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女子图鉴》 1. 宫宴 《宫廷女子图鉴》全本免费阅读 雪落在长街两侧的宫灯上,将烛火也衬出几分冷清。 远处宫墙外有连绵的烟花,在天幕上无声绽放——今夜是除夕,百姓们都在热热闹闹地庆贺新年,无人知晓紫禁城内已是狂风骤雨前的暗潮汹涌。 明颐走在母后身侧,身后是迤逦的皇后仪仗和浩浩荡荡的随侍宫人。一行人的脚步急促而肃穆,行至奉天殿前,即刻有内侍唱道:“皇后娘娘驾到,明颐公主驾到!” 罗皇后略理了理鬓发,昂首踏入殿内,向着大殿正中的尊位俯身拜下。皇帝亲自扶起她,似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皇后来迟了。” “臣妾奉旨于内宫赐宴诸位诰命夫人,所以耽搁了,请皇上、太后见谅。”罗皇后一番话不疾不徐,却引得殿内大臣面面相觑——皇帝毫无征兆地将他们的家眷召进宫中,今夜只怕是不太平。 祖宗家法,除夕日皇帝率大臣敬天祈福,祭拜宗庙,晚上于奉天殿赐宴群臣,命妇则只需正月初一进宫向皇后拜贺即可,自大周开国以来,未曾有变。今日皇后罕见地在除夕赐宴命妇,且事先并不曾有过任何旨意,这意味着命妇们是在群臣祭拜宗庙之时突然被召入宫中的,所以大臣们也未曾得到任何有关此事的消息。 皇帝微微一笑,朗声道:“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上托祖宗洪福,下赖百官勤谨。所以朕命皇后召众卿的家人进宫赴宴,也是褒奖你们的辛苦。” 殿内臣子闻言齐齐跪下谢恩。明颐敏锐地在一片祥和中,察觉到这群浸淫官场多年而喜怒不形于色的臣子们内心的惶惑与不安——他们的家眷在皇帝手上。 心思各异的诸人心不在焉的看着面前的歌舞升平,暗自揣度着下一秒的情势。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衡匆匆上前,走到皇帝身边耳语几句。只见皇帝抬了抬眼,面上依旧察觉不出一丝情绪:“带他进来。” 有内侍识趣地将乐师舞姬们带出奉天殿,吕衡上前两步,高声道:“宣罗兴觐见。” 罗皇后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这位官至锦衣卫指挥使的胞兄,在大殿上痛心疾首地向皇帝禀告了中军都督府左都督高昀无诏带兵进入大内,意在谋反。幸被锦衣卫识破奸计,尽数俘获。这意味着罗兴完成了皇帝交给他的任务,罗家日后势必会更得皇帝信任。 不待皇帝发话,内阁首辅高正廉起身奏道:“犬子一片忠君爱国之心,绝无可能做出此等谋逆之事,必定是遭人陷害。请皇上明察,切莫受小人蛊惑。” “是么?”皇帝有些厌恶地勾了勾嘴角:“原来在高阁老心中,朕是个易受小人蛊惑的昏君了。” 高正廉心中一惊,急忙跪下:“臣绝无此意。” 位极人臣近十年的高正廉显然还没有意识到,所谓的高昀谋逆,并非仅仅是出自同僚罗兴的嫉恨。皇帝培植锦衣卫势力,与五军都督府抗衡,为的就是有一天将高氏在朝堂中盘根错节的势力斩草除根。而今日,正是收网的好时机。 高正廉还欲辩解,被皇帝用酒杯狠狠掷在面前,怒斥道:“高昀负责京畿防务,为何今夜会带兵马出现在禁中?这就是高阁老所谓的陷害?简直毫无人臣之礼。”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明颐心中不禁有些戚戚然——高正廉年近六旬,已是须发皆白,此时惶恐地跪在阶下,一双浑浊的眼睛环顾四周,渴望从前受过自己恩惠的同僚能够站出来向皇帝求情,可惜四座朝臣皆眼观鼻鼻观心,无一例外地避开了他求助的目光。 高正廉权势正盛时,朝中大臣争相拜入门下,高氏门生遍布朝野,就连皇帝也要让他三分。今日皇帝以朝臣家眷相威胁,一则是警告高氏党羽不要轻举妄动,二则也是不愿牵连甚广。此时若替高正廉出头,无疑是拂了皇帝既往不咎的好意。 皇帝登基多年,早已羽翼丰满,又有谁会愿意为了高正廉而触天子之怒? 见群臣并无异议,皇帝看向端坐于大殿上首的高太后,恭敬道:“高昀谋逆,儿子请母后示下,该如何处置?” 高太后是先帝的皇后,皇帝登基后将嫡母高氏与生母周氏并尊为皇太后。皇帝年幼登基,高太后曾奉先帝的旨意垂帘听政,其兄长高正廉也逐渐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 “哀家早已不问政事,皇帝自行决断就是,何须过问哀家。” “事涉太后亲族,儿子不敢擅专,恭请太后处置。”皇帝的神情依旧恭谨。 高太后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皇帝,似笑非笑中带着一丝戏谑:“皇帝仁孝,那哀家就最后做一回主。将高昀问斩,高正廉罢官,贬为庶人,永不叙用。皇帝以为如何?”没有争辩,没有求情,高太后将高家在朝堂中所倚仗的兵权与相权连根拔起,同时成全了皇帝所标榜的孝道,平静而果决。 皇帝顺从地遵照了高太后的旨意,显然是满意她的做法的。作为回报,皇帝金口玉言谋逆之罪只及高昀一人,保全了高家其他族人的性命。 “高昀一案由锦衣卫会同刑部查办。如今高正廉罢官,内阁事务交由次辅陆敬统领。”皇帝井井有条地将铲除高正廉之后的内阁安排妥当,显然早已在心里盘算了良久:“年初事务繁多,内阁却只剩下三个人,太辛苦了些,依朕看就由刑部尚书陆辰补进内阁罢。” 明颐有些惊讶地发现,起身谢恩的两人中,陆敬是她从前见过的,另一位应当是刑部尚书陆辰,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竟已是正二品的大员,而今又进入了内阁这个无限接近大周朝权力中心的地方,这样的晋升速度令多少士子望尘莫及。 一场权力的更迭就此完成,高太后看着奉天殿内又是一番觥筹交错的盛世景象,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哀家乏了,先回宫了。” 众人忙起身相送,皇帝一面扶着太后,一面看向明颐:“明颐,替朕送太后回去,好生歇息。” 长街上,明颐暗自观察着高太后的神情,依旧是一派上位者的雍容气度,其中依稀可见当年垂帘听政时的杀伐果决。所谓的宠辱不惊,大约就是能够撑得起昔日的大周王朝,也担得起今日的弥天大祸。 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明颐与高太后并无过多交集。但想起小时候,高太后也曾教过她读书识字,明颐心中终究有些不忍,宽慰道:“还请皇祖母放宽心,父皇与孙儿们待您的孝心,绝不会因今日之事有丝毫怠慢。” 高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哀家已历三朝,这些事情,早就看淡了。但有你这句话,可见哀家没有白疼你。” 迎面有一行人列队而来,皆身着飞鱼服,不必细想也知道是锦衣卫。 锦衣卫是皇帝亲军,与五军都督府相比更近皇权。自设立以来权势日盛,甚至在皇帝授意下频频插手缉捕刑狱,这也是皇帝用来打压高昀的一把利剑。锦衣卫与五军都督府较劲了数年,如今更是彻底将五军都督府踩在了脚下。 待对面的锦衣卫走近了,明颐才看清楚为首的是罗兴和刚刚在宫宴上见过的刑部尚书陆辰。 陆辰长身玉立,一身绯色官服在一众锦衣卫中显得格外出挑。身后几个锦衣卫押着一个身着 2. 毓庆宫 《宫廷女子图鉴》全本免费阅读 大周朝的皇子公主每日须至毓庆宫读书,由皇帝挑选品格端方、学识过人的阁臣轮值担任毓庆宫侍讲。 今日是新年后的第一次进讲,从前的毓庆宫侍讲高正廉被罢黜,众人也在暗自猜测着新侍讲的人选。 宫门前,明颐再一次见到了刑部尚书陆辰。除了年轻些,陆辰倒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 陆敬作为帝师,深得皇帝信任。他与高正廉政见不和,从前身为次辅,在内阁能够为皇帝钳制高正廉,高氏倒台后,则被皇帝委以重任,顺理成章地成为大周朝的宰辅。 而陆辰年纪轻轻就能进入内阁,与其父陆敬不无关系。 两人互相见了礼,陆辰和煦地笑了笑,开口道:“臣奉旨为诸位殿下进讲。” 明颐则依着礼数福一福身,唤了句“陆先生”。 陆辰对这位公主早有耳闻——当今圣上的嫡长女,有倾国之姿。 传言皇后梦日入怀诞下公主,公主出生之时太液池的莲花三月盛开,人人都说明颐公主是大周朝的天降祥瑞。 除夕那日,陆辰在月色下远远瞧着她,只记得是个白净高挑的姑娘,说话行事有理有节,举手投足间皆是端庄持重的天家风范。今日一见,才发觉世人以倾国之姿来形容明颐实在有些苍白无力。 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唇间的点点绛红勾勒出一张樱桃小口的轮廓。一身海棠色的袄裙立于雪中,非但不显得热烈,反倒衬出几分清冷。 明颐伸出手示意陆辰先行,自己则落后半步跟随在陆辰身侧。她的礼数规矩是皇后亲自教导,自是无可挑剔,也丝毫不见公主的骄矜。只是陆辰发现,她的言行举止中总带着客气的疏离,不温不火,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两人一进门,只见大皇子谢泰指着一位少年不停地骂着“没娘的野孩子”,那少年也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坐在书桌前温书,由着谢泰叫嚣。 陆辰轻声咳了咳,宣示着他的到来。谢泰闻声转过头看着陆辰,神情中却毫无羞愧之色。 谢泰的生母是周太后的侄女周贵妃。周贵妃倚仗着这重关系,又为皇帝诞下长子,向来骄横跋扈,谢泰与周贵妃更是如出一辙。 被他辱骂的少年则是二皇子谢睿,年幼丧母,又不得皇帝喜爱,难免被人看轻。 陆辰命众人坐下,问谢泰“兄爱而友,弟敬而顺”作何解释。 “为兄长者当亲和友爱,为弟弟者当恭敬顺从。”谢泰敛了敛倨傲的神色,起身回话。 “大皇子躬身自省,可做到亲和友爱了么?” 谢泰却将矛头指向谢睿:“弟弟恭顺方能兄长友爱,弟弟无礼,兄长理应教训。” 既无心为他们断官司,陆辰自然不肯上他的当:“兄友弟恭还是弟恭兄友并无先后之分,圣贤书当用来律己而非律人。兄弟各自守好本分,方能正其心、诚其意。” 谢泰心里虽不服气,但也哑口无言,只得悻悻坐下。 待日讲结束,明颐着意等了谢睿同行:“我要去向皇祖母请安,睿儿可愿同去?”明颐所说的皇祖母,是皇帝的生母周太后。 “可以吗?我也可以给皇祖母请安么?”谢睿眼神中的期待让人不禁有些心疼。同样是天潢贵胄,谢睿无论是在皇帝还是太后面前,却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明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自然,孙儿给祖母请安天经地义。” 【仁寿宫】 明颐带着谢睿刚踏进殿门,一个身着红衣的小团子冲出来扑进她怀里:“明颐姐姐!” 待看清明颐身后跟着谢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后两步,屈膝向谢睿行了个礼:“二哥哥安。” 谢睿点点头,回了一句“妹妹好”。 许是一个人惯了,谢睿一向不大说话,一定要说时也不过是极简洁的几个字。 “瑶瑶今天可真好看。”明颐揉了揉面前小姑娘粉扑扑的小脸,爱不释手。 听到明颐的夸奖,小姑娘更加得意,美滋滋地转了两圈,展示着她的新衣裙:“好看么!外祖母命人给我新做的。” 她的裙子由云锦织就,料子里面掺着金线,裙摆上细细密密地缀着米珠。一看就是绣娘们费尽心思才制成的。 作为华阳长公主的女儿,徐璟瑶极得周太后的宠爱,时常被太后留在寿康宫陪她说话解闷。徐璟瑶不过十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周太后也很受用这样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明颐点一点头,笑道:“好看!皇祖母最疼你了。”恐失了礼数,明颐并不敢过多耽搁,便要去拜见周太后。 “外祖母在花园里,知道姐姐今日要来请安,命我出来迎一迎。”徐璟瑶一面说着,一面亲昵地挽着明颐的胳膊,往仁寿宫花园走去。 大周历朝皇太后都住在慈宁宫,当朝两位太后并尊,高太后为嫡正,理应居慈宁宫。周太后为侧室,因而住仁寿宫。 皇帝虽不能公然违反祖制,却也不肯委屈了周太后。命人在仁寿宫营建花园、佛堂,一应陈设无不精巧,甚至隐隐有超过慈宁宫之势。 仁寿宫正殿和花园隔着一道月门,初进花园时只一条小路,几株腊梅映出一地婆娑,颇有曲径通幽之意。转过假山,却又豁然开朗,别有洞天。这更是皇帝的孝心了——周太后祖籍杭州,因此皇帝命人依照江南园林的形制建造仁寿宫花园,以慰太后思乡之情。 周太后坐在邀月亭中,这座亭子建在假山之上,是整个花园的最高处,白日可在此处俯身赏园景,晚间可于此地举杯邀明月,故名“邀月亭”。 明颐一行人拾级而上,而后恭恭敬敬地给太后见了礼。亭子里足足地摆了火炉,将正月时节的冰天雪地阻隔在外,一片暖意融融。 太后身着狐皮大氅,愈发衬托出面容红润,显得气色极好。见到明颐身后的谢睿,倒有几分吃惊:“睿儿难得来哀家这里。” 3. 功名 《宫廷女子图鉴》全本免费阅读 待回到长乐宫,已是傍晚时分。 一进宫门,便有内侍上前禀告:“公主,李嬷嬷来了,已经在殿内等了多时。奴婢说公主去仁寿宫陪太后说话,尚且不知几时回宫,叫她明日再来。她不肯,只说要给公主请安,奴婢便请她进去坐了。 明颐点了点头,示意他做得很妥当。 李嬷嬷是明颐幼时保母,因此阖宫上下都敬她几分。如今年纪大了,并没有什么差事,平日里也只是偶尔进宫,调教长乐宫里新来的小宫女。 难得的是,她从不仗着公主近侍的身份而作威作福,对主子恭敬,对下人也和气,因此在宫中名声极好。 此时李嬷嬷正侧身坐在椅子上,见明颐进来,连忙起身,要给公主磕头。 不待她跪下,就被明颐扶住,亲切道:“嬷嬷不必多礼,咱们进去说话。”说着将李嬷嬷让进里间,请她到榻上坐了。 “老奴有些日子不见公主,公主出落得越发标志,真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老奴这辈子能有幸伺候公主,也算是不枉活了。” 明颐心中暗暗称奇,李嬷嬷向来本分,极少能说出什么奉承的话。今日难得说的这几句,也处处透着拘谨,倒像是揣着一肚子心事。 “嬷嬷哪里的话,您是看着我长大的,实在功不可没。旁人不清楚,我却是最知道嬷嬷的辛苦的。” 李嬷嬷有些犹疑地笑了笑:“公主折煞奴婢了。”便只坐着喝茶,也不大说话。 明颐见她为难,命宫人们都退下,方才开口问道:“嬷嬷若有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我虽未必能帮上忙,也可参详一二。” “老奴今日的确是有件难心事,想向公主求个恩典。”屋内只剩下两人,李嬷嬷立时跪在明颐面前:“公主知道,老奴只有一个不成器的独子,这些年一直读书科考,也算是日夜苦读,就盼着有一日能金榜题名。可惜天资差了些,考了七八年也没能考中,眼见得年纪大了,还未娶妻,奴婢实在是心急。” “嬷嬷先起来,咱们慢慢商议。” 李嬷嬷被明颐扶着重新在榻上坐了,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但凡身世好些的姑娘家,都盼着能嫁个有功名的进士,兴许祖坟上冒青烟封个诰命,往后的日子也有盼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奴婢的儿子只是个举人,这一年年地考下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头,娶妻生子更是遥遥无期。奴婢再没有别的心愿,只盼着能早日抱上孙子,将来真到了那一日,也可瞑目了。” 明颐听了李嬷嬷一番哭诉,倒有些好笑:这世上的男儿何其多,每年能考上进士的不过百人,余下的难道就连娶妻生子都不能了? 缔结婚约结的是两姓之好,讲求一个门当户对。处处相当的世家大族毕竟是少数,寻常人家不过是权衡利弊。 譬如一方家世好些,另一方虽无一官半职,钱财富足也可。又或是家境虽清寒些,男子有功名或是女子容貌佳,也是求得一门好亲事的筹码。 李嬷嬷的儿子没能中举,若说难以攀附高门贵女倒是实话,但以她这样资历的宫中女官,想为儿子择一位身世清白的好姑娘是再容易不过的,又何至于不能娶妻? “嬷嬷是想替儿子请求赐婚?不知可有相中谁家的姑娘?” 李嬷嬷闻言愣了一下,讪笑道:“公主说笑了,奴婢的儿子没有功名,也不敢耽误了人家姑娘……眼见的便是会试春闱,奴婢今日豁上这张老脸,是想着能否请主考官点拨一二。公主是金枝玉叶,您一开口,他们无有不允的。” 见她这般热切地看着自己,明颐也不忍一瓢凉水浇上去。她也没曾想到一向安分的李嬷嬷竟能提出这般要求,先前倒是十分小看她了。可见娶妻之言不过是借口,替儿子求功名才是真心。 “为人父母的,忧心子女前程乃是人之常情,我也体谅嬷嬷的苦心。嬷嬷若要替儿子求恩荫,我自当向父皇进言。但科举制度却是选贤举能的国之根本,又岂能儿戏?何况考生勾结主考官,乃是杀头的大罪。” 见李嬷嬷的神色暗淡下去,明颐劝道:“自古科举取士皆有‘五十少进士’之说,莫说七八年,就是十几年也是寻常。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嬷嬷不如先为儿子娶妻,科考之事徐徐图之。又或是我向父皇求一个恩荫,虽是虚职,但世受俸禄,到底也是条出路。” 李嬷嬷低头咬了咬唇,沉吟片刻,勉强笑道:“公主教训得是,是老奴糊涂油蒙了心,公主今日只当没听过这些昏话。”说罢便起身告辞了。 芙蕖见李嬷嬷走了,忙进来服侍,替明颐换上常服,又将头上的钗环摘下。她虽不喜奢华,却也要按着公主的规制打扮,一天下来做足了礼数也是身心俱疲。 “李嬷嬷出去时神色可还如常?”明颐坐在镜子前,由着芙蕖摆弄。 芙蕖用梳子细细地梳着明颐如乌黑锦缎般的长发,思索片刻道:“奴婢瞧着倒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宫女们给她行礼,她也不言语。平日里李嬷嬷是最和气的,从不托大拿乔,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 明颐不禁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方才这番话李嬷嬷能不能听进去。 “公主,今日您带二皇子去见太后,只怕周贵妃心里不痛快。虽说周贵妃奈何不了咱们,但为了二皇子得罪她,总归有些不值当。”芙蕖是自幼服侍明颐的情谊,有些话旁人不容置喙,她却是可以浅言一二的。知道她是为了自己打算,所以明颐也并不怪她。 明颐笑了笑:“周娘娘觊觎后位之心人尽皆知,也就是母后的雷霆手段才能堪堪弹压住她。就算我事事顺着她的心意,她心里依然不会痛快。” 周菱以皇长子生母自居,又有太后庇护,皇上待她也算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平生唯一一件不如意之事便是没能封后。所以周菱看着罗皇后只觉得如鲠在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芙蕖知道明颐所言也是实情。贵妃骄纵,所以即便谢睿被兄长以如此恶劣的言辞侮辱,他也毫无反抗之力,实在有些可怜。 谢睿的生母是刘选侍,原本是尚服局的宫女,在皇帝一夕之幸后怀上皇嗣。刘选侍并没能够幸运地从此成为尊贵的人上人,她先是被皇帝抛诸脑后,而后在诞 4. 上元节(一)(修文) 《宫廷女子图鉴》全本免费阅读 明颐一早就到了坤宁宫。 今日是上元节,罗皇后要操持家宴,明颐少不得要从旁帮衬一二。 “公主来得早,娘娘还在内室梳妆呢。”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锦画笑着将明颐迎进去。 罗皇后正坐在镜子前,梳头宫女替她梳了一个精巧的鸾凤凌云髻,一旁站着沈昭仪,时不时地帮着递上钗环首饰。 明颐上前屈膝行了礼:“儿臣给母后请安,给沈娘娘请安。” 沈昭仪忙含笑回礼。她生得一张极柔和的鹅蛋脸,透过眼角几道不甚明显的细纹,仍能看出年轻时该是个清秀的美人。 她待所有人都很和气,对罗皇后更是十分的恭谨。嫔妃每日晨起至坤宁宫向皇后请安,沈昭仪都会提前半个时辰来服侍皇后梳妆。 起初罗皇后只道她是虚情假意,但十几年下来沈昭仪日日如此,即便是逢场作戏也算是难得的有毅力。罗皇后也逐渐地接受了她的示好,在皇帝面前偶尔也会替沈昭仪美言几句。 而沈昭仪正是凭借着皇帝对她并不算多的垂青,生下了一双儿女。这样的福气让后宫中的嫔妃们都羡慕不已。 罗皇后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头顶凤冠上嵌着的珍珠和红宝流光溢彩,将她周身衬托得更为华贵,与她母仪天下的身份很是相配。待仔细地确认了自己的妆容无可挑剔、鬓发一丝不乱,这才满意地扶着沈昭仪的手站起身来。 无论何时,她都以毫无破绽的形象示于人前,从不给他人留下任何攻讦自己的机会。 皇后已梳妆停当,锦画忙叫人传膳。 “熙宁,本宫和明颐都没用早膳,你也留下来一同用些罢。”罗皇后对后宫众人向来恩威并施,沈昭仪恭敬,自己也愿意给她几分脸面。 见沈昭仪还欲推辞,罗皇后道:“今日免了各宫的请安,你也不必急着回去。等用过了早膳,六局的人还要来请示晚上宫宴的事情,你留下来也可替我参详一二。” 沈昭仪点头称是,扶着罗皇后坐下,自己则站在一旁,打算替皇后布菜。 锦画见了,忙接过沈昭仪手中的筷子:“昭仪娘娘只管坐下用膳便是,这些事情自有奴婢们伺候。” “吃个饭还要人三催四请的,你也太谨慎了些。”罗皇后笑了笑,打趣道。 沈昭仪这才坐下,含笑回道:“这原是妾的本分,皇后娘娘仁爱,不要妾服侍罢了。” 宫中女官设六尚二十四司,协助皇后掌管后宫事务。有领命负责筹备宫宴的女官,此时已在殿外候着了,待内侍撤了早膳,由锦画领着她们鱼贯而入,进殿向罗皇后回话。 殿内服侍的宫人虽多,来来往往却都井然有序,一丝声响也不闻。 上元节的宴会设在乾清宫,比之除夕宫宴的规模小了不少。除皇帝外,只有后宫嫔妃和皇亲国戚,众人聚在一起热闹一番,算是家宴。 女官们将反复调整了数次的座次、菜品、舞乐单子呈给罗皇后一一过目。这些事情虽然繁琐,她却从不假手于人,后来明颐渐渐大了,有些事情也交给明颐去做。 