何人。 “难怪小友不愿转投其他宗门,原来是还有师门长辈在,”兴阳派长老笑道,“有这样一位大乘期长辈在,光复宗门必然是手拿把掐,长山州以后就不再是山旮旯地了。” 这一次天骄榜,除了贺怀霄,宋意和姚采麓一样榜上有名,长山州不再是以前被其他十三州忽视的地方。 贺怀霄没有占兴阳派便宜的意思,请苗妙妙给林融看诊他付了诊金,至于药方所需,他则带着林融亲去各个秘境寻找材料。 至于任闲,他身上还背着天衍宗的通缉令,不好大喇喇出现在人前,只能憋着气看师兄弟两人在前面到处跑,自己则孤身在后面,远远瞧着。 这一次出了秘境就算把所有材料都集齐了,林融一边憋着笑,一边安慰任闲:“谢谢任大哥帮我收集的材料,我能顺利医治多亏了任大哥……” 两人一个憋着气不说话就一副等着人来安慰的样子,另一个就这么上钩,好声好气去哄。 贺怀霄看了半天,目光犀利转向任闲。 不是他对这位好友的人品不放心,着实是分别这么多年,林融在贺怀霄的印象里一直是单纯孤苦的小师弟,任闲愿意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对林融多加照顾,贺怀霄感激不尽,但是这个照顾不意味着也把林融搭进去啊! “看我做什么?”任闲摸了摸鼻子,咳声转移话题,“等林融治好,你是怎么打算的?” 贺怀霄:“回长山州,杀严天瑞。” “挺好的,不过……”任闲顿了顿,“我还以为你会想要去天衍宗呢,顾雪洄那天忽然来是来找你的?” 贺怀霄点了点头。 任闲:“就这么……分开?” 贺怀霄:“离开中州前,我会去天衍宗拜访,和他道别。” 任闲:“天衍秘境外人难以进去,你要是真进去了,各种流言又要起来了。” 贺怀霄一笑,说道:“左右就是那些话,无非就是我和天衍宗关系匪浅,嘴上说着不要,其实还想钓着他们拿更多好处,再不然就是长鲸汀那位嫉妒我的天赋,修为还没我高,不肯收我入门。” 任闲给贺怀霄比了个大拇指。 “既然你都知道,那我也不多说了,”任闲道,“我师尊曾和我说过一句话,作为朋友,现在我也把这句转送给你。” 他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既然选择自己想走的道路,你要做天下第一的剑修,就要握紧你手中的剑,不然你什么都没有。” “好,多谢任大哥指点,怀霄会记住。”贺怀霄应下。 送林融和任闲先一步离开中州,他还要去和其他朋友道别。 特别是秦天逸,从冰原州到中州,多亏有他同行,有了他的指点,贺怀霄不至于在中州抓瞎乱撞。 贺怀霄想好好谢谢他。 只是约了人,却迟迟等不到他。 正当贺怀霄想找人打探时,忽然听到一声呼喝。 “这里这里!别放走他!” 不过一眨眼,就有一大群修士围住他:“贺怀霄,你要往哪里走?” 贺怀霄不明所以:“诸位在说什么?我人就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除了一大堆散修,还有兴阳派的人。 一个修士问:“你之前是不是约了孔连方见面?” “是,”贺怀霄和孔连方没有生死仇怨,这些日子因为在兴阳派求医,两人也算是相熟了,不时切磋交流,“孔道友已经回去了,你们来得可真不巧,要是想找他……” “他死了。”兴阳派的人骤然打断贺怀霄的话,“除了他,还有之前你的一些朋友,也都在和你见面后莫名死了。” “拿下他!” 为首的兴阳派修士一挥手,众人将他团团围住:“想要解释的话,你不是还有个小师叔吗?让他来吧。” 第 146 章 兴阳派两个天骄均折在贺怀霄手里, 兴阳派当然不能善罢甘休。 李若也就罢了,兴阳派收下他本就是出自诸多考量,他加入兴阳派的时间也不长, 感情谈不上深厚。 孔连方就不一样了。 他是兴阳派精心培养的弟子, 备受看好的云髓之体,将来的宗门支柱, 若是在天骄榜挑战时众目睽睽之下输给贺怀霄死了, 兴阳派也许还会打落牙齿和血吞,认了这桩倒霉事。 但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死亡就不一样了, 兴阳派不愿意就这么放过凶手。 其实兴阳派并没有特别明确的证据, 除了孔连方,还有其他参与天骄榜的天骄一样意外死亡。 “就凭这些人都是意外死亡, 就怀疑到贺怀霄身上?”顾雪洄觉得好笑,“抓人也要讲证据, 兴阳派有什么权力私自处置?” “所以他们在现场找到了剑痕。”在顾雪洄愕然的眼神下,来传消息的姜榭接着说, “定光剑的剑痕。” 凰羽金举世罕见,定光剑是当世唯一一把整个剑身都用凰羽金的剑,和顾雪洄的清霜剑一样,实在好认。 “我们都知道不可能是他做的,”姜榭看着顾雪洄, “只是现在各种情况确实对他不利。” “其实我一直觉得比起你,比起孔连方,贺怀霄远比你们任何人都要适合夺舍,”姜榭说, “他除了修为低些,再无其他缺点, 唯一奇怪的是,为什么他憋不住会对孔连方动手惊动兴阳派。” 贺怀霄是个孤儿,而且还是天生剑骨,若是夏侯泰选择夺舍贺怀霄,可以省去很多怀疑。 姜榭摸着下巴思索了好一会儿,接着说:“不过,兴阳派此举恐怕是落入夏侯泰的算计中,明明湖的阵法可阻挡不了他这样的阵法高手。” 现在正是贺怀霄最受瞩目的时候,而且贺怀霄朋友不少,如果能借此斩断他与周围人的关系,再好不过,至于囚禁的岁月一长,性情变化并不奇怪,这些都很好解释。 姜榭说完话,就安静下来,看着顾雪洄。 顾雪洄道:“众所周知,西极州就是天衍宗的后花园,凰羽金基本被天衍宗控制,能有大量凰羽金的人只能是天衍宗的人,外面不会还造谣,贺怀霄杀了天衍宗的弟子夺宝吧?” 贺怀霄是从魔修妖修遍地的湘汀州来的,以他的年岁和出身,能有这样的修为,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是不是修习了什么邪门功法,还有用来铸造定光剑的凰羽金来源,一样引来诸多猜测。 天衍宗置身事外,表示不清楚贺怀霄是从何而来。 顾雪洄稍稍一想,就知道外面那些风言风语的意思。 贺怀霄能有现在的修为和资源,都是他依靠不正当手段得来的,之前做得隐秘没人发现,现在可好,竟然狂妄到敢对大宗门弟子下手,可算踢到铁板了。 姜榭颔首:“其实有很多人连贺怀霄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却依旧要诋毁诬陷,到处传他有罪,你觉得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嫉妒,一个出身平平的穷小子,凭什么? 没有底蕴深厚的宗门支持,也没有大能为他撑腰,明明只是一个宗门灭门后狼狈逃亡背井离乡的孤儿,他凭什么拥有凰羽金仙泪星铁铸成的定光剑,凭什么不到百岁就能到元婴后期? 凭什么让大宗门世家另眼相待,凭什么与那些天之骄子平起平坐? 姜榭:“贺怀霄无法解释清楚凰羽金仙泪星铁的来源,没有人会相信他。” 天衍宗摆明了不想管,就算是外界一再追问,始终保持沉默,这近乎就是默认的态度,任由外界给贺怀霄定罪。 至于定光剑剑柄所用的仙泪星铁,唯一能解释的秦天逸同样不知所踪。 被关的时间越长,贺怀霄越危险。若是夏侯泰真的夺舍了贺怀霄,之后再返回来报复,谁也逃不过。 “天衍宗不愿解释,那你呢?”顾雪洄问姜榭。 本次天骄榜第一,未来的天衍宗掌门,姜榭发言的分量绝对能为贺怀霄转圜余地。 姜榭轻轻一笑:“你明明知道答案的,霏霏。” 顾雪洄死死盯着他,眼睛睁得极大。 “我不能。” 姜榭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顾雪洄的清霜剑咻地飞出,拖过一道极亮的虹光。 姜榭站在原地,定定地遥望顾雪洄头也不回的身影消逝在天际,半晌,抬袖擦了擦脸上薄薄的霜雪。 在他身后是绵延千里的冰封雪盖。 ======== 兴阳派自诩天下第一宗门,要处置一个人肯定要有光明正大的理由,除了自家的优秀弟子疑似死在贺怀霄手里,还有其他不幸罹难天骄群情激奋的亲友。 证据谈不上多充分,兴阳派倒是没有直接认定所有人都是贺怀霄杀的,只是稍加安抚其他修士,商量好将人暂时关在明明湖。 这个贺怀霄的成名地,搞不好以后也是他的葬身地。 明明湖的白天黑夜完全是不同的景色。 白天水光潋滟,周围青山簇簇倒映水中,晚上风呜咽,萤火漫漫,夜月光流渚。 之前参加天骄榜只顾着打打打,这会儿静下来,贺怀霄终于能欣赏这个大湖。 兴阳派放话让轩紫剑宗的师门长辈来赎人理论,可轩紫剑宗哪有什么师门长辈啊…… 凶手只能是夏侯泰,可是贺怀霄没有证据。 天衍宗遮遮掩掩态度不明,就连顾雪洄姜榭都不能直接向天下修士言明,单凭借贺怀霄一句话,没有人会相信,而且可能还会招致天衍宗的反感愤怒,说不得要杀人灭口,自己反而死得更快。 贺怀霄想了想,如果夏侯泰是真的想嫁祸给自己,如今自己被囚,他肯定不会再对其他人动手——倒也不算是坏事。 就是不知道自己要被关多久了。 贺怀霄低下头,摩挲着定光剑的剑穗。 澄光玉温润如水,散发澄澄莹光,两尾三叶金鳞鱼从内探出大脑袋,吐着泡泡游弋于空中。 贺怀霄伸出手指,任由两只大头鱼在他指尖嘬吸。 双手并指,挥手打出一道剑气。 三叶金鳞鱼感觉不对惊慌摆尾躲到贺怀霄臂弯里,剑气穿刺泡泡,破散成无数透明碎片。 听见声音,三叶金鳞鱼又探出头来观望情况,不想迎面就是呼啸的剑气,咕噜噜吐出一大串泡泡又重新钻回贺怀霄的臂弯里。 贺怀霄没忍住笑出声来,伸手摸了摸白长一个大脑袋的笨鱼。 这是他根据长鲸汀绝学“鲸吸百川”悟得的剑招,之前在冰原州和秦天逸对打时还只是一个雏形,在天骄榜一场又一场的战斗中,不断精练凝实,成为独属于他自己的剑招。 之前有人问过贺怀霄这一招的名字叫什么,贺怀霄说他还没想好要起什么名字,如今正好闲下来,好好想想。 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 贺怀霄盘膝闭眼,呼吸吐纳。 一钩弯月斜挂黑天,风声渐止,湖面如镜微波不兴,澄净透明。 一个人影悄然靠近明明湖。 这里虽然有阵法布置,但还是派了人来值守。 现在值守的两个修士,一个是兴阳派的弟子,另一个是散修。 这个散修有意讨好兴阳派弟子,长吁短叹说为孔连方可惜,说贺怀霄不过是蝇营狗苟之徒,哪里比得上他们这些正经门派出身的弟子。 “我看那贺怀霄遮遮掩掩,凰羽金的来源说不清楚,还有那个酷似长鲸汀绝学的剑招,肯定都是偷学过来的,难怪天衍宗都不理他,这种大门派,对自家传承再重视不过,决不允许外人随意学习……” 兴阳派弟子一脸自傲:“那是自然,贺怀霄肯定是学了什么不正经的东西,我们兴阳派已经算是好的了,对魔修妖修都是平常心看待,只要不修习邪门功法,都可以拜入门中。之前我们惜才招揽他,他却连连拒绝,说不得是心虚不敢入门中检验。” “确实是,”散修附和说,“要我说,那些修剑的也太过霸道了,哪有什么剑道无敌啊,看看之前那些出名的剑修,有谁拿过天骄榜第一吗?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剑修进天骄榜前十!” “确实是,”兴阳派弟子点头道,“剑法第一又如何,如今人又在哪里呢?” 明明湖的阵法经过改造后专门用来关押贺怀霄,贺怀霄看不到外面什么情况,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明明湖,他盘坐在一处平台上,半空中有一道青绿色的拱形门漂浮着,声音就是从那里传过来。 两人高谈阔论时没有避开的意思,贺怀霄在里面也能听见只言片语。 贺怀霄越不搭理,这两人越来劲,开始谈论起这次天骄榜上榜修士的长短,仿佛自己上场就能知道如何应对,将其打败。 兴致高昂的谈论声里陡然插入一声轻笑。 阵法外两人似乎没有察觉到,贺怀霄却陡然绷紧了神经,他没有睁眼,只是默默调整姿势,假做无事。 天上一片云忽地飘来,遮住月光。 地上亮起另一道光。 值守的两个修士骇然,对方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他们竟然毫无所觉! 流苏叮铃声响起,对方笑着道:“我觉得二位说得挺有道理的,想来一定十分厉害,正好我与二位道友一样,非常可惜错过此次天骄榜,正好与两位十分厉害的道友切磋一番,为下次天骄榜做准备。” “在下不才,正好是一名剑修。” 话音一落,对方挥出一剑,明亮的剑光闪过,两人还没看清楚对方的动作,顿时就有寒意袭来,凌冽的剑气轰然而至。 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时间,对方只是出了一剑,而他们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 剑气荡开云层,贺怀霄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月光洒落,漫天星斗浸在水中。 天上那道门也被覆上一层白霜,冰白的霜气轻轻袅袅,月朦胧,星黯淡。 阵法外,两个值守钉在原地,惊疑不定估算来人的实力。 来人戴着银白的鸟羽面具,眼角的鸟羽闪着冷光,待对方微微偏过头来时,他们才看清那竟然是冰晶。 来者不善! 两人不会单纯以为这个人就是真的来找他们切磋的,这明摆着是来救人的! “现在你们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放人,一个是等我来放人,”顾雪洄瞧着两人颤颤巍巍的模样,挑了挑眉,“哦……我是谁?” 他重复一遍两人卡在喉咙的问句,轻笑了一声再次挥出一剑。 青绿色的拱形门裂开缝隙,细微的爆裂声咔嚓咔嚓,而后被剑刃拖地的泠泠声响盖过。 贺怀霄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明灿潋滟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如春光水波脉脉荡漾。 这样的明艳春光只有贺怀霄能看到,两个值守的修士就没这么好运了。 清霜剑剑尖抵住问话修士的喉咙,顾雪洄淡淡道:“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阵法破碎,不仅仅是青绿色拱形门炸开,连带周围湖水也跟着激荡,千重白浪翻涌席卷至高空筑成高墙,如同吞噬人的巨兽怒吼袭来。 顾雪洄依旧站在原地,眼也不抬,握剑的手更不曾抖动一下。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更长,手上那把剑更加突出。 剑尖下的修士眼睛圆睁:“你……你……” 这把剑只要是见过的就一定会记得,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 那个曾经惊才绝艳的十八岁剑修,曾有人说未来天下的剑道必然由他主宰—— “顾……”顾十八! “认出来了?” 清霜剑划出一道弧形剑光。 千军万马汹涌而来的波浪瞬间静止在半空,任由剑气橫削穿过,波浪一分为二,上半部分无数浪花水珠喷射飞抛,下半部分迅速凝结成冰柱矗立。 冰柱辉光与剑光交相辉映,天上繁星摇曳颤抖,被剑气所震慑,有的甚至在这一刻爆裂开来,化作绚烂的流光散成星尘,无法再与明月争辉。 一片冰天雪地中,月色笼罩下的剑修似与霜雪一体,刺骨的寒风嗖嗖刮来,禁锢得人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剑落下。 鸟羽面具两侧的银白流苏晃动,两人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句极轻恍若叹息的话。 “也不过是曾经的剑法第一罢了。” 雪花飘飞,铺天盖地,之前喷射飞洒的水珠化作冰晶落下,为两座冰雕再加一层冰。 贺怀霄就在原地,看着无垠雪色中,戴着面具的剑修挽了个剑花,剑光灿然。 “小贺师侄,你看我这一剑如何?” 第 147 章 当然是好剑。 凝霜一剑斩星河, 浩荡的剑气无可阻挡,剑光所及,星辰失色黯淡, 有谁能敌这一剑? 贺怀霄笑道:“精妙绝伦, 令人叹为观止,是好剑。” 在这一瞬间, 他忽然就知道他的那一个剑招该叫什么名字了。 得到夸赞, 鸟羽面具下的桃花眼弯了弯:“我也觉得是好剑。” 明明湖阵法一破,立刻有几道流光迅疾赶来。 兴阳派赶来的是之前认出贺怀霄为天生剑骨的长老, 兴阳派内部是能猜出贺怀霄的体质, 但同时,他们也对能教导天生剑骨的那个师门长辈很好奇。 根据三十五年前兴义和坠毁的跨州飞船管事唐亮所说, 当时他与贺怀霄流落湘汀州时,确实有一个已经化神的剑修一起。 只是等贺怀霄进入中州参加天骄榜, 那人就不知所踪了。 “顾十八!”兴阳派长老瞳孔一缩,认出顾雪洄所持的清霜剑。 上一届天骄榜第十八名, 十八岁的天才剑修,天衍宗长鲸汀的唯一传人。 “各位幸会,”顾雪洄不慌不忙打个招呼,笑盈盈道,“之前不知道是谁放话, 说要让贺怀霄的师门长辈来赎人,现在我来了,说话的人呢?出来走两步比划比划——” 戴着鸟羽面具,众人只能看到顾雪洄一截下巴, 嘴角嘲讽上扬,鸟羽面具眼角尖端羽毛冷光闪烁, 长剑在侧,银蓝剑尖冒着冰白霜气,寒气逼人。 兴阳派长老惊疑不定:“天衍宗不是不收贺怀霄吗?之前更是说凰羽金与你们无关。” 如果天衍宗承认和贺怀霄关系匪浅,兴阳派和天衍宗之间会更加尴尬紧张。 “凰羽金……”顾雪洄嗤笑一声,“凰羽金当然是天衍宗出来的,你们不会以为真的去西极州随便找个矿坑捡一下就能捡到吧?” 只有天衍宗的才能积攒这么多。 终于从顾雪洄这里得到确切答案,包围过来的修士反而松了一口气。 就说嘛,哪有人的运道这么好,正好要铸本命剑,于是莫名其妙天降顶级材料。 “那仙泪星铁还有失踪的秦天逸要怎么解释呢?” “秦大哥本就是和我一起来的中州,之前我们也一起同行,很多人都见过,仙泪星铁自然是他送给我的。”这个贺怀霄就能自己解释,即使这个说法他之前已经说了,还是没有人相信,被关进明明湖。 说到秦天逸,贺怀霄不免担忧。 “我也不知道秦天逸在哪里,”顾雪洄冷声道,“他连孔连方都能下手,秦天逸更不用说。” “他是谁?”兴阳派长老心里打了个突,目光灼灼,“你们天衍宗到底是什么意思?!” 天衍宗一早就知道内情,甚至是凶手的身份,却不愿意公开分享,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遭毒手。不仅仅是兴阳派,其他修士一样在心里嘀咕。 顾雪洄转向另一道正好落下的流光:“我想问问,天衍宗昭灵殿弟子,天衍宗未来的掌门姜榭道友,这件事你要怎么解释?” “你想要什么解释?”姜榭面色平静,“或许我应该问你,你要做什么?” 在姜榭身后,是一大片天衍宗弟子。 姜榭:“私自出天衍秘境,插手其他宗门事务——” 手上的折扇一合,姜榭拦在两人身前,黑白二珠绕身游动,拖曳黑白流光。 “这不是其他宗门事务,”顾雪洄厉声打断他,“一切都是因为天衍宗太上长老夏侯泰为了一己之私,寿命将近,他一个渡劫期想要夺舍当然是要找个好身体,但凡天骄榜榜上有名的,都是他的目标猎物!”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兴阳派长老目眦尽裂:“你们天衍宗好得很!这种事都能瞒下来,是想要天下新一代天骄白骨尽给你们天衍宗的未来搭路吗?” 夏侯泰找到一个好身体夺舍,至于那些不幸死亡的天骄,未来也不会成长起来,最后还是天衍宗得益。 ——天衍宗内部确实有人是抱着这个想法的。 “夏侯泰已经被天衍宗除名,”姜榭迅速道,“他不是天衍宗的太上长老了,如今天衍宗已经在秘密追捕他,你身为天衍宗门人,私自泄露宗门秘密,又该当何罪呢?” 顾雪洄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无可奉告,这是昭灵殿的命令。夏侯泰是渡劫期修士,自然参与追捕的只会是大乘乃至渡劫的门人。长鲸汀唯一能参加追捕令的太上长老顾澜生因伤无法参与,自然被排除在外。”姜榭顿了顿,“宗门的意思是,长鲸汀更应该做的是休养生息,而不是出门惹事。” 出门惹事的顾雪洄问:“如果迟迟抓不到人怎么办呢?天衍宗要一直瞒着,看着众多修士莫名其妙失踪死亡,冷眼看着兴阳派和其他修士囚禁贺怀霄,让他来背锅吗?” 姜榭:“并没有强力的证据证明贺怀霄就是凶手,只要能抓到夏侯泰,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顾雪洄:“天衍宗内部是这么想的吗?” 一切想法行动都充满了大宗门的傲慢,不论是天衍宗,还是兴阳派,皆是如此。 实力为尊,所以不需要特别讲理,只要有一点证据就能定罪,只要能抓到真凶,之前被冤枉的人想法如何便不重要,至于那些莫名枉死的,天衍宗也只会补偿那些大宗门世家出身的天骄子弟,其他人死了就是真的死了,没有人在乎。 顾雪洄看着姜榭:“所以你是来……让我回去的?” “是,”姜榭说得很认真,“因为你也会成为夏侯泰的目标,天衍宗并不希望你出事。” 顾雪洄:“回去,然后就只能在里面一直等,等到你们把人抓到,我才能出来吗?” 姜榭:“是。” 这个回答过后,姜榭没有再说其他话。他是天衍宗未来的掌门,自然是要坚决执行宗门决议。 “你觉得我会答应?” 顾雪洄握剑的手指收紧,清霜剑剑尖的霜气覆盖众人脚下的土地,有修士察觉到这一点,惊惧又不满地抬起头,被周围的同伴拉住,示意他不要在这种紧张时刻触霉头。 任谁都能看出姜榭和顾雪洄之间气氛紧张。 特别是姜榭带了这么一大批人过来,明摆着就是来拦住顾雪洄把人待会天衍宗的。 “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姜榭难得收了笑,严肃道,“只要你是天衍宗的人,就必须听从遵守。” 姜榭退了一步,让出道来:“请——” 顾雪洄没有动。 贺怀霄碰了碰他的袖子,小声道:“我觉得他说得有一定道理,我已经没事了。” 只要天衍宗承认凶手是夏侯泰,任何人都不能再给贺怀霄定罪。 身为先天灵体,顾雪洄一开始就是夏侯泰的目标,天衍宗对他的重视不言而喻。 谁出事无所谓,顾雪洄不出事就行。 “真的,你回去吧。”贺怀霄明白天衍宗的顾虑,顾雪洄今天愿意不顾后果前来救他,已经是帮他洗清罪名,接下来抓捕夏侯泰一事,他们谁也帮不上。 他抬头摸了摸顾雪洄的发顶,替他整理被剑气刮得有些散乱的额发。 再往下,是冰冷的鸟羽面具。 贺怀霄的手微微颤抖,他看到面具下,那双桃花眼眼眶发红。 “我希望你一切都好。”贺怀霄的手落在面具上,替他顾雪洄把眼角凝结的冰晶融化掉,一捧清水流到他的掌心。 贺怀霄:“不要为我担心。” 顾雪洄:“要是我不愿呢?” 这句话声音极小,仅有他们两人听见,贺怀霄的动作凝滞一瞬。 掌心的清水滴落地面,顾雪洄眨了一下眼睛,迅速推开贺怀霄。 顾雪洄:“我知道你要回长山州光复轩紫剑宗,想来严天瑞必然不是你的对手了。” 如今的贺怀霄不再需要顾雪洄护道了。 不知不觉间,贺怀霄已经是十四州有名的风云人物,实力更是不用多说,就算是化神修士也挡不住他的剑。 他走向姜榭那个方向,一群天衍宗弟子将他围在其中。 姜榭微笑,朝贺怀霄一拱手:“愿君剑之所指,所向披靡,破敌制胜,仇雠授首,成就非凡伟业。” 天衍宗的人来这里就是为了带走顾雪洄,至于贺怀霄,如今天衍宗已经承认凶手就是宗门的前太上长老夏侯泰,自然就没人再嚷着要追究他的责任。 兴阳派长老讪讪搓手,说要给贺怀霄赔礼道歉。 孔连方一死,可以预见未来兴阳派的实力要打一个折扣,只要贺怀霄这个天生剑骨能顺利成长起来,未来不可限量。 而且,有脑子的结合贺怀霄之前的说法,都能猜到贺怀霄之前所说的师门长辈就是顾雪洄——李渡河就是死在这两人手里,还有谁敢轻视贺怀霄。 贺怀霄回礼说客气,另外说起秦天逸失踪一事,他一个人力量有限,想要麻烦其他修士帮忙寻找。 “这是自然,”兴阳派长老怒道,“不论是否为我兴阳派弟子,只因体质天赋过人,就要惨遭夏侯泰毒手,何其无辜个!说到底祸还是天衍宗惹出来的,总没有让他们逃过去的道理!” 贺怀霄不置可否。 兴阳派固然气愤此次天衍宗的隐瞒,可他们最多就是让天衍宗大出血,绝不可能撼动天衍宗的根基。 兴阳派敢和天衍宗一起并称天下第一宗门,当然不会把宗门的未来全数押在一个云髓之体上。 一个大宗门,是由无数优秀弟子支撑起来。 秦天逸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孔连方:“话是这么说,但你也别失望啊,只要你还活着,咱们就有逃出去的希望……” 第 148 章 “你知道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吗?”孔连方问秦天逸。 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一片光亮, 举目望去皆是白色。 秦天逸想了想,答道:“夏侯泰精通阵法,我们应该是被困在阵法内隔绝了外界联系, 至于具体在哪里, 我觉得还没出中州。” 孔连方有气无力点头。 他其实早就推测出这里是哪里,问秦天逸不过是想让这傻大个认清自己的处境。 没想到秦天逸居然认认真真做了分析回答。 心里憋着话, 孔连方叹道:“那个尸体是假的, 不知道我的师门长辈有没有认出来,他们大概以为我已经遭遇不测。” 夏侯泰活太久, 研究得杂, 那个尸体做得几乎以假乱真,是另一个惨遭毒手的修士。 因为被夏侯泰施了法做了伪装, 孔连方也认不出那是哪位倒霉蛋。 若不是孔连方本身实力出众,再加上受宗门重视, 身上有个保命法宝,早就被夺舍殒命。 秦天逸被夏侯泰捋来后, 惊慌过一阵,待看到孔连方也在,反倒镇定下来,随遇而安了。 比起没多少精神气的孔连方,秦天逸状态则好多了, 除了实在破不了这个阵法出不去,没有受伤流血,也没有精疲力尽觉得疲倦。 于是被困在内里的两人,一个活蹦乱跳四处探索, 顺带给同伴打气,另一个半死不活, 能不动就不动,死气沉沉。 秦天逸走了一圈回到孔连方身边,说起自己的分析,孔连方只是虚虚应几声。 秦天逸眯着眼,按下不满:“我知道你受伤难受,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但既然是阵法,总有破阵的办法,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干等别人来救。更何况,能不能等到还是两说。” 孔连方没好气道:“夏侯泰是天衍宗的阵法大能,如今天衍宗的大半阵法都是他改造提升的,你觉得就凭我们两个半吊子就能破?” 秦天逸点点头:“确实是,毕竟天衍宗阵法天下第一,你们兴阳派还是差了些,所以你觉得你不行。” 孔连方:“……” “我本来就不是主修阵法的!”孔连方加大音量,“我不会破阵那不是很正常!” “顾雪洄也是啊,”秦天逸道,“我听贺怀霄说顾雪洄的阵法还算不错,教过贺怀霄几手,他们两个都是剑修也学阵法,怎么你就不行?” “……这不一样。”孔连方揉了揉太阳穴突突的青筋。 在夏侯泰面前,顾雪洄贺怀霄来了也没辙。 不过…… 孔连方忽然反应过来:“顾雪洄和贺怀霄关系这么好?” “是啊,”秦天逸大喇喇道,“他们关系挺好的,湘汀州的李渡河就是顾雪洄杀的。” 他来到中州以后才知道李渡河已经死了,私下问过贺怀霄湘汀州的事。 孔连方愣住:“他有此实力,为何不参加这次天骄榜,因为要给姜榭让道?” 这些秦天逸哪里知道,来到中州后他们就分开了,秦天逸反而和贺怀霄关系增进不少。 秦天逸本来就是要去找贺怀霄问这些,没想到半路被夏侯泰抓来,庆幸的是,夏侯泰似乎留着他还有用,所以他才能近乎毫发无损坐在孔连方身边。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秦天逸道:“我知道你参加这届天骄榜是为了打败顾雪洄,没想到他没来参加,你还输给了贺怀霄。” 孔连方一声不吭,低垂着眼运气吐纳。 他参加天骄榜当然是有期望的,顾雪洄名声这么大,有谁不想试试这个一直被传为十四州第一剑修的剑法如何? 想要快速出名,当然是赢了顾雪洄踩着他的名上去最好。 要是只有秦天逸一个人,安静点就安静点。可是既然有人在这里,就这么憋着不说话,就难受了。 特别是秦天逸心中还存着两人合作破阵的心思,就这么冷着场面实在不好看。 秦天逸拍拍大腿道:“不就是输给贺怀霄了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输了啊!” 孔连方睁开眼,与他对视:“……” 秦天逸继续道:“打都打过了,你也不要在意这些,反正咱们都不是纯正的剑修,输了就输了。” “我知道了,你不要拍我的腿。” 孔连方和秦天逸拉开一个身位:“我已经在想如何破阵了,只是现在我的神魂受损,实在难受,我想好好休养一下。” 秦天逸:“可以是可以,可是你有没有发现,这里压根就没有灵气,你身上又没什么疗伤丹药,就这么靠自己恢复……哦对不起,忘记你是云髓之体了,在自我恢复方面可比我们这些普通体质厉害太多了。” “你也不差,”孔连方不情不愿开口,“冰原州的部落自有特殊功法,修炼出来的体质远比同境界修士坚韧,想来你能被夏侯泰盯上,就是因为你的身体确实不错。” “我应该感到荣幸?”秦天逸觉得有些好笑,很不客气地笑出声。 孔连方到底还是发挥了他出身天下第一宗门的优势,很快推断出夏侯泰的打算。 一般而言修士夺舍,特别是高境界的修士夺舍低境界修士,抛开低境界修士反抗这一问题,要考虑的就是对方的身体是否适合容纳自己的神魂。高境界修士神魂强大,低境界修士身体脆弱,有可能承受不住高境界修士的神魂,当场脏器衰竭。而之后,还有修炼问题,如果不适合,高境界修士轻则跌落境界,重则泯然众人,成为一个普通凡人从头开始。 所以夺舍这个做法,只有在生死关头才会有修士冒险一试。 “按理来说,他对小宗门散修出手也就罢了,我们不应该成为他的目标才是。”孔连方沉思,回想起他当初蓦然与遭遇夏侯泰的情况。 不论是对他还是对秦天逸动手,都会招来大量注意。 他们的身份决定了背后的势力不会善罢甘休,夏侯泰此行太容易暴露自己。 “别想了,是他受伤了。”秦天逸直接道破,“我感觉他伤得还挺严重的,不然我们早就凉了。” 孔连方:“……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你知道,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实吗?”秦天逸反问。 孔连方:“……” 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果然是来自冰原州的野蛮人!太不会察言观色了! 眼见孔连方彻底闭上嘴巴不说话,秦天逸扬了扬眉毛,转过头再继续观察这个阵法。 半晌,他双手一合,拉出自己的破晓追影弓,对准看不到尽头的远方射出一箭。 闪着黑光的长箭破风而出,箭尾长出羽翼,划出一道迅疾的流光。 阵法岿然不动。 秦天逸不以为意,继续拉弓射箭。 孔连方悄然睁眼,看着秦天逸接连射出百来箭。 整个阵法没有丝毫波动,他们依旧困在白亮之地。 “找不到阵眼没那么容易破的,别白费力气了。”孔连方让秦天逸停下,“夏侯泰是渡劫期,就算是受伤了,也不是我们这种化神能打得动的。” “我们这种化神?这话我可不爱听。”秦天逸头也不回,继续拉弓。 搭在弓弦上的手指早已渗出鲜血,每凝成一支箭,秦天逸就要消耗大量灵力,这里没有灵气补充休养,对他来说就是有出无进的消耗,迟早力竭。 紫府内的神魂还隐隐作痛,孔连方很清楚,在这里再怎么休养,他依旧难受无法完全恢复。 闭上眼不说话,只是不想搭理秦天逸而已。 一时半会儿他们确实不会有危险,他知道宗门不管他是死是活,只要一发现与天衍宗有关,必然要和天衍宗撕咬一番,而天衍宗必然与夏侯泰划清界限,发出通缉令。 至于后续的追捕…… 说实话,孔连方没抱太大的期望。 渡劫期修士神通广大,打起来必然是天崩地裂,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力气才能将夏侯泰伏法,至于愿意付出这些的宗门…… 从小就拜入兴阳派的孔连方再清楚不过。 反正都知道夏侯泰没多少时日了,只要看好自家的优秀子弟让夏侯泰无法夺舍,迟早能熬死这个老东西。 孔连方嘲讽一笑,心道也就是这个来自冰原州的蛮小子才会相信他们一定能出去。 凭自己的力量出去。 “喂——”孔连方站起来,身后外化九色神兵法相。 秦天逸射出一箭,才施施然回头。 一道红色的影子从他的眼前急速飞掠,追上他的黑箭。 那是孔连方九色神兵中的红色戟。 “反正出不去就要死在这里,不如试一试,”孔连方扬了扬下巴,“要是真的能够破阵,总没有让你单独出力的道理。” ==== 明月高悬,星斗阑干分外明。 这样的夜晚在震雷宗的弟子看来与以往没有两样,晚上的功课做完以后,就可以上床休息了。 山间屋舍灯光依次熄灭,到最后只剩羽台峰的屋舍灯光还亮着。 严天瑞放轻呼吸,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这种战战兢兢的感觉了,仿佛回到了自己还是刚入门开始修炼的时候。 可是对长山州来说,大乘已经是遥不可及的目标,至于渡劫,那是传说中的境界了。 所以当真的有渡劫期修士来到他们长山州这个小宗门,他作为掌门人,再怎么恭敬都不为过吧。 严天瑞低着头,上首的人不说话,他就跟着保持沉默。 “呵——” 夏侯泰终于愿意出声:“好不容易拿了天衍宗的外流阵法书还有我之前研究的丹药法术,这么多年,居然只侵吞了隔壁山头,真是扶不起啊!” 第 149 章 擦了擦头上不存在的冷汗, 严天瑞心脏狂跳。 直觉告诉他,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天衍宗太上长老对震雷宗是个机会。 所以纵然夏侯泰面上嫌弃得不行,严天瑞还是耐着性子勉力笑着解释说他们长山州的情况, 还特别感谢了夏侯泰无意中的帮助。 夏侯泰这才面色稍霁, 看严天瑞顺眼了不少。 纵然他一开始是无意帮助震雷宗发展,但总归是得了好处, 严天瑞要是不会说话, 他不介意顺手帮贺怀霄一把。 “那个云鹤城里头的妖女和你们有干系没有?”夏侯泰敲了敲桌子,“里头的阵法有些意思。” 震雷宗这些年发展得相当不错, 早就视云鹤城为囊中之物, 奈何找不到正经借口。正好这段时日广流仙宫把注意力都投到中州天骄榜那边,实在无暇来管长山州内部。 “果然是小宗门, 一座小城而已,居然还需要费心费力谋划。”夏侯泰不屑。 严天瑞按捺住激动, 尽力平稳声音:“您的意思是?” “想要直接夺过来就是,需要讲道理吗?” 夏侯泰想了想, 接着道:“你准备个安静点的地方,我需要闭关做试验,待我出关,少不了你的好处。” 