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早些学习管家理事,日后身为当家主母,才能游刃有余。即便明颐贵为公主,若是丝毫不通这些俗务,也是要惹人笑话的。 其实宫中宴席虽有定例,真正操办起来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要面子好看,银钱上又不能太过糜费。 更何况宫中每逢节庆都要设宴,若是照搬从前现成的例子,只能算无功无过。总要办出几分新意来,参加宴席的人才不觉乏味,方能显示出皇后的才干,这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奴婢请皇后娘娘示下,北侧当设几张膳桌?” 罗皇后闻言放下手中的单子,抬起头一看,说话的是尚仪局的王尚仪。 坐北朝南是主位。按着规矩,皇帝坐于正中,两宫太后分坐于皇帝两侧。王尚仪该是想问,是否要为高太后设座。 “你没差人去请高太后?”罗皇后的眼神中便多了几分凛冽,直看得王尚仪心里发毛。皇后是个极要强的人,又怎能容许手下的人出现这样的失误。 王尚仪连忙解释:“奴婢怎敢,奴婢亲自去请的,太后说知道了,并没有说不去。” 罗皇后听了又生气又好笑,高氏虽然获罪,太后却依旧是太后。高太后没说不去,难道她王尚仪就替太后拿了主意了? “太后为何要说不去?” 被罗皇后这样一反问,王尚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只是本能地觉得高太后在家族失势后会避居慈宁宫了此残生,从此不问世事,只求平安。 这就是久在宫中的人极容易犯的错误,他们并不是不聪明,只不过仗着聪明就难免自作聪明。凡事都习惯于做出自己的预判,一旦事情偏离了常态,就会手足无措。 见罗皇后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王尚仪很快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关窍,急忙跪下请罪:“奴婢糊涂,一时想岔了,皇后娘娘恕罪。” “不该你想的事情,就不要胡思乱想。”罗皇后瞟了她一眼,继续低下头检查宴席单子。好在其他事情并没有什么纰漏,罗皇后也不为难她们,命女官们退下各自准备去了。 不多时,有内侍进来禀告:“国舅爷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快请进来。”罗皇后面上虽不显山露水,语气中却多了几分轻快,显然心情很好。她与罗兴自小亲厚,如今双亲都已故去,她在娘家能够信任的也只有这位长兄。 沈昭仪识趣地行礼告退,而后自坤宁宫后门离开。 随罗兴一同来的,还有他的长子罗岳。 “哥哥怎么来了?”外臣无事不得进内宫,虽然罗家得皇帝宠信,罗皇后对于他们的到来依然有些惊讶。 “臣一早去乾清宫禀报公中事务,皇上说今天过节,特恩准臣向皇后娘娘请安。” 罗兴落了座,拱手道:“臣备了几样薄礼,给娘娘贺岁,总想着亲自送过来。年前一直不得空,如今万事大定,臣才能来坤宁宫看望娘娘,娘娘勿怪。” 罗岳将父亲备好的节礼交给锦画,而后双手捧出一只锦盒:“臣得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玉,玉质通透莹润,寻常人只怕辜负了这块美玉,所以制成镯子,想要献给公主。” 皇后点点头,笑道:“岳儿有心了。” “多谢表哥。”见皇后允准,明颐示意芙蕖接过锦盒,起身道谢。 年轻的锦衣卫一向冷峻 5. 上元节(二) 《宫廷女子图鉴》全本免费阅读 罗兴很快就将人送进了坤宁宫。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罗皇后的声音很温和,语气中却是久居上位者的不容置疑。 只见阶下之人素着一张脸,不施粉黛,却自有一种宫妃们所不具备的自然之美。 “你叫什么名字?” “罗秋月。”她虽将头抬起,眼睛却依旧只看着面前地上的金砖,显然来之前已经有人教过她规矩。 罗皇后点一点头,对锦画说道:“带她下去梳妆打扮罢,挑一件颜色雅致些的衣裳给她,可也别太素净,大过年的不吉利。” 见锦画带着罗秋月离开,罗皇后叮嘱道:“明颐,一会儿宴席上叫她跟着你坐。她初来乍到,难免礼数不周。你多提点着些,免得惹人笑话,丢了本宫的脸面。” 明颐点头应下。再次见到罗秋月时,她换了一件竹叶青色的妆花缎对襟长衫,发间缀了几支玉簪。 殿内之人一见无不感慨,皇后的眼光果真老辣。这样淡雅的装束极衬她,如出水芙蓉,更添几分柔和婉约,让人移不开眼,原本七分的容貌也就成了九分。 “姨母随我来,时辰到了,咱们该先去乾清宫候着。”明颐站起身,向着罗秋月笑了笑。 罗秋月轻轻点一点头,再无多余的表情。叫人一时间分辨不出,她眉目间的漠然究竟是胆怯、木讷又或者是不屑。 明颐瞧着她的年纪应当并不比自己大许多,不禁在心中长叹一声…… 【乾清宫】 一进门,殿中诸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明颐身后的陌生面孔上。她的打扮不算华丽,却也绝不是婢女,众人不禁暗自揣度着她的身份。 周贵妃见罗秋月的容貌不及自己,先松了一口气。但依旧忍不住率先发问:“公主身边的是哪家的姑娘?本宫瞧着眼生的很。” “难怪周娘娘眼生,这位是母后的娘家表妹,来给母后请安,留在宫中小住几日。”明颐一面说着,一面带着罗秋月上前行了礼。 周贵妃绞着手中的帕子,娇俏一笑:“公主可要照顾好姨母,皇后娘娘若是起了兴致,让表妹在宫中常住,那可如何是好啊?” 明颐亦含了笑意,不软不硬地将周贵妃的话挡了回去:“母后如何打算,我无论是做女儿还是做臣下,都不敢妄自揣测。倒要请周娘娘指教一二。” “公主果真是饱读圣贤书,随口一句玩笑话罢了,公主竟这般较真。”周贵妃自觉面上无光,言语间便有几分阴阳怪气:“也不知将来谁家的公子好福气,娶了咱们公主。” 明颐却并没有如寻常女子一般,谈起婚嫁之事便显露出小女儿情态。她笑了笑,神情依旧坦然:“自有父皇母后做主。” 大家各自坐下,低声交谈着,等待着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出现。 待吉时一到,帝后与两宫太后先后在内侍的高声唱报中缓缓走进殿中,而后受众人叩拜。 大家见到高太后时都暗自有些惊讶。她的神色间并无半分落魄,让所有探寻抑或是嘲讽的目光都成为笑话,只余敬佩。这就是先前王尚仪所无法参透的从容与大气。 而皇帝为了表示他对太后的孝顺和对高氏的宽容,席间更是频频向高太后敬酒,俨然一派母慈子孝的景象。 周贵妃起身行至皇帝身边,袅袅娜娜地跪下,双手奉上一杯酒:“今日元宵佳节,妾愿皇上江山永固、福寿绵长。请皇上满饮此杯。”眼波流转间是说不尽的灵动妩媚。 皇帝开怀一笑,就着周贵妃的手一饮而尽。 周菱在嫔妃中不算年轻,容貌虽美但也并非无人能及,却能够做到十数年来圣宠不衰。与其说她貌美,倒不如说是千娇百媚。一双丹凤眼,不经意地一瞥,就是万般风情。 人人都说周贵妃恃宠而骄,等着看她登高跌重的那一日。周菱却不以为然,皇帝喜欢的就是她这几分鲜活的生气,若大家都是千篇一律的循规蹈矩,皇帝又怎么会记起她呢? 所以她在规则的边缘肆意游走,却从不越过雷池半步。然后饶有兴趣地看着宫中那些色衰爱弛的女人或嫉妒或不甘的眼神,偏偏又拿她毫无办法。 更何况,她有骄纵的资本。 台下轻歌曼舞,台上酒至半酣。 罗皇后微笑着看向皇帝:“皇上,臣妾命人备下了花灯,还请皇上与母后移步殿外赏灯。” “好!”皇帝即刻答应下来,显然兴致极高。 众人站在乾清宫门前的月台上,阶下不知何时已经搭起一座鳌山,上面盘着两条金龙,扎成双龙戏珠的样式。周围是千百盏各式各样的花灯,有牡丹灯、芙蓉灯、梅花灯,不一而足。个个精巧无比,蔚为壮观。 大家正在赞叹之际,又有烟花爆竹腾空而起。火树银花、流光溢彩,将天色映得如同白昼,热闹非常。 皇帝执起罗皇后的手,赞道:“皇后有心了。” 周太后见了亦夸奖道:“皇后果然能干,辅佐皇帝打理后宫,处处得力。” 周贵妃仗着皇帝宠爱,在皇后面前难免有些张狂。周太后也并非全然不知,所以言语间也时常示好罗皇后,从中调停。免得两人剑拔弩张,罗皇后占着正宫名分,吃亏的多半是周贵妃。 “母后和皇上喜欢就好。”罗皇后浅笑着微微颔首,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毕竟是结发夫妻,她还是很能够揣摩出几分皇帝的心思。眼前这番鲜花着锦的鼎盛气象,极大地满足了这位盛世天子如今大权在握、四海升平的踌躇满志。 见时机成熟,罗皇后朝着罗秋月招了招手:“秋月,来本宫这里,见过太后、皇上。” 明颐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罗秋月,示意她走到皇后身边。 “皇上,这是臣妾娘家的表妹,进宫给臣妾请安,还未来得及拜见天颜。正巧今日上元宫宴,让妹妹有幸拜见太后和皇上。” 皇帝见罗秋月衣妆清丽,在一众宫妃中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韵味,点了点头:“皇后家中姐妹,果然都很出色。”又问道:“多大了?” “回皇上,民女今年十七。”她的声音如泠泠泉水,与她的气质倒很是相配。 “可有婚配?” 罗秋月摇了摇头。皇后含笑回道:“皇上见笑,臣妾的妹妹虽然不才,但臣妾这个做姐姐的总有些私心,想着能替她寻个一等一的好夫家。” 皇帝沉吟片刻,笑道:“皇后贤德聪慧,想来此女亦是闺范上佳。昔有娥皇女英同佐舜帝,今日朕欲效 6. 秋月 《宫廷女子图鉴》全本免费阅读 罗秋月被安排在永宁宫居住。 皇帝一个月大约有三四次召她侍寝,算不上得宠,但对于一位新进宫的嫔妃来说,这已经是礼遇。 皇帝注重礼数尊卑,对进宫多年的高位嫔妃都很尊重,对于资历尚浅的嫔妃,也能做到雨露均沾,从不会过分偏爱于一人。 而罗秋月作为皇后的族妹,无论是婕妤的位分,还是入宫后的待遇,皇帝都给足了皇后的面子。 明颐偶尔也会去看望罗秋月,两人年纪相差不算太大,平日里也能说上几句话。 每次见到罗秋月,她总是松松地挽着一个堕马髻,随手簪上几支银簪子,穿一件月白或是苍葭色的长衫。不似宫妃,倒像是居士。 她的宫室中是很特别的草药清香,叫人闻了只觉得神清气爽。 “罗娘娘用的什么香?我从前竟不曾闻过,不像是寻常的香料。” 罗秋月笑了笑:“不是什么熏香,是草药的味道。我觉得味道清爽,所以拿来熏屋子。甘草、艾叶、薄荷这些都很好闻,又有清热解毒、疏肝行气的功效。公主若是喜欢,可以带些回去。” 明颐见她说起来头头是道,好奇道:“罗娘娘通晓医理?” “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只不过从前在家的时候,旁边有座山,我时常去山上玩儿,所以认得些花花草草罢了。” 罗秋月一面说着,一面将炕桌上的点心向着明颐推了推:“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公主尝尝。” 明颐拿起一块尝了尝,一样是桂花糕、一样是豌豆黄。这些都是民间常见的糕点,虽比不上宫中点心精致,倒也很新奇。 “罗娘娘的手艺真好,香甜软糯,与宫中的御厨相比也毫不逊色。” “公主过誉了,这都是我娘教我的。”虽然知道明颐的称赞可能是出于礼数,罗秋月依然很高兴,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神采:“我娘的手很巧,什么都会做。点心做的好吃,刺绣做的也精巧。” “可惜如今进了宫,不能在她膝下尽孝了……”罗秋月说着叹了口气,看向窗外,眼圈便有些泛红。 她低下头深吸一口气:“不过也好。我出身寒微,这些年全靠我娘卖绣品支应门庭。她年纪大了,眼睛越发不好,我总不能看着她一辈子这样劳碌。现在我进了宫,每月例银也有不少,罗指挥使又答应帮我奉养母亲,也算是圆了我的一桩心愿。” 明颐见她伤怀,亦劝道:“罗娘娘可以给母亲写家书,虽不能时时相见,知道各自安好,也可心安不少。” 罗秋月点了点头:“进宫后,我收到过一封我娘的家书,她说她过得很好,吃穿不愁,老屋也找人修葺了。至于我自己……嫁给谁都是一样的,我只求能安稳度日便好。” 罗皇后看中的正是她的出身寒微,这样待她生下孩子,便可以毫不费力的将孩子收为己有。 这些年,罗皇后始终没能诞下嫡子。而大皇子谢泰已经十三了,再等下去,即便真的能生下嫡子,也会因为年纪太小而在储君之争中处于劣势。所以她迫切地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但她并不想从现有的皇子中选择一位过继到自己名下。最小的三皇子也已经六岁了,他们都会清晰地记得自己的生母,而她作为养母,永远不可能获得与生母同等的信赖。 她不想步高太后的后尘。 所以罗皇后选择了罗秋月,替她生下一个流着罗氏血液的皇子,然后在皇子出世后,从一开始就抹去他关于生母的记忆。如此,她才能够高枕无忧。 两人正说着话,太医来请平安脉,一同来的还有罗皇后身边的锦画。 锦画上前行了礼,笑道:“公主也在婕妤这里。” 明颐点点头:“锦画姑姑怎么来了?可是母后有什么吩咐?” “皇后娘娘关心罗婕妤的身子,所以今日让奴婢带着刘太医来给婕妤请脉,看看该如何调理。” 刘太医的医术极好,向来负责给罗皇后请脉,很得皇后的信任。皇后命他照顾罗秋月,可见对她的重视。 罗秋月进宫近两个月,始终不见有孕。今日皇后派刘太医来永宁宫,想来也是心急。 只见太医将帕子搭在罗秋月的手腕上,仔仔细细地诊断脉象。良久,刘太医道:“请诸位放心,婕妤一切安好,假以时日,必能诞下皇子。臣为婕妤开的坐胎药,还请婕妤每日服下。再者,切记不可劳心伤神……” 服侍罗秋月的碧桃将太医的嘱咐一一记下,立刻命人去煎药——她原是罗皇后的大丫环,罗皇后将她拨来永宁宫,也是在罗秋月身边安放了一双眼睛,凡事有个照应。而如今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让罗秋月尽快有孕。 待众人走后,罗秋月独自坐在窗前。这里什么都看不到,四周是高高的围墙,宫门前立着一座影壁,将她的视线阻隔在冰冷的宫墙之内。 她想念家乡的青山绿水,想念那些生机盎然的生灵。可惜她被困在这座华丽的牢笼中,似乎连一只鸟都不愿意飞过这里。 “真没意思……”罗秋月托着腮,暗自想着。 “婕妤,该喝药了。”碧桃走到她面前,手中端着一碗浓稠的药汁。 看着那深褐色散发着难闻气味的坐胎药,罗秋月不禁蹙了蹙眉。 碧桃宽慰道:“良药苦口,婕妤喝惯了就好了。刘太医可是太医院的圣手,他开的方子很管用的,喝了这药,婕妤定能生下一位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放这罢,去给我拿些蜜饯来。” 碧桃笑着答应下来,领命去了。 罗秋月看了看四周,抬手将一碗药倒进了旁边的花盆中。 “有用的才叫棋子。等我生下孩子,岂不是要狡兔死走狗烹了么?”她看着药汁将泥土淹没,然后与泥土融为一体,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 她渺小如芥子,却从不卑贱如尘土。又怎会甘心将命运交由他人摆布。 …… 御花园中,华阳长公主正陪着周太后 7. 东窗事发(一) 《宫廷女子图鉴》全本免费阅读 “公主,皇上请您去一趟乾清宫,说是有件要紧的事要同您商议。”来传话的是皇帝身边的内侍。 “有劳公公,我即刻就来。”明颐看了看芙蕖,示意她拿些碎银子赏给内侍。 那内侍一面推辞着,一面满脸笑容地将银子揣进袖子里。 皇帝身边的人,即便再不起眼,也是不能随意开罪的。 明颐来到乾清宫时,在座的除了皇帝,还有罗皇后和陆辰。明颐上前一一见了礼。 皇帝命她坐下,而后道:“明颐,今日陆卿同朕讲起今年春闱科场舞弊一案,朕听着,仿佛与你宫里的人有关,所以把你叫来,一起听一听。” “是。”明颐闻言微微颔首,恭敬答道。 “陆卿,你把案件原委,再同公主讲一遍。” 陆辰拱手道:“公主,昨日会试,搜检官查出夹带者共九人,其中八人夹带内容皆为四书五经中的名篇名言。余下一人夹带事先作好的策论文章,与此次会试考题一般无二,可见此人事先串通考官,窃得考题。 此人名为刘昶,据他招供,其母乃长乐宫女官李氏,由公主引荐,得以贿赂主考官礼部右侍郎陈经国,事先得知考题。现从陈经国家中搜出公主信函一封,信中言及科场舞弊一事,与刘昶证词相符。” 明颐有些难以置信:“陆先生,可否给我看看那封信?” 皇帝抬了抬手,示意一旁服侍的掌印太监吕衡将桌上的信函送给明颐。显然他和皇后已经看过了。 明颐接过那封信,信封上写着,陈大人亲启。信中则请托陈经国将考题事先告知李嬷嬷。 信上的簪花小楷,与明颐的字迹极为相似,甚至还加盖了她的印鉴。若不是明颐笃定自己不曾写过这封信,也几乎快要相信这信是她所写。 “父皇,这封信的字迹的确酷似儿臣,但儿臣确实不曾给陈大人写过信。如若儿臣当真要替李嬷嬷收买考官,又怎会手书信函,还加盖印鉴,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 皇帝点点头,显然也觉得事情过于蹊跷。明颐素来进退有度、言行合宜,皇帝还是信任他这个长女的。 但事实如此,手段拙劣,却又偏偏叫人无法反驳。 罗皇后起身请罪道:“皇上,此事无论是否与明颐有关,终究是她宫中的女官勾结朝臣、目无法纪。臣妾教女无方,请皇上降罪。” “坐下罢。”皇帝摆摆手:“皇后不必自责。此事尚无定论,且宫里这么多人,良莠不齐。难保哪一个就存了坏心,又岂能都怪到主子头上。” 仅凭现有的证据,案件无法推进,他们在乾清宫纸上谈兵也是无济于事。于是陆辰起身回道:“皇上,臣定会彻查此事,还公主一个清白。” “好,科举乃国之大事,绝不能姑息养奸,朕等着陆卿给朕一个交代。”皇帝看了看书案上的奏章,也不欲在此事上再做纠缠,道:“你们都退下罢。” 明颐走在罗皇后身侧。在乾清宫门前,皇后顿了顿脚步,眼神却依旧看着前方,低声道:“约束宫人不力,是你无能。你是皇上长女,唯一的嫡公主。须得时时自省,能否担得起嫡公主的名号?” 罗皇后始终没有看向明颐,在说完这番话之后径直离开,留下她独自站在原地。 皇后最看重的莫过于中宫的颜面,明颐也早已习惯于母后的严苛。但在这座紫禁城中,或许只有处处小心,方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眼下她并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李嬷嬷有多大的胆子敢攀诬公主,她的背后只怕另有其人,而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 “陆先生。”明颐加快脚步,追上陆辰:“此事并非我所为。” “我知道。”他的语气中带有些许安抚的意味,叫人听上去莫名觉得安心不少。 见明颐的神情中有些不解,陆辰笑了笑:“公主想问臣如何知道?” 明颐点了点头。 “公主还记得今天早上在毓庆宫,臣说的话么?” 于是明颐回想起早上的情形。 陆辰站在书案前,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在地上留下颀长的影子。 “今春会试策论的题目是‘论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是礼部的张修齐出的题目,诸位可以以此为题,试论治国之策。” 明颐恍然大悟:“所以主考官并非张修齐,而是礼部侍郎陈经国。”而她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出题的主考官究竟是谁。 陆辰点点头:“刑狱审判有五听之法,即辞听、色听、气听、耳听、目听,刑狱官以此来观察案犯心中所想。其中目听指的就是‘观其眸子视,不直则眊然’。人在感到疑惑时,即便表情没有变化,眼睛也会不由自主的转动。但当时公主的神色并没有任何异样。” “况且昨日案发,臣连夜将人押进了刑部大牢,查封了陈经国和几位舞弊生员的家。到方才臣禀明皇上,这中间绝无可能走漏风声。 所以今天早上臣见到公主时,公主尚不知道刘昶夹带的事情,也就不会刻意掩饰自己的反应。可见公主并没有留意此次会试的主考官究竟是谁,这封信应当不会是公主所写。” 明颐似乎有些明白,为何陆辰年纪轻轻就能够成为刑部尚书,进入内阁。除了父亲陆敬的缘故,他的业务能力在一众官员中的确算得上是出类拔萃。 陆辰继续说道:“但是公主,理讼断狱靠的是证据,而非臣的心证。所以即便臣相信公主,也不能据此断定公主与此事无关。但还请公主放心,臣一定竭尽所能还公主一个清白。” “陆先生,我想去刑部大牢见一见李嬷嬷和陈大人。有些话我要亲自问他们。” “好。”陆辰答应下来:“公主牵涉其中,若能与他们当面对质,也便于发现供词的漏洞。” 明颐见过许多官员,他们的神情或闪烁不定、或极尽谄媚。但从陆辰看向她的眼神中,明颐似乎感受到了几分难得的诚恳与坦然,让她觉得或许可以信赖一二。 但她始终不曾忘记,在这座紫禁城中,无论何时,不轻信于人都是一个好的习惯。 …… 刑部大牢在皇城以西,陆辰命人备下马车,带明颐一同前往。 一路上,明颐仔细回想了那封所谓她亲笔写给陈经国的信。 其实陈经国作为正三品的礼部右 8. 东窗事发(二) 《宫廷女子图鉴》全本免费阅读 “所以考生夹带的内容往往都是四书五经。如果提前知道题目,是不是就没有夹带的必要了?”明颐虽然不大熟悉科举考试在施行过程中要面临的种种情况,但在听了陆辰的分析后,很快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自然。”陆辰点点头,肯定了明颐的想法:“泄题和夹带同时发生的情况极少。没有方向,才需要将大篇幅的书目统统带进考场。如果能够确定考题,合理的做法应当是事先将作好的文章背下来,考场上默写即可,而不是冒险夹带。正因如此,若不是大规模的泄题,通常是很难被发现的。” 明颐想了想:“刘昶怎么说也是通过了乡试的举人,背下一篇文章应当不算难事。他选择夹带,一种可能是临近考试才拿到题目,来不及准备。而另一种可能则是他并不确定他拿到题目的真实性。” “不错。昨天夜里审讯刘昶,据他招供,会试前一天才拿到试题,的确是时间仓促。不过他知道的也仅限于他的母亲凭借公主从主考官那里拿到了考题,其余的一概不知。” 