严天瑞自然应下。 只是他心中还有疑虑。 以夏侯泰的修为,在天衍宗的地位肯定是顶级的, 待遇只高不低,只要他有需要,一声令下,他的徒子徒孙肯定唯命是从, 为他办好。 为何要来偏远的长山州,窝在他们这个小宗门。 看出严天瑞的想法, 夏侯泰要笑不笑道:“因为我在等人。” 虽然已经有了孔连方和秦天逸,夏侯泰依旧不想放弃顾雪洄。 毕竟是自己一开始就看好的,务必适合自己的身体。 越是得不到,越不甘。 至于贺怀霄的先天剑骨,夏侯泰还真考虑过,可惜自己对学剑实在没太大兴趣,不然做个剑修这具身体确实很合适。 以贺怀霄和顾雪洄的关系,若是贺怀霄落到他手里,顾雪洄不会坐视不管。 在天衍宗这么多年,夏侯泰很清楚大宗门的做派,天衍宗就算是发了通缉令,也不会倾尽全力来抓捕他。 他暂时还是安全的。 ===== 头顶是一样的明月,中州却不如长山州平静。 “我不理解,既然已经划分了界限要救人,还在这里拖拖拉拉做什么?”顾雪洄开门见山,直接问出自己的疑惑。 “冰原州那边知道秦天逸失踪后,通过秘法确定人还活着,我们就不应该再拖延!” 在场除了顾雪洄,还有天衍宗其他传承的长老。 首座是一直沉默不语的苗福,任由下面的人吵来吵去,或者说得准确一点,是顾雪洄和其他人吵。 兴阳派已经直接问上过门来,这些人还想着推诿糊弄。 这样的场景见多了,拉扯来拉扯去一直没有结果。姜榭坐在顾雪洄旁边,盯着某一处地方走神。 “就算是夏侯泰现在受了伤需要休养,依旧不可小觑。”一个长老说起夏侯泰混进天骄榜一事,“特别是他拿走了李若的心脏……这件事兴阳派还不知道。” 李若的心脏十分特殊,他的本体是具有解毒净化治愈之力的沧海月莲,又吞噬了九变即将化龙的李渡河,其心脏的疗伤效果只强不弱。 顾雪洄冷笑:“所以你们是想拖着等他完全恢复吗?” “不是说不抓夏侯泰,甚至于,我一直觉得这件事还真得我们天衍宗来处理,”姜榭道,“我不觉得我们会输给他,只是各位长老愿意出几成力呢?” 姜榭此话一出,又安静了下来,没有人愿意应声。 夏侯泰已经不再是天衍宗尊贵的太上长老,若是与天衍宗对上,必然不会留情,甚至考虑到他现在的状态,说不得狗急跳墙就顺手把参战人夺舍了。 就算夏侯泰是受伤的渡劫期,天衍宗不愿出动其他渡劫期的台上长老,大乘期的长老也少不得多叫几个。大乘期的长老在天衍宗内是主要支柱的存在,各个传承的话事人,若是有哪个一不小心在这一战中陨落,会影响到其所在传承在门内的话语权。 ——君不见自从顾澜生受伤后,顾雪洄每次代表长鲸汀来参会,所说的话都是说了等于白说吗? 姜榭道:“既然夏侯泰的目标是雪洄,以他为饵引诱夏侯泰,他说不定会冒险来试。” 只要天衍宗几个大乘期长老愿意合力,当然能抓到夏侯泰。 “不行不行,这太危险了,他虽寿命将尽,可现在有了李若的心脏,谁也不知道他恢复了几成。抓是肯定要抓的,只是没必要为抓捕冒险。” 越是了解夏侯泰,越谨慎,越想等有万全之策时再出手。 “不是不愿,是连顾澜生都不敌夏侯泰,这怎么打呢?” “夏侯泰精通阵法,这么多年精心谋划,若不是顾澜生借天机预测有所察觉,只怕先天灵体已经惨遭毒手。现在他如过街老鼠,知道我们想要抓捕他,只会谋划得更加全面,我等未必是他的对手。” “不必再说了,”顾雪洄干脆掀了桌,“既然你们不愿处理夏侯泰,就由长鲸汀来解决就是!反正夏侯泰本来的目标就是我,各位长老也不再担忧哪天夏侯泰忽然闯进来把我掳走夺舍!” 顾雪洄一走,在座的其他长老当即坐不住了,纷纷问苗福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苗福悠悠接话,“不是已经问了吗?昭灵殿同样不会推卸责任,在长鲸汀已经尽全力的情况下,你们不出力,又想要名声,这说不过去吧?” 说着说着,几个长老的眼睛又瞄到上首。 夏侯泰是昭灵殿出来的太上长老,要说负责,昭灵殿确实要负起大半责任,然而昭灵殿如今已经没有可以与夏侯泰一战的渡劫期修士。大乘期的修士不是没有,只是他们都是夏侯泰教出来的,只怕招数套路早就被摸清了,特别是阵法方面。 想来想去,竟然只有苗福因为当年苗妙妙一事,不再跟从夏侯泰学习阵法。 姜榭站出来:“既然通缉令已经发出,昭灵殿将竭尽全力,抓捕夏侯泰,为死去的无辜修士讨回公道。” “所以昭灵殿是谁要出手呢?总不能是掌门吧。”有人摇头道,“这可不行,虽然夏侯泰是渡劫期没错,但还不值得我们天衍宗的掌门亲自出手。” 姜榭道:“我来。” “……”众人沉默一阵,接着道:“不是不行,只是少掌门如今只是化神期,太危险了。” 自从姜榭成功拿下天骄榜第一后,就正式确立为天衍宗的少掌门,待将来苗福晋升渡劫期后,就接任掌门。 少掌门愿意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当然是好事,可是一个阵法天才,再加上一个先天灵体剑修,如今的修为实在太低,若是一不小心……天衍宗不能在这一战中折进去两个宗门支柱。 “只是布置阵法,又有何难,更重要的是诸位长老是否愿意协助。”姜榭再道,“我不觉得我的阵法造诣会比夏侯泰差,我早就想试试了。” “既然少掌门都这么说了,那当然还是尽快将夏侯泰抓拿归案的好……” ===== “然后又开始拖拖拉拉,”顾雪洄算是服了,质问姜榭,“你就任由他们继续拖下去?” “可是夏侯泰这个渡劫期,确实很难处理,除了铸灵谷,其他传承愿意出人就已经不错,不过他们是决计不愿意你去冒险,所以……怎么找到夏侯泰也是问题。”说到最后,姜榭又揉了揉额角。 顾雪洄:“他手上还有秦天逸,冰原州那边的部落族老三天两头找上门来要说法,这对天衍宗来说就很好看吗?” 当然不好看。 姜榭苦笑。 即使天衍宗及时和夏侯泰划清界限,背地里还是有不少修士认为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天衍宗默认允许夏侯泰对参与天骄榜的天骄出手。 ——本身天衍宗就是积极推动天骄榜举办的宗门之一。 “你们能等,我等不了。”顾雪洄道,“我无法眼睁睁看着秦天逸陷入险地不顾,我甚至不觉得,抓捕夏侯泰一定需要天衍宗出手。” 姜榭捏紧折扇:“你想找谁帮忙?兴阳派可是连大乘期的修士不愿出手。冰原州部落大乘期是来了,但只来了一个,根本就不是夏侯泰的对手。” 顾雪洄道:“我家老祖宗还有点精神,强撑起来和冰原州的族老,打一个受伤的夏侯泰,应该不是难事。还有,我会亲自登门去兴阳派,我不信他们真的不出人出力。” “不可以!你站住!”姜榭大声叫住顾雪洄,“你是天衍宗的人,不找门内人,找到外人,你是把天衍宗的脸狠狠踩在地,这真的会让外人嘲笑!” “那我能怎么办?拖一天秦天逸就多一天危险,你们觉得无所谓还能接着吵,我不行!我做不到!”顾雪洄吼回去,“不管秦天逸是不是我的朋友,他都是无辜的人,他不应该为此付出生命!而且,再拖下去,还有怀霄,谁知道夏侯泰会不会对他出手,我无法继续等!” 赶在姜榭的黑白二珠打来之前,清霜剑出鞘先挥出一道剑气。 凛冽的剑气将黑白二珠禁锢在空中,姜榭定定看向顾雪洄:“你不能出天衍秘境。” “我不想和你打,不想和你吵,你放我走吧。”顾雪洄回头,放轻声音,“算我求你。” 第 150 章 手上握着折扇, 姜榭站得挺直。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你就当没有看见我,没有来找过我。” 顾雪洄转过身, 踩着清霜剑就要远去。 姜榭:“即使我不拦你, 你也走不出去的。” 天衍秘境的阵法经过修改,特别是为了防范夏侯泰, 现在整个防护阵法更是固若金汤, 说是无懈可击也不为过。 “冰原州和兴阳派那边的人还没走。”姜榭忽然小声道,语速极快。 顾雪洄怔愣一瞬, 马上反应过来, 大声道:“那你就看看我能不能走出去!” 清霜剑拖曳出明亮的剑气虹光划破长空。 天衍宗既然不愿顾雪洄冒险,自然封锁了天衍秘境, 不再允许他自由出入。 被认为是阵法天下第一的天衍宗可不是那些小宗门,即使顾雪洄这种半吊子也能破掉防护大阵, 他甚至都没有穿过出口,只是靠近就被察觉, 马上就有当日负责巡查的长老急速赶到。 自然是先礼后兵,长老先是好声好气劝顾雪洄离开,他们自有计划,无需顾雪洄再掺和。 “你们的计划,是等到秦天逸死了再开始行动吗?”顾雪洄毫不客气。 救人如救火, 这个道理就是没有修炼的凡人都懂得,踏上修炼之路,凭借高深的修为成为人上人久了,竟然开始将其他人分为三六九等, 不是自己人就无所谓。 长老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些与你无关,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去好好修炼。下一次天骄榜姜榭不会参加,你定能拿第一。” 顾雪洄:“天衍宗是不是很需要下一次天骄榜第一?” 长老不再回答,而是挥了挥手,凭空送来一道风要把顾雪洄送回长鲸汀。 顾雪洄说得没错,冰原州的部落族老三天两头就来要说法,现在还在昭灵殿那边和苗福僵持。 天衍宗不像兴阳派依靠兴义和商号到处做生意,需要与冰原州部落交好,可是也没必要平白交恶。 反正天衍宗已经和夏侯泰划清界限,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天衍宗会依旧是光风霁月的天下第一宗门,不论是从名声还是实力上来说,不能有污点和闪失。 这道风极快极猛,要尽快将顾雪洄送回长鲸汀免得和冰原州那群人撞上。 然而任由衣袖被吹得猎猎飘飞,顾雪洄还是在原地。 清霜剑剑鸣长吟,凛冽的剑气破开长风,落下一地白霜。 长老当即就变了脸色:“顾雪洄!你要做什么?!” 只要长鲸汀还归属于天衍宗,顾雪洄就是天衍宗的弟子,必须听从命令。 “速速回去!”风中传来长老的怒吼。 顾雪洄一动不动。 “天衍宗弟子顾雪洄听令,速速回长鲸汀待命!” 清霜剑爆发出更强烈的剑气对抗狂风,天上落下簌簌白雪。 长老眉头一皱:“你是决心抗命吗?” “不,我没有。”顾雪洄道,“从今天起,长鲸汀不再是天衍宗的长鲸汀了!” 清霜剑挥落,剑光冲天而起,璀璨如流星迅疾掠过。 遥远的天衍秘境内部传来悠长空灵的鲸鸣。 正在接待来客的苗福抬了抬眼,面色不变,依旧是好声好气地说话。 反倒是来客迅速察觉异状,似笑非笑问是怎么了。 “没有什么,小辈胡闹罢了。”苗福语气不变,平稳道,“我们天衍宗长鲸汀的由来,相比在座的各位比我们更清楚。” 冰原州的无尽海内就生活有巨鲸,冰原州的部族族老怎么可能对巨鲸鸣声陌生? 他向外指了指:“苗掌门确定吗?” 苗福抬眼望去—— 天衍秘境内的水域震动,无数浪花翻涌,千重白浪起伏,咯吱咯吱的骨骼摩擦翻动声,沉闷的山石滚落轰隆声后,是越发嘹亮的鲸鸣。 长长久久沉没在水下的巨鲸骨架腾空钻出水面,雪白的脊骨覆盖碧绿的青苔,脊背上郁郁葱葱的长鲸汀随之升起。巨鲸长尾一甩翻身跃起,其脊背上的山峦溪流,亭台楼阁随之倒转,位于头部长角处的香愈木树根缠绕整副骨架,黑白交错,填补骨骼缝隙生成新的外皮。 犹如一条还活着的在空中游弋的巨鲸。 湛湛的日光拂过,树根外皮变为半透明,一束束光柱散开穿入其中,骨架镀上朦胧的微光。肋骨之下的腹部水光粼粼荡漾,其内千姿百态的珊瑚随水波招展摇曳。 不,这是活着的巨鲸! ——香愈木为这条巨鲸提供灵气,支撑这条巨鲸的生机,长鲸汀是活着的巨鲸岛屿! 巨鲸一跃水花四溅扩散圈圈涟漪,七彩虹霓架在水面与巨鲸上的岛屿之间,鲸鸣响彻天衍秘境。 没有人说话,即使是早就知道长鲸汀来历的天衍宗高层,也被这一场景所震撼。 当年顾澜生并没有完全杀了这条巨鲸,还留着一口气带着它回了天衍秘境,亲手栽下香愈木维持生机,从此成了长鲸汀。 良久,冰原州的部落族老才慢慢松气放缓呼吸,目光灼灼地看着天上那条巨鲸冲向出口:“天衍宗好大的气魄,啊不对,应该说,顾家好大的气魄。” 兴阳派长老亦是微笑:“早就听闻顾剑仙曾在无尽海一剑斩长鲸,看来此言非虚。” 有长老变了脸色站起,却被兴阳派长老抢先一步拦住。 “事情还没谈完,天衍宗就先走,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苗福抬了抬手示意那位长老稍安勿躁,接着道:“那我们就继续,谈到各方满意为止,天衍宗绝不会推卸责任。各位有什么意见尽管说。” 随着苗福的手落下,桌上已经喝完的热茶再次满上。 兴阳派长老笑笑坐下,想起了当初亲上兴阳派托孤的苗福。 大宗门的弊病大差不差,兴阳派有的,天衍宗也有,大家谁也别嘲笑谁。 顾雪洄之前去明明湖救贺怀霄不是秘密,很多人都见到了姜榭与顾雪洄的对峙场景,暗中嘀咕过天衍宗新一代的两个天之骄子之间怕是生了龃龉。 如今长鲸汀出水,巨鲸冲向天衍秘境出口,震得山摇地动。 顾家不再愿意归属于天衍宗,怕是要脱离出去了,苗福真的能坐得住? 来客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状态,偏偏苗福八风不动,淡然处之。 见此,兴阳派长老也不由得端正神色,投入接下来的谈判中。 与此同时,天衍秘境的出口处,值守长老和弟子皆绷紧脸色,严阵以待。 在他们对面,是位于长鲸上手持清霜剑的顾雪洄。 “让开——”顾雪洄喝道,“长鲸汀从此以后只是顾家的长鲸汀,与天衍宗再无其他关系!” “此事非同小可,岂是你一人能做决定?”长老面上板着脸训斥,其实内心已经十分着急,他派出的小弟子去找了苗福,可迟迟等不来回音。 顾雪洄当然看到长老的小动作,他不慌不忙道:“你觉得我凭什么能令巨鲸离开?” 顾澜生在陷入沉睡前,把长鲸汀都交给了顾雪洄,自然是他说了算。 再说,顾澜生早就对天衍宗心灰意冷,对不怎么收徒的顾家来说,自家子弟天赋出众,即使没有天衍宗提供资源,一样也能修出名头。 ——在加入天衍宗之前,顾家的剑法就已经是傲视十四州的存在。 顾家不稀罕天衍只能! 顾雪洄:“我再说一次,让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巨鲸长鸣,张口喷出腹中的水,化作云雾袭向天衍宗长老及弟子。 “结阵!” 一声令下,天衍宗一众弟子结印掐诀,云雾破开,昔日同门摆出阵型,手中各色武器光华熠熠,对准顾雪洄。 “来——” 清霜剑锋芒毕露,顾雪洄一剑扫出,剑气磅礴如潮,凛冽磅礴冰封千里,万里飘雪。 巨鲸甩尾,狂风刮着雪粒往人脸上招呼,稍有不慎便被冰晶割伤。 顾雪洄亲自和大乘期的长老交手。 “你不是我的对手,”顾雪洄先声夺人,“不如速速让开让我破阵,不然的话,这天衍秘境毁坏大半,我可不管!” “用不着你管!叫你家老祖宗出来!” “我的意思就是我家老祖宗的意思,何须再问?” 长老大大喘了口气,心凉了大半。 不仅仅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打不过顾雪洄的原因。 强扭的瓜不甜,本来天衍宗就不敢对长鲸汀有太多限制,如今两方离心,就算是强留下来,也只会互生憎怨。 虽然他派去的小弟子没有成功传信给苗福,但这么大动静,他却一句话都没有,想来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结局。 天衍宗,真的要失去长鲸汀了。 曾经天衍宗依靠长鲸汀顾家的剑修传承,多次与天下其他剑修争高低,就连兴阳派都不敢说一定能赢。 长鲸汀人少,却是天衍宗实实在在的实力和底气。 本就没了夏侯泰,再没了长鲸汀,还有这次兴阳派联合冰原州部族来咬一口,天衍宗的未来…… 长老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颓然不已。 顾雪洄收了剑,看向远处赶来的姜榭:“好歹同门一场,我实在无意与各位刀剑相向。就此放我走,我们以后再相见,还能把酒言欢,谈道论剑。” 姜榭颔首,黑白二珠拖着长尾打开阵法。 他朝顾雪洄一拱手:“就此别过,愿君珍重,此去千里万里顺风顺水,他日重逢,再把酒言欢叙旧情,共赏春花秋月。” 顾雪洄立于巨鲸上回礼。 巨鲸发出一声高昂的鲸鸣,拍打尾鳍游出天衍秘境。 贺怀霄站在天衍秘境外,长身玉立,他仰头看向顾雪洄,笑着伸出手。 “顾雪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长山州?” 150-160 第 151 章 时间反复回转到那个春夜。 只不过不同于那一次的狼狈失措, 顾雪洄算得上是从容,贺怀霄则在这里等候许久。 顾雪洄定定地看着贺怀霄:“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长山州?万一我想去别的地方呢?” 以天衍宗的气量,不至于容不下长鲸汀留在中州。 贺怀霄想了想, 接着道:“那我就更要邀请你一起回长山州了。” “长山州偏僻又穷, 有什么值得我去的地方吗?”顾雪洄抱着手反问。 “确实是穷了些,”贺怀霄跟着点头, “但是我们长山州的风光还不错, 有绵延的山脉,有奔腾的溪流, 我们轩紫剑宗所在的云鹤城, 更是秀美……” 他回视顾雪洄,不闪不避, 深黑的眼瞳中只有一个人。 “更重要的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顾雪洄没绷住笑出来。 “上来!” 他朝贺怀霄招手。 巨鲸在云中穿行, 皎皎月光落在脊背上的长鲸汀,树影婆娑, 两个人影靠得极近,不时重叠。 “按理来说,应该带你去见我家老祖宗的,可惜他老人家精神不是很好,就是我也不太搭理。”顾雪洄笑着介绍长鲸汀的一草一木, 带着贺怀霄走到巨鲸头部那棵香愈木处。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棵树开花。”顾雪洄说。 按理来说,天衍秘境内灵气充足,这棵香愈木年岁又久,就算是不时被祸害, 可每次都能得到救治,怎么都能开一次花。 知道香愈木能开花, 但顾雪洄第一次见到香愈木还是在轩紫剑宗。 “我猜我家老祖宗也没见过,”顾雪洄神色自然,“正好带他去长长见识。” 贺怀霄笑起来。 渡劫期的顾澜生活了几千年,什么没见过,怎么可能真的没见过香愈木开花。 更何况这棵香愈木还是他亲自栽下的。 “笑什么?”顾雪洄瞪他一眼,而后自己也跟着笑出声。 其实他本来就不太想留在中州了。 一来是不想再继续参与两个宗门之间的拉扯,二来是秦天逸已经不在中州了。 前几天被夏侯泰发现冰原州部族居然还有偷偷追踪的秘法,当即就做了反击,之后中州再也找不到夏侯泰的踪迹。 大概是夏侯泰知道天衍宗和兴阳派磨磨蹭蹭终于走完扯皮的流程,意识到中州不是久留之地。 毕竟天衍宗兴阳派是真的还有不输给他的渡劫期老怪,要是有心去请,说不定真的能请出来。 顾雪洄曾想过,若是脱离天衍宗,以后长鲸汀就做在天上漂浮的孤岛,随风四处飘。 他可以去把其他州地都走遍,若是去到湘汀州冰原州这些熟悉的地方,还能去拜访相熟的朋友。 可是这样漂泊不定,顾雪洄心里也没底,顾澜生需要一个相对安定的环境休养。 “长山州的天极塔挑战,霏霏之前应该听说过吧?” 长山州也不是一直这么穷,一个大能都没有。 至少在很久就很久以前,还是有那么一个能人的,具体修为到了什么地步,如今已经不可考,不过他留下的天极塔,到现在还是长山州修士的实力证明。 不仅仅是那位已逝的大能在塔中留下修炼感悟和各种资源材料,还有前去挑战的修士也会在其内留下东西。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活着走出天极塔的,总有人觉得自己能更上一层楼,然后就死在里面了。”贺怀霄说道。 其实他也不是很了解天极塔,毕竟他很早以前就从顾雪洄口中得知中州明明湖的天骄榜才是风云汇聚之地。 现在他在中州是通过天骄榜而声名鹊起的天才剑修,一个天极塔挑战反而不是很够看。 贺怀霄:“严天瑞是一定要死的,而且我要让他知道,是轩紫剑宗贺怀霄回来了,来为前任轩紫剑宗掌门贺石报仇。” 顾雪洄:“所以你想去挑战天极塔?” 贺怀霄点头:“是。” 长山州的修士不关注天骄榜,不一定知道贺怀霄已经在天骄榜上有名。 但是天极塔不一样,能在天极塔留名,整个长山州一定会知道他的名字。 “我记得之前广流仙宫也派了人来,不是也有排名吗?”顾雪洄想不太明白。 他知道广流仙宫谋划已久,就是为了在天骄榜留名,如今目的已经达到,怎么还要执着一个天极塔? “有,”说到这个,贺怀霄也跟顾雪洄说了一下姚采麓和宋意的情况,“他们还没回去,说是要在中州继续游历提升实力。” 至于广流仙宫其他人则选择返回。 顾雪洄:“你觉得……” 贺怀霄摸了摸鼻子:“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那么好心帮我宣传名次,甚至于我们之前那个跨州飞船事件还让广流仙宫赔了不少……” 顾雪洄是天衍宗的先天灵体,后面还有一个渡劫期老祖宗,就算广流仙宫看到顾雪洄贺怀霄也没发作的脾气。 当初震雷宗与广流仙宫一同操控的小宝船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广流仙宫那位长老就没有宝船过操控,事发时他在休息,他不至于没事找事撞击跨州飞船。 即使怀疑是震雷宗搞事,面对兴义来势汹汹的索赔,广流仙宫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哑巴亏。 广流仙宫的宋意和姚采麓是有名次了,但还不至于让兴阳派高看一眼,有和兴阳派谈判的资格。 顾雪洄觉得有趣:“广流仙宫一直都是长山州的第一宗门,所以他们觉得就算是要让其他州地认识长山州,也应该从他们广流仙宫开始?” “你怎么想的呢?”顾雪洄问贺怀霄,“杀了严天瑞,光复轩紫剑宗,然后呢?” 经营一个宗门不是易事,特别是剑修这种极其耗钱修士,修炼有成着实不易。 “现在广流仙宫是长山州第一,未来可不一定,”贺怀霄顿了顿,接着道,“而未来的天下第一宗门,说不定不会再是两个了。” 顾雪洄怔住。 他其实没有想得那么远。 长鲸汀在天衍宗内地位特殊,他只要顾好自己的修炼就行了。 贺怀霄的志向何其坚定,顾雪洄一直是知道的。振兴发扬宗门一直是贺怀霄的目标。只是慢慢的,从胜过震雷宗成为云鹤城的最强宗门,到长山州的第一宗门,再到天下第一,他的最终目标不断变化。 “是你和我说长山州外还有更高的山峰,有更强的敌人。”贺怀霄一字一句道,“既然我看见了经历了,我就不会再满足于当初小小的云鹤城。” 他一直记得当初顾雪洄和他说的话。 他想要成为最强的剑修,也要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人。 那个人是和他一样强的剑修,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就能吸引他全部的目光。 贺怀霄低下头来,环抱住顾雪洄,亲吻落在唇齿间,呼吸交缠。 风吹过香愈木树叶,清单的树木香味袅袅渺渺。 在距离两人更远些的房内,顾澜生轻轻闭上眼。 不枉费他损耗大半修为所看的天机,他想要的,不过是顾雪洄得偿所愿,平安喜乐。 ======= 最近,长山州的新鲜事可不少。 先有广流仙宫大张旗鼓去往中州参加天骄榜,可惜去时浩浩荡荡,回时无声无息,让不少修士暗地里幸灾乐祸,说怕是一败涂地,被其他州地的天才教训了。 “之前他们连天极塔挑战也看不上,觉得自己能靠天骄榜说话,这会可好了,什么都没有!” “我们天极塔差哪儿了,有实力自然能上去,还有大能修炼感悟,三块上品灵石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低层哪有大能感悟给你,你以为金丹筑基能到的层数就有这些吧?只有上到高层才有这东西,强者只会越强。” 天极塔附近的修士吵吵嚷嚷,又说起飞在长山州上空那只巨鲸。 “我看到了!是从中州方向来的,不知道是哪个福地秘境,之前不是说有人上去了吗?” “哪来的上去?谁上去了?那是活的巨鲸!稍稍靠近一些,就被巨鲸带起的风给扫落了!反正敢靠近的,都从高空跌落,半死不活的。” “我看上面似乎有些特殊,好像有阵法,就算是能避开巨鲸也也没那么容易上去……” “没意思,你们还在这里说这些不相干的,不知道广流仙宫和震雷宗的弟子都来挑战天极塔了吗?” 一开始,其实是任闲带着林融不期然和白水迹带着的震雷宗弟子撞上了。 林融已经恢复记忆,再加上知道贺怀霄不日就会回长山州,自然不会再与白水迹虚与委蛇。 两方争来斗去,白水迹不相信贺怀霄当初能够从跨州飞船逃生,又从湘汀州杀出来,最后还去了中州定榜天骄榜第十八名。 他只觉得好笑。 “你莫不是药吃多了开始臆想编故事?说了这么多,也不见你家大师兄来?当初他可是如丧家之犬匆匆离开,还是你给他的最后一击吧?”白水迹讥讽道,“小师弟你到底叫谁大师兄呢?” “你也配?!那是因为我吃了你们的药失忆了!”林融气道,“无需我大师兄出手,我现在就拿了你的狗命!” 第 152 章 林融的修炼速度比白水迹还要快, 说打白水迹就打白水迹,毫不含糊。 他在震雷宗的这些年是真的尽心尽力在学各种东西,特别是阵法丹药上的造诣, 并不比从小就学习这些的白水迹差。 双手掐诀捏印, 白水迹用什么招式,他就用什么招式, 用得还比他更好。 “叛徒!恩将仇报!”白水迹怒目圆睁, 指着林融就骂,“没有我们震雷宗你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是我们震雷宗收留你、提供资源给你修炼, 你才有今天!” 在林融莫名失踪后, 震雷宗上上下下都找了一遍,眼看着严天瑞对半途转进来的林融这么上心, 白水迹心里颇不是滋味。 这话掐头去尾,没有明说当初震雷宗做的事, 简直是颠倒黑白。若不是还有任闲卢秋心的暗中回护,林融恐怕就要浑浑噩噩就此过下去。 任闲都给气笑了:“漂亮话谁不会说?你们震雷宗做的事, 当真以为神鬼不知?” “那你倒是说说,我们震雷宗做了什么?有证据吗?”白水迹反问。 他被林融打了个半死,这会儿气都喘得不太匀,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四处挂彩。 在中州与贺怀霄重逢后,除了被带着去兴阳派求医治好失忆, 贺怀霄还带着林融四处去秘境历练,助他突破金丹大圆满,成功晋升元婴。 白水迹依旧是金丹中期。 他卡在这个阶段太久了,特别是总被别人拿来和林融作比较, 心里难免不平。 这就是他来到天极塔的原因。 趁林融不在,重振属于震雷宗大师兄的威名, 让严天瑞意识到,自己才是震雷宗未来的希望。 现在发现林融恢复记忆,白水迹的心中是兴奋又带点惶惑。 他不知林融说的是真是假,还是虚张声势,贺怀霄当真有这么厉害。他不了解天骄榜,不知道所谓的定榜十八名代表什么,实力能到哪个地步,严天瑞是否还是贺怀霄的对手…… 但是,林融不在了,就意味着严天瑞不可能再想着要把林融这个所谓的先天灵体收为自己人,甚至于,林融现在站在了震雷宗的对立面,严天瑞若是不想被人非议,最稳妥的方法是迅速处理了林融。 林融加上任闲就两个人,就算修为比他们高,也不见得能赢。 转瞬间,白水迹就在心中想好了,他要先出手杀了林融再去向严天瑞邀功。 一个眼神瞥过去,白水迹的头号狗腿就明白他的意思,带着震雷宗弟子将两人团团围住。 谁要公平捉对厮杀? 胜之不武又如何? 光一个卢秋心陡然转投广流仙宫已经让严天瑞烦躁不已,反复审问过在相关的长老弟子,是否有谁曾向卢秋心泄露过那本神秘的丹药阵法书。 若不是确定了卢秋心对此确实一无所知,震雷宗早就找借口上广流仙宫要人了。 至于林融,他完全不一样。 林融受过严天瑞的教导,有可能会察觉到些什么。 即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光是林融以前是轩紫剑宗掌门贺石的弟子这一条,也能让震雷宗发慌。 真真是养虎为患! 恢复记忆的林融重新找上门来,还有一个贺怀霄,白水迹只觉得严天瑞这招烂透了! 白水迹吞了几粒丹药,斜着眼睨向被困在阵法中的林融和任闲:“没有用的,你不会以为震雷宗的阵法是一成不变的吧?正好这些日子师尊又对阵法做了改进,我还没有机会试试威力如何,你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 林融讥道:“真的假的,要是真的你刚刚怎么还输给我?” 白水迹学了新东西,难道他就是原地踏步吗? 在中州时,贺怀霄问过林融是否还要继续修剑,被他拒绝了。 他并不是真正的先天灵体,于剑道上的感悟着实平平,而且多年不再拿起剑;再者这些年在震雷宗修习阵法丹药的时间,远胜过他在轩紫剑宗学剑的时间,即使怀念那段时光,林融还是想得很明白,他在剑道上是不会有太多的成就。 “当初因为有小师叔的吐纳法和师尊大师兄的耐心教导,我才在诸位师兄弟前勉强展现出先天灵体该有的超绝天赋,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林融苦笑着解释。 如果不是因为曾又夏残存的神魂寄居在他体内,他就是一个经脉断绝,丹田有隙的普通人,这辈子都没有可能踏上长生路。 因为叔婶将林融赶到屋舍外,才让曾又夏的残魂进入到他的体内,又因为听说村里的员外郎与云鹤城的仙家有联系,才让林融离家来到轩紫剑宗。若不是当初搬运照灵壁的弟子跌了一跤,曾又夏的残魂使得林融激发照灵壁,再加上当初收徒时顾雪洄恰好在场,误将他认为先天灵体,贺石才会收下林融。 这些一环扣一环的巧合,最终改变了林融的命运。 他不再会像他的叔婶一家那样,成为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流光倥偬几十栽,依旧不知人外人,山外山,天外天,只会在地里刨食。 林融很清楚,曾又夏的残魂在自己的体内,日积月累的影响改造不过使得自己比普通的修炼者体质略好些,至于再多的也没有。 特别是在进入化神期,如果他有机会的话,更要拼悟性,他如何能与贺怀霄顾雪洄这样的天赋体质相比? 不如踏踏实实地将自己这些年在震雷宗所学的阵法丹药修习得更为精进。 更何况,他并不是脱离了震雷宗就没人指点。 林融拍了拍任闲,示意他让开——他能破阵。 脚底流沙不断陷落,四周是呼啸的狂风与不时就飞来的利箭,还有不时就吹来的灼热火焰。 这个阵法任闲找不到阵眼,想要破阵当然是凭借比设阵人更高的修为硬闯。 “我有办法的,不着急。”林融胸有成足,取出一把折扇。 “……”任闲眉毛一跳,忽然觉得林融这个做法何其眼熟。 这把折扇是之前在中州时在各个秘境收集材料制作的,作为林融的本命法器。 林融没有打开折扇,而是在手中转了个圈,折扇精准地穿过火焰打在后面的一处阵法刻痕上。 任闲眼也不眨地盯着看。 待折扇重新回到林融手里,些许扇骨被火焰燎黑,林融抚了抚,扇骨焕然一新,而后他啪地一下展开。 任闲下意识后退一步。 果然就见林融轻轻一扇,整个阵法的刻痕当即飞起,被林融再一击摧毁。 阵法外,白水迹等震雷宗弟子大概没想到林融这么快还这么轻松就破了阵,一时有些惊恐。 反倒是走出阵法的任闲面上带着犹疑。 “……你这个哪里学的?” 林融答道:“我在中州学的,任大哥你看如何?” “中州姜榭?” 林融笑笑,有些羞涩:“他说我还算有些天赋,就顺手指点了我几句。” 任闲没忍住,不合时宜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也是为什么林融坚持要继续学阵法的原因。 他在明明湖观战天骄榜时见过姜榭如何巧妙用阵法将对手一个个打败,最后成功拿下天骄榜第一。 能得到天衍宗少掌门这个阵法天才的肯定,无疑给了林融鼓励,让他更加坚定。 这个阵法损耗了震雷宗弟子大半灵力,林融破阵破得轻松,要再继续反击也是按着白水迹打。 白水迹难以置信:“你……你怎么会这些?” 任闲懒得和他废话,若不是之前林融执意要自己解决,他早就抽出黑铁棍把这家伙拍成肉泥了。 当下不再留手,黑铁棍力大势沉,横扫千军。 收拾这些最高才金丹的震雷宗弟子不过小意思。 眼见形势不利,白水迹自热不会坐以待毙,当场运气就要跑。 任闲冷笑,提着黑铁棍就追。 反正林融贺怀霄已经和震雷宗不死不休了,白水迹这些年对林融的排斥欺压他全都看在眼里,这个时候不赶紧报仇还在等什么? “救命救命!长老救我!” 这次来挑战天极塔,并不是只有白水迹这些年轻一辈的弟子来,还是有长老带队看着他们的。 然而他才飞奔了不到百里的距离,就和卢秋心等一众广流仙宫的弟子撞上。 前有狼后有虎,白水迹仓皇不已,面色惨白。 “白道友慌慌张张这是去哪里?” 卢秋心当然看到了后面追上来的任闲,好整以暇拦住白水迹的前进方向。 她在门内不怎么爱说话,难得出声,原本打算无视白水迹的广流仙宫弟子又呼啦啦地把注意力放到白水迹身上。 卢秋心是从震雷宗转投到广流仙宫的,而且与震雷宗其他人关系不好不是秘密。 反正广流仙宫本来就和震雷宗有恩怨,这会儿看到白水迹这么狼狈,广流仙宫弟子就算没打算落井下石,也不想让白水迹太好过。 林融跟在任闲后面,施施然他们打招呼。 “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一条丢下师兄弟,苟且逃命的狗罢了。” 卢秋心弯了弯嘴角,正想笑,忽然就看到一道流光落下。 “放肆!” 收到求救的震雷宗长老来了! 第 153 章 震雷宗长老一到, 白水迹自觉自己找到了靠山,当即也不跑了,挺直腰板问广流仙宫意欲如何。 至于林融和任闲, 他没再放在眼里。 林融所称的轩紫剑宗现在就他一个, 也许还能再加一个任闲。白水迹不知任闲的修为到了哪里,预估他最多就是个元婴。 震雷宗这个长老虽然是灌药硬催出来的伪化神, 但打比自己境界低的元婴金丹还是一样不费吹灰之力。 刘琦诗刚从中州回来, 就被师尊苏月嘱咐过来看顾师妹卢秋心挑战天极塔。 原本她还觉得苏月担忧太过,这会儿只庆幸还好自己听话跟着走一趟了。 林融她是知道的, 当初在轩紫剑宗就是为了他请苏月去炼丹, 已经去世的贺石也是为了他才会去迭会山参战。 轩紫剑宗为这个弟子付出良多,可惜贺石一死, 贺怀霄出走长山流落其他地方,而林融和其他轩紫剑宗的弟子也没了消息。 被灭门的宗门弟子想要活下来无非就就是两条路, 一条是如同贺怀霄这样,远离原来的地方, 另一条则是并入新宗门。 卢秋心不是很爱讲震雷宗的事,刘琦诗也不会多嘴多舌去问,只是大约知道林融被严天瑞收在门下,似乎另有隐情。 以目前这情形看来,林融在震雷宗和白水迹肯定不合。 果然震雷宗的人就是很讨厌啊! 刘琦诗与带队的广流仙宫长老耳语几句, 而后笑笑退到一边,再与卢秋心小声说话。 震雷宗这个长老来的时候气势很足,但一看到广流仙宫这么多人,还是不由得在心里暗骂白水迹又惹事。 “我们震雷宗教训叛出宗门的弟子, 广流仙宫要插手吗?”他一来,先给这件事定性, 把林融和白水迹的矛盾定为震雷宗的自家事。 只要广流仙宫还要脸就不会平白插手。 “这当然是震雷宗自己的事,我们广流仙宫断没有越俎代庖的道理,”广流仙宫长老说道,“不过是我们广流仙宫下面的年轻弟子听说震雷宗弟子一样要挑战天极塔,顿时起了比试的心思,不知道震雷宗敢不敢应战?” 这当然不仅仅是两个宗门的弟子比试,还有相应的灵石资源做赌注。 正好这段时日长山州的修士对广流仙宫的实力颇有异议,正好借此展现一番。 虽然广流仙宫不太喜欢贺怀霄一个人压了他们一头,但一个宗门的总体实力,是由其下的门人同心协力一同支撑起来的。 贺怀霄所在的轩紫剑宗早已被震雷宗覆灭。广流仙宫与轩紫剑宗交情谈不上多深,只有苏月和贺石有私人关系,这一次贺怀霄因为天骄榜扬名后没有转投天衍宗或是中州其他宗门,广流仙宫是骄傲与有荣焉又心酸遗憾。 骄傲的是贺怀霄代表了长山州,日后兴义和不至于再下意识忽略长山州,特别是如果贺怀霄愿意代表长山州发声,长山州的兴义和以后就不用再捡其他州地剩下的东西了。 这受益的不仅仅是广流仙宫的弟子,长山州的修士也能享受到,对长山州的总体发展大有好处。 心酸遗憾的是自家精心培养的弟子不如一个野蛮生长的贺怀霄,广流仙宫之前与轩紫剑宗交情平平,在震雷宗出手灭门轩紫剑宗时袖手旁观,之后还被震雷宗坑了一把,损失不小。 根据宋意和姚采麓送回来的消息,贺怀霄不日将回到长山州。他回长山州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以他在天骄榜的表现,严天瑞必输无疑。 震雷宗剩下的这些人要怎么处理,想必贺怀霄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 广流仙宫不介意给贺怀霄卖个好。 ——从现在开始,交好贺怀霄还来得及。 震雷宗修为最高的白水迹是金丹中期,广流仙宫既然要比,就只会派出一样是金丹中期的弟子。 “我来。” 广流仙宫一名女修主动站出来。 她朝不远处的林融任闲点点头,重新看向震雷宗的人。 看到卢秋心出列代表广流仙宫,震雷宗长老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应下了。 广流仙宫和震雷宗约定以天极塔挑战层数决胜负。 消息一传开,天极塔周围热热闹闹挤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 回忆起之前卢秋心在震雷宗的表现,白水迹还算有信心,对着震雷宗的长老保证自己一定能赢过她。 “我已经禀告了掌门,”震雷宗长老有话直说,“你要是能赢,这些赢下来的灵石和资源都归你用,反之,若是你输了,这些都会克扣掉。” 也就是说,如果白水迹输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得不到震雷宗的资源扶持。 “弟子明了,”白水迹目光闪了闪,躬身一礼,“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另一边,林融带着任闲拜会广流仙宫。 刘琦诗问他贺怀霄的确切归期。 “这个啊……”林融顿了顿,忽然抬头往上看。 刘琦诗和一干广流仙宫的弟子不明所以跟着往上看。 紧接着,周围其他看热闹的修士也扬起脑袋。 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十分晴好。 广流仙宫的长老眉心跳了跳,出声说话:“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若是两位暂时无处可去,到我们广流仙宫等也行。” 贺怀霄唯一的师弟,广流仙宫还是很想抓住这次机会照拂一下的。 林融是收到了消息,但具体是什么时候贺怀霄也说不准。 林融挠了挠头:“什么时候我也说不准,我只知道大师兄也会来挑战天极塔,不如各位就等等吧。” 他来这一趟,主要还是来谢谢卢秋心的好意。 知道卢秋心是为了自己才站出来,林融很是感激。 “不用谢,”卢秋心道,“当初是你帮我离开震雷宗,如今再相遇,我怎么能对你视而不见呢?” 林融笑笑,压低声音:“其实你们不来,他们也……” 他和任闲完全能解决震雷宗长老。 卢秋心一惊,随即又是欣喜:“任大哥他成功化神了?” 林融点头,一双杏眼里满是笑意。 这一趟中州之行他的收获不小,特别是找到贺怀霄恢复记忆后,不再有忧虑,十分顺畅晋升了元婴。 同辈中,卢秋心在广流仙宫就只和刘琦诗较为亲近。到了外面,因为父辈的原因,震雷宗的弟子和她多有冲突,算来算去,竟然只有一个林融和她交好。 当初听刘琦诗说在中州遇到贺怀霄,她还暗暗担忧,不知道林融是否成功离开震雷宗,又是否还记得贺怀霄这个大师兄。 贺怀霄既然还活着,是肯定要回来报仇的。 卢秋心担忧的是,师兄弟相见却不相识,届时震雷宗逼迫林融对贺怀霄动手,必然两败俱伤。 幸好林融成功跑出来了,还和贺怀霄重逢。 “卢姐姐,”林融郑重道,“你一定要赢。” 不远处听到这一声鼓励的白水迹翻了个白眼。 如今再追究林融是怎么离开震雷宗已经没有意义,只能让林融和广流仙宫知道震雷宗不是那么好惹的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震雷宗当做什么? 震雷宗长老一样沉着脸。 贺怀霄来得正好,严天瑞也在往这边赶来,轩紫剑宗的余孽不能留。 巨鲸上的长鲸汀。 贺怀霄和顾雪洄拜别:“前面西南方三千里就是天极塔了,你就在这里等我,让巨鲸暂时别到走。” 他想了想继续道:“要是你想先回去云鹤城也行,你只要往东去六千里,然后再往……” 顾雪洄摆了摆手:“小贺师侄你别念了,我不走。” 一个人走风险太大了。这一路若是没有贺怀霄指路,顾雪洄单凭自己怕是无法到达长山州的。 贺怀霄戴上兜帽,掩去具体的面貌:“那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 顾雪洄叫住他,丢给他一个面具。 是他惯常用的那个白色鸟羽面具。 这个面具之前是丹绮给顾雪洄的,他用着觉得不错,在回了中州以后,又找了材料继续精炼。 只要贺怀霄自己不拿下来,寻常化神也很难击碎这个面具让他露出真身。 “我听说天极塔在挑战到五百层以后,会有亮起提醒向其他修士宣告。”顾雪洄道,“我这里能看见吗?” 是有这样的情况,不过只有挑战的层数越高才会越亮,这样更远的地方才能看到。 只是亮起一两层,就只有附近的修士能看到了。 贺怀霄点头道:“可以的,我一定会让你看到。” “好,那我等你。” 顾雪洄说完,忽然回头一下。 后面是顾澜生休息的地方,阳光大片大片洒在瓦片上,安详宁静。 而后顾雪洄迅速转过头来,踮起脚,蜻蜓点水一般掠过贺怀霄的唇。 “马到功成,一路顺风。” 长风送贺怀霄到达天极塔。 果然没有一点阻碍到达目的地。 贺怀霄调整一番脸上的鸟羽面具,随着人群走到天极塔下。 高耸入云的天极塔就伫立在他面前,周围人吵吵嚷嚷,讨论卢秋心和白水迹的挑战情况。 贺怀霄跟着看了一眼。 因为这场赌注,现在其他修士没有再进入天极塔挑战,都想看看最后谁能赢。 面具两侧的银白流苏晃荡,不经意擦过唇边,并不是想象中冰冷的感觉。 贺怀霄站在一边,饶有兴趣听着其他人的讨论,从后面拍了拍林融的肩膀。 “小……”林融吓了一跳,“大……” 贺怀霄竖起手指,示意他安静。 林融乖乖听话,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小声道:“不愧是大师兄,我都没发现你来了。” 任闲的注意力全在贺怀霄的面具上。 “你们两个的关系这些年突飞猛进这么好?这种私人的东西都能借?” 第 154 章 很早以前, 任闲就听贺怀霄提起过顾雪洄这个懒懒散散的小师叔。 那时贺怀霄就说过,顾雪洄性子跳脱,与他南辕北辙, 可他却不讨厌。 再后来, 轩紫剑宗覆灭,顾雪洄带着贺怀霄离开长山州, 从湘汀州那个混乱的地方杀穿到中州。 任闲去过湘汀州, 知道那里有多混乱,两人在那里只能依靠彼此, 情谊若说是比常人好些, 任闲完全能理解。 可再好,依照任闲对顾雪洄的了解, 他是断不会把自己的贴身用的东西随意借给人的。 任闲不由得多加审视一遍贺怀霄。 贺怀霄从始至终都很自然,腰背挺直。 天极塔九百九十九层, 五百层以后是元婴难以上去的层数,也只有五百层以后, 挑战者每通关一层,天极塔才会亮起相应的层数。因此当初贺石以元婴的修为到达五百一十二层,才会引得所有长山州修士侧目,连带出身广流仙宫的苏月也对他另眼看待,心生恋慕。 至今还没有修士成功登顶过。 有人推测, 成功登顶天极塔最少也要大乘修为,然而长山州至今没有大乘修士,而长山州仅有的化神修士,基本上是广流仙宫的出来的, 单凭宗门就可以获得好资源,名望极高, 不需要靠天极塔证明自己。 所以天极塔已经很久没有人通过五百层以后的层数,点亮天极塔。 以白水迹和卢秋心现在金丹中期的修为,大概能到三百层差不多。前期容易,半天就能过,到了一百多两百层以后,就通关就花费的时间就越来越多。 目前是白水迹领先,他通关到二百六十七层,卢秋心还在二百三十二层。 震雷宗长老露出笑来,感觉白水迹要赢了。 “若是通关太艰难,不如及早退出,免得在里面受伤。”他假做好心的提醒。 天极塔挑战是不会死人,可架不住有挑战者觉得自己能行硬挺着想要闯过去。时不时就有挑战的修士浑身是血从里面走出来,还有更严重地缺胳膊断腿,留下残疾。 “虽说天极塔能激发极限,若是能在里面领悟到些什么,就不算太亏。不过并不是憋着一口气留下来就能通关,只要上不去,停留得再久也没有用。”震雷宗长老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也说不好,说不定贵宗弟子眼力非凡有别的发现……我还以为天极塔往下都被翻得一干二净了呢。” 震雷宗长老这是实话。 天极塔内刻有特殊的阵法,吸纳四周灵气维持运转,对不少居无定所的散修,或是宗门选址较差的小宗门修士而言,能在里面趁机吐纳修炼好处极多,然而前几层能到达的修士数不胜数,就算是那位羽化的大能真的留下什么宝物,也早就被前人拿走了。只有越往上,通关的人数越少的塔层,才可能有好东西。 广流仙宫长老不咸不淡地应声。 面上端的是镇定,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 苏月这一脉更出色的是炼丹,打斗能力相比专修其他类目的弟子没那么突出。 天极塔和天骄榜一样,不看修为看重修士的个体打斗能力,因此那些专修兵器擅长打斗的修士能在这里一展身手。 虽说白水迹专长的阵法在很多修士的认知中是不如专修兵器的修士,毕竟阵法布置费力费时,稍有不慎哪里做错,还有可能反噬自己。可但凡见过本次天骄榜第一的姜榭,都会改变这个想法。 天衍宗阵法天下第一的实力,被姜榭展现得淋漓尽致。 听说这些年震雷宗的阵法也一直在改进,要不然也不能崛起灭了轩紫剑宗…… 广流仙宫长老脑中各种思绪闪过,最后只能耐着性子选择等待。 不管怎么说,这对卢秋心来说都是难得的试炼机会。 更重要的是震雷宗马上就要无了,这些资源不过是暂时交给震雷宗保管,若是卢秋心此次输了,能知耻后勇,对广流仙宫来说怎么都不亏。 很快,白水迹就出了天极塔。 二百七十一层,这个层数放在以往挑战天极塔的金丹修士中,算得上是十分出色。 反观卢秋心,这会儿才慢慢到达二百五十七层。 林融不由得为卢秋心捏一把汗:“卢姐姐应该还不知道白水迹已经出来了吧?她还能坚持多久?” 待得越久,消耗越大,不是每个人都像林融贺怀霄这般幸运,能学到天下顶级的吐纳法。 白水迹一出来,就注意到林融任闲身边站着的贺怀霄。 他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直直地朝贺怀霄看来,似乎要辨认他的身份。 贺怀霄看也不看他,微微别过头听林融说话。 流苏晃荡,一片白羽悠悠飘落。 白水迹还没反应过来,白羽已经飞到他面前,直冲他的眼睛而来。 他刚出天极塔不久,还在慢慢地恢复休养,这片羽毛又极快,他根本做不出任何应对,而他身边的震雷宗长老倒是想出手阻拦,然而才抬起手挥出一道劲风,就被白羽的余波给震得倒退几步。 “啊啊啊——” 白水迹捂着眼睛倒下,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滴滴答答从下巴滴落到地上。 天极塔周围原本还是热热闹闹的说话声,霎时间静了下来。 震雷宗长老惊疑不定地看向贺怀霄:“你……这……这位道友,是……是我们失礼了。” 这个戴着鸟羽面具的神秘修士实力远在他之上,震雷宗长老通过一片羽毛就能推断出来,贺怀霄要是真想动手,白水迹这会儿都凉了。 而且他还拦不住,只能看着。 这已经算是贺怀霄手下留情了。 震雷宗长老只能承认是白水迹的错,免得贺怀霄真的杀了白水迹。 贺怀霄没看他,依旧看着天极塔的情况。 他在想他要通关到第几层,才能被顾雪洄看到。 广流仙宫长老这边看看那边看看,同样心惊不已,自问自己能否挡下这一片看似轻飘飘的羽毛。 ——不能。 因为贺怀霄没有尽全力,若是真的尽全力,那片羽毛甚至都不可能让震雷宗长老试着去拦下。 林融心里很是畅快,正想要趁机讥讽两句,忽然就见贺怀霄去到天极塔前面,丢入三块上品灵石。 他要正式挑战天极塔了。 顾不上白水迹了,林融赶紧上前几步朝贺怀霄招了招手,眼中满是期待。 贺怀霄轻轻点头,转身走入天极塔内。 广流仙宫长老神情有些恍惚,他还以为贺怀霄会等到卢秋心出来再进去呢。 不过也无妨,按照卢秋心的修为,她差不多要到极限了。 天极塔外有一块石碑,上面会实时显示塔中挑战者的数目和层数。 不过眨眼间,贺怀霄就连上十层。 “还……还好吧,”有人小心翼翼分析道,“那个人肯定不止金丹,这个修为挑战前两百层,甚至三百层,肯定不费什么力气。之前有不少元婴修士挑战天极塔在前几层都是这么快的。” 天极塔的前一百层都是普通的阵法攻关,只要灵力足够,就能直接冲关往上,甚至不需要太多的打斗技巧。 这些只要挑战过天极塔的都知道。 不过也有的修士说道:“可是他好像比别人快很多,之前最快的那个是谁来着,一炷香时间上了三十层。” 一炷香时间,贺怀霄与已经百层了。 此时的卢秋心在二百六十二层,只差九层就能追上白水迹,而她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天极塔机制特殊,就算是多人同时挑战,也不会互相影响。 白水迹捂着眼睛,阴沉着脸听震雷宗长老训话。 “他是贺怀霄。”他哑着声音说。 “你怎么知道?”震雷宗长老皱眉,看着石碑上代表贺怀霄的点不断往上。 “这不可能,”震雷宗长老说,“三十五年前他是金丹,三十五年后化神?他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比我还厉害?” 白水迹沉默。 要说灌药提升修为,震雷宗对这个做法算是研究得十分深入了。 三十五年根本不可能把一个金丹灌成化神,而且贺怀霄那一击十分凌厉,一看就知道是扎扎实实修炼出来的,没有震雷宗长老那般虚有其表。 震雷宗长老嘀咕:“那是谁?长山州什么时候来了这般厉害的人物?” 广流仙宫派人去了一趟中州参加天骄榜,若是因为这一趟请来中州的天才修士,倒也不是不可能。 顷刻间,震雷宗长老就想通了。 这般年轻就有这样深厚的修为,只能是中州的修士。 “都说中州修士最骄傲,眼高于顶,可人家实力也很强,确实有这个资格。”震雷宗长老有些烦躁,“广流仙宫就算这次天骄榜毫无所获,能吸引到中州修士来这边,乃至加入广流仙宫做长老,这些努力就不算白费。” “谁家宗门还没个中州修士坐镇了。”白水迹看不得他这样,没忍住说了一句。 “什么?”这名震雷宗长老没听清楚。 “没什么,”白水迹绷着脸,“卢秋心到二百七十层了。” 第 155 章 石碑上代表卢秋心的点停在二百七十层。 不仅仅是卢秋心到了天极塔的二百七十层, 贺怀霄也到了两百层左右。 贺怀霄的速度很快,周围不少修士都在预测贺怀霄什么时候能超过卢秋心。 震雷宗长老看了一会儿,根据卢秋心停留的时间做了估算, 发现她在这一层停留的时间比之前还要久:“她停在这一层很久了, 不会上不去吧?” 白水迹沉声道:“看着吧。” 卢秋心每一层都会停留很长时间,会在人们以为她就要失败退出的时候, 又成功登上一层。 虽然慢, 但是稳扎稳打。 震雷宗长老想了想,叹了一口气:“算了, 输了就输了。” 现在他更关注那个戴着鸟羽面具的神秘修士。 既然已经和广流仙宫结下梁子, 震雷宗就不得不多关注广流仙宫的近况。 特别是前些日子,他被严天瑞叫过去, 知道严天瑞要再发丹药给他们,让他们成为真正的化神, 要与广流仙宫一比高低。 若是广流仙宫和中州那边的宗门搭上了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震雷宗长老莫名想起三十五年前轩紫剑宗那个忽然冒出来的顾姓剑修。 据说他是贺石的师弟, 最后也是他带着贺怀霄离开长山州,还救了那个在跨州飞船的管事唐亮,让兴义和紧咬着震雷宗不放。 震雷宗后来打探到,那个顾姓剑修身份似乎不简单,和中州的大宗门关系匪浅。 这个戴面具的剑修是那个人吗? 震雷宗长老心中升起浓浓的不安感。 他已经去信通知严天瑞了, 可还是难以消除这种感觉。 白水迹眼不错地盯着石碑:“我还没输,她还在二百七十层。” 震雷宗长老了应一句,又想了想说道:“掌门说他要亲来一趟。你输了就输了,到时候说几句好话, 他是你师父,现在林融又叛出宗门, 你是他亲自教导的大弟子,他不会……” “我还没输!”白水迹加重语气,直勾勾地盯着震雷宗长老。 白水迹那只被贺怀霄羽毛刺瞎的眼睛已经用过过眼罩遮住,若是没有特殊机遇,这只眼睛算是废了。 他现在只用一只眼睛看人,说话时更容易注意到他眼白中交错的血丝,莫名多了几分阴沉。 震雷宗长老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按下心中的不满:“那你再接着等就是,是赢是输很快就知道了。” 他都已经和严天瑞说了做好震雷宗会输的准备,并不会责怪白水迹。 白水迹抿了抿唇:“那个戴面具的人……” 他话还没说完,石碑上代表卢秋心的点闪烁了一下,再上一层! 广流仙宫的长老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悠悠然看向另一侧的震雷宗,与震雷宗的长老对上眼。 白水迹还没真正输掉,震雷宗长老不甘示弱,反瞪回去:“别急,卢秋心能不能过这一层还不一定呢。” 广流仙宫长老接道:“是不急,我们广流仙宫的弟子更讲究稳扎稳打,循序渐进,所谓欲速则不达……道友说是吧?” 震雷宗长老不大情愿地应了一声。 他不喜欢这话。他现在的修为就是急躁的表现,若不是本身卡在元婴大圆满太久,他也不至于选择这种方法。 虽然严天瑞说有办法解决,能让他成为真正的化神,但他心里其实没底,也不太相信。 ——严天瑞自己就是化神,这么多年来修为一直没有增长,研究这些奇奇怪怪的方法,他自己都没敢用在自己身上,反而找宗门的其他人试用,可见自己也不敢确定能否有用,是否有其他弊端。 白水迹没有再动作,一直紧盯着卢秋心的情况。 待看到她终于再上一层,走上二百七十二层后,整个人的面色瞬间灰败。 震雷宗长老拍了拍他的肩膀,被他甩开。 刘琦诗看到卢秋心的表现,难得露出笑来:“小师妹这些年的修炼可算是没有白费,循序渐进,稳扎稳打……” 她顿了顿,看向白水迹:“你输了。” 白水迹厉声道:“她还没上去呢!没有超过我!我看她这些年的修炼也不过如此,依旧还是和我一样的金丹中期!” “嘴真硬啊,”刘琦诗冷笑道,“你就等着看吧,她很快就不是了。” 震雷宗长老沉着脸,觑了白水迹一眼。 这个后辈在他看来傲是傲了些,但天赋好,有些脾气也能接受,如今看来……那只眼睛瞎了也好。 他转身就走。 严天瑞就要到了,他不想在这里陪着白水迹丢脸了。 白水迹没有回头,周围几个跟着一起过来的震雷宗弟子看来看去,犹豫不知该留还是跟着长老走。 “要走就走!”白水迹喝道,摆手甩出一道风,“别回来了!” 看完这一幕的刘琦诗笑笑,说道:“小师妹上了二百二十二层,白道友其实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了。” 在白水迹教训门内弟子的时候,卢秋心突破二百二十一,赢下这场赌局! 广流仙宫长老满意颔首:“就算是同一修为,打斗能力亦有强弱之分,只是我记得卢秋心本就不擅长打斗,入了门以后更愿意钻研丹药,没想到竟然还能赢过白水迹。” 刘琦诗低声道:“震雷宗可不是天衍宗,白水迹更不是姜榭,长老真是多虑了。” 接下来卢秋心上到几层都好,广流仙宫这边的弟子都是真心为她高兴。 林融除了关注卢秋心,还要关注贺怀霄。 任闲抱着手,老神在在道:“你紧张什么,凭你大师兄的修为,上个六七百都不是问题。” “那我大师兄可真的就是名扬长山了。”林融杏眼晶亮。 “那是天骄榜在这边没人会去看,”任闲接道,“出了长山,谁不认识贺怀霄?” 还有顾雪洄,也就是当初在长山州,才不会有人知道这个曾经惊艳四方的天才剑修。 “你们轩紫剑宗是云鹤城那边的山头是吧?”任闲忽然问,“夺回来以后,就你们师兄弟两人吗?” 这个事还有点远,林融暂时没想过。 在他心里,杀了严天瑞为贺石报仇后,就算是大仇得报恢复门楣了,至于以后轩紫剑宗要如何发展,他觉得还是要看贺怀霄的意思。 任闲:“就以后肯定是要收徒的吧?还要招募客座长老,这些都要吧?” “好像是吧,”林融点头说,“这都不是小事,我都听大师兄的。” “……”任闲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我记得现在震雷宗的那个陈单,以前就是你们轩紫剑宗的长老,你们师兄弟还要留着他吗?” 说到陈单,林融怔愣了一下。 良久,他道:“陈长老他……他并不坏。” 若不是陈单转投震雷宗,与严天瑞说他是先天灵体,他早就没命了。 如今在震雷宗,陈单的处境与当初的卢秋心差不多,门内其他长老隐隐将他排除在外,连带当时和他一起走的弟子日子也不好过。 还有邱历坤,在震雷宗来势汹汹时,贺石不愿其他弟子一起惨死,让他带着一部分人走了,如今流落何方,林融一概不知。 任闲:“我的意思是,你们轩紫剑宗肯定是缺人的,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诶?” 眼看林融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不可置信的样子。任闲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时,目光看向别处,盯着虚空的一点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我好歹也曾经是天下第一宗天衍宗七大传承之一浩荡峰的首席大弟子,来你们轩紫剑宗做一个长老不够格吗?” 当然是够的。 且不说任闲的身份,单说他化神期的修为就够了,哪怕是去了广流仙宫,也要被奉为座上宾。 “现在吗?”林融挠头,“可是现在我们连个地方都没有,我大师兄还没出来呢!” “别说你大师兄了!”任闲语气加急几分,“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吧!” “我当然是愿意的。”林融看着他,忽而道,“任大哥,你……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任闲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耳朵,手心倏地凝出些冰,很快化为白气消散。 “天气太热了……”任闲看向石碑,“你大师兄到四百层了。” 林融眨了眨眼:“我知道,可任大哥你不是说不要提大师兄了吗?” 任闲:“……” 他不想说话了。 林融没忍住,噗地笑出来:“卢姐姐出来了。” 卢秋心最终的挑战成绩是三百二十一层,比白水迹高了整整五十层! 刘琦诗站在天极塔出口,亲自迎接她出来。 白水迹直接气坏了,转身就走。 “小道友不再看看吗?”广流仙宫长老简直神清气爽,笑着招呼白水迹,“那个面具修士若是能过五百以后,这长山州以后谁才是天极塔挑战层数第一,就要换人了。不一起见证这一时刻吗?” “在下还有要事,先走一步了。”白水迹的话余音还在,人却没影了。 广流仙宫长老先笑着夸了一番卢秋心,而后气定神闲地背着手,仰望天极塔,笑道:“果然后生可畏啊!” 天极塔内。 贺怀霄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在他看来,卢秋心能赢了最好,若赢不了,也无妨,他会带着一起讨回来。 定光剑出鞘,划出明亮的剑光,剑鸣昂然似凤鸣。 破开迷雾虚障后的机关人,贺怀霄再上一层。 这些对他来说一剑就够了,哪怕这里是被外面的修士视为天堑的第四百九十九层。 元婴也难到达的五百层,贺怀霄走上楼梯,看着楼道墙上的阵法刻痕,心似有所感。 “师尊,你当年也是这么上来的吗?” 他忽然回头望去,看到之前被劈碎的机关人化作点点荧光散落,阵法刻痕不断旋转。 贺怀霄坐了下来。 第 156 章 对卢秋心来说, 天极塔的挑战不只是赢了白水迹打了震雷宗的脸这么简单。 她与刘琦诗分享自己的发现。 “确实如此,不然天极塔若只是修士打斗能力的展现,为什么还能吸引其他修士前往?”刘琦诗为师妹讲解天极塔的奥妙, “所有挑战者上交的灵石, 最终都用于运转天极塔的阵法。” 而且,由于灵气大量聚集, 还被阵法提炼得更为纯净, 在天极塔中修炼,远比在外面好很多。 不过, 并不是所有进入天极塔的修士都能发现这一点, 一来不是每一层都适合修炼,要修士自己发现在天极塔的哪个地方才是灵气聚集处;二来, 层数越低灵气越少,挑战者的修为太低, 纯属就是来给天极塔送灵石维护阵法造福他人的。 所以卢秋心在塔中通关用的时间长,是因为她在仔细观察每一层的阵法。 刘琦诗讥道:“看来这震雷宗的掌门首徒也不过如此。” 白水迹的阵法水平竟然还不如入了广流仙宫后将更多精力用在修习丹药上的卢秋心。 “也不一定, ”卢秋心想了想,说道,“是他太急太想赢过我了,以为自己冲得快就能节省体力,登上更高的楼层。” 天极塔的每一层都有时间限定, 一旦在限定的时间内无法通关,一样会被传送出来。 很多修士以为,花费的时间越久,后续的通关就会越困难。 其实不然, 若是能在通关后,找到阵法中的灵气聚集处修炼, 益处无穷。 这才是那位大能留给长山州修士的福泽。 此刻,贺怀霄坐在楼道间,默默运转顾雪洄教授给他的吐纳法,感受周围灵气的流动。 顾雪洄教过他一些阵法知识,后来他在中州,又从各个秘境中学到了不少,天极塔底层的阵法难不倒他,一眼就能认出哪里是通关阵眼,哪里是灵气聚集处,可以停下来修整。 但他没有多做停留,因为天极塔的层数越低聚集的灵气就越少,是刚好适合这个修为境界的修士,对高境界的修士来说几乎没有用。特别是贺怀霄的吐纳法极其霸道,稍稍一吸纳,一整层的灵气就被一扫而空。 在四百九十九层与五百层之间的楼梯,贺怀霄停留了一段时间。 对很多长山州元婴修士来说,这一道楼梯犹如天堑,就算能闯过阵法也走不上去。 因为每走一步,都有一股无形的力向人推来。 越是迫不及待想往前走,越寸步难行。 这里明明没有任何阵法刻痕,四百九十九层的阵法在挑战者闯关成功后就自动消散。 就像任何一处普通的楼道一样。 上不去,贺怀霄干脆就在这里暂时休息。 他破阵破得极快,比起以往那些花费了大量时间才破阵的挑战者剩余的时间更多。 长山州的元婴修士一直都有,但凡来挑战过天极塔走到这里的,出去后都说这条楼道考验的不是修为实力。 甚至于有人说,就算是化神来了也不一能走上去。 天极塔五百层,难如登天。 塔内一片寂静,贺怀霄手里还握着定光剑。剑穗处缀着的澄光玉有两道金橙色的辉光一闪而过。 贺怀霄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是他当初离开长山州时,从河流里随意抓的两尾三叶金鳞鱼。 游子离开的时候带走,回来的时候就需要把三叶金鳞鱼重新放回去。 可是他还没有真正回到长山州,回到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指尖在澄光玉上划过,按住里头躁动不安想要出来的三叶金鳞鱼,再顺着继续往下捋顺剑穗上的丝绦。 这里考验的不是修为,而是个人对天地法则的感悟,对修行的理解。 贺怀霄天生剑骨,对于自己的剑,他从来没有过疑虑,不曾迷茫。 他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剑修,要主宰未来天下的剑道,要振兴宗门,要风风光光地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契……他想要的何其多,可是他从没有觉得这些是负担,会让他觉得不堪重负。 他知道自己能做到,只要自己一直坚定不移地出剑,他的天赋,他的努力,必然会让他成功实现目标。 现在他答应了顾雪洄,要让他对方看到亮起的天极塔。 可是他上不去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贺怀霄猛地抬起头,看到前方原本螺旋向上的楼道不知何时一片漆黑,而且这片黑暗还有扩大的趋势,不断吞噬楼道。 ——时间马上就到了,如今贺怀霄不仅仅要走上去,还要与这片黑暗搏斗。 贺怀霄抬起脚往前走,依旧走不动,人还是在原地。 他挥出一剑,这一剑的剑光如泥牛入海,被黑暗吞噬再也不见。 这片黑暗越来越大,已经蔓延到距离贺怀霄只有三尺处的地方。 定光剑自打被铸造出来,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状况,所有剑光都会被吞噬,剑气无形消散,仿佛贺怀霄不曾有过动作一般。 师尊当初是怎么走上去的呢? 是和他一样吗?在这里停留许久,还是和之前通关一样,没有任何障碍? 贺怀霄想起贺石曾经说过,他不是在第一次挑战天极塔时才到达的五百一十二层,他的剑意是平凡,用的本命剑更是最普通的碧光剑。 可他不能平凡,他想要的太多,他必须不断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不然他会一无所有。 他和贺石不一样,即使他是贺石一手养大,亲自教导出剑的徒弟。 时至今日,贺怀霄不得不承认,其实他和顾雪洄是一样的。 他不愿就这么碌碌无为过一生,他和顾雪洄的剑意如出一辙。 天生剑骨,注定剑修,剑意怎么能是平凡呢? 他必青出于蓝,如同那一个剑招,脱胎于顾氏长鲸汀的鲸吸百川,因为不断的精进,最终成为他的独有剑招。 贺怀霄给这个剑招起名—— 云洄流影。 楼道中的黑暗再前进一寸。 定光剑爆发出尖亮的剑鸣,如真凰降临引吭高歌,贺怀霄还未动,剑尖已经燃起金红色的剑光,如同火焰。 “我没有办法走和师尊一样的路,我们的剑不一样,我们想要的也不一样。” 起身一跃,定光剑划出一道剑光,如破晓时分,日光喷薄辉映云天。 朝霞漫天刺破黑暗。 这一剑威势极大,去时汹涌,冲向无边无际的黑暗,无需贺怀霄再出一剑,那道明亮的剑光扭曲黑暗。剑气撕开一切,原本已经消失的楼道再次出现在贺怀霄面前。 贺怀霄往前迈出一步。 他边走边低声道:“我的小师叔精彩艳绝,还没化神就感悟出属于自己的法相外化,连普通的化神都能唬住,不敌他。我虽不才,无法像他一样凭借超绝的大道亲和提前领悟这些,但这一剑——前辈你看如何?” 天极塔内依旧安静,那位曾经给长山州修士留下这座天极塔的大能早就羽化,自然不可能听到贺怀霄这句话。 可是在贺怀霄迈出一步后,楼道墙壁上忽然出现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那个人影从贺怀霄站立的地方开始挥剑,一路陪着他向上。 人影手上拿着的剑,是街边最普通的碧光剑,每一次出招,那把剑都会迸发出晶亮的剑光。 直到贺怀霄在楼道尽头站定。 他的前方,是第五百层。 人影停下动作,蓦地转过身来,似是与贺怀霄对视。 “师尊……”贺怀霄眼眶发红,对着人影一拜,“多谢前辈让我再见他一次。” 待贺怀霄直起身,人影手上的碧光剑忽然亮起金红色的火焰,紧接着,火焰从剑身蔓延到整个人影,整个楼道烧了起来,不断塌陷,推着贺怀霄往前走。 向他的目标走去。 天极塔外,石碑上代表贺怀霄的点已经停在四百九十九层很久。 围观的修士有的已经不耐烦。 “都说了,元婴难上,化神勉强,那个人就算上不去第五百层也很正常的。” “时间就要到了,他要出来了吧?” 周围基本上都是唱衰声。 任闲瞥了一眼林融,对方也恰好看过来。 任闲摸了摸鼻子:“你别听他们瞎说,你大师兄不可能过不去的。” “我知道。”林融语气坚定,“我本来就是要说这句话,任大哥你就对大师兄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任闲:“……” 周边围观人群陡然爆发出响亮的惊叹声。 林融和任闲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天极塔第五百层亮起! “亮了亮了!天极塔时隔多年,终于又有人闯过五百层,再次亮塔!” “五百零二!亮了!” “五百……五百零四了!好快!” 上一个人的还没感叹完,就看到天极塔再接着亮一层,只能急忙改口。 五百零四,五百零五,五百零六……天极塔一层接一层次第亮起,就在眨眼间。 所有人都抬头往上看去,看贺怀霄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 天极塔三千里外,一只巨鲸停留在空中。 顾雪洄站在鲸角处的香愈木上,遥遥远望。 就算是以他化神修为的目力,天极塔在这里也只是一条模模糊糊的小柱子。 “看什么?”他身旁坐下一个人,白衣执扇,朗若清风。 顾雪洄没回,而是道:“我以为姜少掌门俗事缠身,不会那么有空才对。” 姜榭笑笑,平静道:“我现在来长山州,就是最重要的事。” 顾雪洄懒懒散散应一声,显然是不太相信。 他带着长鲸汀脱离天衍宗,就意味着天衍宗失去一个重要的传承,实力大打折扣,少不得要被一些一直觊觎天衍宗地位的宗门看轻嘲讽几句。还有兴阳派,顾雪洄可不觉得对方会放过这个打压对手的机会。 不过不管怎么说,当初他能离开天衍秘境,也多亏了姜榭。 所以他们还是朋友。 ——私下的,明面上可不能让人知道。 姜榭环顾一周,说道,“我看这周围除了山就是云,你到底在看什么?” “喏,看到那个塔没有?”