陆辰接着道:“问题在于,李氏既然是伪造的信件,应当早有预谋。为何等到开考前才见到陈经国,以至于如此匆忙?” “李嬷嬷怎么说?” 陆辰皱了皱眉:“刘昶胆子小,一进大牢什么都说了。但李氏毕竟在宫中多年,阅历丰富,至今不肯开口。” 明颐沉吟片刻:“陆先生,我心里觉着,只怕整件事背后还有旁人操控。从刘昶拿到试题的时间,到陈大人留在家中的信件,都像是故意留下科场舞弊的证据,等着官家发现。但这显然与他们的利益背道而驰,无论是夹带考生还是泄题之人,都不会希望留下任何把柄。” “极有可能。依照国朝律法,科场舞弊轻则流放,重则腰斩。从目前的证据来看,涉案的几个人,行事都有些不合常理。为今之计,陈经国坚持自己并不知情,刘昶对案情知之甚少,还应当从李氏身上寻找突破。”陆辰一面说着,一面命人将李嬷嬷带上来。 明颐见李嬷嬷身穿囚服,戴着枷号,两侧的鬓发垂落下来,早没了在宫中的整齐体面,但身上并没有用过刑的痕迹。 刑部大牢与锦衣卫下辖的诏狱不同。刑部官员大多出身科举正途,断案施刑都要遵照法度;而锦衣卫归皇帝直接统领,独立于三法司之外,自成体系,用刑则更是随心所欲。诏狱中刑罚之残酷,令人闻风丧胆。 陆辰正色道:“李氏,刘昶考场夹带被当场拿获,无从抵赖。勾结考官泄题,也是证据确凿。据他供述,是你从中斡旋,贿赂考官取得试题,你可有何辩驳?” 李嬷嬷依旧保持着沉默。 良久,她抬起头看着明颐,缓缓道:“公主,奴婢想单独和您说几句话。” “不必。”明颐利落地拒绝了她:“事无不可对人言。嬷嬷有什么话,尽可以当着陆大人的面说。” 李嬷嬷张了张嘴,复又垂下头:“奴婢无话可说。” 见她依旧固执,陆辰晓以利弊:“你若不招供,整件事就都算作刘昶一人所为。勾结主考、贿赂命官、科场舞弊,足够他被处以极刑,你做母亲的可要想清楚。” 李嬷嬷的面部逐渐抽搐起来,她周身不住地颤抖,从低声呜咽到嚎啕大哭:“儿啊,是娘害了你……”她的声音在大牢中回荡,凄厉而幽怨。 陆辰默默地看着她,直到她慢慢恢复了平静,说道:“你若想清楚了,就将事情始末如实供述,依照大周律或许可以减轻刑罚。” “我……”李嬷嬷犹疑着,终究还是开了口:“奴婢同公主说起儿子科举,总也考不上。公主就给奴婢写了这封信,让……让奴婢交给陈大人,陈大人看了信,不敢违拗公主,就将考题告知了奴婢。” 先前明颐还对李嬷嬷抱有一丝怜悯,毕竟也相处了十几年。而此刻所有的怜悯和不忍都在听到她亲口说出这番话的同时烟消云散了。更何况,自己此刻就在她的面前,她却能够无中生有地诬蔑于自己。 “好,还有其他事情需要上禀么?”陆辰问道。 李嬷嬷伏在地上,摇了摇头。 “那么本官来问,你来回答。把头抬起来。” 陆辰将纸铺在案上,拿过一支笔在砚台上荡了几下,开始做笔录。他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握在青玉制成的笔杆上,越发显出几分温润和文雅。 “你说这封信是公主写的,公主是何时将信交给你的?” “正月初五或是初六左右,奴婢记不清了。那天奴婢去的时候公主不在,奴婢就在殿内候着,后来公主傍晚回宫见了奴婢……长乐宫的人都……都瞧见了。”李嬷嬷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一面说着,一面小心地觑着陆辰的神色。 明颐这才发现,自己当日的好言相劝竟成了李嬷嬷口中的助纣为虐。 陆辰继续问道:“依你所言,你与陈经国见面当日,将公主的信函交给他本人,而后他亲口把此次会试的题目告知于你,是么?” “是。” “你与陈经国共见过几次面?” “一次。” “于何时、何地?” “就在会试的前一天,是三月十四,在广德楼茶馆。” 陆辰与明颐对视一眼,李嬷嬷所言与刘昶的供述一致,应当属实。 “在此之前,你认识陈经国么?” “从未见过。”她说着摇了摇头。 “公主正月就将信交给你,为何你直至会试前才去见陈经国?” 李嬷嬷想了想,嗫嚅道:“奴婢……起初觉得不妥,不敢前去。后来考试期限将近,便顾不得这些了,这才去见了陈大人。” 陆辰点点头,看了看面前的笔录,问道:“你与陈经国是直接联络,还是有人帮忙传递消息?” “是直接联络。” “如此说来,除了你二人以外,再无其他人知道你们见面的事?” “……是。” “那么你与陈经国在茶楼见面, 9. 祥瑞 《宫廷女子图鉴》全本免费阅读 乾清门将前朝与后宫分隔开。陆辰是外臣,不便入内,于是与明颐在此作别。 明颐向石阶上走了几步,像是又想起什么。她停下脚步,回过头见陆辰仍站在原地。 “陆先生。”明颐看向他莞尔一笑:“多谢你。” 她的声音很清澈,柔和中又带着些许冷清,在静夜中并不显得突兀,像是轻风拂过,在如水月光下泛起的一点涟漪。 陆辰看着她站在高高的汉白玉石阶上回眸,身上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斗篷,在宫门前盈盈而立。夜色下,似一朵天山雪莲,宁静圣洁,却又有些遥不可及。 “分内之事,公主无须言谢。”陆辰和煦地一笑,温言道:“外面凉,快回去罢。” …… 明颐一回到长乐宫,便觉得气氛格外肃穆,殿内灯火通明,廊下侍立的宫人们皆屏声静气。 有宫女上前,走到明颐身边低声道:“公主,皇后娘娘来了。” 明颐闻言也有些惊讶,忙向殿内走去。 只见罗皇后一身华服坐于榻上,一旁站着锦画。 皇后畏寒,虽已是阳春三月,依旧抱着一个汤婆子。她拿了一本书,在灯下随意翻看着,书页翻动得很快,想来也并没有真正看进去。 明颐上前请了安,问道:“母后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罗皇后看着手中的书,并不回答:“听说你去了刑部大牢,可查出什么眉目了?” “李嬷嬷坚持说是我替她写的信。不过陆先生已经发现她的证词有前后矛盾之处,假以时日,定能查清真相。” “假以时日……”罗皇后冷笑一声,突然拿起炕桌上的茶杯狠狠掷在地上:“都给本宫滚出去!” 锦画忙领着殿内的宫人们退出殿外。主子之间的事情,不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以掺合的。 “如今宫里已经到处都是流言,说你助宫中女官买通主考,扰乱科举,目无法纪。本宫费尽心思才压制住明面上的流言,可私下里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皇后满面怒容,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以免殿外的人听到:“再假以时日,你这个嫡公主的名声还要不要?本宫这个皇后的脸面还要不要?”不待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这些年,皇后操持后宫大小事宜,又处处要强,身子难免虚弱。 明颐忙倒了茶水奉上去,心中不禁大为震惊:“今日在乾清宫,知晓此事的只有父皇母后、儿臣和陆先生,为何宫中会流言四起?” 罗皇后深吸一口气:“明颐,不管这背后是不是有人推波助澜,总归是你御下不严,才酿成今日祸端。本宫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在这宫里,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你不能继承皇位,可也不该成为旁人诋毁我们的借口。你这是将刀送到了别人的手上啊。” 心中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扯了一下,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委屈又或者是不甘,明颐很难分辨出来。她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那些话似乎既无法言明她的心绪,也无法说服母后,只余下欲言又止。 最后,千言万语到了嘴边都变成了一句:“儿臣不孝,让母后烦心了。” “罢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当心罢。” 罗皇后站起身叹了口气:“你出生时还是早春,太液池却开了满池的莲花。世人都说,你是我梦日入怀生下的祥瑞。无人知晓,那是我暗中命人将温泉水引入太液池,这才有了花繁叶茂的祯祥吉兆。为的就是你能更加顺利的克承大统。” 她缓缓地向门口走去:“我替你铺好了所有的路,可你却从来未能如我所愿。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 这番话平心静气,却远比方才的责备更叫明颐难受。她震惊地抬起头,原来这一切都是母后的煞费苦心? 明颐总听人说,她是大周朝的祥瑞。恭维也好,巧合也罢,她不曾放在心上。可她没有想到,所谓的祥瑞竟都是母后的手笔,只为将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送上那至尊宝座。 母后如此费尽心思地筹谋,定然是对这个孩子抱着极大的期望。期望这个孩子能够稳固她的地位,期望这个孩子能成为日后的储君,期望自己能够拥有人人艳羡的完满人生。 只可惜期望与失望接踵而至。她机关算尽,却唯独无法左右自己生下的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让此前种种都成了一场虚空。更何况,自此以后她也没能再生下一位皇子。 明颐时常听人说起,新的生命来到人间时,会给亲人带来极大的喜悦。 她突然有些好奇,当年母后见到自己时,究竟是喜悦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又或者她的存在,本就是一场不受欢迎的梦魇。 她心疼于母后的得非所愿,也难过于自己的不合时宜。 所以在这座紫禁城中,女子生来便是有罪的么? 来不及多想,罗皇后已经走到殿外。明颐跟上去将皇后送到宫门前,扶着她坐上软轿。 有内侍用尖细的嗓音高声喊了一句“起驾——”,将夜空划破,如同裂帛,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有些刺耳。 一行人鱼贯而动。锦画落后几步,留在明颐身边宽慰道:“公主,娘娘知道您是冤枉的,一时着急,又为了罗婕妤的事情烦心。说话若是重了些,您别放在心上。这天底下至亲不过母子,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明颐有些勉强地牵唇一笑:“多谢姑姑,我省得的。”她明白锦画的好意,只不过锦画不知内情,也并未能参透她的心思。 想起锦画方才所言,明颐又问道:“罗娘娘怎么了?” “今儿罗婕妤宫里的碧桃来回禀皇后娘娘,说是小宫女洒扫的时候不小心将床头摆的花樽打碎了,这才发现花樽里头有夹层,里面盛着些棕褐色的粉粒。碧桃拿过来请太医验了,太医说是麝香,能致女子难以有孕的。”锦画低声回道。 明颐诧异道:“罗娘娘现下如何了?” “这正是皇后娘娘烦心的所在。”锦画叹了口气:“太医说现如今看着婕妤是并无大碍,但以后究竟如何一时也说不准,还需日后慢慢观察。” “可查出是谁做的么?” 锦画摇摇头:“这花樽 10. 