顾雪洄往前一指。 “看到了,不就一个塔有什么……嗯?”姜榭定睛一看,咦了一声,“亮……亮了?” “是啊,贺怀霄亮的。”顾雪洄桃花眼一弯,笑意荡漾,映照漫天辉光,灿烂至极。 “他说要给我看看亮起的天极塔是什么样子的,然后他就去了。” 姜榭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突然间觉得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要不然我先离开一下?” “不许,”顾雪洄按住他,不许他离开,“来都来了,就给我看着!” “看就看,收起你的清霜剑啊!冻我脚干啥!” 姜榭一掌拍碎脚下的冰,咬牙切齿。 第 157 章 天极塔外的围观修士激动不已, 都在给他数数,看他能一下子闯过多少层。 贺怀霄每一层停留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除了猜测贺怀霄能闯到第几层,还有的在估算贺怀霄的真实修为。 “五百层以上还能这么轻松, 肯定不只元婴!” “就刚才那一片羽毛的威势, 少说也得是化神,而且不是化神初期, 是资深的化神老怪!” 这个说法一出, 立刻得到不少修士的认同。 长山州的修士修为大多在元婴金丹,这个修为在长山州就能算是很不错了, 至于再往上的境界, 比如化神大乘,那必须得是中上宗门的掌门长老才这个修为。 这些修士最多就到元婴, 化神对他们来说看似很近,其实是一直触摸不到的愿景。 长山州达到化神的修士屈指可数, 有很多修士不曾见过,对于化神的了解懵懵懂懂, 更多依靠口耳相传的修为特征来断定。 任闲听了一耳朵,对着林融摇头道:“看来长山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光是这修为境界认知,就比其他州地差了好多。” 说句不客气的,就是被叫做野蛮不开化的冰原州都比长山州强。 林融猛地握住任闲的手, 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任闲愣住:“怎……怎么了?” 林融一字一句,很是郑重:“所以我很感谢任大哥,谢谢你带我去中州,带我找到我大师兄, 也谢谢你这些年一直在暗中保护我。” 林融仰着头,他一直维持着少年的外貌, 五官清秀,不敢说是见之难忘的长相,但也很难生出恶感来。 特别是这么直直地看着人,眼中带着感激崇拜。 明明周遭的人乱七八糟发表着狗屁不通的分析,惹人发笑,任闲这会儿却没空去听去嘲笑了。 “没什么,我都说了,我会带你出长山州,”任闲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林融身上移到另外的地方,“我只是在兑现我的承诺。” 林融点头:“我知道,所以很感谢任大哥愿意兑现承诺。” 说来说去都是一个意思。 任闲不再说了。 更重要的是,他想不出该怎么回应林融。 在林融看来,他是一个自家大师兄的朋友,可靠的大哥哥。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出乎围观修士的预料,贺怀霄没有一口气直冲,而是在五百一十二层的时候停下。 贺怀霄停了超过一炷香的时间,还没通过。 因为不确定贺怀霄真正的修为,现在周围一圈人是不敢高谈阔论发表什么见解了——要是话还没说完,贺怀霄就上去了,自己还要赶紧改口。 反正时间还没到,凭借贺怀霄之前的快速闯关表现,众人都觉得他不会卡在这里。 五百一十二层,这是当初贺石的挑战层数。 林融眼睛一闪,忽然有些哽咽。 “你也就这点本事了,”林融身后传来严天瑞冷冷的声音,“跑都跑了还要回来,看来这些年我教你的东西还没记住,还惦记着轩紫剑宗以前教的蠢东西?” 林融回道:“震雷宗有什么让人值得学的东西吗?自诩长山州阵法第一,其掌门首徒却在同等修为的情况,通关天极塔不如一个专修丹药的修士?” 前不久白水迹才输给卢秋心,广流仙宫和震雷宗本就是冤家路窄,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踩了震雷宗一脚。 广流仙宫严天瑞一时半会儿没办法,但对付势单力薄的林融,严天瑞可不会客气。 尤其是林融现在已经恢复记忆,和震雷宗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更让严天瑞深觉自己对林融的苦心栽培全喂了狗。 对付林融这样的金丹,对严天瑞来说太简单。 单手掐诀,严天瑞手中的量天尺一挥,万钧雷霆落下。 林融没有惊慌,抽出折扇迅速于虚空中划动,眨眼间布下数道阵法刻痕,如一张网兜,拦住严天瑞所有攻击。 严天瑞冷笑连连:“学得真不错,可惜还没学到精髓。” 他不再留手,量天尺缭绕闪电,当空画出浩瀚星河,法相外化,星空降落,于林融头顶落下。 周围原本还有好些看热闹的修士,感受这恐怖的气机,悚然不已,纷纷避退。 唯有林融身边的任闲没有动。 他抽出黑铁棍当空一砸。 星河崩裂,星辰破碎化作齑粉,平地隆起,升起险峻接天的峰峦,穿破星河长天。 “竟然是两个化神!” “这年头化神也遍地走了吗?怎么到处都有?!” “对不起,是我不成器,修炼太慢了……” 任闲与严天瑞两人的法相外化,激烈交锋,誓要把对方碾碎。 量天尺与黑金长棍相击,拉锯出一串串火花。 黑金长棍每一次落下,都有一圈圈涟漪扩散,量天尺亦不相让,挥送出紫色的雷电,带着无双的威势劈向任闲。 “今天真是来值了!难得的化神修士对战!最近一次双方为化神的交战还是三十多年前的树根老人与广流仙宫的长老……” “此言差矣,当年震雷宗吞并轩紫剑宗,轩紫剑宗前任掌门贺石虽然只有元婴,但是其剑光灿然,当初我就在云鹤城,虽然不能近前,但远远都能看见,可见那一战也是十分精彩!” “喂喂喂,你在说什么呢……严天瑞可还在呢!” “嗐,谁不知道轩紫剑宗消失得莫名其妙,贺石的实力有目共睹,当年在迭会山一战可是出了大力,堪称化神之下第一人!谁知道竟然给震雷宗逼死,若是给贺石时间,他未必不能化神!” “可怜轩紫剑宗现在物是人非,实在是太突然了,谁能救得了又能敌得过?贺石人品贵重,谦和有礼,以诚待人,光芒内敛却难以掩其华彩,可惜了可惜了……” 林融早已被任闲送出交战圈外,听到周围人对贺石的评价,终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低下头,小声抽着气擦去眼泪。 原来还有人记得贺石,记得他平凡却又惊天的一剑,记得他的好,说他是个真正的君子。 他整理好情绪,折扇一展。 扇面边缘挥洒出点点辉光,辉光连点成线化成阵法刻痕。 既然他是轩紫剑宗贺石的弟子,就没有劳烦别人来杀严天瑞的道理。 他叫做林融,承蒙轩紫剑宗前任掌门贺石怜悯,有幸拜在膝下修炼走上长生路,贺石更是为了他殒命,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仇人在面前而不动手? 即使他已经没有学剑做剑修,他依旧是贺石的弟子! 阵法一成,瞬间天地昏暗,骤风起,丝丝线线的雨从天而降。 林融的右手握着折扇,朝前一扇,风声中蓦然传来一声虎啸,沙石乱飞,一只白虎从风中走出,发出震天的怒吼。 地上的雨水汇成河流,林融左手抬起从浪中引出一道水流在腕间翻转,片刻间凝出一条水龙,龙头张嘴向严天瑞撞去,龙尾在翻卷,暴雨如箭。 风虎云龙,风生水起,凌空成杀阵,攻伐手段尽数向严天瑞杀去。 周围围观的修士莫不惊异,倒吸一口气。 林融其展现出来的阵法能力,远超其元婴该有的水平。 ——至少不是长山州元婴修士会有的水平。 远远观望的广流仙宫长老目光一凝,嗤笑道:“这是震雷宗能教出来的?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刘琦诗神色严肃,看得目不转睛。她虽然不是很精通阵法,但这种类似的阵法,她在中州见过。 天衍宗的少掌门,此次天骄榜第一——姜榭。 林融这个阵法威力当然比不上已经化神的姜榭,但以他金丹的修为对阵化神期的严天瑞,竟然不是完全的一面倒,就已经很让人惊异了。 任闲退到一边,看着林融于阵法中对战严天瑞。 他知道林融的意思,可是单凭林融现在的修为,绝对不可能打过严天瑞。 即使有阵法加持,两人相距一个大境界,林融不是贺怀霄顾雪洄那样逆天的体质,能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十分不错。 ……而且他还不能算是轩紫剑宗的人,林融总是说要听贺怀霄的。 任闲叹了一口气,有些幽怨。 “是我这个大师兄失职,小师弟让任大哥操心了。”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笑,任闲倏地转过头来。 贺怀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天极塔,正言笑晏晏站在他后面。 任闲放松下来:“诶?你怎么出……” 不等任闲说完话,贺怀霄就朝他一拱手:“任大哥稍等,怀霄去去就回。” 话语余音还在,人已经不见踪影。 与林融对战的严天瑞能感觉到林融的疲软。本来就是林融的修为远比不上他,若不是有那个古怪的吐纳法,怎么可能坚持到这个时候? 他不会给林融活着的机会。 量天尺勾起一条阵法刻痕斩断,穿过重重风雨,对准林融的心口。 当—— 量天尺与一件硬物相撞,发出金铁交鸣声。 风雨骤停,严天瑞看到一个戴着银白鸟羽面具的修士,手持一柄长剑,横在林融面前。 剑身金红交错,上面的纹路如同岩浆流动,聚集到剑尖发出极其灿然的剑光。 严天瑞在来天极塔前已经知道,有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修士进去挑战天极塔,在进塔前还毁了白水迹一只眼睛。 看到人出了天极塔,严天瑞下意识瞄了眼天极塔,看看这个修士挑战到第几层。 五百一十三。 看来这个修士的实力也不过如此。 严天瑞昔年也曾闯过天极塔,后来随着阅历增长,对天极塔的了解越多,也就知道,那个传得神乎其神的五百层,其实是元婴能否进入化神的测试门槛。 能过,就代表有化神的潜质,对天地法则有初步的感悟,不能过,就说明其悟性极差,这辈子若是开不了窍,或是人生有什么重大机遇生出感悟,否则化神是别想了。 ——真正的化神,不可能会止步天极塔五百一十三层。 严天瑞笑了声,手上加大力道,量天尺向长剑压去:“阁下声势浩大,我还以为你是化神,看来也不过是虚张声势。我劝你及早收手,别管这桩闲事,再向我磕头认个错,我们震雷宗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否则……” “否则什么?” 贺怀霄揭下面具,露出真容。 三十五年过去,他长高了很多,面容依旧俊朗,剑眉星目,眼瞳漆黑,薄唇挺鼻,任谁看一眼都能知道他的身份。 “这不是闲事,是我轩紫剑宗与震雷宗不死不休的仇怨!” 定光剑剑光大绽,一剑挥出,横切星河天地。 第 158 章 天地间唯有贺怀霄这一剑, 一剑横扫,剑气倾泄千里万里。 严天瑞的星河法相如同一块软布,被定光剑剑尖定住一点后一转, 扭曲出层层扭曲的褶皱。剑落星落, 璀璨剑光盖过星光银河,穿刺分割这块星河破布。 严天瑞的化神法相砰然碎裂。 “好小子!有几分像你师父!”严天瑞皮笑肉不笑。 贺石的剑确实不错, 可他也和贺怀霄一样是个元婴, 最终还是败了。 所以贺怀霄也会像贺石一样,注定失败。 “是吗?”贺怀霄洒然一笑, “我的剑是他教的, 像他是自然而然的。” 定光剑递出,与缭绕闪电的量天尺交锋, 锵锵声不断。 量天尺在空中旋转,洒落亿万星光, 每一道星光裹挟雷电,锋利无匹。 剑光纵横交织, 剑气激荡,贺怀霄单手持剑,跃起落下,剑起剑落,一斩再斩无数星光雷电。 量天尺气势磅礴, 每一次抛出落下,都向着贺怀霄的要害而去,奈何定光剑比严天瑞的动作更快,每一次都能拦住他的进攻, 反手还给严天瑞一剑。 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严天瑞不是贺怀霄的对手。 任闲笑着无奈摇头。 严天瑞的修为实力可比不上天骄榜那些人, 贺怀霄打他太容易了。 果真如贺怀霄自己所说的,去去就回。 带着白水迹匆忙赶到现场的震雷宗长老脸色煞白,直愣愣地看着颓势显现的严天瑞,干瘪的嘴唇不自觉地抖动,满是惊颤。 白水迹亦是不敢相信,在他的印象里,贺怀霄的实力与他差不多,两人的境界相差不大,虽然他之前判定戴面具的就是贺怀霄,但也只是觉得他作为剑修,修习剑打起来更有优势罢了。 若是与真正的化神对战,贺怀霄定然不敌。 他忽然想起之前林融所说的,贺怀霄是本次天骄榜的十八名! 这其中代表的深意,不仅仅是长山州终于有修士能在天骄榜留名,更代表贺怀霄的实力,已经和十四州最顶尖的那些天才一样,有与他们一争长短的实力。 他和贺怀霄的差距,从镜河试炼开始,他是贺怀霄成为榜首路上的踏脚石,那时他还可以安慰自己他们修为境界相差不大,若论师门,震雷宗比轩紫剑宗还要强一些,只要他勤勉修炼,后续必然能一雪前耻。 现在,贺怀霄的修为已经远远超过他,所展现出来的实力更是他拍马也赶不上,是已经和他师尊严天瑞一个个级别的实力,甚至于,远远超过。 “这……这怎么可能?”震雷宗长老不敢相信,“他明明就只是一个元婴而已!” 贺怀霄从始至终只有一剑。 如同贺石当初的一剑——一剑破万法! 无论严天瑞施展什么道法手段,他只要一剑! 三千里外,巨鲸喷出一口云气,摆尾向西南方前进。 姜榭绕有兴趣地看着远方。 他们距离得太远,根本无法看清打斗的人影,却能看到势不可挡的剑光斩落星河,无数星辰粉碎落成星尘散开。 “贺怀霄这一剑也太快了,真不给人留面啊——”姜榭摇着扇子感叹。 顾雪洄到现在还不知道姜榭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话:“我们是打算要去云鹤城,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姜榭点头,又道:“我要是不留在这里给你引路,你知道怎么走吗?” “……我才不会迷路!我还有怀霄!” 姜榭拉长声音:“是哦,毕竟你还有小贺师侄——” “你嫉妒?” 顾雪洄挑眉,清霜剑闪过剑光,姜榭顿时感觉脚底生寒。 “霏霏啊,”姜榭折扇一展,满是哀戚地叹气,“儿大不中留啊——” “……” 顾雪洄哼笑一声,清霜剑毫不客气扫过去:“废话真多,快带路!” ======= 天极塔下。 震雷宗长老后退些许,手指掐捏,一道长光从他指尖飞出。 猝不及防的,长光落到另一个人手里,随即被掐灭。 震雷宗长老惴惴不安:“你干什么?” 风水轮流转,震雷宗要迎来灭顶之灾了,尤其是严天瑞必死的情况下。他不赶紧回去收拾细软跑路,难道还要留下来吗?! 白水迹用一只眼斜觑,阴恻恻道:“长老这是要去哪里?” “我是想着回去商量一下如何是好……贺怀霄来势汹汹……总得让……”震雷宗长老吞吞吐吐。 白水迹要是想留在这里给,怕不是给严天瑞收尸,而是陪葬! “总得让你们这些墙头草先知道消息,然后尽快逃命是吗?”白水迹冷笑接上。 “这……这怎么能叫逃命呢?”震雷宗长老咽下一口口水掩盖心虚,“之前轩紫剑宗也是这样,现在不是也……也……” “也回来复仇了?”白水迹似笑非笑,“长老该不会是觉得我也能像贺怀霄一样,有人护着逃走,待修炼有成就能回来报仇雪恨吧?” 他压低声音问道:“所以那个护着我离开的人,是长老吗?” 震雷宗长老打了激灵,眼底满是阴沉:“白水迹,你不要太过放肆!如今掌门命悬一线,宗门岌岌可危,岂是你意气用事之时!” 反正说什么他都不可能留下来,以他的修为,就算是白水迹要拦也拦不住。震雷宗长老抬手一甩,与白水迹对了一掌。 “总归是同宗门一场,勉强算得上是你的长辈,最后劝你一句,及早为自己打算!” 震雷宗长老头也不回地离开。 白水迹站在原地,不甘心地抿唇,看着严天瑞被贺怀霄一剑击败。 剑气浩瀚如海潮,将严天瑞从高空掀落。贺怀霄手起剑落,剑光一闪,从高空摔落的严天瑞一只手被定光剑穿刺,鲜血喷涌,染红长空。 “师尊!”白水迹冲上去,欲要接住严天瑞。 然而还没靠近,就被定光剑的残余剑气扫开。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严天瑞狠狠摔在地上,量天尺跟着一起落下,似是惊雷落地,震得四周尘土飞扬。 化神的严天瑞竟然连坐做贺怀霄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两人交手还不到半天的时间,严天瑞就落败。 白水迹惊惧抬眼,看着贺怀霄提着定光剑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快,快走……”严天瑞只剩下出的气,奄奄一息。 白水迹摇了摇头。 严天瑞咳声,强撑着道:“贺怀霄……当初杀贺石的是我,你我都清楚,震雷宗不过是拿你们的争端当借口……” 定光剑剑尖定在严天瑞眉心,他的神魂被禁锢,逃脱不得。剑气入紫府不断激荡,烧灼神魂。 就算是白水迹能救他,他也要废掉修为成为一个废人。 除非夏侯泰有办法。 都说渡劫期大能神通广大,可到底没有起死回生返老还童的能力,不然夏侯泰为何还要提那么多要求。 震雷宗因为偶然得了夏侯泰的丹药阵法书崛起,里面记载的方法,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提高修为延长寿命。 活得越久越怕死。 白水迹捡起严天瑞的量天尺,到了这一时刻,他反而十分冷静:“你要为收养你的师门报仇,我也不可能放弃我的师门!反正我的修为肯定不如你,你要杀就杀!” 这些年他对严天瑞不是没有怨气没有怀疑,他焦虑过,担忧过。不知道自己在严天瑞眼中是什么形象,自己是不是还是他寄予厚望的弟子,未来是否会将震雷宗交到他手上。 可现在,震雷宗都要没了,他还要争这些做什么呢? 白水迹很清楚,时至今日,他和贺怀霄之间胜负已分,他没有和贺怀霄一样的天赋,更不如他坚定刚强,能从谷底重新爬上来。 若是今天真的让他继续活下去,以后他也不会有太大的成就。 至此籍籍无名。 严天瑞用尽最后的力气,虚虚握住白水迹的手:“你走,走得越远越好,震雷宗……早就是以前的震雷宗了。” 白水迹却反而松开他的手,轻轻勾起嘴角:“师尊,你不会还把希望放在那个中州远来的渡劫期长老身上吧?你觉得他会收下我吗?你明明知道,他的目的不简单,却还要我去找他,是觉得我还有机会复仇吗?” “他一个渡劫期大能,在中州什么没有,为何要来我们这个小地方?师尊你难道就没有疑虑吗?”白水迹一字一顿,“更重要的是,我不是贺怀霄,我做不到。你说得对,现在的震雷宗已经不是以前的震雷宗了,我不想要了,不想去光复这样的宗门。” 贺怀霄抬起眼,第一次仔细打量白水迹。 没有想到一直争强好胜的白水迹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承认自己不如人,承认自己做不到,拒绝继承一个烂透了的宗门。 “我可以不杀他,”贺怀霄说,“但是我对你们口中那个中州来的渡劫大能很有兴趣,我想他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他把定光剑从严天瑞眉心移到白水迹的脖颈处。 “我给你一个机会。” 一个活下来,从此做个普通人的机会。 白水迹一怔,扯了扯嘴角:“你是在怜悯我?你以为我需要?” “我看严天瑞挺想要的,不然他都死不瞑目,”贺怀霄道,“你其实没得选。” 算算时间,那个震雷宗长老快回到震雷宗了。 还有那些见势不妙就倒的墙头草,严天瑞别的不说,为这些修为一直什么长进的墙头草也算是尽心尽力,就这么让他们苟且偷生——至少白水迹不愿意。 路是他们自己选的,严天瑞为他们背上骂名,付出生命,最后这些人拍拍屁股走了,白水迹不能 “你说得对,”白水迹应道,“不过……你不会连那个渡劫期也要杀吧?在中州结的仇?你不是才元婴吗?” 贺怀霄能越境杀化神,白水迹算是见识到了。可化神到渡劫,中间还有一个大乘,贺怀霄不能跨越两个大境界,以元婴的修为杀渡劫吧? 这不可能……的吧? 白水迹惊疑不定。 “走了。” 贺怀霄嗤了一声,他没有给白水迹太多的时间思考,如同抓鸡仔一般抓起白水迹,越过周围重重围观人群脚,脚下踩着定光剑,急速飞起升空。 白水迹这才发现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来那只最近在长山州讨论度很高的巨鲸。 之前他都是听别人说,没有真正见过,待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只巨鲸竟然没有血肉,白骨缠绕树根,鲸背上还有一片陆地。 云淡风轻,轻纱薄雾缭绕,阳光透过云层,落在其中一处亭台的檐角上,风中隐隐传来清淡的香味,宛如世外桃源。 “霏霏,我回来了。” 白水迹被贺怀霄带着安全落到一片草地上。 第 159 章 要说白水迹心里不忐忑那是不可能的。 这条白骨巨鲸的背上陆地似有一层透明的琉璃罩将空中的云雾水汽隔绝在外, 甚至于阳光在这里也不会太刺眼灼热,而是柔和温暖的。 在外面的时候白水迹只看到隐约的一点檐角,到了里面才发现, 这里远不止一处建筑。 鲸角处巨大的香愈木投下一大片绿荫, 假山花木,风景如画, 亭台怪石, 错落有致。 偶尔有飞鸟穿过这处桃源,在翘起的檐角上个停一停歇个脚, 又跳到香愈木树枝上叼起一片树叶, 蹦跳着飞起,离开这里。 白水迹放轻呼吸, 怔怔地看着那只飞鸟如同在其他地方正常飞行一样,离开这处世外桃源。 就算白水迹再没见识, 也知道这样的场景无疑只有手法通天的大能才能创造出来。 听到声音,姜榭先从屋里出来, 笑眯眯和贺怀霄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小贺师侄,最近过得如何?” 贺怀霄笑着应话,与他见礼。 “咦,没意思,”姜榭握着折扇摇了摇, “我还以为你会惊讶一下呢。” 贺怀霄:“若是没有得到霏霏的允许,你是进不来的。” 姜榭和顾雪洄的关系没有用因为长鲸汀脱离天衍宗而变差。 说了没几句话,贺怀霄就要往屋里走。 姜榭扬了扬眉,推了他一把, 转而看向白水迹。 “我听说震雷宗是长山州的阵法第一,”姜榭不紧不慢道, “我之前来过长山州,可惜没能正式拜会震雷宗讨教一番。” 白水迹不知姜榭的身份,更不知震雷宗改进的阵法与天衍宗的渊源,只看眼前人广袖白衣,端的是翩翩佳公子。 “阁下是中州来的?” 白水迹对长山州天赋出色的修士如数家珍,姜榭眼生,还是这般说辞,让白水迹有些好奇,有生出莫名的眼熟来。 他很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姜榭。 姜榭笑了笑,折扇一展:“来吧,让我见识一下长山州阵法第一的宗门是怎么个事。” 说完,不等白水迹应下,数道阵法刻痕瞬间落下将白水迹围困在其中。 周围风起云涌,姜榭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 白水迹打了个冷颤。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姜榭看着那么眼熟了! === 这些日子顾澜生的状态好了很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不过大多数时候,顾澜生还是更愿意选择休眠自己默默休眠疗伤。 “没办法,”顾澜生靠在床上,无奈摇头,“我总不能指望你们两个剑修治好我吧。” 顾雪洄瞪眼。 顾澜生轻笑一声,接着道:“你还不服气呢?” “没有。”顾雪洄拖着长音,说起夏侯泰。 纵然夏侯泰的修为确实比顾澜生高一些,可是顾澜生半死不活了,他居然还有余力跑一趟天骄榜拿走李若的心脏,再之后,居然还能杀了孔连方,劫走秦天逸。 “这很正常,”顾澜生的语速很慢,他抬眼瞧了下门口的贺怀霄,点点头示意他一起进来,接着道,“他修了那么乱七八糟的法门,就算受了重伤再强撑一下也不是难事。” 以前那些出纳早夏侯泰毒手的天骄可不是白死的。 夏侯泰现在就在长山州。 “老祖宗,你觉得我现在能打过你吗?” 离开前,顾雪洄问。 顾澜生笑起来,抬手甩出一道剑气。 清霜剑铮然出鞘,横档下这道剑气,反手一掀。 从顾雪洄脚下开始,剑气如涟漪荡开,白霜向四周蔓延。 长鲸汀瞬间由从最灿烂的夏进入最酷寒的冬,白雪皑皑,冰天雪地。 原本还在外面摇着折扇和白水迹“切磋交流”的姜榭停下动作,摇着头笑了笑。 白水迹从一头撞在冰上,茫然眨眼。 “阁……阁下?” 姜榭随意一抬手就是雷霆手段,白水迹再傻也能察觉到对方并不是真心要和他请教的。 毕竟对方的修为和阵法造诣都比他高太多。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姜榭,想来想去只能只有一个原因:姜榭是贺怀霄的朋友,他在为朋友出气。 “太弱了,没意思。” 姜榭收了笑:“夏侯泰没有教你们震雷宗别的东西吗?” “啊?” 白水迹刚爬起来,刚对上姜榭无波无澜的眼神,忽然一顿,再次慢慢弯下腰去行礼。 “多谢阁下指教。” 他被姜榭打得鼻青脸肿,稍微动一下感觉浑身的筋骨都在疼,还要硬挺着做动作,实在滑稽。 “行了,”姜榭抬了抬扇子,“既然说了给你机会,你就好好表现吧。” 巨鲸从云间游过,夜色下起伏的山峦是暗绿深灰的一片,蜿蜒的河流颜色清亮些。再远一些,河滩平原上轮廓隐约的屋舍,点点红色的灯光星火。 姜榭迎风站立,遥遥远望:“好像要到了。” 白水迹跟着探头要去看,忽然就被姜榭提起衣领。 姜榭回头大声喊:“我们先走一步了,剩下的路你不要自己走,让小贺师侄来——” 回应姜榭的是一道带着寒霜的凛冽剑气。 手中折扇一转,姜榭巧妙借力这道剑气,毫不犹豫带着白水迹从巨鲸上跳下,悄无声息投入广袤漆黑的深空中。 === 大仇得报后,贺怀霄发现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激动。 顾雪洄带着贺怀霄从酒窖里挖了几坛好酒出来,就着明月清风慢慢品鉴。 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并排靠着坐在一处石台上。周围是洋洋洒洒的银色月光,照出两个人影。 严天瑞一死,剩下的震雷宗门人如同散沙,除了麻烦些,是不难处理的。 难的是夏侯泰。 把杯子里的酒喝完,顾雪洄眼睫一抬,对上贺怀霄沉静乌黑的眼瞳。 “我听人家说,结契的仪式和凡人的婚嫁很像,”顾雪洄说着,一边伸手去抓旁边的酒坛,“结契的道侣要互相敬酒,如果要宴请宾客,也要喝酒……这些你知道吧?” 贺怀霄点了点头。 他其实不怎么喝酒,连自己的酒量在哪里都不知道。不过他觉得,如果真的要办结契请宾客,他应该比顾雪洄靠谱挺得住……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顾忌。 顾雪洄没有特意催化掉酒气,这会儿脑子已经有点迷糊了,视物也开始模糊,抓了半天,明明感觉到手指尖已经碰到酒坛,却始终抓握不到。 贺怀霄微微移开眼,眼看着顾雪洄的手指在酒坛坛口转来转去。 三十五年前,他筑基出关第一次见到顾雪洄,粗略扫一眼,就觉得这个小师叔实在不像是剑修。 因为这双手实在漂亮,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温润细腻,不像是握剑的手。 月色银光随着那只手变换光影,顾雪洄摸索了半天,终于拎起酒坛,倒出仅剩的几滴酒液。 “没了?” 顾雪洄旋指,酒坛随之转动,依旧空空如也。 “这样就不能和你继续干杯了。”顾雪洄的语气低下去。 贺怀霄杯子里的酒近乎满杯。 他端坐不动,看着顾雪洄一点一点靠过来,小声与他商量:“要不然我们再去拿几坛?” “…… ”贺怀霄沉默,眼睛不自觉往更远处的顾澜生院落看去。 虽然顾澜生因为身体原因长时间昏睡,但并不代表他就失去意识没有喜好, “不可以,”他放轻声音,哄道,“你已经醉了,还是不要再喝了。” “只有一点而已,我还是认得你是谁的。” 明朗月色里,那双招人的桃花眼映着明月光,眼波潋滟。 贺怀霄能看到他细密的眼睫,恍若羽毛扑闪轻刮,连带他的心脏一起悸动。 “我是谁?” “贺怀霄。” 顾雪洄答得毫不犹豫,而后猛地抓过贺怀霄的手臂,低头含住他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两个之前还是并排的人影越靠越近,部分交叠。 “贺怀霄,你别怕。” 顾雪洄温热的吐息与他交融:“当初是我带你走出长山州,自然要把你好好地送回来。” 贺怀霄俯下身,抱住他。 两人额头相抵,同时闭上眼。 顾澜生说:“这一剑依旧不够。你是先天灵体,才会被夏侯泰看中。你天生与大道亲和,化神之后再无大道感悟瓶颈,比起其他人修炼只有坦途,唯一的障碍便是如何发挥自己的优势……霏霏,你对自己的了解还不够深刻。” 感知敏锐的先天灵体专修哪一项都好,重要的是怎么利用自己的天赋体质。 就算是修剑,先天灵体也不会输给注定要做剑修的天生剑骨。 “也许你该好好问问,贺怀霄的剑道是怎么走的。” 化神之后,哪怕是同一个修为境界的修士,因为对天地法则的感悟不同,外化法相亦有强弱。 即使顾雪洄迟迟无法化神,却不妨碍他对天地法则的感悟运用,提前修出法相。 他的冰雪法相只要一外化,就能压过世间绝大多数法相。 但这还不够。 压制击碎对方的法相,这是普通修士打斗时都会用到的手段,顾雪洄是先天灵体,不该和其他普通体质一般简单粗暴。 紫府灵气盈满,顾雪洄的神魂自眉心飞出,轻轻朝贺怀霄吹了一口气。 贺怀霄还没化神,神魂无法离体,在紫府内盘坐,却不妨碍他动作。 定光剑于神魂中感受到挑衅,躁动难耐地发出剑鸣,灼热的剑气撩着金红色的火焰轰然而出。 顾雪洄的神魂手持缩小的清霜剑,接下这道剑气,任由剑气顺着剑尖攀附向上。 在剑气就要到达剑柄时,神魂再挥出一剑。 这一剑没有挥带清霜剑特有的冰寒剑气,而是把定光剑的剑气挥出。 定光剑的剑气没有如往常一样在地面留下火焰灼烧的痕迹,而是一道冰痕。 贺怀霄猛地睁开眼。 顾雪洄的神魂没有回归体内,清霜剑剑身在月下泛着冰蓝色的光。 神魂与贺怀霄对视,眼底清澈如稚童。 贺怀霄拔出定光剑,轻声问他:“要再来吗?” 神魂没有回答,手上的清霜剑却动了动,剑刃若隐若现,如冰如雪。 清霜剑与定光剑没有直接相交,而是各出一剑,剑气互抵。 贺怀霄一侧的土地被剑气燎灼,绿草燃烧,露出焦黑的土地。 顾雪洄一侧则是覆盖一层晶莹的冰壳,冰壳中依旧是碧绿的草叶。 顾雪洄的神魂持剑一扫,冰寒的剑气压过定光剑的剑气,方圆百里瞬间变白。 贺怀霄摇了摇头,再次出剑。 依旧是两方剑气互抵,不同的是,这一次顾雪洄的神魂手腕一转,丢出清霜剑。 神魂旋身飞回眉心紫府。 “嗯?” 贺怀霄稍一愣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雪洄抱住:“不用看了,你肯定是输了!” 不远处,清霜剑收束剑气,小小的剑身如绣花针无声无息穿刺入定光剑的剑气。 将定光剑钉入一根石柱上。 原本还嚣张狂放的灼热剑气顿时冷却,风一吹,化为细细的雪粒落下。 第 160 章 丹绮撑着一只手靠在窗边, 看着远方天空的某一个点。 那似乎是飞鸟? 丹绮没放在心上,最近长山州各种消息纷乱繁多,让人兴奋又不安。 自从震雷宗吞并选自剑宗后, 实力大增, 特别是跨州飞船坠落,兴义和追赔偿追得紧, 震雷宗把贪婪的目光投到云鹤城上, 几次都露出要吞并的意思。 若不是丹绮机敏,与回乡任职的谢府君借助皇朝与广流仙宫的联系, 多次与震雷宗周旋, 这才勉强保住丹绮的城主地位。 最近震雷宗不知为何,是安静了很多, 不再来找事,可是丹绮反而更加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 她听来往的修士说,震雷宗和广流仙宫又在天极塔那里争上了, 就连严天瑞也急急忙忙赶去了。 感觉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丹绮幸灾乐祸地想,斗起来才好,广流仙宫每次都是不疼不痒地骚扰一下震雷宗,治标不治本。 反正震雷宗吃亏她就赚了! 当丹绮发现震雷宗的山头有一道流光急速飞入过,是之前带队去天极塔的那名震雷宗长老。 他跌跌撞撞, 几乎顾不得喘气,一路飞奔,衣袖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也顾不上整理。 而后,丹绮看到有一名长老背着背囊急速离开。 紧接着, 又有数位门人同样带着自己所有的家当离开震雷宗。 丹绮再也坐不住,起身飞速赶去城头。 从城头望过去, 她先前看到的那个点渐大,是一个鱼形的…… 不对,这是一只巨鲸! 丹绮只在书上见过这种生物的样子,听人说巨鲸都是生活在湘汀州与冰原州中间的无尽海,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巨鲸飞得极快,丹绮很快就看到这只巨鲸的白色骨头与缠绕在外的树根,以及在云雾中偶然显露出来的陆地一角。 鲸背上还有一片陆地。 巨鲸摆尾掀起狂风,之前那些急急忙忙要离开震雷宗的长老被这一道风扫落,从空中坠落。 悠长的鲸鸣在天地间回荡。 “这是什么情况?” 不单单是丹绮,云鹤城中的其他修士也注意到这一幕。 巨鲸来到长山州后就引来注目,巨鲸自顾自地飞行,只要不靠近就没有危险,因此不少修士是把这条巨鲸当做奇观,猜测也许是某个上古大能羽化后遗留下来的秘境。 “该不会是震雷宗不怕死地去挑衅巨鲸吧?” “很难说啊,震雷宗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贪了……” 丹绮眼也不眨地看着,待看到两道长虹从鲸角处拖曳而来,不知为何心跳加快。 是剑光! 那是剑修御剑飞行拖曳而出的剑光! 她看不清剑上的那个人影,却有预感这上面的人她一定认识。 当初轩紫剑宗有两个剑修跑了出去…… 是他们! 他们回来报仇了! 丹绮难以抑制住激动,运气腾飞,跟随上那两道长虹。 巨鲸遮掩阳光,在地面投下一大片阴影。 此刻,震雷宗的山门广场处,直到那些提前跑路的长老弟子被扔到地上,还有些不知情的弟子茫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中有谁是服了严天瑞给的丹药才勉强晋级,又有谁在近期被严天瑞找过,许诺可以再为你们提升境界?”