水落石出(一) 《宫廷女子图鉴》全本免费阅读 次日,陆辰一见到明颐,便将案件的进展告诉她:“昨天晚上回去,我命陈经国与其他几个囚犯站在一起,让李氏指认哪个是陈经国,李氏却说陈经国不在其中。可见,与李氏见面的并不是真正的陈经国” 陆辰解释道:“若陈经国所言属实,李氏是从其他人那里拿到的考题,那么一种可能是李氏诬陷于陈经国,而另一种可能则是李氏也被蒙在鼓里,有人假扮陈经国与她见面——毕竟李氏从前并不曾见过陈经国。” “后一种可能倒还好说,但如果李氏存心诬陷陈经国,那么若直接让她辨认陈经国是不是她那天在茶楼见到的人,她定然会说谎。所以让李氏从一群人中指认陈经国,就可以断定,李氏是真的不认识他。” 明颐点点头:“如此一来,陈经国的嫌疑可以洗清了。现下要紧的是查出泄题之人是如何拿到考题的。” 想起昨日芙蕖查到的消息,明颐接着说道:“陆先生,我命人查过,后宫嫔妃中,周贵妃的侄子周承文与陈大人同在礼部,他是否有可能接触到考题?” “这还要看陈经国怎么说。”陆辰沉吟片刻,命人提审陈经国。 “陈大人,你仔细想一想,有没有不慎将考题告诉过旁人,或者写下考题后,是否有其他人见过?” 陈经国思索了一会,道:“下官绝对没有告诉过其他人。为免泄题,下官翻阅四书五经拟定考题时,都是独自一人在家中书房。二月底拟好了题目,就放在匣子中,贴了封条。直到开考时,监临官检查封条,也是完好无损的。” 陆辰追问道:“盛放考题的匣子开考前放在何处?” “一直放在书房中。”陈经国想了想,又补充道:“下官的书房平日里不准旁人进去,就连贱内也是极少去的。” 陆辰点了点头:“陈大人,你与礼部员外郎周承文是否相熟?” “点头之交罢了,无甚交情。” 明颐不禁有些失望,昨日芙蕖查到贵妃的表侄也在礼部供职,她还以为能从此处突破,查清真相,却不想线索又断了。 陆辰命人将陈经国带回牢房,对明颐说道:“咱们去陈经国府上。” 明颐心里想着,她与陆辰倒想到一处去了,能接触到陈经国的无非是同僚与家人,陈经国的家中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陈经国的府邸在崇文门大街上,距离刑部大牢并不算远。周围有士兵把守着,将整座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门被打开,府上的小厮忙飞奔进去报信,想来被关了两日,家中上下都是人心惶惶。 有仆妇将陆辰和明颐带到了正堂上,给他们上了茶,说道:“二位稍坐,已经着人去请夫人,即刻就来。” 看来陈经国有一位贤内助,将府上打点得极好。即便家中有如此变故,该有的规矩也是分毫不差的。 不多时,陈经国的夫人出来与他们相见。她看上去四十多岁左右,穿了件松花绿织金的褙子,与她的身份年纪都很相称,一双眼睛十分有神,叫人一见便觉得该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子。 陆辰欠了欠身,说明来意:“陈夫人,晚辈刑部尚书陆辰。此次科举舞弊案牵涉到陈大人,有些事情还需向夫人求证。” 陈夫人含笑道:“原来是小陆阁老,听我家老爷提起过您,年轻有为。” “夫人过誉。” 明颐心中不禁有些好笑,陆辰年纪轻轻,却被人称作阁老。虽说依照礼数理应如此称呼,却总觉得有种小孩子穿大人衣服的别扭。 陆辰用余光瞧见明颐抿着嘴微微勾了勾嘴角,大概猜出了她在笑什么。自他入阁后也时常有人这样称呼他,他已经习惯了,但看见明颐暗自笑着,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索性转过头看了看明颐。 明颐抬起头,正对上陆辰的目光。两人一对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越发觉得想笑,只好赶紧转回去,各自敛了敛神情。 陈夫人见明颐戴着面纱,陆辰也没有为她介绍,想来是不便透露身份,也就没有开口去问。天子脚下,不该问的事情不问,不该看的事情不看,她也有诰命在身,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她向着明颐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小陆阁老,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只要能为我家老爷洗清冤屈,妾身一定尽力配合。”陈夫人诚恳道。 “如此甚好。”陆辰正色道:“夫人,府上平时近身服侍陈大人的都有哪些人?” “平时常跟在老爷身边的是管家胡大,女眷就是妾身和冯姨娘了。” “可否将他们二人请来相见?” 陈夫人想了想道:“妾身这就命人去叫冯姨娘。只是胡大前些日子出去采买,算日子倒是该回来了,但后来家中被查封,想是没能进来。”又说道:“他在京中置了宅子,阁老若要传他问话,可以命人去他家中将人带来。” “管家不在府上?”陆辰多年的查案经验让他本能地警觉起来:“他何时出去采买的?通常需几日回府?” “就是家里被查封的当天,他说去京郊买些花种,春日里种在花园好看。去京郊往返,两日也很够了。妾身记得清楚,那日老爷一早去了衙门,所以胡大上午来向我回的话,我准了他出去,下午就有官爷来封门。” “夫人,可否派人带路,去胡大家?” 陈夫人点点头:“自然。”而后向着身边的丫鬟吩咐道:“你去外院找个明白的管事来,给官爷们带路。” 陆辰当即指了门外兵马司的人,命他带人跟着去胡大家拿人。又道:“还要劳烦夫人清点府上人员,除管家外是否还有其他人外出未归。” 陈夫人答应下来,差遣下人去办。又问道:“阁老,可还要将冯姨娘带来问话?” “冯姨娘平素与外人常有往来么?” “她是个安分的,极少出门。娘家在南直隶,平时也没有亲戚可以走动。” 陆辰 11. 水落石出(二) 《宫廷女子图鉴》全本免费阅读 “李氏,你认得他么?”陆辰将胡大的画像拿到李嬷嬷的面前,肃然道。 李嬷嬷盯着画像看了片刻,惊呼一声,信誓旦旦道:“奴婢认得,这是陈经国陈大人,奴婢在广德楼见到的人就是他!” 陆辰与明颐对视一眼,看来管家胡大窃知考题,泄露给李嬷嬷的事情已然明了。那封所谓公主写给陈经国的信件,应当也是胡大暗中放进陈家的。 如今找出了泄题之人,余下的一则要按迹循踪,查出背后主谋;二则要证明信件诈伪,还予明颐清白。 陆辰冷冷地看着李嬷嬷:“所以是谁告诉你,在广德楼可以见到陈经国呢?” 李嬷嬷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陆辰换了温和些的语气,他虽一时猜不透李嬷嬷为何要替牵线之人遮掩,但总归是要瓦解她对那人的信任,才能叫她甘愿吐露真相。 “若你在广德楼见到的人并非陈经国呢?” 李嬷嬷的目光闪了闪,流露出些许惊诧:“不是陈大人?那他是谁?” “他是谁并不重要。但要紧的是,你信错了人,被玩弄于股掌之上。” 陆辰向前踱了几步,接着道:“你铤而走险,为了给儿子搏一个好前程。如果侥幸不被发现固然万事大吉,可如今露出马脚,就是斩首的重罪,你事先该想到的。若我没有猜错,定是有人告诉你,真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他也有办法保全你们母子,所以你才放手一搏。但是事已至此,刘昶犯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你也难逃勾结主考的罪责,你可见到有人来替你们脱罪么?” “你之所以在会试前一天才拿到考题,为的就是让刘昶来不及准备,不得不将作好的文章夹带进考场,从而被搜检官发现。你还会觉得,你背后的人,是诚心助你么?” 李嬷嬷张了张嘴,却半天没有说话,她一时间接收了太多信息,还有些发愣。 陆辰见李嬷嬷若有所思,似有些被说动,索性又添了把火:“你,还有你的儿子,不过是做了旁人的一把刀。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过让你们活命,明白了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沉稳有力、字字铿锵,带着些了然于心的坚决和笃定。明颐从前只觉得他待人温润谦和,极少见他这样霸道,倒有几分宰辅之臣睥睨众生的意味。 “若奴婢如实禀告,大人可否放我儿子一条活路?所有罪责奴婢愿一力承担。”李嬷嬷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恳求道。 “你没有资格同本官谈条件。”陆辰淡淡道:“但你若不招供,不但你们母子必死无疑,利用你的人依旧会逍遥法外,踩着你们的尸骨过快活日子,你甘心么?” 李嬷嬷顿了顿,转头看向明颐:“……公主,您救救奴婢,奴婢伺候您十几年……” “嬷嬷,当日你来求我,我虽未答应帮你舞弊,但也给过你别的选择,可以为你儿子讨个恩荫。”明颐叹了口气:“我不是不念旧情的人,你有事相求,合情合理的我自会相助。可你偏要行此悖乱之事,自作孽,叫我如何救你。” 李嬷嬷突然发了疯一样地扑向明颐:“我不管!那封信是您写给陈经国的,上面还盖了您的印!这件事情公主您也有份,奴婢死了,您这辈子都别想洗清罪名!” 陆辰下意识地将明颐拉到自己身后。狱卒听见镣铐剧烈的撞击声,忙冲上前将李嬷嬷制住,拿绳索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李嬷嬷在宫中侍奉多年,一向以谨慎温和的面目示人。明颐第一次发现,原来她所熟悉的、照顾她长大的嬷嬷竟会如此疯魔,甚至不惜毁掉她的名声来为自己脱罪。 她曾经是有几分信任李嬷嬷的。 是小孩子对于长久以来照顾自己的大人天然的信任。 “是么?”明颐冷然地笑了笑:“嬷嬷久未进我书房,大约是生疏了。你所保留的,都是我几年前的书信,按照那时的印影篆刻印章,所以盖在写给陈经国的那封信上,才能够棱角分明。可是时异事殊,这些年过去,我的私印边缘早已磨损,根本盖不出轮廓如此清晰的印影。” 见李嬷嬷愣住,明颐直视着她的眼睛:“再精妙的伪装,也敌不过真相。以假乱真,终究也不是真的。” 陆辰负手而立:“李氏,大周律载有明文,自行供认的和官府查知的,量刑上大有不同。你也不必指望着有谁能救你,如今能救你的只有律法。” 他走过去点了线香插进案上的香炉中:“本官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香燃尽前据实交代,算你坦白;如若不然,后果自负。” 时明时暗的灼目光点一寸一寸地向下游走,升起一缕青烟。直至光点消失,香灰啪地一声折落在香炉中。 陆辰转身欲去,身后传来一声急促地呼喊:“大人!奴婢什么都说。” “好。”陆辰回到书案前坐下,拿起笔提醒道:“机会只此一次,望你如实回话。” 李嬷嬷狠狠地点头:“是,是奴婢与周贵妃宫里的莺歌闲话,说起儿子科考的事。她给奴婢出的主意,让奴婢求公主帮着引荐主考官。公主没答应,她又撺掇奴婢打着公主的旗号与主考联络,说奴婢是长乐宫的人,又有公主的荐信,主考多半不会生疑。” 她不住地抽噎着:“莺歌说她们贵妃的侄子也在礼部,与陈大人多有交情,有他从中牵线,陈大人定会见奴婢的。她叫奴婢提前仿照您的字迹写封信,到时候拿着您的信去就是。” “一开始奴婢还犹豫着不敢去。