贺怀霄问。 三十五年过去,除了新入门的弟子,震雷宗的老人基本上都还记得两人。 此刻看到贺怀霄面无表情持剑站在他们面前,眼中满是惊惧。 ——他们还没忘记当初贺怀霄被他们追赶逃亡时有多狼狈! 陈单是听到动静才从急匆匆赶来山门广场的。 “师父……”与陈单一起投靠震雷宗的家族后辈陈嗣霖冲过来拦住他,面色发白,结结巴巴道,“是……是大,不……是贺,贺怀霄……你别去!” 陈单没应声,在站定的角落向贺怀霄望去。 贺怀霄和他记忆中的模样相比变化不大,除了身高,变化最大的就是手中那把剑。不再是以往最普通的碧光剑,而是一把金红交错的长剑。 一看就不是凡品。 那把剑的剑光很亮,是他此生所见的最耀眼夺目的剑,刺得他眼睛发疼。 贺怀霄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单猛然想起来,前些日子白水迹带着部分弟子去挑战天极塔,没多久,严天瑞也收到传信急匆匆离开。 现在确实是除掉墙头草的大好机会。 陈单露出一个惨笑来。 当初确实是贺石让他走的,他放贺怀霄离开的,但投奔震雷宗苟且偷生,也确确实实是他自己的主意,他不会狡辩。 如果贺怀霄要杀他这个叛徒,他不会反抗。 “嗣霖——”陈单转头过来喊人。 陈嗣霖下意识看向他,这才发现陈单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师父……”陈嗣霖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听陈单说道:“贺怀霄必然是回来报仇算账的,他若问你,你就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我身上——本来你就是听命于我,不过是无奈无法违抗长辈的命令罢了,他不会为难你的。” 陈单对陈嗣霖来说,陈单不仅仅是传道授业的师父,还是家族长辈,他没有不敬重不听命的道理。 依照贺怀霄对贺石的感情,他能理解陈嗣霖,不至于对他下死手。 贺怀霄好歹是陈单看着长大的,陈单自认对他还算了解。 陈嗣霖抓着陈单的手不放:“师父同他解释原因,当时师父是迫不得已,若不是你愿意投诚,震雷宗怎么可能放过我们。还有林融,林融更不可能活下来……” 陈单:“林融已经不见很久了。” 陈嗣霖安静下来。 林融失踪后,他也参与过搜寻,没有找到一点痕迹。没有人知道林融去了哪里。 听那些精通阵法的震雷宗弟子说,林融不知道怎么破了震雷宗的护山大阵,阵法水平实在超乎他们的想象。 陈嗣霖还有其他几个弟子和陈单一起转投到震雷宗后依旧继续学剑,对阵法一知半解,往日那些震雷宗的弟子也怕他们在林融面前说漏什么,十分排斥他们。 因此陈嗣霖和陈单对震雷宗内部的事件感知往往要慢一步。 现在震雷宗大难临头,其他早就收到消息的震雷宗长老收拾东西跑路,而陈单陈嗣霖这些人,直到贺怀霄提剑找上门才知道。 最先回来报信的震雷宗长老知道严天瑞已死,还有迟迟未归的白水迹,估计凶多吉少。 震雷宗部分修为迟迟没有增长的门人在多年前,就服用杀过不少修士挖取金丹后炼制出来的丹药,至今是震雷宗不能被外人知晓的秘密。 跟在两人后面的,不止有丹绮,还有好几个闲散修士鬼鬼祟祟凑过来看热闹。 骤然听到贺怀霄这么问,如一声惊雷炸响。 震雷宗内不管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皆是惊诧。 一个长老站出来,厉声反驳说没有这种丹药,贺怀霄要杀人何必找借口。 “借口?”贺怀霄讽刺一笑,“是不是试试不就知道了?” 话音一落就出剑,定光剑剑身笔挺如直线,向前冲去。 这个长老吃了一惊,赶忙避开。 他其实参与过严天瑞的计划,也知道宗门来了个神秘的渡劫期大能,但是这位大能闭关去了,如今严天瑞一死,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去找这位大能来救场。 他没有像其他长老一样慌慌张张离开,却也不做阻拦。 ——震雷宗发展到现在留下来的东西可不少,就算是前些年因为跨州飞船一事大出血,可凭借严天瑞的手段,震雷宗这些年依旧发展得如火如荼。 贺怀霄修炼有成归来找上门又如何,短短三十五年,他一个金丹再怎么逆天也不可能打败一个渡劫期的大能。 他胸有成足,自觉自己能代替严天瑞接下震雷宗。 至于贺怀霄,只要那位渡劫期大能一出来,还不是死人一个。 再想得远一些,就算是广流仙宫那个垂垂老矣的大乘期太上长老出关,也不会是对手。 在此之前,他需要做的就是拖住贺怀霄一段时间,引起那位渡劫期大能的注意,逼迫他出关,而后记得自己立下的汗马功劳,扶持自己成为震雷宗的新掌门。 这名长老怎么说都是伪化神,再加上贺怀霄这一剑只是试探,没有尽全力,反而给了他自信。 正当他正了正衣冠打算继续和贺怀霄废话时,眼角余光看到另一柄银蓝色的剑飞掠而来。 当下再也顾不得说话,他从袖中抽出量天尺挥退,同时闪身避开。 然而还是太慢了,清霜剑擦着他的耳侧飞过,他只能感觉到寒气袭来,银蓝色的剑身微微振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发出极其轻微的啪嗒声。 也许是他听错了,是剑鸣而已。 总之这把剑没有杀了他,一击不中后重新回到顾雪洄手中。 就这样结束了?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讥笑道:“原来也不过如……” “陶长老!” 他身旁的人眼睛发直,嘴巴大张,一副震惊不已的模样。 陶长老的最后一个字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因为他终于在旁人的提醒下,后知后觉地知道那声啪嗒是什么东西掉落了—— 是他的耳朵。 一直没有流血是因为被冰寒的剑气冻住,直到顾雪洄收剑入鞘,剑气消散,他才感觉到疼痛。 一瞬间,伤口崩裂鲜血喷涌。 “听不见耳朵不好,可以不要耳朵。” 他对上一双冰寒的桃花眼。 顾雪洄一眼揭穿他的意图。 “废话这么多,是不是想着拖延时间等夏侯泰出来救你们?” 160-170 第 161 章 顾雪洄毫不避讳喊出夏侯泰的大名。 “不是要等他来救你吗?”顾雪洄似笑非笑, 抱着清霜剑好整以暇扫一圈震雷宗在场的人。 他就在这儿等夏侯泰出来了! 贺怀霄有些好笑,说道:“不着急,反正他们一个也走不了。” 震雷宗这些服用过丹药提升修为的长老弟子, 贺怀霄一个都不会放过。至于那些虽然没有服用丹药提升修为的人但知道并且做过帮凶的, 一样逃不了。当初震雷宗为了一己之私,与树根老人联手残害不少无辜修士, 这些年震雷宗实力增强, 这些人借震雷宗的威势享受了不少好处,并不算是完全的无辜。 贺怀霄此话一出, 所有震雷宗门人齐齐变色。 既然被顾雪洄识破意图, 陶长老不再装模作样,做出为其他人着想的虚伪模样。 他斥道:“笑话!我们震雷宗这么多人, 光是化神就有六个,再加上元婴金丹弟子无数, 就凭你们两个?” 贺怀霄的定光剑挽了个剑花,剑光凝于一点, 指向震雷宗众人:“你们尽管出手,我一个就够。一起上也好,车轮战也行,我都可以。” 这是独属于轩紫剑宗的复仇机会,贺怀霄本就打算一个人解决震雷宗, 无需顾雪洄出手。 “无知小儿,狂妄至极!” 震雷宗另一个化神长老站出来,迎战贺怀霄。 定光剑剑光灼灼,贺怀霄出剑挥动时, 剑身金灿,流光溢彩, 剑气澎湃汹涌,如同凤凰振翅,空气一瞬间变得灼热难耐,剑气如焰,冲撞焚烧一切障碍。 正面迎接定光剑剑气的震雷宗长老被这道剑气掀飞,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贺怀霄瞥向剩下的震雷宗众人:“再来。” 定光剑一扬,划出一道金红的弧光。 这些丹药强硬提升出来的伪化神,比严天瑞还要弱,简直不堪一击。 看着那个与自己一样是伪化身的长老就这么被贺怀霄轻松击败,陶长老终于意识到贺怀霄的实力远超他的想象。 陶长老一挥手,带着其他化神长老一起上。 他们是伪化神,法相都没有,可也比元婴强,他就不信了,贺怀霄明明也只是元婴,怎么可能同境界以一敌多还不败? 六名化神长老将贺怀霄团团围住,他们没有留情,甫一上来就各自施展自己最强的手段,法宝飘飞爆发出耀眼的光芒,阵法刻痕落下,风雨雷电尽出,土石隆起,藤蔓缠绕……令人眼花缭乱。 然而却这么多人,却只有一名长老能法相外化。 丹绮和其他修士远远地看着,无需再说明就知道震雷宗这么多化神长老名不符实。 “震雷宗居然真的做成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 “当年那么多无辜修士莫名死去,震雷宗还假惺惺地当好人,一起前往迭会山战树根老人!我们都被骗了!” 其他修士义愤填膺,特别是说起迭会山一战,贺石出力还讨不到好,最后轩紫剑宗被震雷宗趁机吞并。 丹绮没有和其他人搭话,她的目光不仅仅落在贺怀霄身上,连带在场外站着的顾雪洄,她也多看了几眼。 贺怀霄被围攻,不仅仅是贺怀霄不慌不忙应对,顾雪洄也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他相信贺怀霄能解决震雷宗。 离开长山州三十五年后再回来,两人的修为不同往日,远比丹绮的修为还要高。特别是顾雪洄,丹绮还记得那时在闲云客栈,顾雪洄明明只是一个金丹,就能轻松反击她这个元婴。 而如今,顾雪洄的修为到了哪一步,丹绮看不透。 顾雪洄到现在为止只出了一剑,这一剑太快太利,让人胆寒。 现在,顾雪洄没有再动手,好像在等什么。 那个叫夏侯泰的渡劫期? 要不要凑这个热闹免得被波及? 不论震雷宗的长老有多努力,对贺怀霄来说这一战都不算艰难。 无需任何犹豫,他的剑招纯熟至极,哪怕对手一拥而上,他都能迅速反应过来,做出最恰当的应对招式,乃至反击。 上挑击退头顶忽然袭来的一把量天尺,这一剑贺怀霄没有留力,倾注灵力一击,一声金石相击的脆响,这把欲要偷袭他的量天尺碎裂几片废铁散落。 这把量天尺属于那个唯一没有服用丹药提升修为的震雷宗长老,也是剩下的所有震雷宗长老中实力最强的。 他的法相外化并不算多厉害,才一照面就被贺怀霄一剑破掉。 这让他倍感难堪。 打到现在,任谁都能看出贺怀霄根本就没有化神,修为只到了元婴。 最先回来传信的那名震雷宗长老说严天瑞都输给了贺怀霄,他原本还不相信,等到他自己真正和贺怀霄交手,越打越心惊,所有的攻击手段都能被贺怀霄化解反击,明明自己的修为比贺怀霄高,还联合了其他人一起进攻,却依旧打不过。 贺石当真是收了个好徒弟,了不得,了不得! 六名化神的震雷宗长老渐感疲惫,贺怀霄却依旧出剑极快,定光剑一闪,他的身影在陶长老面前掠过。 一剑落下,最先开始跑回来报信,也是最先跑路的那名长老人头落地。 陶长老再回神去看贺怀霄,对方已经继续提起定光剑再出一剑! 又一名震雷宗长老瞬间倒地! 不过转瞬间,只剩下他和那个真正达到化神的震雷宗长老。 定光剑剑鸣如凤鸣,留下一道金红色的剑痕。 陶长老终于感到了惊慌,他意识到,他逃不过这一剑! “不……不……”他大声呼救想要躲开。 周围再没有其他障碍物可以代替他抵挡贺怀霄这一剑,他想也不想,手中的量天尺一勾,直接拖拽起旁边的那名长老! 他不能死! 他要等到夏侯泰出来,他要做震雷宗下一任掌门! 那名长老没想到临到头多年的同门竟然会把他当做挡箭牌,原本他就在防备贺怀霄,猝不及防被陶长老得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定光剑金亮的剑尖直冲而来。 剑气炽热,空气中传来隐隐的焦糊味。 他闭上眼,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他的意识还在。 他没有死! 神魂离体,他朝后看去,背后是一地淋漓的鲜红——陶长老死了。 即使陶长老找了替死的挡箭牌,贺怀霄的剑依旧精准地杀了他。 接下来才轮到他。 他也不愿死,可是面对这个年纪比他还小,修为比他还低的年轻剑修,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打不过。 “贺怀霄,你当真要赶尽杀绝吗?” 他心中无限悲凉,往后看向震雷宗其他人。 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大差不差,惊慌、恐惧、绝望……没有人能逃得过这场报复。 这是在三十五年前就种下的果。 他对震雷宗当然是有感情的,这里是引导他走上仙途的师门,他希望震雷宗能越来越好,所以当严天瑞拿出那本奇书说要照做后,他没有反对。 他不需要那颗神奇的丹药,其他人却很需要,震雷宗也很需要。 他的目光忽然在陈单身上停住。 陈单原来是轩紫剑宗的长老,在贺石临死时带着贺怀霄唯一的师弟林融和其他弟子一起转投震雷宗。 出乎他意料的是,陈单的脸上很平静,没有死到临头的惊慌。 贺怀霄一样看到了陈单,还有他身后的陈嗣霖等先前的同门。 陈嗣霖终究还是没忍住:“大……大师兄!” 唯一剩下的这名震雷宗长老只觉得可笑:“你已经是震雷宗的弟子了,他不再是你们的大师兄,这个时候喊这一句有什么用呢?还不是都得死,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看你这人怎么和其他人不一样。”一个陌生声音忽然响起。 震雷宗长老转过头,看到一个头戴青玉冠的陌生老道人。 宽袖长袍,青金色的襕边闪着细光,对方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没有人察觉到他什么时候来。 一直在场外不动的顾雪洄终于动了:“我还以为你要等到震雷宗这些人都死了才出来呢。” 震雷宗长老意识到,这就是他等候许久的渡劫期大能夏侯泰! 夏侯泰点了点头:“我本来确实是这个打算。” 他的眼神毫无顾忌地打量着顾雪洄——这本来就是他相中想要夺舍的身体。 贪婪黏腻的视线直接集中到自己身上,顾雪洄皱眉,不等他动作,贺怀霄已经握着定光剑挡在他的前面了。 夏侯泰不疾不徐:“贺怀霄,你确定你要对我出剑吗?” 锻造定光剑的凰羽金是夏侯泰亲自送给贺怀霄的,那时贺怀霄还担心自己无法回报夏侯泰这份重礼想要拒绝,如今他们就站了对立面。 “我已经还了你的礼,而且十分后悔。”贺怀霄道。 若是当时贺怀霄知道夏侯泰筹谋已久要对顾雪洄下手,也知道那些无辜死去的天骄是夏侯泰杀的,他不可能把李若的心脏给他。 秦天逸至今生死未卜,贺怀霄每每想起,都觉得愧疚。 夏侯泰对顾雪洄说:“我就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会亲自送上门来。” 他等顾雪洄很久了。 他想了很久,还是不愿就这么放弃先天灵体,毕竟他为此筹谋数年,如果因为被发现,计划被破坏就放弃,未免太可惜了。 更何况,唯一愿意尽全力阻拦他的顾澜生重伤不能出,他几乎没有对手,就算是抢夺,顾雪洄根本无法反抗。 这一次,他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谁来都不能阻挡—— 顾雪洄,你没有路可走了。 第 162 章 夏侯泰一出来, 震雷宗长老自觉找到了靠山,忙不迭靠过去。 即使夏侯泰对他是利用居多,他也不怕, 怕的是自己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看到他面带激动, 贺怀霄嗤了一声,手腕一转, 定光剑剑气漫漫向他席卷而去。 夏侯泰看也不看, 挥袖一甩,澎湃如潮的剑气就被他这么一招化去, 消失无影。 震雷宗长老精神一振, 招呼其余震雷宗弟子团结起来,共同抵御顾雪洄和贺怀霄, 守住震雷宗。 有一个夏侯泰撑腰,其他震雷宗弟子纵然不明所以, 也知道这是一次机会,纷纷亮出各色法宝。 唯有陈单和原本属于轩紫剑宗的其他弟子没有动。 三十五年前陈单就带着他们亲自追过贺怀霄了, 那时他们就留有私心,自然是做做样子,顺利放人逃走。 震雷宗长老转过头,看着始终没有动作的陈单,冷笑一声:“我就知道当年他们能顺利逃走必然有你们的一份功!” 陈单这些年的修为依旧没有长进, 还是元婴中期,面对一个真正的化神,还是几乎没有还手的机会。 陈单早就不抱有活下去的希望,任由震雷宗长老抓在手中, 不挣扎亦不做呼救。 不论陈单之前是否有背叛过轩紫剑宗,是否曾经对贺怀霄顾雪洄手下留情, 三十五年过去,贺怀霄对曾经同门的感情不可能消失殆尽。 “师父!” 陈嗣霖红着眼眶痛呼,忍不住拔剑直接冲上去。 没有用的,陈嗣霖才堪堪金丹,在场对峙的人哪个都比他修为高,他还没走几步,都不需要震雷宗长老亲自出手,就被其他震雷宗其他弟子拦住了。 “你尽管动手。”贺怀霄停了停,继续道,“不妨碍你最后还是得死。” 这话当着夏侯泰说出来不可谓不狂妄,更何况夏侯泰决定提前出关,摆明了就是要救下震雷宗众人,至少要把最后的化神长老留住。 夏侯泰笑了声:“来!” 看看是谁死得快! 震雷宗长老一动,贺怀霄的定光剑跟着一扫,夏侯泰一样抬手掐诀。 然而夏侯泰的法诀才打出去,就有一道银蓝色的剑光闪过,霎时间风雪扑面,夏侯泰的法诀流光瞬间被冰封在原地。 顾雪洄翻身橫剑在夏侯泰面前:“来——” 他挥出一剑。 这一剑却不是冲着夏侯泰来的,而是冲着震雷宗长老而去! 贺怀霄一样出剑。 金红和银蓝两把剑的目标只有一个——震雷宗唯一剩下的这个长老! 夏侯泰不再留手,双手一翻本命法宝捭阖天悲卷展开,为震雷宗长老挡下所有的攻击。 夏侯泰气定神闲:“我允许你们二打一,就让这天下看看,十四州未来的剑道是如何夭折在我手里的!” 顾雪洄没应声,歪了歪头看向贺怀霄。 贺怀霄轻轻一点头。 不需要言语商量,两人同时出剑。 夏侯泰精通阵法,他的本命法宝捭阖悲天卷伴随他半生,不断精炼,可以根据需要瞬间生成各种阵法。 从中州到长山州,贺怀霄和顾雪洄只知道秦天逸还活着,却不知他人身在何处。 夏侯泰在没有得到顾雪洄的身体前,不会轻易放弃秦天逸这个合适的身体。 所以他会随身携带。 ——秦天逸就被封印在捭阖悲天卷里。 剑光璀璨,两个剑修的身影相互交错,配合默契,向着夏侯泰挥剑。 夏侯泰没有动,他自负于以自己的实力,必然能赢过这两人。 有捭阖悲天卷在前,两人所有的攻势都如泥牛入海。 不仅仅是围观的修士暗暗着急,丹绮也忧心不已。 渡劫期大能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对众人来说,这不亚于传说亲临,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 震雷宗长老拖着陈单到另一侧,这会儿他倒是不着急了。 本来在贺怀霄面前杀陈单就是为了刺激贺怀霄,逼得夏侯泰出手,现在两人光是应对夏侯泰就捉襟见肘,他反而要留陈单一条命,看看这两人是怎么死的。 好让陈单彻底死心! “这些年,你是不是无时不刻都在期盼这一幕?”他压低声音问陈单,“感激报恩也好,痛恨复仇也罢,我们这些凡人眼中的长生仙人,其实也逃不开这些情感。” 只要心中有这份情感寄托,贺怀霄才会记着要回到长山州,光复轩紫剑宗。 陈单的语气无悲无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杀便杀。” “当然要杀你,毕竟留着你这个叛徒,震雷宗怕是哪一天就没了。震雷宗可没有贺怀霄这样的弟子。” “确实是——” 震雷宗长老身后传来一声清朗的笑声。 “你们震雷宗也配?” 震雷宗长老猛地回过头,此生最后看到的景象是迅疾袭来的一把冰蓝色长剑以及周围扭曲到出现红色残影的景物。 然而一剑正穿他的眉心紫府却不是他以为的清霜剑,而是定光剑。 他的神魂连挣扎逃逸都来不及,炙热的剑气席卷经脉,他的身体似是处于灼热的火炉中。 所有的震雷宗弟子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唯一剩下的长老就这么爆开,身体四分五裂,燃起熊熊火焰,连溅射的血液都是金红的火焰。 夏侯泰不可置信:“你们耍我?” “怎么叫耍?”顾雪洄笑着应道,“这难道不是打不过暂时避战,先解决小的?” 刚才顾雪洄和贺怀霄确实是在联合应战夏侯泰。 捭阖悲天卷一出,贺怀霄就使出了自己的自创剑招云洄流影。 这一招靠的就是借力打力,夏侯泰早就有做准备,在贺怀霄出剑后,迅速收起捭阖悲天卷。 而顾雪洄也在他收卷的这一刻改变剑势,向震雷宗长老而去! 夏侯泰当然不会让震雷宗长老当着众人的面死在自己面前,于是掐诀施法落下,朝顾雪洄攻去,逼迫顾雪洄收剑防守。 与此同时,捭阖悲天卷落下阵法,顾雪洄的剑气被顺势引导打向贺怀霄。 这就是渡劫期! 神魂强大到可怕,足以一心二用! 夏侯泰心中暗暗嘲笑两个年轻剑修的天真。 可是贺怀霄的剑并没有像夏侯泰预料的那样,是来打他的! 贺怀霄的目标一开始就是震雷宗长老! 因为夏侯泰这一手,定光剑反而借着顾雪洄的剑气,更快插入震雷宗长老的眉心。 就连夏侯泰自己也没反应过来。 “这是……弄巧成拙?” “戏耍渡劫期!这是什么实力?” “已知贺怀霄是元婴后期,顾雪洄到底是化神还是元婴?怎么没看到他的法相外化?” “这是两个元婴大战渡劫?竟然这么精彩!” “不是……你们是真没见识啊!当初跨州飞船失事,那个后来侥幸从湘汀州回去的唐管事就说了,有个顾姓的化神剑修在,他才捡回一条命!顾雪洄当然是化神!” “他的法相还没出,单靠剑就这么厉害?” “这是自然,顾雪洄可是传说中的先天灵体,上一届天骄榜以金丹修为定榜十八名的天才剑修。”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旁边看热闹发表评论的修士听到沙哑声音的主人知道得这么清楚,兀地转过头。 “咦,你不是……姚采麓!” 背上是大如门板的血红血渊剑,一条黑色的铁链缠在手上,身材远比普通人高一个头且十分魁梧,龙行虎步,器宇轩昂。这不就是广流仙宫的首席大弟子姚采麓么! 不止是姚采麓,还有宋意也一样从中州回来了,身后还有广流仙宫的一众高层,掌门第五凤赫然也在其中。 渡劫期在十四州也就这么几个,要看到他们出手基本不可能。而长山州的修士修为总体水平本就不比其他十三州低,最高修为的是广流仙宫一个寿命所剩无几的太上长老,也不过是大乘前期的水平。 非灭宗大祸,这位太上长老不会出关。 现在长山州忽然出现一个渡劫期大能,甭管这一战的结果如何,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观摩机会。 更别说,这个渡劫期大能是引起天下一连串灾祸的罪魁祸首。 不能留! 第五凤当即意识到这一点。 根据宋意姚采麓从中州带来的消息,连天衍宗都要不敢冒天下大不违,急急忙忙和夏侯泰划清界限,广流仙宫更不可能招揽这样一个祸患。 从别的角度来想,如果广流仙宫能将夏侯泰击杀,从此以后,广流仙宫的名声必然水涨船高,就算是轩紫剑宗光复,有贺怀霄在,广流仙宫依旧是长山州第一宗门。 远远观望战况,第五凤看向身侧的大乘期太上长老。 他其实也甚少见到这位太上长老,只记得每次见面对方都是耷拉着眼,精神极差,一直在走神的样子。 现在对方的眼睛却睁得极大,目不转睛地看向战场。 良久,太上长老轻轻摇头:“目前局势还未明朗,双方都还留有后手,我不好随意插手扰乱局势。” 他顿了顿,眼睛紧紧盯着顾雪洄,说道:“才化神初期能越境杀大乘大圆满,我不是他的对手。” 第五凤的眼睛闪了闪,掩去失落:“如此,广流仙宫观望协助就是。” 姚采麓道:“秦天逸还在夏侯泰手里。” 宋意接着道:“他是冰原州的少族长,与贺怀霄交好,我们确实应当谨慎,免得夏侯泰狗急跳墙拿他反过来威胁我们。” 第五凤颔首,又有些欣慰:“看来这次你们师兄弟两人同行去中州,回来默契了不少。” 姚采麓面冷话少,宋意看似活泼热切其实很不服气姚采麓,这些第五凤都心知肚明。 姚采麓:“……” 他微微撇过头,瞄了眼宋意。 对上他的眼神,宋意愣了一下,硬是半天没接话跟着沉默。 第五凤没有关注心思浮动的弟子,他心里很明白,长山州想要崛起,光靠广流仙宫一个是不够的。 只要贺怀霄能在此战中不死,轩紫剑宗必然不再是之前那个籍籍无名的二流宗门。 轩紫剑宗是个纯粹的剑修宗门,贺石在世的时候就和广流仙宫关系一般,如今贺怀霄修炼有成归来复仇,这一次广流仙宫当然要抓住机会。 第五凤暗暗叹了口气,协助就协助吧,总好过还是和以前一样。 这边第五凤还在找机会,场上已经风云变幻。 不用再看顾震雷宗长老,夏侯泰的捭阖悲天卷干脆完全展开,一道道涟漪扩散,光华四溢。繁复的阵法刻痕闪烁旋转,成千上万的符文在上漂浮游动,将顾雪洄和贺怀霄团团围住。 第 163 章 捭阖悲天卷的材质非金非石, 而是取万年木精炼制成以卷轴为外形,夏侯泰亲自将自己毕生所研的阵法刻录在内,可以根据自己需要随时生成各种阵法。 封印禁锢、防守进攻, 随他需要。 第五凤看向自家宗门的太上长老, 这个时候再不出手就不礼貌了。 不仅仅是第五凤和广流仙宫的太上长老,广流仙宫其他门人同样齐齐出手。 更远一些, 那些围观的修士亦是摩拳擦掌, 按捺不住要冲上来展现自己的本事。 中州那些大宗门不缺名声,不愿意为了一个夏侯泰出动宗门底蕴, 可是长山州很缺。 长山州缺一个让天下修士彻底认识长山州的机会, 在广流仙宫的计划中,天骄榜留名只是第一步。 夏侯泰就是一个送上来的机会, 中州大宗门不愿收拾的烂摊子,他们长山州来收拾! 而且还要收拾得漂漂亮亮, 十四州皆知! 他们长山州是穷,是没有丰厚的资源, 天才体质这么多年寥寥无几,修士的总体修为远不如其他州地……但是,他们长山州的修士团结有担当! 各色法宝光芒闪耀,齐齐打向夏侯泰。 夏侯泰粗略扫一眼,在他看来, 也就是打头阵的几个广流仙宫门人还算有点东西,其余不过是乌合之众。 喊得再大声,依旧不堪一击。 他不过是轻轻一抬手,那些修士就像脆弱的秧苗, 任由他折断铲除。 不强,这些修士在夏侯泰眼中就是蝼蚁, 打他们对夏侯泰来说也不费什么力气,但是很烦,一波接着一波,前赴后继奔来,又前赴后继倒下。 夏侯泰从贺怀霄手里拿走李若的心脏是为了夺舍的时候用,他需要顾雪洄完好的身体,配合自己研究的阵法夺舍。如今他的状态说好也不好,顾澜生与他一战后受伤极重。只不过比起顾澜生他有更好的恢复方法。 但还不能完全恢复。 已经走到这一步,他没有回头路可走,就算是现在放弃夺舍顾雪洄,这些人也不会放过他。 ===== 贺怀霄和顾雪洄的四周是一片安静光亮的白色。 这里是捭阖悲天卷的内部。 两人的阵法水平相比夏侯泰自然是不够看的,再者,夏侯泰的修为本就比他们高,破开捭阖悲天卷更不能靠蛮力。 打量一圈后,顾雪洄将清霜剑的剑尖抵在地面,按住剑柄往下按了按。 剑尖划过地面,像是划过什么极其柔软的东西,剑尖顿时往下陷入三分。 顾雪洄动作停了停,整把剑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拉扯,不断下沉陷得更深。 贺怀霄皱眉,拿起自己的定光剑就要动手,被顾雪洄拦住。 手握剑柄跃起旋身跃起一转,就着这个姿势,清霜剑没有完全拔出来,就这么在地上移动刻画出深如沟壑的剑痕,一层薄薄的白霜覆盖其上。 然而这道剑痕的存在不过几个呼吸,地面就如同面粉被擀面杖碾过,抹平这道剑痕,重新恢复成光洁平整的样子。 白霜化成轻烟消失殆尽。 地面最后一寸剑痕合上前,顾雪洄双手握着剑柄,屏气凝神,还是没把陷入地面几分的剑尖拔出来。 “咳,好像不太妙。” 顾雪洄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是他托大了。 贺怀霄无言,倒是没说什么,而是掐了道流光打入地面。 果然流光入了地面就被吞噬,没有一点边挨到清霜剑就没了。 贺怀霄道:“果然还是得找阵眼。” 顾雪洄小鸡啄米点头,看向贺怀霄的眼神满含期待:“拜托小贺师侄了。” 其实贺怀霄的阵法水平从来就没有比顾雪洄高——他还是顾雪洄教出来的。 最后还是顾雪洄指了个方位,让贺怀霄对着那一点出剑。 不能让定光剑触及到任何东西,要破阵就要精准控制剑气。 这些对天生剑骨来说都不算难事,顾雪洄指哪里贺怀霄就打哪里,接连打了七道剑气,四周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顾雪洄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一时安静下来。 阵法万变不离其宗,可是夏侯泰设下的阵法远远超出大部分人对阵法的理解。 没有听到顾雪洄的指示,贺怀霄偏了偏头。顾雪洄倚着清霜剑垂眼,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是不是还继续按照刚才的顺序打?”贺怀霄出声。 按照顾雪洄的推测,是这样没错,可是接连这么多剑气打过去,却什么都没发生,让他有些迷惑。 顾雪洄问:“你累不累?” 贺怀霄不用看,都知道他那双招人的桃花眼在转个不停:“累还是要继续的,这个局必须破。” 他说得很坚决:“秦天逸也在这里,我们要找到他。” 顾雪洄点头表示认可:“那你继续。” 贺怀霄举起定光剑,忽然看到顾雪洄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不明所以走过去,贺怀霄才稍稍站定,就被顾雪洄一只手揽过去。 还不等顾雪洄做什么,贺怀霄的心跳就开始莫名加快。 桃花眼朝他弯了弯,眼波潋滟引人沉醉。 “我想试试。”顾雪洄说,“不过我的清霜剑不能用了,所以得借你的定光剑一用。” 定光剑是贺怀霄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本命剑,平日在他的神魂温养,与他联系密切,没有经过允许,外人难以取用。 两人眉心相印,贺怀霄紫府中的元婴神魂齐齐睁眼,看着顾雪洄。 定光剑发剑身不断振动,金红色纹路流动,变得十分烫手。 顾雪洄是定光剑铸成后遇到的第一个对手,从铸成的那一刻,定光剑就没有被他人碰过,即使贺怀霄愿意借出,这把桀骜难驯的剑依旧不肯换持剑人。 还是神魂持剑,这对两方要求极高,需要互相信任。 顾雪洄微微抬起头,落下一个吻做安抚。 周围点点雪花落下,有几点落到贺怀霄的睫毛上,却没有预想中的寒冷。 是和眼前人一样的柔软温热。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破阵,但他相信顾雪洄。 顾雪洄不动,他就跟着不做其他动作。 “贺怀霄……你这样不设防,很容易被我夺舍的。” 一声含糊的笑响起,贺怀霄抬起眼,定定地与顾雪洄对视,却反被一只手按住眼睛加深这个吻。 不同于刚才安然的轻擦即过,这次是带有侵略性的、更加深入的唇齿交缠。 虽然还是会不好意思地遮住贺怀霄的眼睛,却不再是一次接吻时的生涩。 定光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仿若凤凰啼鸣。 顾雪洄的神魂手持定光剑到刚才贺怀霄打出七道剑气的地方,朝着白亮地中的两个声音看去,一只手捂着脸,深吸一口气别过头。 剑都借来了,不能失手才是。 另一侧,贺怀霄的双手按在顾雪洄的肩上,鼻尖轻轻蹭着他:“定光剑本就是你看着铸出来的,你也是最了解定光剑的人,尽管出剑就是——你可以的。” 神魂握着的定光剑在振动,这次不再是一开始的不听使唤,而是兴奋——顾雪洄这个持剑人并不是他的主人,可一样是顶级剑修,挥动这把神剑使出的剑招一样精准凌厉。 不同于贺怀霄那种与生俱来对定光剑的强力掌控,使得定光剑难以违抗,而是另一种,像是有春风轻雪缓缓拂过剑身,温柔宁静,是絮絮的私语沟通,不是强制束缚。 顾雪洄能感受到,身后倚靠的清霜剑一样在振动。 顾雪洄的身体握住清霜剑,清霜剑无法动弹,由借了定光剑的神魂出剑。 一连七剑。 定光剑的剑气还是是一样的炽热汹涌,可是这一次出剑还带了另一道凌冽冰寒的风。 炽热汹涌的剑气呼啸而过,之后是冷风带来的白霜,这一片白亮的地方瞬间冰封千里。 顾雪洄把定光剑还给贺怀霄:“再来七剑,我就不信了!” 就是靠蛮力,他也要破开这个捭阖悲天卷! 冰壳碎裂的噼啪声接连响起,碎冰在定光剑的剑气化为白色水雾。奇异的,除了冰壳碎裂声,还有另一种细细的破风呼啸声,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到。 贺怀霄马上反应过来,这次不用顾雪洄指示,他对着声音出处直接挥剑。 定光剑剑气与一支黑羽箭相抵。 贺怀霄一顿,还不等他再出剑,就看到白雾中一个若隐若现的巨大人形轮廓。 是秦天逸的外化法相! 巨人拉弓射箭,射出一支拖着黑色长光的箭矢,破开白雾,箭头来势汹汹对准贺怀霄。 贺怀霄却完全不避开。 定光剑递出——云洄流影! 秦天逸和法相一起射出的箭不再受他的控制,反而被定光剑的剑气裹挟,直冲顾雪洄。 羽箭一马当先,后面是浩浩荡荡的剑气。羽箭贴着清霜剑插入地面,顾雪洄的头发被剑气吹得飞起乱舞。 握紧剑柄微微一动,清霜剑与羽箭摩擦发出轻轻的嘶鸣,就在羽箭即将完全没入地面的时候,顾雪洄往上一挑,清霜剑凌厉的剑气从下至上冲出,羽箭被劈成两半,随后寸寸折断发出噼啪的碎裂声。 定光剑的剑气也在这一瞬间停滞不前,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顾雪洄抬起眼,看向贺怀霄,挑眉笑了笑,桃花眼弯成月牙,如同春风拂面,顾雪洄手中的清霜剑却不是春风。 定光剑剑气轰然散开,周围茫茫的水汽白光扭曲—— 好不容易听见声响,奋力射出一箭破开一个洞口走出来的秦天逸,迎面就是冰寒刺骨的剑气。 “鲸吸百川!顾雪洄你我……咳咳咳咳,我……” 跟在他身后的孔连方见势不对,九兵辉光闪耀抵住这道剑气,再一回头,秦天逸已经变成一座冰雕。 第 164 章 先是云洄流影, 虽然没有直接打到身上,可他在拉弓前,就已经和孔连方夸口, 让他这个伤者省点力气, 由他来破阵带领他们走出困境就好。 秦天逸对自己这一箭信心十足,就是要做给孔连方看的。 结果被贺怀霄用云洄流影借力打力, 让顾雪洄拔出清霜剑不说, 自己还被顾雪洄的鲸吸百川反冲脸。 孔连方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表情,免得不小心笑出声来。 说实话, 被困在捭阖悲天卷的这段时日, 是孔连方此生少有的低谷。 如果不是有秦天逸在身边,孔连方大概要失去心气, 不过这不妨碍他偶尔觉得秦天逸这张说个不停的嘴聒噪。 有的时候,他还是很希望能独自静一静的。 顾雪洄这招鲸吸百川并不是故意冲着秦天逸而去的, 只不过是秦天逸正好站在那个方位,他的剑又快, 所以…… 孔连方随手拖了九兵中的黑色叉敲击冰壳,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别说,这层冰壳还透的,像水晶,秦天逸在里面瞪眼的样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好歹算得上是旧友重逢, 结果一见面就是一剑,真是服了你们这些剑修。”秦天逸一出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顾雪洄懒洋洋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的剑太快了, 实在收不回来。” 秦天逸的夸奖完全不走心:“是是是,知道你顾十八的剑法又精进了。” 两人对彼此的态度半斤八两, 是心知肚明的敷衍。 贺怀霄:“严格来说,雪洄的剑打的是距离秦大哥脚下三寸的方位,他的剑很准,想打哪里就打哪里,一寸都不会偏离,不是故意对着秦大哥打的。” 贺怀霄这句话说得十分认真,孔连方不由得朝他多看了几眼。 他记得贺怀霄是拒绝了天衍宗的招揽,怎么这会儿又和顾雪洄在一起了? 关系好像还很不错的样子? 还夸了顾雪洄的剑好? 作为天生剑骨,难道不该是自己的剑才是最好的吗? “你好像有很多疑问的样子,”秦天逸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了,这两人认识几十年,关系比我们还要亲近。”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孔连方自觉放下,反关注起另一个点:“……我和你很亲近吗?” “嗯?” 秦天逸猛地一回头,清晰看到孔连方眼中的笑意。 真的服了这些大宗门弟子,一个个就爱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秦天逸道:“我们难道不是共患难的情谊吗?不过时日短些而已,你就想翻脸不认了?” 两人吵吵嚷嚷,或者是大部分是秦天逸在吵,孔连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话。 这就是他们被困在捭阖悲天卷内的相处方式。 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秦天逸还想再多说两句,忽然就被一道剑气打断。 顾雪洄收回手道:“既然还有力气,就过来出把力,别在那里斗嘴废话了。” “我才没有。”秦天逸小声还嘴,还是跟着跑了过去。 孔连方还没完全恢复,其他人都没有叫他帮忙的意思,让他好好躺着。 从一开始和秦天逸困在这里,孔连方就和秦天逸试图找过破阵的方法,然而不管他们破开多少阵眼,还是在一片白亮的地方。 像是一层又一层的茧,重重叠套。 不愧是渡劫期的本命法宝,果然非同凡响。 有顾雪洄指挥秦天逸消耗精力,孔连方终于感受到久违的宁静。 这里没有灵气,接连不断地出招,很考验修士的精力。 孔连方闭上眼吐纳调整。 几息过后,他缓缓睁眼,叫住秦天逸。 “怎么了?”秦天逸停下手头的动作,立刻赶过来,“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玩笑归玩笑,秦天逸这个朋友还是很值得结交的。 孔连方抬眼打量他:“你不累吗?你还有多少灵力支撑?” 他没有算过秦天逸射出了多少箭,但他知道,秦天逸的每一箭,从始至终都是用尽所有力气。 秦天逸想了想,点头道:“累是累的,灵力也没多少了,可是一想到很快就能破阵出去,我就觉得还能再挺一会儿。” 孔连方无言,半晌道:“歇会儿吧,让那两个后来的剑修出力,他们不会计较的。” 秦天逸回头看了一眼两人,盘腿在他旁边坐下。 瞧着秦天逸做不安稳的模样,孔连方慢慢道:“如果把捭阖悲天卷看做阵法来破,顾雪洄的推断方位是没错,但是我总觉得,以夏侯泰的阵法水平,就算是找到阵眼,要破阵也很难。” 这才是夏侯泰阵法高超的体现,找到阵眼又如何,还是破不了。 “难也要做,磨都要磨出去,”秦天逸叹气,“没办法,夏侯泰这个老怪比我们多出这么多年岁,没点东西,怎么修到渡劫。” “一个是凰羽金,一个是仙泪星铁,都是世间难寻的金石材料,”孔连方垂下眼,看着秦天逸手上干涸的血迹伤痕,“你的黑羽箭不如他们的剑克制木精炼制的捭阖悲天卷。” “确实是,”秦天逸点点头,倏而又看向孔连方,“你的九兵是什么炼制的?和他们一样吗?” 孔连方没好气:“凰羽金被天衍宗把控,仙泪星铁产自冰原州,你觉得兴阳派能有多少?” 别的材料还好,这两种材料兴阳派把仓库翻了个底朝天,能有一个指甲盖就算多了。 秦天逸咳声:“不好意思,我忽然间忘记这回事了,下次……” 孔连方坐直身子,扬了扬眉。 “哦不对,没下次了。”秦天逸说道,“这鬼地方来一次就够了。” 孔连方勉强点头。 秦天逸又道:“我本来想着,咱们也算是共患难了,听到你说没有仙泪星铁炼制本命武器的时候,我是想着要送你一些的。” 孔连方内心一动,最后还要摇头道:“……不用了,你们部族自己估计也没留存多少。” 秦天逸:“是这样的,我后来才想到,我们部族这些年留存的仙泪星铁都给贺怀霄了。” 孔连方:“……这句话就不用说了。” 害他想了半天如果秦天逸要硬送,他要怎么拒绝比较好。 孔连方沉思道:“相比极寒的仙泪星铁,我觉得凰羽金对捭阖悲天卷的克制会更明显。” 秦天逸靠得更近些。 孔连方:“众所周知,凰羽金出自寸草不生的西极州,木精多来自草木繁盛的嘉林州,但其实很少人知道,白鹿州与西极州的交界处也有木精产出,而且品质不输给嘉林州。” 西极州的灵气其实很充足,不然就不可能生成那么多天然秘境了,可是西极州生成的凰羽金等金石材料天然克制木精,这些木精被西极州的灵气吸引,却又不敢踏进去,于是就在边界徘徊。 说完,孔连方微微别过脸避开秦天逸直白的视线:“不用这么看我,兴阳派的兴义和商号生意做遍十四州,所以知道的东西多一些,若非我是兴阳派的弟子,我也不会知道。” 让定光剑来破捭阖悲天卷当然可以,顾雪洄却还有些顾虑:“这样定光剑就会被封在这里,这不是白白送给夏侯泰吗?” 这是贺怀霄的本命剑,轻易不能离手。 秦天逸:“夏侯泰要定光剑也没用啊,铸定光剑的凰羽金还是他给贺怀霄的,你看他什么时候来要回去了?” 孔连方看向贺怀霄:“我应该可以相信天生剑骨对自己本命剑的掌控力度,相信这把剑不会把剑尖对向主人的吧?” 贺怀霄定定道:“绝无可能。” 凰羽金是贺怀霄亲自淬炼铸造的,除非像顾雪洄那样与贺怀霄神魂相通,否则难以驾驭。 就算夏侯泰是渡劫期也不行。 贺怀霄把定光剑交给顾雪洄。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你在云鹤城城门口问我的那句话。”贺怀霄的手指轻轻抚过定光剑,“时至今日,我还是那句话。” 有些剑修视剑如道侣,乃至爱之珍之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可是天生剑骨,注定要成为剑修的贺怀霄反而不会。 “我是很喜欢剑,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想成为一个剑修,从未变过,可是在我心里,最重要的始终是人——用剑的人。” 定光剑在两人手中绽放璀璨的剑光,贺怀霄继续说道:“这个道理其实是我师尊教的,他说剑修的剑很重要,但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更重要的是用剑的人,即使用的是最普通最平凡的碧光剑,也能有惊天的一剑。 所以在定光剑将要出世的铸剑池前,贺怀霄说他也有想要守护的人,那才是他的“守心”。 是比他的本命剑还重要的人。 在湘汀州的顾雪洄迷茫于自己的剑意时,贺怀霄也在思索对于他而言,超越剑本身的追求是什么。 先天灵体亲近大道,感知万物融于法则。感知得越多,纷乱的念头越多,在化神以前,若不能坚定于自己的所学,愈容易迷茫生出心魔。因此当顾雪洄决定真正成为一个剑修后,他的剑是心无旁骛,物我合一。 出剑即意到,他的剑道就是天地法则。 可是天生剑骨注定要走上剑道这条路,对贺怀霄来说,出剑是自然而然的习惯。可是他不能成为一个只知道出剑却不知道收剑、眼中只有剑的痴人疯子。 他的剑是超凡脱俗,心剑合一。 剑意无痕,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 他们是两条殊途同归的河流,最终出剑必然剑意纵横横扫四方,无人可争锋。 定光剑高高飞起爆发出金红的剑光,染红这片白亮之地。 清霜剑紧随其后,两把剑剑尖相抵。 冰霜覆盖定光剑,将定光剑钉入地中。 以定光剑为中心点,一圈圈涟漪激荡,白雾中升腾漂浮无数纷乱的银白阵法刻痕,银色符文飘飞。 虚空中,那些阵法刻痕符文不断变化。 白鸟黑犀从对立面冲出,互相对撞;银蓝色的火焰从上方落下成鲜红的火雨,下方掀起黑色的水浪,一个黑灰的影子潜伏其中,在火雨落入水面的瞬间张开血盆大口吞入;巨大的石柱从水中隆起凸出,轰隆碎裂成泥石流蜂拥冲下……这些可怕的景象全都封印在一层薄薄的六面体冰球中。 清霜剑一剑落下。 冰球中禁锢的千万种阵法纷纷破碎,化作点点晶莹的冰晶落下。 ====== 捭阖悲天卷高悬空中,徐徐旋转布下封印阵法。夏侯泰对战广流仙宫等其他修士,用的是另一件本命法宝噬魂盘。 场上除了广流仙宫几个高层修为在化神之上,其他都是元婴金丹,噬魂盘这种少有的神魂攻击武器,不过一击,他们脆弱的神魂就扛不住陷入混乱中,甚至会对周围人刀剑相向。 没有人知道,更远的东侧山脉,姜榭带着白水迹悄然进入。 昔日轩紫剑宗的宗门驻地就是这里,被震雷宗吞并后,这里的建筑都没有做太大的改变,只是显而易见的,震雷宗对这里也没多上心,任由好些屋舍风吹雨打,损坏惨破也不修缮。 震雷宗更关注的是灵气最充足、种满香愈木的浮云崖,在这三十五年间,陆陆续续安排不少弟子在此修炼。 姜榭略略扫过,嗤笑一声:“竭泽而渔。” 这里的灵气比三十五年前他来的时候要差了不少,震雷宗没有如轩紫剑宗那样,好好养护这些香愈木,让弟子在这里修炼过后,就不管这些不会言语的树木死活了。 白水迹还是没忍住,补充道:“我们又没有一股儿脑儿把所有的弟子都安排过来,只有最优秀的弟子才能来这里修炼!” “比如你这样的?”姜榭看也不看白水迹一眼,手中的折扇轻点,眨眼间就破了这里的阵法。 白水迹脸涨得通红。 他这个资质放在长山州能算得上优秀,到了姜榭这样出身中州天衍宗的弟子手里,只能算是平凡。 “震雷宗也就这样了,”姜榭抓起白水迹腾空跃起,看着远处的夏侯泰带领震雷宗弟子大战,“为虎作伥,气数已尽。” 白水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哽咽吼道:“有谁不想变强,这又有什么错!修仙从来都是弱肉强食!” “变强没有错,错的是满口仁义道德却还要装好人踩着别人的尸体上位,还不如一个表里如一的坏人。”姜榭看够了,转头问他,“你还想活着吗?” 这难道还需要问吗? 白水迹看不懂姜榭,不知道这个看似笑眯眯实则深不可测喜怒难辨的白衣人到底要对自己做什么。 “你们震雷宗真的很敢想,”姜榭用折扇抵住太阳穴,想起故人微笑道,“多年前我来过云鹤城,与在这里做官的谢姓府君相谈甚欢,感念他一片澄澈之心,为他稍稍破坏了一个不知道做什么的阵法。” 白水迹脸色倏地变白。 “哦,你果然知道,”姜榭了然颔首,“祸害遗千年,你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用的废物。” 当时他不知道那个阵法是做什么用的,与云鹤城那个元婴妖修布置的阵法乱七八糟地掺和在一起,他只是直觉两个阵法相悖实在奇怪,随手做了点小破坏。 现在看着夏侯泰在用捭阖悲天卷封印了顾雪洄贺怀霄两人后,始终不动,反而用噬魂盘不断杀人吸收那些神魂。 “所以,我觉得我的猜想应该还是有点根据的吧?对你们来说,云鹤城那个女妖修学艺不精,她布置的阵法错漏,反而成了你们的帮凶。” 她一心一意想要守护的云鹤城,早就被震雷宗视为囊中物,暗中布置好了一起。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空中的捭阖悲天卷倏地停止旋转,一道极寒凛冽的剑气从中破开。 “来了,走吧。”姜榭卷起袖子,看向远方的云鹤城,那里除了修仙者,还有无数凡人在这里生活。 他难得收起笑,面上一片认真肃杀之色:“是我天衍宗惹出来的祸患,我这个天衍宗的少掌门当然义不容辞,怎么可能让一波又一波的无辜人为此陪葬。” 这是白水迹第一次听姜榭说起自己的身份来历。 天衍宗的少掌门! 白水迹结结巴巴:“一言九鼎,你……你真的会让我活着?” “看你表现,”姜榭道,“你们震雷宗虽是无意学了天衍宗的阵法,不过大概是越菜越爱现,还有那个妖修城主,自学的阵法也没多厉害,自己修修补补,再加上夏侯泰掺一脚……” 姜榭太阳穴突突地跳:“我从没见过这么错乱的阵法……” 说实话,他现在心里也没底,要不然就不会把白水迹带过来了。 第 165 章 噬魂盘在手, 夏侯泰早就数不清收割了多少生命。 元婴金丹修士在夏侯泰这里完全不够看,只是单纯地填补人数。 即使第五凤在发现不对后让他们撤退,依旧逃不过。 哪有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这么便宜的事, 更何况他们挑衅的还是一个渡劫期老怪。 眼见不少修士在此殒命,饶是第五凤早有准备, 还是心惊不已。 广流仙宫太上长老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你以为渡劫期是什么存在, 人多就能打得过?” 第五凤喉头有些干涩,苦笑道:“当然不是, 我只是觉得我们长山州举全州之力, 不可能一个渡劫都打不过。” “当然不会打不过,只不过损失惨重罢了。”广流仙宫太上长老慢慢道, “你以为中州那些大宗门为何迟迟不动?” 他有些忧虑,打到现在长山州付出极大, 这个时候若是中州的修士赶来,虽说是协助会轻松很多, 可也无异于摘桃子。 这是属于长山州修士的战绩,不可能让给其他州地。 “他们出来了!” 旁边人激动的声音让广流仙宫太上长老回神。 四道流光从捭阖悲天卷中冲出,为首的是一道银蓝色剑光,所过之处皆是冰雪。 “我还以为你们要再等一会儿呢。” 夏侯泰看到他们出来,不急不恼, 大手一挥收了捭阖悲天卷,笑出声来:“果然还是把定光剑用来破阵了,贺怀霄,你说你这凰羽金算不算是还给我了?” 他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木精有灵, 渴求吞食凰羽金,却又畏惧凰羽金的杀伐之气, 所以只能在西极州的边境徘徊。 凰羽金的杀伐之气太重,即使是夏侯泰要压制住也需要费不少力气。 他的寿命所剩无几,当然不愿花费太多的精力来和一块死物折腾,然而由谁来炼制,夏侯泰物色了许久的人选。 凰羽金的贵重不言而喻,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拥有,既要有能力淬炼,还得方便他日后收回,选来选去,夏侯泰终于锁定贺怀霄。 宗门覆灭无依无靠,拥有天生剑骨却要一步步靠自己的努力,最大的幸运就是认识了顾雪洄。 ——若是没有顾雪洄,贺怀霄几乎不可能走出长山州,更别提从湘汀州一路走到中州参加天骄榜扬名。 也是因为顾雪洄,贺怀霄才会相信夏侯泰,收下凰羽金认真淬炼。 “没有想到,送出凰羽金,回来还能收到仙泪星铁。”夏侯泰长笑。 当年他和顾澜生说好要一点仙泪星铁,边角料也好,他都要。顾澜生答应说若是铸完剑还有剩余就给他,可没想到用了个精光。 夏侯泰记了好久,却又不能说什么。 幸好他仙泪星铁并不是他必要的材料。 一般而言修士只会祭炼一件本命法宝,很少会像夏侯泰这样祭炼两件。外人不知道的是,捭阖悲天卷其实是可以和噬魂盘结合使用,是专门配合夏侯泰夺舍的法宝。 噬魂盘转动,无数细白的丝线抽出,每一根丝线上缠绕一个半透明的人影;捭阖悲天卷展开绵延千万里,人影于丝线头部引导丝线,如同刺绣上下穿刺长卷勾勒一道道阵法刻痕,生成无数个符文。 一道道光芒涟漪散开,之前被夏侯泰用噬魂盘一击毙命的元婴金丹修士缓缓站起,眼神空洞,肢体僵硬,呆愣愣地望着前方。 人影乘坐丝线从高处跃下,从天灵盖钻入这些早已死去的修士身体内部,晃晃荡荡地抬起一只脚,举起一直胳膊,蹦蹦跳跳地转圈。 一声尖利的鸟鸣响起,一只白鸟从捭阖悲天卷中飞出,叼起一个修士的身体张嘴吞入,黑犀摇摇摆摆踏出,即使丝线早已调动这些尸体给黑犀让路,还是有不少被一脚踩碎,血花骨头四溅。 捭阖悲天卷遮天蔽日,天地一片昏暗,火雨落下,地面瞬间化为焦土。 “我想你好像搞错一件事了,在铸成定光剑以前,我还有一把剑。” 贺怀霄于虚空中抽出碧光剑。 比起定光剑,这把剑看着实在是过于灰扑扑不起眼了,但这把剑是真真正正陪着他长大的剑。 贺怀霄把之前取下的剑穗重新缀到碧光剑上,挥出一剑砍断飞舞的丝线。 还是和以前一样锋利,用起来一样得心应手。 夏侯泰冷笑:“那又如何,这也改不了你不过是个元婴的事实,就是顾雪洄……你们这些天才体质的越境能力确实可怕,可只要没到大乘,对我来说,你们和那些死去的元婴金丹没有区别。” 刚从捭阖悲天卷出来的孔连方心有戚戚,他之前还想着夏侯泰特意留他一命做什么,现在不用想了,夏侯泰估计是没把他放在心上。 他是死是活,只是夏侯泰一瞬间的念头。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和我这么废话,留着我不就是想要我的身体,夺舍后再修炼成就你的长生大道吗?”顾雪洄握紧清霜剑,“这么多年的谋划,就此功亏一篑,想必你不会甘心的吧?” “我还没有失败。” 夏侯泰手一挥,捭阖悲天卷与噬魂盘融为一体,丝线编织成透明的幔帐从高空垂落到地面。 “云鹤城,我的云鹤城!” 丹绮一回身,看到的就是被阵法围困住的云鹤城。 捭阖悲天卷遮掩天色。低境界的修士有所察觉,知道是深不可测的大能在施展神通斗法,却依旧无可奈何。完全没有修为的凡人却毫无所知,只以为是有什么灾祸即将降临,惶恐不已。 被修士斗法波及,对凡人来说确实是灾难。 不管夏侯泰有意无意,在捭阖悲天卷的阵法笼罩下,他们确实逃不掉了。 一团一团天火落下,附着燃烧一切,不过眨眼间,云鹤城就沦为火海,火海中不时就扑出一只异兽,有的时候一只猛虎,有的时候是巨蛇,有的时候根本就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人就没了。 悲怆的哭声震天,凡人不明所以,不知发生了何事,有人说这是天罚,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想要逃出去根本就不可能。城内的护城河掀起黑色的浪花,吞噬每一个靠近城门的人。种植在护城河旁的梨花树黑褐色枝桠狰狞,垂柳枝条抽长,不断挥舞鞭打那些在巨浪中想要求生的人,将他们一个个打落入黑水中。即使侥幸能从逃生到护城河对岸,也会发现城门明明开着,却怎么也走不出去,地面会突兀探出一条尖利的石柱,将人拦腰扎穿。 匆忙赶回云鹤城的丹绮看着这一幕,悲痛得几欲昏厥。 她直接冲入火海,却一头撞在一道透明的屏障上。 城里的人看不见她,运转的阵法发现有外物攻击,里面的白鸟立即转移目标,朝丹绮冲来。 白鸟冲出屏障,尖长的鸟喙啄食撕扯,丹绮爆发出高亢的鹤鸣。她整个人都被白鸟包围,没有人能看到里面的场景,只能看到一丝蜿蜒的血流滴下,伴随几根黑色的羽毛。 鹤鸣逐渐变得凄厉,血越来越多。 一只鲜血淋漓的巨大云鹤振翅从中飞出,再次冲向云鹤城。 云鹤的头撞在透明屏障上,屏障纹丝不动,云鹤头部血流不止,长喙染血,伏在屏障上张开翅膀,不断敲击拍打。 她用尽她所有的攻击手段。 云鹤城外的一处角落,白水迹抬头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真有意思啊,人族一直看不起的妖,比人还重情,她比任何人都想要保全这座城,而你们只想要满足一己之私,不会顾虑别人的死活。”姜榭摇着折扇。 白水迹:“您能救他们是吗?” 姜榭摇头:“我不能保证。” 他毕竟年轻,比不上夏侯泰这种成年累月研究这些歪门邪道的老怪。 “还是有那么一点机会的吧?”白水迹的声音很低,带着哽咽,“您之前说,多年前来过云鹤城破坏过这里的阵法……我请您,试一试,哪怕只开了一条缝,我可以……我可以进入那条缝,我会去里面找到阵眼,破坏掉这个阵法!” 说到最后,白水迹已经是不断打嗝,语句不再连贯。 姜榭没有应话,他的目光放远到云鹤城内部。 那里已经是人间炼狱,一幕幕惨剧上演,明明在城外有这么多凡人眼中通天彻地的仙君,却没有人出手相救。 “你确定吗?你不是希望我给你活着的机会,现在是主动去送死?” “我愿意——” 白水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既然是震雷宗闯下的祸,就由我这个震雷宗弟子来解决。我的师尊震雷宗掌门已经死了,我是他的大弟子,未来……如果有未来,我也会是震雷宗的掌门,自然该是我来负责。” 姜榭目光微动。 其实他和白水迹是一样的。 若不是为了天衍宗,他何必来到这里,和其他人一样端坐在高位假做不知道即可。 可是他不能。 他做不到。 顾雪洄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天衍宗是他修炼成长的宗门,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整个宗门因为这件事被千夫所指,也不能看着顾雪洄因此丧命。 他更不能看着天下陷入浩劫,无数无辜的凡人修士因此丧命,他所修的道,他坚持的道心,不允许他如此。 黑白分明的两颗珠子在姜榭身边环绕,他背过身不再看白水迹。 “既然如此,你去吧,毕竟是你自己选择的最后一次机会。” 看着姜榭一步踏出,白水迹深吸一口气,最后回望一眼曾经震雷宗所在的山脉。 他走向云鹤城的城门楼。 前方红光熊熊。 第 166 章 云鹤城黑云滚滚。 云鹤城中的凡人无所觉, 只觉得天似乎更黑了,呼吸越来越困难。 修士则惊恐地看到夏侯泰好整以暇高坐在云端上,面无表情俯瞰下方慌乱成一团的城市。 这座城市的城规是修士不能在凡人面前显露任何手段神通, 可是现在留在城中的修士愕然发现他们想用也用不了。 如同凡人一样, 他们面对这些灾祸也是无能为力,不要说救人, 自己已经是自顾不暇。 第五凤左边看看自家的太上长老, 眼里带着期盼。对方无奈道:“我本就精通阵法,倘若我修为再高一些, 倒是可以试试能否蛮力破开这个阵法。” 如此大型的祭炼阵法, 广流仙宫的太上长老也是第一次见,心里实在没底。 顾雪洄摇头:“不能用蛮力, 里面那么多凡人,乱来那些人怕是全都要死在里面。” 在场这么多人, 没有一个敢说自己能破此阵。 一时间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怕惹怒夏侯泰。 夏侯泰的声音如洪钟:“你想要救他们吗, 顾雪洄?” 顾雪洄没应话,雪白的侧脸映着天上的火雨红光,恍若粉红桃花初绽放。 “——拿你的命来换!” “在说什么鬼话!”夏侯泰的声音还在回荡,秦天逸就已经惊叫起来,“顾雪洄你可别信这老东西的话, 我就没听说过哪个恶人会信守承诺,出尔反尔才是他们应该有的品质。” “……”孔连方看向他,“没想到你还有这种见识。” 他也不赞同顾雪洄以命去换。 这种血祭阵法,即使在场的人再没见识, 也知道夏侯泰是为了夺舍设下的,若顾雪洄真是依言进去做交换, 夏侯泰当即就能炸启动阵法血祭夺舍,到时候顾雪洄身死,这一城的人也救不回来。 秦天逸是这样说的:“他夺舍以后怎么还可能放过我们这些人?虽然在他眼中我们都是微不足道的蝼蚁,可是虱子多了也烦人,反正都是杀,不如干脆杀干净一劳永逸。” 顾雪洄半晌没应话,垂眼看着自己手上的清霜剑许久没动。 “如果你想去,我和你一起去。”贺怀霄声音压得很低。 顾雪洄眼睫一抬,语气是少有的严肃:“说的什么话,你一个元婴,不是去给他送吗?” 即使顾澜生说过,夏侯泰不过是强弩之末,可依旧不是单靠元婴化神的人海战术就能打过。 贺怀霄:“我得去取回我的定光剑。” 顾雪洄摇头,被贺怀霄一手按住。 贺怀霄没有再说话,墨黑色的眼瞳眼也不眨地注视顾雪洄。 “会死的。”顾雪洄的声音很轻。 贺怀霄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他要光复轩紫剑宗,要做天下第一的剑修,未来也许还要执掌天下第一的剑修宗门,怎么可以冒险? 剩下的话顾雪洄没有说,他和贺怀霄彼此心照不宣。 “可是,想要和霏霏结契也是很重要的事,对我来说,都是一样重要……不,甚至更重要。” 贺怀霄笑了笑:“我想做到,也想被你看到。” 如果顾雪洄不在,他想他依旧会完成这些目标,因为这是他和顾雪洄承诺过的。 可是如果顾雪洄不在,他只要一想到,心脏就已一抽一抽地发疼——还不如跟着顾雪洄一起去,他只想和他在一起。 “顾雪洄——”夏侯泰等了半天,见他没有动作,再次喊道,“你再不来,这一城的人就要死光了,你还没想好吗?” 顾雪洄往前踏出一步。 他当然知道前方就是陷阱,夏侯泰真的会言而无信,可那又如何,谁又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生机勃勃的城池就这么消亡? “你想赌这一丝可能?” 一道流光人影落在顾雪洄前方,广袖白衣,手持折扇,风度翩翩。 “姜榭!”孔连方惊异喊出来人的名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姜榭会忽然出现在这里,但知道姜榭身份的孔连方和秦天逸可这会儿可顾不得追究这些了。 “顾雪洄,”姜榭握着折扇直接喊大名,眼睛斜睨顾雪洄,“我人早就到了,你却没想过要找我。若不是我来得快,你不会人进去了,连个遗嘱都没我的份吧?” “说的什么丧气话!”没时间思索姜榭这话什么意思,秦天逸赶紧打圆场,催促道,“姜少掌门您大人有大量别和顾雪洄这个没眼色的计较,赶紧破了这血祭阵先!那可是一城的人呢!” 顾雪洄抿了抿唇:“你不是有要事在身吗?” 长鲸汀已经脱离天衍宗,他和姜榭虽然还是朋友,却不好再开口打探他这个天衍宗的少掌门千里迢迢来到长山州是要做什么。 “对啊,处理夏侯泰就是天衍宗的第一等要事。”姜榭哼了一声,“但凡你问一句,以我们的交情,我会不和你说吗?” 长鲸汀本就是他徇私帮着脱离出去的,结果顾雪洄转头反而和他生分起来。 顾雪洄:“你……一个人?” “是啊,”姜榭就差没翻个白眼给他了,“我一个少掌门,难道不足以代表天衍宗吗?” 事实的真相,肯定是其他人不愿动,只有姜榭愿意来。 “门内又不是只有一个渡劫期,”姜榭声音低了下去,“还是有那么几个明白人的。” 本就是夏侯泰起了歹心,顾雪洄何其无辜,因为生来的天赋体质遭到觊觎。 “你先别进去,还轮不到你来牺牲。”姜榭展开折扇,黑白珠子环绕他飘飞,不断交替变色。 广流仙宫其他人原本还对突然冒出来的姜榭心生警惕。 第五凤是第一次见到姜榭,对这个年纪轻轻却已经和他修为齐平,未来的天衍宗掌门十分恭敬,以平辈待之,主动问他破阵需要什么材料,他们广流仙宫全力配合。 “本来确实是需要有人进去冒险的,不过人选已经有了,不劳驾各位了。”姜榭道,“你们暂且看着吧,听我指挥,若是有意外随机应变就是。” 第五凤和其他广流仙宫门人诺诺应是。 看到姜榭,夏侯泰道:“居然是你小子来了!都说三岁看老,我就知道你这小子早看我不顺眼。” “所以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没有早点掐死我?”姜榭嗤笑道,“当初我就和我师尊说了,不要搭理你,你一个前掌门懂不懂人走茶凉的道理?都是他老人家太心软,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起染坊来了!” 夏侯泰瞪着他,胸膛起伏。 其实他早就知道姜榭对他意见颇多,时不时就在背后说他几句。当年是他做主拆散苗福与其妖修道侣,害得苗妙妙与苗福父女骨肉分离,苗妙妙被迫自封于兴阳派的仪苏峰,孤苦无依。 折扇展开轻扇,风中一阵一阵的灵力涟漪波动荡开,黑白二珠交替旋转,轰向夏侯泰。 他是主攻,其他人听从姜榭的指示施展法术打向之前说好的方位。 云鹤城上方笼罩的黑云裂开些许缝隙,淡金色的阳光从缝隙中穿过,透明的屏障发出琉璃脆响,化作点点荧光。 “果然是我天衍宗未来的掌门,确实有点东西,”夏侯泰点头,“不过仅有这点本事,你还是破不了我的阵。” “谁跟你是一家的?”姜榭毫不客气送了个白眼给夏侯泰,“你已经不是天衍宗的太上长老,在我面前端什么架子呢?” 他打嘴仗就没输过,更何况他忍夏侯泰很久了,这会儿抓到机会,手上各种神通尽出,嘴上也没绕过夏侯泰。 第五凤抹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虚汗,刚想转头到姚采麓那边,又在半途硬生生调转方向,看向宋意。 宋意眨眨眼,不明其意。 “不知道,不了解,不熟。”姚采麓忽然开口。 参加天骄榜的时候,以他和宋意的名次都没有和姜榭对战过,在这之后也没有同姜榭接触过,而姜榭在参加天骄榜前,本就不为天衍宗外的人所熟知。 第五凤眯着眼观望云鹤城。 透明屏障碎裂的一瞬间,除了丹绮,还有数个等不及的修士化作流光冲进云鹤城。 那些修士还有亲友在云鹤城内,实在难以放下。 白水迹是第一个穿过云鹤城城门楼的人。 他不像其他修士一样在云鹤城中还有亲友,他很清楚姜榭让他进来的意思——尽可能在内部破坏阵法。 姜榭讲得很明白,夏侯泰这个老东西活了这么多年岁不是吃干饭的,阵法造诣登峰造极,他的阵法水平确实同辈无敌,可比起夏侯泰就差太多了。 光靠一个人的力量是救不了这座城池的。 他是震雷宗正儿八经的弟子,震雷宗的阵法又和夏侯泰渊源颇深,由他进入内部寻找破阵之法,再好不过。 反正震雷宗的名声已经不能再烂了,他只想做点真正有用的事,但求问心无愧,不再牵连无辜。 “你若说是赎罪,也是可以的。” 当丹绮满目血红,一只手掐着白水迹的脖子时,他哑着声音道:“我这条命不值钱,但你的云鹤城应该还是想要的吧?先破了此阵,之后要杀要剐随你,我都认了!” 喉头咽下一口血,丹绮冷笑:“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万一你是来协助夏侯泰的呢?”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白水迹有气无力道,“但我觉得,就算是没有我的协助,以夏侯泰的修为,你们也是打不过的吧?” 丹绮:“……” 白水迹:“你只能暂时信我,让我试试。” “你最好是!”丹绮将他甩出去,亦步亦趋跟着他到处走。 白水迹从眼角余光看她一眼。 任谁都看得出,这个妖修已经十分疲惫,一副随时都要晕过去的样子。 可是她还是撑着一口气,一定要跟过来。 白水迹:“你其实可以回去救人的。” 丹绮不答,紧绷着脸。 爱跟跟,白水迹不再劝,而是开始寻找城中很久以前震雷宗长老布下的阵法。 丹绮到现在才发现震雷宗之前的小动作,沉着脸一一破坏掉。 震雷宗的还好,白水迹没花多少时间就解决了。 剩下的就是夏侯泰布下的阵法,姜榭也不知该如何破解,只让白水迹自己想办法。 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白水迹的行迹被夏侯泰发现,身死道消。 云鹤城中,白水迹与丹绮马不停蹄寻找夏侯泰的阵法阵眼。 云鹤城外,清霜剑的剑光直冲霄汉。 “来!”顾雪洄挥出一剑冲向夏侯泰,“想要我的先天灵体夺舍成仙,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第 167 章 有姜榭出手破阵, 顾雪洄当然不会让夏侯泰腾出手来修复阵法。 他没有留全力,一出手就是凌厉的攻击,剑出风云变色, 笼罩在云鹤城上方的捭阖悲天卷抖了一下, 夏侯泰竟然手一挥,牵出一把丝线, 选择避其锋芒, 不与顾雪洄交战,倒退几步, 意欲专注修复阵法。 另一道剑光迅速追随而至。 贺怀霄手握碧光剑, 与顾雪洄配合出剑。 剑影飘飞闪动,压抑的黑云被剑气一扫而空, 狂风卷啸,飞雪漫天。 顾雪洄的法相一出, 天地瞬间银白一片,再无其他颜色。 饶是广流仙宫的太上长老也没回过神来, 顾雪洄的冰雪法相并没有专门针对他攻击,可他还是感受到了彻骨额寒意。 第五凤有些犹豫,询问地看向姜榭。 “去帮什么?”看出他的意思,姜榭眼也不抬,手上动作不停, “他们已经在拖住夏侯泰了,还不赶紧救人?” 他们这些人帮不上忙,只能偶尔抓一个机会出手,把那些被白色丝线操控的傀儡击毙。 剩下的只能让这两人多多努力。 姜榭直接下命:“你们没有他们这样的默契配合, 还是别去添乱了。” 姜榭一挥袖,让他们继续破阵。黑白二珠在前, 所过处一切阵法停止运转。其他修士则各自施法,熄灭火海,压制护城河狂浪,打开城门楼让里面的人出来。 察觉到能出去,里面的人迫不待及蜂拥而出,姜榭看着人群中的老弱妇幼眼皮一跳,掐诀另起一道虹桥分流。 其他修士有样学样,跟着一起架桥救人。转眼就在云鹤城的城门楼侧凝成一道巨大的光带虹桥,又送出一道道风帮着里面的凡人快速离开。 “凡人先走——”姚采麓率先道,而后起身从人群中抓出一个金丹修士,把他扔到后面。 重度的灵力消耗让姜榭面色有些发白,瞧见这一幕对第五凤道:“好担当。” 第五凤谦虚道:“不及姜少掌门万分之一的风采。” 姜榭挑了挑眉掩去笑意,这小个子掌门明明都下意识抬头挺胸很是骄傲,双脚虚浮稍微上升了些高度,就这还憋着。 因为苗妙妙的原因,他对人妖混血的态度不像其他修士那般极端。 至少对比起现在在无差别祸害凡人修士的夏侯泰,姜榭是看姚采麓更顺眼。 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凡人虽无仙骨,也是芸芸众生之一,就算是湘汀州那些妖修魔修,也没有拿凡人不当人。修士之间的斗争,祸不及凡人。 像夏侯泰这样为一己之私丧心病狂的人,比妖魔更可怕。 凡是走上虹桥离开云鹤城逃生的凡人都能看到云鹤城上空的景象。 两名持剑的年轻仙人合力与一个老道人对战。 天上滚滚乌云落下一道青金色光芒到老道人手里,似乎是一个长条卷轴状的物件,有渺渺云雾从那个卷轴中散发出来。 