莺歌却说,只要事情一成,奴婢后半辈子便有指望了,真出了事只管推到公主身上。皇上疼惜公主,又要顾全皇家名声,定然不会追究。这才说得奴婢鬼迷了心窍。” 明颐终于明白,李嬷嬷先前为何要替莺歌隐瞒,原来是打着这个算盘。拿公主当挡箭牌,皇帝若是为了维护公主将此案草草了结,他们也可浑水摸鱼,苟全性命。 李嬷嬷接着道:“后来奴婢托人伪造好了书信,莺歌却总说陈大人忙着,不肯见奴婢。奴婢以为事情不成了,渐渐的也就断了念想。却不想会试前一日莺歌突然来告诉奴婢,说替奴婢约见了陈大人,叫去广德楼相见。再后来……大人也就知道了……”说完便低下了头。 陆辰想了想,这番说辞倒是与他的推断基本相符,他问道:“莺歌 12. 水落石出(三)(修文) 《宫廷女子图鉴》全本免费阅读 皇帝见吕衡还不动身,沉着脸呵斥道:“怎么?你也要忤逆朕?” “奴婢哪儿敢忤逆万岁爷。”吕衡陪着笑:“主子一言九鼎,要怎么处置全凭您一句话的事儿。小陆大人,您说是不是?”说完向着陆辰使了个眼色。 他这话听起来句句顺从,却是在不动声色地提醒皇帝,处置陈经国也不能全凭自己好恶。现放着专管刑名的刑部尚书在眼前,总该问问他的意见,按律惩处。 国家制定律法,为的就是执法平明,天子也不得以喜怒左右刑罚畸轻畸重。 更何况,按照大周律,即便是官员亲自参与科场舞弊,情节较轻的也不过是流三千里。而陈经国顶多是御下不严,流三千里就未免太重了些。 陆辰会意,拱手道:“吕公公说的是。臣请皇上示下,该如何处置。” “罢了。”皇帝此时气也消了一半,见陆辰明知故问,也知道自己方才处置得有些不妥,说道:“陆辰,你们刑部商议了,这几个人定的什么罪,该如何罚?” “回皇上,此次泄题范围不大,涉案人员也较少。故臣等拟定陈经国渎职失察之罪,当降级处分;胡大窃取考题,泄题受财,当斩立决;李氏购买考题其罪一,当流三千里、诬陷公主其罪二,当加等反坐[1],数罪并罚,处斩立决;刘昶会试夹带,当革除功名,发边远充军。”陆辰有条不紊地将这几个人的罪刑一一回禀。 皇帝觉得这般处置也算合理,便点了点头。又道:“陈经国降职算是便宜他了。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都治不好,还指望着他经国?偏他敢叫经国。” 吕衡见皇帝的话中带着些揶揄的意味,知道他是消了气,笑道:“是主子仁心体恤,臣工们才能帮着皇上经世济国呢。” 皇帝叹了口气,想起陈经国平日里也算勤谨,并无大过,便收起了严惩的心思。他自笔架上拿起一支笔,在纸上随手写着。 吕衡肃立在一旁用余光瞄着,皇帝写的是几个官位,有郎中、员外郎、主事等,他提起笔在空中顿了顿,最后在郎中两字上圈了个圈。 皇帝将笔重新放回笔架,又把方才写了字的纸往吕衡手上一掼,道:“掌你的印去。” 吕衡接过去应了声是。他知道,皇帝的意思是叫他拟旨,将陈经国降为礼部清吏司郎中。这是个正五品的官职,虽说连降四级,但毕竟人还在京中,说不准皇帝哪天一高兴就将他官复原职了,倒也不算太重。 “再有,李氏既是明颐的人,送到她宫里,叫她自己处置罢。”皇帝沉吟片刻,看着陆辰说道:“其余的,就按照你们刑部拟定的去办。陆卿,你以为如何?” “皇上圣明,臣回去便按皇上的意思交大理寺复核。” “甚好。”皇帝摆摆手,叫他们各自退下。 陆辰与吕衡退到殿外,门外的小内侍躬身上前,低声喊了句:“陆大人,老祖宗。”而后垂手立在一旁,等着吕衡吩咐。 吕衡点点头,道:“我要出去办差,去叫冯公公来伺候主子罢。” 他口中的冯公公,是他最信任的干儿子——司礼监秉笔太监冯瑛。 见那小内侍领命去了,吕衡对陆辰笑道:“小陆大人,我随您去将那李氏带回宫中,给公主送去。”他五十多岁的年纪,笑起来满脸慈祥, 吕衡在宦官之中权势最盛,专管御前事务,按说这等小事派一个随堂太监去办即可。 陆辰猜到吕衡是有话要同他说,便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两人走在宫道上,周围没有可以藏身之处,反倒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小陆大人年纪轻轻,办差却如此得力,皇上常称赞您是实心用事。可见老话儿说的虎父无犬子,所言不虚啊。”吕衡为人圆融,一番话先将陆辰父子都恭维了一遍。 陆辰拱了拱手,淡然一笑:“吕公公谬赞。得力二字愧不敢当,不过是尽其所能替君父分忧。远不及吕公公的辛苦。” “哪里敢言辛苦。”吕衡摆了摆手:“不过小陆大人有句话说得极对,内阁也好,司礼监也好,咱们都是替皇上分忧。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同舟共济。” “正是。”陆辰一面答应着,一面揣度着吕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吕衡接着道:“如今天下承平,财政税收便是头等大事。朝廷用人、修筑工程,靠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去年岁末,内阁与司礼监在御前核算过去一年的开支,算来算去,堪堪收支两抵。去年年初各项开支预算大约是三千五百万两,到最后各部账单一报上来,耗银共四千二百余万两,超支竟在七百万两以上。” “我在司礼监也有些年头,户部收上来的税银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大周两京一十三省去年一年的税银也不过四千三百万两,勉强有些盈余。这还是去年风调雨顺,既无天灾,各地收成也都不错,并没有许多要用银子的地方。虽说如今国库还算充盈,但没有进项,长此以往只怕难以为继。” 吕衡说完哂笑一声:“自然了,户部有户部的难处,许是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罢了。” 陆辰听着吕衡话里的意思,一是各部衙门开支无度,二是指责户部税收欠佳。只是不知他为何要跑到自己这个刑部尚书面前哭穷。 他毕竟不是户部堂官,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只好大而化之地说道:“自古当家无非是开源和节流两途,须得各方通力配合,才能国库充盈,以备不时之需。” 吕衡点点头:“当时小陆大人还未入阁,不过这些事情令尊是知道的。” 他看了一眼陆辰,压低声音说道:“那时统领内阁的还是高正廉。皇上那日虽未说什么,点头叫司礼监批了红,但后来到底也罢黜了他。现在好了,陆阁老做了首辅,内阁自是风清气正。有些事情可一不可再,掌管着户部的虽是旧人,却也该有些新气象了。” 次辅林懋则兼任户部尚书,从前与高正廉往从甚密,所以吕衡称其为“旧人”。有传闻林懋则与高正廉一个管着银子,一个统管内阁,两人联手贪墨了不少。 不过林懋则此人善于钻营、摇摆不定,虽与高正廉交 13. 春日宴(修文) 《宫廷女子图鉴》全本免费阅读 暮春时节,罗皇后办了赏花宴,邀宫中女眷赏花。 御花园中草长莺飞,满眼的鹅黄嫩绿、锦绣花开。女孩子们都换上了色泽明丽的衣衫,春光下一颦一笑,愈发添了几分鲜活的生气。 明颐站在皇后身边,环视了一周,问锦画道:“今日阖宫都来赏花,怎么唯独不见罗娘娘。” 锦画有些神秘地一笑,凑到明颐耳边说道:“罗婕妤有身孕了。” “真的?”明颐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看着她。 锦画点点头:“有两个多月了。皇后娘娘说暂且不要声张,等月份略大些再说。今日赏花宴人多,乱糟糟的,所以叫婕妤不必来了,安心在自己宫里养胎要紧。” “上次不是说在罗娘娘宫里发现了麝香?这么快便有孕了?” “自那次的事情后,皇后娘娘又调了几个得力的宫女去伺候罗婕妤,还加派了太医替婕妤调养身子,如今果然见效了。”锦画欣慰地笑着,仿佛是她多年的夙愿得以实现。 锦画拉着明颐叮嘱道:“公主,此事只有皇后娘娘和罗婕妤身边的几个人知道,您可切莫对旁人说起。如今时机未到,咱们万事都要谨慎些才好。” 明颐笑了笑:“姑姑放心,我知道的。” 众人闲话一会儿,见华阳长公主扶着周太后姗姗来迟,都噤了声,纷纷上前行礼。 太后慈爱地一笑,抬了抬手示意大家起身,道:“皇后邀哀家来赏花,哀家便也来凑个热闹。瞧见你们这些孩子,哀家也觉得心里头透亮了不少。” 罗皇后走上前,扶住太后另一侧的手臂。众人也按着位分各自找位置站了,簇拥着周太后游园。 太后笃信佛教,每月初一十五都吃斋礼佛。今日趁着天气晴好,更是命人在太液池中放生。 内侍们将网口打开,鲤鱼便争先恐后地向湖心游去。太后露出满意的笑容,环顾众人说道:“哀家发下愿心,每年放生一百尾鲤鱼,捐建十座寺庙。心诚则灵,菩萨定会保佑我大周国泰民安,千秋万代。” 罗皇后赞叹道:“母后仁心,当真是功德无量。” “正是呢。外头的人都说,咱们太后娘娘是观世音菩萨再世。”周贵妃也不甘落后,双手合十附和着。 周太后笑着骂道:“就数你嘴甜。做母亲的人了,也没个正形儿,仔细教坏了泰儿!”太后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是极受用的。 从前高太后垂帘听政时,有内侍恭维她面如满月、有菩萨仪态。这些话渐渐传到宫外,官员们投其所好,十几年间新建的观音菩萨像都依照高太后的相貌塑造,受天下人供奉。民间愈发传颂起太后娘娘是观世音菩萨再世。 可如今时过境迁,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菩萨再世呢。这世事还真是难料,周太后不无得意的想着。 周贵妃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她的儿子,如今太后提起,更是有说不完的话:“太后娘娘放心,泰儿用功着呢,下了学还与三皇子一起温书。沈昭仪,你说是不是?” 这话未免带了几分刻意,周贵妃知道沈昭仪与皇后交好,却将话题抛给她,显然是存心挑拨,叫她为难。 沈昭仪在后面默默走着,却被周贵妃骤然提及。她愣了一下,立刻换上一副和顺的笑容:“贵妃娘娘说的是。安儿常对妾说,先生们都夸奖大皇子的学问好,他要多向哥哥学习呢。” 见沈昭仪夸赞谢泰,周贵妃脸上更添了几分得意的神色,颔首笑道:“妹妹的三皇子也是极伶俐的,等年纪大些必能有一番作为。” 周贵妃觉得沈昭仪与世无争,说话又中听,对她倒是难得的和颜悦色。 若是放在从前,说起这些皇子,罗皇后心里难免是有些酸涩的。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罗婕妤有了身孕,皇后也觉得有了指望,倒是不大在意周贵妃的挑衅了。 一行人走了一会儿,罗皇后道:“都是一家子骨肉,大家不必拘束,自便就是。”言语间依旧是一派雍容华贵的气度。 皇后发了话,众人闻言,应了声是,三三两两地各自踏春去了。 沈昭仪陪着罗皇后去亭中小坐。她自己觉得方才当众夸赞大皇子,助长了周贵妃的气焰,恐皇后不喜,心里便有些忐忑:“安儿时时记挂着皇后娘娘。在他心里,并非只拿娘娘当嫡母敬重,更拿您当生身母亲一样的亲近。” 这些话皇后从前听她说过几次,知道她是有心将三皇子过继到自己名下,求一个嫡子的名分。 