卷轴旋转,没过一会儿,云雾消失,老道人手里只剩一个形似满月的古朴玉盘,边缘雕刻繁复的符文纹路,玉盘中央镶嵌一枚浊白色的魂珠缓缓旋转,流转出各色幽暗的流光,这些流光在落到两名剑修面前就化成了黑漆漆的人形暗影,手持各类武器列阵在前,再加上之前丝线控制的傀儡,他们步伐一致,齐齐进攻,宛如训练有素的军队。 这还不算完,这一场战斗只有贺怀霄一个元婴修士,夏侯泰和顾雪洄一样有法相! 轰隆声响,顾雪洄和贺怀霄两侧隆起两座青绿色的巨峰,恍若巨人伫立天地间。巨峰不断变大变长,无穷无尽延伸,一望无际。 层层叠叠的山岭就漂浮在云鹤城上,好似天上又有两道山脉环抱云鹤城一般。 现下两道山脉阴沉沉压在头顶,不要说凡人,有不少筑基金丹修士看到这一幕,已经是吓得肝胆俱裂。 渡劫期的外化法相蕴含无尽威压,气势逼人。 夏侯泰立在一处巨峰上,从高处往下望,仿佛将整个世界踩在脚下,众生跪服。 广流仙宫有个化神长老的法相外化意象与夏侯泰差不多,一样是巨山,却没有这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夏侯泰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仙泪星铁铸成的清霜剑与顾雪洄的冰雪法相最为契合。 大风大雪如同千军万马,气势磅礴,风是鼓角,呜呜声起,雪花冰晶是最锋利的尖刀,一马当先做前锋,轰轰袭向青绿色的山岭。 眨眼间夏侯泰的法相就被顾雪洄法相外化的冰雪压在下面,银辉闪烁,起伏的山岭随着光线变化仿佛一幅流动的画卷。 “不对,就是在流动!” 一个修士惊叫出声,满是不可置信! 冰雪融化流动,山峰也跟着被侵蚀变矮,消失不见。 这是化神修士压制渡劫期修士的法相! “法相外化的强弱确实与修为有关,但也与自身的天地法则感悟有关。”姜榭说道,“这就是为什么特殊体质在化神之后,天赋会更加凸显的原因。同境界无敌,越境对敌一样轻轻松松。” 特殊体质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对天地法则的感悟极其深刻,只要能顺利成长起来,未来就是这一领域的执牛耳者。 “后生可畏啊——”第五凤看着落在他面前的晶莹雪粒,感叹道。 雪融山消失,顾雪洄再接着对准夏侯泰的要害递出一剑。 然而夏侯泰虽然年纪大了,行动却不慢,闪身避开最锋利的剑尖,抬手旋转手中的噬魂盘。 原本还能持握在手中的噬魂盘瞬间大如磨盘,夏侯泰直接向顾雪洄抡去。 眼见噬魂盘兜头砸下,万千白色丝线犹如活物,上面附着的人形虚影嘶吼着冲来,侧边的贺怀霄连忙挥出一剑。 碧光剑被白色丝线缠绕,人形虚影围困住贺怀霄。 另一侧顾雪洄手持清霜剑,与噬魂盘相锯,清霜剑剑身银光璀璨,噬魂盘边缘反复的符文纹路顺势缠绕到清霜剑剑身上,犹如枷锁拖着顾雪洄走。 夏侯泰一掌推去,打得顾雪洄犹如风筝无力倒飞晃荡。 噬魂盘紫光一闪,一道暗灰色的流光直冲顾雪洄的眉心射出,目标明确——顾雪洄位于紫府中的神魂! 有时刻关注局势的修士不免惊叫出声。 化神修士的神魂对比渡劫期老怪的神魂宛若婴儿初生,这一击来得太快,顾雪洄怎么能躲得过? 顾雪洄没有躲,他的神魂自眉心走出,合掌接下这道暗灰色的流光,化作冰凌原样奉还给夏侯泰。 这一反击的速度极快,观看的修士只觉得局势一刹那就发生了变化,冰凌的冷光在眼前闪过,眨眼间就到了夏侯泰的鼻尖。 冰凌在夏侯泰的面前停下,耳边还是其他修士的惊叫还没停止,他轻哼一声,冰凌化为白气消散一空。 神魂这边发动攻击,顾雪洄并没有停滞不动,而是与破开围困的贺怀霄一起接连出剑斩断那些白色丝线。 剑光一扫一大片,傀儡倒下,丝线失去目标在空中晃荡。 “果然是化神后的先天灵体,这样的攻击手段,就是大乘都要吃不住。”夏侯泰手掌一合,并不在意这些断裂的丝线,继续发起进攻。 躲开夏侯泰接下来的一击,顾雪洄没有回头看远方轰然爆开的山体,而是再次出招。 一刻都不能停,贺怀霄已经为他化去大半的攻击,而云鹤城中还有无数的凡人修士,他们依旧没有脱离危险。 “你们这些小家伙,心思真的很多。” 夏侯泰皮笑肉不笑,虽然他很惊异于顾雪洄刚才的神魂一击,却也明白这就是先天灵体的神魂强度了。 毕竟再惊艳,也只是个化神。 就连对战,都没法和他一对一,需要帮手。 夏侯泰忽然庆幸,幸好自己早早看中顾雪洄,也今早出手了。 不然等先天灵体成长起来,自己这副老弱病残的身躯,搞不好还真要摆在顾雪洄手里。 “好了,游戏到此为止了。”夏侯泰手一挥,万千青山法相再次出现。 顾雪洄亦外化法相,冰雪覆盖万里绿色山岭。 两人斗法,各种神通手段层出不穷。 青山压境,威压弥漫,从顾雪洄头上落下,压得顾雪洄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贺怀霄从旁递出一剑给顾雪洄喘息的机会,待他调息过来,当即出剑。清霜剑剑光凌厉,一剑削平一座山峰,剑尖直指夏侯泰。 夏侯泰一边抵住贺怀霄的进攻,另一边则伸手还击顾雪洄。 一只灰白色的大掌穿过青山法相,带起阵阵阴风,所过处,青山褪色。 捭阖卷轴铺展,噬魂盘旋转喷出万千丝线,拧在一起化作奔腾的河流从两侧山岭落下。 天河倒悬—— 洪水从天上轰然倾泄落下,冲刷地面上的一切。狂风怒号,树木被连根拔起,房屋歪斜,梁柱断裂,瓦片飞舞与其他物品卷在一起,发出击打的啪啪声,直到碎裂成更小的片状。 无数从跨越城门楼虹桥上的人刚以为自己能得救,转眼就迎来更大的灾祸。 云鹤城再次变成血红色。 第 168 章 除了狂风与即将落下的天河, 还有些许白色丝线控制的傀儡,张牙舞爪地乘风袭来。 虹桥上大部分都是凡人,如何能挡得住? 姜榭脸色一变, 抛出折扇挡住狂风, 第五凤和其他广流仙宫的长老弟子亦齐齐出手,施法扶起摇摇欲坠的虹桥与击退傀儡。 其他修士则力所能及救下掉落虹桥的凡人。 这就是渡劫期! 灵力深厚不可测, 一心二用亦能让他们这么多人应付不暇。 洪水冲卷, 眼见就要冲倒虹桥,贺怀霄连忙跃身橫剑, 只身在前挡住浩荡天河。 顾雪洄几下避开朝他抓来的灰白手掌, 清霜剑剑尖方向一变,就要替贺怀霄斩断这道天河。 不等他挥剑, 夏侯泰再次追来。 顾雪洄被迫提剑应战。 贺怀霄深吸一口气,用碧光剑挥出一道剑光, 勉强击退几分洪水。 然而这还不够。 姜榭朝他招了招手,快速道:“你先别管霏霏那边了。云鹤城内部的阵法必须尽快破除, 不然整座云鹤城就是一个血祭阵法,为夏侯泰提供源源不断的生机,即使他不夺舍,靠着这些人也能活上那么一段时间,还能把咱们这些人都杀了再供养自己活上个几百年。” 他估摸着进去云鹤城的白水迹是没希望了, 想来想去,只能让贺怀霄试一试了。 贺怀霄自然是愿意的,只是那道滔天的洪水还悬在天上,虹桥上的凡人危机依旧没有解除。 “你去, 我来就行。”姜榭的声音明显低了很多,满是疲惫。 他一个人要破这阵法实在困难, 得有人在内部配合。 而这外面夏侯泰各种神通手段连绵不绝,他一边要想办法破阵,一边还要指挥其他人施法应付,同时还要关注顾雪洄和贺怀霄两人的战况,做好出手的准备。 “你的剑……”姜榭想了想,以贺怀霄现在这把碧光剑,威力可能不够,他往袖子里摸了摸,正打算找一找有没有比较好的剑,就听贺怀霄说还能用。 “你这剑怕不是碰到那些阵法符文就融化了,怎么……”姜榭陡然停住,惊愕地看着贺怀霄,手指掩在袖中动了动。 贺怀霄轻轻一点头,眼角余光看到顾雪洄挥剑用冰寒的剑气冻住天河,随后凌冽的剑气破开这条冰河,天地间倏然飘起鹅毛大雪。 “他知道的,只是现在还没找到机会,所以……” 所以他才迟迟不动手。 从大战开启,姜榭就一直处于紧张的情绪过,这会儿忽然就松懈了下来,姜榭缓缓无声地微笑,握着折扇想了想:“原来如此,不愧是天生剑骨,是我见识浅短了……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了新的主意,你过来……” 雪花纷纷扬扬,白雪淹没一切,饶是夏侯泰也没想到,顾雪洄竟然没了贺怀霄,竟然还能撑到这个地步。 贺怀霄去哪里不做他想,虽然夏侯泰自信以自己的阵法水平,饶是贺怀霄有姜榭协助,也不一定能找到阵眼破了阵,还是觉得不能再拖了。 夜长梦多,这场战斗还是速速结束的好。 既然贺怀霄愿意主动入局,他不介意再多一个天生剑骨陪葬。 反正这对小鸳鸯不是很恩爱,到哪里都要走到一起吗? 夏侯泰冷笑一声,之前丝线控制的傀儡,不管还剩下多少,通通爆开,白色丝线变作红色。 红色的丝线攀附在上褪色的青山法相上,化成红色的景物完善画卷。是山巅处的旭日,山腰红艳艳的枫叶,山脚下漫漫无际的映山红。 天上灰红色的青山遮掩所有光线,繁复的符文流转,闪烁不祥的红光。 灰红色的青山从天而降,虚空破碎支离,地面塌陷。 噬魂盘运转,释放出大量的丝线,像菟丝花缠绕地面所有的生灵。山峦崩塌,河流倒流。绿树瞬间枯黄落叶,风华正茂的青年瞬间华发苍苍,天地间所有的生机尽数被夏侯泰吸去,不要说凡人,就是修士,也有的当场肝胆碎裂,成了噬魂盘的养料。 没了贺怀霄帮他缓解部分攻势,顾雪洄的动作明显滞涩了很多,甚至接连中招。 若不是夏侯泰还想着保全顾雪洄的躯体,他这会儿恐怕早就缺胳膊断腿。虽然现在看来,也好不了多少。 哪怕顾雪洄有绝顶的呼吸吐纳法能快速吸收炼化灵气,这会儿依旧赶不上他的灵气消耗速度。还是那句话,以他先天灵体的资质,若是想与渡劫期对战,最好还得是大乘。 广流仙宫的太上长老担忧不已,有心想问姜榭几句,转过头却见姜榭已经面无血色。他现在全副心力都放在破解云鹤城的阵法上,黑白二珠演化太极,周身符文飘动,一道一道流光接连向云鹤城冲去。 算了,还是…… 广流仙宫的太上长老念头还没完全明晰,忽然就见顾雪洄被夏侯泰一掌击飞。 他心中一跳,恍然间发现顾雪洄已经灵力耗尽,开始节节败退。 被击飞又站起,握着清霜剑再次出剑,任谁都能看出顾雪洄是强弩之末,不过是拼着一口气在出剑。 可惜的是剑光一剑比一剑黯淡,不再有最初的锋芒与锐气,对现在的顾雪洄来说,撑住等到姜榭破阵就是他唯一能战胜夏侯泰的机会。即使他现在每一次出剑都是出于习惯拼尽全力,却还是阻挡不住夏侯泰的脚步。 广流仙宫的太上长老看到这一幕,终于坐不住了。 如今长山州有难,怎么能让小辈挡在他面前挺身而出,自己龟缩在后贪生怕死? 他是没多少寿元了,这把老骨头死了就死了! 拿出自己的本命法宝,广流仙宫的太上长老蓄力对准夏侯泰的后脑发起一击。 夏侯泰没有往后看,却在感受到波动时,提前闪身避开,同时五指成爪向顾雪洄抓去。 不能再等了! 姜榭喝声,黑白二珠高速旋转的太极圆盘跟在后,撞向夏侯泰头顶的噬魂盘。 顾雪洄勉强躲开夏侯泰巨大手掌,却还是不免被尾风扫到,清霜剑叮当一声,脱手掉落。 广流仙宫的太上长老夏侯泰有所防备,谈不上多生气,令夏侯泰没想到的是,冷不丁被姜榭这么一击,他的噬魂盘差点没稳住。 不过姜榭也只能腾出手帮顾雪洄这一次了。 云鹤城的阵法已经启动,高大的城门楼犹如巨兽的深渊巨口,灵力阵阵波动,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有无形的力量拉扯着附近所有的人。 哪怕之前已经走过虹桥逃出来的人也不能幸免,被这一股强大的吸力牵引,再次回到这个人间炼狱。 云鹤城内。 不论是白水迹丹绮,亦或是贺怀霄,都明显感觉到了不同。 “你不是说要找阵眼吗?”丹绮急得抓起白水迹,流着泪怒吼,“怎么到现在还没破!” “我……我也……我不知道,”白水迹被丹绮掐着脖子,却没做挣扎,艰难应道,“其实之前姜少掌门就说过,我大概是白费气力有来无回,看来是被他说中了……” 丹绮愣住。 “阵法一启动,我们这些人一个都逃不过……”白水迹惨笑,“果然我会死在这里,这也算是报应吧?” “报应个屁!” 丹绮怒道:“你死了不要紧,我整个云鹤城都要一起死,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呢?”白水迹喃喃重复,“我这样的烂人,居然还有那么多人陪我一起死……” 丹绮:“……” 白水迹这边是没指望了,丹绮怔了半晌,转身化为原形。 这是一只巨大无比的云鹤,单是一只翅膀就有一条街道长宽,一挥翅就带起一阵大风。 她张开双翼,响亮的鹤鸣传遍云鹤城。 不论是云鹤城内的人,还是云鹤城外的人,都能看到那只浑身染血的巨大云鹤冲在前方,越过护城河压住滔天的巨浪,意图破开城门。 “云鹤这座城,是真的有云鹤保佑的!”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这些呼喊声如万千溪流入海,最终汇成排山倒海的声音。 贺怀霄抬手扶起路边一处倒塌的房屋,里面一个中年儒生抱着一个幼女走出,连连谢过贺怀霄。 “你……” 中年儒生看清贺怀霄的样貌,忽然愣住:“仙……仙君!” 刚才他用了法术救人,贺怀霄并不奇怪中年儒生这么称呼他。 中年儒生抹去脸上的黑灰,拿出一块月亮形状的温润美玉与贺怀霄相认:“三十五年前皇都中有幸月下逢仙共同品茗,此生难忘。” 贺怀霄这才认出眼前人来。 年华荏苒,三十五年前的少年仙人依旧年轻,昔日意气风华的年轻状元郎则下巴长出须髯,眼角眼尾纹渐生。 这位谢府君自从贬谪来到云鹤城后就没有再升任过一步,如今云鹤城遭此大劫,虽然知道这并非凡人之力可以挽救,谢府君还是力所能及救下每一个百姓。 这不仅仅是丹绮的云鹤城,也是他的云鹤城,是他的家乡。 谢府君眼眶发红,不顾脚下是发烫的焦土,直接朝贺怀霄跪下俯首一拜:“我知仙君法力无双,亦知云鹤城此劫难以化解,不求仙君力挽狂澜拯救这座城,只请您一件事——救救丹绮姑娘!”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身上那被仙人夸赞过的文采,在劫难面前一无是处,就是贺怀霄想要报酬,他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能给贺怀霄。 “若是能救下丹绮姑娘……我……我……” “快起来快起来!”贺怀霄连忙扶起谢府君,“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云鹤城不仅仅是凡人的云鹤城,也是修士的云鹤城,我本就是这里长大的,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尽心尽力守护这里的丹绮陷入为难而不救?” “当真?”谢府君一再确认。 “当然是真的。”贺怀霄一字一顿道,“我不仅要救下丹绮,还要救下云鹤城,这里不该变成这个样子。” 不仅仅是丹绮,他贺怀霄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劫难降临无动于衷。 云鹤城本来就是有云鹤仙人守护的城市! 谢府君热泪盈眶,看着贺怀霄一剑荡开所有障碍,连笼在上方的黑色浓烟也跟着散开,他终于看到了在云鹤城上方另一位与邪道交战的年轻剑仙。 只是…… 谢府君惊叫出声:“仙君!” 贺怀霄仓促抬眼,正正好看到清霜剑脱手,夏侯泰五指成爪,正中顾雪洄的天灵盖! 灰白的巨大手掌探入天灵盖,灰红的山峦法相将顾雪洄压在下面。 所有人都听到了血肉骨骼的碎裂声。 鲜血从山峦法相下低落,落在透明屏障上。 滴答,滴答—— 第 169 章 “不……这不可能!” 不仅仅是贺怀霄, 姜榭也是难以置信,手上停下动作,黑白二珠演化的太极失去控制, 差点翻转回来。 云鹤城内外一时寂静无声。 “顾……顾雪洄死了吗?”秦天逸哆哆嗦嗦发问。 “没死。”孔连方眨了眨眼, 以他云髓之体对周围灵气的卓越感知,感知到法相下还有灵气涌动, “他还活着。” 确实没死, 可顾雪洄的状态也好不了多少。 夏侯泰打定主意要夺他这具身体,配合血祭阵法, 定然是要折磨顾雪洄一番。 灰红色的山峦法相下蒙上一层薄薄的白霜, 然而没多久,很快就被红色侵占。 清霜剑发出哀哀的剑鸣, 剑身晃动几下,终究还是抵不过夏侯泰, 被他抬手摄去。 确实是举世难寻的好剑。 饶是夏侯泰不专长于剑,也要发出赞叹。 “顾雪洄, 你的剑没了,你还是剑修吗?”他悠悠然笑问。 风声呼呼,山峦法相下的人安静无声。 化神越境打渡劫,结局早已注定。再惊才绝艳的特殊体质,也不可能蛮横越过两个大境界。 “是——” 良久, 一声微弱的回答传来。 清霜剑剑身震动,意欲逃脱夏侯泰的掌控,不多时,剑上覆上一层霜雪。 从最底下的剑尖开始, 蔓延向上直到剑柄,紧接着是夏侯泰握剑的手。 “我是剑修……我的剑……你没资格拿!” 山峦法相轰然塌碎, 顾雪洄浑身血污,头发散乱,勉力于废墟中站起。 “你还有力气拿起你的剑?”震碎凝结在手部的冰,夏侯泰转了转手中的清霜剑,在空中留下一串白气。 “你们两人的剑,现在都在我手里。就这还想未来主宰天下剑道?” 夏侯泰讥笑完,展开捭阖悲天卷。 到此为止了,顾雪洄如今已经是半死不活,正是夺舍的最好时机。 噬魂盘于捭阖悲天卷中缓缓转动,夏侯泰清喝一声,噬魂盘的丝线漫卷,裹住顾雪洄,捭阖悲天卷铺展,落下阵法围住云鹤城。 姜榭岂会让自己前功尽弃让夏侯泰如愿? 黑白二珠急速直冲夏侯泰,意图打断他的施法。这一击太简单直接,夏侯泰要躲过并不难。 姜榭手掌一张一合,两颗扑空了的珠子在空中旋转,形成一个黑白旋涡,姜榭折扇一展,于虚空中刻下阵法符文,符文落成,旋涡启动吞噬万象。 如同蚕茧裹住顾雪洄的丝线逃不开黑白旋涡,姜榭抬手虚虚一握,旋涡中两颗珠子游走而出,后面各自牵出一条黑白锁链。 与此同时,云鹤城内的贺怀霄迅速出剑,破开城门楼。 巨大的云鹤终于不用再以自己的身体为武器破开阵法,贺怀霄却没时间多劝慰她几句。 收剑闭眼,屏蔽周围的干扰杂音,紫府中的元婴神魂陷入更深层次的静谧。 谢府君从后赶来,扶着丹绮到另一边休息,放轻动作不敢打扰。 丹绮没多少力气,瘫坐在一边。 城门楼一破,又有无数人蜂拥着往外逃命,本该有无数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周围安静得可怕。 云鹤城外,顾雪洄困在茧中不知死活;姜榭正拼命与夏侯泰拉扯,想要救下顾雪洄。 谢府君不由得担忧起来,他不清楚贺怀霄和顾雪洄的具体关系,可刚才明明是两人并肩作战,可见感情极好。如今顾雪洄陷入危难,贺怀霄怎么还在这里入定? 谢府君是凡人看不到感受不到,丹绮却不同。 周围的灵气被抽空,有一股浩瀚炙热的气息横贯而来——不是夏侯泰的阵法火雨,是另一种极其强横的气息,带着凌厉的锐意,让丹绮蓦地打了个寒颤。 是……是什么? 不会又是夏侯泰的阵法吧? 丹绮有种剑橫在脖子边的危机感,可她明明什么都没看到。 这里唯一的一把剑是贺怀霄的碧光剑,早已被他收入鞘中。 再者,一把普通的碧光剑难以给丹绮这种感觉。 正当她不安地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极其短促的锵锵声,声音骤然出现又消失得很快,令丹绮几乎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她看到贺怀霄倏地睁开眼,并指作剑,向夏侯泰打去一道剑气。 不对,那不是凤鸣,是定光剑的剑鸣! 丹绮猝然醒悟。 原本笼罩在云鹤城上方的捭阖悲天卷在没有夏侯泰的控制下剧烈抖动,一道剑光击穿噬魂盘,剑气散漫,分裂割磨捭阖悲天卷。 剑鸣愈发昂扬悠长,如同凤鸣。 贺怀霄终于睁开眼。 他的修为是不如姜榭顾雪洄,可是他也有自己能做的事。他是天生剑骨,对剑的掌控远超任何人,就算是本命剑暂且用于别处,依旧脱离不了他的掌控。 夏侯泰太小看贺怀霄了。 以为他只是一个元婴,就算是要加入战斗,也只能以辅助的角色,殊不知早在他设局收回定光剑,就是等同把自己的弱点直接暴露出来。 定光剑破开捭阖悲天卷,刺入夏侯泰的肩胛骨。 “不论是什么特殊体质,都是世间难寻,就算是天衍宗兴阳派这样的大宗门都不见得有足够多的了解,特别是随着修为的增加,特殊体质其中的玄妙只能自己探索,几乎不为外人道。”孔连方最是了解这些内情,颔首说道,“虽然贺怀霄还没化神,不过就这与本命剑强烈的共鸣,应当就是天生剑骨的特质之一——果然是命中注定的剑修,这份共鸣多少剑修修一辈子都修不出来!” 秦天逸却不是很乐观:“就算如此,贺怀霄这一击也不过是元婴,不过是打夏侯泰一个措手不及罢了。” 若不是还没完全恢复,他也想跟着上了。 他想了想,虚空一抓,追影破晓弓浮现,在孔连方惊愕的眼神下,弯弓如满月。 黑色羽箭离弦飞射,紧追在后的是九种神兵幻影法相。 秦天逸回望孔连方:“你又行了?” “什么行不行!你会不会说话!”孔连方瞪回去,声音提高,“顾雪洄和贺怀霄救的我,如今顾雪洄被困,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 黑色羽箭在前,率先破开外层,九神兵在后,刀劈斧砍,锤打叉划……总之用尽一切手段,困住顾雪洄的丝茧终于破开。 一道人影从万千丝线中坠落。 不仅仅是姜榭,广流仙宫其他人也跟着出手拖住夏侯泰,贺怀霄连忙飞起,接住顾雪洄。 “……不能说没事,”顾雪洄手指微张,贺怀霄立刻握住,“还是有一点点事的。” 他整张脸没有一点血色,唇瓣发白干枯,极其狼狈。 “我的剑……没了。”顾雪洄咳了咳,靠在贺怀霄身上,“我感觉好难……” “在的,你的剑在的。”贺怀霄道,原先漂浮在他身侧的定光剑来到顾雪洄面前。 他看向顾雪洄。 “定光剑就是你的剑。” 他低下头,吻住顾雪洄的眉心。 孔连方眼皮一跳:“不是,他们在干啥!” 这么紧张的时刻,他们抱在一起就算了,怎么还……还亲上了! 秦天逸转头跟着看了一眼,又转回来:“嗯,我知道。” “啊?” 秦天逸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孔连方张大的嘴巴合上:“修士间神魂交融,你没见过吗?” “……不是这个!” 孔连方当然知道这是在交融神魂。 问题是修士间的神魂交融需要全身心的信任对方,就算是道侣之间都不一定做得到,这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搞这一出,和直接结契有什么区别?! 秦天逸面色不变:“嗯,对,他们就是那种关系。” “可是,可是……”孔连方还是一时没能想明白,“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不知道?!” 这两人的身份差别太大了,怎么想都不像是有交集的样子,之前孔连方还听说贺怀霄拒绝了天衍宗的招揽。 “算了,”孔连方放弃思考,“不过你为什么会知道?” 秦天逸反问:“我不应该知道吗?” 孔连方:“……” 他就知道,和秦天逸说话能把自己气死。 “神魂交融过后,顾雪洄就能拿起属于贺怀霄的本命剑,这倒也是个法子。”孔连方不再纠结两人的关系,左右真正结契,以他和二人的关系,他应该能收到一张请帖。 “可问题是,顾雪洄和夏侯泰之间还是有巨大的修为差距,而且现在……”孔连方指了指云鹤城上的捭阖悲天卷,“血祭阵法又开始了。” 渡劫期实在强大,特别是神魂强度,至少能一心二用施展自己最强的神通。 夏侯泰一边应付围攻,一边还能启动血祭阵法,为自己提供源源不断的生机。 姜榭不能再和夏侯泰打下去了,其他人也得停下来协助他破阵! 顾雪洄握住定光剑,从后面探手按住姜榭的肩膀:“我来吧,放心,我还可以。” 姜榭回过头,轻轻一点头:“你……小心!” 连贺怀霄都要去帮忙破阵,只有顾雪洄一个人能拖住夏侯泰了。 “再来——” 顾雪洄用定光剑剑尖指向夏侯泰:“不要得意,有的人死期已经到了。” “是指你吗?”夏侯泰好笑反问,“有情饮水饱?贺怀霄他能帮你什么?不过借了一把剑给你而已。” 顾雪洄没有回答,直接递出一剑。 剑气漫卷呼啸,雪花飘飞,原先已经是化成黑色焦土的地面覆上白霜,剑气所过处,没有一样东西能保持原样,碎裂或扭曲—— 鲸吸百川。 第 170 章 没有用的。 夏侯泰摇头。 他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活的, 长鲸汀的绝学他十分了解,之前对战顾澜生,他就已经见识过。 ——顾雪洄的修为比顾澜生还低, 没理由这一招的威力比他厉害。 夏侯泰接下这一招, 双手掐诀,于虚空中一点, 他转了转从顾雪洄那里夺来的清霜剑, 浩瀚剑气被他只手挡住。 顾雪洄并不灰心,继续出剑。 顾澜生早就和他说过, 夏侯泰早就消耗过多, 若不是血祭阵法启动,他坚持不到这个时候。 而且…… 顾雪洄眯了眯眼, 他不觉得自己打不过夏侯泰。 他还有一招没有用。 现在他要做的,是先夺回自己的清霜剑。 越往后打, 夏侯泰的生机消耗就越多,若是不能夺舍顾雪洄, 血祭阵法就至关重要。 狂风卷起雪花,顾雪洄拖着定光剑,于皑皑冰原中挥出一剑。 火红的剑气所过处,冰雪融化成白雾,一只火凤从冰白雾中昂然振翅。 顾雪洄所用剑法是顾氏长鲸汀世代相传的剑法, 确实是十四州最顶级的剑法,然而对夏侯泰这样活了太多年的老怪来说,应对实在简单。更何况他之前还和顾澜生交好,对顾雪洄这套剑法并不陌生。 定光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金红色的剑痕, 与清霜剑相锯,拉出锵锵的火花。 顾雪洄和夏侯泰对视, 在对方眼中看到戏谑的笑意。 要让顾雪洄灰心死心,当然要在他最擅长的领域击败他。 夺舍更重要的是消磨意志,所谓心如死灰,行尸走肉说的就是这个。 先是夺剑,而后言语反问在顾雪洄心中种下质疑的种子,之后是用顾雪洄的剑击败他,使之受挫,若是能生出心魔更好。 无需夏侯泰动手,顾雪洄自己就能自毁。 “没人规定先天灵体一定要学剑,之前你迟迟找不到自己的剑意,可见你不是真心想要走剑道这一途……虽然后来侥幸领悟了剑意化神,可是上天让你生在顾家学剑,却还生出一个天生剑骨,如此一来,未来剑道第一又该是谁?” 夏侯泰的话音不大,却穿透各种神通术法,越过轰隆呼啸的剑气爆裂声,让顾雪洄听清楚。 “将来的剑道第一是谁用不着你操心,反正你也见不到了。”顾雪洄不为所动,接下夏侯泰接连劈下来的剑。 一时间剑影纷乱,金石相击的锵锵声不断,两把世间最顶级的剑打在一起,对战双方更不用提,一个是修为几乎到顶的渡劫期,一个是越境挑战的先天灵体,当前年轻一代的顶级剑修之一。 对于顾雪洄来说,这一战必须竭尽全力,不然死的就是他自己。 顾雪洄旋剑接住夏侯泰的出招。 清霜剑比定光剑长五寸,剑身更细薄轻巧,剑尖抵在定光剑宽阔的剑身身上,两把剑爆发出极亮的剑光。 定光剑的剑鸣更加高亢激昂,金红的剑身感受到持剑者一往无前的杀意,剑气形成一只火凤从中飞出,伴随无尽风雪扑向夏侯泰。 清霜剑寒光闪烁,一剑劈碎千万重山,连虚空都破碎压塌,碎裂成碎片。夏侯泰伸手一抓,探入虚空中抓出无数湮灭星辰。 碎石流星落下,火凤剑气轰然散开,炽热气浪焚烧一切,无尽风雪掩埋尘埃。 风雪过后,顾雪洄气势如虹,定光剑接住清霜剑,借定光剑更大更沉的特点,趁势抄剑直刺夏侯泰下腹。 见势不妙,夏侯泰连忙运气抵挡。 顾雪洄一击不中,上翻身避开杀招,反削上挑,先手抢攻。夏侯泰哪里敌得过剑招烂熟于心的顾雪洄,手拿清霜剑却用得不太顺手,显出几分手忙脚乱。 顾雪洄接连劈下一百多剑,每一剑都极快,剑光如织。夏侯泰最后干脆放弃用清霜剑抵挡,直接运掌。 剑气一道接一道,顾雪洄步步紧逼分毫不让,明明定光剑更大更沉,到他手里用起来,反而比夏侯泰更快更轻松。 ——夏侯泰想要单靠剑法压制顾雪洄,练个千百年都赶不上。 到了这个时候,清霜剑反而成了夏侯泰的累赘,特别是这多长出来的五寸。 别看这五寸看似不长,在生死大战中,每一处细节都有可能成为致命点。 特别是夏侯泰用的还是自己不熟悉的武器。 而武器主人就是他的对手。 想以剑打败顾雪洄,是夏侯泰最错误的想法! 顾雪洄的定光剑用起来并不像夏侯泰有凝滞感,他和贺怀霄神魂交融,定光剑对他并不排斥,甚至越用越熟练,剑招一个接一个。 夏侯泰暗道不妙,连忙用自己更熟悉的方式接招。 见状,顾雪洄的剑招更快了,横斩上拨,剑气浩浩荡荡——又是鲸吸百川! 夏侯泰只能完全舍弃清霜剑,运掌抵挡。 浩浩荡荡的剑气去而复返,甚至威力更甚,连带了夏侯泰的推出去的灵力—— 这不是顾雪洄惯用的鲸吸百川,是独属于贺怀霄的自创剑招云洄流影! 夏侯泰完全没有防备顾雪洄这一招,灼热的剑气轰向夏侯泰,清霜剑被迫脱手! 跃身接住清霜剑,顾雪洄喘了口长气调息,抖了抖定光剑剑尖的血滴,笑意吟吟:“老东西,身子还挺硬朗的啊?” 他一手拿着定光剑,一手拿着清霜剑,不等夏侯泰做出回答,直接往下砍去。 清霜剑又回到了顾雪洄手里,夏侯泰再无法坚持原来的想法来磨灭顾雪洄的心志催生心魔,面对顾雪洄的攻势,他不再留手,掐诀结手印往眉心一点。 神魂一分为三,每一个都是渡劫期的修为! 真身与神魂共同出手,就是顾雪洄一个化神对战四个渡劫! 看到这一幕,无人不感到惶恐。 渡劫期果然深不可测,顾雪洄能坚持到现在,已经远超其修为所应该有的实力。 对战一个渡劫已经是顾雪洄的极限,可四个渡劫期呢? 顾雪洄一手拿一把剑,衣袂飘飘,头发散乱飞舞。没人看得清他独自面对四个渡劫期的夏侯泰是什么表情,只能看到冰雪从他的脚下蔓延,气质空灵,剑意凛然,还未出剑,剑气就刮着风雪充斥天地。 是真正的剑仙姿态,不退不避,面对四个夏侯泰排山倒海的攻势,他递出一剑。 他是剑修,自然是要出剑应对。 神魂自眉心走出,接过清霜剑,真身手拿定光剑,两个顾雪洄共同出剑。 这一剑剑光璀璨,摧枯拉朽,剑气所过处虚空坍塌湮灭,万物皆失色。 天下间再没有比这两把剑还要耀眼的存在,其他的剑在这一刻黯然无光,不敢再出鞘争锋。 绿色的青山法相随夏侯泰的进攻变成灰红色,压抑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顾雪洄一剑横穿,巍峨的山峦崩碎,化为轻烟被剑光扫荡一空。 他不能退,夏侯泰神魂一化三就是把夏侯泰的底线逼出来了。 他家老祖宗没理由骗他,只是相对于化神期的顾雪洄来说,渡劫期哪怕已经是衰竭期,依旧不可小觑需要谨慎面对。 夏侯泰的真身与一个神魂离去,留下两个神魂对阵顾雪洄。 剑气洋洋洒洒,无处不在,夏侯泰躲无可躲,撒出符篆迅速落下无数个符文造阵应对。然而这道剑气实在强横无匹,他的阵法眨眼间就崩碎,噼里啪啦的声响接连不断。 定光剑是云洄流影,清霜剑是鲸吸百川,顾雪洄没有留一点余力。 夏侯泰的两个神魂都是渡劫期又如何,他的神魂和真身,也俱是化神期,和普通的化神期完全不一样,甚至于……他的神魂强度不输给渡劫期! 这就是先天灵体的独到之处! 天生与大道亲和,感知更为敏锐,超脱身体的神韵与大道的关系更加密切。如果说顾雪洄的身体有大乘期的强度,他的神魂就有渡劫期的强度。 道心无暇,臻至通透,先天灵体只有做到这个程度,才能更加顺畅运用天地法则! 这就是为什么当初顾澜生一定要顾雪洄找到属于自己的剑意修补道心,只有这样,在面对劫祸时,以他的神魂强度,哪怕对手是渡劫期他才有一战之力! 而这些都需要顾雪洄自己去想明白去感悟,旁人只能轻轻点拨。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每一片雪花都蕴含浓厚的法则之力,顾雪洄的神魂手持清霜剑,冲杀到夏侯泰面前。 雪花中他的身影变得虚无缥缈,与天地融为一体,以夏侯泰的修为,竟然无法察觉到他在哪里,会往哪个地方出剑! 真身所用的定光剑他能避开,却避不开神魂出的剑。 定光剑在头顶划过,剑光如虹横贯长空,夏侯泰的两个神魂才躲过这一剑,就感觉背后一凉。 清霜剑从背后……不对,是在侧边! 察觉到剑气,夏侯泰速速结印想要接下这一剑,然而他还是猜错了。 这一剑是正面! 风雪中的人影显形,远比他年轻许多的天才剑修一双桃花眼灼灼风流带着笑意,手上一把银蓝色的剑冰寒无比。 他抬起手橫剑一抹。 雪花无声无息落到地上,清霜剑剑尖跟着落下,剑尖凝成一点白霜,拖曳出的一线剑光是一道极其优美的弧线,光耀寰宇。 所有的人心神都会被这道剑光吸引,不管懂不懂剑,都知道这一剑是绝无仅有的好剑。 夏侯泰的一道神魂消失在这道璀璨的剑光中。 顾雪洄却没有停下动作,转身朝另一道神魂飞去。 剑气呼啸,势不可挡。 夏侯泰是能接下这一剑,可是后面还有一剑! 是定光剑! 顾雪洄的真身掷出定光剑,擦着夏侯泰的头顶飞掠过去。 分辨不出顾雪洄这一剑是鲸吸百川还是云洄流影,夏侯泰不得不做好防备。 顾雪洄笑了一声,神魂归位真身,用清霜剑再挥出一剑。 刚才那一剑什么都不是,现在才是! 至于是鲸吸百川还是云洄流影,接了不就知道了? 鲸吸百川和云洄流影的前半招一模一样,夏侯泰摸不清楚该防前还是防后,只能前前后后都做防守,把自己裹成乌龟壳。 夏侯泰本就是强弩之末,布下这一局就是想孤注一掷夺舍顾雪洄。如今一道神魂被顾雪洄打散,不可能没影响。 位于云鹤城中的另一道神魂骤然一颤,真身跟着蓦然喷出一口鲜血,瞬间衰老几分。 贺怀霄接住飞过来的定光剑,毫不犹豫出剑。 其他在云鹤城的修士反应过来,各自使出自己的最强术法,有什么法宝武器尽管往夏侯泰那里砸,跟着打就是! 姜榭没有出手,而是回头先看了一眼顾雪洄。 清霜剑的剑光平削过夏侯泰剩余的那道神魂时,他展开折扇翻转,黑白珠子你倒逆旋转—— 血祭阵法还是启动了,但炼化的是夏侯泰。 既然是夏侯泰造下的杀孽,就让他以自己的血肉神魂,来偿还长山州! 云鹤城外这夏侯泰这一道神魂被寒霜剑剑气冰封后,很快被姜榭接手,阴阳二气运转,将他送入云鹤城内与自己的另一道神魂真身团聚。 而后死亡。 是真正的死亡,神魂俱灭。 到了他这个修为,只有神魂死了才是真正的死亡。 阵法一启动,他如何能逃得出去,这本就是他最引以为傲的阵法,被姜榭破掉不说,反而被反转利用。 天衍宗这位未来的掌门人,在阵法上的天赋果然无人能及。 雪一片一片接着落下,盖过原先腾腾燃烧的火焰,掩埋焦土,压下所有的血腥气味。 云鹤城内里的护城河平息下来,不再是之前吞噬生命的黑色,缓缓结成晶莹的冰河。 夏侯泰连绝望的吼声都喊不出来,他自己设下的阵法,他曾经推算过这个阵法有多狠辣,落入其他的人会有多绝望,现在他是真切的知道了。 雪地反射白光,他身上还穿着天衍宗的太上长老袍服,青金色云山纹路淡雅又不失矜贵,如今在雪光映照中变得陆离斑驳。 顾雪洄凌空而立,再次落下一剑。 他的剑气过后,还有一剑,却不是他出的。 顾雪洄转过头,看到身后的贺怀霄,他手上的定光剑微微震颤,发出凤鸣一般的剑鸣。 两道剑光穿透夏侯泰的身体,阵法就是牢笼束缚,将他困在其中动弹不得,只能挨下这一剑,神魂与血肉一同撕碎,化作养料偿还滋润这片土地。 点点红色的辉光飘飞,风轻轻吹过,是极其纯净的灵气气息。 顾雪洄缓缓闭上眼。 “霏霏——” “顾雪洄!” “顾十八你不是吧?” 他听到了很多声音,可是却没有看到人。 