罗皇后以前动过这个念头,如果她真的不能拥有自己的儿子,或许也会考虑三皇子。不过如今罗婕妤有孕,情形自然大不相同了,所以她只是笑而不语,并没有去接沈昭仪的话。 沈昭仪见皇后不语,以为是介意方才的事情。她略微有些尴尬,拿起团扇替罗皇后轻轻扇着:“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这宫里的皇子公主都是您的孩子。” “自然。”皇后笑了笑:“三皇子既聪明又孝顺,本宫瞧着也很是喜欢。” 沈昭仪见皇后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这样温暖的天气里,她竟不知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只是刚才的情形,周贵妃这样问她,她并没有旁的选择,只能如此回答。 她只是可惜自己没有一个显赫的娘家,生下一双儿女却也只做到昭仪的位分。皇后和贵妃哪个都不是她能得罪的,可这样仰人鼻息的日子实在是很难熬。 这边华阳长公主扶着周太后沿树荫处的小路走着,母女两人说些体己话,身后的宫女内侍也都识趣地远远跟着。 华阳低声说道:“母后,您也该多劝着些贵妃。她这般夸耀泰儿,只怕皇嫂听了心里吃味。” 周太后佯装生气:“你这孩子,倒教训起我来了?” 华阳笑道:“儿臣岂敢。只是担心贵妃太过招摇,对泰儿不利。你不是还指望着他……” “由着她去罢。皇后心里再不愿意,也终究没有皇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想计较也计较不起来。”周太后不禁微微一笑:“从前的高太后便是榜样。” “可惜皇后这么个抓尖要强的人,偏偏生不出儿子。”周太后嘴上虽如此说着,脸上却丝毫不见惋惜的神情:“不过如今罗婕妤有了身孕,若真是个皇子,以后什么情形,还未可知呢。” “罗婕妤有孕了?什么时候的事,儿臣竟一点儿也不知道。”华阳诧异道。 周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皇后叫人瞒着,你自然不知道了。” “那母后是如何得知?” “听贵妃说的。”周太后看了一眼华阳,笑道:“虽说不聋不痴,不做家翁。可哀家若是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要做这个太后了。” 明颐则带着妹妹明惠在太液池边喂鱼。 明惠与她的母亲沈昭仪一样,是个温柔寡言的姑娘。别人不同她说话,她便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着,若是有人同她说几句,她便含笑听着,偶尔附和几句。只是一双澄澈的秋水剪瞳,倒映出她的心如明镜。 “姐姐,你看我新得了风筝!” 还未见到人影,明颐就先听见了一阵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听得人心里也明亮了起来。 抬起头果然看见徐璟瑶手里拿着一只风筝,踏着轻快的脚步跑过来。 明颐拿过来仔细瞧了瞧,是只燕子形状的风筝,不过是寻常样式。徐璟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一只风筝哪里值得这样高兴。 明颐正奇怪着这风筝有什么特别之处,璟瑶忽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笑道:“是二哥哥给我扎的!” “唉……”明颐故意叹了口气,打趣道:“成日里只听得你念叨着二哥哥,只怕早把我们都给忘了。” “哎呀!没有的事。”璟瑶有些娇羞地一笑:“姐姐,咱们放风筝去罢。” 明颐摇了摇手里的团扇,笑道:“找你二哥哥去。” 璟瑶挽着明颐的胳膊撒娇,央求道:“好姐姐,咱们走罢。” “偏你鬼灵精。”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明颐伸出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罢了,明惠,咱们陪她去罢。” 明惠乖巧地点了点头。璟瑶见两人答应下来,立刻收起了委屈的神情,擎着风筝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 风筝在空中上下翻飞,像是那只燕子翩翩起舞。璟瑶惋惜道:“要是再有一只一样的,凑成一对儿,那才好看呢。” 忽然一阵风吹过,璟瑶手里 14. 帝王心(一) 《宫廷女子图鉴》全本免费阅读 夏日的午后烈日灼灼,照得殿前的汉白玉石砖上仿佛都要生了烟。 树上的鸣蝉有气无力地叫着,正是最酷热难耐的时节。 万物倦怠…… 今日乾清宫当值的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程广吉,此时正靠在殿门前小憩。他虽闭着双眼,却仍然保持着躬身侍立的姿态,并无半分松懈。 他远远地听见有人走过来的动静,立时警觉地睁开眼睛,顺手敲了两下一旁打瞌睡小内侍的脑袋。 见是明颐,程广吉忙打起精神正了正冠帽。他快步走下台阶,满脸堆笑地迎过去:“公主万安。” 他的嗓音又尖又亮,一双乌黑灵活的眼睛中透着狡黠。 大周朝的首席秉笔太监兼任提督东厂,程广吉在司礼监是仅次于吕衡的存在。手底下的内侍们一提起这位精明狠辣的程公公,都噤若寒蝉。 “程公公好。”明颐点点头,微微一笑:“我来给父皇请安。” “您来的正是时候,皇上午睡刚醒了不久,在里头看奏章呢。” 程广吉引着明颐向书房走去,在门前站定,禀道:“主子,明颐公主来了。” “进来。”纱帘内传来皇帝厚重威严的声音。 明颐从芙蕖手中接过食盒走进去,行礼如仪。 皇帝叫了起,招招手示意明颐坐到自己身边。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皇帝对她还是重视的。 见明颐手里提着食盒,皇帝将手中的朱笔搁到一旁,靠在椅子上笑道:“拿的什么好东西?” 明颐将食盒放在御案上,含笑回道:“母后说如今暑气重,父皇又日理万机,所以亲手炖了些绿豆莲子汤,命儿臣送过来。”一面说着,一面盛了一碗递给皇帝,又摆出几碟点心:“父皇尝尝。” “皇后有心了。”皇帝点点头,接过去喝了几口,又问道:“你母后这些日子身子可好?朕记得她去年冬天染了风寒,如今都大好了?” 明颐如实相告:“已经大好了。儿臣听着母后不时还会咳几声,不过刘太医说并没有什么大碍,叫仔细调养着就是。” 她忽然觉得悲从中来。原来高高在上的皇后,她的夫君会在几个月之后才偶然想起她去年冬天曾染了风寒。 宫里的人都说皇帝敬重皇后,每逢初一十五都会留宿坤宁宫,凡事顾及皇后的脸面。 明颐心想或许世间男子皆薄幸,帝王之爱更是渺然。 她的父皇能够尊重母后,不叫她当众难堪,大概也算是位好夫君罢。至于嘘寒问暖,实在是有些奢侈。 他们一家人也有过好时光。年轻时的父皇母后一个是丰神俊朗的少年帝王,一个是风姿绰约的天香国色,当真是一对璧人。他们逗弄着牙牙学语的她,满室温馨。只是这样的天伦之乐似乎离她太过遥远,遥远到给她的记忆蒙上了一层昏黄的薄纱,黯淡而模糊。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渐行渐远了呢? 皇帝似乎也有些赧然,叹了口气,说道:“这些日子朕忙着,一直不得空。待过了这阵子,便去看你母后。” 他说的倒也不完全是托词。自大周开国以来,当今皇帝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勤政。 “父皇挂念,儿臣替母后谢过。”明颐颔首一笑,很合时宜地流露出几分感激的神色。 皇帝岔过话题,问道:“毓庆宫的几位先生教导你们可还用心?” 明颐原本看着皇帝答话,此时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躲闪着移到一旁。 她无端端地记起那日在海棠树下遇见陆辰,记起他身上淡淡的松柏香气。 明颐被自己这样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不过是恰巧遇见罢了,自己在心虚些什么? 好在多年宫廷生活的本能让她很快重新集中了注意:“先生们学问都很好,教导得也用心。” 皇帝显然没有意识到明颐心中快速闪过的种种曲折,接着说道:“你向来懂事,从不叫朕操心。倒是你那几个弟弟,正是顽劣的时候,你瞧着他们读书还肯用功么?” “弟弟们也都很听话。” “依你看,泰儿的品性如何?” 明颐没有想到皇帝会突然提到谢泰,从他的神态中也看不出究竟是真的想听听自己对于谢泰的看法,还是在试探她对于周贵妃母子的态度。 这便是天家父子的无奈之处,言语处处斟酌,父子更似君臣。 明颐只能笑着答道:“泰儿读书很是用功,博学多识。” 皇帝探寻下去,书房门口传来程广吉尖细的声音:“主子,先前您召内阁前来议事,几位大人现在殿外候着呢。” “请他们进来。” 见皇帝召见臣子,明颐起身福了福,退进里间回避。 内室炕桌上放了一本《鬼谷子》,想来是皇帝近日在读的,明颐左右无事,便拿起来翻看。 有内侍挑起纱帘,几位阁臣便鱼贯而入,山呼万岁。程广吉也随之走到皇帝身边,伺候笔墨。 今日是内阁例行奏对,陆敬将这几日内阁票拟捡要紧的禀告皇上。 都是些寻常的公务,皇帝听着便觉得兴味索然,转头看了一眼程广吉,道:“照准便是。” 皇帝今日心思并不在这些事情上,他呷了一口茶,缓缓说道:“明年是太后的六十整寿,朕想着好好热闹一番,众卿以为如何?” 皇帝要给太后操办寿辰,这是再冠冕堂皇不过的事情,臣子们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只是皇帝向来有自己的主意,这样一问,几位阁臣倒有些拿不准他是否有弦外之音。 “皇上如天之德,孝感天地!”内阁次辅兼户部尚书林懋则抢着称颂了皇帝,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也叫人挑不出毛病。 见其他人没有说话,皇帝接着道:“太后潜心礼佛,又逢寿辰。依朕看不如在北苑建一座佛寺,一来是孝敬她老人家,二来也是功德一件,于社稷多有裨益。” 几位阁臣几不可查的对视一眼。营建寺庙自然需要银子,大周朝的国库分内外两库,内库供皇家使用,外库归国朝公有。皇帝为太后祝寿原是私事,可一旦扯上有益社稷,这笔帐只怕就该顺理成章的出自公中。 果不其然,皇帝看向林懋则,问道:“这件事,年初预算时没有提,现下户部能额外拿出多少银子供修建佛寺之用?” 方才的谀词说的行云流水,如今皇帝当真提到他下辖的户部,林懋则倒一时为难起来。照实说拿不出银子恐扫了皇帝的兴致,可如今并不是收税银的时候,叫他从哪里变出额外的银子来? 皇帝诚心要给太后建寺庙,谁敢说个不字,又何必顾及预算的事情,直接从国库里拿银子出来就是。 林懋则思衬片刻,迂回道:“回皇上,今年的税银尚未收进国库。但太后六十大寿要紧,臣以为,可以先从国库拨出银子,叫工部加紧修建。待年底各项税银入了库,再补上就是。” 见皇帝不置可否,一旁程广吉黑溜溜的眼睛一转,说道:“林阁老,国库里的银子总要待不时之需,皇上心里装的是九州万方。”