清霜剑叮铃落下。 顾雪洄想,他这一次应该是不用担心清霜剑会落到其他人手里了。 【完结】 第 171 章 顾雪洄醒来的时候,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十分安静。 他回到长鲸汀了。 窗外是熟悉的景色,再远一点, 是缥缈的白云和广阔无垠的蔚蓝天空。 巨鲸在长山州的上空自由游弋, 下方是连绵起伏的山峦,陡峭或者平缓, 在云中若隐若现, 间或夹杂几个莹莹反光的湖泊。 “醒了?”顾澜生就在外面,看到顾雪洄出来, 和他招了招手。 顾雪洄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他的神魂强度确实远超同一境界的修士, 可最适合他越境挑战的对手最多就只能比他高一个大境界。和夏侯泰拼死一战令他消耗过多,在亲眼见到夏侯泰死后, 他的心神松懈,这才倒下。 顾澜生没有一点渡劫期剑仙的风范, 正蹲下身直接用剑挖地,手是看到顾雪洄出来才用法术刚请洗干净, 至于脚和衣摆就顾不上了,全是脏兮兮的泥土。 顾雪洄先给顾澜生规规矩矩一礼,然后才想着问贺怀霄的去处。 顾澜生眉毛一挑:“你倒是不问问自己昏迷了多久,万一时间太长了贺怀霄变心了怎么办?” “不可能。”顾雪洄断然答道。 顾澜生语气冷了些许:“你以为我挖地是做什么?” 顾雪洄试探:“……埋了我?” 总不能是贺怀霄变心始乱终弃,他家老祖宗想着把贺怀霄埋土里吧? 顾雪洄从没想过贺怀霄会变心, 依照贺怀霄的性格,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顾澜生哼一声,一剑插入地里铲出一个大坑来:“就知道贺怀霄,都不知道问点别的?” 顾雪洄乐了, 弯眼问道:“老祖宗您老可吃好睡好?” 到了顾澜生这个修为,吃饭睡觉早就没那么必要了。 顾澜生斜眼瞪向顾雪洄:“这话也就你问得出口, 贺怀霄哪次来长鲸汀,不是先和我问候一番再去你那里。” 顾雪洄眨着眼问:“他问的什么?” “……” 顾澜生又不说话了。 贺怀霄还能问什么,当然是问顾雪洄了! 现在的年轻修士真是不稳重,不就是力竭昏迷几天么,哪里需要天天探望天天问候的。 再说,长鲸汀有他这个渡劫期守着,能有什么事? 夏侯泰的狂妄不是没有理由的,不要说长山州,就是放眼十四州,敢和渡劫期叫板的一个也……哦不对,还是有的。 他家小孩算是一个。 和他家小孩一对的贺怀霄也能算一个——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总之,顾澜生其实对贺怀霄还是很满意很喜欢的。 修仙长生路漫漫,有一个能伴着一起走的道侣,总归是件幸事。 更何况,贺怀霄确实不错,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不说,更重要的是人品贵重,对顾雪洄一片真心。 顾澜生拍干净身上的尘土,抬手抚过顾雪洄的头顶,一道清气从顾雪洄的天灵盖进入紫府。 顾雪洄昏迷了半年多,以他和夏侯泰一战的惨烈程度来看,能这么快醒来已经算是快的了。 当然,除了贺怀霄雷打不动的问候关心,还有不少人也出了力,就连已经灰飞烟灭的夏侯泰也是出了力的—— 姜榭逆转夏侯泰自己布下的血祭阵法,渡劫期的神魂血肉爆开反而滋养了长山州,如今长山州不再是从前贫穷且灵气稀薄的州地了。 灵气充裕浓厚,以顾雪洄的吐纳法那样吸收灵气的速度,身体恢复当然快了。 再加上广流仙宫、兴阳派那边送来不少东西,就连姜榭也有,他代表天衍宗送了东西,又以朋友的身份送来一些。 长鲸汀就算是脱离天衍宗,天衍宗也不愿与顾澜生交恶。 姜榭则是单纯的关心朋友,没有顾雪洄死命拖住夏侯泰,姜榭不可能逆转阵法——天衍宗从此就不欠长山州了。 夏侯泰这个烂摊子,最终还是靠顾雪洄才解决的。 天衍宗自知对长鲸汀的亏欠,送来的各种礼物快把长鲸汀都堆满了。 在天衍宗多年,顾澜生很清楚天衍宗高层的想法,不仅仅是因为顾雪洄帮天衍宗处理了夏侯泰,还因为顾雪洄在这一战表现出来的实力。 说是年轻一一代修士第一人都不夸张,姜榭在他这里都不一定有胜算。 得亏顾雪洄没参加这一次的天骄榜。 想是这么想,其他修士听闻顾雪洄以化神的修为死战渡劫的夏侯泰后也会暗自嘀咕,到底顾雪洄和姜榭哪个更厉害。 还好姜榭一样在这一战表现出色,统筹指挥有度,逆转阵法做得实在漂亮,十四州阵法第一名副其实,可见未来千百年,天衍宗阵法第一这个地位无可撼动。 探查完顾雪洄的身体状态,顾澜生才慢悠悠把人放开:“你要去找贺怀霄?” 不需要顾雪洄回答,顾澜生就知道他的答案,他往下面指了指:“你知道这是在哪里吗?” 巨鲸下是绿水青山,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在长山州,不能肯定的是不知道在哪里。 清楚顾雪洄定然不认得路,顾澜生背着手问他:“还要去吗?当心绕一圈错过,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 顾雪洄顿时有些丧气,跟着一起蹲下来。 “老祖宗,你这是做什么?” “挖坑埋人。”顾澜生阴恻恻道,“等会挖好你进去试试大小合适不。” 顾雪洄:“……” 顾澜生倒不是想破坏两人的感情,他想知道顾雪洄对长鲸汀以后的打算。 他无所谓是否在长鲸汀前面加一个宗门前缀,只是长鲸汀未来当然不能还是只有他们两个姓顾的,顾家剑法还想传承下去,就要收徒开枝散叶。 剑使得好不代表会教,顾雪洄偶尔指点旁人几句还行,若真要他十分细致地从头教起,实在为难他,再者,人一多琐事就多,就算是现在,长鲸汀要应对的访客也不少,以顾雪洄的教养气质,应对起来也不难,可多了他也要不耐烦。 就目前来看,轩紫剑宗作为一个单纯的剑修门派,和长鲸汀很契合。 贺怀霄细心耐心又负责任,他本来就要继承轩紫剑宗,打理上下,再加一个长鲸汀对他来说也不难。 但是顾澜生想听听顾雪洄的意思。 两人结契是一回事,长鲸汀加入轩紫剑宗又是另一回事。 轩紫剑宗本身传承的剑法实在一般,自然是比不上长鲸汀的,顾澜生不怀疑未来贺怀霄能有更多的自创招式,改良轩紫剑宗剑法,使之成为十四州的顶级剑法之一。可那是遥远的以后,谈这些为时尚早。 现在,轩紫剑宗百废待兴,如果长鲸汀愿意加入,未来崛起之势清晰可见。 以中州宗门的眼光来看,轩紫剑宗现在还不算很强,贺怀霄是元婴后期,还有成长的地方。但若是放到长山州这个化神大乘都算罕见的州地就不一样了,轩紫剑宗在这里休养发展再合适不过。 顾澜生要顾雪洄自己做决定,以长鲸汀主人的身份好好想想,再去找贺怀霄商量。 “虽然我觉得可能没什么必要,”顾澜生短促地笑了一声,“只要你肯开口,他一定会答应。” 不论是从轩紫剑宗的宗门利益出发,还是处于贺怀霄的个人情感,他都没有拒绝顾雪洄的理由。 “那是自然。”顾雪洄笑着接道。 顾澜生弹了他的脑门一下:“你还挺骄傲的是吧?” “难道这不值得骄傲高兴吗?” 巨鲸终于飞到了顾雪洄熟悉的地方,顾雪洄取出清霜剑踩上去,风里他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的意中人也喜欢我,我们心意相通,互相信任能够神魂交融,未来也能互相扶持一起修炼,我们是互相激励的对手,也是彼此的依靠……” 清霜剑走了好一段时间,拖曳出来的长虹还在。 顾澜生抬手召来,看着冰晶在指尖散开,慢慢微笑:“能认识这样的人,还能心意相通在一起,确实是很值得骄傲高兴的事。” ======= 按照云鹤城的城规,修士不得在凡人面前显化,因此顾雪洄在云鹤城外一个角落收了剑。 夏侯泰制造的浩劫在姜榭的逆转阵法下,只有修炼者不受影响,还记得,凡人则被消除了记忆,即使有的还记得些许片段,也只会觉得是一场梦而已。 云鹤城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不论修士还是凡人,都要老老实实从城门楼进去,街道熙熙攘攘,人们来来往往,日子一天接着一天,似乎和从前一样。 如酥的春雨过后,天更蓝。 顾雪洄一步一步走进城中,沿着街道走走停停,看到有趣的东西,还是会掏钱买下来。 他没有做特别出格的举动,就像是普通的游人,然而他的外貌着实突出,即使是惯常的微笑,也让无意转头看到他的小姑娘红了脸。 顾雪洄毫无所觉,买完东西向摊主阿伯道谢后,边走边吃着糖葫芦,至于吃不完的东西,一转身,趁着人不注意就塞到了袖子里。 位于自家客栈二楼的丹绮把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 在她的对面是谢府君。 两人坐着的桌上摆着热茶和点心。 “我听说皇都那边派了人来暗访考察,其实以你的政绩,早就可以离开这里升迁了。府君当真不考虑调任升迁吗?”丹绮问道,“我以为世间的读书人做官,理想都是位极人臣,你在这里蛰伏多年,难道等的不就是这个机会吗?” 这场劫难云鹤城的凡人不知,位于云上城下面的皇都却不能装作不知。 广流仙宫那边早就做出来指示,说要让朝廷给谢府君记功。 云鹤城放在整个凡人皇朝中,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城市,更因为丹绮的霸道,来云鹤城任职的官员免不了夹在两边讨不到好。 着实不是个好差事。 这位谢府君出身云鹤城,可他来这里做官,丹绮也没给他特别优待。 云鹤城中的读书人都是抱着富贵发达后离开这里的想法,谢府君若非得罪朝中权贵被贬谪到这里,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想要回来。 “确实如此。”谢府君捧着茶,顺着丹绮的目光望去。 以他凡人的目力,自然没法像丹绮一样看得那样清楚,不过也能看得出是顾雪洄了。 谢府君并没有像城中其他人一样被消除记忆,看到顾雪洄就这么如常地融入凡人集市,看着春光落在他的额上衣摆,如果不是自己还记得,也只会以为他是个富贵风流的公子哥。 直到顾雪洄走出长街尾消失不见,谢府君才继续道:“位极人臣是理想也是手段,我以前觉得,只有做大官才能做自己更多想做的事。” 济世安民,以福苍生,所处的位置越高,看似能做的事不少,其实身在云端早已看不到下面的景象。 “但其实,我早已实现自己想做的。这里很好,我想留下来。” 这里是他的家乡,他当然希望云鹤城能在劫难过后发展得更好。 “说实在话,要是把云鹤城交到别人手里,我还真不放心,”谢府君笑笑说,“而且要是换了新人来,想来丹绮姑娘也要磨合很久吧。” 这倒是。 丹绮点头,跟着道:“不仅仅是云鹤城内,云鹤城外也有不少读书人,可他们去外面做了官,除非年老致仕,否则都不会回来。” 就算回来,也会嫌弃这里穷。 平心而论,云鹤城已经算是很好了,然而这些读书人见识过皇都的繁华,再看云鹤城,就觉得一般般了。 云鹤城唯一能值得称道的,也就是这里的风景,虽然护城河十分古怪地在城内,可两岸的杨柳梨花确实美。再远一点,城外的十里梨花林,环抱云鹤城的东西山脉,再加上仙人云鹤护城的传说故事,这座城值得说道的地方其实很多。 “他们只是没有真正认识这座城,不知道这里有多好。没有人会不喜欢云鹤城,没有人能眼睁睁看着这座城受难,”谢府君微笑道,“我想在这里到老,因为我就是这里的人。” 这里的云鹤美丽仁慈,还有飘逸神秘的仙君,但凡见过一次,就一辈子不会忘。 顾雪洄是知丹绮和谢府君在看他的,但是他没放到心上,也就没有听到谢府君和丹绮的对话。 时隔三十五年,他再次来到云鹤城。 这里的街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宽阔,街道两边的店铺却变了很多,记忆里很多店铺都换了主人,不再售卖以前的东西。 顾雪洄没有特别执着的追求,走走停停,不知不觉走完来到护城河边。 春风吹过,片片梨花落到水面上,像是落了雪。 依依杨柳拂过,顾雪洄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小孩扯着一根风筝线跑来。 又是一年春和清明时,是该放风筝了。 顾雪洄随意找个根树杈坐上去,看着一群孩子放风筝。 为首的孩子王后面呼啦啦带着一群小孩,看到风筝飞起来后兴奋地跳起来。 今天的风刚刚好,一路送着风筝飞向高空,再远一些,学堂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 顾雪洄忍不住弯眼笑起来。 这里真好啊,以后他就是长山州人了。 一阵迅疾的风忽然吹来,风铃剧烈晃动,风筝线陡然断开,引得孩子们急急忙忙追赶。 顾雪洄坐在树上,手指微微一动,另一道风轻柔吹过,风筝落到他旁边的树杈上。 “大哥哥,”底下一群小孩叫他,“你能帮我们拿风筝吗?” “当然可以。” 顾雪洄一口答应,站起身慢慢走过去。 学堂内听到风铃摇晃声的人走出来,正好逆光看到顾雪洄晃晃悠悠的身影,倏地停住脚步愣在原地。 跟在他后面的人是他的同乡亦是他的同僚,没防备前面的人不走,没刹住一下子撞上去。 “不是你怎么……” “嘘——” 前面的人转过身来按住他,示意他别说话。 后面的人于是跟着看去,顾雪洄走得慢,却每一步都很稳当,就像每一个上树取东西的凡人一样。 但是…… 看清顾雪洄面容的人和他的同乡同僚一样愣在原地。 学堂外的孩子们不知道也没有空闲关注两个呆愣的大人,他们注意力都在顾雪洄身上,看到顾雪洄成功取到风筝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顾雪洄手上拿着风筝,正打算下树还给孩子们时,眼尾余光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护城河的桥上。 对方也正好向他看来。 手上的风筝猝然掉落,眼中只剩下那个飞速跑来的身影。 贺怀霄来得极快,拿了风筝的孩子们当然也看到了他。 他站在树下往上抬头,深黑的墨瞳锁定顾雪洄后一动不动:“霏霏——” 顾雪洄没下去,抬了抬下巴叫他:“小贺师侄,好巧。” 他顿了顿,接着笑问:“你怎么也在这儿?” 周围的小孩一听他们仿佛认识的样子,上看看下看看,连远处家长的呼唤都不管了。 “霏霏,该回去了。”贺怀霄道。 夕阳西下,顾雪洄站在逆光处,金灿灿的阳光勾勒他的身形,拉长他的影子投射到下面贺怀霄身上。 两人对望,护城河岸边杨柳梨花如故,像是又回到了三十五前的清明。 不同的是,这一次贺怀霄站在树下。 贺怀霄忽然一笑,伸出手道:“小师叔,要不要小贺师侄接你?” “要!” 顾雪洄跳下树,顺风而下,抓住贺怀霄的手扑进他怀里。 和上次一样。 他的身体好像并没有结结实实摔在地上,而是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他听到了对方的心跳。 是坚实又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咚咚咚—— “我接住你了,霏霏。”贺怀霄轻轻咬住顾雪洄的耳朵。 “嗯,”反正底下那群小孩也看不到,顾雪洄大大方方地把贺怀霄抱得更紧,“不愧是小贺师侄!” 贺怀霄显然也想起了上一次顾雪洄的使坏,笑出声来。 胸腔震动,传递给顾雪洄。 学堂门口的两个人默然看着这一幕,不约而同转过头看向对方。 “原来天上的仙君也和凡人一样。”良久,后面的人出声。 这个时候顾雪洄和贺怀霄已经和一群小孩沿着护城河走远回家去。 “你才知道吗?”前面的人快走几步回到学堂内,拿起他的青绿色书箱。 这个书箱他走到哪里就背到哪里,用了这么多年还是青翠欲滴不褪色。 多年情谊,后面的人知道前面的人对这个书箱有多爱惜。 这个书箱跟着前面的人一路从小村庄出来,一步一个脚印到皇城,再然后高中上金銮殿,即使已经位极人臣,前面的人还是用着这个书箱。 后面的人祖父曾经在朝为官,后来致仕回乡做了富贵员外郎,多年的财富积攒让后面的人吃喝不愁。他自然是看不上这只书箱的,即使前面的人曾郑重告诉过他,这个书箱是仙人所赠。 他当然知道什么是仙人,他祖父在世的时候,家里还住过呢,至于后来嘛,不提也罢。 反正他自从金榜题名后,家里就又从小山村搬出来,再没回去过了。 这次来云鹤城,当然是因为身边这个呆子领命来这边暗访考察这里的谢府君,他实在不放心才跟来。 他家里之前和这里的仙门有些关联,此次云鹤城的灾祸是仙人斗法所引起的,可不是他们这些凡人能掺和的。偏偏身边这个呆子总以为所谓的仙君和他小时候遇到的那个一样,让他头疼不已,说了多少次都没扭转过印象来。 “是他!”前面的人激动得热泪盈眶,一点都没有一品大员的风范,“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嗯,是啊。” 这一次,后面的人没有反驳他,而是应道:“是真正的仙人。” “放学了不回家,还在外面玩!”终于找到人家长着急冒火怒气冲冲教育小孩,“不好好读书整天就知道瞎玩!” 一群原本高高兴兴的小孩都收了笑,噤若寒蝉。 这两个大哥哥亲切和善,可有意思了,特别是那个白衫金领,襕边是金色勾连云纹,着墨蓝色束腰,看着极其富贵的大哥哥,一边走还一边给他们变了几个戏法,从袖子里掏出来好些吃食和玩具,给他们看得一愣一愣的。 另一个大哥哥虽然不怎么说话,可也时不时笑一笑,特别是当他看着那个大哥哥时,连带夕光都柔和了。 来找人的家长看着就很凶,一群小孩赶忙散开回家,只剩下男人的孩子。 “我记得你当年不也是这样?”顾雪洄看着眼前人,笑出声来,“你忘了我可没忘,还记得我吗?” 男人看着顾雪洄呆住。 眼前人是他此生所见的风流无双,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他小时候上学,和他的孩子一样是让先生头疼不已的学生,是孩子里面的老大,带领一群跟班到处耍,什么热闹都要凑一份。 有一天学堂外来了个极其好看的大哥哥,不仅和他们一起放风筝,还送了好多好吃的给他们。 他接过吃食,忽然想起先生教过他们不要拿陌生人的东西,特别是吃的。然而他回头看一眼先生,却看到先生原本想发怒,不知为何又压了下去,竟然笑起来。 之后那个大哥哥就和先生一起回家了,第二天上课,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拿着戒尺打他们让他们吃教训,而是给他们讲起了云鹤城的传说故事。 仔细算来,竟然已经是三十五年前的事了。 三十五年过去,先生早已离世,而他也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读书没有读出什么名堂,他按部就班成婚生子,然后再把自己的孩子送来学堂。 他和他的父母一样,希望自己的孩子学有所成。 三十五年前明眸善睐,言笑晏晏的大哥哥没有任何变化。 当年他还是个小孩,只比这个人的膝盖高一些,如今他的样貌看着就比这个人的年纪还大上不少。 还有他身边的人,他记得这个人是他的师侄。 两人的容貌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单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让人自行惭秽,生出面对高山的仰慕感。 陡然意识到两人的不凡,男人下意识收声后退不敢直视二人,眼睛向下。 昏黄的日暮里,他看到两人牵着的手。 “爹?” 男人的孩子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老老实实走到他身边要跟他回家。 “怕什么?”顾雪洄轻笑,“读书读不会就不敢见我了?” 男人嗫嚅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的孩子不识仙君真面目,还敢问他是否明天还能再来。 “来。”顾雪洄蹲下来,在他眉心一点,“所以你明天记得要等我,我带你去城外的仙山看看,如何?” “好!” 他的孩子应完,才想起家长在身边,忐忑地向男人看去。 “你的孩子资质不错,”贺怀霄说道,“要是真想走这一条路,可以来看看。” 他指了指那条环绕云鹤城的山脉,云雾缥缈,他一个凡人实在看不真切。 他有些茫然,只能尽量凝神去看,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东侧的山脉有红艳的霞光,等他想要看得更仔细,却又没有了。 “无妨,明天见就是。” 顾雪洄打了个响指,一阵风吹来,河岸边的杨柳呼啦啦纠缠在一起,梨花簌簌飘落。 待他回过头,两人已经不见踪影。 他牵着孩子在满是梨花香的河岸边许久不动。 “爹,刚刚那个是……是仙人吗?”他的孩子问。 “是。” 他跪下来朝两人刚才站着的地方磕了个头。 他想起来,之前依稀做过一个梦,梦里云鹤城乌云罩顶天降陨石火雨,护城河浪高千尺,整座云鹤城变成人间炼狱。 乌云之上,是两个剑仙,他们一剑荡开乌云,救了这座城市。 哦,还有一只巨大的云鹤,扇动翅膀带着城里的人逃离火海。 男人的头顶落下一片梨花花瓣。 他的小孩被他抱在怀里,帮着他取下这片花瓣,摇晃着说好香。 “这是云鹤的羽毛。”男人说。 他给他的孩子讲起云鹤城的故事传说。 和他的先生当年讲的一样,这座美丽的城池有云鹤仙人护佑,护城河的梨花就是云鹤的羽毛,也是仙人衣摆落下的云彩。 他的孩子故事听得入神,手里的梨花花瓣不自觉松手飘落,顺着风飘飞。 飞过街道,飞过护城河,飞过云鹤城的城门楼,飞到城外的十里梨花林,与其他飘飘洒洒的梨花花瓣汇合在一起。 一声铮然的长剑出鞘声。 梨花花瓣被剑气荡开,目送月下两道翩跹的身影离开。 剑光如虹贯长空。 顾雪洄坐在剑上,任由贺怀霄带着他行进。 他昏睡的这半年,贺怀霄已经重新把轩紫剑宗组建起来了。 如今的轩紫剑宗宗门驻地包含整条山脉,灵气充裕,就算是放到中州,也能称得上是宝地。 贺怀霄延续以前轩紫剑宗的传统,羽台峰依旧是掌门所在的峰头。至于种满香愈木、堪称是整个整条山脉灵气最纯净最充足的浮云崖,依旧是顾雪洄的。 两人在浮云崖下落地。 今夜有风无云,月华满地,像是银色的海。 顾雪洄往上望去,浮云崖上的香愈木尽数开花,殷红似火,绚丽至极,染红银白的月光。 贺怀霄牵着顾雪洄的手,带着他走上浮云崖。 小木屋门口挂着两个灯笼。 察觉到有人来,两只三叶金鳞鱼从灯笼里头吐着泡泡探出头来查看。 ——是贺怀霄放在澄光玉中的那两只三叶金鳞鱼。 顾雪洄率先推开门走进小木屋,屋里的陈设和三十五年前一样,好像他只是出门去了一趟云鹤城回来。 “轩紫剑宗贺怀霄。”顾雪洄一字一顿。 “我在。”贺怀霄应道。 顾雪洄:“现在你还是轩紫剑宗的弟子。” “是。”贺怀霄轻轻应一声,低下头去。 就如他当初所说的,他会一直是轩紫剑宗的弟子。 “顾雪洄,欢迎回到轩紫剑宗,回到浮云崖。” 贺怀霄的吻落在顾雪洄的眉心。 山川为媒,星河为证,贺怀霄愿与顾雪洄结成同心契约,永生相守。从此以后,你的目之所及、意之所向,便是我剑之所指。 此誓如山川稳固,星河永恒。 香愈木的花香清新自然,充斥整个小木屋。 顾雪洄的神魂也晕晕乎乎醉倒在这香味中,呼吸急促。 红艳的花瓣与两人之前不小心在梨花林携带过来的梨花交叠。 花开花落,眨眼间又是百年时光过去,百年一次的天骄榜再次开启。 这一次的天骄榜话题不断,名次争夺十分激烈。 除了上一届的天骄榜第一,天衍宗的少掌门姜榭表明说往后不会再参加外,这次的诸多看点都集中在长山州轩紫剑宗两个剑修身上。 “来来来,下注了下注了!看看这次天骄榜第一名是花落谁家!” “什么花落谁家,不都是轩紫剑宗吗?!这次天骄榜第一第二都是这个宗门了。” “长山州这些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轩紫剑宗这两个可是彻彻底底打响了名号,现在还有谁不知道轩紫剑宗的?” “确实如此,不用等结果出来,轩紫剑宗就可以说是天下第一剑宗了!” “扯远了扯远了,顾雪洄和贺怀霄谁会是第一,你们更看好谁?” “难说难说,贺怀霄是这次天骄榜最年轻的化神期,定光剑一出,谁敢直面其剑锋?人家还是轩紫剑宗的掌门,天生剑骨,注定的剑修,只要见过他的剑法,都会觉得自己不配再学剑。至于顾雪洄,更不用说,先天灵体,天赋超绝,特别是他的神魂强度,能与渡劫期一战,懂的都懂。” “这怎么就难说了,顾雪洄的修为比贺怀霄高一些,肯定是他赢。” “不能这么说,两人都是剑修,而且都是越境挑战的好手,修为差距不大的情况下,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秦天逸听了一圈,撇撇嘴问旁边的姜榭:“姜少掌门更看好谁?” 姜榭想也不想,折扇一展答道:“当然是我家霏霏,顾雪洄。” “贺怀霄!”秦天逸道,“肯定是怀霄赢!还有啊,什么你家霏霏,你问过贺怀霄的意见了吗?” “呵。”姜榭冷冷一笑,“贺怀霄他赢了再说吧,他敢吗?” “有什么不敢的,这是公平一战!”秦天逸大声道,“虽然不至于拼生拼死,但肯定是竭尽全力的!” 姜榭:“公平一战,那贺怀霄完了,他肯定输。要不要趁开始前和霏霏说两句好听的,请他放水?” “怀霄才不会做这种事!”秦天逸强调说,“总之,就算是怀霄输了,那肯定也是心服口服的。” 姜榭:“所以说你也认为贺怀霄会输了?” “……我没有!”秦天逸道,“反正我就是觉得贺怀霄一定会赢!” 姜榭:“顾雪洄。” 秦天逸:“贺怀霄。” 姜榭:“顾雪洄!” 秦天逸:“贺怀霄!” 任闲默默移开眼,问身边的林融,“你觉得谁会赢。” 林融:“都好!” 任闲:“……” 他就知道这个问题是白问的,果然不能指望林融这个满脑子都是我们轩紫剑宗就是最好的人能聊出什么来。 他这边正憋着气,忽然就听林融说:“任大哥现在也是轩紫剑宗的人,也很好。” 任闲忽然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了,还是专心看这一战吧。 明明湖上,两个剑修相对而立。 一个是三尺长的冰蓝清霜剑,寒光凛凛,剑刃若隐若现,宛如严冬日光。 一个手持更宽些的定光剑,剑身二尺五寸长,金红的剑身流光溢彩,挥剑而过时,会在空中留下炙热的焰痕。 两人同时出剑。 星河昭昭铺展千里万里,风吹雪落,世界变为皑皑白色。 剑气浩荡漫卷,剑光照彻十四州。 云霄轻展,天下有雪。 番外1结契 夏日暑气最盛的时节, 长鲸汀外暴雨如注,巨鲸没有冒雨到处游走,而是停留在轩紫剑宗上空。 长鲸汀内, 阵法屏障将所有的雨水隔绝在外, 鲸角处的香愈木树叶蓬勃生长,绿意盎然。 顾雪洄甩着清霜剑, 为顾澜生新挖的池塘做修整。 姜榭在旁边看着, 简直是一阵气闷:“怎么说啊你们两个,结契可不是小事, 到底怎么安排的?要我帮忙吗?” “什么怎么安排?”顾雪洄把削掉的石屑堆到一边, “怀霄他会做好的,你跟着操心什么?” “我当然是来帮忙的!”姜榭振振有词, “贺怀霄头回结契,他一个毛头小子懂这些?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办?” 顾雪洄不紧不慢道:“结契这事儿难道还要经验?这话说得你好像结契过一样。” 姜榭:“……” 即使顾雪洄带着长鲸汀脱离天衍宗。姜榭和顾雪洄的交情依旧深厚。 “再怎么说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了吧, 我是真没想到,你有一天会离开天衍宗, 还会和另一个人结契。” 姜榭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他虚长顾雪洄三十岁,对修炼者来说是同一代人,可这个年龄放到凡间,是真真正正的父子年岁差距。 顾雪洄小的时候他还喜欢逗一下, 后来年岁渐长,他也就逐渐转变心态,把顾雪洄当同辈朋友看待。在夏侯泰一事事发前,姜榭从未想过有一天顾雪洄会离开天衍宗。 在姜榭的规划里, 顾雪洄会和他扛起天衍宗的未来,将来天下的剑道第一必然是天衍宗。 现在好了, 不要说顾雪洄,整个长鲸汀都不属于天衍宗了,七个传承失去一个,天衍宗的实力削弱不少,让兴阳派明里暗里笑话了好几次。 姜榭面上笑着应和,接下去就说孔连方这个云髓之体不是正儿八经的剑修,他们天衍宗反正是没有剑修传承了无所谓,可兴阳派还有,兴阳派新一代剑修,恐怕一辈子都要活在顾雪洄和贺怀霄的阴影下了。 把兴阳派几个长老气得够呛。 如今天生剑骨和先天灵体都在长山州,未来的剑道第一必然是长山州轩紫剑宗。 以往天骄榜第一这个位置都是兴阳派和天衍宗轮流做的,现在可不好说了,以两人的实力,说难听点的,未来千年如果没有特别惊艳的天才体质出现,这两人的地位实在难以撼动。 ——两个自诩天下第一的宗门第一次觉得千年的时光是如此漫长。 别是等到两人超过千岁无法再参加天骄榜,他们才有机会吧? 而且轩紫剑宗有这两人,千年时光过去,要是还发展不起来才有鬼了! 兴阳派简直是越想越糟心,天下第一宗这个名头又出现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而且他们还不能做什么,只能干瞪眼看着对方一步步成长! 顾雪洄和贺怀霄这场结契仪式,可以说是强强联合,整个天下都在关注。 顾雪洄所在的长鲸汀顾氏不用多说,一直以来顾家的剑法就是十四州顶级剑法之一,可以说天衍宗能在剑道压着兴阳派,全靠长鲸汀顾氏。 至于贺怀霄所在的轩紫剑宗,姜榭总觉得委屈了顾雪洄。 穷啊,太穷了! 长山州之前就是十四州中最没存在感最贫瘠的州地,虽然后来有姜榭逆转血祭阵法,让夏侯泰以血肉神魂改善了环境。 特别是轩紫剑宗所在的山脉,可以说是整个长山州灵气最纯净充沛的地方了,可在姜榭看来这还不够。 长鲸汀可是他们天衍宗出去的,什么好东西没有? 不求你轩紫剑宗拿出差不多的东西来,可你轩紫剑宗不能什么都没有,空着手就想要长鲸汀并入。别拿以后说事,现在十四州修士都在看这场结契要怎么举办,排面就不能差! 不是姜榭捧高踩低,他自觉自己是顾雪洄的娘家人,实在看不得他吃亏。 顾雪洄不太通这些俗务,交给贺怀霄去办,即使内心知道贺怀霄性子稳重,姜榭还是东想西想,总得知道这场结契是个什么章程才放心。 偏偏顾雪洄一副悠悠哉哉的样子,似乎不怎么过问。 “什么叫不怎么过问,”这话顾雪洄可不爱听,“之前该准备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等着到日子就行了。” 修士的寿命比起凡人而言更加漫长,因此结契不像凡人那般讲究嫁娶规矩,更重要的是两人情投意合,请山川日月见证即可。 帮顾澜生干完活,顾雪洄掐了道法诀把清霜剑上的尘土石屑清理干净,问姜榭说:“你要不要和我下去一趟?不是不放心吗?不如亲自去问怀霄?” 这会儿姜榭又不愿意了:“不要,你不是很放心吗?我跟着操心什么?” 顾雪洄失笑:“行行行,是我不识好歹。” 他停了停,语气真挚,接着说:“我请你来观礼,就是单纯请你来做宾客的,不是请你来帮我操心这些事。” 顾雪洄当然知道姜榭的好意。 姜榭握着折扇:“我没生气,只是怕你没面子。结契这事儿……我师尊以前和我师娘,你知道的,那个时候夏侯泰在他上面压着,所以他都没办过仪式,一直是他的遗憾。” “天衍宗其实很久没有操办过喜事了。”姜榭语气低落下来。 夏侯泰一事后,本就安静的天衍秘境内更加沉寂。 现在天衍宗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对弟子的出身审查十分严格,只是相对的,没那么敌视罢了。奈何天衍宗弟子自视甚高,大多数专注修炼,无心情爱。 修士寿命漫长,有谁敢保证自己能坚贞不移呢?以山川日月起誓结契,就是请天地大道见证,日后若是移情反悔,很容易伤及根基。 因此修士间对结契一事十分郑重,不会轻易定下。修士间相爱有,却更多的是抱着有一天过一天的想法,今朝有酒今朝醉。 姜榭不太爽快地想着,要是顾雪洄还在天衍宗,这场结契他肯定是要大办特办,把天衍宗仓库里的奇珍异宝都摆出来,让宾客让整个天下都知道,他们天衍宗的弟子要结契了。 可轩紫剑宗就算是继承了震雷宗剩下来的东西,还是难以和长鲸汀这些年的积累相比。 再说震雷宗本就没什么好东西。 夏侯泰说是要和震雷宗合作,可小气到要死,什么都没给震雷宗,就只有几句口头承诺。 之后他身死道消,倒是有不少东西掉落,可是当初参加围剿的修士那么多,还有广流仙宫在,都跟着分了一些。 顾雪洄分到的是捭阖悲天卷,这一战他出力最多,力竭昏迷后人事不省,可背后还有个顾澜生,再加上姜榭贺怀霄也在,谁也不敢和他打马虎眼。 至于噬魂盘,被姜榭做主切了分开,广流仙宫拿走一半,他拿走另一半带回天衍宗。 顾雪洄不知道姜榭思绪已经飘得老远,想着若是自己来举办结契要搞多大的排场。 他安慰了姜榭几句。 这些事不能强求,要不然只能姜榭自己努力了。 成功引得姜榭瞪眼,挥手赶人。 “哎对了,”姜榭叫住顾雪洄,指了指前边的土坑,“不是说挖池子吗?你们挖了半天都不引水来的?” “老祖宗只让我做修整。”顾雪洄说,“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做他还没说,我就不搞了。” 长鲸汀其实是一座很严密的阵法,顾雪洄的阵法水平一般,实在不敢乱动这些有可能会影响到整个阵法的布置。 “行,我知道了,赶紧会你的情郎去吧。” 姜榭挥手,送顾雪洄离开后,自己绕着池塘走了一圈。 “您这礼物还真是大手笔,”姜榭的折扇在池塘边缘划了划,说道,“那两个还不知道吧?” 他的身边空无一人,而后一道声音响起,只有姜榭能听到,带着朗朗的笑意。 “若论阵法水平,我是不如姜少掌门的,不如你看看还有没有改进的地方,既然是礼物,我当然是想尽善尽美的,还请姜少掌门不吝指教。” “好说。”姜榭展开折扇,黑白二珠绕着他周身旋转,接连落下一道道阵法刻痕。 末了,他的语气带些自嘲:“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还给自己培养了另一个对手,这天下第一宗的位置真是越来越挤了。” 回答他的是一串大笑。 雨还在下,顾雪洄从巨鲸上御剑落到轩紫剑宗的山门处。 之前震雷宗占领地盘后,这里的祖师雕像就被毁了,现在这里空荡荡。 除了雨声再没其他声音,周围的山头建筑在雨中显出模糊的轮廓。 轩紫剑宗还没有正式开山门收徒,他昏迷沉睡的这半年多,贺怀霄更着重重建宗门,以前离去的宗门弟子,包括邱历坤陈单这些都回来了。 贺怀霄依旧给他们长老的地位。 顾雪洄没有和姜榭说的是,这次结契同时也是贺怀霄正式接任掌门的日子。 一道闪电蓦然照亮夜空。 照亮眼前朝顾雪洄走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